《攻沙》 第一章 爷爷死了？ “爷爷死了？”叶萧站在沙滩上，盯着几十步外海面上起起伏伏，空无一人的扁舟，声音听起来有些抖。 “死了。”十几个打着哈欠的声音，异口同声地自身边响起。 “……”海风习习地拂过蔚蓝海面，带来海鸥欢快的鸣叫声，顷刻间混入白日门港晨起的喧嚣声里，了无痕迹。 “你们在逗我呢？”叶萧一蹦三尺高，属于少年的瘦削身材套在道袍里面显得分外单薄，跳得倒挺高，同样高的少年声音盖不住喷薄怒气。 小道士打扮的他看起来白白净净，清清秀秀，一脸的无害，轻易地就能让人生出亲近的心思来。 嗯，如果不是他脸上一抽一抽的，都给气乐了的话。 “摔，老头子你敢更应付一点吗？”叶萧挥舞着拳头，可惜白白嫩嫩的拳头又没有海碗那么大，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一个络腮胡子大汉站到他面前，双手环抱，有小道士大腿粗细的胳膊上毛发旺盛，粗豪的声音响起：“小道士，那好歹是你爷爷——虽然不是亲生的——他死了你怎么也得嚎两声吧？”“就是就是。”旁边一群人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应和着。 “啊呸。”叶萧昂着头，半点没有被吓住的样子，怒气冲冲地道：“长毛怪你一边去。老头子每天都要空手下海给自己整一顿鱼翅漱口的人，你跟我说他在小舢板上钓鱼淹死了？”“……”一阵沉默，片刻后，络腮胡子等人跟菜市场的鸭子似地又嚷嚷开来：“我们亲眼看见的，风一吹，他就扎到海里去，死活没见再浮起来。”“老道士约了我们等他钓完鱼，一起到老车道那里喝酒来着，我们刚到就看到他栽下去了。”叶萧深吸了一口气，大叫出声：“停！”老道士喊他们喝酒——叶萧信了，这伙人本来就是老头子的酒肉朋友，喝完酒说不准还会一起做点少儿不宜的羞羞事情。 那老头子就是这么不着调。 可是……其他的叶萧一个字都不信。 晃了晃被吵晕了的脑袋，他扒开络腮胡子等人，扑腾扑腾地冲入水里面，直冲到扁舟边上。 “睁大眼睛看着，这水最多到胸口，你们倒淹死个给我看看。”站在胸口深的海水里，小道士完全炸毛了。他看都不看面面相觑的络腮胡子等人，气呼呼地上岸，自顾自蹲在沙滩上生闷气。 “老头子你假个死都能这么没有诚意是闹哪样？”叶萧整个人都不好了，今天可是他的十六岁生日。 “说好的满十六岁就告诉我身世的，你竟然——翘家了……”在湿润的沙滩上画圈圈嘀嘀咕咕诅咒了老道士半天后，叶萧霍地站了起来，牙根都痒痒了：“别想跑，我会抓住你的。哼！”他兴冲冲地扭头要跑回家去收拾东西，准备立刻出发去把翘家的老家伙拎回来呢，突然眼前一黑，空旷的白沙滩上赫然多出了一堵墙。 ——人墙！ “呃，什么情况？”叶萧一脸茫然地抬头，以络腮胡子为首的一群彪形大汉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还钱。”异口同声的两个字、齐刷刷地伸到他面前摊得开开的手掌，加在一起让小道士愈发地一头雾水了：“什么钱？”“别想赖，老道士死了，爷债孙偿，他欠的钱算你头上了。”“内城那套房子他也抵押给我们了，不还钱我们就收房子。”“还有还有……”叶萧咽了口唾沫，眼前的天都被遮住了，除了一张张借据、欠条，什么都看不到。 借据欠条上七扭八歪就是老道士的字——别人的没那么丑，外加一个个鲜红的手印，完了，没跑。 “安静——安静——”这回他扯破了嗓子喊都没用了，发出的声音叶萧自个儿都听不到，脑子都要炸了。 “够了！”忍无可忍之下，小道士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音量，别说旁边一群苍蝇，就是水面上的海鸥都给惊散了。 有那么一瞬间，白沙滩上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不就是一百万钱嘛，我来还。”叶萧深吸了一口气，肚子里都在流泪有没有？牙根又开始痒痒了。 一百万钱，那可是一百万钱，他来来回回在借据上数了两遍，不多不少就是这个数。 老头子你有意的吧？ “敢情不仅仅是翘家，还是躲债，老不着调你坑死我了。”这会儿老道士要是出现在他面前，叶萧妥妥地一口啃下去，不咬下一斤肉都不算完。 “早说嘛。”一群人喜笑颜开，挫着手指，捏着借条就准备兑现。 “不过……”叶萧举起胳膊赶忙拦住，他可不想再给围上，刚刚那一会儿他好悬没给臭死，这些货有几天没洗澡了？ 他空着的另外一只手往怀里掏着，声调拉得长长地，引得络腮胡子等人脖子伸得跟天鹅似的。 下一刻，在叶萧把手掏出来，摊在他们面前一瞬间，至少有五六个人一个踉跄，险些啃一口沙子。 “你耍我们？”“就是，打发叫花子呢？”一群人怒了，又有合围的趋势。 叶萧的掌心上，有三枚铜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再怎么发光，也就是三枚，还他妈的是铜板，这够干什么？ 叶萧赶在再次被围前吼道：“爱要不要，就这么多。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全还上。”“不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梗着脖子，一个小道士，面对十几条大汉，双方眼睛都瞪成斗鸡模样。 好半晌，还是那个络腮胡子打破了沉寂：“行，就给你一个月时间，谁叫老道士跟我们关系好。”“不过一个月后，你要是再拿不出钱怎么办？”叶萧毫不犹豫，干脆利落三个字：“收房子。”“说定了。”双方刚达成了共识，小道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刷刷刷地，掌心上三枚铜板就被捞走了，一群人“哗”地散开。 “呸。”叶萧泪流满脸，大口呼吸着，总算能顺畅两口，再被堵一会儿，他能给熏晕过去。 沙滩上一下子恢复安静，海浪啪啪的拍打着沙滩，蓝天白云的，一下子显得小道士形单影只，孤零可伶。 “怎么办？一百万钱，我去，谁十六岁时候能欠下一百万钱，还只宽限一个月时间就得还……”“一百万钱，够我吃一辈子的肉都还有剩啊……”叶萧无语问苍天，脑子转得比不远处一个正在飞奔过来的熟悉身影还快。 那是一个扎着小辫子，手里面握着一口平底锅的少女，奔跑时候小辫子俏皮地一甩一甩地，脸上红嘟嘟的，稚嫩与清秀并存，有一种正在展开来的美丽。 不过她的身材可跟稚嫩一点关系没有。 伴随着少女奔跑过来的身影，白日门内外不知道多少人随之扭着脖子，从这边扭到那边，发出嘎嘣一声脆响。 他们的目光就跟被磁铁黏住了一样，眼中脑海中全都是茁壮的小兔子在蹦蹦跳跳。 诱人呐！ 等到少女一开口，远远地就有叹息声传来。 “叶……叶萧，听……听……听说老爷子出……出事儿了？”挺好一姑娘，怎么就结巴了呢？ 少女身材高挑，比起叶萧还要高半个脑袋，听到身后的叹息声音示威性地挥了挥平底锅，呼呼作响，别说还有那么点威慑性。 叶萧垂头丧气地打了一个招呼，喊了一声“小结巴你来了”，旋即又陷入苦恼当中。 他没法跟其他人一样惊艳，从小看到大，麻木了，所谓的青梅竹马嘛。 突然，小道士记忆里，一个景象跟鱼儿在水里吐出的泡泡一样，噌噌噌地冒了出来……“娃儿，谁说爷爷不给你留家当，咳咳咳，别到处看，那些家具我是拿去换酒喝了，爷爷给你留的是更好的。”“告诉你，在咱家里，爷爷藏了一幅藏宝图，嘿，你小子什么态度，不信呐？那可是传说中统治了狐月岛和苍月岛，横行一时的海贼王留下的藏宝图。”邋遢得没边的老道士说完这句话，整个歪倒在地上睡过去，还从鼻子里不住地往外冒泡泡，那叫一个恶心。 ……叶萧想不起那到底是第九百次还是第一千次，老道士卖了家里的值钱东西换酒喝，喝成醉猫回来后说的话了。 原来小道士对所谓的海贼王藏宝图呲之以鼻，天知道是不是老头子自个儿涂鸦的？ 以他对自家爷爷不着调的了解，小道士表示这完全是有可能的。 “死马当活马医吧。”叶萧挥了挥拳头，下了决心。都到这个地步了，救命稻草也只能抓了不是？ 他刚回过神，准备招呼小结巴一起回去，耳朵“刷”地竖了起来，捕捉到不远处飘来的络腮胡子等人说话声：“走，咱们上老道士家里去，说不准还有什么东西是卖剩下的。”“对头，就当是利息了，卖了换酒喝。”“走起走起。”一群人呼啦啦地就要往白日门方向去，旁边是小结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平底锅随着胳膊摆动挥舞得叫一个销魂，左右行人全都忙不迭地避让。 叶萧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气恼，怒这群人当他聋啊，当面说要搬他家，紧接着就回过味儿来，心中就是一咯噔：“不好！”“藏宝图。”叶萧顿时急了。这是救命稻草都要沉了的节奏。 “不行，我得比他们快。”他一抬眼，平底锅小结巴正与络腮胡子擦肩而过，络腮胡子还冲着她吹了下口哨，关注力全在小结巴跟平底锅三个字截然相反的傲人身材上。 小道士计上心头，死命眨眼，皱眉毛歪眼睛地使眼色对口型，心里面七上八下，就怕小结巴领会不了意思。 好在总算是一起长大的，小结巴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口中“哎呦”一声，手上平底锅就挥了出去，“啪”地一声拍在络腮胡子脸上。 “干得好。”叶萧看着就觉得痛快，给小结巴竖了一个大拇指。 青梅竹马的，沟通主要靠走心！ 紧接着就是一阵人仰马翻，只见小结巴挥舞平底锅成旋风，“我拍我拍我拍……”一群大汉被拍得抱头鼠窜，哀嚎不已。 一边行凶，小结巴一边还不忘大叫：“色狼，怪大叔，你们不要过来，我要叫了！啊啊啊。”这时候她倒不结巴了。 姐姐，你是姐姐还不行吗？是你不要过来才对！ 一群人鼻青脸肿，委屈得快哭了。 “这演技略浮夸呀，还需再练。”叶萧心里面评头论足，脚下一个箭步，“嗖”地就冲了出去，前面就是白日门。 小道士倒不为小结巴担心，自从她十三岁胸前开始吹气后，一把平底锅打遍内城区，还没有遇到过敌手。 跑出数十步，叶萧听到身后传来小结巴“你们别跑啊”的叫声，还有络腮胡子等人令人闻之落泪的惨叫。 小道士……跑得更快了……ps：《攻沙》开始连载了，东流一定奉献出一个瑰丽绚烂的世界，一个轻松爽快的故事，以飨读者。 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二章 相亲要眼见为实…… 叶萧在海风和阳光的追赶下奔跑，前面是白日门。 这座气象恢弘的城门，犹如一头雄踞草原的狮王，又似昂然挺立的白象，以轰然之势闯入视野。 分不清楚是几十丈还是百丈高，总之站在白日门脚下，小道士莫名地就有一种渺小的感觉，仿佛一个巨人在饶有兴致地俯瞰着他。 早晨正是繁忙时候，白日门下人头攒动，不知道多少人在进进出出，肩挑手扛，一派红火兴旺景象。 叶萧放慢了脚步，匀称了呼吸，散步一般地混入人流，接踵摩肩地通过白日门。 他怕跑快了让捕快当贼给逮了，那就完蛋了，回到家别说藏宝图，估摸着连椅子都不剩一把。 那群货就有这么操蛋！ 小结巴能揍他们一顿，但不可能把他们沉海里面去，拖不了多长时间的。 过了白日门，叶萧越走越快，最后撒丫子就跑。 白日门离他住的内城区、日潭边上的房子还有一大段距离呢，不跑快点分分钟给撵上。 生平第一次，小道士觉得住在富人区那边实在是有点不方便，忒远。 一边狂奔着穿行在喧闹大街上，叶萧一边在心里面嘀咕起来：“话说以老道士那个卖家当换酒钱的德行，他是怎么有钱在日潭边上买房子的？该不是贪了道观里的香火钱吧？”小道士深表怀疑。 长街之上，喧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都在忙忙碌碌地，为生计而奔波。 “采珠女新摸上来的珍珠，有十斗。”“西风洋里的红珊瑚来看喽。”“香料群岛上的香料，才下的船。”“盟重来的大米……比奇城新款的缎子……小石城那流过来的兽牙饰品……”珍珠成斗，珊瑚论树，香料以船计，大米满仓……往日里让叶萧目不暇接的景象，今天他都没敢多看，生怕晚了几步没赶上，回头还不上钱房子被收走了，说不准还得沦落到码头上扛包去。 想到可能出现的悲惨下场，小道士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不自觉地又加快了脚步。 穿街过巷，越往内城去，人流该越是减少，越走越快才是。 叶萧纳闷的是，今天怎么是反着来的，他慢慢地被堵得挪不开步了。 “这是什么情况？”叶萧踮起脚尖，从黑压压一窝蜂脑袋上望过去。 前面是一座石桥横跨河两岸，上面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披红挂彩的人，扛着大箱小箱簇拥着一顶花轿，加上周围看热闹的人，把桥面堵得严严实实的。 远远地，吹唢呐，敲金锣，密密鼓声欢快地传来，同时涌入耳中的还有周围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糟糕，迎亲，斗……斗富。”小道士可是土生土长的白日门城人，看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什么了。往日里类似的热闹他也没少看，问题是出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把桥给堵了，气得他也跟着结巴了。 桥上，娶亲的跟嫁女的相持不下，吵吵嚷嚷攀比着聘礼跟嫁妆哪个更多更体面。 桥下，小道士挽起袖子，有打人的冲动。 他在桥下被堵了就几口气的功夫，耳朵就被灌满了八卦。 “这是魏家嫁女儿，喏，就是上阵子嫌贫爱富，闹退婚的那个。”“是呀是呀，我也听说了，这魏家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硬生生把人给退婚，然后还把人从家里打了出去。”“这下趁了她心意，据说现在嫁的这户人家不比她们魏家穷。”叶萧想不听都不行，听到后来得出结论，花轿里那位就不是什么好鸟。 “绕路太远了。”小道士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四下打量，然后眼中就是一亮，瞥了一眼桥面上醒目无比的大花轿，心道：“死道友不死贫道，算你倒霉。”他在怀里面掏摸了半天，总算摸出了私藏起来的最后几枚铜钱。 找准了目标，叶萧从人群中挤过去，抓住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想不想吃糖？”小孩子才五六岁，本能想跑，听到有糖吃就挪不动步子了，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那就按我说的做，先再去找几个小伙伴，然后如此这般……”很快四五个一样穿着脏兮兮衣服的小孩子就围了过来，聚精会神地听叶萧一阵吩咐，接过铜钱一哄而散。 片刻后，等叶萧挤到一个靠近桥头的好位置，施施然地站好后，就听到“哗”地一声，拥堵的人群好像沸腾了一般。 桥上，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最大的六七岁，最小的三四岁，从人群中挤了过去，扑到了花轿边，扯着嗓子就开始嚎：“娘啊，不要嫁，不要嫁嘛。”“娘啊，我们会乖乖听话的，别不要我们……”“……”桥上原本人声鼎沸，更有大小唢呐锣鼓喧天，在这一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 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靠得近的，不管是抬轿子的，还是新郎，张大了嘴巴一时合不上，齐刷刷地扭头望向轿子。 这情况太过出人意料，抬轿子的手一软，轿子歪倒在了地上，上面还是挂满了孩子。 “哎呦，哪里来的倒霉孩子。”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听在耳中让人连骨头都酥了，从轿子里传了出来。 “你们认清楚了，谁是你们娘？”即便是怒极了，那轿子里的声音也显得娇媚入骨，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喉结上下咽着唾沫，恨不得眼珠子里长出手，赶紧把新娘拽出来。 轿子都歪倒了，帘子也就遮不住了，露出了新娘一条腿。 “就是现在。”叶萧趁乱挤上桥去，刚要借机通过呢，瞥到轿子里露出来的那条腿，一个踉跄险些摔成了滚地葫芦。 那是人腿吗？我去，大象的吧？ 叶萧眼睛都直了，看着轿子里伸出来的腿整个人都震惊了，比划了下自己的腰，自惭形秽，还没人家腿粗。 新娘艰难地从歪倒的轿子里爬了出来，天知道她是怎么塞进去的。 她往桥上一站，占去半边桥面，庞大的阴影盖住另外半边，脏兮兮的孩子们吓得四散而逃，一起逃的还有……“新郎呢？”怎么看都不低于五百斤的大胖魏家娘子茫然四顾，别说新郎了，迎亲的人一个都不见了，抬着聘礼跑得比风还快。 “我的妈呀。”跑出几百丈都有了，叶萧还能听到新郎的惨叫声。 “我去，闹大了。”叶萧一脸震惊，但丝毫不耽搁他飞奔过桥，心里面在大叫：“这魏姑娘算是嫁不掉了，我得赶紧走，不然被逮了凑数就完了。”这妥妥的是惊吓！ 小道士吓得脚下都分外有劲儿，一溜烟就跑远了。 远远抛在身后的桥上，响起阵阵叫骂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娇滴滴的，怎么都无法跟那庞大体型联系在一起。 听在耳中，叶萧算是明白逃命新郎是怎么被骗的。 “教训啊教训，声音是靠不住的，以后娶媳妇儿我可得眼见为实。”足足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叶萧凭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机灵百变的本事，总算是看到了自家门。 独门独院，绿树成荫，十步开外紧邻着日潭水，在渐近正午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叶萧一步不停，旋风般地推门而入，脑子里的念头转得比脚步还快：“老头子的屋里、厨房、客厅、院子……这些地方全都不可能有藏宝图。”“打八岁起，买菜、做饭、叠被子、扫卫生……全是我干的，老头子连一根毛都别想藏住。”“会是哪里？”小道士一阵风地刮过家里所有地方，犯难了。 他站在院子里，脑子转得太快都要卡壳了，心想：“总不能是藏到茅坑里了吧？老头子应该没那么恶心。”“那会是什么地方，他吃准了我不会去碰呢？”叶萧踱着脚步，目光一寸寸扫过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 远远地，嘈杂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同时传过来的还有粗声粗气的吵闹声。 “我先挑，老道士欠我的钱最多。”“凭什么，我的钱是最先欠的，我要先挑。”“我刚刚被揍得最惨，你们都跑了就我一个人挨揍，我先挑。”“我先，我先……”人还没到，东西没见着，先争起来了。 换成平时看到这群货的表现，叶萧能乐出声来听得有滋有味的，这会儿哭的心都有了。 “怎么办，没时间了……”叶萧心里着急，使劲儿想，外面越来越近的吵闹声音好像被抽离了一样，突然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是了。”“书，道书！”叶萧猛地蹦起来，同时“嘎吱嘎吱”，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 他屁股着火一般，间不容发地冲入了自家房间，在床头桌子上，一把抄起一本古银色封面，死沉死沉跟铁铸一样的道书。 道书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天知道小道士有多久没有碰过它了。 “这道书是捡到我的时候，老头子一起捡到的。”“他知道我不想当道士，平日里压根不会碰。”“藏宝图一定在里面，没跑。”叶萧连验证的时间都没有，刚把道书抄在怀里呢，乱打鼓一样的脚步声就响遍了房子里每一个角落。 这妥妥地是抄家的节奏，每一个房门都被推开，十余条大汉跟下饺子似地涌了进来。 小道士手上抄着道书，扭头跑没两步，自己房门就被一推而开……“嗖”地一声，叶萧眼珠子一转，身如游鱼般地闪到门后，好悬没给打开的房门拍扁在墙上，趁着所有人四处翻找的空当，再猫着腰溜了出来，蹑着脚步，闪出了院子。 “呼……”叶萧远远跑开，长出了一口气：“好悬，要是给堵里面乐子就大了。”他刚想打开道书，一张肿成包子样的脸出现在面前。 “鬼啊！”叶萧抄起道书当板砖使……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三章 温泉水滑来煮蛋 “砰！”包子脸被小道士一“板砖”闷在脑门上，仰天便倒，一个大包飞速地肿了起来。 “那个啥，对不住了哈。”叶萧全无诚意地道歉，一脚就从包子脸身上迈了过去。 他实在没忍心多看，包子脸除了额头上那个大包外，其他地方怎么看怎么像是遭了平底锅的毒手。 刚想到平底锅，小道士就看到了平底锅。 小结巴垂着脑袋，一手拎着平底锅，一手捂着肚子，惨兮兮的样子。 “不是吧？”叶萧震惊，还有点小担心，“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小结巴打架竟然吃亏了？”他连忙迎上去，问道：“小结巴，你受伤了？”叶萧的目光下移，只看到峰峦起伏别说肚子了，连她的脚尖都看不到，忙后退一步，望向小结巴紧紧用手捂住的肚子。 “叶~叶萧……”小结巴嘴巴一瘪，扑上来一把抱住小道士，“我……我好受伤，心……心好疼。”感受到胸前惊人的柔软与弹性，那种沉甸甸的感觉让叶萧脸一红，有一种胸中空气都给挤出来的断气感，挣扎着嚎道：“放……放开。”叶萧艰难地挣脱出来，大口喘气，“小结巴我知道了，你不是受伤，你是饿了吧，怎么不回家吃饭？”……就说那捂肚子的动作瞅着眼熟。 提到这茬，小结巴眼泪哗啦就下来了，哽咽道：“我……我回了，我妈知道我又打架，不……不给饭吃。”“噗嗤。”叶萧一听乐出声来，面对小结巴幽怨的眼神，他连忙强忍住笑，解释道：“阿姨多温柔的人，听到你打架不收拾你才怪。不过，她怎么会知道的？”小结巴妈妈跟她女儿完全不同，温柔婉约贤淑，全身上下都是母性的光辉在洋溢，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小道士从来都是按照她样子想象妈妈模样的。 “我……我在家门口，看……看到一个丑八怪，脸肿成包子，没忍住，就又打……打了一顿。”小结巴肩膀都垮下来了，郁闷地道：“被……被妈妈看到了。”“不好意思，我再笑会儿。”叶萧捧腹大笑。 他算是弄明白了，小结巴家就在隔壁，包子脸倒霉催的走错门了吧，又挨一顿胖揍，再连累小结巴没饭吃。 “你……你还笑……”小结巴跺脚不依，两人一阵嬉闹，一起到日潭边上没人的地方把鞋子一脱，光脚浸在水中晃荡着。 有了刚刚那么一出，小道士放松了下来，反而不想说话了，把道书搁在大腿上，还带着稚气的脸上露出沉思之色。 小结巴个头修长，脚丫子倒是纤细小巧，白白净净地在水里面晃，带出涟漪阵阵。 它还很不安分地时不时就偷偷伸过去，一下一下地碰着小道士的脚，再像一道白色闪电飞快地缩了回去，然后小结巴就跟占到多大便宜似地咯咯笑。 “叶……叶萧……”小结巴玩够了，摇了摇叶萧问道。 “嗯？”“你饿不饿？”“饿，但没钱……”小道士脸垮下来，揉着肚子，早上一阵跑，这都过晌午了，能不饿吗？ “我……我也饿了。”小结巴从怀里掏出两个鸡蛋，“一人一个，我煎蛋给你吃。”叶萧本来落寞得没精打采地，听到“煎蛋给你吃”忽然抬起头来，看了小结巴一眼。 两个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什么底细叶萧还不知道吗？ 小结巴无论是从外表还是性子或是擅长，完全是她妈妈的反面——只有漂亮这点算是得了遗传。她最擅长，也是唯一会的菜，就是煎蛋。 小道士还记得小时候学会煎蛋后，小结巴满白日门城地逮他，非要煎蛋给他吃，不吃不行，一顿顿地。 这给两个人都留下阴影了，小结巴出门不拎口平底锅浑身不自在，小道士听到“煎蛋”两个字就作呕。 叶萧看着小结巴要爬起来捡柴火，忽然伸手把两个鸡蛋一起拿了过去。 “呃，你……你要吃生的吗？给……给我留半……半个……”小结巴眼睛里都要冒出水光来了。 “不抢你的。”叶萧一阵无语，他像那种人吗？不过没敢问，估摸着小结巴娇憨性子，会点头的。 他打开道书，从中抽出两张符纸来，用画满了朱红色符文的那面把两个鸡蛋分别裹住，包得严严实实的。 “你……你在干嘛？”小结巴一听不抢鸡蛋，顿时安心了。她看到叶萧奇怪的举动，连煎蛋给小道士吃的嗜好都暂时放到一边，好奇地看着叶萧摆弄半天。 叶萧把包着符纸的鸡蛋往水里面一扔，并指成剑，向着水中一点，叱道：“疾！”即便是隔着水，还是能清楚地看到符纸上红光一闪，好像什么东西被激活了一般。 做完这些，他一边拍手一边道：“给你弄温泉蛋吃。”“温泉蛋？”小结巴不知不觉地凑过来，两个脑袋都要挨到一起了，一头雾水地看向水里面。 “咕噜噜……咕噜噜……”符纸包着鸡蛋一沉到底，旋即一长串气泡就冒了起来，还有水响声声，两人泡在水里面的脚能明显地感觉到一阵阵温热，好像真的浸泡在温泉里一样。 片刻后，符纸无声无息地在水里面消融，重新露出两个鸡蛋模样。 “好了。”叶萧擦了擦口水，在小结巴望眼欲穿的目光注视下伸手入水，捞出了鸡蛋。在吃这方面，叶萧从不应付。 “呜……好……好吃……”吭哧吭哧，一句话没说完，小道士和小结巴敲开鸡蛋，三两口狼吞虎咽吃完，然后一起躺在潭水边上，摸着肚子惬意得不行。 知道的是一人分一个鸡蛋，不知道的还以为山珍海味管饱呢。 好半晌，小结巴坐了起来，问道：“叶……叶萧，你以……以后怎么……怎么办？”“凉拌。”叶萧不想去想这个问题，转而打趣道：“小结巴你刚刚在白沙滩吼他们的时候可不结巴，怎么现在又结巴起来了？”小结巴本来挨得紧紧的，听到这话一转身，背对小道士，哼道：“叶……叶萧你知道的，我……我一紧张才结巴，平……平时才不会。”话说完，她就绷不住了，扭头又靠过来肩并着肩。 “那不是说从小到大你在我面前都很紧张？我就没见你跟我说话不结巴的时候。”叶萧继续打趣，然后看到小结巴脸都红成晚霞了，这才不逗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搁在腿上的道书，哗啦啦就是一阵翻。 “找到了。”他两根指头从道书里面拎出了一张昏黄色的纸，摊开在面前足足有三尺见方，上面布满了虫蛀痕迹，有一种随时可能散架破碎的脆响声音。 叶萧仔细打量了一眼，松了口气，露出灿烂笑容：“小结巴你看，藏宝图。”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四章 白日渊 “老头子不着调，又是翘家又是躲债的，总算还留下点好东西。”叶萧把眼下面临的困难，藏宝图的来历一说，小结巴恍然大悟：“叶……叶萧，你是要去寻宝？”“嗯！”叶萧重重地点头，表情带着一种男子汉的庄重，小心翼翼地收起藏宝图，道：“不过不是现在，现在出去冒险不叫冒险，叫送死，真会死的。”“还得学下手段。”他说话时候，眺望向日潭的中心。 小道士没有注意到，在知道他要外出寻宝后，小结巴突然沉默了下来，低下头玩手指，似乎有些不开心。 “小结巴，你不是总说想去白日渊玩吗？走，我带你去。”叶萧站起来，冲着还在低头玩手指的小结巴伸出手。 小结巴抬头，眼前明晃晃的都是小道士伸着手要拉她，满脸灿烂笑容的样子，无来由地，她的心情就好了起来，笑嘻嘻地把小手交到叶萧的手上，站了起来。 两人一起看到日潭中心处的湖心岛，小结巴又有些忐忑，小声地问道：“白……白日渊里，真……真的有幽灵吗？”“当然有，我跟它们可熟了，带你认识一下。”叶萧把藏宝图重新收入道书，再把道书塞入道袍下面，放在胸腹之间。他这完全是多此一举，这道书平常看不出什么来，但入水不湿，火烧不着，还真不是寻常东西。 “真的？”小结巴又是开心又是怀疑，她都求好几次了，小道士都没让，这回怎么这么好说话了都不用她开口？ 叶萧灿烂一笑：“比珍珠还真。”然后，他毫无征兆地用力一拽，跟小结巴两个人一起砸入了水中，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哎呀~”小结巴惊慌地在水中扑腾着，随即听到叶萧的声音，一下便安静了下来：“我们，游过去！”……白日渊，天下最大的道渊，在日潭湖心岛上，毗邻白日观。 渊者，回旋之水，深邃之深。 名为白日渊的深水池中，有巨大的暗红色漩涡终日旋转，飞鸟飞不过去，人也游不过去，哪怕是一根羽毛，也会在顷刻之间被漩涡卷入，再也浮不起来。 相传，白日渊的最深处，直通九幽之下。 这样通往九幽的宝地，每一处都是道士们的圣地，玛法大陆上的道士们靠着感悟九幽，能召唤出种种九幽生灵帮助战斗，是道士的最强手段之一。 叶萧和小结巴两个人一身湿漉漉还没干，凉飕飕地走到了白日渊旁。 “讨……讨厌，下水也不说……说一声。”小结巴衣服薄薄的，被水一泡难免有些贴身，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紧紧地抱着叶萧的胳膊不撒手，不知道是冷呢，还是害怕呢，还是就想这么做。 小道士脸有些红，平时多伶牙俐齿一人啊，连抖机灵的话都说不出来，手臂上柔软的触感跟浪花似地一波波地过来，在他心中绽放出一朵朵花儿。 他下意识地抽了两下，没抽动，只能跟拖着一个树袋熊一样把小结巴拖着走。 “这里就是白日渊，啊！真……真的有幽灵耶。”小结巴左顾右盼，又是好奇又是害怕地说着，抱得更紧了。 叶萧没挣脱出来，想想还挺舒服，就索性从了，不挣扎了。 “啊~”小结巴看到一个诡异的景象，瞳孔骤然放大，惊叫出声来。 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有三个脑袋漂浮在空中，它们满头乱发纠缠在一起跟水草似地分不开，一起追着一个中年道士到处跑。 “老大，都怪你带错路我们才淹死的。”“老二，分明是你灌我们喝酒的。”“老三，是你带头吵架我们才会掉下去淹死的。”“你……你……怪我，不，怪你，就怪你……”“评理，找人评理！”三个脑袋吵吵嚷嚷地追着中年道士要让他评理，明明还隔着十来丈那么远，小结巴就被吵吵得一个脑袋两个大，用无比同情目光看向惨叫着“放过我”的中年道士。 “叶……叶萧，它们是什么？”小结巴想堵耳朵来着，又不想放开抱着叶萧胳膊的双手，哆嗦地带着好奇问道。 飞来飞去吵架不休的脑袋，还是半透明地一看就是幽灵，吓死宝宝了有没有。 “它们啊。”叶萧抬起头看一眼，“找人评理的飞颅嘛，听说是白日门城刚建成的时候，三个酒鬼喝多了吵架，吵着吵着掉下去了，然后，就变成这样了。”“它们整天没事干就吵架，找道士们评理谁对谁错，道士们都要被烦死了。”小结巴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它们……它们朝这边来了。”找人评理的飞颅冲着两人方向飞过来，原地留下一个中年道士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一抽一抽地。 “安啦安啦，我跟它们很熟的。”小道士安慰地拍拍小结巴的胳膊，冲着找人评理的飞颅招手，露出灿烂的笑容。 “啊~是叶萧！”“烦人的小鬼。”“快跑。”找人评理的飞颅一个急刹车，尖叫一声，掉头就乱飞，三个脑袋三个方向纠缠半天，最终统一意见冲着一个方向飞得不见了踪影。 “呃……”叶萧尴尬地收回招出去的手，挠挠头，扭过头去就看到小结巴一脸震惊：“这……这是怎么啦？”小道士叹口气，寂寞地道：“昨天无聊，追着它们聊了一宿，哎，怎么跑了呢，我还想给它们再评评理。”小结巴咽了口唾沫，觉得叶萧有好几座山那么高，能把那么吵闹的飞颅吓成这个样子，这得有多烦人？ 叶萧觉得有点丢脸，四下打量后，眼前一亮，向前一指：“小结巴你看那里。”小结巴顺着看过去，“嘶”地一下倒抽凉气，觉得从尾椎骨开始凉起来，后背上凉飕飕的。 叶萧指的地方有一个没有头的幽灵在白日渊上飘过来，飘过去，还好是大白天的，要是晚上结巴觉得自己能吓晕了过去。 “这……这是什么？”叶萧语气跟介绍自家的收藏差不多，兴冲冲地道：“这是‘找头的没头鬼’，可好玩了，你听我说……”找头的没头鬼常年在白日渊上飞来飞去，询问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有谁看到他的头了。 据说这是一个从南边小石城过来的战士，他晚上就在距离白日渊不远的旷野当中露宿，醒来时候就没有了头。 曾有几个道士认为这个没头鬼的身上藏着秘密，于是承诺找回他的头来，他们在旷野搜索了很久，真的找回了没头鬼丢掉的头。 满心以为会得到奖赏的他们被暴怒的没头鬼没日没夜地骚扰，内心完全是崩溃的。 “一定是你们偷了我的头，一定是，不然你们怎么找得到呢？”诡异的是，这群倒霉道士离开后，没头鬼又一次丢了他的头……“这哪里好玩了？”小结巴蹦起来，被这个故事吓得都不结巴了。 “不好玩啊……”叶萧有点受打击，再一指不远处白日渊的边上，那里有一个小女孩在一板一眼地洗着衣服。 关键是，她也是半透明地，透过她身躯可以看到对面旋转着的池水。 “这是我的好朋友，洗衣服的小女孩，我跟你说……”“叶……叶萧，你……你能别说了吗？”小结巴瘪着嘴，快哭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抖啊，小心摔下去跟他们作伴。”小结巴瞬间不抖了，噤若寒蝉的小模样儿。 她算是明白找人评理的飞颅为什么望风而逃了？ 迟疑了一下，主要是压压惊，小结巴看四顾无人，红着脸玩着衣角，嗫嚅地道：“叶……叶萧，你……那个……可……可以给……给我吗？”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五章 说不出名字的符 “什么？”叶萧做茫然状。 小结巴连连跺脚，委屈道：“你明……明明答……答应人家了。”看到平底锅都扬起来了，叶萧不敢再逗她，讪笑道：“想起来了。”他摸出一个小油布包打开，从里面拿出收藏得好好的三张符箓，道：“是这个吗？小结巴的用胸说话符！”“嘘……”小结巴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叶萧的嘴，要不是怕他咬人，小结巴真会这么干的。 “这……这是什么呀……”小结巴脑袋都要埋进胸里，好在左右除了偶尔飘过去的幽灵真没什么人。 她松了一口气，小声地问道：“叶……叶萧，这……这个，真……真……真管……管……”“安啦安啦，保证管用。”小道士信誓旦旦地道：“我研究过，我们说话要靠胸腔出气震动喉咙那里，这个符就是直接把胸腔里的震动变成声音。”“这，就是我发明的——小结巴的用胸说话符。”“嘘……”小结巴这回不仅是脸红，还露出一口小虎牙，想咬人。 “喏，给你，先就三张了，也够你用了，反正小结巴你就只有紧张和在我面前说话才会结巴，不用太多。真弄不明白你要这种符干嘛？不管了，等我寻宝回来，我就再给你画几张——小结巴的拿胸说话符。”“叶……叶萧，能不提……那……那名字吗？”一阵不依的抗议后，小结巴安静地拿手摩挲着符箓，想着哪天真的用了这个“说不出来名字”的符，叶萧一定会吓一跳的。 “才不告诉你人家要怎么用它呢。”小结巴在心里面想象着，憧憬着，蓦然间就有了一种娴静美好的感觉。 白日渊中，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好半晌，小结巴把符收好了，这会儿没有幽灵，没有大声叫出来的尴尬符名，她有些迟疑地道：“叶……叶萧，你不想当道士吗？”“嗯？”叶萧歪歪头，阳光洒在他柔顺的头发上，好像露珠般滑了下去。 小结巴拿平底锅指着白日渊前，一个个在“找人评理的飞颅”，“找头的没头鬼”干扰下，摇摇欲坠还是很用心地感悟着道渊的道士们，道：“你看，他……他们都在很努力地想……想要成为一个厉害的道士。”“你呢，你用符来做……做温泉蛋，还用来画那个……”小结巴觉得那个符名实在是太羞耻了，完全说不出口啊。 叶萧以手托腮，郁闷地道：“我是一点都不想当道士，我有我的梦想。”“老头子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让我当，还说我是抱着这本道书被他捡到的，天生就应该当一个道士。”说着他就有点义愤填膺了起来，老头子能不能靠点谱，万一他不是抱着道书而是抱着春宫图被捡到的怎么办？当采花大盗吗？ 小结巴想到叶萧跟他说过的一个个梦想，什么我梦想成为一个征服星辰大海的屠龙战士，名闻玛法大陆的美食家什么的，还是觉得道士这个职业要靠谱一些。 “不过……”叶萧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想当，也得当了。我就委屈一下，暂时当一个道士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回去吧，我去了。”他向后摆了摆手，算是告别，然后走向白日渊。 小结巴张了张嘴，不敢靠近都是幽灵在游荡的白日渊畔，更不敢一个人呆着，低声道：“叶……叶萧，那我走了啊。”“你出来要……要找我啊，我给……给你煎蛋吃。”一步三回头，小结巴恋恋不舍的背影渐渐远去。 叶萧走到白日渊旁，在幽灵“洗衣服的小女孩”旁边，坐了下来。 “呜呜呜……呜呜呜……”“洗衣服的小女孩”一边做出洗衣服的动作，一边哭泣，是真的哭哦，半透明的眼泪一颗颗地滑落，还没有落地就化作光屑飞散开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萧一屁股坐到她旁边的时候，呜咽哭声戛然而止，小女孩扭过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小道士浮躁了一整天的心思，蓦然沉静了下来。 静得他都不想说话，只是默默地坐着，望着眼前漩涡不断的白日渊，以及左近一刻不得闲的幽灵们、抵抗着干扰不断地感悟九幽的道士们。 白日渊不算很大，就是个一眼望得到头的深水池罢了，然而分散在各处的道士们，从跟叶萧一样的小道士，到年纪一大把爷爷辈的老道士，怕是有数十人那么多。 他们一个个盘着腿，摆出道家五心朝天的姿势，脸上或疑惑，或恍然，或哭或笑或癫狂……旁若无人，物我两忘。 “他们真的很努力地想要成为一个道士啊。”“要这样坚持多少年，他们才能感受到九幽的存在，然后建立稳定联系，从中召唤出骷髅之类的护法呢？”叶萧想起刚才结巴说的话，这看久了麻木了，从来没有在意过的一幕，突然就有了一种名为肃穆的力量。 “老头子是怎么说的来着？”叶萧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景象，那是他七岁时候，老道士第一次带他到白日渊……“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坐忘者，因存想而得，因存想而忘也。”“臭小子，你明白了吗……呃，你在干嘛？那是幽灵马，不能骑。”老道士在跳脚，小道士追逐着幽灵马，笑得无忧无虑。 ……小十年过去了，老道士一直希望小道士成为一个真正的道士，每年找各种由头把叶萧关禁闭到白日渊里来。 结果呢，小道士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感悟九幽，坐忘的说法更是在无数次跟幽灵们玩耍混日子中给忘得一干二净。 叶萧一手托腮，一手挠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同一时间，又有一个道士口吐白沫，找人评理的飞颅满足地飞开；有另一个道士抱头鼠窜，找头的没头鬼紧追不舍……类似的景象，过去小十年间，叶萧都看得麻木了，现在再看来，好像凭空生出了什么其他的味道。 他收回目光，跟一直静静看过来的小女孩四目相接……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六章 不走寻常路 “呃，上次给你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忘了，今天你就叫小丫吧。”叶萧放下挠头的手，放弃了思考那么困难的问题。 灿烂的笑容重新浮现出来，他对着小丫清澈见底的眼睛说道：“刚刚跟我一起来的朋友叫结巴，我好不容易编了你的新故事要讲给他听，他竟然不听，太不好玩儿了。”“我说给你听吧？”小女孩眼睛清澈如故，叶萧也习惯了她没有反应，自顾自手舞足蹈地往下说着……从前，在白日渊附近荒凉的地方，有一座小木屋，里面住着贫困的母女。 小女孩年纪小小，又是一个哑巴，她家里贫穷，以至于几岁的她就要天天到白日渊旁的溪水里洗衣服为生。 她有洗不完的衣服，所以从来没有朋友。每天洗衣服时候，偶尔运气好，有附近前来玩耍的孩子们带着她一起玩耍，就是最幸福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的小脸上，从此挂满了期待和满足的笑容，一直到某一天，喜欢欺负人的小孩子在她洗衣服的时候，从背后推了她一把。 小小的女孩儿，沉入水中再也没有爬起来。 从此之后，白日渊上就多了一个洗衣服的小女孩，她时而哭泣，时而欢笑，从来不说一句话……用少年人假装沉重的声音讲完故事，叶萧期待地问道：“小丫，这个故事怎么样，你喜欢吗？喜欢的话就当你的新故事啦。”“找人评理的飞颅”，“找头的没头鬼”……其他很多很多幽灵，它们都有自己的故事，“洗衣服的小女孩”却没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穷极无聊又不想按照老道士安排当个道士的叶萧，就一次次地给她取名字，给她编故事。 这些故事会碰巧是真的吗？ 天知道，小道士不知道。 除了小道士与小女孩，又有谁在意？ 照例，小丫没有任何反应，安安静静地听着，清澈见底的眼睛里，好像有另外一个小女孩，在期待而满足地笑着看其他孩子玩耍，这样就够了，这样就不寂寞了。 叶萧有点没趣地垮下肩膀，对小女孩说道：“回头我不能来陪你了，说起来每次答应老头子来感应九幽，我都摸鱼跟你聊天，好像真是有点不对诶。”“现在老头子翘家了，我要赚钱还债，要找到他问个明白，得走了。”“走之前，还是要学点本事，不然出门会挨饿的。”小女孩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如之前无数次般安静、乖巧地看着叶萧。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还债对不对？干嘛不跑路？”叶萧自说自话着，半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要是走了，老头子万一回来怎么办？房子被收走了，他就没地方住了。”“所以我要认真一回，暂时先当一下道士吧。”“小丫以后乖乖的哦，等我下次回来再给你取新名字。”叶萧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手不出乎意料地透了过去，情景诡异到附近的其他道士默默地挪屁股，生怕神经病也会传染。 “哪个位置比较好呢？”叶萧不以为意，伸个懒腰站起来，目光投向白日渊，来回寻找。 就在这时候，他眼前一花，一直坐在白日渊旁，小十年间从来没有见过她挪位置的小女孩，忽然飘飞了起来，拦住了他的视线。 “咦，小丫怎么了？”叶萧看到小女孩动了动手，指向不知道多少年，她一直坐着不动的那个地方。 “你是让我坐上去吗？”叶萧惊讶得嘴巴都要合不上了。 小女孩神情如故，安静如故，只有依然指向原本位置的小手，在无形中表现出某种执拗来。 “好吧，听你的。”叶萧耸耸肩，脸上还留着不敢置信，无所谓地坐到了小女孩原本的位置上。 他没有注意到，在“洗衣服的小女孩”飘飞起来的一瞬间，白日渊上几乎所有的幽灵全都扭头看了过来——如果它们有头的话。 “开始。”小道士想不通小女孩怎么突然就不一样了，竟然把她无数年都不曾挪动过的位置让了出来，不过他有个好处，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啦。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因存想而得、因存想而忘……”叶萧脑子里浮现出老道士当年的话，身体自然而然地摆出五心朝天姿势，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世界，整个暗了下来。 慢慢地，浮躁渐去，杂念全消，叶萧忘掉了自己肢体的触感，摒弃了刻意的念头，在一片黑暗当中，忽然看到了光明。 “真美。”小道士在心中喃喃自语，他“看”到了一个散发着微光的漩涡在轰然旋转着，就好像在最好的天气，抬头看到星云在转动。 “道之渊……原来是这么美。”叶萧沉醉地观赏了片刻，回过神来，心想：“接着要怎么做呢，嗯，好像是这样……”他仿佛从身体里面飞了出来，就要投入到散发着微光的巨大漩涡当中。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好吧，其实，这也挺有趣的不是吗？”小道士开始有了兴趣，幻像着投入到漩涡当中，紧接着被卷入到最深的地方直入九幽，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里，以至于压根没有发现整个白日渊的幽灵全在异动，天上地下的乱窜，逮着个倒霉道士就往人身上扑。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白日渊清净了下来，有一个算一个的道士全都被屁滚尿流地赶了出去，有一只算一只的幽灵向着小道士飞了过来。 按平时叶萧三分钟热度以及陀螺屁股来说，早就分心然后发现这异状了，不过这次不同了。 他的心神，已然被新出现在思感触角里的一幕牢牢地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小道士很好奇，一片漆黑的世界里，除了微光漩涡，他又看到了其他的光明。 那是一个非常小非常小，只要错开一个角度，就决计看不到的小漩涡。 它的光是如此微弱，仿佛隔着亿万里之遥，跨越了星空，从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而来。 “她是想让我看到‘它’。”叶萧脑海里浮现出“洗衣服小女孩”清澈的眼睛，想起她异于往常的举动，全都明白了过来。 “要进去吗？”小道士迟疑了一下。 他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只要他选择那个巨大的微光漩涡，一定可以深入到九幽所在，完成其他道士花费几年时间还不得其门而入的成就。 可是……“就它了。”“小丫不会害我的，还有，与众不同才好玩儿嘛。”小道士的迟疑，连一个呼吸时间都没有到，“轰”地一下，他感觉自身化作一个光点投入新出现的小漩涡当中，径直被卷到最深的地方……“哇哦。”密密麻麻汇聚过来的幽灵靠的太近，层层叠叠都分不出彼此模样，在这一瞬间，它们沸腾了。 “他成功了。”“小道士还是挺好的嘛。”找人评理的飞颅三个脑袋撞在一起表示庆祝，“就是有时候烦人了一点。”“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经常跟我们聊天的。”找头的没头鬼表示赞同，“除了不爱帮我找头。”同样沸腾的还有白日渊。 有那么一刹那功夫，巨大的漩涡停止了旋转，一个全新的小漩涡以百倍的速度，轰然回旋……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上微博上一搜就有啦。里面有精美的世界绘图，人物图片，全是手绘的哦~~ 第七章 召唤护法 “啊！”叶萧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呃，什么情况？”他发现自己呈大字型躺在地上，耳中依稀能听到白日渊漩涡转动的声音。 “吓！”小道士的视野刚刚从模糊转为清晰，他就看到以“找人评理的飞颅”和“找头的没头鬼”为首，整个白日渊的幽灵全都围在身边。 “它们在围观什么？等等，好像是我。”叶萧怪叫一声蹦了起来，惊得幽灵们哗地一下散开，露出“洗衣服的小女孩”。 她倒没有强势围观的意思，如过往无数年一样，静静地坐在老位置，做着洗衣服的动作，好像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小道士眨了眨眼睛，他可不会认为刚刚那都是幻觉，现在只要闭上眼睛，他就能感受到一种无法形容的联系，好像他随时能通过那种联系，去到另外一个地方。 “我成功了，只是联系到的地方，比较奇怪。”他还没有感受清楚呢，“找头的没头鬼”飘了过来，好奇地问道：“小道士，你睡一整天了，在里面看到了什么？看到我的头了没有？”听到上半句时候，叶萧先是吃惊——一整天过去？ 接着很认真地回想他看到了什么，等听到后半句，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坚决地道：“没有！里面肯定没有你的头。”“真的，那太可惜了。”没头鬼遗憾地飘开。 其实，叶萧也不确定他看到了什么，好像有一个跟山一样高大的巨人在仰天咆哮，又似乎是一条条巨龙在拉着战车横渡虚空；有高古残破的道观，有通天彻地的古树，有倾倒一角的天穹……他摇了摇头，分不清楚到底是梦到的，还是真的看到了，耸耸肩膀说道：“我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只知道，我要走了。”呼啦围上来准备七嘴八舌发问的幽灵们，一下沉默了下来。 叶萧摊开手，道：“现在我是真正的道士啦，我会画符，建立了九幽联系后也能召唤，我要离开这里，去赚钱还债，去把那老不着调的捉回来。”他穿过幽灵们，走到小女孩旁边，继续伸手摸摸头，依然只是捞到了空气：“小丫，哥哥走了哦，回来再给你取新名字。”小女孩停下洗衣服的动作，清澈的眼睛看着小道士，头微不可查地低了低，好像是在点头。 其余幽灵尽数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我走了。”小道士有点受不了这个离别的压抑气氛，冲着大家招呼了一声，一步步地向着白日渊外走去。 很快，他的背影就要走出幽灵们的视线，哪怕“找人评理的飞颅”它们比平时飞得要高得多得多。 “小道士走了，以后再没人认真给我们评理了。”“他不肯帮我找头，不过他说没头更好，不会被弹脑门，想想也是挺有道理的。”“呜呜呜，好寂寞……”幽灵们迟迟不肯散去。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嘿，我会回来看你们的。”所有的幽灵循声望去，看到在远远的地方，有一个小道士又蹦又跳地挥手，好像要挥出灿烂的笑容来……“有一个小道士，他没心也没肺，整天嘻嘻又哈哈，要去走四方，走四方。”叶萧一路哼着歌儿，回到了家中。 “走四……啊呸！”他看到自家的瞬间，脸都绿了。 裂成八瓣儿那是门，确定不是谁家不要的柴火？还有，床呢？桌子呢……喂喂喂，要不要连水缸也不放过啊？ 叶萧整个人都在抖，家里比狗啃过的骨头还要干净是闹哪样？ “别让我找到机会，不然非把你们倒掉在白日门上不可，我生气了，我认真的！”小道士龇了会儿牙，紧接着哭丧着脸，好歹找了块完整点的木板把门给堵上了，至于那块木板怎么看怎么像是以前的床板那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我可是没心没肺的小道士……可是，没心没肺不代表没有火啊……”叶萧深呼吸了一百八十次，总算是平静了下来，把自个儿的注意力扭到了其他地方。 “对了，召唤，召唤，我现在可以召唤护法啦，就算是最低级的骷髅也是护法嘛。”“真是期待啊，我的第一个护法会是什么样的呢？一丈高的巨人？骷髅法师？还是长着翅膀可以飞？”浓浓的期待让叶萧根本等不及了，将就从爷爷房间里找出了一个脏兮兮的蒲团一坐，再翻开古银色道书，翻出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符纸。 “就是这个了——护法符！爷爷逼我画了八百遍，画吐了都。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嗯，就是以后召唤不了护法，卖个符也饿不死你小子，哼，小看人。”“还要什么来着？对了，我的血。”小道士犹豫了一下，还是一狠心，把食指伸进嘴巴里，小心翼翼地咬了三次终于咬破了油皮，在指肚上沁出了一滴血珠来。 “痛痛痛，快。”叶萧拈起护法符，用带血的食指狠狠地在上面一抹，旋即扔了出去。 多出了一道血痕的符纸在风中旋转，散发出微光来，好像是晚照中飘零的落叶。 “从九幽中复活，归来吧，我的护法！”小道士念念有词，双手交叉，向着护法符一指：“疾！”“嗤”地一声，符纸自燃，火光转瞬吞噬了整张符纸，扬扬洒洒而下的灰烬好像是粉碎得最彻底的水晶，每一颗粒都在散发着微光。 在这一瞬间，叶萧能感觉到之前建立的联系，那条通道，前所未有地稳固、清晰，他甚至能“听到”，在通道的另外一头，好像有什么存在在回应。 “成了吧？”他搓着手，有点小紧张，就好像第一次画了张小火符用来煮早餐时候一模一样。 “刷！”叶萧看到了，在灰烬微光扬扬洒洒落下的地方，有一条漆黑的裂缝出现，从中伸出了一只手……骨。 “来了来了，出来吧宝贝。”仿佛是听到了小道士的声音，手骨颤抖了一下好像要往回缩，最终还是向前爬了出来……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八章 会害羞的小骷髅 “爬？”“好像哪里不对？”叶萧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护法先是手骨，再是骷髅头，接着是纤细的锁骨外加同样纤细的肋骨……一点一点地出现在面前。 “呃……”“呃……呃……呃……”叶萧脸上浓浓的期待之色凝固了。 “你……你就是我的护法？”小道士嘴角抽搐，手也在哆嗦，声音更是抖得厉害。 “到底是我护法你，还是你护法我？”站在叶萧面前，他颤抖手指所指的对象，小道士的第一个护法，终于完全地爬了出来，彻底登场。 好吧，这的确是一个骷髅。 完整的骷髅头，完整的肋骨和手臂，以及齐全的两条腿——不过其中一条腿是提在手上的，这就是它为什么用爬着出场的原因。 在叶萧震惊的目光当中，小骷髅半点不客气，径直冲着他爬过来，一直爬到他的脚边。 紧接着，它再用空着的那只手抓着小道士的身体借力，一点一点，艰难地金鸡独立式站了起来。 整个过程当中，小骷髅就好像是挂在他身上一样。 “这……这……这……”叶萧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崩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骗人的吧？骗人的吧？”“这货是护法？瘸腿的骷髅？我去，来条狗就是一顿加餐够啃一宿，还能有其他作用吗？”“呃……”小道士眼睛突然瞪圆，挂在他身上的小骷髅做出了一件差点让他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的行为。 “咔嚓！”骷髅把一直提在手上的腿骨往自己身上一接，猛地一推一顿，手法比隔壁跌打铺子老大夫都熟练。 “接上了？这就接上了？”“它还会给自己正骨？”叶萧咽了口唾沫，目瞪口呆地看着小骷髅终于不再挂在他身上了，还试走了两步，点着头表示满意。 天地良心，从小骷髅出场到现在，小道士都快给震傻了，以至于这咽唾沫的动作竟然是他到现在唯一做出来的反应。 “我一定是没睡醒，要不就是眼睛瘸了，我的护法不可能这么挫。”叶萧一手盖在额头上，掉头就往房里走，身后是侧着脑袋，好像很是疑惑的新任护法小骷髅。 走没两步，小道士又停了下来，叹口气，转过身：“好吧，不能逃避现实，我的护法就是这么挫。”“好歹……”叶萧目光古怪地在小骷髅身上梭巡了一番，自我安慰道：“……现在是囫囵个儿，不用挂我身上了不是。”他走过去，往小骷髅旁边一站，再拿手比划了一下双方身高，旋即不忍卒睹地把手掌收回来盖眼睛上，声音万念俱灰：“竟然还没有我耳朵高，天呐，地呐。”叶萧想起之前期待的一丈高巨人什么的，顿时觉得自己果然是太年轻，想的太简单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人生，觉得自己召唤的这个护法是不是史上最挫护法最弱骷髅，其他道士召唤的护法骷髅最差都是强壮战士的骨头架子好不？ “咦？”他刚要收回目光认命，去一边静一静，突然目光一凝，落到了小骷髅的胸口处。 比划高低时候近在咫尺的，又因为最萌身高差原因叶萧是俯瞰下去的，顿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小骷髅纤细的肋骨完全遮掩不住胸腔，里面可不是空空荡荡的，而是有……“一本书！”叶萧好奇地半蹲下来，凑近了细看，果然是一本书。 “从小丫指引的特殊九幽之地里，召唤出一只特殊的骷髅，它的胸腔里面竟然藏着一本书，有意思了。”小道士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小骷髅的一根肋骨，极其配合地，小骷髅纹丝不动，只是低下头看着这一幕，好像很是好奇的样子。 叶萧轻轻摇了摇，咔嚓一声，肋骨给卸下来了。 “呃……好脆，果然好挫的样子。”他叹口气，又摇了摇附近两根肋骨，毫无意外，轻易地全给卸下来了。这让小道士很是怀疑是不是走路不长眼睛撞个门什么的，小骷髅就得玩儿个散架重头装起。 几根肋骨一卸，一本破旧得跟垫在桌角至少十年有得一拼的书就露了出来，叶萧想伸手进去拿来着，结果小骷髅抖得太厉害，始终没能伸进去。 “抖什么？卡……卡主了。”“乖，别动，等下就把骨头还给你，你再自个儿装回……”“嗯？”叶萧停了下来，诧异地揉了揉眼睛，再看向面前骷髅。 “变……变色了……”就在他面前，随着小道士拨开肋骨取书的过程，小骷髅竟然变色了。 一个呼吸的功夫，它就从原本灰白灰白的惨淡颜色，一路变成了粉红粉红的胭脂一般。 叶萧那一呵斥明显起作用了，粉红骷髅不抖了，他把书取出来捏在手里倒不急着看，好奇无比地上下打量起自家护法来。 “好家伙，从脑壳到脚趾头全都变色了诶，还是粉红的。”小道士笑得贼忒嬉嬉的，打趣道：“你该不是女孩子吧？”他话音刚落，小骷髅僵了一下，粉红的颜色眼见地转深了。 “……不……不会吧。”叶萧眨了眨眼睛，猛地想起来他刚刚取书的位置好像是胸口，那个拿掉什么，再伸手进去的动作，好像有点那个啥——如果小骷髅真是女孩子的话。 他本能地咽了口唾沫，目光下意识地就往下移动，落到小骷髅的盆骨处。 “老头子是怎么说的来着？想起来了，女孩子的盆骨比男人的宽，为生宝宝准备的。”叶萧这时候脸色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不由自主地就用两只手量了下自家腰胯，再伸过去在小骷髅同样位置上摸索了下，旋即闪电下收回。 “嘶，她大。”小道士讪讪然地笑道：“那个，对不住啊，我不是有意的。”然后，肉眼可见地，原本粉红地骷髅彻底地变成了通红色……“害羞了……”小道士得出了最不可能也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这世道变了，我的小骷髅竟然会害羞……”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九章 小人符 “小九，这堆符不要了，堆厨房当柴火使。”“小九，去老头子房里，床底下挖三尺，把那罐五十年陈的朱砂取来。”“小九……”过去三天时间里，小道士家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一句算一句，全都是以“小九”两个字开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人是怎么虐待下人的，连轴转的还让人休息不？ “小九”还真不需要休息……院子里，小道士将狼毫朱笔一扔，整个人成大字型躺了下去，喊道：“又成了一张，小九，主人是不是很厉害？”他胸膛起伏得跟平地峰峦一样，自然是累的，扭着脖子满脸都是期待之色，就差在上面刻着“快来夸我吧”五个字，一边说话一边望向旁边。 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护法骷髅“咔嚓咔嚓”地点着头，好像是生锈的门轴太久没有点过油。 叶萧可是能将白日渊幽灵都烦得掩面而逃的存在，这三天时间里闷在家里不让他说话是不可能的，他也就只能跟自家护法骷髅说话了。 穷极无聊下，这只会害羞变色的小骷髅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小九。 叶萧躺够了，爬起来道：“说起来小九你害羞时候是粉红，生气时候是通红，头上还冒烟儿，其他颜色又是代表什么呢？来，跟主人说说。”他得有多无聊？ 三天时间里试了各种方式，生生试出来自家骷髅能变九种颜色，呈九彩，小道士就拿这点给自家护法取名了。 小九侧了侧身子，拿背面对叶萧，明显是不想搭理这个无聊问题。 小道士讪讪然一笑，把注意力放在面前刚刚画好的符箓。 五张符箓全都有前臂长，巴掌宽，一字排开，可怜叶萧初学乍练的，整整三天功夫，就这么一点成品了。 这五张符箓跟叶萧之前施展过的小火符、护法符都不太一样，除了道家符文之外，整张符箓凌乱地东一笔，西一笔地画着一条条红线。 看到这些乍看全无联系也没有意义的红线时候，小道士就觉得手指头疼。为了这五张符，他十根指头全都咬了一个遍，才勉强画出了那些红线。 但凡咬过一次的手指头，叶萧全都不忍心下第二次口，幸好十根手指头堪堪够使，要是再不够用，就得上脚趾头了。 那种滋味，想想小道士就浑身颤抖，庆幸不用上这等手段。 “这都是我的心血啊，你最好真的灵，不然我就把那本破书也让小九拿去当柴火烧喽。”叶萧拍着搁在旁边的一本破书发着狠。 书是从小九胸膛里面启出来的破书，符是从书里面学来的无名符。 小道士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嘴里发着狠，眼里放着光，拈起一张无名符就吭哧吭哧地开始折了起来。 对，不是扔出去也不是点燃，是折——折纸的折。 一个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小道士盘腿在地上折纸，要不是旁边呆呆地立着护法骷髅小九，怎么看都是童趣十足的景象。 “成了。”叶萧一拍大腿，将折出最终模样的符纸往面前一放，满意地点了点头。 折完的符纸形状那叫一个古怪，赫然是一只手掌的模样，五指俱全，掌根处有两处凸起，就好像是两条小短腿。 符纸上用血画出来的红线，在折完之后，清晰地分布在了手掌、手指，还有那两条小短腿的轮廓处，将其勾勒得明明白白。 “看着挺精致。”叶萧搓热了双手，将符手托于掌心，深吸了一口气肚子鼓胀起来，紧接着将嘴巴凑过去，“呼”地吹了一口气。 符手吹离掌心，飘到空中，徐徐地往下落。 “刷刷刷”地，叶萧目光紧紧地盯着，小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俯身在小道士旁边做出跟主人一样举动。 眼看着符手就要落地了，依然没有半点异状，叶萧心中一沉，失望地想道：“失败了吗？”一个念头没有转完呢，奇特的一幕就出现了。 符手的五根手指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接着是整个手掌都在抖动，清楚无比地传递出了一个意思：惊吓。 小道士眨了眨眼睛，乐了。 符手的反应像极了一个人睡到半夜惊醒过来，发现自个儿连带床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更好玩的在后头。 符手五根手指颤抖完了，齐刷刷地向下弯，“啪”地落地，手指跟小短腿一起支撑，又立马弹了起来，通体都在抖，手指头拍着掌心，好像在说：吓死本宝宝了。 “哈哈哈……哈哈哈……”叶萧捂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 在他对面，符手犹如被笑烦了，用小手指和拇指抱在掌心处，其他三根手指高昂，就像是一个人双手抱胸，昂着头不屑一顾模样。 “哈哈，不行了不行了，这是傲娇吗？”小道士笑得前俯后仰，好悬没能接上气。 等他缓过气来，喜欢取名字的毛病犯了，拍着手说道：“这符太好玩儿，嗯，就叫小人符吧。”“你！”叶萧一指还摆出一副昂首挺胸模样的符手，“你是第一个出生的，是老大，就叫拇指吧。”“刷”地一下，听到自己这就被取名了，还是这么不负责任全无美感的取法，“拇指”震惊了，其他四根手指竖得笔直，只有食指弯下去指着掌心。 它那副小模样，仿佛不敢置信地在说：我？你在说我？ “就这么定了。”叶萧一摆手，丝毫不理会拇指的抗议，摩擦着手掌，兴致盎然地将其他四张小人符折了起来，重复之前步骤。 片刻之后，吹气太多有点喘的小道士面前，茫然地站着五只符手，全都用小短腿支着站立。它们只比婴儿手掌大上那么一点，精致小巧，彼此绕着圈子看来看去，充满了新生儿似地好奇。 小道士童心未泯地跟它们玩了好一会儿，过足了瘾头，这才把古银道书摊开，冲着符手们喊道：“行了，进来吧，回头再放你们出来玩——拇指你是老大哥，带头。”拇指一听到“老大哥”三个字就来精神，做出一副抬头挺胸模样，冲着其他四只符手招了招手指头，带头就往道书里走。 等它们乖乖地鱼贯而入，叶萧“啪”地合上道书，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下来。 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十章 只有死人，没有死符 “四天了。”叶萧掰着手指头算，脸上笑容一下子垮喽，换做愁眉苦脸模样。 “三十减去四，我只剩下二十六天，愁死了。”小道士扭着脖子四处看，家里现在自然不成样子，空得跟跑老鼠的粮仓似的，但老话不是说嘛，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想到二十几天后狗窝可能就跟旁人姓了，他便忧伤得不行。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我得出发去挖藏宝图。”“哼，到时还了钱，把老头子满世界都贴满通缉令，看他往哪里躲猫猫？再把被搬走的东西全买回来，我还要吃盟重大米做的饭，比奇城最新款的锦缎做道袍，还有还有……”小道士刚刚挂上脸的愁眉苦脸融化得干干净净，笑容灿烂得跟春光似的，双手托腮，憧憬道：“想想还是有点小激动呐。”叶萧旁边，小九默默地侧移三尺，仿佛是无声地在说：那个流口水的我不认识。 “出发，出发，我要出发。”叶萧摩拳擦掌着开始合计：“先准备准备。”“嗯，无名符书。”他想起什么似地从道袍里面拿出一本昏黄色古旧符书来，不用说，就是从小九胸口掏出来那本。 符书无名，封面上只有三行字，用的是最古的道家符篆来书写。 幸亏小时候老道士拿着竹鞭子吓唬人，生生逼着小道士囫囵吞枣学了个七七八八。 “好在好在，不然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叶萧想起当初被竹鞭子吓唬得直往床底下钻的日子，就有昏暗无光的感觉，那时候恨不得给老道士扎了小人。 在他小小的心里想着，这什么年头了谁还用古符篆写字，苦头是妥妥白吃的。 没想到，竟然真有用上的一天。 叶萧在写着三行道门古符篆字的封面上摩挲着，这三天来不知道第多少次念出声来：“只有死人，没有死符。”“只有没用的道士，没有没用的符。”“只有最强的道士，没有最强的符。”一读，再读，三读。 嬉皮笑脸消失了，没心没肺不见了，漫不经心无影踪……叶萧神情专注，整个人仿佛都在放着光。 “呼~”好半天，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重新放出灿烂的笑容来。 “这三行字，比起老头子让我死记硬背的那一屋子道藏符书还要有用。真是好东西啊，多亏小九了。”叶萧冲着小九点了点头，表示主人很欣赏你。 “可惜老头子翘家了，不然给他看看，肯定喜欢得不行。”老道士会不会喜欢不知道，反正小道士是喜欢得紧。 “谁说火符不能拿来煮蛋，我看煮出来的温泉蛋蛮好，小结巴就很喜欢吃。”“小结巴的用胸说话符，想法多好啊，就是不知道她拿来干什么？不能知道效果好可惜。”“这，才是符！”叶萧看着破旧符书，喜爱地摩挲着，仿佛要在三行字里面看出一朵花儿来一样。 这三行字，就好像是三只大手，在他面前推开了一扇光辉灿烂的大门。在刚看到它们的一瞬间，小道士灵感泉涌，恨不得再创个十八个新符箓，更有一百八十种普通符箓的新用法可劲儿往外冒。 当然，无名符书里面记载的一页页符箓也全都是好东西，刚刚被叶萧实践成功的小人符就是其中一种。 “可惜，我也就只能画小人符了，其他符不是看不懂，就是画不出来。”小道士幽幽地叹口气，有点小忧伤。 他抱起古银封面道书，将铁铸一般的厚重封面翻开，再把无名符书拆成一页页地，小心地夹入其中。 这本道书据说是叶萧还是一个婴儿，从海面上飘过来被老道士捡到的时候，就在襁褓中的。 正是因为这一点，老道士说了无数次，叶萧生来就是当道士的料，他不当道士的话，简直就是道士界的一大损失。 那话后半部分叶萧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认为古银道书是一件好东西。 道书的古银色封面上浮雕着九条神龙，它们尾部纠缠在一起抱成一颗龙珠模样，身体也缠绕冲天而起，一直到头部才分开九个方向仰天咆哮。 每次看到这封面，沉浸下去，叶萧仿佛都能听到有龙吟之声，响彻九天十地。 “这么多条龙，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小道士想不通就不想了，先扔到了一边去，这是他从小的优点了。 道书来历说不清楚，可实用性那是没得说的，轻而易举地整本无名符书就化整为零地以活页的方式，整合进了里面。 “对了，还有我收集的食谱。”叶萧想起什么似地一拍脑袋，把道书一扔，旋风般地冲进自己屋里，再旋风般地冲出来，蹲在古银道书前面就是一阵忙活。 小九这回不仅是移动两步的事儿，纤细的胳膊往眼睛上一挡，表示它看不见。 没见过这号的，这都出门历险了，竟然还不忘记带食谱。 这是要去野炊吧……野炊吧……炊吧……吧……等看到小道士将食谱也整合进古银道书，还意犹未尽地打包了各种调料后，小九它整个骷髅都不好了，摇摇欲坠模样。 小半个时辰后，终于觉得准备得差不多的小道士满脸笑容，喃喃自语：“这应该够在外面过上几天了。”“你说是吧，小九。”叶萧回头一看，脸上笑容一僵。 小九站在原处，又好像身处另外一个世界，时而是实体的纤细骨架子，时而呈现出半透明样子，仿佛是水中映照出来景象，风一吹就会破碎。 “又到时间了……”叶萧郁闷得不行，毫不意外地看着小九一个模糊，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都第十回了。”他都习惯了。 这三天里，叶萧算是摸清楚了他现阶段召唤护法的极限所在，如果什么都不做，召唤出来听他说说话啥的还好，可以支撑一整天；要是支使着干些活儿，有半个时辰就偷着乐了。 如果是战斗一类来激烈的，小道士很是怀疑要是依靠这护法，它一盏茶时间不到就得自己往上冲。 “完全靠不住嘛。看来出发前，我还得去坑蒙拐骗地寻摸个肉盾一起，不然就我这小身板……”叶萧无奈地将古银道书用皮带子拴着，挂到了腰间，环顾左右，发现小九不在后，整个房子里空荡荡地就剩下他一个人，凭生出一种寂寥感觉来。 “走吧。”他推开临时当门用的床板，哼着那首“有一个道士”，迎着绚烂的阳光走了出去……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十一章 你们，会在路上遇到的…… “嘭！”叶萧迎着阳光走出去，想象中是沐浴在明媚晨辉中踏上冒险征途，实际上是被晃花了眼睛看不到风风火火跑过来的身影，迎面撞了个正着。 于是……人肉碰撞的闷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两声惨叫。 “痛痛痛，谁啊杵门口，扮门神呢？”小道士使劲地揉着额头，一个大包肉眼可见地往外肿。 对面，小结巴捂着鼻子，呜呜有声，没有提着平底锅的那只手指着叶萧控诉。 “咳咳，是你啊小结巴，早啊。”叶萧热情地打着招呼，殷勤地掏出一张纸要给小结巴塞鼻眼里，同时做出一副哥俩好把臂同游的架势，要多殷勤就有多殷勤。 不这样不行，小结巴个头高，叶萧撞到额头，小结巴可是结结实实地拿鼻子来挡，不知道她原本笔挺秀气的鼻子会不会给撞塌了……塌了……“呃……”小结巴打开捂住鼻子的手，小道士郁闷地收回纸，捂自个儿额头上了。 她别说鼻子塌，连鼻血都没有流一点，充其量有点红，揉两下就散去了。跟小结巴这个相比，叶萧他自己额头上那个包才是重伤。 “我怎么忘了小结巴是铜皮铁骨呢，从小到大不管是从屋顶还是树上往下掉，油皮都擦不破，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他抬头看一眼，清晰地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最萌身高差，仅仅比叶萧跟小骷髅比高矮时候好上那么一点点。 “我才十六岁，老头子说男孩子会长到二十四的，只是靠谱吗？”叶萧想了想，无奈摇头，自家老爷子的靠谱程度实在堪忧。 “呜呜……疼。”小结巴揉完鼻子，又过来揉叶萧的额头，关心地问道：“叶……叶萧，你疼……不？”“嘶~”叶萧一口口抽着凉气，很想说原本不疼的，被你揉疼了，手忒重了。 不过想到小结巴也不是故意的，天生神力、铜皮铁骨是说笑的吗？为了面子，小道士忍得很辛苦。 “不……不疼……”他歪着嘴巴硬撑，胡思乱想着分散注意力：“要不是小结巴是女孩子，她妈妈压根就不会同意她出门，不然真是天生的肉盾啊，我哪里还用找别人？”好不容易逃脱了小结巴的魔爪，在叶萧的提议下，两人来到日潭边上，跟那天一样脱下鞋子，把脚伸进水里面晃荡出层层涟漪。 “小结巴，你……那里怎么了？”叶萧瞅着小结巴如坐针毡的样子，好奇地问道。 路上他就看到小结巴走路一扭一扭的半点不自然，时不时地还偷偷揉着屁股，愁眉苦脸样子，早就想问了。 “被……被打……打的。”“谁？”叶萧勃然大怒，那地方是能打的吗？ “我娘……”小结巴瘪着嘴巴，潸然欲泣样子，“我……我说要跟你出去冒险，我娘就打……打了我一顿。”她夸张地把两手张到最大，平底锅都要拍到了叶萧脸上，可怜兮兮地道：“拿……拿这么大的扫帚打的。”“……”叶萧干咳两声，怒容收敛得干干净净，一本正经地道：“既然是阿姨那就没办法了，打就打了。话说没看出来阿姨力气很大嘛。”小道士啧啧赞叹地岔开话题，小结巴她娘看不出来力气竟然那么大，铜皮铁骨都揍得动，真是人不可貌相。 “安啦安啦，理解。”叶萧看到小结巴闷闷不乐样子，毫无芥蒂地笑得春光灿烂，一边说话一边拍着小结巴的肩膀，“原本我也没想让你跟着去，小结巴你还是呆在家里陪你娘吧，千万别偷跑，不然小心屁股被揍成八瓣儿。”拍着她的肩膀，小道士心中暗爽，这就是他喜欢跟小结巴在日潭边上坐着的原因，坐着可以拍到肩膀，站着的话……太矮了……小结巴抗议道：“人……人家才不怕这个呢，只……只是……”她低着头，玩着平底锅，声音有些低落：“我……我娘说，要带……带我去找我爹，我……我还没见过我爹。”“我……我……我……”小结巴抬起头来，大眼睛里水汪汪的，马上要哭了。 她想说不是怕挨揍不跟叶萧一起去冒险，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爹爹，她要带着平底锅去见爹爹，然后……揍他，一边揍一边问这么些年都到哪里去了？ 越是着急想要解释，小结巴就越是说不出来，急得泪眼汪汪的。 “好啦。”叶萧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小结巴的眼睛道：“我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如果你们还没有出发，我就陪你去找你爹，见面了一边喊‘不要动手他是你爹’，一边帮你抱住他，随便打。”“噗嗤”，小结巴眼泪掉下来，脑子里想象出小道士描绘出来的情景又给逗笑了，梨花带雨，分外美好。 又哭又笑，边说边闹，时间过得分外的快法，一溜烟儿就过去了很久。 叶萧看不是事儿，还是早点走吧，不然一天都磨蹭过去了。他把脚从水里缩回来，擦干净穿上鞋子就要站起来告别，忽然袖子一紧，又给小结巴扯了回去。 “叶……叶萧……”小结巴的放开扯着小道士袖子的手，伸进怀里再掏出来，手里面攥着一串铜钱，递到叶萧面前，“这……这是我从我娘的买菜钱里扣下来的，攒了一个月，喏，都给你。”“呃……”小道士顿了顿，还是露出阳光笑脸，干脆地接了过来。 从小一起长大，不分什么你的我的，不用推来推去地客气，他也的确需要，身上一枚铜板都没有了。 只是……这钱的来历忒惨了点，没办法，小结巴家里也没钱，就是有也被她娘拿去赔给各种闲杂人等当医药费了。 “我走喽，回来会给你带礼物的。”小道士走得潇洒无比，话音落下，掉头而去，就一只手向着身后招着，是为告别。 谁又知道他在心里说了好多次“别回头别回头，故事里的英雄出发时候从来不回头看送别”，但不知道怎么的，叶萧心里还是酸酸的，好像能感受到有水汪汪的目光紧紧地追着背影不散。 阳光洒落在他的后背上，水光溢出日潭追上他的脚步，天光水光，仿佛给叶萧的背影镀上一层金灿灿，明明是少年单薄，却有了一种光芒万丈的感觉。 “叶……叶萧……”小结巴心中空了一下，远远地看着叶萧的背影向着往白日门方向去。 良久良久，一直到快看不到小道士的背影，她终于忍不住酸涩，有两串断线珍珠般的泪水滑落下来。 小结巴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是在这么一瞬间，她依稀地感受到从小一起偷吃，一起玩耍，一起嬉笑怒骂的青梅竹马，走上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回家吧女儿。”小结巴豁然回头，看到一个三十许人的温婉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用怜惜的语气说道：“女儿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优秀的男人，更是会走一条不寻常的道路。”“或许艰难，或许光芒万丈，但那是属于他的道路，别人不能拦，也未必能跟。”“呜呜呜~~”小结巴扑到她母亲的怀中，放声大哭。 好半天，她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问道：“娘，我还能煎蛋给他吃吗？”母亲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悠悠：“行啊，只要你愿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她拥着小结巴往回家的方向走，依偎在一起的母女背影处，遥遥传来若有若无声音：“女儿，娘忘了告诉你，优秀的女人，一样会走一条不寻常的路。”“你们，会在路上遇到的……”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十二章 大小姐，背黑锅 “蒸羊羔，蒸熊掌，蒸万泉湾蟹。”“拌海蜇，焖冬笋，烧白海鱼头。”“炸排骨，酿山药，烩赤月红蘑。”“……”小道士哼着歌儿，东张西望地走在长街上，耳中灌满了报菜名的声音，冲散了离愁别绪。 这条街上各式各样的美食汇聚，东北的盟重省，东南的雷州湾，正南的白海，西南的夷州……当然也少不了本地赤月半岛上的好东西。 各种特色美食，那味道诱人的……呼……不知道哪一家起的坏头，每家店铺都会弄出一个嗓门最大的伙计，用出吃奶的劲头报菜名招揽食客，俨然成了一景。 踏入这条美食长街，滚滚红尘气息裹挟着特色报菜名的喧嚣扑面而来，在冲了小道士一个跟头之余，轻易地就将他小小地离愁给冲淡了。 好歹是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老道士更是吃货一枚，这长街上的东西叶萧没少吃，吸引力还不算大。 “咦？”小道士悠悠然地漫步过了大半天在街，远远地已经能看到高耸的白日门了，突然停住了脚步，鼻翼翕动。 “什么味道？”他连眼睛都给闭上了，鼻翼抽动得愈发厉害，好像前面有一条无形的气味绳索，拉着他就往某个方向去。 “甘菘、八角、茴香、孜然、肉蔻、桂皮、迷迭香……”叶萧喃喃自语，将分辨出来的味道一个个念出来，至于跟这些味道萦绕不散的浓郁肉香，更是让他露出了陶醉之色。 “盟重名菜——土城烤肉！”小道士霍地一下睁开眼睛，两眼都在冒着绿光。 他的面前，赫然有一座土黄色三层楼高的馆子立在面前，门口有幌子高高地竖着，上面写着“沙漠土城”四个字。 “沙漠土城”通体就好像是拿沙漠上的沙子粘合而成，充满空旷、苍凉的意味，站在面前，恍若跋涉过一望无际的沙漠，终于看到戈壁滩上一处供人歇脚的地方。 这个色调，这股意味，全都跟洋溢着海风和阳光的白日门城基调不合，突兀得不行，也醒目得不行。 “沙漠土城总算是开了，早就听说他们家的土城烤肉最是正宗，比奇城里那家分店生意火爆得要排队。”小道士咽了口唾沫，举步就要上前，他馋这口不是一天两天了。 堪堪要迈上台阶，不远处“沙漠土城”店里窗口处飘出来的香味愈浓，兴致勃勃的叶萧反而迟疑了。 “这个……”他摸了摸怀里，小结巴给的钱就搁在那里，“……我只有一贯钱了，吃顿土城烤肉的话，够是够的，只是也剩不了多少。”沙漠土城里，临窗的那桌上菜了，香味跟小手一样，一把揪起了叶萧的鼻子。 “这是烤鸡脆骨的味道……小九比鸡脆骨还要脆，不顶用啊，钱不能花在这里。”小道士一咬牙想走，该死的临窗桌子又上菜了，浓郁香气层叠在之前味道上，显得愈发地层次分明，勾人的馋虫。 “这，这是土城烤肉里最出名的烤厚片，每片全都用带着肉眼的厚厚牛肉来烤，倍儿香……不成不成，我还缺个皮厚的肉盾，不然我一个菜鸟道士就不是去寻宝的，那是去送菜。”叶萧抿着嘴巴，悲愤地下了决心：“走！”他闭上眼睛，深深地，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摒住呼吸，埋头就走。 小道士低头而走，脚步那叫一个匆忙，好像怕抬头眼睛会长出钩子，走得慢了两条腿就不听使唤，生往店里面蹭一样。 一不留神，他跟一队往土城中去的人擦肩而过，发现对方的时候晚了点，叶萧擦着其中一个人的肩膀，感觉就好像撞上了一面墙一样，顿时就是一个踉跄。 “这是人吗？狗熊假扮的吧？”叶萧吃惊地一看，发现对方稳稳当当地，连脚步都没有乱，跟身边另外七个人一起形成环形，簇拥着被他们保护在中间的人。 这些人旁若无人地走在街心，迎面而来的人如同是遇到礁石的河水，要嘛是为气势所摄自动避开，要嘛就是跟叶萧一样踉跄到一边。 “体魄雄壮的战士，目如鹰隼的弓手，气息古怪的道士……”叶萧惊讶地回头看那一眼，将拱卫着什么人似的八个家伙收入眼底，顿时又吃了一惊，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浑身上下都在流露着警惕和老练的味道。 在双方擦肩而过的瞬间，仿佛是对叶萧的目光若有所觉，被众星捧月的那人恰好也扭过头来。 四目相接，惊鸿一瞥。 “好秀气的小道士。”叶萧眨了眨眼睛，先是在心里夸了一声，紧接着又有些挠头，“怎么有些眼熟？”那人赫然也是十六七岁模样的小道士，干净秀气，飞扬的乌发掩不住明明如月的一双眸子。 双方这么扭头一望，目光错开，对方一行人涌入沙漠土城，整条长街上的气氛都轻松了起来，好像乌云从头顶上挪走了一般。 “这些是什么人？”这个念头只是在叶萧的脑子里转了一圈，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生怕再被诱惑了进去，他快步向着白日门方向走去。 同时，沙漠土城的二楼上，格格不入的一行九人落座，其中七人散成两桌，有一种虎视鹰扬的味道，一言不发就逼得其余食客让出大半空间，憋屈地挤到二楼的另外一边。 被他们拱卫着的小道士则和一个老道士坐在二楼临窗座位上，饶有兴致地望向街上。 “老师，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个小道士，长得清清秀秀的，穿道装还挺好看的，跟我神似。”小道士拂开乌发，小口地抿着茶水。 老道士笑了，带着宠溺说道：“乡下地方人物，怎能跟小姐比？这道装还是小姐穿来好看些。”“小姐？”亲自赶过来端茶送水的沙漠土城掌柜一哆嗦，险些把水壶给扔了，吃惊之余恍然大悟，感情是个女扮男装的雌儿，怪不得这么秀气。 无论是小姐还是老道士，全都没有多看掌柜一眼，仿佛当他是空气一样，又不显得目中无人，一切都是那样理所当然。 “是吗？”小姐嘴角一弯，眼睛笑成了弯月，“老师是哄我呢，我又不是真正的道士，只是喜欢穿道装而已”“赤月半岛，尤其是这白日门城，也不算是乡下地方啦。”她秀气的眉头一蹙，道：“就是这里的人古怪了一点，刚刚那人非说我四天前在什么桥上，搅合了人家一门亲事啊什么的，莫名其妙，我们今天刚到这里啊。”“老师，他们说是什么家的人来着？”老道士迟疑了一下，道：“好像是姓魏？小商人家罢了，打了也就打了，不用理会。”“嗯。”小姐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随口一提罢了，闻言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同一时间，有喧哗的声音，从白日门方向传了过来。二楼角落望过去，正可看见人群哗地一下散开，有个小道士从中狂奔而出，后面一群人紧紧地攆上。 “这里的人真是很古怪啊。”小姐评价了一句，便收回了目光。 叶萧就不觉得古怪，他觉得邪了门了。 刚刚穿过白日门，他迎面就撞上了一群气势汹汹的彪形大汉，其中有几人虽然鼻青脸肿模样，看着还是有几分眼熟的。 不等叶萧多看，鼻青脸肿那几个人伸手一指，尖叫出声：“在那里！”“咦？”叶萧左看看，右看看，两侧行人如避瘟神，身边瞬间就空了。 “等等，我想起来了。”他猛地反应过来，鼻青脸肿那几个，不就是前几天在桥上给魏家小姐抬轿子和抬嫁妆的魏家人吗？ “就是他！”魏家一个人被打成猪头的指着叶萧大叫出声。 “不是我。”叶萧本能应了一声，立刻就住口了，心里叫了一声“苦也”。 “惨了，魏家胖小姐那事发了，他们查到是我捣的鬼？在场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这么快确定是我干的？”小道士一边想着，一边左顾右盼，寻思着哪边好跑路了。 对面魏家人气势汹汹地压了上来，脸上肿成猪头那人不住地叫嚣着：“一定是他干的，没跑。要不刚才我们只是查问一下，他干嘛又不承认在场，还让人把我打……打成这样？”说到后面，猪头一边疼得抽气，一边带出了哭腔来了。 “至于嘛大男人一个，这就要哭了？”小道士在肚子里吐着槽，同时纳闷了起来，“还有，认错人吧？那天之后我就没有见过这货了，哪里打他了？”叶萧脑子里全是问号，有一种替人背了黑锅的感觉，偏偏魏大小姐那事，还真是他搞黄的……“不管了，好汉不吃眼前亏，闪。”他话都不多说一句，撒腿就跑，再不跑那个猪头模样就是前车之鉴，没看他们袖子都挽起来了吗？ “追！”魏家人大呼小叫着，足足十几号人撵兔子一样追了上去。 白日门外，正是热闹时候。 船厂的匠人蜂拥着上工，码头苦力成群结队地向着靠岸的大船去，有肩挑手扛着要进城的，有急匆匆要出城的……一前一后，一追一逃间，全乱了套，不知有多少人跳脚咒骂，又有多少人抱着胳膊看热闹。 叶萧管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这回乐子大了。 “八条街了，至于追我八条街吗？呼……哈……”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十三章 会装死的小九 “不……呼……不行，不能再跑了。”叶萧脸色都白了，不是吓的，是累的。 “别没被打死，自己给跑死了。”双方的距离在不断地拉近，“臭小子别跑！”“你给老子站住！”之类的叫骂声先一步追了上来，如在耳边。 “不跑才有鬼。”小道士嘴上不吃亏，眼睛乱瞟，四下打量。 “咦？老车道？都跑到这里来了。”他刚刚撞进来这条街窄窄的，两侧犬牙交错的建筑毫不客气地占据着街上空间，或是红灯笼，或是招牌幌子恨不得伸到街中间来，更有一条条深深的巷子传出酒香。 叶萧对这地方太熟了，七岁开始他就学会带着钱来这条街上，把喝得烂醉如泥或是被扣在赌场里的老道士弄回去，跟自家后院差不离了。 他本来的目的，也是来这里。 老车道这地方是外来蛮人、水手、贫民扎堆的地界，酒馆、赌场满满当当的都是，叶萧想要坑蒙拐骗个伙伴一起去寻宝，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我是计划来这，可没计划被人追着来。”小道士一咬牙，一跺脚，猛地止步，扭头回身，面对魏家追来的打手。 “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叶萧挺直了腰杆，匀了呼吸，打开古银道书，两手从中抹过，各夹着一张符交叉竖起在耳旁。 这架势，这姿态，怎一个有恃无恐，怎一个高手风范！ “嘶……”魏家打手彼此推搡着，没敢直上，压着脚步围了过来，瞧着小道士这架势，一个个心里头的想法从“这小子怎么这么能跑”转成“难道撞上铁板了？”“出来吧，我的护法！”叶萧目光深邃、飘忽，一手如电，射出一张“护法符”来。 护法符在半空中燃尽，扬扬洒洒而下的灰烬泛出晶莹光辉，一个漆黑裂缝出现，旋即一个灵活的身影从中一跃而出。 整个过程中，魏家打手停住脚步，心中七上八下，咯噔个不停，有那胆小的都开始往退路瞄了。 结果——“呃……”“这……这是什么鬼？”纤细的骨架子，矮小的个子，颤颤巍巍的模样，风大一点就会飞了吧？ 当小九的真容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不知道何时聚拢过来的围观者们完全震惊了。 魏家打手们脸色先是涨红，再是转紫，头上都快冒青烟儿了。 竟然……竟然让这样的小破骷髅给吓住了？ 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四面围观者当中先是一片沉寂，紧接着爆笑出声，魏家打手听在耳中恨不得地上挖个坑把自个儿给埋喽。 小九出场时候，叶萧已经开始往回退了，只是还抱着万一的希望看向小九。 小骷髅这几天被他在家里召唤习惯了，刚出来时候还有些晕头转向，没弄明白怎么换地儿了。 咔嚓咔嚓的骨头声，它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魏家打手处。 然后，它就看到一群又羞又恼的彪形大汉，或是挥舞着钵大的拳头，或是高举着棍棒，瞪着铜陵眼睛，哇哇哇地就冲它过来了。 在叶萧，在魏家打手，在所有围观者的注视下，小九哆嗦一下继而开始全身抖，原本灰白色的骨头瞬间转绿，绿油油的。 “我去。”叶萧的下巴险些掉下来，彻底无语了，“这……这是害怕了吧？这一定是害怕了。”“他奶奶的，谁来告诉来，骷髅怎么会害怕？”这么深奥的问题，明显没有人能够解答，叶萧一直捏在手里面的另外一张符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 “神行符，跑得快，急急如律令。”小道士嘴里乱七八糟地念着，将神行符拍在了自家大腿上，掉头就跑，噌噌噌地旋风一般，速度至少快了三成。 “算了，本来就不能对小九有太大指望，能拖延一下也是好的嘛。”叶萧抱着这个念头，一边狂奔逃命，一边扭头向后看。 一看之下，几近震惊，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左脚拌右脚。 “我……我看到了什么？”叶萧有揉眼睛的冲动，他分明看到小九通体绿油油地抖个不停，跟醉酒了一样，转着圈子让开道路，撞在旁边巷子口的墙上，“哗啦”倒地就不动了。 绿色褪尽，抖动全无，脑袋歪在一边，眼睛窟窿里的光都暗了下来。 整条老车道都欢腾了，全是爆笑的声音。 这是道士的召唤护法吗？确定不是在耍宝？连敌人的边都没有摸到，就一头撞在墙上挂掉了……“装死！”“我的骷髅竟然会装死？”叶萧震惊到嘴巴都合不上了。 要不是代表着护法的灵魂联系稳固如常，就凭小九这个唱作俱佳的表演，叶萧也会毫无疑问地认为它死得彻彻底底的。 “跑！”叶萧勉强把快要掉下来的下巴给合了上去，不去纠结自家护法竟然会装死这个问题，埋头就往前跑。 身后烟尘滚滚，叫骂如潮，撵着他的屁股就追了上来。 几十个呼吸时间过去，小道士领着魏家打手，整整绕了老车道一圈子，又回到了原点。 一逃十几人追的，从小九面前呼啸而过，带起来的灰尘让它原本就没什么光泽的骨头更显晦暗。 没有人注意到有那么一瞬间，小九的眼睛窟窿里亮了一下。 “一，二，三……十三。”叶萧两条腿都快跑成了车轮模样，用尽了每一个拐弯，每一次回头，终于把身后追兵的人数给点清楚了。 “少了一个，刚刚是十四个！”小道士嘴角一挑，第一次觉得有个护法还是蛮好的。 除了他之外，别说是都快跑晕乎了的魏家打手，就是看热闹的围观者们，也没有几个人注意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某个阴暗、狭窄的小巷子里，小九两条纤细的腿骨交叉在一个健硕魏家打手脖子上，身躯与地面平行，极其有美感和力量感地浑身骨架一扭，打手就摔飞了出去。 没等他回过神来，弄明白自己怎么从大街上被弄到了小巷子里，就让一个小骷髅给揍了……小九合身扑上，两脚踩在打手的脚面上，纤细的拳头闪电一样在打手两边腋下各来了一拳。 “呜……”打手两臂一软，瞬间就抬不起来了。 下一刻，他眼前是一个骷髅头在不断地放大，最后“嘭”的一声，剧痛中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九缓缓地爬了起来，正了正在剧烈撞击下快要掉下来的脑袋，一个闪身出了巷子，回到原本位置坐下，脑袋又歪到肩膀上，接着……装死。 远方，烟尘滚滚如龙，一个小道士大呼小叫着再次跑了过来……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十四章 你钱袋掉了 一跑一众追，绕着老车道跑了多个圈子后，一段段没营养的对话从双方嘴巴里喷出来，引得围观众哄然大笑。 “有种停……停下来！”魏家打手们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得跟扯破的风箱一样。 “有种追……追上来！”叶萧两条腿都在抖，汗水沾湿头发，一缕缕地贴在额头上。 双方都没力气了，吐着没有意义的垃圾话，大口呼吸着恢复气力。 “八条街加上绕老车道五六圈，原来我这么能跑。”小道士很想苦中作乐地再嘲讽一下后面的魏家打手们，那五六圈的功夫里他就没少干这事，激得一群彪形大汉嗷嗷叫，竟然连后面不断有人掉队都没有察觉到。 只是这会儿，叶萧彻底没力气了，呼吸时都觉得扯得胸口疼，火辣辣要炸了一样，哪里还能再逗他们玩儿。 “不行，到极限了，再来几圈就没命了。”在“有种停下来”和“有种追上来”的垃圾话里面，叶萧脑子不住地转着。 再这样保持下去，他绝对逃不掉被摁在地上一顿胖揍的结局，至于给逮进魏家还会有什么遭遇，小道士连想都不想去想。 “我最多还能再跑两圈儿。”“不够对付他们了。”叶萧汗水流进了眼睛里面，那叫一个酸爽，还是竭力地睁开向身后看过去，来回数了几遍，一阵郁闷。 还剩下，八个人！ 八个魏家打手，跟一开始的十四个人自然没法比，问题是形势却比那时候还要严峻很多。叶萧已经跑不动了，小九靠装死来阴人的手法，怕是也用不下去了。 最后这一两圈子，如果不是叶萧把那群魏家打手挑逗得跟见了红布的公牛一样，小九的小动作怕是早就被对方发现，然后直接踩成碎骨头了。 这时候，在叫骂声双方身后不足十余丈地方的小巷子里，有六个魏家打手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全是鼻青脸肿模样，唯一一个清醒过来的嘴巴里面塞着同伴的大脚，呜呜呜地叫不出声来。 小九肋骨断了几根，一条胳膊斜斜地吊着，半条腿拖在地上，残破的身躯挪啊挪地出了小巷子，靠到不起眼的墙角处。 它前方十丈就是魏家打手，再十丈是叶萧。 看到小九重新出现，小道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想：“小九出奇地能打，可惜它快撑不住了。”这是第一次，叶萧带着魏家打手绕了一个圈子回来，还叫骂了半天，他的小护法才堪堪从巷子里出来。 之前哪次不是早早地躺在巷子口装死，等着阴下一个？ “拼了，冒险一把。”叶萧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回转过来，面对魏家打手们。 “跑……跑不动了是吧？来，乖乖让爷爷锤一顿，再捉回去让大小姐发落。”领头的魏家打手比常人高出足足一个头来，大喘气时候胸口的肌肉都在弹跳。 这位胸肌男狞笑着说出这番话来，小道士脸都绿了。大小姐发落？她都不用其他东西，只要往身上一坐，五脏六腑都会给压出来有没有？ “咦？没看出来啊，小道士长得还不错，爷爷会记住不打脸的，等你被大小姐收拾完了要是还有口气，还能卖去南边小石城当兔儿爷。”胸肌男上下打量着叶萧，双手抱胸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叶萧不跑了，他也乐得慢慢走过去，两条腿跟灌铅了一样，这辈子都没一口气跑过这么远，怎能不对叶萧恨得牙痒痒。 先前他们追了小道士一路，偏偏叶萧在人群中滑溜得跟泥鳅一样，尽往人堆里钻，他们能不跟丢就不错了，倒还真是第一次看清楚他的真容。 “嘶~”叶萧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么恶毒？”“看来就是冒险也得干了，落到他们手里没有好。”他挺着身子，看着魏家打手们摩拳擦掌渐渐靠近，纹丝不动地，就是嘴巴跟毒蛇似地，不住地往外吐着毒液。 “喂，那打头儿的胸肌男，你追小爷追得这么紧干嘛，向你们大小姐表忠心，回头好做个入幕之宾是吧？啊呸，你够本钱吗？也不怕半夜压死你，胸大无脑的货。”小道士跳脚叫骂声，周遭围观众哄然大笑，前几天桥上那一幕可是在白日门城传了个边，魏家大小姐“千金小姐”的美名比之前的“嫌贫爱富”要响亮十倍。 “你……”胸肌男浑身都在冒烟，他很想喊一声，老子虽然坑蒙拐骗无所不为，但有些东西是不卖的。 ——到底没敢。 羞愤化作了怒火，一声呼喝，八个魏家打手一拥而上。 五丈，四丈，三丈……当双方距离之剩下一丈，胸肌男钵大的拳头已经举起来了，小道士突然掌心向外一推，大喊一声：“停！”胸肌男等人一怔之下，真的停了下来，愣了下道：“现在求饶晚了。”“谁要求饶了？”叶萧嗤之以鼻，指了指胸肌男脚下，“我是想提醒你，钱……包……掉了。”“钱袋”二字，他加了重音，拖长了音调，外加这词天生就能吸引人注意力，顿时不管是魏家打手还是围观众们的目光全都汇聚了过来。 围观众们都看半天了，眼看“跑给你追”的游戏就要变成拳拳到肉，早早就围拢了过来。近在咫尺下，每个人踮起脚尖来都不难看到胸肌男脚下情况。 那里，真的有一个钱袋。 钱袋鼓囊囊的，金丝提线绣着涡云纹，正是白日门城口这块儿最近最流行的纹样，单钱袋本身就值不少钱。 “哦，是我的钱袋，谢谢啊。”肌肉男愣了一下，旋即眼睛放光，飞快地往回捡。 这钱袋，能是一个打手的？骗鬼呢？ 人群中，骤然听到“钱袋掉了”，人的本能反应就是摸下自己的钱袋。在胸肌男把那个涡云纹钱袋捡起来的同时，多声惨叫从围观众中响起：“我的钱袋！”“哪个天杀的小贼偷到爷爷身上了，别让我抓到你。”“……”敢情丢钱袋的不是一个两个，有不少人都遭了灾。 叶萧咧开嘴乐，很想补充一句“围观有风险，钱袋要谨慎”，怕引起众怒，没敢。 他一双眼睛鹰隼一样盯着有些不知所措，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的胸肌男等人，心中在默数着：“一，二，三。”叶萧刚数到三，“啪啪啪”跟瓜熟蒂落一样，一个又一个钱袋，纷纷从魏家打手身上掉下来，有的一个，有的两个。 “哇，你钱袋又掉了，啧啧啧，真有钱。”小道士指着胸肌男大惊小怪地叫着，对方傻了，手上攥着一个，屁股后面又有两个钱袋掉出来，有朴素的，有华丽的，更有胭脂色明显是女式的。 再是胸大无脑，胸肌男也知道不对劲了。 他张大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用他说什么了，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了一声声怒喝：“我的钱袋。”“那是老娘的钱袋。”“好呀，原来你们假装打人，其实是贼骨头，打不死你。”“……”呼啦一下，数十人涌了上来，跑前面的是那几个被偷了钱袋的苦主，后面纯粹是凑热闹打太平拳的。 当街围殴小偷这事安全无风险，群众惯来喜闻乐见，积极参与。 胸肌男为首的魏家打手只来得及喊一声“不是我……”便为七八个拳头，十几只脚给淹没了，滚滚烟尘，叠罗汉打，小道士只听到惨叫声声，连个囫囵人影都看不到。 叶萧可没有上去打太平拳，万一被牵连进去怎么办？“热心”围观众们冷静下来就会发现不对劲，到时他也逃不掉一顿好打。 猫着腰，缩着头，小道士趁着没人注意，悄无声息地向着最近的一家饭馆子挪过去，那个方向有个饭馆后门，便是他的目标了。 骷髅护法小九动作麻利着呢，看到这边尘埃落定，“噌”地站起来不装死了，向着叶萧方向挪了过来。 在魏家打手们被围殴的地方，滚滚烟尘掩盖下，有一个小小的，比婴儿手掌大不了多少的身影钻了出来。 ——小人符，符手。 不枉费叶萧一路跑，一路把五只符手都给放了出来，让它们去偷围观众的钱袋，再找机会搭顺风车挂到魏家打手身上，关键时刻，起作用了。 当先爬出来的符手五根手指抱成了拳头，两条小短腿蹑着脚步，小心翼翼地往外挪，生怕一不留神就给踩扁喽。 出了危险区域，它张开两根手指，向着身后一招，哗啦啦又有四只符手爬了出来，恨小短腿不够用，掉过头来用五根手指跑得飞快，一溜烟地窜到叶萧身边，比起小九还早了一步。 一马当先的当然是符手们的老大哥拇指了。 它麻溜地顺着叶萧的衣角爬了上去，一路爬到肩膀上，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曲起来，一搓，两搓……“汗……”小道士赶忙打开古银道书，趁着还没引人注意，用两根手指将符手们一只只拎着塞了进去，无视了拇指等符手的表功，紧接着又把小九收了起来——这可怜的，都半残了。 他动作飞快，做完这么许多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没有到，箭步就往饭馆后门去。 “啊啊啊啊~~~”突然，身后有怪叫声音追了过来，听在耳中怎一个悲愤了得。 百忙中叶萧回头一看，亡魂大冒：“我去，不是吧？”他看到胸肌男从人堆里面艰难地爬了出来，一路上受了无数‘面目全非脚’，站起来后拔腿就状若疯魔地追了过来。 真是‘面目全非脚’啊，胸肌男被打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若不是胸肌弹跳实在醒目，别说是叶萧了，就是他妈也认不出来。 这货明显是爆发出了最后力量，以悲愤为燃料化作飞毛腿，竟然三两步就追到叶萧身后，一张大手乌云罩顶般地抓过来。 叶萧倒抽一口凉气，连抢数步，竭力地伸手向饭馆后门的把手处。 突然——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胸肌男的大手距离叶萧脑袋有一个拳头距离，小道士的手和饭馆后门把手只差一根指头粗，“嘎吱”一声，饭馆后门颤动了一下，裂开了头发丝般的缝隙。 千钧一发间，叶萧脑子里好像有闪电在划破，触电般地缩手，紧接着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向着旁边一滚。 胸肌男本就是狂奔状态，又是重如狗熊，哪里能够收得住脚，越过小道士就向前冲了过去。 等叶萧从地上扭过头来，正好听到“嘭”地一声巨响……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十五章 迪迪 “嘶……”叶萧倒抽了一口凉气，扭过头来正好闷响声入耳，眼见得胸肌男跟被人推了一下的木桩子一样，笔直笔直地往后倒。 “嘭”地一声，他硬邦邦地摔在地上，烟尘四起，浑身上下一抽一抽。 “看着就觉得好疼。”小道士在旁边看得真真的，胸肌男可不是按他所想的一样，收势不及撞上打开的饭馆后门。那门薄得跟什么似的，别说胸肌男那么大块头，就是他自个儿往上撞都能撞出个斗大的窟窿来。 时间往回倒上一会儿，当胸肌男冲过叶萧躲开位置的时候，饭馆后门打开，有一个雄壮如山的身躯从里面猫着腰低着头出来。 不能不低着头啊，那身板要是挺起来，门梁都要给撞断喽。 胸肌男就是一脑袋闷在从饭馆后门出来的大汉胸膛上，仰天便倒。 这一边，胸肌男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了都；那一头，始作俑者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摸着脑袋一脸茫然模样。 “咦？”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小道士打量着彪形大汉，眼中放出了光来，贼亮贼亮的。 大汉身材雄壮，上身一件油汪汪的皮褂子，下身穿条短裤，身上肌肉疙瘩一块块分明地显露着，铁铸一般。 即便是站起来了，叶萧看这条大汉也得仰着头，脖子都酸了，谁让对方长得忒也高大呢。 小结巴比小道士高出半个头有余，眼前这人比结巴还要再高一头去，至少八尺开外。他头顶上有两根牛角粗壮地向着斜上方长，形如半月，无形中给人的感觉更是高大魁梧得很。 “是个牛魔人。”看到两根牛角，叶萧就明白对方身份了。 从白日门港出海，向北边走入西风洋，只要赶上信风，几天功夫就会看到一大一小两座岛屿隔着海峡相望。 大的那座叫做苍月岛，上面生活着牛魔一族。 牛魔人在那地方繁衍了多少年，估计得是比奇城里专门研究种族历史的学者才知道了。叶萧只记得传说中他们被纵横四海的海贼王收服，成为海贼王手下最强大的一股力量。 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海贼王更是早已作古，不然也不会留下叶萧手上的藏宝图不是？ 牛魔人依然在玛法大陆上出没，绝大多数都是凭着高人一等的体魄和蛮力，成为足迹遍天下的佣兵。 “这么大块头，走在路上分分钟踩死个人的节奏，个头矮一点的要蹦起来才能被他看到吧？”叶萧啧啧赞叹，想起有关牛魔人的一个笑话来。 有一个牛魔人跟一群人同行，同伴雇请了一个狄猫族人当向导，走在半道上牛魔人忽然说我们该换个向导了。同伴问原因，牛魔人一抬脚，脚下狄猫族人已经被踩成一张薄纸片了。 “不小心踩死了……不小心……踩死了。”叶萧想到第一次听到这个笑话时候，笑得肚子都疼了满地打滚模样。 小道士这头各种念头此起彼伏的，那边牛魔人总算整明白发生什么了，“哎呦”一声就要上去搀扶胸肌男。 远处，一片纷乱渐渐平息了下来，魏家其余打手叠成罗汉，一个个跟被大象踩过一样，叫唤都叫唤不出声音来。 “咕噜。”叶萧感受到一道道目光投过来，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上前一拽牛魔人的胳膊，喊了一声：“走。”……没拽动。 牛魔人依然是一脸茫然模样，奇怪地看过来。 这回近在咫尺了，叶萧才看清楚这个牛魔人看着雄壮，实际上脸上还有挥之不去的稚嫩味道，年纪怕是比他大不了多少。 “没时间了……”叶萧用眼角余光看到有几个围观众意犹未尽地往这边来，究竟是冲着胸肌男呢，还是冲着他？小道士是半点不想赌一把。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牛魔人，脱口而出：“跟我走，以后不用洗盘子。”牛魔人庞大的身躯一震，再震，震得身上的褂子啪啪作响。 “走。”小道士一拍牛魔人的胳膊，拽上就走，这回牛魔人没有抗拒，乖乖跟在他后面狂奔而去。 在他们身后，一声声“在这里”，“照死里锤”之类的声音传来，伴着一阵阵拳拳到肉响动，听在耳中，叶萧很是为胸肌男默哀了一下。 自觉安全了，小道士露出灿烂笑容，一边跑一边问道：“兄弟，我叫叶萧，你叫什么名字？”“俺叫苍月·铁蹄·火·迪怒·迪克……”“停！”叶萧一个脑袋有两个那么大，他早就听说苍月岛上的牛魔人名字是噩梦，喜欢加上出生地、族号、姓氏、祖先的名字等等等，又臭又长除了他们自己没人能记得住，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夸张……“我以后就叫你‘迪迪’了。”“哦。”牛魔人很憨厚。 小道士很满意，最喜欢这种能“欣赏”他取名趣味的伙伴了，拍手道：“迪迪你肚子饿了吧？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伴着雷鸣般的肚子鸣叫声，迪迪眉开眼笑，道：“有吃的？好。你走太慢了，看俺的。”“你……你要干什么？”“啊~放我下来……”叶萧刚冒出不祥预感来，整个人就被迪迪拎稻草一样拎了起来搁在肩膀上，大步流星地往前冲……“怎么样，是不是好地方？”小道士嘴上哧溜有声地吃着面，难为还能口齿清晰地往外吐字。 迪迪更是了得，明明硕大的牛脑袋都快要摁进海碗里面了，竟然连连点头表示肯定，也不怕给吃进鼻孔里去。 写着“沙漠土城”四个字的幌子迎风招展，空气中尽是烤肉的浓郁香气，时不时就飘过来，引得两人伸长了鼻子去嗅，仿佛随时可能被香味给牵走了一般。 一大一小两人，各自端着一大一小的碗蹲在台阶上，后上方是“沙漠土城”的招牌，在来往食客鄙夷的目光当中，“呼啦啦”地吃得挺开心。 这，就是叶萧说的好地方！ 不用说，碗里面的素面是旁边小摊位上叫的，蹲人家沙漠土城门口，闻着烤肉香气就着面，亏得两人都是没心没肺的性子，不然羞愤就饱了，那面也不用吃了。 “叶哥，你是俺亲哥，从来没人对俺这么好，带俺来这好地方。”迪迪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吐字清晰的功夫，看样子是丝毫不在叶萧之下啊。 他真得叫哥，几句话功夫，叶萧就把牛魔人迪迪的底细给摸了个清清楚楚，这高大壮实得小牛犊子完全攆不上的体魄，竟然才十五岁……十五岁……“这是吃什么长大的？”小道士震惊地拍了拍迪迪的肌肉疙瘩，接着问道：“这么说，你从苍月岛上出来，就是要完成你的成年礼？”迪迪连连点头，还不忘伸出舌头将海碗里面“刷”地一下舔了个干干净净，然后用无辜地眼神望向叶萧。 牛魔人的成年礼叶萧听说过，大半是狩猎有关，比如独自打个老虎，就能拔根虎牙，然后穿在牛角上，还能堂堂正正地在名字里面加一个“虎”字。 还没有完成成年礼，只能算是未成年人，“咕噜”地咽了口唾沫，叶萧招手给这个小山一样的“未成年人”又来了一碗。 这才几句话的功夫，迪迪旁边的海碗垒起来快有一人高了吧？ “就这食量，吃糠咽菜估计也能长这么大块。”小道士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呜咽的声音，不用怀疑，就是他的钱袋子在哭泣。 眼巴巴地等着伙计重新上一碗的空子里，迪迪搓着双手，好像对吃那么多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找话说：“叶哥，你怎么知道俺是洗碗的？”叶萧翻了翻白眼，往他身上那件油腻腻、脏兮兮的大褂子一指，道：“看它就知道了。不仅知道你是在那洗碗的，我还知道肯定是吃了东西给不出钱，扣那里洗碗还债呢。”“吓，这也能看出来？”迪迪震惊得牛眼都凸出来了，给个蒲团，他立马儿给跪下的节奏。 叶萧叹了口气，指了指垒得高高的空碗，别过头不忍心再看，此时无声胜有声呐。 迪迪不好意思地低头玩弄手指时，伙计端着海碗又上来了，一碗堆得满满的素面，叶萧得分两顿吃，落迪迪手里就是两口的事。 别说是叶萧了，就是端盘子的伙计都一脸总算看到大神了的表情。 迪迪刚把海碗抢过来呢，有三两个客人走过来，估摸着摄于迪迪庞大的身量的，客气地说了声“让让”。 默默地，叶萧拉着迪迪给人腾出了道儿，往旁边的台阶蹲了蹲。 这个戏码才一会儿发生八回了，两人都已经麻木了，挪开位置继续说话。 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十六章 数风流人物 “饱了吗？”叶萧想着这顿面钱，有些食不下咽，忍不住问道。 “半饱。”迪迪腼腆地笑，手摸着后脑勺，眼神直往面摊上瞥，相信只要小道士喊一声“那继续吃吧”，他能再来十碗。 叶萧当然不会给这个机会，赶忙招手喊“结账”，口中说道：“半饱就好，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就这样吧。”“哦……”迪迪摸了摸嘴巴，乖巧地应声。 叶萧恋恋不舍地把手上的铜钱交出去结完账，摸着瘪下去大半的钱包心疼得哆嗦，继续跟迪迪蹲人家台阶上，问道：“香不香？”“香。”迪迪眼睛都在放光。 “……那多闻闻。”叶萧哪能犯那种错误，以这位的肚量，上去嚯嚯一顿，估摸着他就不用出发去寻宝了，直接卖身给‘沙漠土城’洗半年盘子吧。 迪迪的眼睛暗了下来，好生委屈的样子。 叶萧又问：“想不想吃？”“想！”迪迪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这亮亮暗暗的都快赶上油灯了。 叶萧霍地站起来，一巴掌拍在蹲着就跟他一样高的迪迪肩膀上，用昂扬的语气道：“那就跟我一起……”刚说到重点，小道士正要蛊惑牛魔人跟他一起去寻宝，瞧这身板，上好肉盾的料子，倍有安全感。 突然，有轰然叫好声音传了过来，盖过了一街喧嚣，引来众人侧目，也将叶萧的话堵回喉咙眼儿。 “什么情况？”叶萧好奇心发作，探头探脑地望过去。 “说书啊。”他看到被里三圈外三圈围着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有两条长长的白眉毛都垂到了肩膀上，正手持竹板，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着故事。 长眉说书人形貌高古奇特，小道士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迪迪有样学样，挨着小道士去看，庞大的身量险些将叶萧给压趴了。 小道士没有跳脚开骂，不由得竖起耳朵，那边已经说到了精彩处。 “话说，在一百多年前，风起云涌，英雄辈出，枭雄乱世，好大一个玛法大陆就好像一只鹿，呦呦鸣叫，群雄持割鹿刀虎视眈眈，怎一个乱象丛生。”听得这一句，叶萧不由得就叫了一声“好”，自小他就爱听传说故事，正瘙到痒痒处。 “书接上回，百多年前那场荡气回肠，千回百转的‘攻沙’之后，沙巴克城有了新的主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各位看官咱且不说那城主怎一个志得意满，且说那为帮派兄弟背叛功亏一篑的失败者，也在后面数十年掀起好大风波。”叶萧全神贯注地听着。本来少年心气，哪里爱听什么攻沙失败没有成为沙巴克城主人的故事？但从说书人口中往外冒的内容，却跟他有很深的关系，顿时将他的注意力吸得牢牢地。 “其人姓甚名谁，容咱卖个关子，下回道来，单说其后来外号，真真是如雷贯耳，百年江湖不衰。”“攻沙之战前，此人本就是当世唯一能召唤神兽之道士，位居‘神级’，与传说中人物并肩；攻沙之战后，此人悲愤欲绝，堕而入魔，倒行逆施，残害苍生无数，横行多年而群雄束手，竟不能制……”长眉说书人情绪激荡，有七情上脸，两条眉毛一抖一抖，总让人挂心会不会飘起来挂到什么东西上去。 听到这里，结合道士界传说中的神技“召唤神兽”，“攻沙失败后愤而入魔，天下英雄竟不能制”这些点，一个响亮无比的名号从叶萧记忆中浮了出来：“魔道！”叶萧咋舌不已，没想到长眉说书人竟然能说此人故事。本就是道士第一人，又愤而入魔荼毒苍生，“魔道”生平传奇到极致，后面更有大转折，寻常说书人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他不由得听得愈发专心起来，迪迪本来就是凑个热闹，此时听到这个名号亦不由肃穆。 百年前传奇人物的一生在长眉说书人口中娓娓道来……魔道肆虐天下，玛法大陆板荡多年，在所有人都悲观地以为只能任其横行，等到魔道老去，或是有英雄横空出世才能解决的时候，意外出现了。 魔道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事情，竟是幡然悔悟，不再作恶，转而散去爪牙，白身离岸入海，短短时间内收复天下海贼，给他们立下规矩，约束行为，自封——海贼王！ 他的行为天下人皆不能解，只知道从那以后海晏河清，魔道足迹不履玛法大陆，终年漂浮在大海上……“一百多年了，世上还有他的传说在流传。”叶萧啧啧赞叹，心想：“难道这就是老头子说的枭雄人物，所谓的‘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嘿嘿，我刚要去寻他留下的宝藏，还没出发先听一段他的掌故，兆头不错嘛。”他沾沾自喜的劲儿还没起来，长眉说书人一拍竹板，声调拔高：“今天便到这里，诸位看官咱有缘再见。莫怪咱唠叨话多，相逢即是有缘，咱多嘴劝上大家一句，莫以为昔年英雄辈出，当世就寂寞寡淡，须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好！”叶萧眉开眼笑，大喊一声好。 可不是吗？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还看他小道士叶萧！ 深吸一口气，趁着胸中一股激荡劲儿还没下去，叶萧接上被打断的话头，对牛魔人迪迪邀请道：“迪迪，跟我一起去寻宝吧！”“我跟你说，哥手上有一张藏宝图，可是海贼王留下的。”阳光从身后洒下来，小道士整个就好像刚刚从阳光大海里捞出来的，怎一个意气风发，信心满满了得。 “等我们寻完宝贝回来，就把沙漠土城整个包起，让上菜的从这里……”叶萧一指两人蹲半天的台阶，牵引着迪迪的视线上移，“……一直排到楼上去，可劲吃，管饱。”“滴答……滴答……”迪迪口水那个流得，眼前闪过流水往上送的烤肉，点头点得都出了残影。 “成了！”叶萧握着拳头，狠狠一挥。 他这是克制的了，旁边不还有新认的肉盾，不，是小弟嘛，谁知道他心里面有一个小道士已经开始欢呼雀跃，满地打滚了。 这一头，叶萧趁热打铁地继续忽悠他的肉盾，不，是队友；另一头，却有一群人正在议论着他……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十七章 “你当我傻吗？” “可惜失之交臂，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在沙漠土城那里见过的小道士。”一个老道士陪着一个小道士，议论着另外一个小道士。 两人周围，有七个彪形大汉状似松散，实则隐隐地将他们护卫在中间，无形的气势露出来就让人觉得不是好惹的。 一行人旁若无人地站在‘老车道’路中间，净街虎一般，左右行人无不绕道而走，整条街都显得清静不少，完全没有之前强势围观叶萧被魏家打手追杀时候的热闹场面。 老道士旁边小道士装扮，唇红齿白的，当然就是那个喜欢女扮男装穿道装的大小姐了。 小姐问道：“老师，你刚刚打听过，觉得如何？”老道士捻着胡须，轻描淡写地道：“人才！”“那个小道士的护法是一只小骷髅，应该是刚刚召唤出来的还没有成长，奇怪的是灵性十足，啧啧啧，竟然还会装死。它动手时候实力明显比外在显露的强，不然也不能打倒的人堆了一巷子，竟似修炼了武技的样子。”小姐听得用心，如画的眉眼好像会说话一样，表露着或惊叹，或赞赏，或遗憾，诸如此类各种情绪。 “他性子灵活，用符的手段更是灵活，明明是一次只能施展一张符箓，刚入门的水平，却能扭转乾坤，反掌间收拾十余个打手，不能小看。”老道士说到这里终于露出赞赏之色，道：“其他的聪明、灵活，护法的奇特暂且不说，只说小道士在符道上妙用存乎一心，就是一个人才，值得带回去比奇城好生培养。”小姐点了点，遗憾地道：“可惜我们来晚了一步，失之交臂了。”“罢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白日门城，过段时间回来再寻找吧。”女道士眉头一扬，如利剑出鞘，原本的秀气转为英气逼人，悠悠地道：“不知道那件事情怎么样了……”……他们并不知道口中的小道士跟他们擦肩而过，就在双方初遇的地方，正蹲在台阶上吃完面，忽悠得小牛魔人热血沸腾，拍着胸脯要跟他一起去寻宝。 两人在城里面晃悠一圈子，将身上的钱花得一干二净，置办好了必须的装备。 什么老旧帐篷四处漏风一顶，什么豁口二手钢刀一把，二手劲装特大断码便宜卖……其余的火种、行军铁锅等等勉强算是可用。 没辙，那点钱也就只能买这些东西了。 全部置办完整成一个大包裹，背在穿着二手劲装还挺开心的迪迪身上，两人不由得踌躇满志。 “呃，叶哥，俺们到哪里去寻宝？”迪迪到这会儿，终于想起了关键问题，好奇地问道。 “安啦，我这里有海贼王的藏宝图一份，按图走就是了。”叶萧拍着胸脯，准备将藏宝图的来历说道说道，好歹是老爷子给他留下的唯一有价值东西，这还不值得显摆显摆？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随着“海贼王的藏宝图”几个字一出，迪迪的神情就有些不对了，犹犹豫豫，欲言又止模样。 “那个啥……叶哥，俺……”迪迪刚要开口呢，就被小道士挥手止住。 “等下。”叶萧看向某个方向，心不在焉地说着，看那全神贯注，耳朵都竖起来样子，迪迪砸吧了下嘴巴，只好把到口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小道士一拽牛魔人，两人向着旁边巷子口那里小步靠了过去。 前面几步开外，一番拉拉扯扯正在上演。 “少年，老夫看你骨骼清奇，天资聪颖，以后拯救玛法大陆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咩？”拉扯的双方，一个是浑身补丁衣服至少整年没洗的老乞丐，一方是城里面著名的二傻子说话先冒个鼻泡的主儿。 一看就知道这是骗子造孽啊，骗钱都骗到了二傻子身上。 小道士倒不是打抱不平来着，他是刚提到藏宝图时候，分明听到老乞丐也在拿着类似的话忽悠二傻子呢，顿时来了兴趣。 凑近一听，叶萧的脸色就变了，老乞丐的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 “来来来，你看，这是当年纵横四海的海贼王留下的藏宝图，宝藏里有稀世珍宝，神兵利器无数，老夫就拿它助你一臂之力，两文钱就卖给你。”二傻子满脸茫然，一个鼻涕泡冒出来又破灭，拿两根手指拈起藏宝图，在阳光下面晃了晃，扔了。 “你当我傻吗？”二傻子昂着头，吹着鼻泡，用被人侮辱了般的语气反问道。 要不是场合不对，无论是老乞丐还是叶萧都恨不得点头赞同，不就是傻子嘛。 “妈妈说：只要有人夸我，只要有人便宜我，全是骗子。”二傻子说着话，袖子都挽起来了，“啊打！”老乞丐抱头鼠窜，二傻子穷追不舍，满是虫蛀痕迹的藏宝图飘啊飘地，就飘到了小道士和牛魔人的脚下。 “怎么这么眼熟……”瞥了一眼后，叶萧整个人都不好了，眼前一黑，都打起摆子来。 “叶哥，你怎么了？”迪迪连忙扶住叶萧，顺手捡起藏宝图瞄了一眼，就很嫌弃地又丢在地上了，要不是担心叶萧，看他那模样还要吐口唾沫，再踩上一脚的心思。 小道士的声音有些颤抖，指着迪迪问道：“你……你干嘛这反应？”“啥？”牛魔人挠挠头，看到叶萧的目光落到藏宝图上，明白过来了，无所谓地道：“这图俺也有。”“你也有？”叶萧这回真是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是啊。”迪迪一脸无辜地解释道：“俺从家里来的时候，在海上遇到了一个被放逐的独眼老海贼，他快死了，就把藏宝图给了俺，说让俺去寻宝，然后为他报仇。”说着，他从腰带那一掏，拿出一张泛黄的藏宝图，打开一看，果然跟被扔掉的那张，老道士传下来那张，没有什么区别。 小道士都给震惊麻木了，问道：“那你怎么不去？”“你当俺傻吗？”迪迪撇了撇嘴，很是不屑的样子。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我傻……我傻……”叶萧觉得智商受到了深深的侮辱，抬头看天，泪流满面。 这一刻，他的内心是崩溃的，要不是在大街上，在迪迪面前，他恨不得来个以头抢地。 “老头子，你还能更不靠谱一点吗？”小道士没忍住，悲愤地控诉。 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十八章 海贼 夕阳西下，龙川河畔，一水带金，晚照如火。 “嗖嗖嗖~~”片片薄薄的飞石掠过河面，飞行轨迹无限接近平行于水面，每每触及水面就弹起，足足掠出百米，起落八九次才射入水中不见。 河畔，叶萧一脸郁闷，手腕甩动就是一片飞石甩出去，引得龙川河临岸的部分涟漪阵阵，没有停歇的时候。 “好厉害……”在叶萧又射出一次九跳飞石的时候，迪迪两手鼓掌得都通红了，一脸仰慕样子。 “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哥，你是俺亲哥，教教我吧。”迪迪把巨大的包裹一扔，整个人几乎是扑上来的，大山压顶一般。 叶萧再是郁闷，还是唬得连滚带爬地跑开，真要给这吃货扑上去，妥妥的肉饼下场。 “喂，迪迪你给我保持距离，再扑过来信不信我拿大脚踹你？”小道士来了个金鸡独立，只是自个儿都踉踉跄跄的，实在让人怀疑他能不能踹得动迪迪这个彪形大汉，一不留神再给闪了脚。 迪迪讪讪然地停下来，眼巴巴地看着小道士，那是真想学。 他可怜巴巴地道：“叶哥，俺跟小伙伴玩这个从来没有赢过，输过几十顿饭了。”叶萧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摇头道：“迪迪，你以为我在扔石头吗？这是甩符的动作，我家那个不着调的老头子从三岁就开始让我练到现在，你学不会的。”“哦……”迪迪失望了，安静地坐下来，脑袋都快埋进胸肌里。 叶萧重新坐过，道：“老头子说过，符道手法分为弹、抛、扬、甩、吹、落、夹、剑……诸般手法，甩符只是其中一种罢了。每一样我都一学就会，一练就精，就这样还是练了好几年才有现在的水平。”若不是手法精湛，在老车道时候，他也不能在一众魏家打手的眼皮底下施展符箓，把他们玩得那么惨。 “叶哥你真厉害。”迪迪诚心诚意地赞叹：“天生当道士的料。”这是骂人吧？ 小道士胸中一闷，斜眼去看，没看出那吃货有讽刺的意思。 “还差得远呢……”叶萧又是一片石头甩出去，仿佛是踩着晚照，落脚金麟，飞石十个起落，掠过数十丈，几乎是平平地没入水中。 “我还做不到同时激发两张符箓，别说更厉害的三符，四符了。”这个就有点太深奥了，迪迪有听没有懂，只是觉得好厉害的样子。 叶萧眨了眨眼睛，觉得眼前这情况像极了神龙帝国那边流传过来的一个说法：对牛弹琴——真的是对着一头牛啊。 他没意思地住口了，坐在龙川河畔，双手抱膝，沐浴在晚照里，慢慢平静了下来。 牛魔人最耐不住寂寞了，忍了半天没忍住，凑过来问道：“叶哥，那咱还去寻宝吗？”说话时候他眼睛瞟向行李，看那表情就差说：不去咱就分行李吧。 “去！”“为什么不去？”叶萧一扫颓唐之色，长身而起，面对堪堪要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大吼一声：“啊啊啊啊~~”迪迪被他突然的叫声吓得一哆嗦，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双手抱胸跟走夜路遇到流氓的少妇一个表情。 “迪迪，你觉得我像傻子吗？”小道士忽然扭头问了一声。 牛魔人摇头如拨浪鼓，在心里面补充：“原本是不像，现在……有点……”叶萧哼哼了两声，道：“我家那老头子，坑蒙拐骗，连白日观里的香火钱都能贪掉的主。整天屁事不干，就能把我拉扯到这么大，有套独门独院的好房子，天天还能来顿鱼翅漱口，全天下好吃的就没有他没尝过的。”“他像是傻子吗？”迪迪听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什么香火钱不香火钱，房子不房子的他不关心，关键是吃遍天下这个太诱人了。 他坚决地摇头，这怎么能是傻子，这是偶像好吗？ 小道士一昂头，乌发后扬，脸上又露出灿烂得超过晚霞的笑容：“我们总不能比二傻子还傻吧？”“海贼王的宝藏，别人找不到，不代表我们就找不到！”他转过身来，冲着迪迪伸出手，“我们出发，寻出一个大大的宝藏再回来。”迪迪眼睛都在放光，大大的宝藏就代表着大桌的食物，这个弯儿他还是能转过来的，兴奋地伸出大手跟叶萧握在了一起，使劲儿一拉站了起来。 他是站起来了，叶萧好悬没给他拽进龙川河里去，盟誓一样的气氛给破坏了个干净。 “这个憨货。”小道士郁闷地揉揉手腕，有点青。 一抬头，两人都看到在白日门城方向，有火光并着黑烟，映照半边天。 “哇哦，放烟花吗？”迪迪摩拳擦掌，有回去凑热闹的趋势。 “啪”地一声，小道士蹦起来，一巴掌拍在牛魔人的脑袋上。 “迪迪你看清楚了，是什么烟花，那是着火了！”“还有，你不觉得那个方向很眼熟吗？”叶萧在白日门城里呆了十几年，七八岁起就经常要到城里去捡宿醉睡大街上的老道士，对老车道一带尤其地熟，更不用说不久前刚在那里绕了好多个圈子了。 只是扫了一眼，他就认出来了，着火的地方就是老车道，而且……“那个位置，怎么像是迪迪原本洗碗的那家饭馆呢？”小道士摸着下巴，完全没有回去验证一下的意思。 长到了十六岁，终于出了白日门城，又是意气风发地踏上寻宝的道路，叶萧正兴奋憧憬呢，哪里会走回头路？ 他踹了一脚还没有弄明白情况的牛魔人，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南方走去。 夕阳在两人身侧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是留恋不舍拽着不放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声音，从两人背影处传来：“叶哥，你说找到宝藏才回来，那要是没找到，俺们是不是就不回来了？”“废话，没找到海贼王的宝藏我们还回来干嘛？当然是跑路了！——哥欠着钱呢。”“哦……哥，跑路管饭吗？”“……”白日门城中，火光映照半边天的地方，果然是老车道一带。 一片吼叫声中，不知道有多少附近居民提着大桶小桶地蜂拥而来，往正在冒着火光和黑烟的饭馆上泼水。有饭馆老板一个胖成球的男人以头抢地，哭得一塌糊涂。 他算是运气好的了，饭馆着火时候正好因为裤裆里那点破事被媳妇儿追杀八条街，不在饭馆里，这才没有跟饭馆中的伙计一样葬身火海，一个都没有逃出来。 小道士估计得半点没错，这家着火的饭馆，不就是牛魔人迪迪原本洗碗的地方吗？ 街道另外一头，一条正对着着火饭馆的小巷子里，有一群人沉默地看着众人救火，安静得与街面上的喧闹俨然是两个世界。 为首者，一个留着八字胡，头发梳成一条条小辫子的中年男人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伸手挠头。他伸出的哪里是手，赫然是一根泛着乌光的铁钩。 谁往手上装铁钩啊？只有一种人——海贼！ “首领，那人不在这里，拷问过，他跟饭馆也没有什么大关系。”一个敞开胸襟露出黝黑胸毛的壮汉凑过来，小心翼翼地对铁钩小辫子说道。 海贼首领又打了个哈欠，拿铁钩敲了敲壮汉的头，无精打采地吐出一个字来：“追！”小巷子里的沉寂瞬间被打破，数十名海贼轰然应诺。 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十九章 迪迪的特长 “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月色下，篝火旁，小道士死狗一样仰面而躺，除了嘴巴外就手还在动，拿着一根捡来的木头有一下没一下地锤着腿，时不时地就哎呦一声。 “晚饭……晚饭……”迪迪双目含泪，狼吞虎咽地啃着大饼。 大饼抹上大酱，再串起来于火上烤烤，应付应付就是一顿，乃是行走在外冒险者们最常吃的东西。 本来迪迪这吃货对吃什么也没有太大意见，只要能吃饱就是好的，偏偏无论是出发前还是在路上，小道士都拿准了他的弱点，有意无意地拿着美食诱惑着，胃口吊得高高的，然后就给吃这个？ 牛魔人委屈得快要哭了。 “有得吃就不错了，将就吧。”叶萧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反正是没力气弄东西吃了，也没有力气吃东西了，累……累死我了。”他也快哭了。 第一次出远门，才知道原来在山林中跋涉上半天，竟然是这么酸爽的一件事情？ 小道士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我到底忘了什么呢？”他仰面而躺，头顶上枝桠纵横，树枝的空隙里明月如盘高悬着，还有一声声“吱吱吱”的猴子惨叫让人心烦。 那猴子怪叫着，窜来窜去，时不时地就掠过小道士的头顶。叶萧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只是拿眼皮夹了一下。 “啧啧啧，可怜见的，换我叫得比你还惨。”小道士看到猴子惨状，决定原谅它了。 猴子窜上窜下，抓耳挠腮，始终甩不开背上一只松鼠。松鼠狡猾狡猾地，拿它当马儿骑呢。 “等等！”叶萧霍地一下，坐了起来，惨叫出声：“我知道我忘记什么了？”“坐骑！”“该死的，我为什么要用两条腿走路？呜呜，腿啊腿啊，我对不住你。”迪迪让他一惊一乍地，一口没吞咽好，噎住了，拿自个儿胸膛当鼓来锤，才勉强没噎死过去。 “哥，你是俺亲哥，求别吓俺好不？”牛魔人委屈地抗议着，道：“叶哥你不是没钱了吗？怎么买坐骑？”叶萧一挺胸膛，理直气壮：“可以坑蒙拐骗嘛。”“……”迪迪被他的无耻给折服了，竟无言以对。 “我给忘记了，不然现在也不会累成死狗，都没有力气弄吃的了。”小道士只是在郁闷地抱怨，那头牛魔人的眼睛却亮了。 他“噌噌噌”地过来，硕大的牛头都快贴到叶萧脸上了，紧张兮兮地问道：“叶哥，是不是有坐骑，明天就有好东西吃？”叶萧眨了眨眼睛，清秀的脸上尽是茫然之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难不成这憨货还能变出马来？小道士深表怀疑。 “好嘞，这事在俺，多大点事。”牛魔人把胸膛拍得比什么都响，一跺脚蹦了起来，蛮牛似地冲进了漆黑山林，人影都不见了才传来闷声闷气的一句话：“叶哥你先歇着，俺去去就回。”“……”叶萧坐在篝火旁，保持着半要站起来半还坐着的姿势，手向前伸出着好像要拉什么。 “歇着？歇个鬼啊！”好半晌，叶萧无力地躺了回去，破口大骂：“这鬼地方大半夜的没人守夜能歇得了吗？不怕让什么给叼了去？”“这憨货，哥非饿你一天不可。”他很想骂到牛魔人回来的，可惜没力气了，强撑着眼皮守夜，不到几个呼吸时间，呼噜声就响了起来，在陡然静下来的林中分外响亮。 让守夜见鬼去吧！ 他太累了……呼噜声直到天明，篝火不知道何时熄灭了，惟有青烟袅袅不愿散去，似是对逝去的晚上恋恋不舍。 “嘭嘭嘭~~”大地震动，远远地有树木歪歪斜斜地倒下，好像被一座山给迎面撞上了一般。 在这情况下，叶萧就是头猪也被惊醒了。 他一睁开眼睛，“吭哧吭哧”声音就在耳边，眼前则是一个硕大的猪头獠牙外露，涎水挂得长长地，跟他的脸就一个拳头距离。 “我的妈呀。”叶萧连滚带爬地起开，总算逃开被挂一脸猪口水的厄运，惊魂甫定下他一张符在手，大叫出声：“何方妖孽？”“叶哥，是俺，是俺。”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听着耳熟，抬眼一看，叶萧就看到牛魔人从“猪头”的身后闪了出来，看那趾高气昂模样，立下多大功劳似的。 “你个憨货，气死我了。”叶萧走过去就是一脚，迪迪没啥反应摸着脑袋在那傻乐，他自个儿脚疼得不行，跟踢到石头差不多了。 “哼！”小道士冷哼一声，揉揉脚，决定不与这憨货计较，扭过头来打量惊得他睡意都没有了的“妖孽”。 那是一头体量庞大的野猪，浑身上下过厚厚地裹着松脂泥浆跟穿着铠甲似的，眼睛血红，两根獠牙八字张开，捅一下绝对是两个透明窟窿。 换在平时叶萧看到它掉头就跑，绝不迟疑，这会儿就不用了。 小道士踹迪迪，牛魔人就踹野猪，只见原本满脸凶相的野猪“吭哧吭哧”地直躲，压根不敢呲牙，凶相早就垮了，怎么看怎么像是委屈模样。 看看迪迪，再看看野猪，叶萧多聪明啊，一下明白过来，惊讶地问道：“迪迪，这是你弄来的坐骑？”迪迪收回脚，算是放过了野猪，闻言裂开嘴巴乐：“是啊叶哥，没想到在林子里有这么大一头野猪王，俺就骑着它揍了一宿，现在听话了。”可不是听话吗？叶萧眼瞅着野猪王小心翼翼地猫到一边去不敢动弹，乖巧得跟猫儿似的。 他啧啧称奇地上去拍了拍牛魔人的胳膊，难得夸奖道：“没想到迪迪你还有这个本事。”只要能不用两条腿走路，别说是头猪了，就是一条狗叶萧都能骑上去。经过昨天那趟走后，小道士坚决不跟自家两条腿过不去。 “那是……”小道士无语地看到牛魔人后面好像有一条尾巴要竖起来，满脸骄傲之色。 迪迪拍着胸膛，声如洪钟：“俺爹说了，俺天生就擅骑，刚出生那会儿就骑着接生婆害他到处找，吃奶时候骑着奶娘不下来，出门时候骑俺爹满岛上溜。”小道士听着直乐，这叫擅骑？难道不是特别皮吗？ 迪迪全无所觉，自顾自地往下说，他越说，叶萧脸上的神色就越郑重，笑意完全收敛起来了。 “小时候骑狗比赛，俺从来没有输过，长大骑马、骑牛，谁都不是俺对手，有一次俺还骑了一头老虎回去，让俺爹给炖了虎肉吃。”“俺爹说了，就是一头真正的凶兽让俺骑上去，它都别想把俺弄下来。”除了一口一个“俺爹说了”听着比较膈应外，叶萧真被牛魔人迪迪给震了一下。 这妥妥的是天赋特长啊！ 这是不是说，给这货整条龙，他就是龙骑士的节奏？ 牛魔人龙骑士，吃货龙骑士，还是憨货龙骑士？ 这是个问题！ 叶萧在那浮想联翩呢，迪迪又开口了：“俺爹还说了……”他说着有点难为情样子，摸着自家两只牛角，脸有些红。 小道士来了兴致，追问道：“你爹还说啥了？”“他说……”硕大一条牛魔人扭捏起来简直没法看，叶萧忍着给他一脚的冲动耐心听着。 “……俺家这一支人口有点少，总生不多，俺既然擅骑，他对俺最大的指望就是以后多多开枝散叶，生一堆的崽子玩儿。”牛魔人迪迪说到这里，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低着头玩自家牛角不敢看人。 叶萧一脸茫然。 “擅骑跟开枝散叶生崽子玩有什么关系？”绕了好久，小道士终于绕过弯儿来。 “难道……难道……是那个骑？”叶萧震惊了，脑子里浮现出老道士喝醉之后跟他形容的种种男女间事，各种姿势。要不说老道士好口才呢，绘声绘色有没有，印象深刻根本忘不掉有没有？ 小道士咽了口唾沫，心想：迪迪他爹这是什么教育？ 憨货的特长是用在那种地方吗？ “好吧，先不管你爹说啥，迪迪，这野猪王怎么……骑……”叶萧一巴掌闷在脑门上，觉得以后没法直视“骑”这个字了……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二十章 封谷 “隆隆隆~~~”清晨山林间的沉寂，先是被早起的鸟儿打破，再来就是跟闷雷一样横冲直撞的响动，惊得一林的动物都不敢冒头。 再是无法直视“骑”字，小道士还是跟牛魔人一起骑在野猪王身上，终于解放了双腿，向着更南方去。 沿着龙川河向下是紫烟城，它扼守住龙川河的最上游而建，在合适的时节站在城中高处，就可以看到龙川河上紫烟生的美丽景观。 债务都追屁股了，小道士当然没有赏景的心情；迪迪一心在吃身上，全身上下加起来就找不到一根雅骨，更是不可能了。 两人骑着野猪王来了个过城不入，向着再往南边，距离紫烟城不远处的封魔谷去。 野猪王的确是在山林中穿行的好坐骑，就是价值千金的宝马都比不上它，一路冲下来除了坐在上面屁股难受点，速度是半点不慢。 至少，某些有心人没能第一时间追上他们……在叶萧和迪迪捕获野猪王，骑着离开宿营地的当天中午，刚刚安静下来的山林中一片骚乱，被松鼠骑了一宿的猴子惨遭毒手，被一只漆黑铁钩穿着在火上烤。 铁钩海贼首领！ 他手指头敲开猴脑，“哧溜”一下吸了个干净，再抬起头来，海贼首领优雅的八字胡上沾着红的白的，让人不敢直视。 “怎么样，找到他们了吗？”海贼首领只是淡淡地问着，旁边的海贼一个个却如鹧鸪一样，哆哆嗦嗦地摇头。 “看来小家伙还是有点本事，那就让我好好跟他们玩玩。”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站了起来，随手抹去胡须上沾染的东西。 看海贼首领语气平淡，没有生气，一众往日里凶神恶煞的海贼们这才放松下来，露出笑容。 突然——“嗤！”铁钩一闪，乌光划过，一个头颅飞起，空荡荡的脖子上鲜血狂喷而出数人之高，将旁边一株大树多半枝桠染成了血红颜色。 一直到头颅落地，脸上依然是不敢置信之色，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谈笑间杀人，不外如是。 一众海贼全部低头，浑身战栗，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下一刻自家头颅也高高地飞起来。 众人一低头，凸显得海贼首领的身材愈发颀长优雅，他伸出舌头在铁钩上舔去血迹，淡淡地道：“你说他们没有坐骑，但是他们有，所以你没有了脑袋。”“现在，你们还有鼻子，还有腿吗？”后面一句话声量提高，所有人连忙抬起头来，高声应——“有！”“那还等什么，兵分两路，我一路，‘海狗’你鼻子灵另外带一路。”“追！”……三天时间过去了。 三天前，叶萧在白日门城外飞石九跳；三天后，他从野猪王身上下来，两条腿都在哆嗦。 “嘶嘶嘶……”小道士嘴里“嘶嘶”有声，走路都有点开叉，深刻地意识到“擅骑”真他妈的是天赋，他大腿内侧全都磨破了血糊糊的。 迪迪跟没事一样，下来蹦蹦，意犹未尽。 两人之侧，野猪王颤颤巍巍地“啪”地就趴地上不起来了。 天可怜见的，三天下来，肥大一条野猪瘦了几圈，足足掉了几十斤膘。 小道士也就算了，迪迪那个身量骑在上面三天是好玩的吗？ 野猪王也不是不想偷懒，可谁能受得了迪迪整天跟看烤猪腿一样的目光呢，野猪王只能发狠地跑，然后使劲地掉膘——掉膘总好过掉进牛魔人的嘴里吧？ 好在现在不用跑了，也没地儿跑了，全是人。 “这是什么情况？”叶萧一边呲着牙——这是疼的，一边好奇地张望。 前面呼啦啦一片全是人头，一路堵到封魔谷的关隘上，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置身其间就好像周围有一万只苍蝇在嗡嗡嗡嗡。 小道士踮着脚尖眺望过去看情况，牛魔人一个大脚接一个大脚踹在哼哼唧唧的野猪王屁股上，等野猪王不甘不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时，叶萧也收回了目光。 “有意思，全是从封魔谷往回走的人。”叶萧摸着下巴，有点好奇。 封魔谷是连接着潦水沼泽的必经之路，偌大谷地有前后两个关隘，借着潦水沼泽出场的光，两个关隘全都建成了关城，俨然是两个繁荣城池。 叶萧他们面前的则是上关隘，又称上关城。过上关城，穿封魔谷，再越下关城，南边就是潦水沼泽了。 他手上藏宝图所指的地点正在沼泽内，这封魔谷是必须要进的。在这节骨眼儿发生情况，小道士再是没心没肺，不由得也咯噔了一下。 他交代了迪迪一声，噌噌噌地上去，瞄着看起来不太彪悍不怎么凶的逮住就问，怕被忽悠还不放心地多问了几人，回来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叶哥，咋地了？”牛魔人拎着野猪王的耳朵靠上来问道。 “封谷……”叶萧一屁股坐到草地上，看着人流骂骂咧咧地从面前过。 他也想骂来着。 “封的不是这一头，是另外连着沼泽那边的下关隘。 说是最近封魔谷里出事太多，关隘里的人向紫烟城里求救了，要等问题解决了，才会重新通关。 这会儿，下关城那边锁关，只进不出。”“哥，是什么事那么严重？”“海贼！‘猪婆龙’！”小道士咬着白牙切齿，要是有活的海贼、或者‘猪婆龙’出现在面前，他能扑上去咬一口，这不是添乱吗？ 猪婆龙者，潦水沼泽中的大型鳄鱼，与真正的传说中‘龙’当然是没法比，却也不是寻常江河鳄鱼能相提并论的。 最近这段时间里，先是有猪婆龙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自潦水沼泽进入了封魔谷，有不少人畜遇害；又有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现在内陆的海贼出没，见人就杀，受害者不知凡几。 封魔谷在赤月半岛的中部，说是还在半岛上，实则跟内陆无异了，这里会出现海贼还真是咄咄怪事。 牛魔人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之色，又开始扭头看行李。 小道士连翻白眼，抢先道：“你这憨货，打道回府分行李什么话就不用说了，说了我也听不到。”迪迪摸着脑袋傻笑，问道：“叶哥，那都不让过了，咱怎么办？从两边翻过去？”叶萧叹口气，这回连“憨货”都不想叫了。 要是这么容易从两边山脊翻山越岭地过去，那么前人吃撑了才在这个地方设置关隘，不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了吗？ “看情况吧。”叶萧摸完下巴摸鼻子，郁闷地道：“听说关隘里面已经贴了告示，出钱悬赏海贼和猪婆龙，让各方勇士入封魔谷清剿，搞不好紫烟城的援军没到事情就解决了呢？”好吧，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想多了，拽着迪迪从地上爬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封魔谷关隘去：“走，先进城关，车到山前必有路。”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二十一章 悬赏 “哦，进城进城。”牛魔人迪迪憨憨地应了一声，狠踹了野猪王一脚，跟了上去。 几息之后，两人一猪的队伍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一牛头，一野猪，占去半边道路，顶着迎面而来的行人开路，小道士叶萧背负着双手跟在后面，走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两个人，带着一头猪进城关，这个队伍构成也是比较销魂的，引来关注无数，就是再骂骂咧咧，行人们还是洪水遇到礁石般避着走，那野猪牛头的，咬人怎么办？ 逆流进了城关，小道士就开始东张西望，肚子里咕咚咚地作响，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在寻找什么了？ 迪迪咽着口水，问道：“哥，咱吃点啥？”“吃，你就知道吃！”叶萧一蹦三尺高，一巴掌拍在牛魔人的脑袋上。牛头晃都不晃，小道士龇牙咧嘴地手疼。 “没钱了……还是吃面……”叶萧揉着手，哭丧着脸说道。 “吃面挺好。”迪迪倒是挺容易满足，揉着肚子一脸期待。 “你就这点追求了。”叶萧恨铁不成钢，眼珠子乱转，寻思着能不能坑蒙拐骗点其他的祭下五脏庙。 “咦？”他看到整个城关里面贴满了各种告示，远远看上去不是人物头像就是猪婆龙模样，想来就是悬赏此次导致封谷祸首的悬赏令了。 叶萧奇怪的是，这些告示贴得漫山遍野都是，怎么还有衙门的人一手提着浆桶，一手拿着刷子，贴得不亦乐乎的？ 看那个样子，似乎不把整个城关每一寸墙都贴满誓不罢休。 好奇心一起，小道士拽着还没弄清楚情况的牛魔人，凑过去一边看告示，一边问人。没几句话功夫，他就弄明白了。 “还真是下了大决心嘛。”叶萧正琢磨着呢，几个持刀拿剑的江湖汉子上去就揭告示，一揭一堆，周围的人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 “悬赏令任意揭取，不限人数，不设条件，但凡持海贼人头与猪婆龙皮者，可前往城关衙门处领赏。”“海贼随身之物不管是否贼赃，不予追究，悉数归个人所有；猪婆龙皮由官方出面，以市价合买。”小道士越是琢磨，眼睛越亮，到最后都冒出金光来。 “怎么早没想到。”他一拳打在掌心，拉过牛魔人迪迪就开始嘀嘀咕咕起来，翻来覆去，不外乎是杀海贼赚钱——反正是杀人不眨眼的坏人；杀猪婆龙赚钱——打猎嘛，正经活儿。 一边有钱赚，可以缓解下钱包干瘪的‘绝症’，一边还能为打通封魔谷出力，早点往潦水沼泽寻宝去，两全其美有没有？ 迪迪听半天弄清楚了，连连点头，然后在小道士的指挥下摇头晃脑甩着膀子就挤进人群里去揭告示。 叶萧不是不想上，他是挤不进去……他抱着胳膊，踮着脚尖，正乐呵呵地看着牛魔人势如破竹在一片咒骂声中挤到最里面，见到告示就揭，忽然耳中听到“哎呦”一声，一个被挤出来的人横着就撞了过来。 “我去。”叶萧全无心里准备，原本背靠着野猪王，直接被一撞之下一个跟头翻过去，从优哉游哉地站在野猪王身前看戏，到翻到猪屁股后面吃灰。 拽着野猪尾巴艰难地爬起来，小道士灰头土脸，郁闷不已地望向撞过来的人。 “小兄弟，对不住对不住，哈哈，人太多了，快要挤扁喽。”撞他的人身背一个大背篓，足足可以装下一个七八岁小孩的那种，连连拱手道歉。 “……”叶萧郁闷地一挥手，“算了。”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货分明是被迪迪给挤出来的——别人没那么大的力气。 说到底是自作孽，不可活。 只能说，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突然了。 说归说，小道士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个撞他的人，倒不是记仇，而是这个人的打扮实在是太特殊了一点。 一身短打，短袖短裤踩着布拖鞋，头顶上还带着一顶斗笠。斗笠顶上是挖空的，露出大半个脑袋，头发乱糟糟跟鸟窝一样横七竖八地出来。 他脸上看上去倒是普普通通，三四十岁中年人样子，五官全无出奇处，属于扔进人堆里面就找不到那一种。 说话间迪迪就又挤了出来，看到这般彪形大汉站到叶萧面前，斗笠男似乎怕被揍一顿，缩了缩脖子又拱了拱手表示歉意，掉头就钻进人群中不见了。 “哥，怎么了？”迪迪这么一个来回引得周围人东倒西歪的，他自己气都不带喘一下，只是好奇地在叶萧眼前挥着手问道。 “起开，没瞎。”叶萧拍开眼前的爪子，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走吧，我们吃面去。”“好呀！”两颗吃货之心瞬间被占得满满的，哪里还有斗笠男的踪影？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晃荡晃荡着离去。 “吃吃吃，迪迪你就知道吃，喂，给我留点。”叶萧手捧着大海碗，呼啦啦地吃面，一边吃一边抗议。 没办法，实在是抢不过。 在他对面，迪迪面前摆着的海碗已经一摞了，他一碗都还没有吃完……“这一定是用倒的吧？”放下海碗，克制住舔一舔碗底的冲动，小道士双手托着下巴，叹口气。 他觉得自己再吃个三五碗没啥问题，只是……没钱喽……“眼不见为净。”叶萧扭过头不忍心看牛魔人继续吃面，百无聊赖地看向四周。 旁边不远处，有简易的竹棚，外挂一个幌子写着“大碗面”，下面有大铁锅下热面，左近连桌椅都没有，三五成群的人都是蹲在地上吃面，小道士他们两个也不例外。 两人可是寻了大半个城关才知道这个地方，要的就是便宜，环境能好就见了鬼了。 会在这种地方吃面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穷人，自然没什么看头，叶萧扫了一圈刚要收回目光呢，忽然一怔。 他看到，隔着七八步距离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个人蹲在地上，吃面的声音呼啦啦得比牛魔人迪迪都要来得响。 “是他？”小道士眨了眨眼睛，觉得屁股蛋儿有点痛，不由得又想起刚刚一个跟头翻过野猪王，结结实实地坐到地上的惨状。 他看到的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特征忒也鲜明。 头戴斗笠遮不住鸟窝乱发，身后竹篓卸下来放地上虚掩着破布，不知道里面放着是什么？ “挺巧的嘛。”小道士眼珠子乱转，心想：“这算是送上门来吗？”迪迪硕大的脑袋突然冒出来，占满了叶萧的视野，一头雾水地问道：“什么送上门来？面吗？”“你就知道面……”叶萧把牛头推了回去，才发现刚刚想归想，竟然一不留神给说出口来。 “哇，你这就吃完了？”小道士目瞪口呆，对面牛魔人面前摞得高高的海碗干干净净，瞅着就像是被细细舔过的。 “嗯。”牛魔人开心地点头，摸着肚子道：“五分饱。”“……走吧。”叶萧拉着意犹未尽的迪迪从地上起来，特意绕了一个圈子，从斗笠男身后过去。 悄无声息地，擦肩而过后，小道士手上多出了一个竹篓……他拉着牛魔人越走越快，转眼间就没入人群中不见。 片刻后，一声惨叫忽然从面摊处传来：“啊啊，我的竹篓，哪个天杀的偷老子东西。”小道士走得更快了。 “哥……”迪迪憨憨地说道：“……好像是在说我们诶。”“没有。你听差了。”叶萧头也不回，拉着牛魔人越走越快，很快就穿过城关另外一个门，进入了封魔谷。 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二十二章 河边骨，梦里人 “这就是封魔谷？”离了城关，前行里许，叶萧他们两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只是里许之隔，风光已是截然不同。 叶萧慢慢地转动目光，从脚下泥土，看到树木，再到不远处的水源。脚下每一寸泥土成黝黑颜色，仿佛都被火烧过一样，连青草都稀疏枯黄，一副能长出来就很不容易的样子。 每一棵树上都是枝桠向天，一片叶子都没有，枯黄满眼。 附近水源也是黄色的，带着一种浑浊、腐烂的味道。 “真不是一个好地方。”叶萧从小在阳光明媚，海风送暖，有山色湖光的白日门城中长大，真没见识过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 牛魔人迪迪对封魔谷中的异象无感，憋闷一路了，总算找到空隙问出声来：“叶哥，你偷个竹篓干嘛？”“有用，这不是有用嘛。”小道士在心里面补充道：“顺便报个仇，想想就觉得屁股好痛。”他把竹篓扔在地上，揭开破布，脑袋往里面一探，旋即缩了回来：“呸呸呸，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全是石灰。”“不过也好，正好拿来保存海贼脑袋。”叶萧还算是满意，至于那个斗笠男背着这么多石灰干什么，他就管不着了。 牛魔人迪迪也探过来瞅了一眼，明显对石灰没有兴趣，只是好奇地看着小道士。 “小九，出来吧！”叶萧手从腰间的道书上一抹而过，指尖多了一张符飞出去，半空中燃尽，小骷髅小九凭空而现。 “咔嚓咔嚓。”从空中落下来的小九转着脑袋，空洞洞双眼中闪着好奇的光，好像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 “咦？”叶萧绕着小九转了几圈子，时不时还伸手在小九纤细的骨架子上摸摸。 飞快地，一抹粉红色染上了骨头。 “这就害羞了啊。”小道士讪讪地收回手，好奇地上下打量：“几天不见，你好像变了一点诶。”“好像是有点。”硕大的牛头又冒了出来，若有其事地点着头，其实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叶萧没心情理会这憨货，在他眼里面，小九身上的骨头更白了一点，更致密了一点，就好像一个人好吃好喝一段时间，自然而然地变得壮实了一样。 牛魔人这一抽科打诨，小九身上的粉红色褪去了不少，静静地站在叶萧面前，无声地好像是在问又没有敌人，叫我出来干嘛？很忙的。 “嘿嘿。”小道士贼兮兮地笑着，一指竹篓。 护法与道士本来就是心灵相通的存在，小九静默了一下，“咔嚓”一下脑袋垂下来，有点无奈地接受现实的味道，一步步地走到了竹篓边上。 在叶萧和迪迪的注视下，小九踏入竹篓，蹲下去。 “不行啊……”两人皆是失望。 小九蹲在竹篓里面，铮亮的脑袋依然冒在竹篓外，就是再把那块破布遮上去也挡不住。 好像是感受到了他们的失望，小九又站了起来，左看看，又瞅瞅，忽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咔嚓……咔嚓……”它先是卸下了左腿，再卸下右腿，伴着骨骼响动，小九抱着两条腿蜷缩起来，整个儿矮了一截下去，脑袋顶部堪堪跟竹篓口平齐。 “这也行……”叶萧和迪迪张大了嘴巴，下巴都要脱臼了。 尤其是小道士，脑袋里忽然出了一个极其不靠谱的想法：“下次或许可以弄个小箱子……”他脑海里面浮现出小九把身上骨头能拆的都拆掉，然后团身进小箱子的场面。 小九这回似乎满意了不少，从竹篓里面伸出一条胳膊，把破布提溜过来，自个儿盖了上去。嗯，严丝合缝，全无破绽。 “成了。”叶萧没有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干的原因，踹了牛魔人一脚，喊道：“背上，我们走了。”这种力气活，当然是迪迪上。 “哦。”牛魔人应了一声，背起竹篓，同样一脚踹在野猪王的身上，把躺在地上睡死过去的懒货弄醒，两人一起骑了上去。 伴着尘土飞扬，野猪狂飙，叶萧两人向着封魔谷深处去。 一开始，他们还在野猪王身上大呼小叫着，越到后来，越是深入，两人的声音就越少，最后彻底沉默下来。 他们，终于知道封魔谷为什么要封谷，知道悬赏告示为什么贴满了关隘。 “该死！”叶萧从野猪王身上跳下来，恨恨地一脚踹在枯树上，脸上阴沉沉一片，惯有的灿烂笑容都看不见了。 三五步外，横七竖八，一具具尸体躺在那里，一只只手或是抠入土里面，或是竭力地向前伸着……痛苦、不甘，显露无遗。 这不是他们看到的第一批尸体，从深入封魔谷开始，零零散散的就有尸体出现，没几具是猪婆龙干的，身上全是兵器痕迹，明显是死在人的手上。 “海贼！”叶萧深吸了口气，一步步地走了上去。 不远处的尸体有七八具之多，分散在百多丈的距离里，流出的鲜血汇在一起，好像是一条血色的溪流，尽头沁入黝黑泥土中不见。 看到这一幕，总让人怀疑封魔谷黝黑的土壤，是不是每一寸都是鲜血染成的。 小道士走了一圈儿，最后在一具尸体面前蹲了下来。 他抱着侥幸心理，每一具尸体都查看过，想看看是不是有还活着的，结果全是失望，不过却也不是没有发现。 “尸体还是温热的。”“他们刚刚死不久。”叶萧翻过面前的尸体，让他仰面朝天。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皮肤粗糙，五官粗犷，到死了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好像有什么不甘心。 “叶哥，他们都是被同一种杀死的，刀口很细，伤痕很怪。”迪迪靠了过来，指着同样出现在年轻人胸前的伤口说道。 牛魔人一族是天生的战斗种族，几乎都是凭着力气和拳头在吃饭，第一关注点自然跟叶萧不同。 “嗯。”叶萧点了点头，他也发现了这一点，补充道：“这些人大多是护卫打扮，远一点的地方还散落货物，应该是商人雇了护卫，不顾‘封谷令’要强行穿越封魔谷，结果遇到海贼，一路逃一路被追杀，然后在这里死绝。”“我知道是谁做的。”他从怀中掏出一叠的封魔谷悬赏令，翻了翻，拣出其中一张来展开。 牛魔人凑过来一看。 悬赏令上画着一个人像，那是一个双目狭长如刀，眉毛直插入鬓的男子。 他手上还拿着一根奇门兵器，好像是头连在一起的“八”字，张开的两脚锋锐，往下滴着鲜血。 “海贼，回旋镖，曲力！”“原为海门城外活跃的小股海贼头目，后疑被大海贼收编，销声匿迹。”叶萧一字一顿地念出悬赏令上介绍，不知不觉中将悬赏令攥成了一团。 半晌，他将悬赏令胡乱地塞回了怀里，抬起了面前年轻人尸体的一只手。 手攥得紧紧的，握成拳头，指节发白，看得出是何等的用力，到死都不放。 “里面有东西……”迪迪小声地提醒。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小声，就是本能地不想大声说话。 叶萧默默地点头，一声不吭地掰开年轻人的手，咔嚓一声，手指头都断了，终于露出了里面东西。 那是一根簪子，用银打造，工艺粗糙，纹饰简单，再普通不过的货色。 就是这样一根普通得不起眼的银簪子，年轻人却将它紧紧地握着，紧到簪子的一头都扎进了掌心里去。 深吸一口气，叶萧站了起来，同样把簪子攥在手心。 “哥……”迪迪小声地唤了一声，憨憨的脸上有担心的神色。 “没事。”叶萧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老爷子跟我念过的一句诗，神龙帝国那边传来的诗。”“诗？”迪迪一脸茫然，这东西他听不懂啊。 “我只记得两句……”叶萧没有心情去理会是不是对牛弹琴，带着叹息声吟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吐字清晰，意味深长，牛魔人竟然听懂了。 他仿佛看到了年轻人死前攥着银簪子，喃喃地念着某个女孩子的名字。 某个女孩子，在封魔关隘或者是紫烟城里，自家闺房中，眺望着远方，等待着情郎承诺中的归期……就是用牛魔人的脑子，迪迪都能脑补出某个年轻人，为了给心爱的女孩子送礼物，参加了很危险的商队护卫，并且用预付的钱财买了这根银簪子，憧憬着回去时候给女孩子亲手插到头上去。 他摸摸胸口，隐隐地觉得心有点疼，却不知道是为什么，茫然地看向小道士。 叶萧一言不发，将银簪子珍重地收到怀里，对散落的货物，其他人身上带着的更值钱东西看都不看一眼，大踏步地走向野猪王，翻身上去。 “迪迪，我们走。”他声音里面没有了往常的轻佻，好像有一种沉重的东西，忽然加诸其上。 远远地，有声音从野猪王践踏出来的飞扬尘土中传来：“哥，咱不把他们埋了？”“不用了，后续入谷的封魔谷关隘的人会做的，我们有更重要的事。”“什么事？”“我饿了。”“……”生平第一次，牛魔人迪迪怀疑从叶萧口中说出来的“我饿了”这三个字。 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二十三章 论如何被小瞧 傍晚时候，夕阳斜挂在天边，野猪王无力趴地上，只剩下吐舌头了。 叶萧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脸上挂着灿烂笑容，舌头舔着嘴唇，一副垂涎欲滴样子。 他面前是一根百年以上的枫树，身后是眼巴巴捧着一个木碗的迪迪。 枫树皮被剥开一部分，再用刀口划破，一根竹筒插进了树身里。 在两个人期待的目光种，浓郁的金黄色液体缓缓地从竹筒里流淌出来，伴随着浓郁无比的甜香味道，引得叶萧他们鼻子一抽一抽的，恨不得扑上去开舔。 “憨货，快接快接，枫糖流出来了。”迪迪反应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叶萧话还没说完呢，木碗就伸到竹筒下面，很快就承接了大半碗。 “造化啊。百年老枫树，还没有被采过枫糖，这味道，啧啧啧。”小道士打开迪迪想要去粘枫糖舔的手，得意洋洋地说着。 枫树能产枫糖，在合适的时节剥开树皮，插入管子，就会有枫糖流淌出来。这枫糖味道奇好，跟上等的蜂蜜各擅胜场。 如果是再加工一下，熬制成一块块的枫糖块，那就是放到比奇城里都是很受欢迎的好东西。 就是现在这样，叶萧他们也很满足了。 接完了枫糖，在熊熊燃烧的篝火上面架一只山鸡，再拿刷子把枫糖刷在上面，不住地在火上转动，肉香和枫糖的甜香混在一起，勾得人简直想把舌头给吞下去。 “香吧？”“香。”迪迪点头如啄米。 “这是我自创的名菜，小道士的枫糖烤鸡，只是……枫糖有多，一只鸡好像少了一点，只够我自己吃。”叶萧话音刚落，牛魔人直接蹦了起来，连踢带打地拖着野猪王就进林子里去了。 有急匆匆的声音从他背影处传来：“哥，你慢慢烤，俺再去整几只鸡，要是不够的话，咱把这头猪宰了，枫糖蹄膀估摸着也好吃。”“吱——”野猪王尖声嘶叫，天知道是被迪迪赶的还是给吓的，转眼就背着迪迪冲入林中不见。 “嘿嘿，真好骗。”小道士得意地靠在竹篓上，手上转着枫糖烤鸡，自言自语道：“不赶紧把那憨货支走，这烤鸡还不够他一口吞的，哥先吃饱了再说。”“香……啊忍不住了。”叶萧眼睛都要长出手来了，赶忙把枫糖烤鸡从篝火上取下来，顾不得烫就凑到嘴边，一口咬了下去。 恰在此时，一个凄厉的响声从不远处的林中阴暗里爆发出来。 那声音，像是夜枭在啼哭，像是寒号鸟的哀嚎，又像是山猫在发情……小道士保持着张嘴要啃下去的样子，扭头循声望去。 刺耳的尖啸破空声音传来，最近的灌木丛一分为二，一抹寒光旋转着直切他的胸口方向。 寒光过处，树木断折，枝叶分散，这要是落在胸口处，鲜血迸发，刀伤入五脏完全是可以想象的，就像是那一具具倒毙在路上的尸体。 “回旋镖，曲力！”叶萧手一滑，枫糖烤鸡落地，他手急忙忙地伸向腰间道书，却是……来不及了……几乎在枫糖烤鸡刚落地的时候，回旋镖就到了他面前，小道士感到面皮刺痛好像要被风给割破，甚至还能够闻到回旋镖上从来没有洗去过的血腥味道。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叶萧原本就张大的嘴巴，爆发出了一个声音，不是惨叫，也不是求饶，而是两个字：“小九！”“嘭！”叶萧倚靠着的竹篓炸开，一个火红色的身影扑出来，直接扑到了回旋镖上。 “咔嚓，咔嚓”声响，小九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骨刀遭断折，纤细的双臂上留下深深刀痕，回旋镖撞开小九双臂后，轰入了它胸膛中。 “咔”地几个声响，几乎同时传了出来。 一声是回旋镖卡在小九胸膛当中的响动，一声是小九双臂回抱将要飞回的回旋镖锁住的声音，一声是没有腿的小九落到了地上发出的脆响。 小九跟被非礼了一样，双臂锁得紧紧地抱在胸口，通体火红，这是发怒的颜色。 它在生气，有人竟然想杀叶萧！ 小九很生气，问题很严重。 “可惜我的烤鸡了……”叶萧看了一眼落到地上的枫糖烤鸡，一脸可惜的样子。 他目光一转，落到小九身上，确切地说，是回旋镖的身上。 看到这支足足有手臂长短的大型回旋镖，小道士脑子里就浮现出年轻人的样子，还有他胸膛前深深的刀口。 “‘回旋镖’曲力，你比我想的要没脑子。”叶萧这话一出口，林中飞出回旋镖的阴暗处一阵晃动，似乎有人生气了。 “我说，你是不是在海水里泡久了，脑子也跟着进水了？”“你没看到我死活靠在竹篓边上不离开吗？你就没想想这里面会不会有鬼？这么莽莽撞撞地出手，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小道士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摇着，说道：“我家老爷子说过，只要你作出一副混吃等死的样子，别人就一定会小瞧你。”“果然！”阴影一阵晃动，一个人缓缓地走了出来。 月色下，火光中，叶萧眯了眯眼睛，看清楚了对方模样。 来人的样子跟悬赏令上有八九分相似，狭长得跟蛇一样的眼睛，刀一样插入鬓角的眉毛，头上还包着头巾，正是海贼回旋镖曲力。 曲力一边走出来，一边弯腰从绑腿处摸出了一把小刀，在手里一抛一抛的，道：“小道士你胆子不小，这么说，你是故意引我出来的？”“不错。”叶萧打了一个哈欠，道：“你是不是还要问我怎么知道你在附近？还知道如何引你现身？”曲力沉默，停下脚步，玩着手中小刀，作出一副你说我听的样子。 他完全没有将叶萧还有半残的小九放在眼中。 “我看到一些尸体，刚死不久，尸体温热，你那个时候应该还没有走远，甚至可能就在旁边看着我们。”叶萧淡淡地说着，从怀中摸出银簪子在手中玩着。 曲力点头，示意他继续。 “那些只是商人加普通护卫，没有多厉害，尸体却足足散开了百多丈，这不对劲。”叶萧拿着银簪子，一指曲力，“你太小心了，小心到就是面对那些普通人还是用的偷袭手段，不肯正面出手。”“你缀在逃跑的人后面，一刀，跟着一刀……”“对付你这么小心谨慎的人，如果不把你彻底地引出来是杀不了你的，一看不对你就会跑得连影子都找不到，对吧？”“啪啪啪！”掌声响起，曲力鼓着掌，拿着小刀，重新开始一步步地走向叶萧，道：“精彩，不过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对你出手？”叶萧哂然一笑，好像对这个问题很看不起一样，呸地一声道：“你好好的海贼不当，非要来当屠夫，你压根就是冲着杀人来的。”“我不知道你要杀谁，不过那些商人那些护卫身上的东西一样不少，值钱东西就那么散落在地上，你明显不是冲钱去的。”“既然是为了杀人，你又应该在附近，没道理放过我吧？哼，还不是被我料中了。”叶萧话音落下，曲力的掌声再次响起：“精彩，实在是精彩，小道士你很聪明，只是你想过怎么活下来吗？靠它？”海贼瞥了一眼小骷髅，不屑一顾。小九浑身更红了，这是看不起骷髅吗？ “哈哈哈。”叶萧忽然仰天而笑，将银簪子在手中转动，然后一指地上，道：“你低头看看。”曲力一低头，看到有庞大的影子从身后盖过来，拉得长长的，将他整个人笼罩住，脸色瞬间大变。 在他的身后，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叶萧的讥讽：“我家老爷子还说过，只要作出一副志得意满，爱出风头的样子，别人就会小瞧你。”“果然！”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二十四章 杀！ “混蛋！”“你阴我！”曲力大吼一声，他全明白了。 敢情小道士在这跟他扯淡是故技重施，让他小瞧让他有恃无恐，拖延时间让牛魔人绕到了身后。 叶萧的嘴巴多毒啊，立刻补了一刀：“错，是又阴你。”好一个“又”字，这是他用同一个手段，第二次阴了曲力，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曲力这个海贼也够够的了。 两人嘴上打仗，动作半点没停。 叶萧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夹着一张符纸，火苗“噌”地燃烧起来。 曲力在发现身后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反应其快，头都不曾回过，直接弯腰向前俯冲，直冲叶萧。 “真是积年老贼，厉害。”叶萧苦笑一声，对曲力的反应不得不佩服。 在这个情况，曲力回头去不仅仅要面临牛魔人迪迪的当头一刀，还要面对被前后夹击的惨况。 他现在克制住回头的本能，直接向前冲，只要能冲破叶萧的阻拦，不管是杀人，还是挟持，乃至于是一冲而过，都能避免掉最坏情况，甚至还有翻盘可能。 曲力积年老贼不好对付，小道士也是狡猾狡猾的，早就做好了准备。 “杀！”叶萧大喊一声，曲力身后一个闷声闷气的同时暴起：“杀！”沉重的脚步如暴风骤雨般加急，有刀锋撕裂空气的响动，曲力强行让自己无视了身后压力，向前疾冲。 不过数丈距离，一冲可过。 同一时间，叶萧以“射”的手法，射出手中燃烧过半的符箓。 “火！”一声“火”字，在空中燃出一条火线，窜过两人之间距离，直冲曲力的胸膛去。 曲力反应也是快，短刀平举，砍在火线上。 快，准，狠。 叶萧火符出手，立刻表现出了他家老头子多年训练出来的发符手法之妙，曲力积年老贼的手段，也只够他做出那点反应了。 “嗤”地一声，短刀飞起，与其说是被火线冲击导致，倒不如说是瞬间高温曲力握持不住，主动脱手。 只见得火星四射，落到曲力身上溅出火苗来，噌噌噌地燃了起来。 现在拍打，滚动还来得及，要是放之不管，早晚会将海贼烧成一团焦炭。 “啊啊啊啊！”曲力吼叫着，双臂挡在脸前，竟然对身上的火苗不管不顾，埋头蛮牛一样地冲过来。 “该死，我讨厌海贼。”叶萧脸色一白，心中咒骂。 只要曲力拍打灭火，冲势定然会受到影响，后面的牛魔人就会追上当头一刀，结果海贼竟然一根筋。 他这么一冲，叶萧已经不可能拦得住了。 这个时候，小道士就又开始怀念早被放弃了的梦想：当一个能纵横星辰大海的屠龙战士。他要是一个战士，拔出刀来对砍，谁怕谁啊，看曲力还敢往前冲不？ 小道士只是一个小道士，不是战士，但他有护法。 叶萧也不紧张，一步不退，眼中放着光望向冲到了近前的海贼。 两人距离很近了，小道士甚至能透过曲力两臂间的空隙看到海贼扭曲的面容，仇恨的目光。 一步之遥，曲力和叶萧之间，忽然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纤细的身影。 ——小九！ 除了一直偷瞄着它的叶萧外，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把卸下来的双腿重新安了上去，然后适时地蹦出来挡在了叶萧前面。 “咔嚓”一声，伴着小九动作，有东西直射曲力。 “暗器？”海贼谨慎，两条胳膊将脑袋挡得愈发严严实实地，高举的胳膊露出铮亮的钢铁护臂来。 “啪”的一声，“暗器”打在护臂上弹开，叶萧叹了口气，有捂眼睛的冲动。 哪里是什么暗器啊，分明是小九手上没有趁手的家伙，于是握住了它用胸膛夹住的回旋镖一拔，握在手里当兵器用。 回旋镖早就卡在肋骨里了，一拔之下肋骨断折飞了出去，这就是那暗器了，不够丢人钱。 断个把肋骨，这事儿小九早就习惯了，全无所谓地合身扑了上去，迎面撞上了曲力。 “嘶。”叶萧倒抽一口凉气，有点不忍心看。双方吨位差太多了，要是真往上撞不是找虐吗？ “嘭”地一声，小九倒飞而出，半空中还有碎骨头漫天花雨一样地往下落，掉在地上嘎吱作响，让人怀疑会不会就这么摔散架了。 对面，曲力戛然止步，有鲜血飞溅，无力垂落下来两条胳膊，脸上尽是不敢置信之色。 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两三步外的叶萧看得真真切切的。 小九螳臂当车一样地扑上去，小身子骨堪堪要撞上曲力的时候，寒光一闪，再闪，回旋镖锋利的边缘先后划过曲力两边胳膊肘往上内侧的位置。 血光四溅下，好像是什么筋被挑断了，曲力一直高举着挡住胸腹和头部的胳膊就垂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小九在半空中还有一个蜷缩的动作，趁着海贼两臂打开的空隙撞入对方怀中，再借着反弹之力两腿在曲力胸膛一蹬，反弹了回来。 电光石火之间，小九做了这么多动作，摔地上时候还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要是真的一根筋往上撞，怕是半空中就彻底散架了。 曲力完全想不到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小九，竟然能在这个关键时刻玩儿出这么多花样来，一时间如被施展了定身咒一样，闷头前冲之势被破。 身后，利刃破空之声到了脑后。 现在再想前冲，已经来不及了。 “啊啊啊。”曲力吼叫着，困兽犹斗。 他两条大腿发力一蹬，在半空中扭身，想要抬起双臂用护臂招架，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牛魔人大踏步地冲上来，高举战刀过顶，然后劈落下来。 “嗤”有鲜血喷薄而出，曲力好像破麻袋一样直接从空中被劈落下来，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仰面朝天，浑身抽搐，动弹不得了。 血在他身上晕开，顷刻之间成一泓血泊，若不是曲力的胸膛还在起伏，没有人会觉得还能是一个活人。 迪迪双臂垂落下来，二手破旧战刀滴着血，他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闷声问道：“哥，他死了没有？”叶萧走过去，看着翻着死鱼眼睛的曲力，看着他扯着破风箱般地艰难喘气，摇摇头道：“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他蹲下来，手上握着银簪子，问道：“曲力，你认得这个吗？”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二十五章 海贼的目标 “我猜你不认得。”“为……为什么？”曲力回光返照一样，眼中重新有了神，微弱地出声，同时艰难地抬手似乎要抓叶萧的胳膊，没能抬起来。小九的两刀，早就切断了他手上的筋。 小道士脸上再没有轻佻之色，将银簪子在手上转动，道：“你是想问为什么大费周章地杀你，还是说你为什么会死？”他摇着头，好像没有兴趣知道曲力的答案，两个一起回答了：“杀你是因为你是海贼，是坏人。你杀无辜的人，总有人要杀你，很正常。”“至于为什么会死？你就是笨死的。”“我拿自己作鱼饵，先让你小瞧我一次，引诱你现身出手；让那憨货假装离开，绕路回来，又怕他赶不上趟，只好让你再小瞧我一次，免得一不留神让你跑了。”“你太谨慎太小心太不好杀了，只好费点力气。”叶萧说到这里，站了起来，问道：“还有什么遗言？”曲力知道自己死定了，瞪大着眼睛，上半身都弓了起来，身上从肩膀直到腰间的巨大刀伤崩裂鲜血涌泉，撕心裂肺地喊道：“海狗……海狗会给我报仇的，你们……跑不了！”叶萧眼中寒光一闪，道：“那你可以死了。”话音落下，他手上转动银簪子的动作一停，用掷符的手法把银簪子射出去，笔直地插在曲力的咽喉处。 顿时，嘶吼声戛然而止，曲力发出声声难听的，似乎是空气和血液冲入肺部的声音，身子弓到极致一挺，随即不动了。 海贼，回旋镖曲力，死。 没有人会想到，他会死在一个一根小小的银簪子下。 射出银簪子的一瞬间，叶萧松了一口气，眼前又浮现出年轻人紧握着银簪子到死不松手的样子，肩上一轻，好像是完成了什么承诺，有担子被卸了下来似的感觉。 “死了？”迪迪拖着战刀走过来，探着脑袋问道。 叶萧点头：“这回真死了。”“哎，石灰洒了。”牛魔人左顾右盼了下，目光落到随着竹篓炸裂落满了一地的石灰，很惋惜的样子。 看他那德行，似乎有过去拾掇拾掇，再把石灰收集起来的意思。 “……”叶萧翻了翻白眼，“你还真想砍头啊？”迪迪挠着头，奇道：“这不是要换钱嘛。”“呃……”叶萧看着曲力的脑袋，拿脚踢了踢，又飞速地缩回来。 杀海贼是一回事，割人头是另一回事，他真有点下不了手，还有想想背着人头走一路也怪恶心的。 可悬赏又不能不要，指着吃饭呢，纠结下小道士也有挠头的冲动了。 这时候，小九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了，拖着半残的身躯，它一挪一挪地挪了过来。 看到它怀中抱着的回旋镖，叶萧眼前一亮，问道：“小九，这刀你喜欢吗？”小九低头用空洞的眼窟窿看了看回旋镖，旋即摇头如拨浪鼓，将回旋镖往地上一扔，嫌弃无比的样子。 “行了，就用它吧。”叶萧喜滋滋地把回旋镖捡起来，塞给牛魔人，道：“迪迪，带上它，换悬赏。”“好嘞。”迪迪可不管是用脑袋还是用兵器换，有悬赏就成。他也不嫌回旋镖上带血，接过来就往怀里揣。 他这个动作倒是提醒了叶萧什么，小道士心中想着曲力假假也是一个海贼，身上总会带着钱吧，或许还有点好东西，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不如便宜了自个儿。 只是想到摸尸体，叶萧心里面一阵膈应，再想摸尸这种事情都要亲自来，忒也丢人，于是眼珠子一转，拍了一下迪迪的胳膊，道：“迪迪，摸之，别浪费了。”说完，他一甩头，到旁边一条溪前双手抱膝，坐了下来。 迪迪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呢，小道士就已经走远了，他只得憨憨地应了一声，一双大手在曲力的尸体上寻摸了起来。 一会儿后，就听到他欢呼一声，捧着一个黑色丝绸布料的袋子，跑到叶萧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就这么点啊。”叶萧接过来掂了掂，再打开一看，一脸嫌弃，袋子里满打满算就十几枚银币的样子，他忍不住撇嘴：“就没见过这么穷的海贼，混得也忒惨点。”他一边嫌弃，一边用不带一丝烟火气息的动作把银币倒出来，塞进自家钱袋子里。 叶萧刚要把原本的袋子扔掉，动作突然一顿，借着月光仔细瞅了一眼，神色凝重了起来。 “迪迪，你看。”他将袋子摊开，先看正面，赫然是一个人的剪影样子，绣得并不清晰，唯独右臂上空荡荡的没有手只有铁钩这个特点鲜明无比；再看背面，什么图案都没有，只有一个“倬”字，绣在正当中。 迪迪有看没有懂，满脸疑惑。 “这不仅仅是钱袋，还是一个信物或者是身份证明啊。”小道士改了主意，将袋子揣回了怀里，分析道：“悬赏告示上说海贼回旋镖曲力，原本是海门城外小股海盗，疑似被收编所以销声匿迹，现在看来是真的。”“他被收编后，估计隶属于这个名字里面带‘倬’的人手下，这个人特征是右手铁钩。”叶萧与其说是分析给迪迪听，不如说是借着说话，理顺自家思路。 越说他思路越清晰，灵光一闪，猛地捕捉到了什么。 小道士狠狠地一拍大腿，“啪”地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林间分外响亮：“我们忽略了，曲力这个笨海贼死前说的话里有问题。”“疼……”迪迪要哭了，叶萧那一巴掌可是拍他腿上，敢情不是自家腿不会疼是吧？ 小道士一挥手，抗议驳回，继续道：“曲力说有一个叫海狗的海盗会给他报仇，怎么报仇？谁知道他是我们杀的？”“等我们交悬赏时候吗？黄花菜都凉了。”“只有一个可能！”叶萧竖起一根手指，语气肯定无比：“他们——海贼——是冲着我们来的。”“这样的话，那个叫海狗的海贼早晚会找上我们——都叫海狗了鼻子能不灵吗——也就相当于是给他报仇了。”“一定是这样！”迪迪一边揉着大腿，可怜绕着林子跑一大圈再厮杀一场，回头还挨一巴掌，不知道是给这一巴掌拍清醒了，还是脑子忽然灵光，他这回听懂了。 “冲俺们来的？”他眨了眨眼睛，满脸疑惑：“是你，还是俺？”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二十六章 升华，洁癖 “呃……”叶萧挠头，迪迪的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冲着谁来的？ 他们两个，一个十六，一个十五；一个刚从苍月岛上来，一个才自白日门城出，别说仇人了，狗都没有见过几只。 再加上两手空空，吃饭基本靠混，东西全部靠蹭，有什么可以让人惦记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一起扭头，放弃了。 “算了，以后会知道的。”叶萧一摆手，表示不想了。 他刚为了躲避摸尸的苦差事，双手抱膝躲到小溪边上，迪迪过来后有样学样，摆出一般无二姿势。 小骷髅挪了半天，也挪了过来，伴着浑身骨头“咔嚓咔嚓”要散架的响动，坐到了小道士边上，同样双手抱住膝盖面向溪流。 这条小溪兴许是流淌过这片封魔谷中少见的林地缘故，清澈了不少，不全是浑浊昏黄的，至少再月色下泛出清亮的水光来，时不时地水面上还会冒出一个个涟漪，应当有鱼儿在水下嬉戏。 两人一骷髅，一时无话，就这么双手抱膝，默默地坐着。 好半天，叶萧突然开口了：“刚才，我们……杀人了。”兴许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他原本清亮的声音显得有些艰涩。 迪迪晃着脑袋，牛角倒影在地上显得长长的，峥嵘无比，应道：“嗯，杀得好。”叶萧一怔，没想到迪迪会这么回答，脑子里浮现出沿路所见尸体，点了点头：“对，该杀。”于是释然。 第一次杀人的迷茫，在清冷月光，潺潺水声中，在一问一答里面，消散得无影无踪。 叶萧再不说话，心下轻松起来，继续双手抱着膝盖，目光从上到下，自左而右地扫过。 他看看没多少叶子的树，瞅瞅流淌的溪水，还有天上那一轮高悬着的，无论是在白日门城中看，还是在封魔谷里望，都是一般无二模样的月亮……不管看什么，小道士都能看得津津有味，觉得什么都跟往常不太一样。 莫名地，他就想起有一次老头子喝醉了，扯着他说个不停……“娃儿，你说这风吹幡动，是风动，还是幡动？”“……”小道士在翻白眼，他饿着肚子呢。一个月的饭钱被老头子在酒馆里一声“全场都有”报销了，哪里有心情管是风动幡动的，他现在全身上下只有拳头想动一动。 “不知道了吧？上次我拿这个问一个老家伙，他说是‘仁者心动’，我打了他一头包，然后呸他一脸，瞎啊，没看到是我摇动的吗？”话说完，老头子就躺尸去了，除了呼噜声震天动地，就再没有别的动的了。 ……叶萧摇了摇头，咧嘴一笑，笑得很灿烂。 他明白是什么动了。 树还是那么丑，叶子都没几根，跟没穿衣服似的；溪水干净不到哪里去，全是天黑看不到昏黄……只是他的感觉不同了。 小时候在酒馆里听故事，总觉得出去闯荡跟隔壁串门一样，说走就走，说回就回；长大了被老头子的不着调弄出了白日门城，还是带着游山玩水一样的心态，说是寻宝，不如说是玩耍。 一场战斗，斗智斗勇，敌酋授首；一根银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不知不觉中，叶萧有一种升华了感觉，就像是做了一百遍吃饭的梦，总不如真吃饱了一顿，那种顶到嗓子眼儿的真切。 一扭头，他看到牛魔人正玩自家战刀呢，缺口的战刀被迪迪翻来覆去地摆弄，一会儿做横劈竖砍，一会儿高举过头，口中呼喝有声，玩得不亦乐乎。 “嘿，迪迪。”叶萧一指他脑袋上牛角部位，提醒道：“角上脏了，溅到血了好像。”月光下，血痕在牛角上清晰无比。 他本就是顺口一提，话出口就不管了，没想到“噌”地一下，迪迪就蹦了起来，惊慌失措地问道：“哪里？哪里脏了？”“是血吗？完了完了，会不会洗不掉？”迪迪整个人都不好了，两只手在牛角上来回摸，两条腿绕着圈子在走，一脸狂躁样子，眼睛都在冒着红光。 一旁小道士都傻了，下意识地往旁边蹭了蹭，脑子里冒出三个字：疯牛病；小九浑身都在哆嗦，骨头架子上染上一层绿色，害怕的。 知道的这是牛角上沾了点血，不知道的还以为一个洁癖被浸粪坑了，迪迪这憨货可是能把带血的刀擦都不带擦就往怀里揣的主。 叶萧有点弄不清楚情况，就没吭声，迪迪等不及了，大踏步就往溪水里面冲，嘴巴还嘟囔着“得洗洗，再洗洗”之类的话。 在迪迪和小溪之间有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头隔着，往旁边绕一步的功夫迪迪都不带干的，走到石头面前一个大脚就开了出去。 “嗖”地一声，石头直接飞过了整条溪，落尽远方黑暗里面，落地声音那叫一个闷响。 叶萧嘴巴都张大了，这大脚开的，快有一里地了吧？幸好是踹石头上，这要是踹人身上能是一个大脚窟窿吧？ 他还在震惊，迪迪就一头冲进来小溪里面，稀里哗啦一阵洗，足足有一顿饭功夫，才看到牛魔人走了出来。 浑身湿透不管，他脱下衣服，在两根牛角上来回地擦，恨不得擦掉一层的样子。 “好家伙。”叶萧回过味儿来了，心想：“迪迪这洁癖够奇怪的，浑身上下脏不怕，就一对角上不能忍，脏上一点就发狂。”迪迪回来时候正常了，奇怪地看了一眼小道士，发现他眼睛里放着光，神情看起来贼兮兮的，跟之前要算计回旋镖曲力时候一模一样的。 “哥，怎么啦？”“没，没啥。”小道士矢口否认，只是嘴角的笑容怎么藏都藏不起来。 小插曲，过去就过去了，两人一骷髅又恢复了双手抱膝样子，只是叶萧和迪迪脑袋一点一点地，很快埋进了胸膛里，呼噜声响了起来。 意识彻底迷糊前，小道士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觉得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不等他想起来就睡死了。 夜，很快就过去。 当第一缕阳光落在叶萧脸上时候，他睁开眼睛，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醒了过来。 迷迷瞪瞪地，小道士左右一瞥，怔住了，再一瞥，惊到了。 他终于想起来忘记什么了。 叶萧一巴掌拍在脑袋都要埋进土里，口水把地面都给打湿了的迪迪头上，急忙忙道：“醒醒，快醒醒。”迪迪一脸茫然地抬头，口水挂着，眼睛半睁不闭地，迷迷糊糊地道：“吃饭了？”“就知道吃。”叶萧恨铁不成钢，大声问道：“咱的猪呢？”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二十七章 沈凡的林间小屋杂货铺 “猪……猪……”迪迪还处在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重复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把这个“字”跟自家坐骑对上号，瞬间眼睛瞪圆，喊道：“对啊，咱的猪呢？”叶萧一脸恨铁不成钢，拍着脑袋无力地道：“我是在问你。”迪迪缩了缩头，拉开安全距离，开始冥思苦想。 “昨天俺听哥你的话，把猪赶走，让海贼以为俺跑远了，再悄悄地摸回来，然后……”小道士急切地问道：“然后？”他能不急吗？找不到自家的猪，他就得靠两条腿来走路了。 迪迪两手摊开，一脸无辜：“然后，我就把猪给忘了……”“忘了……忘了……忘了……”叶萧指着牛魔人，嘴唇都开始哆嗦。 就在迪迪双手抱头，做好了被打一顿的准备后，叶萧忽然无力地垂下手，叹气道：“好吧，我也忘了。”牛魔人抱头又蹲了好一会儿，看到叶萧都开始收拾行李了，这才确定过关了，顿时就兴高采烈地过来帮忙。 小道士多会偷懒啊，顺理成章地本来堆在野猪王身上的行李，就全都到了牛魔人背上了。 堆在一起足足有半人高的行礼，迪迪背起来轻轻松松全不在乎，扭过头来就问：“哥，那个早饭……”“滚！”“先找到咱的猪，找不到的话，饿着吧。”牛魔人脸顿时就垮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有饭，他哭丧着脸，背着行礼，和小道士一起出发了。 封魔谷往南走，林木渐多，虽然大多还都是枯萎样子，但偶尔还是能见到如被割了枫糖的枫树一般，可以苟延残喘的。只是几率不大，跟在沙漠里面找绿洲差不多。 枯黄的树木，焦黑的土地，浑浊的河水，干涩的空气……封魔谷这地方呆久了真会让人疯魔的。 小道士和牛魔人的运气不错，沿着野猪王留下的痕迹前行了小半个时辰，前方郁郁葱葱的，竟有树木成林，隐隐地还有鸟语花香，随风传来。 “话说迪迪，你昨天是怎么着咱家猪的，它跑这么远？”“哥，俺琢磨着要赶它走就得来狠的。”“然后？”“俺往它屁眼里捅了一刀。”“……”小道士豁然止步，望向牛魔人迪迪，嘴唇有点哆嗦，很想说“你赢了”，忍住了。 “怎么啦？”迪迪一脸茫然地问着，看他那样子，完全不觉得把刀往其他生物屁眼里捅有什么不对。 “这个道德观……”小道士无力解释，摆了摆手，觉得迪迪他老子怕是比老道士还要不靠谱一些，瞅瞅这家教。 不过想想能对未成年的儿子说你善骑好，这样能多生娃儿，开枝散叶的货，也不要对他的靠谱程度做多大指望。 “咦？”迪迪个高，看得也远，小道士无语那会儿他无聊地东张西望，还真让他看到点东西。 “哥，你看那是什么？”他向着前方林中一指，叶萧看过去，只见得在稀疏的林间，有屋檐一角，歪歪斜斜地伸出来，看轮廓竟然是一幢小木屋。 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建个木屋？ 这破地方连打猎的人都不愿意来，建屋子给鬼住啊？ 还有这手艺，鬼都不敢住吧？半夜倒了盖上去就是座坟呐。 叶萧在琢磨林间小屋出现得合不合理，那头牛魔人哈喇子都下来了，串掇道：“哥，咱去串个门，在荒山野岭地遇到个活人也怪不容易的。”这理由很充分，只是你能不能先擦擦口水？想蹭饭就直说。 叶萧一阵无语，想了想，还是向着林间小屋方向走过去。他也好奇。 片刻后，两人站在林间小屋前头，全都震惊了。 木屋前立个幌子，上面写着：“沈凡的林间小屋杂货铺。”不说在这鬼地方建杂货铺是要卖给鬼还是卖给鬼呢？单单这招牌，写得满满当当的，好悬没能一口气读完。 这也就罢了，看着这间“沈凡的林间小屋杂货铺”，叶萧就有想死的冲动，一瞬间就想起了不久前站在白沙滩上仰天长啸，对自家老爷子发出的控诉。 “你还能更应付一点吗？”林间小屋通体是用木头建的，连清漆都没有刷一层，站在面前扑鼻的木香气，用手一摸他妈得还是湿润的。 这木头砍下来有没有一个时辰？ 这是特意等着我们吧？ 虽然用半个时辰左右伐木建造木屋，再立个幌子，关键还得出现在必经之路上保证小道士他们能看到，免得抛媚眼给瞎子看。 只要想想，小道士都觉得还是挺难的，但是这改变不了那个叫“沈凡”的货极其应付了事，连遮掩一下都懒得的恶劣本性。 叶萧站在门前，肚子里正在疯狂吐槽呢，忽然觉得胳膊被小意地动了一下。 他扭头一看，发现牛魔人矮着身子，憨厚的脸上非要做出一副贼兮兮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贱贱的，让人本能地就想往上闷一拳头。 “有事说事。”叶萧觉得拳头痒，这要不是打不过他……“哥，你听说过传说中的神秘商人吗？”叶萧叹口气，道：“听说过，酒馆里，每个传说故事里都有。”他很想说，故事里的神秘商人都是骗人的，哪里有繁华地方不呆非往穷山恶水里钻的商人，赔不死他，还不够运费钱。 没来得及，迪迪凑得更近了，低声说道：“哥，听说神秘商人什么都有，肯定有吃的，酱猪蹄、卤牛肉什么的，咱买上一点，备着，备着。”备着？放你肚子里备着吗？ 叶萧总算摸清楚了这憨货的重点在哪里了，敢情就想跟神秘商人买点吃的，这出息……“哐当”一声，在迪迪说出目的的同时，林间小屋里面传出来响动。这声音一入耳，叶萧脑补出了一个人从凳子上栽下来的样子。 迪迪是有点打击人了，穷山恶水的地方专门建一个林间小屋，真不是卖熟食的。 忍住笑，小道士拍拍牛魔人的胳膊，诚心诚意地夸奖：“干得好。”“俺做什么了？”迪迪挠头，没听懂。 叶萧夸奖完他，走到林间小屋门前，也不敲门，直接一脚踹开，走了进去。 迪迪很狗腿地背着行礼，亦步亦趋地跟上了。 一进木屋，一个热情无比的声音就迎接上来：“人生何处不相逢，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好巧呀~”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二十八章 新悬赏 “好巧……小兄弟……又见面……”“他们很熟吗？”迪迪的牛角上都要挂满问号了，好奇地望向说话的人。 林间小屋里面摆设可简单了，入门就是一个大柜台，一个中年人连椅子都没有，盘腿坐在柜台上，一边说话一边往下蹦，敢情还缺个踮脚的。 除了柜台和中年人，林间小屋空空荡荡的，坐都找不到地方。 中年人头戴斗笠，斗笠中间破个洞，鸟窝似的头发倔强地钻出来，平凡的五官上挂着懒洋洋表情，眼角还挂着眼屎，怎么看都是刚睡醒样子。 “怎么是他？”叶萧第一眼就认出了这货，这样的怪大叔，看过了就忘不了好不好？ 告示墙前撞自己一个跟头，面摊处被自个儿偷个背篓的，都是这货。 “这是讨债来的吗？”小道士还没来得及心虚，他就看到斗笠男一手揉眼屎，一手挖鼻孔，然后两手一起空出来打开，想要来个拥抱。 “停！”叶萧金鸡独立，一手向前推，严正地表明立场。 看那模样，斗笠男只要再上前一步，他妥妥地一窝心脚踹出去，以保清白。 “好吧。”斗笠男很识时务，在堪堪要碰到叶萧手的距离停了下来，甩了甩手，一脸遗憾的表情，自我介绍道：“兄弟沈凡，上次太匆忙没来得及介绍。”叶萧撇了撇嘴，沈凡要不遗憾，他就恶心够呛了，随口回应：“叶萧，迪迪。”至于沈凡这个名字还用介绍吗？门口那么大字写着呢。 “你怎么在这里？”小道士调整了一下心情，打量着沈凡，认真问道。 “我……”沈凡一指鼻子，脸瞬间垮下来，惨兮兮，苦巴巴样子。 “哥原本是一个走街串巷的行商，全部家当往背篓里一扔，走到哪里生意就做到哪里。”“在城关时候，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竟然把哥的背篓给偷了。没了吃饭家伙，哥只好在这开个杂货铺，苦啊。”这回不仅仅是叶萧，连迪迪这么厚道都开始翻白眼了。 到底是弄个背篓简单，还是建个木屋容易？ 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叶萧深吸了口气，才把智商被侮辱了的感觉压了下来，不然没法交流了，得拿拳头说话。 他们白眼都要翻瞎了，沈凡视如不见，还在那控诉：“要是让哥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偷了我的背篓，哥就……”这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吧？ 叶萧什么都能吃，就是不吃亏，立刻打断道：“背篓已经破了，昨天晚上的事。”“吓！”沈凡闭嘴了，拿手指着叶萧，哆哆嗦嗦，无言以对。 竟然就这么承认了？迪迪震惊了，用看大神一样的目光看着叶萧。 还有那一副“我就是告诉你一声”的理直气壮是怎么回事？ “借是我借的，破也已经破了，你要怎么滴吧？”叶萧开始耍无赖，“要不，我让迪迪去给你再拿树枝再编一个。”“迪迪！”沈凡还处在“没见过如此无耻之人”的震惊状态下，没有能反应，叶萧就开始自说自话起来。 迪迪也没反应过来，他两只手都捂到脸上了。 无耻，太无耻了。 迪迪耻度不够，完全跟不上对面两人的节奏，沈凡已经回过神来了，一摆手：“忘记那个背篓吧。”“来来来，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坐下叙叙旧吧。”“巧？”小道士在冷笑。 第一次告示墙下面是巧，第二次面摊上是偶然，这第三次要是巧，叶萧宁愿把自个儿脑袋吃掉。 还有，坐？大家一起爬上去坐柜台吗？ “咳咳，坐就不用了，大叔你直接说事吧。”叶萧清了清嗓子，想直入正题。 “大叔？”沈凡跟被马蜂蛰了一样蹦起来，严肃地纠正，“叫哥，叫哥，我还没那么老。”“……”叶萧深吸了口气，忍下喷吐毒液的心思，道：“好吧，沈哥。”“好的小兄弟，咱开始谈正事。”沈凡满足了，一转身，手脚并用，连摔下来三次，终于成功爬上了柜台，盘腿一坐，一脸正经。 要不是有前面一幕，叶萧和迪迪还会觉得这货有正形，盘坐了柜台上有点像当铺掌柜的，可加上前面那幕，他们只会觉得斗笠男像逗比。 “你们缺钱吗？”沈凡一开口，直击要害，叶萧和迪迪注意力顿时就起来了，不知不觉地就点起了头。 斗笠男很满意，接着道：“那哥就给你们……”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望向柜台下，第一眼就看到一个硕大的牛头满脸期待地抬着，蒲扇大的手掌张开，手指都快杵进他鼻孔里了。 “你要干嘛？”沈凡双手捂胸，一脸惊骇。 “拿钱啊。”迪迪眼睛连眨，理直气壮地道：“你不说要给俺们钱吗？想赖账吗？”“呃……”沈凡有泪流满面的冲动，心想：“哥这是卖关子，卖关子懂吗？有下文的。哥又不是你爹，干嘛送你钱……”只是，这话没法接，被牛魔人拿住了。 那头，小道士已经抱着肚子开始乐了，迪迪憨归憨，无招胜有招，自己都没发觉的无耻才是大无耻。 他还想多看会儿沈凡的笑话呢，柜台上，沈凡憋闷了一会儿就探手入了怀里。 真给钱？ 叶萧止住笑，好奇地探过头去。 下一刻，他一个踉跄，险些没撞到迪迪的背上去。 沈凡手伸出来，拿两根手指捏一枚硬币，他妈的还是铜板，万分不舍地放到了迪迪的掌心，然后一挥手，豪气地道：“好了，钱给你了，继续说正事。”迪迪托着一枚铜板，没人理会了，自个儿顿旁边半天了回过味来，那个怒啊，竟然让人用一个铜板就打发了。 打发了牛魔人后，沈凡没敢再卖关子，对面两人一个无耻一个憨傻，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连珠炮似地说道：“哥给你们一个赚钱的机会。”“悬赏！”“哥这里常年有悬赏和任务可以接，价格至少是外面的两倍以上，童叟无欺。”一口气说完，沈凡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大叠纸，翻找半天抽出几张来，在叶萧面前一扬，道：“这次的任务是杀贼，杀海贼！”“海贼祸乱沿海，烧杀掠夺，又上得岸来，为山海秘大开杀戒，伤及无辜，特悬赏！”小道士的眼睛多尖啊，沈凡一扬，他就瞄到了不少内容，其中就有回旋镖曲力的。 第一眼先看价码，嗯，的确是比城关衙门的悬赏高出两三倍。 第二眼看资料，大致跟他手上那份差不多，只是多出了几条来，说曲力是被海贼首领王倬所收编，归属于海狗手下，其人谨慎小心，风吹草动就远扬百里很不好杀云云。 “那个……”叶萧眼睛开始放光，招呼迪迪就要他把曲力的回旋镖拿出来，先换点钱花花再说。 沈凡“哗啦”一下将悬赏拍在柜台上，提前禁止：“接悬赏前完成的不算，曲力的你去找城关衙门结账，别找哥。”叶萧和迪迪劲头全垮下来了，叹息一声，为没蒙到钱感到很失望。 迪迪是单纯地失望，小道士的眼珠子却转得飞快，心想：“这货果然不简单，他早就盯上我们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偷他背篓时候吗？不然他怎么知道曲力已经死在我们手里了？”一连串的引号冒出来，叶萧连验证的心都没有，问也没用，沈凡会答就有鬼了。丢了背篓所以建木屋在荒郊野外那么扯的话他都说得出来，这人还有下限可言吗？ “迪迪。”叶萧跟沈凡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忽然招呼了一声牛魔人，掉头就走，“我们走。”“诶，别走啊。”沈凡急了，从柜台上蹦下来，左脚绊右脚，脑袋先落地，嘭地一声闷响，灰头土脸抱住叶萧的小腿，开始嚎：“有事好商量，好商量，曲力的不行，咱接新的，海狗的怎么样？曲力的头头，价码是他的十倍，十倍啊。”小道士拽了几下，楞没拽动腿，再一低头看到沈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往他裤腿上抹，终于对他的无耻服气了。 “沈哥，你是我亲哥，我们不走了还不行吗？快起来吧。”他为自家裤子着想，一着急，迪迪的口头禅都往外冒，只要沈凡不再糟蹋裤子就成，再蹭下去这裤子就没法穿了。 “好，我们继续。”沈凡立刻放手，爬起来，转身，上柜台，盘腿正襟危坐，咳嗽一声一脸肃穆，脑后再上个光圈就能上道观冒充三清了。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叫一个麻利，叶萧眼前一花，沈凡就又开始翻悬赏了，掏出一张扔了过来。 “五根金条？”叶萧眼冒金光，牛魔人哈喇子都下来了。 “等等，怎么没有资料？”小道士从金条的诱惑里面艰难地拔出来，疑惑地问道。 沈凡咳嗽一声，道：“海狗没有画影图形，他几乎不公开露面，就是海贼首领王倬手下活跃在阴影里的一条狗，至于其他资料嘛。”他伸出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来回摩擦，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要钱免谈。”叶萧哪会惯这臭毛病，拽着掉进金条里拔不出来的迪迪扭头又走。 “英雄留步……”沈凡一声惨叫，然后小道士的腿再次被不明生物给抱住，蹭……蹭……蹭……“我给，我给。”“早给不就完了嘛，说吧。”叶萧立刻回身，亲切地把沈凡拉起来，还不忘给拍拍灰。 沈凡没骗到钱郁闷够呛，没有耍嘴皮子的心思，掏出张资料让小道士自己看。 “妈的。”叶萧扫了一眼，破口大骂：“怪不得曲力那么有把握海狗会给他报仇，原来真是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海狗还真是属狗鼻子的。”再仔细上下看了一遍资料，越看小道士的脸越就沉，声音更沉：“这个活儿，我们接了，不过……”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二十九章 不能让好人没了下场 “不过什么？”沈凡好像早就料到叶萧看到资料一定会接下来，早早把其余悬赏都给收了起来。 “怎么找到那只海狗？”叶萧的声音里带着怒气，迪迪听在耳中，不由得脑海里就浮现出小道士蹲在尸体面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取出银簪子握自己手里的情景。 “你不用找他，他会来找你的。”沈凡悠哉地说着，叶萧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不错，不用他去找，海狗会自己找上门来。 叶萧想起曲力死前的话，皱着眉头又问：“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沈凡无聊地玩着斗笠沿，仿佛能猜到叶萧在想什么似的，淡淡地说道：“你想多了，他们是冲着山海秘的宝藏来的，只是在清场和剪除对手而已。”“你们也好，封魔谷里死的人，回头会死的更多人，全都是他们为了宝藏而杀人，跟你没关系。”小道士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深呼吸了几下，他平静下来，将手中攥得皱巴巴的资料拿起来又看了一遍，似乎要牢牢地记在心里面一样。 资料上写着海狗其人，他是海贼首领王倬的左右手，特长就是他的鼻子。 据说，海狗年轻时候被人一拳头闷脸上，把鼻子给打歪了，整不回来毁容了。谁也没想到，这一拳头竟然给他打出了异常来。 从那之后，海狗的鼻子比真的狗还灵，能远远地闻着味儿跟踪到人，成为海贼首领王倬手下干将，专门帮他做一些需要追踪的事。 海狗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报复。 海贼在海上飘，来无影去无踪谁也奈何不了，但人不是鱼，总是要上岸的。喝酒、找女人、销赃……什么也好，只要跟岸上扯上关系，就有了问题。 不管是有人举报也好，海贼团伙里面有人出首也罢，事后都会被海狗带着人，循着味儿找上门来血腥报复，满门皆杀，鸡犬不留。 几次下来，王倬和海狗凶威大振，内部的，外面的人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再招惹他们。 资料里面还具体地写了不少海狗曾经干的灭门绝户，最让叶萧愤怒的那些事。 出首的海贼就算了，狗咬狗一嘴毛，既然干上了那个行当，谁的手上没染过无辜人的血，就当是报应吧。关键是那些看到蛛丝马迹举报的普通人，依然被找上门去报复。 每看到一桩这种事情，叶萧就觉得字里行间，血迹斑斑。 “确定要接这个悬赏？”沈凡玩味地问着。 叶萧沉静地点头，平淡但坚决地道：“是，不能让好人没了下场。”“不能让好人没了下场”，这句话被沈凡喃喃地重复了几遍，看小道士的目光登时就不同了，赞赏道：“说得好，海狗这样的人活着，好人就会没有下场，长此以往，谁来当这个好人？”“没想到小兄弟你小小年纪，就看得深远。”以叶萧的脸皮，在沈凡的吹捧下都有些经不住了，浮出点红晕来，摆手道：“这不是我说的，是家老头子教的，他跟我说过一个故事……”故事很简单，就是古时候有个地方经常出现贩卖人口的恶心事情，不知道多少家孩子被人贩子拐了卖到外地去。 当地人就发悬赏给本地商人，让他们外出行商时候留意此事，要是看到有本地孩子被发卖，就劳烦买回来，只要买回来一个孩子，衙门就会奖赏一头牛。 有个富商真就这么做了，他在行商过程中买回了被拐的孩子，却推掉了衙门的悬赏，反正他也不差这三瓜两枣的。 他得意洋洋地回去，把这事跟自家婆娘一说，然后好悬没给拿扫帚打出门去。富商就喊冤了，他这是做好事，把奖赏留给更需要的人，家里也不差一两头牛。 富商夫人就在床上给他教育了一晚上，归纳起来就是自家不差一头牛，其他人家就不一定了。本来是好事，结果富商把标准定得高高的，其他人要想效仿难度太大，不效仿又会被戳脊梁骨，这样以后本地商人外出行商，还会不会把被拐的孩子买回来？ 总结一句话，富商的行为乍看是好事，却让好人没了下场，长此以往，好人没人做了。 沈凡听完，竖起大拇指：“小兄弟，你爷爷真是智者。”“智者？”小道士嘴角一抽一抽的，在心里想：有那么不着调，假个死都应付成那样的智者吗？求不黑智者。 只是家丑不可外扬，他就没吐槽。 “这个……那个……”停了停，小道士忽然扭捏了起来，一咬牙，还是问了出来：“还要割头不？”对割人脑袋这事，他实在是有些膈应，虽然有些丢人但不能不问，不是谁都有回旋镖这样醒目的奇门兵器，可以拿来当做证明的。 “不用。”沈凡乐了，刚刚豪气干云，颇有几分天不报应我来给报应的气势，这就被割脑袋给吓到了？ 叶萧和迪迪皆是一脸好奇地看过去。 沈凡双手抱胸，昂着脑袋，幅度实在有点大，斗笠直往后掉，道：“哥信得过你们。”“切。”小道士和牛魔人一起撇嘴，骗鬼呢。 这事没法往下说，问了沈凡也不会老实讲，天知道他有什么手段能知道。从曲力的事就知道，这家伙鬼精鬼精的，哪里有那么简单。 “好，那只海狗，我们来宰，准备好金条吧。”叶萧说完，挥挥手就想走，身后传来一声疾呼：“英雄留步。”话音刚落，小道士条件反射地一缩腿，不过这回没有不明生物抱上来了，扭头一看，沈凡将柜台整个翻了过来，琳琅满目各色货物满满当当的。 当头的就是迪迪提到的猪蹄膀、酱牛肉，让人很是怀疑沈凡这话是不是听墙角了，这也忒有备而来了吧。再往下看，铮亮的盾牌，锋利的钢刀，成叠的符纸，紫毫的符笔陈年朱砂……这些都算是正常的，那些比奇城老字号的胭脂水粉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是这里没有的？ 一番讨价还价后，叶萧气呼呼地摔门而走，迪迪怀抱着猪蹄膀等吃的，背着崭新的钢刀，心满意足地走了。 在他们身后，沈凡热情地声音追着背影不放：“欢迎再来啊。”再来个鬼！ 叶萧一肚子火，从曲力身上收获的十几个银币全都贡献出去了，这妥妥是黑店。 迪迪可不这么看。 走出林子没多远，这憨货已经消灭第三只猪蹄膀了，正在转移目标往酱牛肉，塞得满口含糊不清地道：“沈哥真是好人呐。”叶萧气不打一处来，正要教训一下牛魔人，一扭头，看到林间有火光冲天，烧得半边天都红了。 “啊，是林间小店。”迪迪辨认了一下，惊叫出声：“走水了，哥咱快回去救人。”“回来。”叶萧喝止一声，观察一下，撇着嘴巴道：“迪迪你可长点心吧，看看这都烧成什么样了？就林间小屋那新木头，都能拧出水，不是那个怪大叔有意放火能烧成这样？”“啊呸，什么林间小屋，狗屁的行商变坐商，就是专门等着我们的。”他捏着钱袋子欲哭无泪，又开始心疼起还没捂热的十几个银币。 “哦。”迪迪乖乖地点头，继续对付酱牛肉。 叶萧最后望了一眼起火处，摇了摇头，踹了迪迪一脚，循着野猪王留下的痕迹继续找去，这都耽搁半天了。 只是，小道士的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我好像忘了点什么？”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三十章 猪婆龙 “咱的猪……”在离开林间小屋小半个时辰后，一声惨叫声，从沼泽边缘的河畔传了出来。 叶萧哭丧着脸，手扶着矮树，痛不欲生。 他的旁边是迪迪缩着脑袋，躲在连他腿高都及不上的灌木后面，极力要将自个儿藏起来，生怕小道士注意到他。 封魔谷之南，他们现在所在地方，距离潦水沼泽已经很近了，成片成片的沼泽地开始出现，有不少猪婆龙天知道是什么原因，循着贯穿沼泽的浑浊河流进入了封魔谷肆虐。 城关衙门所说猪婆龙吃人，大致都发生在这一代，结果就是封魔谷的另外一头关隘封起，进出都不能够。 兴许是除了叶萧他们这些冲着赏金来的，以及少数不怕死的商人外，其他人不是被堵在谷外就是绕行了封魔谷，那些猪婆龙也是饿得够呛，愈发张狂了。 这回倒霉的，就是可怜的野猪王。 叶萧他们两个循着野猪王留下的痕迹到了河边上，看到岸边一片凌乱，有猪毛凌乱，鲜血成片，大片河泥被冲带起来，散落在附近地面上。 小道士扶着矮树，看着眼前痕迹，脑海里面立刻补完了一个画面……野猪王夹着尾巴，两条后腿都在哆嗦，在迪迪惨无人道的伤害下惊恐地跑到了此处。它是渴了，蹒跚地过来喝水，然后河中冲出一个庞然大物，一口叼住了它大半个身子往里拖。 “吱吱吱”地惨叫声中，野猪王奋力挣扎，留下一地猪毛，还是被拖进了河里……“真是叔叔能忍，婶婶也不能忍了。”“婶婶能忍，道爷也忍不住了。”小道士想到以后要靠着两条腿跋涉，整个人都抓狂了，连老道士被他逼着戒酒时说的话都开始往外冒，最后一声大吼：“迪迪！”牛魔人摸着脑袋，憨厚地笑，猫着腰就过来了。 要不是他长得实在是太高，弯着腰都比叶萧高不少，还真有点点头哈腰的味道。 小道士面无表情，一指浑浊河流，迪迪脸都白了，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哼！”叶萧冷哼一声，心想：“我还治不了你了。”“啪”地一声，他翻开了神龙道书，示意牛魔人过来一起看。只瞥了一眼，迪迪的脸就煞白煞白的……片刻后，小道士坐在地上，倚靠着矮树，悠然地翻着道书，看得津津有味。 河边上，牛魔人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手上提着钢刀，纠结着下去，还是不下去。 叶萧瞥了他一眼，对着神龙道书念出声来，抑扬顿挫：“神龙帝国有一名菜，叫做：五号菜，又称金钱肉，滋补养身，味道绝美……”“啧啧啧，这本菜谱真是不错，早就听过五号菜的大名，原来是材料特殊啊。”一边说着，他一边将目光落在迪迪身上，慢慢移动到牛魔人两腿之间。那眼神，就跟在琢磨着怎么下刀方便一样，妥妥是在看着砧板上肉一样的审视。 迪迪全身恶寒，机灵灵一个哆嗦，两条腿不由得夹紧。 开什么玩笑，他刚刚可是被叶萧拉着一起观摩了菜谱，深深地知道五号菜的材料是什么，他还想传宗接代的说，这个原材料是怎么都不能贡献的……迪迪一捏鼻子，握着钢刀，哇哇哇地冲进了水里，一阵扑腾过后，水花四溅，河水浑浊，动静之大，远不是野猪王饮水能媲美的。 这样的动静，河里面的鱼都给吓跑了，却有其他东西过来了。 在岸上，叶萧清楚地看到有一截枯木，忽然盘旋了一下，向着迪迪的方向去。 “这么大！”小道士眼睛都瞪圆了。 那截“枯木”越漂越近，随着河水渐浅，曝露出来的体积就越大。如果真是枯木的话，那树没有一千年也有八百年，不然长不出这块头来。 河里面，迪迪也感觉到不对了，停住了哇哇叫，双手紧握钢刀，左顾右盼地，却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渐渐靠近的枯木上。 “靠！”叶萧忽然咒骂一声，猛地蹦起来，手上拿着迪迪退役下来那口布满缺口的二手钢刀，抡圆了砍向旁边的一株小树。 小树弯成了弓的样子，上面绑着麻绳，看那不堪重负的样子，好像随时可能崩起来弹回去。 突然——“嘭！”水花四溅，一条长约十丈的大鳄鱼瞬间从枯木化身巨兽，张开血盆大口，仿佛夹带着整条浑浊长河的威势，要把迪迪叼进口中。 牛魔人浑身汗毛站起，扭头一看，他都没能看到大鳄鱼的全貌，满眼睛都是一根根三角形，犬牙交错，锋利得跟大排匕首似的牙齿。 “哥~~~”迪迪都快哭了，眼睛一闭，高举钢刀准备劈落下去，口中惨叫着，其声凄切。 “崩！”叶萧一刀落下，砍断麻绳，去势不止，狠狠地剁在树身上。原本就布满了缺口的钢刀直接崩飞了半截出去，断了。 好在麻绳也断了。 弯曲如弓的小树“崩”地弹回，地上有另外一条麻绳随之瞬间绷紧，将迪迪从河中直接拽得倒飞了起来。 出得水了就能看清楚，在迪迪的腰间赫然也绑着一条麻绳，连在小树上。这条保险麻绳就是牛魔人敢下水而不是抱着叶萧双腿嚎的倚仗。 伴着迪迪倒飞之势，大鳄鱼一口咬空，庞大的身量重重地砸在浅水区域。 “去死。”迪迪大吼着，高举过顶的崭新钢刀狠狠地劈落下来，人往后而刀向前。 刀光一闪，火花四溅。 “咦，那个奸商卖的东西还可以啊。”叶萧睁着眼睛，清楚地见得钢刀破开大鳄鱼厚得吓人的鳞甲，切进了肉里去，拔出时候带出血涌如泉。 他再低头看看自家手里面砍在小树上都能断了的旧刀，撇了撇嘴，一扔了事。这完全不能比。 牛魔人噔噔噔地退到了小道士身边，握着钢刀的手都在抖，大口地喘着粗气，刚刚那一幕实在是太惊悚了。 两人对面浅滩处，大鳄鱼吃痛，大张着血盆大口咆哮，嗷嗷嗷地叫着。 “嘶……”迪迪也好，叶萧也罢，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站在这头大鳄鱼前面，感受着庞大身量的压力，他们才知道这货为什么好好的鳄鱼不叫，要叫做猪婆龙。 真他妈的大。 十几丈的身长，一甩尾巴整条河都在沸腾，粗壮狰狞的四肢一步步地向前，感觉就好像是一座小山在逼近，地面都在震动。 一步，两步……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三十一章 翻滚吧，牛宝宝 “嘭！嘭！嘭！”沉重的脚步声，大地在震动，猪婆龙摇头晃脑，涎水并着血水流淌下来，盯视着紧挨在一起的牛魔人和小道士，目露凶光。 “上。”叶萧连退三步，手在腰间神龙道书上抹过，两手各夹住一张符纸在指间。 “我？”迪迪指了指自己鼻子，然后就看到小道士坚定无比的目光，好像在说：看什么看，就是你了，上！ “啊啊啊啊~~~”一咬牙，一跺脚，迪迪吼叫着高举钢刀就扑了上去。 对面，猪婆龙“嗷嗷”吼叫着张大了血盆大口咬过来。 “轰轰轰！”迪迪别看在后头时候哆嗦，一上前对阵倒是勇猛得很，钢刀都被舞成刀花，难为那么大个儿，时不时地就猫着腰躲过剪刀尾，翻滚着闪开当头咬。 方圆十余丈范围内，一猪婆龙，一牛魔人，翻来覆去的冲撞、撕咬、刀砍尾巴甩，一块块磨盘大小的石头被撞飞，一棵棵单人环抱的树被拔起，滚滚烟尘是都要将他们给埋在了里头。 “好家伙，疾疾疾。”叶萧一张张符飞出去，烧焦了地面，也在猪婆龙身上灼烧出了大片大片地焦黑，但没太大作用，谁让这大鳄鱼皮糙肉厚，还不是在地上滚就是在水里面翻。 “这是你逼我的！”小道士脸色涨得通红，耳朵里尽是牛魔人的大呼小叫，深吸了几口气才稳定下来，郑重地翻开神龙道书，从中挑出了一张符纸来。 符纸两个巴掌长短，一样的是黄纸作底，不同的是上面不是朱砂鲜红，而是碧绿碧绿的，新嫩竹叶一样的颜色。 “啪”地一声，小道士将碧绿符纸夹在两掌中间，手指交叉，只余下食指和中指并成剑指，在面前一阵摇晃，嘴巴里还念念有词。 “毒！”叶萧双手并成的剑指瞅准了机会，冲着一丈外的猪婆龙点了出去。 “嗤~~”墨绿色的火燃烧起，成一条线，激射在猪婆龙身上，好死不死地直入口中。 猪婆龙的吼叫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有“嗤嗤嗤”的声音从它嘴里面传出来，就是猛地紧紧闭上都止不住，更有一股股墨绿色的烟气从它鼻孔里往外开始冒，烟囱似的。 “啊打。”牛魔人趁着机会跳起来，骑到了猪婆龙身上，拳头如雨，刀光如风，疯魔一样一阵狂殴乱砍。 猪婆龙疼痛得满地打转，四处打滚，打又打不到，叫也叫不出声，只有迪迪怪叫连连，有鲜血四溅，泥土乱飞，怪石如雨，横飞出去的树跟稻草似地一飞十几丈。 “我去，憨货，你是不是有意的？”小道士顾不得得意他的毒符见效，屁滚尿流，缩头缩尾，恨不得给自己摁到地里面去躲起来。 乱飞的石头、树木什么的，比猪婆龙和牛魔人加起来还厉害，一不留神擦着碰着，他可没有那么厚的皮，十之八九要嗝屁。 “甚……甚么？”迪迪没听清，口齿更不清，他嘴巴里面叼着钢刀，两手都抠进了猪婆龙脑袋里，两条腿更是夹得紧紧的，任猪婆龙翻来覆去地折腾，愣是弄不下他。 真不愧是善骑，这么大家伙也降得住。 叶萧在心里面赞叹着，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就那么一句话的功夫，一颗西瓜大小的石头被猪婆龙尾巴抽过来，擦着他脑袋上的呆毛就飞了过去。 这要往下挪个几寸，小道士的脑袋就变成西瓜了，还是炸开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叶萧直起身来，噌噌噌地后退，吓得小心肝扑通扑通地，鬼使神差地大喊出声：“翻滚吧，牛宝宝。”“咩？”迪迪这回听得真真的，脑子里糊糊的，这什么意思？ 翻滚吧好理解，牛宝宝也能明白，老娘就是这么叫他来着，可是连在一起就弄不明白了。 “就是……”叶萧定了定神，手按在小腹上，气自丹田起，大吼：“滚犊子！”这就简单明了了。 还没有成年的牛魔人不就是小牛犊子嘛。 “哦哦哦~~”迪迪应着，两腿一夹，双臂抱在猪婆龙硕大的脑袋上，来了个生扳硬扭。 一牛一鳄纠缠着，一路破坏，渐渐向着西边去，徒自留下一地的狼藉，以及气喘吁吁的小道士靠着矮树滑着坐到了地上。 这倒不是累的，纯粹是吓的。 天知道那两个货在折腾下去，他会是个什么死法？被压扁进土里，一尾巴抽晕了落水淹死？还是被天外飞石砸死？ 小道士觉得，他更可能是被牛宝宝给气死的。 “那憨货。”他扯着风箱喘气，神龙道书在手里摇动着当扇子扇风，嘟囔有声：“骑都骑上去了，还不知道到远一点地方折腾，这是要来个误杀，然后分行李的节奏吗？”叶萧放下道书，手在上面抚摩着，想起刚刚出手的那道毒符，顿时眉飞色舞了起来，心想：“虽然还不是很熟练，好歹多掌握了一个手段。不至于有事没事就让小九上，猫一边儿放火。知道的是道士，不知道还以为是厨房里烧火的。”他有些贪心不足地想着：“可惜毒符初学乍练，刚刚能用，不然那一下，就能把猪婆龙毒死，省了后面麻烦。”不等叶萧继续发散下去，一阵悉悉率率的声音传进了耳中。 “嘎吱嘎吱”地，声音渐近，像是脚踩在枯枝上的响动——经过迪迪和猪婆龙那一场乱斗，附近每一寸土地上都少不了枯枝散落。 “谁？”叶萧“嗖”地一下窜了起来，一边喊着，一边循声望过去。 “呃……”他本来神色有些紧张，在看到声音源头的时候，整个人突然愣住了。 那是一只脚丫子，不着鞋袜，点着蔻丹，颜色鲜艳似乎是凤仙花之类调出来的燃料。脚丫子纤细匀称，白净细嫩，盈盈可握巴掌大小，上面若隐若现着沁出鲜血的划痕，似乎它的主人赤足走了有一阵子了。 叶萧敢拿脑袋担保，这一定是女孩子的脚，还肯定是美女。 他视线不由得上移，看到一个双手抱胸的女孩子，战战兢兢地从灌木丛中挪了出来，身上原本是比奇城今年流行款式的丝绸衣服挂得一条一条地，都快掩不住身子了。 “啊。”她惊呼一声，是衣服挂在了断折的树枝上，发出“撕拉”裂帛的响动，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斜斜地趴到了地上。 “哎……”小道士上前两步要扶，正好看到女孩子抬起头来，一看之下不由得在心里面惋惜一声。 她，带着湖绿色的三角形面纱，掩着大半脸，只露出如画的眉眼与叶萧四目相对……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三十二章 窈窕淑女，道士好逑 “好好的姑娘家，学什么盟重那边坏习惯带面纱，忒也扫兴。”小道士郁郁地想着。 他喜欢盟重的土城烤肉，却对沙漠中姑娘们往脸上带面纱的习俗深恶痛绝。 按叶萧的话说，如果是美女的话，遮遮掩掩的，多暴殄天物啊；要是丑女的话，呔，这不是害人嘛。 想归想，小道士还是关心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没……没事……”面纱姑娘低头，秀气的黛眉蹙起来，额头有细密的汗珠子沁出来，手按在脚踝上不放，一副痛苦的样子没事就见鬼了。 “别怕，我不是坏人。”叶萧安慰着，走上前去，在距离面纱姑娘一步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作势欲扶，随口问道：“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知道附近有猪婆龙出没吗？”小道士做出搀扶动作时候，面纱姑娘下意识地往后缩，引得叶萧在肚子里又疯狂吐槽起来：“碰一下又不会怀孕，忒也小气。”她只是缩了一下，在听到“猪婆龙”三个字时候，“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呜呜，我……我跟爹爹一起出来，结果南边不让过，我……我们就回来了，路上遇到了猪婆龙……哇呜……”呜呜咽咽的，好歹是把话说清楚了，然后面纱姑娘哭得更是伤心，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面纱都打湿了大半。 她好像觉得哭成这样太也丢人，抬起袖子都被扯成布条的胳膊挡在眼睛前，猛地站起来就要往原本藏身的地方奔走。 结果，人刚站起来，“哎呦”一声，又软了下去。 这回面纱姑娘没能摔成，叶萧手疾眼快，一把搀扶住。 他动作那叫一个顺溜，先是抓住人家面纱姑娘光光的胳膊，另外一只手顺势就揽住了小腰，连个磕绊都没有，往怀里一带，齐活儿了。 呜咽哭声，痛呼声音，戛然而止。 面纱姑娘忘了痛，忘了哭，呆呆的看着叶萧的脸。 两个人的脸凑在一起，连一个婴儿拳头的距离都不到，只要稍稍有偏差，那就是“嘎巴”一声啃上去的节奏。 要不是面纱姑娘上半身后仰到极致，两人不啃上就奇怪了。 面纱姑娘震惊了，世上竟有如此无耻、急色之人？ “你……你……你……”她惊吓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连挣扎都给忘掉了。 叶萧抽了抽鼻子，似乎在闻香识女人，又在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好像在惋惜没有啃上，他露出灿烂笑容来，作出一副关心模样，问道：“扭到脚了吧？”面纱姑娘怔怔地点头，眉头又蹙了起来，似乎是触到了痛处。 “来，我帮你揉揉。”话音刚落，叶萧扶着，不，应该是半抱着面纱姑娘坐到旁边树墩上，自说自话地俯下身去抓面纱姑娘的赤脚。 面纱姑娘跟木偶一样全无反应，好像是被小道士的无耻和急色给一震再震，都给震傻了一样。 叶萧蹲在她身前，抓起她的小脚，手掌滚烫一个劲儿地开始揉，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乐在其中享受得不行的样子。 他拿后脑勺对着面纱姑娘，自然看不到他抓住小脚的瞬间，面纱姑娘的神情忽然变了。 什么疼痛，什么震惊，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如水般的眼眸里一片清澈，面纱晃动，似乎是被轻蔑的笑容扯动。 她一只手虚按在叶萧的肩膀上，似是在扶着，又好像是在推拒，另外一只手一翻，一根足足有一尺长，闪着寒光的尖刺握在了掌中。 尖刺朝下，一点一点地，不带起丝毫风声地向着叶萧的后背中间刺下去，面纱姑娘的口中还在呻吟出声：“公子，不……不要……疼。”语带哭腔，声有惶恐，如小白兔之于大灰狼口中，欲拒还迎，更引人暴虐。 声音如此，面纱姑娘曝露在外的神情一片平静，只有讥诮之色愈浓。 “没事，马上就好。”叶萧浑然不觉，一边揉一边往上，两只手跟抹了油一样，竟然攀到了人家小腿上，恬不知耻地问道：“这里疼吗？我给你再揉揉。”天知道扭伤了脚关小腿什么事？ “不……不疼。”面纱姑娘一边应付着，一边将握着尖刺的手悬停，然后猛地发力要向下刺去。 这个距离，这般发力，压根不会留下半点反应时间。尖刺入背心，以其锋利立刻会穿胸而出，内脏出血，即便不立时死，也会流失尽一身力气，可以随意炮制。 伴随着她的动作，雪亮的锋利尖刺颤鸣一声，仿佛压抑了许久的破空呼啸一起爆发了出来。 同一时间，原本叶萧倚靠坐着的那株矮树上“噼里啪啦”地作响，有浓烟和火苗噌噌噌地往上窜，更有以拇指为首的一众小人五指抱着树干忙不迭地往下刺溜。 拇指向来以小人中的老大自居，第一个落到地上，小指和大拇指连连拍在掌心，浑身颤动，好像在说“吓死宝宝了”。在它旁边，一根燃烧过的火折子扔在那里，显然矮树起火就是拇指和它的小兄弟们干的好事。 这个时候，叶萧也动了。 在面纱姑娘手握尖刺骤然发力的几乎同时，叶萧原本抚摸的双手一紧，伴着什么东西入肉的闷响声音，他扭着面纱姑娘小腿，整个人往旁边侧翻了过去。 “嘭！”一声闷响，面纱姑娘被扭倒在地上，尖刺一击理所当然地落空了。 从她的樱唇当中，更是传出闷哼一声，这一回是真切地带上了痛意。 “你……”她满脸震惊之色地望向几步开外，飞快地爬起来，连连后退拉开距离的小道士，不敢置信得跟洞房时候掀开盖头，发现相公是母的压根没那功能一样。 “你什么你，我去，那是什么玩意儿，好歹毒。”叶萧看着闪着寒光的尖刺，觉得后背发麻，隐隐刺痛，纯粹心里作用，给吓的。 刚才最近时候，尖刺距离他背心就是头发丝距离吧？ 面纱姑娘缓缓站了起来，光着的小腿上一道道鲜血流淌下来，瞬间将白玉染成了朱砂，她沉着声音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叶萧摸着胸口压惊，带着庆幸道：“我家老头子说过，窈窕淑女，道士好逑，求之不得，便宜占够。简单说就是：只要你作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别人就会小瞧你。”“说得太他妈对了。”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三十三章 飘飘何所似 “你……”面纱姑娘胸膛剧烈起伏，面纱一扬一扬地似乎随时可能被吹飞起来，给气的。 “这个反应怎么这么眼熟呢……”叶萧嘀咕了一下，没想起来。 回旋镖曲力这是才死没多久，不然幽灵都得飘回来冲他吼：你个小道士忘性太大了吧，这个反应哥做了两次才被你阴得嗝屁，能不眼熟吗？ “至于怎么发现的？”小道士现在才想起正面回答面纱姑娘的问题。 他拿一根手指在面前摇着，满脸轻蔑之色，呲之以鼻到了极致：“我说，荒郊野外，猪婆龙出没，一个姑娘衣裳都不齐整地出现，难道很正常？”面纱姑娘拖着还在流血的小腿，向前挪了两步，争辩道：“可是……”“没什么可是。”叶萧手一挥打断道：“你想说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武断下手，稍稍迟疑就被你达成目的了是吗？”“啊呸。”他真“呸”了一口，只是刚刚太过惊险吓得口干舌燥，楞是啥也没呸出来。 “咳咳。”叶萧干咳一下以止窘，道：“刚刚借着靠近你我闻了一下，香。”说话时候，小道士的鼻翼抽动，那叫一个回味无穷。 “我就纳闷了，在封魔谷这种烟瘴之地，还遇到猪婆龙险死还生，跋涉逃命，你身上竟然香喷喷的，连点汗臭味都没有，骗鬼呢？”美女身上永远香香的，不是梦里就是小说里，叶萧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当然，他不会告诉面纱姑娘，这是一次次去风月场所把乐不思家老道士拖回家锻炼出来的嗅觉。 叶萧似乎是说上瘾了，完全不给面纱姑娘插口的机会，连珠炮般地说道：“你是看到迪迪那憨货被猪婆龙拖走了，我一个人在这，就跑出来想把我拖住，等后面的人上来，再里应外合吧？”“只是没想到小瞧了我，想自己解决问题，结果插人不成被反插一刀，我说得对不对？”小道士一边说话，一边不进反退，任凭面纱姑娘怎么艰难地拖着伤腿向前，在身后留下鲜明的血痕，愣是没让拉近一点距离。 他退过了烧着的矮树，趴在地上的小人们一个拽着一个爬上了小道士的道袍，飞快地钻进衣服里，又偷偷地露出头来，好像在好奇地观察着面纱姑娘。 姑娘看看小人符，再瞅瞅燃烧着的矮树，眼中精光一闪，反而停下了脚步，淡淡地道：“我的确是小看你了，小道士，我跟你道歉。”“另外，你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我叫飘飘，飘雪的飘。”“飘飘吗？”叶萧很像那么一回事地点头：“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好名字。”飘飘眼中恍惚了一下，似为小道士装有文化念的诗给触动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神情冰冷声音更冷地说道：“小道士，你这是点火为号吧，这么说你那个同伴骑鳄而去也是早就安排好的喽，就是为了引我出来？很好，飘飘就想知道，你能不能撑到那头牛犊子回来。”“刷”，寒光一闪，尖刺激烈地颤动着，仿佛是一条毒蛇从盘蛇阵中飞弹而起，锋芒毕露。 叶萧咽了口唾沫，将视线从尖刺上移开，目光下移落到飘飘红白相间的小腿上，问道：“我想知道，你腿上插着东西这么久，不疼吗？”飘飘低头，视线落到小腿伤处。 在她匀称雪白的小腿上，一根鳄鱼尖牙差不多齐根没入，有鲜血顺着伤口汩汩而下。 叶萧笑了，笑得有些腼腆：“对不住哦飘飘姑娘，小道士是穷道士，没钱买个好匕首防身，只好随手捡了根鳄鱼牙应付一下的，惭愧惭愧。”这倒是真的，一片混乱时候，他瞅着猪婆龙撞在石头上崩掉的牙齿还算锋利，就捡了一根暗藏在袖子里，关键时刻捅进了飘飘小腿，这才让这姑娘偷鸡不成蚀把米，吃了大亏。 “小伤罢了，何足挂齿。”飘飘冷笑一声，竟然倒转尖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插进伤口，一撬之下鳄鱼牙飞射而出。 同时飞射而出的还有一股血箭，“嗤”地一声听着就好疼。 叶萧觉得狠狠又咽了口唾沫，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跟这等悍匪的差距，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不手软呐。 不过看到这一幕，他反而不再保持距离，一挺胸膛，符箓在手，陡然就有了底气。 “哼，你以为小小的伤势……”飘飘冷哼出声，话说到一半，脸色陡然就一变。 “你……”她低头看伤口，只见得周遭红肿，流出来的血转暗，疼痛全消化为麻木，隐隐地竟然还能闻到腐臭的味道。 “毒？”飘飘震惊地看着一脸得意的小道士。 “喏。”叶萧一努嘴巴，方向正是被挖出去的鳄鱼牙。 飘飘连忙看去，看到鳄鱼牙歪歪地落在地上，尖锐部分半截上竟然裹着一张符纸。符纸早就被血浸透，也正因为如此，竹叶般颜色的符文愈发地鲜明。 “还好还好，毒符来不及激发，撕破了也将就能发挥作用。”小道士的嘀咕声是有意的吧，清清楚楚地传进了飘飘耳中，她听得整个人都开始晃，敢情不扯破毒符就没事了。 “毒符，你竟然在鳄鱼牙齿上裹了一张毒符？”飘飘又惊又怒，不同于之前的伪装，这回是真的震惊于小道士的无耻和歹毒，这是生怕她不死啊。 叶萧腼腆，小声地道：“我也想裹两张来着，没有了。”这是一张两张的事吗？ 飘飘深吸了数口气才将惊怒压了下去，知道小道士还是生怕她不死，除了想毒死她外还想气死她。 “小道士，想我死，没有那么容易。”她恨恨地看着叶萧手上火符激发，一条火线如蛇激射而来，倒转过尖刺接连在大腿上连刺数下，每一下都入肉一寸，见血而出。 飘飘的动作其快无比，尖刺在手就好像女儿家持针女红般娴熟，带出残影地七刺到腿上，止住了白皙腿脚上黑气的蔓延，旋即尖刺横扫，“哗”地一声火光四溅，火蛇溃散。 “厉害！”叶萧瞳孔骤缩，看向挺刺而立的飘飘目光顿时就不同了。 这哪里是一个靠美色惑人的祸水，分明就是见血封喉的毒箭啊。 他的目光再落到飘飘僵硬的一条腿，露出轻松笑容来，大刺刺地道：“飘飘姑娘，你一条腿不能动了吧？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我了吧？”小道士一边说着一边摸神龙道书，盘算着他手上最多的火符没有个五六十也有个二三十，堆也堆死个不能动弹的。 “是吗？”飘飘嫣然一笑，隔着面纱依然风情万种，“小道士，你可以试一下，你不是有一只小骨头护法吗？招出来吧。”“出来吧，小九。”叶萧从善如流，一道符飞出，小九闪亮登场，落到两人中间。 这回出现小九又有不同，浑身上下骨头似乎白了一些，更细密了一些，没有那种一碰就散架了的枯朽感觉。只是它出现时候的姿态古怪了一点，不管是叶萧还是飘飘，眼睛都为之一直。 小九是蹲着出场的，两只纤细的手握着一柄骨刀，正在一上一下地动作着。 这个动作再清楚不过了，它这是在磨刀呢，只是磨刀石没有跟过来。 看到这一幕，小道士顿时对小九在九幽世界里的生活好奇了起来，能弄到兵器，还能磨刀，真是奇哉怪也，没听说过。 不过现在明显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叶萧郑重地又取出火符在手，小九反应也是奇，擎着刀就蹦了起来，作出警备状来。 “小九，就是她，上！”叶萧一边命令着，一边引燃火符又是一道火蛇激射出去，虽然没卵用，也算是为自家护法掠个阵。 小九这回是紧急出现，连情况都没弄明白呢，更别说变色了，难得地一身本色就往前冲。 “呵呵。”飘飘轻笑出声，全身重量都压在完好的那条腿上，再用它一点地。 的确，叶萧判断得没错，她另外一条腿是不能动了，问题是单凭一条腿，一点之下，飘出一丈这是什么鬼？ 在叶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时候，飘飘先是轻描淡写地一刺击溃了火蛇，再一个横扫，小九“咔嚓咔嚓”地就被扫飞了出去，重重地以半蹲的姿态落在地上。 这灵活，这速度，这力量……小道士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发现，他竟然犯了跟曲力，跟飘飘一样的错误，小瞧别人了。 “打不过。”叶萧做出判断的同时改进为退，额头冒出一颗颗汗珠，挤出笑容来，道：“飘飘姑娘，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误会……”“误会？”飘飘冷笑，一样单腿点地，飘飞向前，一掠一丈，尖刺上寒光吞吐，好像毒蛇在吐信一样。 “对，就是误会。你看这天高气爽……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我们何必打打杀杀呢，不如坐下来聊聊人生……”天高气爽——封魔谷里灰蒙蒙一片，哪里有高有爽。 山清水秀——山是秃的水浑浊。 鸟语花香——鸟瞎啊在这里筑巢，别说花了连片叶子都不好找……“我去，编不下去了。”叶萧词穷，再看飘飘冷笑声声不为所动，只好使出了最后一招。 “救……命啊……”“迪迪，再不来你亲哥要归位了！”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三十四章 霸海涛 “俺来了！”在叶萧技穷，救命都喊出来的当口，从飘飘的身后传来隆隆之声，以及一声憨憨的叫唤。 小道士从来没有觉得迪迪的声音这么动听过。 齐刷刷地，叶萧也好，飘飘也罢，全都望向声音源头方向。 一棵棵矮树被撞倒，猪婆龙吼叫着将悲愤全都发泄那些可怜的树上，愣是横冲直撞出一条路来，直冲向飘飘。 在它背上，牛魔人仅凭着两条腿驾驭着猪婆龙，解放出来的双手高举着钢刀，口中嗷嗷叫唤着。 “牛犊子来得倒快。”飘飘眉头一蹙，冷笑道：“那就一起上路吧。”她想先顺手解决了小道士，结果只是一分神的功夫，小九持着骨刀已经拦在两人中间，没法速战速决了。 机会一闪而逝。 猪婆龙驮着牛魔人，已然杀到了近前。 想那猪婆龙有多倒霉，平日里没事交个配，吃口荤的，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没曾想口滑多吃了头瘦骨嶙峋的野猪王，就遭了大罪。 先是被一顿揍头破血流，再来被骑一路屈辱地驯服，现在竟然连一个一口气就能吹跑的小娘们都敢站在它面前？ 猪婆龙的眼睛红了，在迪迪拿刀柄敲后脑勺的强力督促下，它张开血盆大口，冲着飘飘就叼了过去。 它的背上，牛魔人长身而起，寒光一闪就是当头一刀。 上下夹击。 这一个阵仗叶萧看着就觉得妥了，不枉他又是出卖色相又是点火为号，连救命都喊出来了。 只是凭着谨慎，他又退了两步，这才低头从神龙道书中取出火符来准备打落水狗。 在这猪婆龙一叼，牛魔人一刀，小道士一退的短短时间里，飘飘动了。 “哼！”她先是冷哼一声，弱柳扶风般地单足点地向着一侧飘飞开来，同时没有骨头似地腰肢一折整个人后仰，一直仰到了后背与地面平行的地步，恰好避过了猪婆龙和迪迪的上下夹击。 与此同时，飘飘手上的尖刺递出，“嗤啦”声响，猪婆龙痛叫出声，疯狂地扭动，就是迪迪这个号称善骑，短短功夫就将十几丈长猪婆龙驯得服服帖帖的家伙，在它背上都立不住直接被甩落了下来。 飘飘调转尖刺，猛地一甩手，尖刺化作一道寒光，“夺”地一声，飞过十余丈距离钉到了地上。 “嘶~~”叶萧倒抽一口凉气，直凉到尾椎骨去。 尖刺扎在他身前两步的地方，没入小半，曝露在外面的部分剧烈地颤动着，好像是一条银蛇要从土里面拔出来，再给他来一下狠的似的。 “差点就嗝屁了……”小道士咽了口唾沫，后怕不已。 尖刺扎着的地方不是别的，就是他原本站立所在，他要不是谨慎小心多退了两步，尖刺恰恰好可以从他两腿中间扎下去，再钉到地上……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好疼，心里面凉飕飕的，叶萧不由得夹紧了双腿。 他算是逃过一劫，那边猪婆龙则吃了大亏。 猪婆龙的一只大眼睛只剩下个血窟窿，眼珠子不知道被挑飞到哪里去了，痛得满地打滚，仅剩下的一只眼睛通红通红的，庞大身躯转着圈子直扑飘飘。 迪迪没好到哪里去，硬生生地屁股落地，爬起来时候脸都绿了。 “你好毒……”叶萧控诉，心里面无数念头转过去，竟是一筹莫展。 “她太强了，要不是废了一条腿……”小道士激凌凌地打了个寒颤，现在半残的飘飘都厉害到这个地步，完整状态下岂不是要怎么虐就能怎么虐他们？ “上！”叶萧冲着迪迪吼着，手上火符胡乱扔出去，另外一只手推在小九的背上让它一起上。 “保护我有什么用，打不过就死定了。”小九顿了一顿，还是持着骨刀扑了上去。迪迪愣神了一下，一声吼就往上扑。 叶萧火符出手后，看着地上尖刺，略略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还好，这算是鱼饵缴械吗？”一个念头没有转完呢，只见得飘飘素手一翻，竟是又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尖刺在手，敢情人家原本就是双刺，只是腿脚有伤不能平衡，才以单把对敌。 下一刻，叶萧眼睛就直了。 他看到，猪婆龙状如疯魔，庞大的身躯碾压方圆数十丈，却连飘飘的衣角都摸不到，空费力气。 他看到，小九一触即飞，不管是从哪个方向，用什么办法杀近前，全都是被拍飞的节奏。 他看到，牛魔人一把钢刀力量十足，与尖刺碰撞火光四溅，一步不能前。 飘飘单足而力，来回飘飞，每一个动作都充斥着力量与迅捷的美感，竟是以一己之力，压制得猪婆龙、牛魔人、小九三个抬不起头来。 这还没算叶萧短短时间里，接连出手的十余道火符。 “咔嚓”一声，小九右边胳膊被卸了下来，飞出去十余丈远，一起飞出去的还有它的骨刀。 “嗷呜”一声，猪婆龙仅剩的眼珠子被挑在尖刺上，再被飘飘甩在地上，一脚踩爆。 “撕拉”一声，迪迪上本身的劲装撕裂成两半，胸膛上一道伤痕从肩膀延伸到腰间，差点就被开膛破肚。 伴随着飘飘雪花飘散般地乱舞一击，形势向着最差方向滑落。 “太弱，我太弱了……”叶萧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嘴唇都已经咬破了而不自觉。 他脑子里，不可控制地浮现出了一个画面，那是老道士某次难得没有喝醉，对吊儿郎当应付训练的小道士说道：“娃儿啊，你名字叫做叶萧，可是不能把所有的敌人都当夜宵看，总有靠着机灵啃不下的，到时你怎么办？”“我可以更机灵。”小道士犟嘴。 老道士词穷，脱下鞋子开始追杀：“我打死你个更机灵。”……“没太多时间了。”叶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 力量不是从天上掉下来，也不是随手可以捡到，这个节骨眼儿只能更机灵。 “嗷……”猪婆龙彻底疯了，不知道是凭着嗅觉什么，吼叫着直冲飘飘。看那架势，就是靠碾都要把弄瞎了它两只眼睛的仇人碾死。 它这是一时血气，一击不中，后面血气褪去，猪婆龙这个主要战力不是瞎子样乱转就是掉头就跑。 时间，真的不多了。 “这是你逼俺的。”“霸……海……涛……”迪迪将胸前流出的血舔进嘴里，眼睛红了，双手举刀大吼出声，大步向前，与猪婆龙的最后一击成犄角，夹击飘飘。 他脚踩平地，凭空却踩出起伏来，如踩在大浪起伏时候的甲板上，又如蹈海而行，破浪向前。 酷烈、霸道、凶猛……一往无前。 迪迪喊出霸海涛后，整个人气势一变，恰如大海咆哮，有牛头巨人践踏海浪，仰天咆哮。 飘飘一直游走、飘忽的身形忽然一僵，惊呼出声：“霸海涛架势，你是苍月岛……”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三十五章 鏖战，盲区 苍月岛什么？ 飘飘话没说完，猪婆龙一头撞上来。 她原本只要一个旋身飘飞闪开就是了，偏偏迪迪施展开霸海涛架势，如蹈海而行，速度快了数倍，赶上来当头一刀，封死了退路。 “噹！”一声金铁交击，迪迪钢刀脱手，飘飘闷哼一声，第一次被劈得倒飞而起，猪婆龙又至，血盆大口咬过来。 飘飘一咬牙，单手按在猪婆龙的头上，空中翻转数丈，眼看就要跃过去了，“啪”地一声，猪婆龙布满鳞片钢鞭般的尾巴甩出来，连空气都给抽碎，正正地抽在了飘飘的身上。 “噗”，她还没落地就是一口鲜血喷出来，在空中化作血雾。 迪迪一跨步跳过猪婆龙，身后猪婆龙“嗷”地一声软倒，头顶上一根尖刺破脑死得不能再死，可以说在甩出尾巴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 一个重伤，一个丢了兵器，一个死了，三败俱伤。 迪迪连钢刀都顾不上捡，扑过去举起钵大的拳头就当头冲着飘飘捣了下去。 “嘭！”“砰砰！”连续两声如中败革一样的闷响，只见得迪迪脸上胀得通红，两臂肌肉一块块坟起，要向中间合拢。 在他两臂之间，飘飘两只手分别架住迪迪的一条手臂，一寸寸地向外掰。 “这什么鬼力气？”小道士眼睛都要瞪出来，要不是亲眼见到，有别人说这么一个小胳膊小腿娇滴滴的姑娘，能跟迪迪比力气，他能呼对方一脸。 震惊归震惊，叶萧还是手忙脚乱地扔出两张火符，化作两条火蛇从地上游走过去，留下一路焦痕。 同时，他大叫一声：“小九，趁她病，要她命。”激战到现在就一点时间，整个过程中飘飘游走如飘飞，这还是第一次能将她定在一个地方不动。 喊出声来后，叶萧才觉出不对来。 激战太紧，他都忘掉刚刚亲眼看到小九整条胳膊连带着大半个肩膀，还有那把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骨刀，一起被卸了下来飞到哪里去了。 小九还能做什么？ 叶萧扭头一看，险些被自己的唾沫给呛了。 小九艰难地撑起来，半跪在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两头锋利，呈八字形，寒光四射——回旋镖！ 迪迪险些被开膛破肚那下，怀里的东西落了个干净，这把回旋镖也不例外。 “拿它有什么用？”“走都走不动了，还能上去砍吗？”叶萧脑子里刚刚冒出一个问号来，就见得小九快将身子扭成了麻花状，然后狠狠地一甩回旋镖。 “我去……”小道士被惊到了。 回旋镖是奇门兵器，没练个十年八年的别说伤人，不砍死自己就不错了。 “迪迪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叶萧心里面打着鼓，目光不由得随着回旋镖去。 “嗖！”破空回旋之声入耳，其势如电，其去如龙，瞬间掠过十余丈距离，带起一道优美的弧度切向飘飘的脖子。 “不是吧，这么准？”叶萧眼中冒出希望之光来，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摒住了，紧紧地盯着。 另外那头，正在一寸寸地凭着力气打开迪迪胳膊的飘飘，脸色大变，连面纱都掩盖不住她脸上的惊骇之色。 从小九出手回旋镖，尖啸声破空，到回旋镖眼看就要切开飘飘脖子，加起来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这么一点反应时间，飘飘竟然还是动了，她艰难地一仰脖子，仰到了极致甚至发出了一声“咔嚓”脆响，好像脖子脱臼了一般。 差一点，就差一点！ 在飘飘仰头到极致的时候，回旋镖擦着她雪白如天鹅般的脖子一掠而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沁出鲜血，在她脖子上带上了一圈子红丝带。 她那一仰头的瞬间，面纱飘动，似要脱落，又堪堪地挂住了。 “啊啊啊啊~”迪迪吼叫着，趁着飘飘这一分心，又将双臂合拢不少，好像要生生将飘飘在怀中抱断成两截。 可惜飘飘在躲过那一刀后立刻反手发力，爆发出来的力量比起之前还要凶猛，迪迪的双臂一寸寸打开，他自己都可以听到肌肉在撕裂，手筋不堪重负就要崩断的声音。 “嗖嗖嗖……”破空声音回旋，由远及近，再度袭来。 “回旋！”叶萧惊喜，整个人一蹦三尺高，连他扔出去的两条火蛇窜到飘飘脚下，点燃了她的裙裾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火蛇易灭，只要摆脱了迪迪，飘飘顶天豁出去两腿烧伤，决计可以灭火，所以她闪的是回旋镖，而任凭火蛇灼烧。 “小九真他妈的棒。”叶萧喜色上脸，恨不得去把一扔回旋镖就摔倒在地上的小九抱起来啃一口。 不管是小道士，还是牛魔人，亦或是飘飘，齐刷刷地望向回旋而来的回旋镖。 下一刻，三个人的脸色全变了。 叶萧和迪迪是喜，飘飘是恐，开打到现在她第一次叫出声来：“这他妈的是什么骷髅？”看回旋镖的轨迹，不上不下，不左不右，正好是可以切下飘飘的脖子。 回旋镖曲力从地下爬出来，养精蓄锐，亲自出手，亦不过如此。 “给我，开！”飘飘失态了一瞬间，立刻开始自救，全部力量爆发出来，任凭迪迪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愣是快要锁不住对方了。 更可怕的是，火蛇灼烧双腿，渐渐化作烈焰熊熊，“嗤嗤”有声烤肉般响动，飘飘竟然纹丝不动，不曾散去半点力气。 “不行，还是差了一点。”叶萧看回旋镖去的快，回的慢，怕是赶不及在飘飘脱出迪迪锁定前到位了，不由得大急。 “怎么办……怎么办？”他脑筋狂动，好像有一万头猪婆龙从河中蹦出来，每一头脑门上都刻着一个主意，再被一一否定重新敲回水里一般。 “等等！”叶萧灵光一闪，隐约抓到了什么，又一时把握不住。 “尖刺好像是水里面常用的分水刺——海贼。”“厉害得不像人，曲力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第一个追踪上来！”“我去！”叶萧想到了什么，脸上爬满了震惊之色。 “海狗，她就是海狗！”“妈的，谁说海狗一定是男人？”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三十六章“看，歪鼻子” “海贼又不是和尚，里面怎么就不能有女人？”“我怎么早没想到？”叶萧猜到飘飘身份的同时，回旋镖呼啸着飞近纠缠着的双方，迪迪双臂被打开，飘飘就要一矮身脱出锁定，眼看就要功亏一篑。 千钧一发之际，由飘飘就是海狗这一点，叶萧终于捕捉到了关键，脑海里浮现出了他八岁时候的一个场景……“爷爷，你老说弱点弱点，怎么找到弱点，怎么利用弱点呢？”八岁的萌小道士托着下巴问道。 老道士鼻头火红，酒气熏人，大着嗓门道：“越是遮掩越弱点，要用弱点，先用遮掩。”他说得深奥，萌小道士不太明白，于是决定实践一番。 “爷爷你喝醉了。”萌小道士蹦起来指着老道士酒糟鼻子大叫。 “谁……谁醉了，我清醒着呢。”“不信，你走个直线我看看。”“走就走，谁怕谁？娃儿，爷爷走得直不直？”“还将就，继续走，前面就是咱家了。爷爷你早说啊，我就不用拖着你走那么远，学到了。”萌小道士表示很得意……“面纱……面纱……面纱……是遮掩，也是弱点。”“我知道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叶萧想定，梗着脖子，用惊讶无比的语气叫出声来：“啊，歪鼻子！”这声音叫一个大，惊讶的语气怎一个浮夸，不远处小九扭头看过来，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没头没尾，无缘无故，叶萧四个字喊出来，正常情况下除非收获一堆看疯子的目光，再不可能有其他效果了。 然而，奇迹出现了。 火烧双腿，焦臭扑鼻的剧痛不能让飘飘分一下心，动惮哪怕一下，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她浑身一颤，一只手闪电般抽了出来捂在脸上，好像是要挡住什么东西，又似是在确认面纱还在不在？ “还在……”飘飘松了口气，紧接着双肩一紧，彻底被迪迪锁住，动惮不得。 迪迪虽然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全不妨碍他将所有力气都用出来，将飘飘跟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地上。 “嗖”——回旋镖一掠而过。 “嗤”——鲜血狂喷而出。 迪迪一头一脸被喷得全是血，放开双臂，退后一阵狂抹。 叶萧一步步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干净了。”“嘭”地一声，迪迪直接给跪了，明明是牛来着，舌头吐得比狗还长，汗水跟不要钱似地往外冒，顷刻之间，连裤衩都湿透了。 “死……死了吗？”迪迪问出声来时候语气颤抖，心有余悸。 “没死也差不多了，血喷成那样，是人就活不成。”叶萧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火蛇缓缓在飘飘两条腿上熄灭，她的身体一抽一抽地，渐渐不动了。 迪迪反问：“她也算人？”“呃……”小道士摇了摇头，不太确定。两人面面相觑，全都从对方的脸上、眼睛里看到了心有余悸。 飘飘，不，是海狗，强得完全不像一个人。 叶萧心里面毛毛的，靠近过去，低头一看，与瞳孔正在涣散的飘飘四目相对。 明明知道瞳孔涣散，这个人差不多就是死了，再说没看到流出来的血在身下不断地摊开，都成了血泊了吗？ 小道士看着飘飘，这个他到现在遇到的，给他带来最多凶险，也是最危险的敌人，总觉得浑身怪怪的，好像不说点什么就很难受的感觉。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道：“飘飘，你差点就要了我们的命。就是被我暗算了，就是被我们围攻，你还是那么强，强得可怕。”“那个啥，还有，这次，我们赢得不够光彩。”“你不是输给了我们，是输给了你自己。”“我爷爷说过，凡是遮掩，便是弱点。”叶萧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下来，说话也通顺了：“你以前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女孩，被人打歪了鼻子毁了容，但女孩子爱美的本性没有变。所以你戴上了面纱，你几乎不露面，外人连你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太在意你的容貌，已经变成了心魔，这才给了我们可趁之机。”他说到这里，飘飘忽然停止了抽搐，整个身子从地上弓了起来，腰肢都离开了地面。 这个动作，像极了要蹦起来，奇怪的是这回叶萧全无反应，没有什么紧张害怕的情绪，只是淡淡地看着，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为了那个海贼首领王倬无恶不作，原因不重要，你该死！”“不过……”小道士看着飘飘，只见她瞳孔完全涣散，一口气绷着，苦苦熬着，好像在等着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揭开你的面纱，以后也再也没有人能看到你的模样。”话音落下，“嗝”地一声粗重无比，分不清楚是吸气还是呼气的声音响起，飘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紧绷的身子松软下来，再无半点活着的迹象。 “嘭”地一下，叶萧一屁股坐到地上，声音之大让人怀疑他屁股会不会裂成了八瓣儿。 在他旁边是迪迪，好大一条汉子，坐下来就爬不起来了。 两人默默无言，对坐喘着粗气，一直到小九找到了自家胳膊，步履维艰地走到他们身边，同样坐下来。 “小九，好样的。”叶萧伸出手来，在小九的脑袋上抚摸着，肉眼可见地，从小九光溜溜的脑袋上开始，一抹粉红色开始蔓延，它害羞了。 迪迪也过来凑热闹，一边伸出蒲扇大的手要去摸小九的脑袋，一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会使回旋镖的，对了对了，你的动作上好像还有武技的痕迹。”“武技……”叶萧想笑，一个小小的骷髅，能会什么武技？ 没等他笑出声来，小九一歪脑袋，用仅剩下的手拍开迪迪的禄山之爪，明显是不让摸，嘴巴上下开阖发出“咔嚓咔嚓”的骨节碰撞声音，好像在抗议他动手动脚。 迪迪讪讪然地收回手，还要再问呢，便见得小九身形渐渐模糊，似乎随时就要消失不见。 “它消耗太大了。”叶萧叹口气，飞快地将回旋镖塞到小九的手上，叫道：“带上它，还用得着。”小九连个反应都来不及做出来，就从他们身旁消失了。 叶萧扭过头，便炯炯有神地看向迪迪。 牛魔人吓坏了，噌噌噌地挪着屁股，从小道士身边移开。 在早先，叶萧借着让迪迪看菜谱的时机，偷偷把计划跟他说时候，就是这样发光的眼神，一模一样的。 什么假装驾驭不住猪婆龙向着远处去，然后看到点火为号就赶紧回来，内外夹击消灭敌人……说得可好的，谁曾想到引来的敌人强得不像样子，能活下来是实力、脑子、运气，缺一不可的事，迪迪完全不想再来一次。 叶萧怎会惯他这个毛病，一把攥住他的牛角，一把捏起地上的泥土，威胁道：“过不过来？”看那个架势，迪迪只要敢说一个“不”字，他就要把泥土往牛角上抹。 这可抓住迪迪的死穴了，他哭丧着脸，重新把屁股挪了回来。 小道士拽着他的耳朵，嘀嘀咕咕，如此这般一阵吩咐……片刻之后，诡异的一幕上演了：“呔，海狗你也有今天。”“你作恶多端，俺非要替天行道不可，给俺死来！”迪迪闷声如雷地大吼着，同时一手将飘飘摁在地上，一手高高举起钢刀，狠狠地劈落下来……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三十七章 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林间静悄悄，惟有迪迪的吼叫声在回荡。 钢刀“咔”地一声，砍到了地面上，牛魔人保持这个姿势僵硬半天，偷偷地扭过头来望向叶萧。 演技太浮夸……叶萧腹诽着，从藏身的灌木丛中猫腰站起来，恶狠狠地瞪了过去，瞪得迪迪一缩脖子。 “继~续~”小道士做着口型，满脸威胁。 迪迪哭丧着脸，想抗议来着，没敢，怕一抗议就把一顿好肉给抗议没了。 他也就只敢在心里面嘀咕着：“这……这都第十遍了，俺口都说干了，胳膊挥酸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无奈之下，迪迪捏着鼻子继续。 “呔！”又是一声吼。 “海狗你也有今天。”“你作恶多端，俺非要替天行道不可，给俺死来！”钢刀再次高高地举起，兴许是手麻了，迪迪这回没有再摆个姿势什么的，软软地就往下砍。 恰在此时，一声声怒吼，伴着悉悉率率穿林之声传来。 “住手！”“找死！”“放开头领。”“杀……”吼叫声中，分开灌木，几个人影跳了出来。 迪迪不惊反喜，总算还记得叶萧的吩咐没有放开飘飘的尸体，依然用一只手摁着，扭头循声望去。 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喜色凝固了，紧接着面如土色。 “俺就知道，俺就知道……”“叶哥的话就不能信，俺还是太年轻了……”迪迪看着足足有七八人往外蹦，每一个脖子上都系着条红巾，手上还拿着各色兵器，脸上恶形恶状，呼呼喝喝地就冲着他冲杀了过来，这是一不留神就会被分尸成八九块的节奏。 眼前的情况跟叶萧忽悠他的话一对比，迪迪就有以头抢地的冲动：不带这么忽悠人的……叶萧是怎么说的来着？ ……“迪迪，海狗是王倬的左右手，那假假也是一个小头目，曲力不就是她手下吗？”“她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不管是曲力死前的话，还是沈凡那货的提醒，都说的这事。”“你说，她会一个人来吗？”“一定还有人！”“飘飘之所以会出现，只是被我们引出来的，她想的是拖住我们，换句话说，后面的人手很快就会到。”“来，我们给他们来一出戏。”“什么？你害怕，安啦安啦，有哥在呢，不会太多人的，最多三四个，轻轻松松搞定。”……屁的三四个，翻了一倍有没有？ 迪迪顾不上继续在心里面吐槽叶萧，人家七八个海贼跟被杀了亲生父母一样暴怒地冲杀过来了。 要不怎么说牛魔人听话呢，就是刚刚被忽悠了一下，他还记得叶萧千叮咛万嘱咐的，除非海贼刀子砍到身上，不然不要动，等着听口令。 五丈，四丈，三丈……双方距离飞速地拉近，眼看就剩下三丈地，迪迪已经能清楚地看到一众海贼嘴脸。 “等等，那家伙想干嘛？”迪迪缩了缩脖子，他看到一个海贼好像有把手里面铁钩子飞过来的冲动。 “这算不算刀子砍到身上？”牛魔人纠结着，没等他想明白，异变突生。 “隆隆隆隆……”一声闷响声传来，在七八个脖子系着红巾的海贼距离迪迪三丈距离位置，跑在最前面的两人脚下忽然一空，一个方圆丈许的大陷坑就将他们吞了进去。 后面人收不住脚，又有两个人跌了下去，来得及刹住车的只有四个人。 一人使铁钩，一个单刀，一个跟飘飘一样双手分水刺，最后一人敞开的衣襟里排得满满的飞刀。 “迪迪，上！”叶萧的声音适时地传来，迪迪解脱般一蹦而起，直扑向想要解救掉进陷坑海贼的四人。 迪迪吼叫着上前，心里面美滋滋的，连挖陷坑时候累成狗的辛苦都给忘记了，心想：“叶哥真是俺亲哥，厉害，他是怎么知道海贼们会掉进去的？一下子就少了一半人，轻松。”叶萧想着给他解释来着，什么海贼们最可能出现的方向就是飘飘出现的方向，假装要杀海狗引他们没有时间观察考虑，沿直线最短距离扑过来救人，正好掉进陷坑等等。 说了半天，小道士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对牛弹琴，彻底放弃了。 说来话长，当其时就是一眨眼功夫，陷坑刚刚出现在地面上，迪迪就扑上了第一人。 单刀对单刀，迪迪一把拽住单刀海贼的武器，然后一刀砍下去，单刀海贼捂着脸满地打滚，好死不死地又滚进了陷坑里。 牛魔人还没开始得意，就听得“嗖嗖嗖”数声，数道寒光冲着他就飞过来了，速度叫一个快。 “哇哇哇”，迪迪怪叫着，跟苍月岛上跳祭神舞一样扭动，要害是避开了，身上多出了三把飞刀扎在胳膊上，肩膀上，最倒霉的一刀就在屁股蛋上。 这是飞刀海贼的手笔。 还没等迪迪反应过来呼痛或暴怒呢，分水刺海贼在左，铁钩海贼在右，对面飞刀又摸出来了。 “嘶，海狗的手下也不好对付。”迪迪倒抽一口凉气同时，连飞刀都顾不上拔，两腿分开摆出霸海涛架势，然后就陷入了狂风暴雨的攻击里。 “叶哥，救命啊！”六月债，还得快，迪迪这声救命叫得比叶萧面对飘飘时候还要销魂，其情凄惨。 “疾！”叶萧从灌木丛中冒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大陷坑旁，一张火符以落雁式的“落”字诀，几乎是用“拍”的方式落进了大陷坑中。 他动作算快了，即便如此陷坑中还是有一个海贼险险就要爬出来，一只手背上长着黑毛的手都搭到了陷坑边上了，距离叶萧的脚就一尺距离。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小道士连想都不想地上前一步，用脚将那只黑毛手踩住，然后……“我碾……我再碾……我还碾……”“啊，你大爷的。”黑毛手海贼惨叫着，咒骂着，哪里来就跌回哪里去。 紧接着，“轰”地一下，整个大陷坑被火焰吞没，气浪滚滚而出，裹挟着至少十余张的火符残片掀飞了出来，在半空中燃尽化作灰飞。 叶萧被热浪冲了一个跟头，再抬起头来时候脸都黑了，连退数步，用手捂着鼻子那叫一个紧，都快窒息了都。 陷坑中火焰冲天，焦臭味道不住地传来，“嗤嗤嗤”地烤肉声音掩盖在惨叫声中，不留神几乎听不到。 只是几个呼吸功夫，在铁钩海贼等人悲愤的叫声里，所有的惨叫声渐渐衰弱了下去。 这就是先铺陈了小道士身上所有火符在底下，再引燃后的结果。单独的一张火符奈何不了他们任何一个人，集中在一起就是一头猪婆龙都会给烤熟喽。 这是叶萧从飘飘身上得到教训后的权宜之计，是自家手笔，但他自己都没敢往下看，并且下了重大决心：宁愿那些海贼身上的东西不要了，他也不会往里面瞅上哪怕一眼！ “对不住了，死就死了还死得这么惨，下次我一定改进。”叶萧闭着眼睛不忍心看之外，心里面默默地想着：“谁叫我太弱了呢，这样的事情不要出现第二次，我要强大起来。”经过飘飘事件，体验过那种无能为力后，小道士第一次萌生出了想要强大的心。 干出了这等天怒人怨的事情，当然是要遭报应的，叶萧一个走神的功夫，十余把飞刀，一根分水刺就飞了过来，分分钟就要变成刺猬的节奏。 叶萧机灵机灵的，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在漫天呼啸声中，他身后的灌木丛中忽然飞出一面木板，结结实实地挡在小道士的面前。 木板粗糙得不行，一块块木头丑陋地拼接在一起，怎么看都是现砍下了随便一拼了事，粗制滥造的货。 叶萧的身子刚刚被木板挡住，“夺夺夺”的声音接连响起，飞刀、分水刺牢牢地插在上面，整块木板被冲击得摇摇晃晃的，偏偏就是不倒。 声音一止，木板轰然倒下，后面冒出一个浑身冒着火红光的小小身影，“嗖”地一下就是一阵破空尖啸。 小九！ 竟然敢打小道士，小九很生气，回旋镖很狠。 “嗤”地一声，飞刀海贼脖子上鲜血狂喷，双手捂住脖子连回旋镖一起捂着，重重地砸落在地上，眼看就是不活了。 小九一回旋镖出去，残破的还没有修理好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差点就给跌进陷坑里，好在关键时刻叶萧伸手扶了一把。 这小骷髅一根筋，刚刚站稳就又想冲上去，目标直指分水刺海贼，明显是怒火未消，没看到光溜溜的脑袋上火红一片，都要冒烟儿了吗？ 叶萧可不舍得小九拖着残破身躯再去让人蹂躏一圈，一把拽住，摸着它的脑袋，代表着怒火的火红色飞速褪去，粉红色噌噌噌地浮上来。 “哥，你是俺亲哥，快来帮俺啊。”迪迪以一打二，扯着嗓子在叫。 叶萧两手一摊，回道：“迪迪，我身上一张能用的符都没有了，不过……”还有不过？ 迪迪一边应付着两个海贼的拼命攻击，一边竖起了耳朵。 “你的角脏了，啧啧啧，都黑了。”话说完，叶萧就看到迪迪怔了一下，百忙之中伸手摸头顶的牛角，然后两只眼睛就红了，头顶上开始冒白烟，那个怒啊。 “俺砍死你们！”迪迪怒吼着，海贼惨叫着，那场面太惨，叶萧都不忍心看，心想：“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三十八章 烦，烦死了 “哥，干净了吗？”迪迪可怜巴巴地站在河里面，不住地搓着角，摩得光亮光亮的，伸长着脑袋等回音。 “干净了。”叶萧声音有气无力。 “真的干净了？算了，我再洗洗。”河里面扑腾扑腾的水声传来，叶萧背靠着一株大树，用最舒服的姿势坐着，一边跟迪迪应付着，一边连翻白眼，以手捂额。 “哥，我的角……”迪迪消停没一会儿，声音又传了过来。 叶萧这回连白眼都翻不动了，吼道：“干净，你都问八百遍了，你再问试试，信不信哥拿黄泥糊你一角？”迪迪秒信，立马就怂了，两只手都捂在嘴巴上，怕一不留神惹一误会又得洗八百遍。 叶萧还不解恨，拍着身后大树道：“过来，先说好，不准提你的角，不然给你锯喽。”迪迪是猫着腰过来的，极其狗腿地坐到叶萧的边上，讨好地笑，可惜天生的憨厚模样，笑得一点都不真，看着让人想打一顿。 好半天，他才想出得说点话，干巴巴地笑道：“哥，这里风景不错啊。”这倒是，水清澈见底，刚刚从石头缝里流淌出来的山泉，不然迪迪也不会一蹲水里就是半天，洗角洗得不亦乐乎。 左近有大树苍天，称不上枝繁叶茂也难得有树叶挂着，给封魔谷灰沉沉的天点缀上了鲜活的绿色。 从泉水边上一直延伸到叶萧他们坐的地方，全都是绒绒的，好像婴儿皮肤上绒毛般的细嫩青草，不太绿，有一种淡到透明的嫩黄色，踩在上面坐在上面都是软软的，扑鼻的青草香。 在外面寻常的景象，在封魔谷里是那么难得，置身其间，叶萧几乎就要忘掉了发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激战。 连续两场激战，有面对海狗飘飘时候的先扬后抑再惊险逆转，有布局其余海贼时候的运筹帷幄压倒取胜，叶萧脑子里的弦一直绷得紧紧的，以至于到了这个地方，放松下来后，竟然半点不想动惮。 这就不能不说牛魔人迪迪简直就是牲口一样的存在了。 小道士毛都没有弄断一根，还一副精疲力竭，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迪迪可好，上上下下伤口不少，竟然活蹦乱跳，屁事没有。 “战斗种族啊。”叶萧叹息一声，从牛魔人身上收回了羡慕的目光，问道：“迪迪，咱们的收获呢？”“收获？”迪迪一愣神，下意识地回道：“什么收获？”叶萧哆嗦一下，颤抖着声音问道：“海贼身上的东西啊，迪迪你不要告诉我你没去摸一下，信不信我把你的角掰弯了种进沼泽里？”猪婆龙皮倒不用问，迪迪第一时间就剥下来小小处理了一下，用麻绳绑着一路背过来的。 “有有有。”迪迪点头如啄米，眼珠子乱瞟，琢磨着是不是弄个东西把角给套起来，不然老有人惦记着不是事啊。 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粉红色丝绸的钱袋子，递了过来。 迪迪什么人啊，还指着这些收获吃饭呢，怎么能忘记？只是刚刚洗角洗得太专注，没想起这茬来而已。 “飘飘的……”这样的钱袋子自然是女孩子用的，粉红俏皮的颜色上染上暗红，好像是干涸鲜血留下的痕迹，像极了一个美丽女子脸上不能见人的歪鼻子。 钱袋子除了很女性的粉红色外，其余部分跟曲力的钱袋子几乎没有差别，一样是一个“倬”字，一样是铁钩森森刺绣。 “海贼首领王倬吗？”叶萧沉吟了一下，心知这钱袋子不仅仅是装东西那么简单，十之八九还是他们这个海贼组织的一个身份证明。 “迪迪，看来咱们惹上了一个了不得的家伙啊。”“或者说，一个了不得的家伙盯上了我们。”叶萧说着，迪迪哼哼地应着。这憨货的心思明显没有在“惹上”还是“盯上”转，眼睛里都要长出手来扯开钱袋子。 去掉了角脏了的担心，他立刻恢复吃货本质，琢磨起来里面的收获能够吃几顿大肉。 叶萧又翻起了白眼，深刻地反省跟迪迪讨论这种深奥问题的正确性，然后一拉线头，打开了飘飘的钱袋。 在他身边，迪迪脑袋探过来，鼻孔都要凑到钱袋口了，那眼巴巴的样子惹人发噱。 叶萧心里面也痒痒呢，伸手进去一掏……“呃……”他缩回来的手上多出了一条粉色面纱，薄薄的朦胧通透，一看就是好材质，就是飘飘脸上挂着的那种。 再掏……这回换湖绿色的。 继续掏……桃红色……不停地掏……到得后来，叶萧跟迪迪两个人都无语了，面前堆了七八条面纱，各种颜色都有，缤纷多彩的看得眼晕。 “她是开面纱铺子的吧？”叶萧怒，也是无奈，心里面明白海狗飘飘对她的鼻子执念得疯魔了，不然不会备着这么多条面纱才安心，也不会被他抓住弱点翻盘。 “不会全是这些东西吧？”小道士抱着万一的希望，将整个钱袋子翻转过来，使劲儿地倒。 这些面纱材质是真好啊，小小的钱袋子里足足装了不下二十条，不知道是怎么塞进去的，总之蓬松一起在小道士他们面前堆成了一堆。 一直到最后，叶萧都要绝望了时候，几点金光从钱袋子里倒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极轻的闷响，好像是风摇松树有松塔落到腐叶上的声音。 听起来是那么的动听。 “是金币！”迪迪欢呼一声，满地那个捡啊，最后摊开收心，蒲扇大的手掌铺满了一层金光闪闪。 叶萧顾不得形象，钱袋子一揣，凑过来欣赏。 那些金币全是椭圆形状，两面没有图案，打造得也是粗糙，上面还可以看到敲打的细小凹痕斑驳。 “这是私铸的金币，真漂亮。”叶萧捻起一枚在两指之间，掂了掂分量，很是满足。 这种金币他也只是听说过，还是第一次见。 据说在比奇城里的有钱人出门都是要带赏钱的，备着赏人用。用铜板丢不起那人，用银币不够场面多了还重，金条的话那个手面就太大了，这种椭圆形私铸金币刚刚好。 “啧啧啧，这里有十三枚，赚了。”叶萧喜滋滋地把金币翻来覆去地数一遍，仔细地收了起来，憧憬着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拿这玩意儿赏人，想想就很带感啊。”迪迪手上全空，两只手掌来回搓着也不难过，他心里有数着，这些金币小一半还得被他吃到肚子里。 他正想得开心，想得肚子里都开始叫唤，耳中忽然传来叶萧的疑惑声：“没了？”迪迪连忙正色：“没，没了。”“那些海贼……”叶萧狐疑，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迪迪。 “都是穷光蛋。”迪迪“呸”一声，很是不屑。 演技还是很浮夸嘛……叶萧想了想，还是算了，就当让这憨货攒点私房钱吧，怪可怜的。 放过了迪迪私藏的事情，小道士好奇心冒了出来，问道：“迪迪，那个霸海涛挺厉害的样子，你平时怎么不用？”战斗时候太激烈，没来得及问。 “那个……”迪迪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道：“哥，俺还没有成年礼，用了霸海涛饿得快。”……饿得快，这是什么理由？ 叶萧在脑子里面转了两圈，凭着对牛魔人的了解，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迪迪因为还没有完成成年礼的缘故，用“霸海涛”消耗太大，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事后还需要大量食物补充。 “不错不错。”叶萧算是明白为什么一打完架，迪迪三下五除二将猪婆龙肉烤个半熟就来个狼吞虎咽，明明一点不好吃。 “换句话说以后要让迪迪用霸海涛还得计算下够不够钱给他买吃的，不然还是上牛角狂化吧，这个经济实惠。”叶萧在心里面打着主意，算计着钱的事，猛地一下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 “迪迪。”小道士重新靠在大树上，唉声叹气：“我想起我忘记什么了？”“啥？”迪迪正心虚着，没听清楚。 “沈凡！”叶萧咬着牙，切齿道：“我离开林间小屋时候就觉得不对劲，觉得好像忘掉了什么，刚刚才想起来……”他悲愤地叫出声来：“我忘了问怎么找他！”“该死的，架我们打了，该领钱了不知道怎么找人……”叶萧都快哭了，飘飘的悬赏那可是以金条为单位的，找不到沈凡那厮就要打水漂了。 迪迪顾不上他那点小九九了，跟着干着急。 “沈凡那货不地道，我忘了他也不知道提醒一声，哼，怪不得要烧房子，他是想赖账吧？”叶萧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沈凡，迪迪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竟然敢赖他们兄弟的账，这还了得？ “烦！烦！烦！”小道士烦躁得不行，要不是怕疼，恨不得把脑袋往树身上撞。 “谁叫我？”声音入耳，叶萧本能地扭头问迪迪：“你说什么？”牛魔人一头雾水，还在心疼打水漂的金条，本来就不灵光的脑筋处于停摆状态，一脸痴呆，完全不能给出反应。 “烦死了！”小道士不理他，继续哀叹。 “你才死了！”这回叶萧听清楚了，惊道：“谁在说话？”话音未落，“哗啦啦”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枝叶晃动，在叶萧和迪迪抬头看的当口，一个人影以屁股朝下的姿势掉了下来。 “嘭！”树上飞人硬邦邦地砸到地上，生生砸出一个屁股坑来，看着样子听着声音就觉得好疼。 看清楚那人的奇葩模样，叶萧和迪迪齐齐惊呼出声。 “沈凡？”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三十九章 苍月圣血 “谁叫我？”硕大的斗笠，乱糟糟鸟窝头在叶萧他们两个眼皮底下晃来晃去的，沈凡晕头转向好半天没能爬起来，还不忘问个不停。 “谁在咒我？”沈凡扶了扶斗笠，眼睛总算能对焦了，怒视着叶萧，问道：“是你在咒我死吗？”“还是你？”他一指迪迪，吓得牛魔人两只手都举起来了，连连摇头表示不是。 任谁脑袋上突然掉下来一个人，还是个熟人，脑子都会转不过来的，连小道士都刚刚回过味儿来，整明白了沈凡这厮在说什么了。 “烦……凡。”“烦死了……凡死了……”“我去，真没叫他，也没咒他死的意思，虽然挺想来着。”“这倒霉名字是谁取的？”叶萧脑子里一个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出来，然后又被他狠狠地压了下去，脸上浮出来灿烂笑容，随手一指道：“不是我们，是那个……是它。”沈凡狐疑地循着他手指看过去。 “悉悉率率”的响声从那个方向传来，别说是牛魔人，连叶萧都惊讶地看了过去。 天知道他随手一指，都还没想好怎么往下编呢，怎么就有响动了？ 三对六只眼睛盯视下，不远处草丛分开，一只肥大的兔子钻了出来，一蹦一蹦地就要逃窜。 “那个啥……”叶萧讪笑，对着沈凡一脸狐疑“你在侮辱我智商”的神情，转移话题道：“沈哥好久不见，最近在哪里发财啊？”“小弟刚还在想着到哪里去找沈哥，太久没见怪想的。”他跟沈凡勾肩搭背地回到树下，一边嘴巴里说着没营养到连自个儿都不知道在什么的话，一边用一只手在身后冲着牛魔人猛摇。 迪迪会意，一个箭步冲出去，再回来时候手上已经拎着一只肥大的兔子，看那耷拉着脑袋样子，像是被拳头给揍晕的。 牛魔人回来时候，沈凡已经被叶萧给绕晕了，早都忘记了刚刚在怒什么，哥俩好地跟在小道士肩并肩地坐在树下。 “那个……”沈凡一指兔子，叶萧怕他再想起什么来，连忙打断，拍着胸脯道：“难得遇到沈哥，小弟决定亲自动手，给沈哥整顿好的。烤兔子，就它了，这兔子肥美，指定好吃。”“来，沈哥你先看着它，我们哥俩去准备下其他东西，等我们啊。”叶萧抢过兔子往沈凡怀里一塞，拉着还没有弄清楚情况的牛魔人就往林子钻，留下晕头转向的沈凡在树下一个人抱着兔子呢喃：“发生什么了？”……“哥，好巧诶，沈哥竟然就在树上睡觉，这下俺们的钱有着落了。”迪迪开心得晃着洗得油亮亮晃眼睛的牛角，对着在草丛中忙碌的叶萧说道。 “呵呵。”叶萧冷笑，直起腰道：“我说迪迪，你还真信啊？这货嘴巴里的话能信一成就不错了。”“他当什么商人啊，明显入错行了，没去当个骗子真是骗子界的一大损失。”迪迪把他的话在脑子里绕了几个圈子才算整明白了，惊讶地道：“哥你说他骗咱，他在装傻，有意等着俺们？”“嗯。”叶萧这一会儿在草丛里忙碌，偶尔还伸手从树上摘过几个无名的大果子什么的，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完了，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要不然呢？”“他就是装傻充愣，倒打一耙，好让我没时间想清楚质问他海狗的事，哼哼，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大坑等着我们往里面跳呢？”牛魔人摇头表示不解，想想酱牛肉，猪肘子什么，他还是觉得沈凡是大好人来着。 叶萧恨铁不成钢，那拳头锤了迪迪一下，问道：“还疼不疼。”“嘶。”迪迪龇着牙，“疼。”“知道疼就好。”叶萧叮嘱道：“等会儿跟他说话时候，记得摆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咱们才好讨价还价。”“啊呸，海狗的情报太离谱了，早知道她那么强，我们多大脑袋啊往石头上撞？”“早晚要给奸商一个苦头吃吃。”叶萧都说到这里了，迪迪深以为然，立刻扯着嘴巴绷着脸色，做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还别说，估摸着是种族天赋的缘故，还挺像那么一回事情。 “好，我们回去吧。”叶萧表示满意，掂着手上拳头大小的果子，紧了紧怀里的各种野草，带头往回走，身后跟着昂首阔步，胸肌都要顶到下巴上的牛魔人。 “沈哥你久等了，你看我们找到了什么？”叶萧一回到树下，离开在脸上绽放出灿烂笑容，跟身后一脸凶相的迪迪形成鲜明对比。 沈凡回复了精明奸滑模样，一张平平无奇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的脸上挂上职业笑容，殷勤道：“小兄弟你要不要买些调料吗？哥这可是什么都有。”不等他继续广告，叶萧连忙表示不用，支使绷着一张脸的牛魔人去给兔子来个开膛破肚，他自个儿则开始解裤腰带。 “呃……”沈凡咽了口唾沫，遮着眼睛不敢看，战战兢兢地道：“那个，不买不要紧，没钱可以先赊账嘛，哥实在是不好那口，你把裤子穿上吧？”“你说什么？”叶萧拎着腰带一头雾水。 “呃？”沈凡小心翼翼地挡住眼睛的手裂开一条缝瞄了一眼，看到叶萧把腰带平铺到地上，露出内衬里一个个小口袋小格子，打开满满是各种调料，这才知道是误会了。 “咳咳咳……”他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地面对叶萧不解的目光，道：“没，没什么，小兄弟你年纪再大一点就知道了。”“年纪再大一点……就知道了……”叶萧脸色古怪，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在青楼里面找到老道士，问他来这里干什么时候，老道士依稀也是这么回答的，顿时觉得貌似被占了便宜，又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牛魔人拎着洗剥干净的肥兔子回来了，叶萧只好暂时把疑惑放下，三个人一起在树下生起了篝火。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篝火渐旺，火苗蹿起舔在兔肉上，逼出油汪汪和浓郁的肉香气来，叶萧还在不住地往篝火里面扔东西。 他左手一把草，右手一些籽，时不时扔几颗拳头大小的果子进去，一股奇异的香味引得沈凡和迪迪鼻子一抽一抽的，差点没有栽进篝火里。 叶萧一脸专注，拿着平时不知道塞哪里的小刷子，沾上腰带调料包里沾上各种调料刷到兔肉上，味道更香了。 他一扭头，就看到迪迪馋得口水都在身下滴出水洼来了，连忙轻咳两声以示提醒。 想起叶萧的交代，迪迪连忙正襟危坐，强忍着不去看烤兔肉，绷出一脸凶相来恶狠狠地看向沈凡。 “我说沈哥，海狗的情报也太……”叶萧一句囫囵话没说完，沈凡忽然露出严肃之色，冲着牛魔人就是一拱手，连声道：“失敬失敬，没想到迪迪兄弟你竟然是苍月圣血族人。”“苍月圣血？”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叶萧竖起耳朵，到口的质问咽了回去，好奇了起来。 迪迪再也绷不住凶相，咧开嘴巴笑：“也没有什么啦。”还没有什么？你嘴巴都要咧到耳朵那了……叶萧算是对他的没出息劲儿服气了。 沈凡竖起大拇指，道：“只有牛魔人中的王族，号称元初血脉的苍月圣血才能学习霸海涛，而且每个圣血都有天赋特长，并且在举行过成年礼后，还会觉醒出神降的能力来，真是让人羡慕的尊贵血统啊。”迪迪这个样子竟然还是尊贵血统？ 实在太熟，叶萧实在没法牛魔人平时的模样跟“尊贵血统”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可要是想想沈凡口中的苍月圣血代表的那些能力，还真是他妈的尊贵啊，天生的占便宜有没有？ 叶萧深刻地怀疑这头憨货难道才是主角？不过他倒没有怀疑沈凡的话。 小道士依稀记得，在迪迪施展出“霸海涛”时候，海狗飘飘立刻认出来脱口而出，震惊得不行，想来也不是寻常东西。 天赋特长更好说了，迪迪不是善骑嘛……“等等。”叶萧忽然神色古怪，目光瞥到迪迪的牛角上，心想：“迪迪还没有成年，当然不会什么神降，只是牛角上这反应，我估摸着也差不离了。什么神降啊，叫狂化还差不多，一弄脏角就发狂。”再怎么苍月圣血，还不是他兄弟，小道士稍稍满足了一下好奇心就打算回归正题，几次提起话头：“海狗……”“那个情报……”“沈哥你坑我们呢？”“……这个损失怎么算……”“……”任凭叶萧找什么样的空子，用多大的声音，截话头轻咳嗽，全没用。 沈凡和迪迪聊得那叫一个开心，愣是连个见缝插针的机会都不留下，最后叶萧算是服气了，不得不在心中给沈凡比个大拇指，他岔开话题不接茬的能力远在他之上。 这么一会儿功夫，迪迪这憨货的底子都被沈凡给掏空了，什么不想普通的成年礼啊，什么独木舟离开苍月岛中间遇到海啸，骑在一头鲨鱼的背上横渡大海来到的白日门城，中间还遇到被流放的老海盗等等……其中不少经历比如骑着鲨鱼渡海这样的丰功伟绩，连小道士都是第一次听说。 “咦？”叶萧忽然回过味来，一蹦三尺高，质问道：“你怎么知道迪迪会霸海涛？”沈凡一愣，又要施展“顾左右而言他”的绝技，那边迪迪过足了嘴瘾，想起叶萧的吩咐，连忙绷出一脸凶相，配合小道士的质问。 就在叶萧认为奸商这回总该没跑了吧，不曾想一山还有一山高，沈凡脸上浮现出茫然之色，喃喃自问：“对哦，我是怎么知道的？”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四十章 头顶的星空，心中的道德 “……”叶萧嘴唇颤抖，迪迪一脸震惊跟看到大神了一样，比耻度，别说牛魔人了，就是小道士也得对奸商甘拜下风。 折服了两个少年，沈凡高昂着头，恰有阳光透过树枝罅隙挥洒在他身上，整个人好像沐浴在金光当中，闪闪发亮。 突然——“噼啪”声响，头顶树枝不堪重负折断，有不明物体坠落下来，好死不死地砸在沈凡头顶，直接给他砸了个大马趴，什么胜利姿态，什么通体发光，只剩下一个脑袋上肿起大包在呼痛的中年大叔。 “报应，老天也看不过去这货了。”叶萧一挥拳头，大感过瘾。 沈凡哼哼唧唧老半天才爬起来，鸟窝头乱发当中肿其一个包，看上去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这厮脸皮着实太厚，爬起来就跟没事人一样，将把他砸成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捡起来，爱惜地抚摸着，得意洋洋地介绍道：“小兄弟，来来来，看看哥的新作。”他拍着怀里的东西解释道：“刚在上面写生来着，一不留神睡着给忘在上面了，好在老天爷看不下去杰作蒙尘，怕哥忘了又给送了下来。”叶萧肚子里吐槽“老天爷是看不下去你的无耻吧”，还是好奇地凑了过去。 那东西，赫然是一捆厚厚实实的画布，绑在一起硬邦邦的跟闷棍一样，这都没能砸死沈凡算他祸害遗千年。 沈凡抓住画布一头，猛力一甩，伴着布帛猎猎作响，长达数丈的画卷展开在小道士和牛魔人面前。 画面分成一幅幅，隐隐有浮雕感觉，着色鲜艳冲击力十足，勾勒线条夸张荒诞，仿佛从中要伸出一只只手，将观看者抓进去体验画中世界一般。 “这……”“这是……”叶萧动容，迪迪震惊，第一眼，他们两个就认出了画中蒙着面纱，孤零零地抱膝坐在地上埋头饮泣的少女。 “海狗——飘飘！”画卷上的一幅幅画，赫然是飘飘从天真少女到杀人无算女魔头的一生经历之浓缩，尤其是其荒诞夸张笔触，将她心理变化勾勒得淋漓尽致。 沈凡的声音变得沙哑，随着画卷的展开娓娓道来：“飘飘本是一个老海贼的女儿，在生下她后老海贼决定结束朝不保夕的生活，寻了一个小渔村隐居了下来，教养她长大……”老海贼会教养什么？当然是最拿手的打架功夫。 飘飘十三岁时候身手就非常好了，但从来没有跟人打过架，没人知道好到了什么程度。她天天沙滩上捡贝壳翻海龟，海里面追逐大鱼，快乐得像一只无忧无虑的海鸥。 十五岁时候小渔村被路过的海贼血洗，老海贼和全村人都死了，飘飘发狂尽杀来犯海贼，付出的代价就是被一拳头打歪了鼻子毁去容貌。 她的嗅觉从此远超常人，心思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天真少女跟小渔村一起死了，活下来的是一心只相信强大疯狂要表现强大的海狗。 飘飘后来为王倬收编，成为杀人无算、臭名昭著的海贼，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循着味道，杀绝所有目标。 在她手下，一个个渔村燃烧，一个个普通人哀嚎，不知不觉中，她成了原本最厌恶的那种人……“她每战争先，依仗着天赋单身追踪，往往手下赶到时候，杀戮就已经结束，只有一个落寞的背影在血火中远去。”沈凡用说书一样的语气在说着飘飘生平，手指处有一片烧穿了天穹大火，衬托出远去的女子背影愈加孤单柔弱。 “她是在寻死。”“死在某个强大得可以保护自己，反过来杀掉海贼的人手上——她曾经很想成为的那个人。”沈凡的声音戛然而止，后续一幅幅画不需要解说，那是女子和小道士紧紧地挨在一起貌似缠绵；是骤然分开血溅五步；是迪迪的霸海涛小九的回旋镖；是犹自带着面纱永恒的解脱……叶萧和迪迪一起沉默着，两个人脸上难得地正经与沉重，明明是生平大敌，害得多少次险死还生，此时此刻却有不可遏制地怜悯涌上心头。 好半晌，叶萧喃喃出声，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飘飘，我们都需要力量，但并不是只有施暴才能慰藉自己，不是只有别人的恐惧才证明力量存在。”“你害怕了，你屈服了，你成为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老头子曾经说过，除了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令，世上再无可敬畏者，我会一天比一天强大，却绝不会屈服。”“我，比你强。”叶萧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久久在他心目中盘桓不去的，属于飘飘的身影，在这一刻彻底地散去……沈凡似乎达成了炫耀的目的，哼着小曲儿将画布重新卷起来。 叶萧看着他得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猛地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怒吼：“死奸商，你还说没有偷窥？”迪迪也反应过来了，画卷里面连他们跟飘飘激战的细节都没有，没有偷窥就见了鬼了，忙也做出凶神恶煞样子。 “那个……”沈凡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来，摊开有金光冒出：“……悬赏金……咳咳，轻点轻点，断气啦。”叶萧看清楚了，沈凡手上分明是金条，不多不少，正好五根，就是飘飘的悬赏金额。 有金条谁还记得他是谁啊，小道士抄过金条，随手将奸商一扔，喜滋滋地摩擦着，要不是嫌弃沈凡拿手碰过脏，叶萧都有放嘴巴里咬一口试试真假的心。 这可是金条，头一回看到实物。 沈凡拍拍屁股爬起来，抱怨道：“你叫哥奸商可以，能不能不要加一个‘死’字？”“好的，死奸商。”叶萧过着嘴瘾，来回数了几遍，确认数字没错，小心地将金条给揣了起来。 沈凡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估摸着是知晓自己形象不怎么样，扭也扭不回来，干脆就自暴自弃了，道：“死奸商就死奸商吧，小兄弟，我这里有一个好生意……”“嗯？”叶萧扭头一看，沈凡手上有一张全新的悬赏打开。 下一刻，小道士脸就白了……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四十一章 王倬和狗懵了 “王倬？”叶萧不想看来着，但只是一眼，上面东西就尽收眼底，印象深刻，想忘掉都难。 悬赏上有一个人剪影占去纸面大半，呈半侧面地站立着，举起右手铁钩在嘴边，似乎正在伸出舌头舔掉铁钩上的鲜血。 剪影后面一片影影绰绰，高举着双臂，仿佛是在为剪影的胜利而欢呼。 悬赏的最下方，用血红的大字写着：“海贼首领：王倬。 倬者，大也！”每一个字都是墨汁淋漓，挂落血线条条，好像是用饱饮了人血的墨汁写就。 “倬者，大也……”“他大不大我不知道，麻烦一定是很大。”叶萧想到怀里还舍不得扔的“倬”字钱袋子，想到曲力，想到海狗飘飘，他的脸色就愈发地白，跟悬赏上血红的字迹恰成鲜明对比。 “真的是好生意哦。”沈凡热情地推销，开口就要报价钱：“足足有……”“停！”叶萧两只手一起推到沈凡的面前，近到手指头都要插进他鼻孔里，逼得斗笠怪大叔不得不把到口的话重新咽了下去。 小道士不等沈凡开口，严词拒绝：“回答就两个字：不干！”“为什么，王倬可是条大鱼……”沈凡在继续努力。 “不干！”叶萧坚定得像石头一样。 “他很值钱……”“不干！”“他其实很弱的……”“不信，不干！”这回叶萧好歹加了两个字，额外还附送了一个“信你就有鬼了”的表情吧。 曲力就不太好对付了，回旋镖纵横来去杀人如割草，小心谨慎得跟土拨鼠一样，不用点计策都看不到真容。 海狗飘飘更是厉害得不像人，要不是她性格乖戾有自毁倾向，稳扎稳打地追踪下来，估摸着这时候叶萧和迪迪不是被逮住就是亡命得跟狗一样了。 叶萧刚想到“狗”，耳中就听到“汪汪”有声，竟然真有一条野狗瘸着一条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它看到三个“庞然大物”在那里，野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就要跑。 “抓住它。”小道士被沈凡纠缠得烦了，看到野狗眼前一亮，冲着迪迪喊道。 牛魔人是什么存在，无论是野猪王还是猪婆龙都得臣服在胯下的主，抓一条野狗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要不是野狗太过瘦小，他估摸着能骑回来。 迪迪手上提溜着野狗，回来放到叶萧面前，脸上全是茫然之色，不知道小道士要它干嘛？这用来吃也没两口肉，只够塞个牙缝。 叶萧在野狗面前蹲下来，两根手指捏着它的下巴，很是那么回事地问道：“汪，我问你，他说的话你信吗？”两根手指一捏，可怜的野狗生生被整出一个无法形容的表情来。 表情一出来，小道士立马解读出来了“不信啊”，他是扭头对沈凡道：“你看，狗都不信。”“嘿。”沈凡轻蔑一笑，伸手把野狗提到手上，有样学样地捏着它的下巴整出表情来，然后就开始自说自话：“现在信不信？小兄弟你看，它信了。”说话时候，斗笠怪大叔的表情叫一个丰富，感情叫一个饱满，简而言之就是：“你跟我玩儿这套还嫩。”叶萧冷笑：“狗信了。”“呃……”沈凡这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这是说他的话也就能骗骗狗吗？ 叶萧走过去，点了点野狗的脑门，再问沈凡：“沈哥，你说它现在是信，还是不信？”沈凡进退两难了，信或是不信都他妈的不是好词儿，他觉得自个儿是给绕进去了，一咬牙决定耍无赖，两手一摊道：“半信半疑。”迪迪眼睛瞪圆，觉得此人的无耻算是到一定境界了。 “呵呵。”叶萧冷笑，吐出来的字眼跟刀子一样：“哦，狗懵了。”沈凡的话说出来，狗都听懵了，人还能入耳吗？ 斗笠男站在树下，身边有风卷着落叶飘过，他自个儿也有风中凌乱的感觉。 想了想，还是只能上大杀器，沈凡收拾情绪，准备再要开口……“停！”叶萧再次打住，抢先道：“价钱就不用说了，免得我听了心动。”“反正就是：不干！”小道士做出“你再开口我就要堵耳朵”的动作，沈凡只好讪讪然地放弃努力。 他一边要把悬赏重新卷起来，一边嘴巴里嘟囔着：“就是要找个人破坏王倬为首海贼们的行动，怎么就这么难呢？”“等等。”沈凡忽然手上一空，卷到一半的悬赏被叶萧劈手夺了过去。 他吃惊地抬头，看到小道士招呼牛魔人过来把悬赏收好，一边动作着，一边还吐槽道：“你早说啊，原来只是破坏他们的行动不是杀王倬，早说就没那么多事儿了，折腾。”沈凡有泪流满面的冲动，很想说你一口一个“不干”，手指头都戳到脸上来，我倒是想说，得有那个机会不是？ “他们是冲着海贼王的宝藏来的吧？”叶萧装作没看到沈凡的郁闷，有点不放心地求证。 沈凡郁闷着呢，没好气地道：“是，里面有他们要的东西。”“那就好。”叶萧放心了，冲迪迪说道：“这回可以真的收起来了。”“哦。”迪迪可听话地掖了掖衣襟，表示已经收好妥妥的。 沈凡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敢情他要是回答“不是”，小道士还打算把悬赏重新塞回来不成？想了想，他觉得以小道士能跟他媲美的无耻程度，这事干得出来。 “这次悬赏的价钱是……”他准备例行公事地报下价钱，不曾想话说一半，叶萧一声“停”再次将其打断。 这回不仅仅是狗懵了，沈凡也懵了，一人一狗表情相差仿佛。 你这是闹哪样啊？ 叶萧很快接口道：“别告诉我价钱，不然我怕受不了诱惑。”嗯？不是接了吗……沈凡脑子狠狠地转了几个圈子，想到了一个可能，嘴唇都开始哆嗦了：“你……你……你该不会是想：要是王倬他们太狠你随时准备撂挑子？”叶萧理所当然地点头：“不然呢？”牛魔人迪迪双手抱胸，动作同步，明显是深以为然。 “你……”沈凡觉得自己完全是低估了小道士的无耻程度，这哪里是能跟他并列啊，分明是青出于蓝了有没有？ “呼呼呼。”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平复下来，没有给气出毛病来，心灰意冷地道：“你们随意，随意。”“嘿嘿。”叶萧还有点不好意思，缩回去火边上加把劲儿烤兔子。 他转动着穿过烤肉的签子没两下呢，耳中忽然听到迪迪“哇哇哇”地惊呼声音，跟看到女牛魔人洗澡一样大惊小怪。 叶萧扭头一看，顿时眼前一黑，脑子里有一个念头闪过：“卧槽尼玛，敢情在这里等着我呢……”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四十二章 乾坤一掷 “姜还是老的辣。”叶萧只是看了一眼，立刻知道沈凡打的是什么主意。 两三步开外，迪迪爱不释手地挥舞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地上有更多闪闪发光的东西引得他眼睛也在放光。 沈凡盘坐在树墩上，那架势跟林中小屋时候坐在高高柜台上没有差别，面前是他的披风展开铺到地上，天知道他原本将东西藏在哪里？总之现在披风上面琳琅满目地铺了一地。 “这把虎鲨刀好吧？迪迪兄弟，你看这锯齿，跟鲨鱼牙齿一样，取的是其材质特殊，锋利跟坚硬全都不下最凶猛的虎鲨之齿，所以取这个名字。”沈凡热情地介绍着，引导着迪迪摸摸青色刀口的锋利，再摸摸刀背锯齿的狰狞，落在叶萧眼中，这简直是引人犯罪的行为。 “迪迪。别摸了，再摸剁手。”小道士扔下烤兔子，箭步上前一把扯住迪迪要摸向一件精致皮甲的手。 叶萧刚松了口气，再看迪迪把那把虎鲨刀抱得紧紧的，跟抱孩子一样，就知道完了，这把刀还非买不可了。 “算了，反正是……”他把迪迪原本的钢刀拿在眼前瞥了一眼，见得上面豁口处处，的确是不怎么堪用，买就买了。 叶萧郁闷地在心里面想着：“奇了怪了，传说故事里的那些英雄们就没有见他们坏过兵器，随便拿一把都跟永不磨损似地用好久，怎么到我们手上一场激战就报废一把呢？”他是不知道当初神龙帝国先遣军刚来到玛法大陆激战连连时候，有大将一场战斗报废数十口兵器的事迹，不然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传说故事也能当真，只能说叶萧还是太年轻了。 沈凡看到小道士护食一样扑上来，只好遗憾地放弃了，其实再给他几句话的功夫，他能把迪迪给忽悠瘸了。 “啧啧啧，可惜小道士机灵机灵的，不好对付。”叶萧看着沈凡也是心生忌惮无比：“这老狐狸，狡猾狡猾的，不是善茬。”两人目光碰撞，几乎擦出火花来，颇有几分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感觉。站在他们中间的迪迪浑然不觉，满足地抱着虎鲨刀，看他爱不释手的样子，要不是还有外人在，他能舔上去。 叶萧挽起袖子，气势逼人地问道：“这把三手没有质量保证的破刀多少钱？”“是顶级材料名家手笔仅此一把精品虎鲨刀。”沈凡争锋相对，斗鸡模样。 突然——沈凡将抬起的屁股又坐了下去，意态悠然，声音舒缓，神情安宁，温和地道：“小兄弟莫急，不如等全部看完，再一起结算，岂不方便？”什么叫一起结算，这是吃定一定会再买吗？ 叶萧先是冷笑，再是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死奸商说话都开始文绉绉的，不对劲，这是有恃无恐啊，到底是什么在等着我呢？”他谨慎起见，没有把话说死，免得打脸太快承受不住。 果不其然，看到叶萧没有接茬沈凡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摇了摇头好像没打成脸很是遗憾的样子，缓缓地从披风摊位上挑出一件东西托在掌心。 “小兄弟，这件宝物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叶萧死死地盯过去，严阵以待地以为会看到什么炫目华丽的装备，不曾想竟然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羊皮卷轴。 羊皮卷轴只有手掌长短，两根手指粗细，破旧昏黄，像是在烟火里面熏了很久，充满了历史的尘埃感觉。 “看起来不便宜……”叶萧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好奇这是什么东西，而是一看就好贵。 他心里面跟明镜似的。 这种卖相的东西，要嘛便宜到只能买回去垫桌角，要嘛贵到得卖血，没有中间路线可言。从沈凡脸上“我吃定你了”的表情来看，怎么都像是后者。 “是什么东西他吃定我会买呢？”叶萧给自己做了百八十遍的心理建设，心里想着：“总不能是失传不知道多少年，我们道士界的神技召唤神兽吧？其他的，我扛得住。”小道士的心猿爬了一林子树，意马跑了无数圈，终于沉着声音问道：“沈哥，这是什么东西？”沈凡眉头一挑，用当铺掌柜的卖死当，吹得牛都能飞上天的语气道：“道士施符的手法千变万化，各有传承，其中又以六种最是出名，号为秘传，就是传说中的——六合符箓！”……六合符箓，你怎么不说是九天符法，反正都是吹，牛，逼！ 叶萧在心里面吐槽，他有八九成的把握沈凡就是在现编，什么六合符箓，他怎么没有听说过？ 老道士虽然不靠谱，实力也从来没有展现过，不过见识可是顶呱呱的，听他吹牛吹了十几年的小道士既然没听说过，那个所谓的六合符箓估摸着也靠谱不到哪里去。 他想归想，沈凡接下来的话他还是听着的，越是往下听，小道士的嘴巴张得越大，暗叫糟糕了。 沈凡是这么说的……在神龙帝国派遣过来的远征军中有一个将领，以穷闻名，大号叫做令东来，口头禅就是“东来是个穷东来”，动不动就说：哥几个有口热乎的没有，三天没吃了。 堂堂一个将军穷成那个鸟样自然是有原因的。 这个令东来有一个独门绝技，叫做：“乾坤一掷。”这是一门暗器手法，比较坑爹的是用来当暗器的不是其他东西，而是铜钱，一洒还就是一把。 每次出手，穷东来只要一招乾坤一掷就能放倒敌人，同时也能放空自家钱袋子。战后不管怎么找，他永远也别想找回哪怕十分之一的铜钱来。 谁比谁傻啊，地上有钱还不捡？ 听到这里，小道士“糟糕糟糕”地已经在心里面叫唤了一百遍又一百遍。 这个故事他听过，下文不用沈凡说，老道士喝醉时候翻来覆去讲过好几遍。 神龙将军令东来横行一时，穷困潦倒得够呛，一直到后来，他痛定思痛，弃武从道，成为一个道士，事情才有了转机。 乾坤一掷的暗器手法够坑爹，却也够给力，令东来不舍得放弃，多番研究，竟然让他另辟蹊径，将其变化为一门秘传的施符手法。 每当令东来用出乾坤一掷符法时候，呼啦一圈子的符箓跟不要钱似地砸过去，愣是能量变引起质变，将对方淹没在低级符箓的海洋里面，憋屈得不要不要的。 叶萧还记得老道士惋惜过不只一次：“可惜令东来晚年不知道跑哪疙瘩角落猫着去了，再没有露过面，也没收过什么徒弟，一门绝技，就此失传。”当然，以老道士的尿性，惋惜的自不是绝技失传什么的，而是这个“乾坤一掷符法”是最适合叶萧使用的。 老道士是这么说的：“娃儿你又不爱当道士，还好吃懒做能躺着不坐着，最大的优点就是人够灵醒，聪明得八岁过后爷爷就玩不过你了。一个破馒头你能弄出八十种吃法来，乾坤一掷要是落在你手里，你估计也能玩儿出花来。真真可惜了。”叶萧当初还不以为然，经过跟海狗飘飘一战后，他深刻地意识到了手段不足到底有多么地悲催，几次差点就嗝屁了。 在这当口儿，乾坤一掷符法摆到了面前来，小道士越想越是狐疑，斗笠男怪大叔你是故意的吧？ 沈凡说完故事后，将羊皮卷在手上一抛一抛地，引得叶萧脑袋一上一下，恨不得眼睛里伸出爪子来开抢，自个儿则笑得跟偷入了鸡窝的黄鼠狼没有两样，声调拉得长长地道：“想要吗？”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四十三章 两个消息 “……”叶萧磨着牙，看沈凡得意样子就觉得拳头痒痒，恨不得一拳头闷他脸上，然后抢了羊皮卷就跑。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目光移开，冷笑道：“你以为吃定我了吗？”“想要吗？”“我是有原则的人……”“你就说想不想要吧？”“……要！”小道士的原则就是没有原则，一个“要”字从牙齿缝里面迸出来，伸手将把在沈凡掌心跟过山车似上上下下抛着的羊皮卷抢到了手里面。 他连打开看一看的心思都顾不上，心里的罅隙都被滴出来的血给占满了，真是心都在滴血啊。 “以死奸商的无耻程度，狠狠挨一下宰是免不了了。”“乾坤一掷在我这边用处很大，要是落到普通道士手上却也未必，对他们来说更高深的符箓才是追求。”“这到底要多少钱呢？”叶萧才不会承认他已经做好了要是买不起，就是耍无赖满地打滚也绝对不将羊皮卷还回去。 “还真就不要脸了！”“哼，大不了跑给他追。”抱着这般想法，小道士死死地盯着沈凡，脸上挤出笑容来，道：“沈哥，你是我亲哥，你看咱都这么熟了，我们谁跟谁啊……”“说重点。”沈凡稳坐钓鱼台，态度叫一个高冷。 “东西多少钱？”叶萧无奈，只好一闭眼，把自个搁砧板上了。 “叶哥，别冲动，好贵的样子。”牛魔人看了半天戏，这时候抱着虎鲨刀冒头说话。 小道士翻着白眼，心想你倒是把虎鲨刀放下再说这话。 懒得跟这憨货计较，他四处偷看退路，想着要是势头不对该往哪边跑路？ 沈凡吊够了胃口，报了之前被耍的仇，终于松口报出了价钱来：“加上虎鲨刀，一共五根金条十三枚金币十一铜钱。”“多少？”叶萧眨了眨眼睛，又问了一遍，这数字听着有些耳熟。 沈凡淡定地重复一遍：“五根金条十三枚金币十一铜钱。”真是难为这么长一串，他竟然能用同样语调一般顿挫一个字不差地念出来。 小道士心算了一下，有些郁闷地想道：“怪不得我觉得那个数字怎么那么耳熟呢，敢情只差十一个铜板。”飘飘的钱袋子里十三枚金币，她的悬赏五根金条，这就是叶萧的全部家当了。 之前从曲力身上收获的那点银币早就贡献给死奸商，换成了酱牛肉一类东西进了迪迪的肚子里去了。 “这……”小道士有些犹豫。差得多就算了，没二话一拳打晕了死奸商，抢了东西就跑路，只差这么一点，不值当啊。 叶萧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个数字让他完全忘记了衡量东西有多贵，心里面有多滴血，纠结在值当不值当跑路上。 “这个……”小道士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沈哥，打个商量，就差十一个铜板……”一边说话，他一边将还没有焐热的金条，前面存下来准备到封魔谷关隘那吃一顿好的私铸金币，一股脑儿全贡献了出去。 没等他把赊账啊，打折啊等想法说出来，沈凡抄手接过钱，打断道：“小本经营，概不赊账。”“我觉得还是可以商量一下的嘛。”叶萧赶忙又洒了一层不知名草籽调出来的香料在烤好的兔肉上，屁颠屁颠地整个给沈凡递了过去。 为了区区十一个铜板，小道士也是蛮拼的，心里面一把辛酸泪：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日子没法过了。 沈凡大爷似地盘着腿，心安理得地接过兔肉扯下肥美的后腿，啧啧有声地三两口啃完，随后把烤肉往眼巴巴看过来的迪迪怀里一塞，义正言辞地到：“商量是没得商量的，不过……”听到前半句，小道士已经有恶向胆边生的趋势了，等后半句入了耳朵，他便觉出味儿来了。 沈凡是这么说的：“……再找找，会有的。”“咦？”叶萧觉得死奸商话说得意味深长，怎么好像是意有所指呢？ 想半天，小道士豁然转身，望向迪迪，一言不发，目光中充满了审视，来来去去不离这货习惯藏钱的地方。 “……”迪迪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结结巴巴地道：“哥……哥，你是我亲哥，咱有事说……说事，别这样看了成不成？”“成。”叶萧很干脆，竖起两根手指，“两个选择，一，你放下虎鲨刀。”迪迪摇头如拨浪鼓，将虎鲨刀抱得更紧了，颇有刀在人在，刀没人亡的架势。 “二，掏钱。”在叶萧灼灼目光的注视下，迪迪哭丧着脸，从腰带，从鞋底，从裤裆……总之各种可能不可能的地方往外摸铜板。 兴许是藏得太隐秘，这憨货自个儿都不知道有多少，翻来覆去地找一圈子，就差脱光了以示清白了。 “呃……”叶萧看着掏出来放在地上的铜板——他没敢拿手碰，恶心的——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二，三……”“……正好十一枚。”这憨货还是私藏得不是很多嘛，可怜见的，这就全掏出来……只是缺口是补上了，小道士总觉得不太对头，茫然地抬头，脑子里全是问号。 不多不少，叶萧加上迪迪打扫战场时候密下来的钱，正好够买乾坤一掷加上虎鲨刀，有这么巧吗？ 没等他琢磨明白，沈凡划拉一下收拾好东西，将披风往身上一披，再一个饿虎扑食扑向地上将十一枚铜板一扫而空。 他动作叫一个麻利，散落一地的铜板一个都不带拉的，也不嫌脏，尽数揣到怀里面，掉头就走。 叶萧和迪迪两个人全看傻，这是卖东西吗？抢劫都不带这么利索的吧？ 没等他们两人回过味儿，反应过来呢，沈凡头戴斗笠，身披披风的背影在林中几个闪烁，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对！”叶萧一拍大腿，大叫出声，其声切齿，让人怀疑沈凡跑得慢一点就会弄出血案来。 远远地，沈凡的声音借风飘了过了：“合作愉快。”“附送你们两个消息，第一个：想要山海主的宝藏，往遗人村去看看。”叶萧原本迟疑着是追呢，还是不追呢，听到“山海主的宝藏”，下意识地就停住了脚步。 “遗人村吗？”他在心里面将这个古里古怪的村子名记了下来。 虽然现在沈凡要是出现在他面前，不是被打一顿就是啃一口，但沈凡给出的线索他还是相信的，这点从海狗飘飘的经历这货都能如数家珍，不能看出奸商归奸商，还是有底子的。 沈凡身影渐远，传过来入得叶萧耳中的声音也显得飘忽了起来：“最~近有一些……‘好朋友’也来了封魔谷，自~求多福~~~”尾音缭绕，人影渺然，只剩下牛魔人伤心他的小金库，叶萧在咬牙切齿。 “死奸商，你一定是算好的吧？”“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要的价钱正好是我们的全部家当，我去，连一个铜板都不带留的。”“别让我再遇到你。”叶萧生着闷气，还是将沈凡的话听了进去，迁怒地想着：“‘好朋友’？哼，要是遇到我，算你们倒霉。”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四十四章 抬头望城，低头拔草 一处篝火旁，两个茫然人。 叶萧把玩着乾坤一掷的羊皮卷，迪迪抱着虎鲨刀，全都有一种怪怪的，说不出的感觉。 明明都达成目的了，可那过程怎么回想怎么觉得不对味儿。 牛魔人到了这会儿，算是反应过来了，咋咋呼呼地道：“哥，好像不对劲啊，沈哥是算着我们身上钱开价的，他怎么知道我们有多少钱？”天地良心，别说叶萧不知道他们两个加起来有多少钱，就是迪迪自己都算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小金库，沈凡开价竟然能开得一分不差？ 叶萧到现在说话还有一股从牙齿缝里往外迸的感觉，跟沈凡较量落下的毛病，他说道：“这人神神秘秘的，我不关心他是怎么知道我们有多少钱的，我就知道他是有意的。”“有意的？”牛魔人表示有听没有听懂。 “有意让我们一个铜板没有，这样才有动力去完成悬赏嘛。”叶萧握着拳头，把指节捏得咔嚓咔嚓地响，恨恨出声：“这货真是奸死了，我打赌他到现在还是处男，一辈子光棍。”“嘶。”迪迪倒抽一口凉气，脸上全是“你好毒”的神情，不自觉地挪了挪屁股，离开暴怒中的小道士远点。 等叶萧气呼呼地诅咒完毕，貌似正常了，他才把虎鲨刀放一边，拿着烤兔肉又靠了过来，舔着脸道：“哥，肉有点凉，咱再烤烤……”迪迪有些迟疑，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就这么对付着吃？”叶萧一阵无语，对吃货来说果然只有吃的东西诱惑最多，这时候迪迪知道放下虎鲨刀了？ 等他目光落到烤兔肉上，一直生闷气抿着的嘴角弯起，坏笑道：“任你如奸似鬼，还不是要喝小爷的洗脚水？”“什么鬼，洗脚水？”迪迪一边问着，一边撕扯下仅剩的兔肉后腿，不管凉不凉先垫吧垫吧。 他刚把兔肉凑到嘴边，嘴巴张开露出一口白牙啃下去，“啪”地一下，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拍在他手背上，触不及防下兔肉直接飞出去，迪迪上下两排牙齿咬了个结实，震得牙床都软了。 “哥……”迪迪哭丧着脸，看着落在地上滚满尘土的兔肉，很有捡起来的心思。 叶萧缩回手，道：“你要是想跟死奸商一样，猫到不知道什么角落拉个一天一夜的，你就吃。”“……”关乎到吃的，迪迪向来是很灵醒的，立刻听出味儿来，问道：“哥，你是说这肉……有问题？”想到沈凡现在惨状，叶萧顿时觉得胸中一口憋闷气下去了，跟占了多大便宜一样开心起来，得意地道：“我们不是采香料嘛，正好看到一种草，长得跟千里香很像，名字也差不多，叫做千日泻。”“我就采了点，想着死奸商上次给情报说一半藏一半的，害咱们吃了好大亏，不能便宜了他。再说要是不给咱钱，先下点药收利息，揍起来也不怕他跑了。”“所以我就……”叶萧说完在那得意地笑，迪迪脑子里则浮现出叶萧在跟沈凡讲价钱时候，往兔肉上殷勤地再撒上的香料，顿时一阵恶寒，手一哆嗦地把剩下的兔肉全给扔了出去。 早先被逮来给叶萧和沈凡两个人抖机灵的野狗似乎觉得现在没危险了，“嗖”地一声就窜了出来，再兔肉上一阵嗅，接着打了个喷嚏扭头就走，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哈哈哈~”叶萧捧腹大笑，气都要喘不上来了，“狗都不吃，沈凡……哈哈哈……乐死我了。”迪迪看了一眼野狗，眼睛绿油油的，吓得野狗夹起尾巴来跑得比什么都快，噌噌噌地就跑没影了。 “狗肉就算了，这你也惦记，没二两肉的。”叶萧扫开渐熄的篝火，拿树枝从里面拨拉出好几个黑乎乎的东西，正是他早先摘回来的奇怪果子，早早就扔到了篝火里面烧。 “来，吃这个。”小道士递过去一个给迪迪，牛魔人开始还很嫌弃的样子，鼻翼忽然抽动了几下，闻到了一股扑鼻异香，再仔细一看，只见得烧焦得黑漆漆的果子裂开几道缝隙，露出里面一片棉花状的雪白，也是香气的源头。 “这叫奇香果，烤熟了入口绵软，奇香扑鼻有肉味，听说在比奇城里卖得可贵了……”叶萧介绍还没完呢，迪迪狼吞虎咽一阵啃，转眼手上就空了。 “好吃吗？”“……不知道。”“什么情况？”“太滑口，囫囵就滑下去了，没品出滋味来。”“……”一夜无话，月色下有篝火重燃，万籁俱寂里有牛魔人如雷的鼾声起起伏伏，好像潮汐般地来回着打破沉静。 叶萧借着火光打开羊皮卷，手指在上面一行行地移动，一字一句地看着，那些字字句句跟如水的月色一样，从眼睛里，流淌到心里面。 时不时地，他就停下来，托着下巴沉思片刻再翻看。 偶尔小道士还会翻出神龙道书，取出几张符纸在手上把玩。 奇怪的是，叶萧不再是如往日里一样将符纸夹在指尖，而是用指肚在符纸上一寸寸地摩挲，好像在抚摸着少女细嫩的皮肤一般。 渐渐地，随着停下来思考越来越多，小道士再看羊皮卷时候，空着的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用指肚带动符纸飞速地旋转着。 开始转没几圈子就飘落下来，到得后来符纸在他的手指上就好像黏住了一样，从这头抹到那头，带出一道道昏黄中泛出红光的残影来。 叶萧越看眼睛越亮，渐渐听不到迪迪震耳欲聋的鼾声，感受不到月落日出，夜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彻底沉浸入了物我两忘当中……一天之后，叶萧和迪迪两个人拖着疲惫的腿，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封魔谷另外一头的关隘。 越过此关隘便是潦水沼泽，其中特产全要在此中转，故而这个关隘的繁荣程度远过前头他们去过的关城，人称“下关城。”“太好了，哥，咱还赶得上到城里吃午饭。”迪迪一边说着，一边拿手背擦着口水，垂涎欲滴模样。 “望山跑死马没听过吗？”叶萧懒洋洋地回着，“啪”地一声合上神龙道书，眼中放出贼亮贼亮的光来。 他东张西望地四下寻觅着，时不时快走两步到草木茂密地方，拔几根草在手心察看。 迪迪“哦”了一声表示失望，旋即又好奇地凑过来，问道：“哥你在干嘛？草俺可不吃。”“啊呸，你才吃草呢，就知道吃。”叶萧招呼他也跟着上手，口中解释道：“我看这里的草长得旺盛，生机勃勃的，迪迪你快帮我一起摘一些，等下用来画新符。”“新符？”迪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在小道士威逼的目光下乖乖地拔草去了。 ps：这章写到那条野狗反应时候，猛地就想起大学时候，在校外租房子住的事儿。 那时候房东家里养了一条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的便是，毛发旺盛，乖巧讨喜，吃剩的鸡排什么的，东流就喜欢拿去喂它，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这货没事就窜进我房里面玩，单身学生狗难免邋遢了点嘛，结果这货没找到吃的，就窝东流脚边开始吭哧吭哧地嗅——嗅脚丫子，然后……狗懵了，再然后……这货连打了几个喷嚏，夹着尾巴就跑，三五天没敢往我房里钻。 哈哈哈，青葱岁月啊~ 第四十五章 新符箓，食人花 “唔~”“哥，这就是你的新符？”迪迪大手把嘴巴和鼻子一起捂得严严实实，闷声闷气地说道。 “没错了。”叶萧得意洋洋地说道：“要不怎么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呢，乾坤一掷我还差点火候，倒是无名道书里悟出了一种新符。”无名道书里面记载的符箓千奇百怪，具体的只要看看小人符之奇葩就能想见一二了。 叶萧口中的那道新符原本一直没法理解，不曾想在研究“乾坤一掷”累了，翻翻无名道书换个脑子时候，竟然豁然开朗了起来。 这会儿，在他面前有一块磨盘大的石头，表面正中有凹陷，好像是天然的捣药臼一样，小道士寻摸半天才找到它。 捣药臼中间的凹陷处，大片绿绿的东西糊糊状，叶萧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着石头捣着。 片刻前，这些绿糊糊还是长得好好的青草，捣成这般模样自然有很生很青的刺激味道，迪迪在旁边捂住口鼻还不够，趁着叶萧没注意，不住地往旁边哧溜过去。 “好了。”小道士满意地收手，随手将捣药的石头一扔，扭头一看发现迪迪都哧溜出了好几丈远，不由奇道：“喂，有那么难闻吗？”“嗯嗯嗯。”迪迪点头如捣蒜，又往外退出一丈远，才松开口鼻大口呼吸，跟在被子里闷了一晚上一样。 他拿着蒲扇大的手在鼻子面前扇着，说道：“哥，你是不知道，俺最怕这青草味儿了。小时候俺一生病，俺娘就拿草药捣成这个样子，捏着俺鼻子就灌，不吃都不行，吊起来打。”“后来俺娘不在了，再没人逼俺吃草药，可就落下一毛病，闻到这味道就受不了。”牛魔人越到后面说得越慢，眼眶有些红，闷闷地蹲一边，青草味道飘过去他都没有察觉，怔怔地想着心事。 “这是想他娘了吗？”叶萧看着神经大条的迪迪露出多愁善感模样，不由得有些羡慕，心想：“我就没见过我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一定跟小结巴她娘一样好看吧？”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哇”地一声，一个没心没肺，一个神经大条，什么伤春悲秋的早抛到脑后去了，一个心疼草药快干了，一个捂着鼻子跑得比兔子快。 叶萧飞快地铺开符纸在捣药臼所在的青石上，执笔沾草汁为墨，笔走龙蛇，稍顷一张崭新的符箓就画完，摊在石头上阴干。 符箓上符文青翠欲滴，仿佛是一丛丛歪歪扭扭长着的竹子，随时可能随着一阵春雨节节升高，长出符纸外来。 其上笼罩着淡淡的青色光，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二月春风吹拂过去后，新生出来嫩嫩绿叶的光泽，清新扑鼻。 一张，两张，三张……趁着草木汁还有剩，小道士干脆一气呵成，足足画了十张才意犹未尽地停手。 每一张青符都摊开晾在青石上，青光融合成一片，远远望去就好像是水落石出，青石上长出了嫩绿青苔一般。 “咦？”叶萧站起身来，心满意足地环抱双手欣赏，忽然闻到一股味道，好像是肉放久了的腐臭味道。 “唔唔唔~”小道士以手捂口鼻连退数步，嘭地一下撞在什么东西上踉跄地反弹回去，好悬没直接趴在刚画好的青符上。 这触感……这弹性……没跑了。 叶萧转身，怒吼：“迪迪你在搞什么？”他身后刚充当了肉墙的不是迪迪这憨货又能是谁？ “呃~”等叶萧看清楚了迪迪模样，不由得眨了眨眼睛，目光下移落到牛魔人的胳膊上。 迪迪两条胳膊全没闲着。 一条拽着一根粗壮的花茎，下面还带着粗壮根系，看着就是被他连根拔起的。 一条胳膊弯曲着，小臂以下部分全塞进一朵大花里面。 诡异的是花虽大却不是绽放的，若是形成花骨朵儿模样包裹着迪迪的胳膊。 要不是有根系有花茎的，看那花朵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缩小版的猪婆龙叼住了猎物。 叶萧抽了抽鼻子，确认刚刚闻到的腐臭味道就是从迪迪身上，确切地说，是从大花朵上面传出来的。 “哥，快看俺找到了什么？”迪迪可得意样子地扬了扬被大花朵含住的胳膊，带出的腐臭味道让叶萧连退三步。 “这时候他就不嫌味道重了？”小道士熏得昏头转向地，只好承认报应这回事有时候还是存在的嘛。 迪迪正在兴头上，跟着上前几步，乐道：“这花好奇怪，把手伸进去它就会合上，好好玩儿，里面暖呼呼的，连牙都没有还想咬人。”叶萧上下打量了一下那花，脸色忽然古怪了起来，语气更怪地问道：“迪迪，你就让它咬着？”迪迪本来跟找到玩具似的轻松表情一变，他跟叶萧相处多久了，立刻听出话里面味道不对来。 “哥，这是什么花？”牛魔人有些忐忑地问道。 “呵呵。”叶萧笑着吐出三个字来：“食~人~花~！”“妈呀。”迪迪一蹦三尺高，甩胳膊都甩出了残影来，叫声叫一个惨烈。 什么没有牙，什么暖呼呼的，搭配上“食人花”三个字，越想越恐怖有没有？ 一个时辰后，叶萧在前面哼着“有一个小道士”，脚步轻快；迪迪跟在后面垂头丧气，一脚深一脚浅的。 “快到下关城那边关隘了，迪迪你有点精神，有吃的哦。”叶萧笑着打趣，迪迪有气没力地应着，望向小道士的背影目光中满是哀怨。 他是给吓的。 迪迪在肚子里嘀咕一路了：“叶哥真坏，吓死牛了，原来俺是活的，块头又大，食人花根本吞不了俺，不早说就知道看俺笑话。”“竟然还拿食人花果实和叶子去画了符……”他还想接着在心里面控诉来着，说出口是万万不敢地，但腹诽一下还是可以的嘛。 叶萧心情可好了，懒得去理会这憨货是腹诽还是低落，哼着歌儿手在痒痒，心想：“新的青符，还有拿食人花叶子和种子做原料炼制出来的新毒符，效果不知道怎么样，真想试试呀。”别说是少年人，就是一个经过各种事的成年人，有了好东西想要显摆，有了成就想要炫耀，有了能力想要尝试……人之常情嘛。 本来过一阵子就好了，不曾想小道士一个念头刚刚闪过呢，耳中忽然听到奇特的响动，踮起脚尖循声望去，远远地看到一追一逃，齐齐闯入了视线范围。 叶萧眨了眨眼睛，喃喃自语：“不会这么邪吧？”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四十六章 救美女 “哥，怎么了？”迪迪看到前面叶萧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哼着的歌儿也戛然而止，一边问着，一边抬头看。 叶萧还要踮起脚尖才能看到的一追一逃两人，迪迪一打眼就看到了。 弄明白什么情况后，他问道：“哥，咱怎么办？”叶萧还处在“不能不信邪”的状态下，摇了摇头道：“先等等看。”两人就这么站着，没有闪开，也没有躲避，好像在等着对方过来一样。 一追一逃动作不慢，本来距离也不远，很快就在他们两人眼中清楚得面目都看得到了。 逃的一方是一个女孩子，小巧玲珑身材，精致秀气五官，耳朵毛茸茸红色，就是在亡命奔逃，时不时扭头张望，还是给人一种精灵般的惊艳感觉。 追的一方膘肥体壮，皮肤黝黑粗糙，整体高度和宽度是一模一样的，肉山一样顶着个猪脑袋，嗷嗷叫地流着口水。 “灵狐族。”叶萧脱口而出。 “鬼豚（tun）族。”迪迪紧跟其后。 这一追一逃双方，赫然是分属两个不同种族。 叶萧的注意力全在前面的灵狐族少女身上，说起来灵狐族这个种族，跟迪迪还有一点关系。 迪迪是牛魔族，世居白日门城外海不远处的苍月岛。与苍月岛隔水相望还有一个岛屿，名为：狐月岛。 在狐月岛上生活的就是灵狐族。 灵狐族女尊南卑，男性基本都在岛上抚养后代，女性则行走玛法大陆，以其灵巧、美丽，颇有一席之地。 小道士还记得自家老爷子经常光顾的老车道上那家风月场所，老板就是灵狐族来着。 往更早前说，先是攻沙中叱咤风云，再来入魔横行天下无人能敌，最后自命山海主的“魔道”麾下海贼，除了牛魔族外，就是灵狐族人最多。 叶萧脑子里回想起老道士一次喝醉时候说过的话：“狄猫小脚灵狐尾，獬羊玩年的腿，什么？娃儿你听不懂？没关系，长大你就懂了。”小道士很想懂来着，只是这么羞羞的事，估摸着短时间内他懂不了。 他偷瞄过来着，只是就算是在逃命中，灵狐族少女的尾巴也藏得好好滴，没有半点痕迹，让他很是纳闷到底藏到哪里去？ 无论是迪迪所属的牛魔族，还是逃命少女所属的灵狐族，在小道士所在的白日门城都不算罕见，反倒是追击的鬼豚族——俗称猪头人的便是——少见得多。 据说在神龙帝国远征军到达玛法大陆，并被困在这里回不了家，建立了比奇王国的两千年前，鬼豚族还是大陆上的强势种族。 他们后来战败，混得越来越惨。 现在这个追杀的猪头人就很凄凉样子，一身痴肥的肉基本露在外面，就下身缠绕着粗布条。 只要想一想，小道士就觉得恶心得够呛。 他们两个打量对方的同时，无论是灵狐族少女还是猪头人全都看到了他们。 灵狐族少女先是面露惊喜，继而拿小手捂在嘴巴上，似有犹疑；猪头人高举着粗大棒子，作出威吓状，猪头上獠牙外张涎水直流地吼叫着。 “哥……”迪迪又问了一声。 双方距离已经有些近了，想要插手的时候，这个时候再好不过。 叶萧摸着下巴，道：“再等等。”牛魔人“哦”一声，提虎鲨刀在手，倒不怎么着急。 那个鬼豚族看打扮就知道混得不怎么好，就是在猪头人当中也是下等货色，不值得太在意。 至于狐月岛上的灵狐族，这个远亲不如近邻纯属扯淡，地盘临得那么近，其实苍月岛和狐月岛的关系一直相当紧张，迪迪更不会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非要上杆子救人不可。 在他们两个说话的这点功夫，灵狐族少女似乎有了决断，她把捂在嘴巴上的手移开，开口大叫，声如黄莺出谷，好听得很。 声音入耳，不管是叶萧还是迪迪，全都露出错愕之色。 按他们想来，这少女在城外被猪头人追着跑，好不容易看到人了还不喊救命？ 她还真没有。 灵狐族少女喊出来的是：“快跑！”话音落下，她一咬牙一扭头，竟然没有冲着叶萧他们所在的方向奔过来，而是向着旁边一冲，直冲往斜方向的林子里去。 “这……”叶萧放下摸着下巴的手，放到了神龙道书上。 迪迪握着虎鲨刀的手一紧，砸吧着嘴巴道：“小狐狸人还不错嘛。”他憨归憨，还不傻，不至于看不出来灵狐族少女这分明是不想连累他们，还很好心地提醒他们快跑。 “哥，怎么办？”迪迪望向叶萧，等着他发话。 叶萧嘿嘿一笑，问道：“哪个漂亮？”这还用问？猪头人跟“漂亮”两个字扯得上嘛。 “你男的女的？”“男的！”迪迪立马儿申明，这事不能含糊。 “那还问什么，我们当然帮‘美’、‘女’了。”叶萧话音落下，左右手各夹一张符箓，电射而出。 “生生不息。”“腐骨噬魂。”小道士用吟唱的语气念出声来，一道青光，一道红光，分别激射而出，在半空中燃烧开来，一者化做青翠欲滴光芒落在猪头人附近的灌木丛中；一者散开化作暗红色雾气扑在猪头人身上。 青的是青符，取的是化生之力，以草木之生机，催发同属的生生不息。 ——符的力量，不仅仅是毁灭，属死；亦是催发，属生。 正是领悟出这一点，叶萧才顺利地学会了无名道书中的青符——生生不息。 暗红色雾气中带着腐臭味道，正是以食人花的叶子加上种子做出来的新毒符，这回不用见血，取的是腐蚀之毒。 叶萧两符几无先后之分地射出同时，身后迪迪高举着虎鲨刀，嗷嗷叫地冲了出去。 “嗤嗤嗤~~”猪头人还来不及吼叫威吓，周遭灌木在青翠欲滴光芒融入后忽然疯长开来，带刺的荆棘捆绑住他的手脚，尖刺入体，一时间竟挣扎不开，只能瞪大了猪眼睛，骇然地看着暗红色雾气扑到了身上……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四十七章 虹魔教 “嗷~”猪头人吼叫着，浑身上下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青筋毕露，好像一条条粗壮的小蚯蚓在他皮下蜿蜒。 暗红色雾气半点不剩地通过他的皮肤，尽数涌入其体内。 “呕。”猪头人横竖等高的痴肥身躯弯了下来，大口地呕着血。 血里面混杂着不知名血块，散发着腐臭气息，好像他外在还是完好的，内里已经腐烂了一般。 伴随着他俯身呕吐的动作，“崩崩崩”地一根根带刺荆条崩断，又有新的纠缠上来，将猪头人束缚得好像粽子一样。 “好！”叶萧抚掌在笑，为两种新符的威力。 其实，“生生不息”并不能困住猪头人太久，最多一两个呼吸时间，符箓里蕴含的生化之力就会消散，荆棘不用挣脱自然会散落下来。 “食人花毒”或许足以毒死一个普通人，却不足以让痴肥到这种地步的猪头人直接毒到死。 “或许，完整版本的毒符可以吧。”叶萧略带几分遗憾地想着：“可惜完整的毒符需要食人花的叶子和果实、毒蜘蛛的牙齿、骷髅毒蝎的尾巴，洞蛆，这五种材料，但凡缺任何一种都完整，威力有限。其他还好说，骷髅毒蝎和洞蛆好像只有骷髅洞里才有……”他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完呢，两种符的威力也还没有消散，迪迪高举着虎鲨刀已经合身扑了上去。 “喝！”牛魔人吐气开声，趁着猪头人困于荆棘，中毒虚弱时候，狠狠一刀，用虎鲨刀的虎鲨锯齿部分从猪头人右肩劈到左胯部分。 刀光一闪，两人交错而过，迪迪用力太猛，要不是临到头来用虎鲨刀支撑了一下身体，险些没有一头扎进荆棘堆里去。 在他身后，猪头人不动了。 生生不息符箓的力量耗尽，“崩”地一声荆棘尽断，猪头人的身躯晃动了一下，仰天便倒，“嘭”地一声闷响，痴肥的身躯砸得大地都在颤动。 “……”叶萧的目光压根没有落在猪头人身上，两人联手雷霆一击，又不是什么强力对手，小道士压根不多看一眼，他在望向灵狐族少女奔向的林子。 “她跑得忒快了。”小道士有些郁闷，救了人了，倒不是很想要人感谢，问题是对方连看都没有看到，好像有些不对。 灵狐族少女动作灵巧得不行，在叶萧出手，迪迪前冲的瞬间，她就扎进了林子里，头都没有回一下，压根就没有看到刚刚一幕。 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叶萧看到她入林瞬间的动作，脑子里总浮现出一只小狐狸尾巴一甩一甩钻进林子的样子。 叶萧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想法从脑子里摇晃出去，走向猪头人躺尸的地方。 “哥……”迪迪爱不释手地抱着他的宝贝虎鲨刀，他是没尾巴，不然小道士怀疑他也能看到牛魔人摇尾巴的样子。 “那刀很帅！”叶萧打断，直接给了迪迪想听到的。 迪迪这就满足了，喜滋滋地跟小道士一起蹲在猪头人尸体边上察看起来。 “就是一个底层的鬼豚族。”叶萧捏着鼻子翻了翻猪头人身上，毛都没有一根，只在其额头上看到两根斧钺交叉而过的血红色纹身。 他指着纹身说道：“这好像是猪头人他们纹部族标志的地方吧？”迪迪茫然摇头。 “算了。”叶萧知道自个儿算是问道于盲了，翻看了半天没有收获后，他站了起来，摸着下巴道：“奇怪，这个最多算是鬼豚族里面苦力的猪头人，怎么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在下关城附近捉人呢？”“他们捉人是为了什么？”小道士一边想，一边带着迪迪往下关城方面去。 至于给这头痴肥的猪头人来个入土为安，这点来憨憨的迪迪都假装想不起来，又死又沉，谁爱干谁干，反正叶萧和迪迪不干。 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下关城本来就不远了，一路走过来，小道士就是顶着一脑袋疑问，也很快就远远地看到城墙了。 这会儿，叶萧脑袋里疑问不见少，反而更多了。 下关城附近有不少简陋的木屋、窝棚一类的，想来是方便进出潦水沼泽者，或是住不起城里面房子的人居住。这在任何一个城市都不少见。 奇怪的是，叶萧他们这么一路过来，发现那些屋子、窝棚什么的竟然全都空荡荡的，别说人，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跟遭了灾一样。 “这什么情况？”顶着问号，两人走到下关城外。 城门前，排队如龙，人声鼎沸，看了一路空屋骤然看到这么多人，小道士表示很欣慰，只是奇怪人怎么这么多，不是封关了吗？ 他凑过去，听了俩耳朵就明白过来了：“猪婆龙宰了不少，海贼销声匿迹，封谷的事情过去了。”叶萧听着有些开心，总算能不耽搁行程了。 他刚如此想着，准备跟迪迪一起排队进城呢，“哗啦”一下，整条队伍的人忽然全散了。 “什么情况？”叶萧踮起脚尖望过去，只见得几个身穿厚厚皮甲，膘肥体壮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口，其他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们的脑袋……——猪头！ 那几个人一个个赫然都顶着猪头脑袋，獠牙外露，目现凶光。 往日里一般只会出现在屠夫卖肉案板上的东西，忽然顶在脑袋上，还这么多，乍一看很有些惊悚的。 叶萧仔细一看他们皮甲上的印记，再联想到刚宰掉的那头鬼豚族，脑子里嗡地一声，明白沈凡说的“好朋友”是谁了。 “鬼豚（tun）族！”“虹魔教！”迪迪从叶萧身后，越过他肩膀望过去，同样看到了几个鬼豚族人大摇大摆地从下关城中走出来。 经行处，众人退散，如避蛇蝎，净街猪的效果。 “这些猪头日子过得挺好嘛。”小道士听出来了，牛魔人很是吃味嘛。 他仔细又看了一眼前后出来的几个鬼豚族人，随即深表同情地拍了拍迪迪的胳膊，以示安慰。 这些隶属于虹魔教的猪头人，跟死在他们手上的那头完全不一样，这日子过得，嗯，的确是比迪迪要好上不少……ps：两章连发，后面还有一章。 第四十八章 人形蝗虫 鬼豚族在玛法大陆上破落户的身份不是一天两天了，绵延一两千年的落魄，时间久到都要让人联想不到他们曾经的辉煌。 落魄这么些年，当年大族现在沦落到茹毛饮血程度，绝大多数鬼豚族混得那叫一个凄惨，连衣服都没有得穿，只能在跨上围个布条遮遮就算不错了。 偏偏，眼前这些猪头人例外。 从下关城中趾高气昂出来的那些货，一个个最差都是老皮甲，一两个被簇拥的竟然身上还有青铜铠甲，甲胄齐全兵刃在手，全身上下都泛着冷硬的寒光。 这能不把牛魔人馋得口水都要下来了，说话酸溜溜的吗？ 天可怜见，迪迪混到现在还没有能混到一身皮甲……“咳咳~”小道士轻咳了几声掩饰尴尬，一边在心里说回头要给牛魔人弄身好装备，怪可怜的；一边转移视线到鬼豚族人身上假作观察，避开迪迪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看。 从城中出来的鬼豚族人有十个，正好一队。他们一个个敦敦实实样子，膀大腰圆，肤色黑中泛红，给人以一种总洗不干净的感觉。 尤其是肩膀上扛着的猪头，每一颗都是不相称地大，顶上光光的鬣毛剔得干干净净，两侧耳朵招风，挂满各种或骨制，或金属制成的环为饰品。 这些猪头人个头不高，傲气不小，走在路上挺胸昂头的，更显得带着鼻环的鼻孔朝天肮脏，獠牙外露狰狞，好像嘴巴永远闭合不上，有涎水淋漓而下。 “鬼豚族中的战士全是虹魔教徒，这些也是，嗯，以痴肥矮壮为主。”“还有，恶心……”叶萧在心里头评头论足，不自觉地认真了起来。 有了沈凡的提醒，再加上城外的“相遇”，小道士哪里会不明白这些不是偶然，“好朋友”怕是来者不善，搞不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出来的，早晚发生交集。 叶萧看得愈发仔细了起来。 他看到每个鬼豚族战士脸上都抹着不知名矿石研磨出来的白色粉末，将一张猪头脸抹成了鬼脸，在额头上用血色颜料，刺着两根斧钺交叉的纹身。 “果然是同一个部族的。”小道士着重地在猪头人们的纹身上多看了两眼。 他们甩着膀子，旁若无人地占去大半个街面走出来，清楚地露出两条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刺青，近了一看赫然全是骷髅头形状。 “嘶~”叶萧抽着凉气，觉得牙疼。 “老头子好像说过，鬼豚族战士每杀死一敌人就会在胳膊上刺青，这些个猪脑袋每个都是花胳膊，看来都是鬼豚族中好手啊，他们来这里干嘛？”小道士谨慎起见，带着牛魔人侧开避让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一队鬼豚族战士耀武扬威地离开。 “迪迪你在这里等我。”叶萧目送鬼豚族人离开，交代牛魔人一声，凑上前就去找行人搭讪。他对一群猪头人在人族城市里面耀武扬威，有净街虎的威风很是好奇。 抓住这个问问，逮着那个说说，凑着人堆里竖起耳朵……溜达一圈子回来，小道士的神情凝重得都要滴出水来。 “哥，怎么啦？”“麻烦大了。”叶萧将打听到的消息一说，连迪迪着憨货都把嘴巴给张大了，跟那些猪头相比除了獠牙和流口水，没有什么区别。 原来，封魔谷有猪婆龙聚集和海贼横行后，紫烟城竟然没有派兵进入封魔谷，仅仅是在上关城那边驻兵以防万一。 在叶萧他们离开上关城前，虹魔教的使者就进了紫烟城，跟紫烟城的主事人达成了协议，潦水沼泽和封魔谷中的问题，由鬼豚族人解决，不需要紫烟城插手。 他们的条件就是在一个月内，封魔谷和潦水沼泽中，鬼豚族战士可以自由来去，人族不得留难。 “他们想干什么呢？”叶萧和迪迪一起托着下巴，冥思苦想——一个是真在想，一个纯是有样学样。 “封魔谷和潦水沼泽原本就是鬼豚族的传统势力范围，只是城关中不让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何必多此一举呢，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们这么不想人族力量进入，在筹划什么大事？”这些问题明显不是空想能有答案的，叶萧想了一会儿不得甚解也就算了，带着迪迪就往城里面去。 入得城中，两人就发现传说中繁荣得不行，是潦水沼泽对外物产输出集散地的下关城，竟然是一派萧条样子。 归整的青石板路上有落叶随风卷着来去，没有人打扫。 路旁各式店铺幌子林立招牌密集，却关门的关门，开门的也没人去，伙计别说招呼客人，一个个都在打着盹。 进城的人一哄而散，洒入城中不见，偌大的城市竟然在白日里有空无一人的感觉……捏下被风卷过来呼在脸上的落叶，小道士猛地想到一个事情，脸色大变：“不好！”他一惊一乍地，唬得迪迪险些把刀拔出来，四顾没有威胁，迪迪不满地道：“哥，这城里跟鬼城一样你还吓俺，万一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叶萧铁青着脸，看着迪迪道：“你是吓不出个好歹，但弄顿大肉祭五脏庙的想法，也可以趁早打消了。”“什么？”迪迪这回是真的蹦起来，叫屈道：“哥，你是俺亲哥，俺错了还不成吗？你尽管吓俺，俺经得起吓，别不给吃肉啊~~”话到后面，近乎于嚎。 他们的钱虽然让沈凡那个死奸商给搜刮得一干二净，但架不住还有回旋镖和猪婆龙皮可以换点钱，多了不敢说，吃顿好的还是没有问题的。 叶萧一拍脑门，叹气道：“迪迪，你忘了那些猪头有个坏毛病，市井人送外号——人形蝗虫。”迪迪眨了眨眼睛，旋即脸色大变，如丧考妣。 “想起来了吧？”叶萧下意识地捂着肚子，破口叫骂：“鬼豚猪头人，尤其是那些虹魔教徒，你大爷的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们的大蜥蜴，食量大得石头都能啃，散养开来附近几里地还能找得到吃的吗？！”ps：本书上传以来的第一次爆发，就在今天。 今天爆发……今天爆发……今天爆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一路看过来的读者应该知道，本书是《传奇》的官方小说，是冲着实体书、游戏、动画、大电影改编去的，东流不得不在浩如烟海的资料当中趴着码字，目前为止涉及到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物，全都有精美的配图，以及小说文字十倍以上的资料储备……这些，在传奇官方微博上都可以看到。 我们没法像普通小说一样，积攒个百来万字，一口气发出来，这是一本从第一个章节开始便面市，大家一起看着它成长起来的小说。 也该爆发一下了。 今天豁出去就在电脑面前死磕了，也给大家爆发出一天的精彩来。 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 最后，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更重要的事情，说四遍。 新的一月，保底月票大家都有吧？请支持一下东流，给爆发增添一点动力，支持一下《攻沙》。 通宵码字到中午，再抬头看月票，继续爆发，期待大家能给东流一个奇迹。 以上，求月票，大爆发！ 以上，月票越多，爆发越多！ 以上，东流！ 致尊敬的读者 尊敬的读者您好！本章原为广告，公告等非正文内容，为了保证给您良好愉悦的阅读体验，已将本章进行删除，本章阅读免费，请您继续阅读下章内容！由此带来的不便请谅解！谢谢！ 第四十九章 龅牙冲（第三更，求月票） 叶萧一声叫嚷，原本街面上就没几个人，呼啦一下全跑光了，好像生怕在他身边呆着，遭了池鱼之殃。 “……”两人面面相觑，垂头丧气起来。 从这些人身上就知道下关城里，现在怕是一肉难求了。 往日里虹魔教的人不准进城还好些，现在他们名正言顺地驻扎，天杀的饲养大蜥蜴的习惯肯定也带进来了。 这下他们肆无忌惮，要不是大蜥蜴只吃肉不吃素，怕是全城连树皮怕是都要被搜刮光了。 猪头人战士的坐骑就是大蜥蜴，这种玩意儿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吃，还只吃肉，别说城里，估摸着散养开来城外三里地内，只要是荤腥就别想有剩下的。 “……他们在怕什么？”ps：别急着离开，后面还有一个单章——今日爆发计划，请留步观看。 迪迪一脸茫然，看着四散的人群表示不解。 叶萧叹口气，颇有悲愤地道：“那些猪头人收集东西喂大蜥蜴，难不成是用劝诫的？听说有鬼豚族大规模进驻的地方，就跟遭了蝗虫一样，半抢半买，一块肉都不会留下来。”“禽兽！”两人齐声讨伐。 郁闷了半晌，迪迪抱着侥幸心理又道：“哥，要不咱再找找？”“……找找。”叶萧也是不死心，两人净找那偏僻巷子里钻，哪里看上去鸟不拉屎就往哪里去，要说有漏网之鱼，只能是在那些地方了。 又是寻找又是问，皆是噤若寒蝉要不就是白眼避之不及，叶萧和迪迪找遍了整个下关城，除了见过几处被砸烂的肉摊子外，毫无意外地一无所获。 “做得真绝。”叶萧在那咬牙，旁边迪迪拳头握得紧紧地，发出嘎嘣嘎嘣的骨节脆响。 这当口要是出来一个落单的鬼豚族人在他们面前，不是被小道士咬死就是被牛魔人锤成半身不遂。 就是这么遭人恨。 这么半天晃悠下来，叶萧和迪迪都给转昏头了，连自个儿在哪里都分不清楚。他们东张西望地想要寻个人问问，忽然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藏头缩尾地拎着人头大小的包裹出现了。 别说现在街上没有多少人，就是人头攒动的，想要找出这人来也是再简单不过事情。 这种人，走路溜墙根，低头看脚尖，脚步碎且慌，时而回头望……简而言之，就差在脑门上刻着“我是贼，很心虚”几个字了。 什么地方没个小偷小摸，正郁闷着的叶萧他们本不会注意，好死不死地随风飘来一股怪异的味道被他们闻着。 “哥，好像是……”迪迪不自觉地挺直腰板，手摸向虎鲨刀。 “……血腥味。”叶萧接着下半句，他也闻到了。 两人这两天净跟海贼干上，死在他们手下的海贼都快上两位数了，进城前还宰了一只猪头人，血腥味道再熟悉不过，本能地就警惕了起来。 “哼，看着不像好人，算是撞我们手上了。”叶萧摩拳擦掌，冲着跃跃欲试地迪迪一点头。 做贼心虚，提着人头大小包裹，浑身上下散发着血腥味道，仔细一看包裹下面还渗着血，这能是什么好人？ 迪迪一马当先，仗着身高腿长健步如飞，转眼走到作贼心虚人面前，“嘭”地一下，在对方惊愕抬头的瞬间，直接撞了他个仰面朝天。 “咕噜噜”地，那人手上提着的包裹滚到了叶萧脚下，被他一脚踩住，捏着鼻子嫌弃地拿脚尖拨开包裹。 “不要啊……”那人惨叫一声，顾不得一身骨头快被撞散架了，爬起来就要往上抢。 这还了得？ 迪迪一把拎着对方领子就提了起来，砂锅大拳头就要招呼下去。 这一拳头打结实了，以那人一提就两脚离地的身板，脸上开酱油铺都是轻的。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了，迪迪耳中传来叶萧一声“住手”，拳头停下来时候距离对方鼻子只有一根头发丝距离，吓得他牙齿打架“咯咯”有声。 “哥？”迪迪不甘不愿地停手回头，他刚想把不能吃肉的怨气发泄到这货身上呢，怎么就叫停了？ 他回头看到叶萧无奈地一耸肩，被小道士示意地去看脚下打开的包裹。 包裹里的东西跟他们想象的差不多，的确是头，不过不是人头，而是一颗——猪头！ 猪头在地上滚一地灰，血腥味道更浓，看着……倒还新鲜。 “猪头人的头！”叶萧和迪迪对视了一眼，第一时间就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的脑袋。剁下来的话看起来的确是跟普通猪头比较像，但额头上交叉的斧钺纹身却不会出现在普通猪头上。 毫无疑问，这就是猪头人的脑袋。 “误会误会，打错人打错人了。”迪迪老实孩子知错能改，讪讪然地将对方放下，还不忘伸手拍拍皱巴巴的领子，吓得那人又是一阵哆嗦。 “就这胆量怎么敢杀猪头人？”叶萧奇怪地看了这人一眼。 那是一个瘦巴巴跟猴子一样的年轻人，五官上本来还称得上一声端正，偏偏龅牙得厉害，嘴巴都合不上了。每个人看到他第一眼都是龅牙，可有辨识度了，彻底地取代了五官的作用。 惊魂甫定下，龅牙先是扑过去也不嫌脏抱起猪头用包裹重新包上，宝贝一样地抱到怀里，这模样让叶萧和迪迪愈发狐疑。 他们唯一明白的就是，敢情龅牙溜墙根走作贼心虚模样是怕鬼豚族的人发现，他怀里猪头明显就是刚杀的，天知道他从哪里偷偷摸摸杀了一个猪头人，还把人脑袋抱了回来。 两人刚一近前，龅牙算是定下神来了，看了两人一眼，瞬间脸色大变：“你……你们是……”“嗯？”叶萧脚步顿止，神色一动。 “兄弟你不用怕，我们不是那些猪头的人，误会，一场误会。”迪迪大大咧咧地说着，上前就要套近乎，这龅牙跟他们算是同仇敌忾嘛。 “误会，误会。”龅牙裂开嘴笑，直往后缩，贼眉鼠眼样子，总让人怀疑一个没抓牢就让他跑了。 迪迪什么手劲？拉住龅牙袖子就不放手，愣没让他跑成。 叶萧漫步上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龅牙，尤其是在他沾满了草屑泥土的膝盖处多看了几眼，这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龅牙看跑不掉了，不甘不愿又不敢不答，哆嗦道：“林……林冲，城里帮闲的，报个龅牙冲的名号就能找到我。”“……”莫名地，叶萧就觉得龅牙配不上林冲这名字，直到后面听到“龅牙冲”三个字才点了点头，这不就配上了嘛。 “两位大哥，这要没事，小的就先回去了。”龅牙冲拱手就要告别，挣扎了两下，没逃出牛魔人的魔爪，一张脸苦了下来，龅牙更突出了。 他算得上无耻了，二三十岁的人管两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一口一个大哥叫得顺溜，一般脸皮喊不出来。 “别急着走。”叶萧走过去，按着他的肩膀，道：“先说说刚刚你想说我们是什么？还有，怎么认出我们的？” 第五十章 我们不是坏人…… “这个……那个……”龅牙冲低头不敢看叶萧他们两人的脸，好像多看两眼眼珠子都会被挖出来当成泡踩一样，整个人蜷缩成鹧鸪模样，哆嗦抖成筛糠状。 这下就是牛魔人神经那么大条也看出不对来了。 “说！”迪迪一声吼，龅牙立刻不抖了，裤裆里一片湿润，骚味扑鼻，这货竟然尿了……尿了……牛魔人忙不迭地放手，那个恶心的。 叶萧不着痕迹地退开两步，捂住鼻子，粗着声音重复道：“说！”“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嘛。”龅牙冲哭丧着脸，支支吾吾地道：“小的不该认出两位海贼爷爷，求海贼爷爷饶命，小的贱命不值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个月的闺女，求放过。”海贼？ 我们是海贼？ 这说的是什么鬼？ 叶萧和迪迪两个人面面相觑，他们怎么就成海贼了？不是海贼克星吗？ 他们的反应明显让龅牙冲误会了，可怜他两条腿都快抖成麻花了，腿脚一软坐到了地上去，屁股下黄浊的不明液体滩成一片。 “对了对了，两位海贼爷爷的画影图形贴满了下关城，杀了小的也没用了，灭不了口的。”龅牙冲不敢大叫，生怕惹得那位牛头海贼爷爷性起，一拳头锤死他，声音压得低低的，鸭子似的。 迪迪还一头雾水，弄不清楚情况，叶萧已经大致明白过来了。 “好啊，真好，谁干的？”叶萧咬牙切齿地琢磨着，“能把我跟迪迪当成海贼挂起来，明显是有人污蔑我们，朝我们身上泼脏水呢。这是要借助其他人的力量逼得我们无路可去，顺带借刀杀人。”“要嘛是海贼化妆成我们的样子干坏事，要嘛就是有另外的势力跟官方勾结在一起诬陷我们，一半对一半。”叶萧想到这里，可能的嫌疑人就锁定了。 “不是海贼首领王倬，就是虹魔教那些猪头人，不是海贼头子没这个仇恨，不是虹魔教没这个能力。”往深里的东西，叶萧一时懒得去想，想来用不了多久，自然会浮出水面了。 他低下头，接着捂鼻子，闷声问道：“龅牙冲，在这个虹魔教耀武扬威的节骨眼儿，你竟然还敢杀猪头人，杀就杀了，还带着完整猪头回来，真是好胆子，好本事啊。”龅牙冲神色黯淡了一下，强打着精神道：“两位爷爷有所不知，小的虽然长得瘦弱，祖上就是好猎手，在沼泽里面来去自如，有好多个老陷阱，歇脚屋什么的。用来暗算个把猪头苦役，算不得什么本事。”叶萧想到这货膝盖上的草屑和泥土痕迹，暗暗点头，心知他没有说谎。 旋即想起什么，小道士的眼睛忽然一亮，给牛魔人使了个眼色，捞起龅牙冲的胳膊就道：“走走走，路上说话不方便……”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目光点那个猪头，龅牙冲心中咯噔一下，叶萧接着道：“……上你家说去吧。”这能说不吗？ 龅牙冲苦笑地看着叶萧和迪迪一左一右把他夹上，只得低头认晦气地头前带路了。 他家离双方碰到的地方不远，一间歪歪斜斜破屋子，有年头了，总让人怀疑大点的风一刮就能倒喽。 一行三人入得屋里面，把破门一掩，勉强走了一路的龅牙冲就支撑不住了，扑腾一下跪下开始嚎：“两位海贼爷爷，小的没什么本事，家里也没有什么家当传下来，就靠着给人跑腿帮闲勉强混个肚圆。”言下之意，抢个劫，拉个壮丁什么的，就别考虑他了。 叶萧“嘿嘿”一笑，半点不见外地拉过板凳坐下，迪迪则好奇地四下打量，没看到像藏着好吃东西的地方，一脸失望。 “兄弟，你为什么会去找猪头人的麻烦？”小道士很好奇，跪在地上这货怎么看都不像是硬骨头冲冠一怒的类型。 “我……我……”龅牙冲神色黯然，将包裹着猪头人脑袋的包裹往桌上一放，取出猪头正正地摆着，又去里屋折腾一圈子，弄出装着泥土的破碗，在上面插着三根香点燃。 小道士和迪迪一声不吭地看着，这架势像是在祭拜什么，猪头就是祭品。 点完香拜了拜，龅牙冲苦笑着道：“两位海贼爷爷有所不知，小的虽然不成器，三十好几也没讨上个媳妇暖被窝，不过爹娘去了留下一个妹子，小的可是好吃好喝养到大。”“妹子前几天去城外巡那些老陷阱，想着能不能提几只兔子什么的回来，不曾想一去就再没回来。”龅牙冲一边说着，一边狠拍自己大腿，“啪啪”有声，满是懊悔地道：“小的头天晚上就不该贪嘴多喝了两杯，就没能爬起来跟妹子一起出城。”“你的意思是……”叶萧神情肃然起来，沉声道：“……你妹子是遭了猪头人毒手？”龅牙冲狠狠点头，道：“小的家里那些老陷阱，妹子从小跟着爹娘走得熟了，不可能出事。那些猪头人一来，城里出去就再没有踪影的，没有个几十就有十几，哪有那么巧？肯定是这些畜生干的。”小道士暗暗点头，听着像是那么一回事，这事算猪头人身上，真算不得冤枉。 想到城外所见那一幕，再听龅牙冲说失踪的人连上他妹妹，至少有十余人之多，叶萧胸口就是一闷。 他还不知道虹魔教想做什么，但想来怎么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龅牙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在继续说着：“我妹子又笨，还不漂亮，但没她我活不了，大事小的做不了，只能偷偷摸摸靠陷阱暗算一个猪头人，割下脑袋回来拜我妹子。”事情清楚了，迪迪摸着脑袋，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刚要开口说话，叶萧眼睛贼亮贼亮地，凑过去问道：“你既然对潦水沼泽这么熟，那你知道有一个叫做遗人村的村子吗？”龅牙冲不明所以，随口应答：“知道，不就在龙脊火山边上吗？小的当然知道。”“火山边上？”叶萧顾不上理会还有龅牙冲这个外人在旁边杵着呢，摘下腰间神龙道书取出山海秘就在那里翻，看半天嘴巴里面还嘀咕：“是有点像座火山，沈凡这个人烦是烦点，奸是很奸，要钱如抢，话还是靠谱的嘛。”这话就是迪迪和龅牙冲听着，要是沈凡听到能跳脚起来，有这么夸人的吗？这是夸人吗？ “龅牙冲是吧。”叶萧心情大好地将山海秘收起来，蹲在龅牙冲旁边，道：“来，给兄弟画个地图，就画出了下城关，怎么到那个遗人村的就成。”“那个……”龅牙冲从地上站起来，有心拒绝吧，又不太敢开口。 “你不用害怕。”叶萧语气温和，态度和蔼，让人如沐春风地道：“放心，你就是不给我们画，我们也不会去街面上对虹魔教的人嚷嚷，说有一个叫龅牙冲大名林冲的人抱着一个猪头脑袋回家了，肯定不会。”这是不会吗？ 这是一定会吧？ 从外号到大名把龅牙冲卖个干净底掉，这是恨他不死啊。 “不怕不怕，我画我画。”龅牙冲很识时务，热泪盈眶应承下来。 叶萧态度和蔼依旧，翻出纸笔交给龅牙冲，他假假也是一个道士，没事就画个符什么的，纸笔这玩意儿自然不缺。 等龅牙冲无奈接过了，瞅着桌上摆着猪头人脑袋脏兮兮的，小道士又示意迪迪转过身，让龅牙冲拿迪迪宽阔的后背当桌子用，马上画。 龅牙冲算是看出来了，不满足对方要求，两个海贼爷爷就送不走，还得招来虹魔教的人，不得不认命含泪画起。 “龅牙冲，我们不是坏人，你帮我们这个忙，我们俩等下在城里最好的馆子请你吃一顿好的。”叶萧一边看图，一边说着，典型的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 ……你们坏起来不是人吧？龅牙冲一边腹诽着，一边老老实实地画着。他倒没有吹牛，的确对潦水沼泽的地形了如指掌，片刻功夫，连草稿都不用，一张路线图就出来了。 叶萧对照着山海秘，再随口盘问了几句，见龅牙冲对答如流，没有半点磕磕绊绊样子，顿时就放心了。 “谢了龅牙兄弟。”小道士将龅牙冲扶了起来，见得他眼泪哗啦啦地就下来，连忙安慰道：“你不用太感动，既然帮了我们的忙，那就不是外人，当得起‘兄弟’，你也别一口一个爷爷的，怪不适应的。”谁感动了？ 你才感动，你全家都感动！ 龅牙冲泪流满面，很想嚷嚷一声我这是跪太久腿麻得跟刀割一样，跟感动没有一毛钱关系，只是没敢，口中更是连称“不敢，不敢”。 “走吧兄弟。”叶萧殷勤招呼，迪迪默契地与他分居龅牙冲左右，两头将他一夹，一起出门去。 ……这是要去吃顿好的了？龅牙冲有见到了曙光的感觉，随即听到叶萧轻飘飘地又说了一句话，曙光全散，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兄弟这里还有点事，让你帮个忙……安啦安啦，我们不是坏人。”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五十一章 黎胖子 （第五更） ……说好的大餐呢？ 龅牙冲泪水往肚子里咽，被叶萧和迪迪两个人一左一右夹着往前走。 “爷爷，两位爷爷，小的上有……”他还想挣扎一下，叶萧轻描淡写地道：“知道，都知道，八十老母八个月闺女嘛，你会看到他们的。”两人的对话听得迪迪直翻白眼，为两个人的无耻叹服。 刚刚在家里一个真情流露，一个听得仔细，龅牙冲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妹子相依为命还刚失踪了，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真相，无论是小道士还是龅牙冲，全都当没发生过一样。 “就是请你帮点小忙，去衙门里把我们兄弟的悬赏给兑了，这样我们才有钱财请你吃饭不是。”“我们的身份，你知道的，有些不太方便。”“可是……”龅牙冲吓得脸都白了，跟海贼扯上关系，还是帮海贼销赃一样性质，这事能干吗？不能啊。 他还想再挣扎一下，叶萧回头瞄了一眼龅牙冲的家门，提醒道：“那个猪头……”“……干了！”龅牙冲不干也得干了，赴死一样跟叶萧和迪迪两人往下关城衙门里去。 有这个地头蛇熟门熟路地一带，在巷子里拐了几下，叶萧他们就到了衙门不远处。 “总算像点样子了。”叶萧很是欣慰，进入下关城这么久，也就是在这衙门不远地方能看到人头攒动景象，难不成人都到这里来？他们在看什么呢？ 他将龅牙冲往迪迪手还是一塞，挤过去看热闹。 迪迪也是好热闹的性子，提溜着龅牙冲的后领子跟了上去。 小道士个头小点，轻易地挤进人群；迪迪个头太大还有龅牙冲拖油瓶，只得在人群外踮着脚尖往里头瞅。 人群聚集处，墙上有两张告示张贴。这东西他们熟悉，不就是画影图形嘛，悬赏海贼就用的这东西，迪迪就摘了一堆随身带着。 左边一幅：一个小道士十五六岁年纪，五官清秀轮廓立体刀削斧凿，手上夹着一张燃烧中符箓就要射出的样子。 右边一幅：牛魔人身材魁梧，背着行李，一手持刀，一手挠头，面容带着稚嫩气。 等看清楚悬赏内容，叶萧和迪迪齐齐脸色一变，骂出声来：小道士：“太丑了。”迪迪：“太娘了。”两人异口同声说出结论：“一点都不像！”龅牙冲震惊了，这关注点不对吧，不像还不好吗？像的话你们早就被逮起来了。 只是人在屋檐下，他没敢说实话，低着脑袋叫苦，生怕两个让人给认出来，连累他一个沟通海贼的罪名，那就惨了。 从低着脑袋用袖子遮脸，他们从人群里面出来，夹着龅牙冲继续往衙门去，两人都有些沉默了。 之前知道被污蔑为海贼是一回事情，亲眼看到自家被画影图形悬赏挂在墙上，让人指指点点，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这样的阵仗，两人都没有经历过。 沉默中走到衙门口，看到有衙役或拿着铁尺寻常，或挂着腰带拿着锁铐，龅牙冲胆气一壮，纠正道：“其实，小的觉得画得还是挺像的。”他很想再补充一句“要是真的半点不像的话，我也认不出你们不是”，只是没等他说出口，小道士一横眼过来，他立刻老实了。 叶萧承认，虽然气质完全不对，但形貌上大致是不差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人曾远远地见过他们，再形容给画手听一般。 看到龅牙冲胆子肥了，胆气有壮的趋势，小道士轻笑出声，道：“兄弟，我们一路走来这么低调，应该没有人看到我们是在一起的吧？”“我们要是出事，你应该不会被连累的吧？”话音落下，龅牙冲脸又白了，这回更惨，连牙齿都在打架。 一路走来多少人看到他们，还有人冲着龅牙冲打招呼不是吗？真要是供出他们来说不清楚的，以这个小道士表现出来的威逼利诱无耻程度，反咬他一口是同伙也是可能的。 龅牙冲这回是真老实了，苦笑道：“两位爷爷放心，小的一定老老实实地做事，恭恭敬敬地送两位离开，绝对不乱来。”……这就又是爷爷了。 叶萧一笑，停下了脚步。 前面，就是下关城的衙门。 下关城虽然不大，但人流量大，物资集散大，纠纷自然就多，衙门人手还真是不少，来来回回好几拨衙役过去了。 他刚让迪迪将回旋镖跟猪婆龙皮交给龅牙冲，有一个人忽然冲着他们走了过来。 “捕快……”叶萧眼皮一跳，暗叫不好。 虽然不是贼，但告示悬赏都在墙上挂着呢，看到捕快心也虚呐。 来的就是一个捕快。 “不是找我们的，不是找我们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对方还真是冲着他们，或者说是，冲着龅牙冲来的。 隔着三五步距离，捕快喊出声来：“龅牙冲，站住，跟你说两句。”龅牙冲能说什么？赶忙站住，陪着笑脸道：“这不是黎哥吗？有事？”这位捕快黎哥一张面饼脸，眯眯眼，高倒不高胖得可以，有着一股子痴肥劲儿，拎着铁尺打着哈欠过来。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黎胖子拿铁尺敲敲龅牙冲的肩，叮嘱道：“刘捕头说了，最近大家都安分点，别去招惹虹魔教那群疯子。”“你小子妹子失踪的事大家都知道，你黎老子特意提点你一下，最好别犯傻，撞上虹魔教的人手里，你黎老子认识你，那些猪头人可不认得你龅牙冲。”龅牙冲自然忙不迭地应是，点头哈腰，恨不得赶紧送瘟神，没看黎胖子目光已经开始往他身边的叶萧瞟了吗？ 要是换在片刻前，叶萧还没有威胁他同伙的事，龅牙冲说不定就拼了躲到黎胖子身后去，现在就不一样了，他是恨不得拿龅牙啃掉黎胖子的眼珠子。 怕什么来什么，黎胖子忽然目露狐疑之色，对着叶萧瞅了又瞅，一脸疑惑又一脸茫然：“你……你……你……你是……”这是要被认出来了？ 叶萧脸上笑容灿烂，手已经摸到了神龙道书上，随时准备一张符飞出去。 迪迪浑身肌肉都绷紧了，虎鲨刀就在趁手的地方。 “你”了半天，黎胖子冲龅牙冲问道：“你朋友？”“是是是，外地来的，刚到，刚到。”龅牙冲拽着黎胖子就往衙门里走，一只在身后冲着叶萧他们挥着，“黎哥，小的正好帮人来衙门办点事，黎哥你知道的，小的就是给人帮个闲，黎哥你搭把手，少不得你那一份……”声音渐远，两人踏入了衙门。 衙门外，叶萧和迪迪放松下来，对视一眼，长出了一口气……ps：继续求月票哦~~~请大家继续支持东流，拜谢。 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五十二章 仙人居外听仙人 “哥……”迪迪跟叶萧挪着小碎步，从衙门口挪开，到旁边巷子口站定，问道：“……那个龅牙会卖了我们吗？”叶萧沉吟了一下，摇头：“应该不会，他胆子小。怕我们举报虹魔教，怕被当同伙，怕被我们报复……虽然咱们一样都不会干。”他颇有点苦中作乐地道：“有时候想想当个坏人还不错嘛，你看他怕的，一口一个爷爷叫着。”小道士心里清楚着，要不是龅牙冲先入为主将他们当成杀人跟吃饭一样随便的海贼，哪里会这么容易屈服和被吓住？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当坏人，果然是有福利的。”想归想，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全都没有当坏人的心思。 少年人闯荡天下，想做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的名扬四海世人景仰，不是人见人怕，过街老鼠。 到了这会儿，叶萧和迪迪反而不紧张了。 背靠巷子口，风头不对掉头就跑，也不怕被追上喽，小道士百无聊赖下，甚至拿起龅牙冲画的地形图开始研究。 一盏茶左右的时间过去，迪迪突然拿胳膊肘碰了一下叶萧，他抬起头来一看，正好看到龅牙冲手上提着一个袋子，点头哈腰地跟黎胖子告别。 黎胖子本就痴肥痴肥的，这会儿笑得脸上都成包子褶子，更没法看了，不过倒是能看出他心情着实不差。 他心情不差，叶萧心情就有点不那么好了，等龅牙冲左顾右盼一圈子，然后冲着他们过来后，他一把拽住龅牙冲的袖子，急问道：“黎胖子要了多少？”龅牙冲烫手山芋一样把钱袋子给了叶萧，低声道：“没多少，按规矩拿了……”“天杀的黎胖子，吃公门饭的都不是好东西。”叶萧算了一下，差不多一半木有了，这是雁过拔毛吗？这是四轮马车进去独轮车出来，黎胖子进去小道士出来！ 他这一怒，龅牙冲全身都在哆嗦，膝盖一软就要给跪下了。 没跪成，叶萧给搀住了。 他还是讲道理的，叹口气安慰道：“我知道不怪你兄弟，走，咱去吃顿好的。”到底不解恨，转身时候迪迪还听到小道士在骂：“该死的黎胖子，别落到小爷手里，不然打得你妈妈都不认识你。”龅牙冲算是通过考验了，这回不用他们哥俩夹着走，一行三人往下关城中最好的馆子去，自然是龅牙冲带路，叶萧他们两个尽量低头，跟在找地上有没有钱捡一样。 到了地方，一抬头，叶萧看到一个大大招牌，上面写着“仙人居”三个大字，进出的人不算多，却大多精神饱满，衣冠整齐，像龅牙冲这么寒碜的一个没有。 “像是一个好地方。”叶萧满意地点头，在虹魔教出没的节骨眼儿，估计也只有这种城中最上等的好馆子背景扎实，还能有口荤腥吃吃。 经过被沈凡两次洗劫的经历，他对在身上存钱也没啥想法了，吃了喝了好过便宜奸商搜刮。 “只是仙人居这个口气是不是太大了点？”他刚发出这个疑问，来到这个地方兴奋得满脸通红的龅牙冲立刻解释道：“两位爷爷有所不知，这是开了几十年的老馆子了，据说刚开业那会儿，还真有仙人来吃。”“哦，说来听听。”不仅仅是叶萧感兴趣，迪迪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数十年前，“仙人居”刚开业那会儿还不叫这个名字，有一个老道士和一个身穿黑袍气度雍容的中年人来吃饭，那天赶巧了是仙人居开业，也是下关城差点出事的日子。 在老道士和黑袍人刚坐下时候，整个下关城的天忽然黑了下来，有风卷残云，飞沙走石，然后一个庞大的阴影笼罩下。 龅牙冲说得绘声绘色，跟亲眼见过一样，完全沉浸在故事里，没有注意到“老道士”三个字出来时候，叶萧神情就有些不对。 他接着说道：“听活到现在的老人说，那个阴影庞大无比，头都顶到了天上，身躯肥壮，比整个城都要宽，忒大，整个城就好像在阴影脚下一样……”下关城中的老人都说，搞不好是封魔谷中封的魔头要复活了，虽然封的是什么魔也没几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阴影笼罩之后，就是“砰砰砰”的心跳声音响彻天地，仿佛是一颗巨大的心脏在搏动，更可怕的是当时整个下关城里人的心脏竟然慢慢地跟着那个心跳声，剧烈地搏动了起来。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心脏仿佛都要跳出来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仙人居中坐着的两个人说话了。 黑袍人说道：“太吵！”他从黑袍里伸出一只手来，对着桌面上虚抓了一下。 伴随着黑袍人动作，“吼”地有巨兽咆哮，另外一个庞然大物的阴影笼罩下关城，恍若一头山一样高的巨大猿猴，同样伸出遮天手掌向着大地抓去。 “轰”地一声巨响，下关城外，封魔谷方向数里地处，一个豁然大坑炸开，一颗跟人一样大的心脏状石头被抓了出来，落入巨猿手中不见。 等到巨猿消散，黑袍人虚抓的手上，忽然多出了一样东西，赫然是一颗心脏般的石头，呈暗红色，如同活物般搏动，放出红光来。 黑袍人将心脏石头握在手里，一捏，随后嫌弃地丢在桌上，任凭它滴溜溜地转着，再不能搏动，响彻天地的心跳声也停了下来。 城里面的人心脏也不痛了，茫然地站起来，发现笼罩下关城的庞大阴影双臂张开，仰着头，如怒，如咆哮。 霎时间，有鬼哭狼嚎之声席卷而来，无数个破碎的阴影从封魔谷，从潦水沼泽飞起，不住地汇入到庞大阴影体内，让其愈发庞大，如要压垮整个天地。 黑袍人对面的老道士皱了皱眉毛，说了声：“还是吵。”话音落下，他用手指沾了沾桌面上酒水，在空中随手书写了一道鬼画符般的符箓。 手指沾着酒水过处，每一笔画凝在空中不散，皆放出金光来，最终形成一张完整的符箓模样。 “去！”老道士伸手一道，虚空中符箓飞出，直落庞大阴影的胸口。 下一刻，阴影惨叫，胸口一张巨大的金色符箓闪闪发光，一缕缕阴影被其从庞大身躯中逼出，仿佛是一头蚂蚁组成的大象被石头砸中，一下子溃散成无数小黑点一样。 “想复活？等着吧。”“你太吵了。”老道士如是说着。 ……“仙人吧？”龅牙冲与有荣焉模样。 “非常仙。”叶萧和迪迪一起点头，表示赞同。 同时，小道士也散去了“老道士”三个字带来的膈应，心里面想着：“老不着调的哪里有那么威风，巧合，纯粹巧合。”说话间，三人进了“仙人居”，迎面便看到了一个万分不想见的“熟人”……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五十三章 不妙啊 “该死，怎么又撞上这死胖子？”叶萧肚子里开骂。 他们走进“仙人居”，迎面看到的不是别人，就是刚刚敲了他们一笔的黎胖子。 痴肥形貌眯眯眼，怎么看怎么猥琐，化成灰都好认。 黎胖子现在没有衙役捕快打扮，穿着常服，身边几个同伴跟他一样，但那端着的架势，一看就是吃公门饭的。 “真是倒霉。”小道士迎面瞅了一眼就清楚了，这是黎胖子捞了一笔，跟同为捕快的兄弟们出来花差花差，最无法忍受的是……“花的还是我的钱。”叶萧很想低头，绕路，有多远就离那黎胖子多远——怕没忍住揍他。 可惜刚刚迎面一打眼，黎胖子也认出他们来了：“这不是龅牙冲嘛，你竟然也有钱来这好地方？”黎胖子抽着脸，眯眯眼里面目光闪烁，似乎有些后悔盘剥得少了。 “我哪里有钱啊。”龅牙冲叫屈，左右撇嘴，辩解道：“这不是兄弟招待咱嘛，混顿好的。”“是吗？”黎胖子表示怀疑，目光落到了叶萧脸上，下一刻，他神情就变了，一根手指指着小道士，满脸疑惑。 “你……你……你是……”……又来。 小道士无奈，这一刻他内心是崩溃的，是复杂的，颇有点分不清楚到底是希望黎胖子认出他呢，还是认不出他呢？ “你……你……你……”黎胖子龇着嘴巴，来回磨牙抽气的，痴肥大脑袋左右摇摆，冥思苦想又不得要领模样。 “真真急死个人了。”迪迪手按在虎鲨刀上三次，又挪开了三次，黎胖子还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连牛魔人都在肚子里鄙视了他的智商一百遍啊一百遍。 龅牙冲原本心脏都要蹦跶出来了，看黎胖子这德行又落回了肚子里，忙拉着小道士和牛魔人向着角落处桌子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黎哥，吃饭吃饭，有什么咱回头的，回头聊啊。”黎胖子指着叶萧的手指缩回来，死劲儿地挠头，头皮屑就挠出不少，其他没有。 “怎么了黎胖子？”旁边另一捕快不高兴地问道。 “没，没什么。”黎胖子摇着头，脸上还带着疑惑神情，跟着同伴上了二楼。 他们假假也是吃公门饭的，虽然在“仙人居”赖账不得，小小的特殊优待到二楼雅座什么的还是有的。 叶萧他们本是想上去的，这会儿自然就只能在一楼将就将就了。 黎胖子等人消失在楼梯口，叶萧忿忿地收回目光，道：“哥有那么难认吗？他这第几回了？”小道士的不平不满让迪迪和龅牙冲都一阵无语，压根没法接，这是不被认出来很丢脸的意思吗？认出来要丢命的，又一次重点错！ 他们很快寻了角落处一个清静位置坐下，龅牙冲扯着嗓子就开始喊：“好吃好喝的尽管上。”这是没来过好地方吧……叶萧臊得都要藏到桌子底下去了，只是他们两个不适合露头，只好让任凭龅牙冲咋呼了。 “来嘞。”一个清秀伙计胳膊上挂着白巾，先是给三人桌上一阵抹，感应光亮得都可以照出人形了，这才殷勤地介绍道：“本店最有名的自然就是‘仙人来’套餐了，那可是仙人点过的。”“来！”龅牙冲一挥手，豪气干云。 清秀伙计态度愈发热情了，腰杆都低了三分：“咱们下关城毗邻潦水沼泽，各式特产都是有的，操刀的师傅也是老师傅，龙肉凤翅，炸蝉蛹而酥香，炖龙虎而乱斗，味道是再纯正不过了。”“上！”龅牙冲再一挥手，刚想接着充大豪，一扭头对上小道士杀人的目光，缩了缩脖子，声音陡然低了三度：“那……就这样。”“得嘞。”清秀伙计拉长着音调下去了，小道士将胳膊肘支在桌面上，手托下巴想了想，道：“迪迪，咱不能多呆了，半天功夫碰到那个死胖子两次，他长得是很蠢，可要说碰到第三次还认不出我们来，那他的蠢就超出天际了。”“吃完咱们就走。”“好。”迪迪憨憨地应了一声，东张西望，目光落处全在别桌菜上，不住地吸溜嘴咽口水，看那样子就知道叶萧刚刚那番话算是白说了。 “……算了。”叶萧准备索性等会儿直接离开了，看他这个样子也懒得多说什么，转而望向仙人居外。 好巧不巧，街面上又是一阵喧嚣，有人都避进了仙人居来，繁荣大街为之一空。 不管是躲进来的，还是原本就在仙人居里面吃饭的人们，见状无不交头接耳抱怨：“那些猪头当自己是狗，满城地巡视撒过尿的地方是不是？这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就是，满城都见不到荤腥了，可怜我家刚宰的老牛都被三瓜两枣地强买了去，日子没法过了。”他们说的重点，无不在虹魔教徒鬼豚族人身上，从仙人居里面向外看，正好可以看到又是一队虹魔教徒向着城外方向去。 这一队虹魔教徒装备更是精良，一个个盔甲齐整，武器铮亮，其中竟然还有一个穿着白袍子的虹魔祭司。 虹魔祭司身上没有铠甲，也不像其他虹魔教徒一样拿矿石粉末将脸抹白，乃是天生的白皮肤，看着惨然惨然的，让人从心里往外渗得慌。 叶萧原本还担心龅牙冲忍不住，冲动出事，很是注意了他一番。 不曾想龅牙冲全无反应，对外面猪头人就当看不见，小道士本来还诧异呢，后来一想明白了。 龅牙冲知道自个儿有几两重，拼了一回命，割了一个猪头人脑袋回来给妹子当祭品，那股子气就出了，心下或许还悲伤，却不至于到送死的地步。 放下心来的叶萧注意到隔壁桌有两个衣着体面的人在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挺低，要不是邻桌还真听不真切。 “幸好他们快走了。”其中一人明显是知道什么内幕，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听说紫烟城里的大人们快要不能忍了，虹魔教徒就进来几天，每天都有一箩筐的信写过来告状，光回信都要写断了胳膊。”“大人们勒令虹魔教徒离开，那些猪头人似乎也有要走的意思，这一两天估摸着就差不多了。”这人后面这些话，只要间隔个一两尺距离就不可能听到了，但架不住叶萧有心偷听，放出一个小人符爬到他们桌子下面，五根手指抓住裤腿，来了个近距离窃听。 小人符听到了，叶萧也就听到了。 在说话人对面那个喜笑颜开，举杯庆祝苦日子要过去的时候，小道士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快要能夹死苍蝇了。 他摸着下巴沉吟着，本来就年纪还小没几根须，摩挲两下就秃噜喽，光溜溜地摸起来好不趁手。 “不妙啊……”“不妙啊……”叶萧一怔，他刚喃喃自语呢，就听到迪迪和龅牙冲异口同声，一字不差。 迪迪就算了，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偶尔蒙中也不奇怪，龅牙冲是怎么回事？ 龅牙冲现在上了贼船下不来，叶萧对他不算太顾忌，就直说了：“我是觉得猪头们这么好相与吗？有事抢着上，让走立刻滚？那就不是猪头人了，那是家猪。”“他们走得这么干脆，一定是达成目的了。”“迪迪，如果他们的目的跟我们有关或者相同，咱们就有麻烦了，更得快点离开，而且路上还须小心，估计猪头们用猪脑子想，也不会让咱们顺顺当当的……”“呃……”叶萧说得兴起，一股脑儿把想法一吐露，抬头看到的是迪迪和龅牙冲瞠目结舌，一头雾水模样。 在白日门城有句土话专指他们这样的：鸭子听雷。 “你……在说什么？”迪迪和龅牙冲又一次异口同声。 叶萧一闷脑门，知道刚刚妥妥的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可惜了口水，怎叫一个郁闷，说话都有气无力了起来：“你们又在说什么？”“呶。”迪迪今天一定是让什么给附体了，又是齐刷刷地龅牙冲做了同一个动作，向着旁边上菜的伙计一努嘴巴。 叶萧循着他们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个陌生伙计上来了。他手上托着一个乌木托盘古色古香，上面有精致碗碟可赏可玩，问题是……“……这是什么鬼？”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五十四章 抓海贼 “这就是‘仙人来’。”伙计将各式菜品往他们三个面前一放，笑容满面地介绍后，小道士差点跳脚，不敢置信地反问：“你说这是什么？”“仙人来。”伙计很镇定，类似情况频繁着，一天每个十次也有八次。 叶萧胸都要炸开，指着薄如纸白如雪的瓷碟里东西，问道：“这是什么？”“茴香豆。”“这又是什么？”这回小道士指的是碧如水形如盏，花器般的盛器里东西。 “盐煮笋。”叶萧怒极攻心，连装菜的碗碟都懒得多看一眼，一个个指过去，得到上菜伙计干脆利落的回答：“猫仔鱼”、“牡蛎干”。 更过分的是，就是这些连清粥小菜里的小菜都算不上的东西，竟然都只有四盘！ “这就是‘仙人在’？”叶萧觉得不是他不对就是这个世界不对了，仙人就吃这？ “这就是‘仙人在’。”伙计给出肯定回答。 “呼~吸……呼~吸……”叶萧来回深呼吸了数次，想压下火没成功，抓起跟菜一起上来的一个白瓷瓶往嘴里面咕噜噜地灌。 下一刻，“噗”地一声，小道士灌进嘴巴里的酒全喷了，喷了伙计一头一脸。 不得不说这个伙计好修养，愣是连笑容都没有改一下。 “这又是~~什么！”叶萧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面迸出来的，冷得要命。 伙计很老实，实话实说：“酒糟兑水。”“……”叶萧震惊了，看着伙计，觉得怕是碰上了对手，没想到世上除了他之外还有人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如此无耻的话来。 迪迪想法单纯得多，没见他的手已经摸上了虎鲨刀吗？ 小道士手上多出一张符纸，冷笑：“你的意思是仙人就吃这个？”伙计保持着笑容，歉然地道：“不是，菜是老道仙人点的，但他们吃的是黑袍仙人自带的海中翅、鲲鱼肉、紫鲍汁泡饭等味。三位客官有所不知了，当年服侍两位仙人的伙计是当时掌柜的儿子，现在‘仙人居’掌柜的爷爷，这事决计不会有错。”“咳咳……咳咳……”极其有默契地，小道士和牛魔人都咳嗽了起来，一个把符纸塞回了神龙道书，一个放开了虎鲨刀。 他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敢情仙人真点这破玩意儿？ 虽然没吃，但人家真点了不是，那个点菜伙计虽然混账，但顶天就是个避重就轻，还真没一个字是假的。 将道理归讲道理，但胸口的气堵到嗓子眼儿了，忍不下去。 叶萧拍案而起：“把刚刚那个点菜伙计叫上来，我要跟他交流交流道法。”说话时候，那叫一个咬牙切齿，虚假宣传什么小道士最恨了。 伙计笑容不改，连嘴角弯起来的弧度都没有变，道：“他回家去了，仙人居有个规矩，只要有人点了‘仙人在’，当值的伙计当天就可以休息了。”“……”叶萧眨了眨眼睛，颓然坐下，一挥手，“把这些猪食撤下去，或许拿去喂鬼豚人，赶紧把其他的上了吧。”人家都做出经验，形成模式，应对标准，愣是连发火的地方都找不到。 除非真想砸店闹大，不然还能怎样？ “好在还点了其他的东西……”叶萧舒了口气，给龅牙冲来了一个赞赏的目光。龅牙冲遇到他们到现在不是惊就是吓的，哪里享受过这待遇，登时受宠若惊，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伙计也跟着放松下来，说不担心被人一拳头闷脸上是假的，笑容愈发地热情有温度，道：“贵客的龙肉凤翅等菜马上就上，道道都是招牌菜，定让贵客不虚此行，另外……”他靠近过来，俯下身道：“本店免费送上一个掌故，外面少有人知晓，据说当年那个仙人老道士选这几样菜是有原因的，他是这么说的：‘老道士是个穷道士，贼骨头你要是吃得下这些猪食，老道士奉陪，就当请你了。咽不下？拿还不速速拿出你的海中珍馐来？’。”说完这个，伙计就赶紧下去催龙肉凤翅等味，那些自然是好东西，不然的话仙人居早就被人趁着夜黑风高点着了。 “好熟悉的感觉……”叶萧摸着下巴，想着仙人老道士说的话，那无耻劲头像极了自家翘家了的那只。 想半天，越想越像，小道士不由得咬牙：“老头子你别被我给逮着了，不然非把你绑在酒缸边上光闻着喝不到，一五一十给我交代出来不可。”后面上的东西还真对得起“仙人居”的招牌，还有它昂贵得生人勿近的价格。不仅有荤腥，还是外面吃不到的好东西，龙肉是猪婆龙肉，选的是特殊部位，以独门手法烹饪，生生把没法入口的猪婆龙肉做得跟天上龙肉可以一拼。 凤翅是潦水沼泽特有的一种名叫“飞龙”的禽类，与山鸡一类估摸着是近亲，味道上就天差地别了，一阵争抢，盘子瞬间光洁溜溜。 其余几味也是让人吃完舔手指的级别，叶萧他们一阵狼吞虎咽，最后拍着肚子表示满足了。 “龅牙冲。”付过账，叶萧揣着剩下的三瓜两枣，长身而起，拍着龅牙冲的肩膀说道：“我们要离开了，以后有没有机会见也不知道。”他话还没说完呢，龅牙冲先在肚子里面补充了一句：“还是别见了，惊吓，折寿十年都有了。”小道士还没有练成读心的神通，不然后面的那句忠告就可以省了，他说道：“你如果能听得进去劝，那么在我们离开后，最好马上回去收拾行李，有多远就跑多远，躲过了这阵风头再说。”“至于你妹子那事，回头若有机会，我们兄弟绝不会坐视不理。”“言尽于此，告辞。”叶萧学着当初在市井里听来的江湖口吻，一抱拳，便算是告别了。 迪迪压根没听到小道士的忠告是什么意思，他的心思都还在刚才的菜上，不住地舔着嘴唇哈着气再捧着闻也不嫌恶心，回味得很。 龅牙冲听是听到了，但没太明白，想多问两句，小道士已然带着牛魔人扬长而去。 “终于……走了。”龅牙冲浑身轻松，好像压力肩膀上的两块石头被挪走了一般。他呆呆地坐在板凳上，又凭空生出怅然若失的感觉，好像某种无比的精彩与他擦肩而过，也就是擦肩而过，转瞬间就离开了他的生活，而且一辈子也不会再有交集。 发了会呆，他摇了摇头，摸着肚子，向着自家走去，心里面想着：“两个海贼爷爷还是好人的，请咱吃了顿好的，还说有机会帮咱救妹子。看在这个面子上，咱就不主动出卖你们了。”说了是“不主动”，要是严刑逼供什么的，必须出卖没商量。 这，已经是龅牙冲的最大善意了。 叶萧他们两人走出仙人居，径直往下关城外去，临近城门口的时候，一个说不上熟悉，但今天真心常见的身影，又一次进入了他们视野。 “我去，又是他！”叶萧咽了口唾沫，呆呆地看着三步之外，一样呆呆地看着他的黎胖子。 黎胖子还是便装，没穿他那身皮，打扮跟在仙人居里一模一样，不知道怎么就一个人晃悠到城门这，恰好跟叶萧他们碰上。 “这是命中该有此劫吗？”叶萧算是认命了，这会儿这点距离，再想低头捂脸掉头就走也来不及了，索性坦荡荡地带着牛魔人迎了上去。 “你……你……你是……”熟悉无比的对白又来了，小道士和迪迪一起翻白眼，看着黎胖子手指着叶萧，又是满脸疑惑又是摇晃脑袋的样子。 “你是……”黎胖子忽然一拍脑门，疑惑转为骇然，跟大白天见了鬼一样。 总算是认出来了……叶萧没来由地竟然有些欣慰。 “我不是。”他一本正经地回着，“你才是。”“是什么？”黎胖子懵了。 “海贼啊。”叶萧笑得阳光灿烂，跟花儿一样。 黎胖子整个人都在抽搐，脸上肌肉扭曲，喉咙眼儿张开就要大吼一声“抓海贼”。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呢，就看到一个拳头在眼中飞快地放大……“嘭！”叶萧一拳头打在黎胖子的脸上，义正言辞地大吼：“抓海贼！”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五十五章 一点灵光即是符 “海贼？”“哪里有海贼？”城门口人多，人多就胆大，要不怎么说人是从众的动物呢，呼啦一下一群人围了上来。 他们一围拢过来，就看到一个小道士，一个牛魔人，轮番上阵一脚一脚地踹在地上一个双手抱头的痴肥身影上。 好家伙，抓海贼，还是打落水狗，还有这种好事儿，谁甘人后？ 一个呼吸时间不到，叶萧和迪迪就顺水推舟地被挤了出来，使劲儿地伸脚都够不上惨叫声连连的黎胖子。 “我……我不是海贼……”黎胖子尖叫。 “没听说过有承认的，照死里打。”叶萧已经进入看热闹状态，自然不怕事大，大声地鼓噪着。 众人压根就没有停手的意思。 “我……我是捕快，捕快啊。”可怜黎胖子声音里已经带出了哭腔。 “我还是城主呢。”叶萧和迪迪退到了城门口，又补了一刀：“接着打！”话音落下，两人拿袖子遮挡着脸，趁着所有人都去“打海贼”，麻溜地从城门口出去了。 一出下关城，两人放下掩脸的袖子，相视一笑，觉得空气也清新了，看什么都顺眼。 “哼，污蔑我们是海贼的事，没完！”叶萧发了发狠，到底还是觉得此处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带着迪迪又连赶了半天路，到天彻底地黑了，才寻了个可以宿营的地方，歇了下来。 搭帐篷的粗活自然是迪迪来干了，赶了半天路下来，叶萧直接爬上了一个树，窝在树杈上装死。 迪迪把帐篷搭起来，把篝火生起来，抬头看到小道士翻看神龙道书津津有味，还摇头晃脑的样子，那叫一个心里不平衡。 “哥，听说道士有一种符可厉害了。”迪迪走到树下，嘭地坐下靠在树身上。他什么吨位，好好的一棵树一阵晃，好悬没把叶萧给弄下来。 “这货妥妥是在报复。”叶萧郁闷，琢磨着到哪里抓一个由头扣他早饭，这憨货的把柄越来越不好抓了，随口应付道：“什么符？”迪迪先拿手比划了大大的圈子，满脸憧憬眼中放光地道：“俺在馆子里刷盘子时候听一个说书人说过，说道士有一种叫做‘道士的桃花源’的符，出门在外，道士把着符一放，就有一座‘桃花源’凭空出现，豪宅、风景，还有热乎的东西吃……”说到后面，他都开始哧溜了，不然涎水都流出来。 什么豪宅，什么田园风光，什么曲径通幽……全都赶不上热乎吃的对他有吸引力，就是这么吃货。 “啪”地一下，叶萧从树上跳下来，一巴掌拍在沉浸美梦里的迪迪头上，把他打醒过来，怒问：“你是不是又饿了？”“哥，你是俺亲哥，你是怎么知道俺饿了？”迪迪一脸震惊，被打了连抱头都给忘了。 叶萧一撇嘴，冷笑：“我还不知道你，先把口水擦了再说话。还有，迪迪你是故意寒碜我吧？”迪迪老老实实地擦涎水：“才没有……”“还不承认。”叶萧想再拍一下，可惜这回不是从天而降，颇有些不顺手，只到放过这憨货了，解释道：“‘道士的桃花源’这符有，哥还知道怎么画，问题是你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先天符箓，还是里面最难的几种之一。”“满天下的道士有一个算一个，尽管去数，能有一只手的人会就不错了。”叶萧开始数着指头跟迪迪说难点所在，什么要先用符纸搭建出想要变化出来的幻境来，注入先天灵光啦等等，别说迪迪听得头晕，他这个说的人都快要晕菜了。 小道士住口，一屁股坐到迪迪旁边，叹气道：“先天符箓中最简单，最容易入门的隐身符我都还没有摸到门道呢，桃花源什么的，想想就好，迪迪你还是老实搭帐篷吧。”“哦……”迪迪看叶萧心情不太好，老老实实地应着，乖巧着呢。 叶萧觉得坐着不太舒服，身子慢慢地往下滑，双手垫在脑后呈仰躺状，仰望着皓月当空，漫天星辰辉光尽为遮掩，恍若万古长夜，只有明月永恒。 “一点灵光即是符……一点灵光即是符……”“老头子说这是先天符箓的入门歌诀，每一个字我都认识，怎么组合在一起我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呢？”叶萧在嘟囔着，慢慢地迷糊，眼皮就要打起架来。 突然——“哥。”迪迪猛地一声，在寂静的夜里面，惊起了远方宿鸟，更惊得叶萧险些蹦起来。 “好好说话，别一惊一乍的。”小道士摸着差点蹦出心脏了的胸口，谁意全让吓跑了。 “没……没啥。”迪迪知道做错事了，挠着头，红着脸道：“俺就是想起来，哥你让龅牙冲赶紧跑是为什么啊？他一跑，万一他妹子回来不就找不到人了？”“你这反应……够……够可以的。”叶萧想了半天没想到好的形容来表达他的震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闲着也是闲着，“一点灵光即是符”摸不到头绪，他索性就跟迪迪闲聊了起来：“龅牙冲跟我们在一起其实很多人看到了，对吧？”“就是没有城门那一出，黎胖子就是真是一头猪，早晚也会想起来，认出咱们来，对吧？”“我们在下关城里晃悠那么久，总不可能真没一个人看到过咱，对吧？”“海贼们可能那么快就被搞定吗？想想飘飘多逆天，何况还有更狠的王倬，他们跟咱们没完，一定会找我们的，对吧？”小道士一连串“对吧”，迪迪点头点到脖子酸，脑子里一团浆糊，直接绕晕了。 叶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仰躺，悠悠地道：“第一个找上门去的应该是地头蛇，咱能威胁龅牙冲，他们更是轻而易举，吓唬吓唬龅牙冲就跪了，肯定会把咱的消息供出来。”迪迪这回听懂了，继续点头表示赞叹。 下关城中，一个很有意思的一幕，也在发生着……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五十六章 三波人 “龅牙冲，刘华捕头在此，你还不快说。”“那两个海贼去哪里了？”一个相貌堂堂，正气凛然的中年人身着捕头服饰，站立如松。 中年捕头面前跪着龅牙冲，旁边很是狗腿地大声喝问的是叶萧他们的熟人——黎胖子。 要不是痴肥样子，黎胖子他妈都认不出来他了，曝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没有一块好肉，更有硕大狗皮膏药贴在额头上，怎么看怎么面目可憎。 龅牙冲扭捏了一下，不敢看刘华捕头，舔着笑脸对黎胖子道：“黎哥，你是知道我龅牙冲的，借我几个胆子也不敢勾结海贼啊，他们的去向我怎么会知道？他们也不可能告诉我不是。”“好像是诶。”黎胖子立刻被说服了，扭头询问般地看向刘华捕头。 他的反应顿时给了龅牙冲莫大勇气，他望向刘华，谄媚地道：“捕头，小的有错，但小的是也是被蒙蔽的，实不知他们是海贼啊。”“呵呵。”刘华轻笑一声，拨开彻底被说服，要不是腮帮子疼就要开口帮腔的黎胖子，走到跪在地上的龅牙冲面前蹲下，淡淡地道：“龅牙冲是吧，刘某是本城人，又在捕头位置，下关城大大小小多少事，能瞒过我眼睛的真不多，你说是吧？”这能说不吗？龅牙冲心里面想着“老子去杀猪头人抱个脑袋回来拜妹子的事情你个孙子就不知道”，到了嘴边则是点头哈腰地道：“捕头爷爷说的是。”一会儿爷爷，一会儿孙子，这辈分乱的，亏得这货还能分得清楚没有说漏了嘴。 刘华又是一笑，淡淡地道：“听说今天有人看到某人抱着个滴血的包裹进了城，包裹形状极似猪头，是你吗？”“吓……”龅牙冲那个震惊，先是摇摇头，又是点点头，慌得以为刘华是能听到他心声还是怎么回事，这么邪？ “刘某人又听说，城里面卖香烛的老陈给你弄了一套灵位还有香烛，是用来拜你妹子的吧？”刘华说完，一只手掌伸出来向前一推，示意龅牙冲别急着否认，他继续道：“不过龅牙冲你放心，刘某人向来秉公办事之余最是照顾乡亲，肯定不会去跟虹魔教的人说龅牙冲杀了一个猪头人，还把人脑袋抱回来拜祭。”“肯定不会！”龅牙冲反而不抖了，满脸狐疑之色地在刘华捕头脸上打量，嘀咕着：“不像啊。”他越听越是觉得刘华捕头的话耳熟，仔细一琢磨，跟叶萧拿住他的话有一铜板区别？要不是两个人实在长得没有半点相似之处，龅牙冲几乎就要以为海贼爷爷跟刘华捕头有亲。 “捕头爷爷你别说了，我招了，全招。”“他们是去……”龅牙冲一边将叶萧他们的行踪招了个底掉，一边在心里默念对不住一百遍，表示他真心不想出卖两个海贼爷爷。 ……“第二波找上的又会是谁？”迪迪坐起来，听故事问下回分解般兴奋地问着。 “这是恨人不倒霉啊。”叶萧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沉吟一番，道：“估摸着是海贼，十之八九还是王倬带队。”“飘飘那样的怪物，王倬手下一定不会太多，可能只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飘飘都拿不下我们，再出手肯定不会是送菜的，九成九是王倬亲自出马了。”迪迪一脸同情：“龅牙冲惨了。”叶萧赞同地点头：“吃点苦头免不了，除非他见面就是抱大腿，海贼爷爷我招了。可惜，他是贱骨头，又以为我们是海贼，说不准还要现一下气节，表示一下不出卖同伙什么的，那就真是惨了。”“会死不？”迪迪忽然有些担心，怎么说龅牙冲为妹报仇杀猪头的事，他还是挺欣赏的。 叶萧摇头，判断道：“挨个教训罢了，王倬什么人物，杀他这样的小人物不够丢人钱。”“当然，如果又背又傻还不听话的话，有可能会在第三波里死得挺挺的……”……下关城，龅牙冲宅。 龅牙冲跪得膝盖都疼了，来来回回被刘华捕头这样的老公门翻来覆去给盘问了半天，确认有的没的重要的不重要的全给招了才放过他，膝盖骨快碎了，好悬没站不起来。 “哎，总算过去了。”他挨着凳子坐下，从怀里摸出仙人居里打包回来的吃食往嘴里塞，凉归凉味道还不错。 “能安安心心吃口好肉，夫复何求？可惜妹子你吃不到了，呜呜。”掉着书袋，伤着心想妹子，龅牙冲张开嘴巴，把飞龙屁股往嘴巴里一放，刚要咬下去，“轰”的一声，烟尘四起门塌了。 “哪个王八蛋……”龅牙冲粗口爆出去一半，看清楚了烟尘后面的人影，吓得猪耳朵都掉了，临时改口：“……修的门，好不知死，竟然敢挡海贼爷爷的路。”他看得真真的，门外人一头小辫子，面目啥没看清楚，右手空荡荡的没手只有铁钩看着吓人，这天底下除了海贼就没有人喜欢往手上装钩子了。 “你叫龅牙冲？”满头小辫子手上铁钩的不是王倬又是何人，他施施然地走到龅牙冲面前，搬个凳子坐下来，翘着二郎腿问道。 王倬身后的海贼们每一个跟进来的，影影绰绰分散开来，似是守住所有口子，他们死绝之前外面休想进来，里面也甭想出去。 龅牙冲面对这样气派的大海贼还有什么说的？立马儿就矮三分，扑腾一下跪下了。 “刘华捕头找过你，他问你什么，你又说了什么？”王倬手上多出了一块小木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铁钩子削着，木屑飞扬中淡淡地问话。 龅牙冲脑袋都磕到地上了，木屑飞扬一头都不敢甩，尖声叫道：“自己人，自己人，两位海贼爷爷跟小的关系可好了，小的不敢出卖他们。”他浑身寒毛都在炸起，给被踩了尾巴的猫差不多，先表明立场是自己人，再强调绝对没有出卖小道士他们，还算有几分急智。 若是王倬跟叶萧他们真是一伙的，说不准就让龅牙冲蒙混过去了，可惜根子上错了，再怎么抖机灵都是白费。 “嘭！”王倬手一扬，旁边整张桌子飞起来，当头砸在龅牙冲脑袋上，顿时一个引人发噱的情景出现了。 龅牙冲的脑袋从桌面上洞穿出来，像极了砧板上的猪头，整张桌子就挂在他脖子上，压得这货连腰都挺不起来。 “说人话。”王倬语气淡淡地，甚至还有几分温和，只是铁钩已经从木头上离开，就在龅牙冲脸上比划来，比划去。 “呜呜呜……”龅牙冲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内心是崩溃的，捕头威胁海贼揍，敢情没一方是自己人。 “我说……我说……”他哪里敢强项，有一说一，事无巨细，就差小时候偷看隔壁寡妇洗澡都给招供出来了。 龅牙冲招供完，五体投地地趴伏在地上，浑身抖若筛糠，好半天了还感觉锋利铁钩在脑袋上面比划着，随时可能切下来。 足足有小半个时辰过去，他才鼓足勇气抬头，发现房中空荡荡的，屋外除了野猫鬼影子都没有一个，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艰难地把破桌子从肩膀上弄了下来。 “不能呆了，这鬼地方不能呆了。”龅牙冲呆呆地看着脏得不成样子，在王倬进来时候被吓掉的飞龙屁股，一把抓起来囫囵塞进嘴巴里面大嚼，脑子里浮现出叶萧临走前的警告。 “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马上走！”龅牙冲痛定思痛，反正破屋子没什么好留恋的，万一进个小偷什么的就当有人免费看家了，就是万一妹子回来，她也知道到祖上留下的歇脚屋里找他，一溜烟地窜出去直奔城外。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下关城中再没有人见过这位帮闲龅牙冲，传说中都是他为妹子报仇被虹魔教的人逮住，脑袋被剁下来摆成猪头模样，没有人知道他失踪那天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更没有人知道，龅牙冲刚刚离开家，他原本趴伏的地面上都还留着余温呢，家里四面墙全倒了，一整队甲胄齐全的鬼豚族人涌入。 当头的一个白袍祭司阴测测地道：“来迟一步，追，进沼泽，那两个人，走不远。”白袍祭司声音浑浊、低沉，仿佛是一头猪在猪圈里面吃食发出的响动，唯有最后几声骤然拔高，竟有几分尖利与刺耳……“……龅牙冲会死？”迪迪翻过身来，有点担心地问道。他还想着回转过来时候，去找龅牙冲一起吃顿好肉呢。 叶萧继续双手枕在脑后，不紧不慢地说道：“看他听不听劝了，如果龅牙冲还留着不走，第三波人来，他一定死。”“公门人做事有底线，王倬假假一个海贼头子懒得杀市井腌臜货，第三波如果有人找上门来就是虹魔教那群猪头，你说龅牙冲死不死？”迪迪想到龅牙冲抱着猪头进城时候的猥琐模样，点了点头：“死定了。”“不管龅牙冲死不死，我们都有麻烦了。”叶萧坐起来，道：“我们的行踪肯定已经被人知道了，不管是冲着海贼悬赏还是山海秘宝藏的人，都会追上来，怕是离我们不远了。”迪迪被他说得周身一寒，四下瞅瞅，觉得风吹草动的都像是有人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啪”地一下，他脑袋上挨一巴掌，一头雾水地扭过头去，正好看到叶萧收回手，道：“别看了，睡觉，天亮了我们就出发。”“哦，睡觉睡觉，哈欠。”迪迪的心脏估摸着比他的胃还大，转眼间鼾声如雷，睡得死死的。 小道士反而被他吵得睡不着了，一脸无语地摇摇头，索性不睡了，翻开神龙道书，找到其中的一页，上面一张鬼画符纹路扭扭曲曲如天书一般，当头用古篆写着三个字：“隐身符！” 第五十七章 隐身符 “一点灵光即是符。”“说人话会死的吗？”叶萧一边在肚子里吐槽，一边翻看着神龙道书当中有关于“隐身符”的内容。 隐身符是先天符箓中最简单的一个，也是最实用的一个。 但凡道士修炼到了能画出先天符箓的境界，第一个画的就是隐身符，堪称逃命、阴人第一符箓。 从这点就能看出道士们比起真刀真枪正面硬撼的战士们，着实是少了一点节操……隐身符在叶萧的神龙道书里面，有老道士留下的样板和注解，有从小九胸膛里面启出来的无名道书中解析，小道士对比着、揣摩着，渐渐地忘掉了追兵将至，忽略了外界的所有变化。 这段时间里，他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管在做什么，总会拿一张符纸在手上玩着，以指肚感受着符箓表面肉眼不可见的纹路，旋转着、翻滚着、抹过来划过去地变着花样。 乾坤一掷的基本功，便是如此。 兴许是叶萧这样随意地把玩正好应了这门手法的精髓，在他不知不觉中，手上的符箓幻化出大片的残影，仿佛有无数张的符箓以各种不同的姿态，在他的指尖游走如舞蹈。 “我好像懂了点什么……”叶萧眼睛里面没有焦距，喃喃自语着，神龙道书从膝盖上滑落下来，摊开到地上。 风乍起，吹不动不知何时席卷而来笼罩天地的乌云，却能吹动道书翻过一页页，翻到了“小人符”所在处。 小道士陷入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境界里面，这种境界：战士们叫入境，通过挑战极限来碰到。 法师们叫破障，无尽的阅读里寻找。 道士们叫悟道，基本通过发呆完成。 小道士发呆得恰是时候，脑子里蓦然浮现出他跟沈凡大奸商两个人抖机灵飙耻度时候，沈凡说过的一句话：“对哦，我怎么知道的？”奸商只是在展现他的无耻，叶萧却触动了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懂了什么，但不懂就是不懂，懂了就是懂了。 小道士处在不可名状的境界当中，脑海中大放光明，冥冥之中把握住了一点灵光，眼中依然没有焦距，望向身前。 那里，打开着的神龙道书中，以“拇指”为首的一众小人符们呼朋引伴地钻了出来，它们与叶萧心血相连，似乎能知道他现在处在一种特殊状态下，管不了它们一般。 一个个撒欢儿地从神龙道书中爬了出来，翻天一样地玩耍着。有的跑到牛魔人迪迪脑袋上，从一个牛角，荡到另外一个牛角上。 有的以五根手指作脚，在迪迪的脸上爬来爬去，时而堵住他的嘴巴，时而捏住他的鼻子。 有的钻入草丛中，再抱着跟它们身子一样长的纤长叶片出来，满地打滚。 有的以掌根处两条小短腿交叉来交叉去地跳舞，五根手指疯魔乱舞，状如醉酒……忽然，“拇指”五根手指朝天张开，再一根一根地弯曲下来。 五，四，三，二，一！ 当它最后一根手指曲下来，所有的“小人符”忙活开来。 有的捡着薄石片，一下一下地敲击在迪迪的牛角上，发出有节奏有韵律的响动。 有的把迪迪的鼻孔和嘴巴，以及他的鼾声当做乐器，时而按住鼻子，时而拿身子堵住嘴巴，生生将乱耳鼾声变成了音律。 有的拿手指摩擦着叶片发声，有的打着响指脆响……寂静的夜里安宁的林间，忽有奇特的旋律在流转，似清泉流淌在山间，又如雨水打在芭蕉，连天上浓密乌云都在凑着热闹，隆隆雷声加入了旋律。 小人符们愈发地玩得开心，在调和音律的同时扭动着两根小短腿，疯舞着手指，恍若沉浸在旋律当中起舞，像极了是祈求上天的祭祀们环绕着篝火跳出的舞蹈。 渐渐地，有萤火虫四面飞来，环绕在叶萧他们宿营地方飞舞，点点荧光如星屑，如梦如幻光影。 有蟋蟀探头，发出声声鸣叫；有翠鸟苏醒，应和空灵呼唤。 有蝴蝶翩翩，绚烂如彩云天；有蛤蟆出水，鼓动雷鸣烘托……时而，一道闪电划破，一声惊雷炸响，仿佛万众在瞩目，在欢呼。 牛魔人实在是睡得太死了，任凭小人符们将他当成乐器来玩都醒不过来，不然他一定能看到这所有一切变化，全是围绕着叶萧而存在，更是因为小道士某一时刻，脑后放出的一点灵光而开始。 在这所有一切的中心处，叶萧呆呆地坐着，脑后大放光明，有海市蜃楼般的光影在浮动，一点点灵光飞散开来，充盈在左近所有空间。 他的眼中，慢慢地有了焦距。 先落在小人符上，叶萧嘴角绽放出笑容来，自语出声：“灵光在通，在变，如小人符之心血画成，先天带着我的灵性，犹如活物。 一点灵光即是符，最基本的就在变。 符成之后，不再是死物，而是随时在变化。”“我懂了。”叶萧长身而起，放声大笑，开心得一塌糊涂，骄傲得不要不要的，恨不得现在就把翘家的老道士抓回来，让他好好夸夸自己。 他很想大声歌唱来着，“有一个小道士”好久没唱了，刚酝酿好情绪，还没来得及张口，“呼啦”一下，萤火虫与蝴蝶飞散，蟋蟀和蛤蟆奔走，连小人符都钻进了神龙道书里不敢冒头，就好像是在家里打仗的孩子们，听到父母开门声音一般的反应。 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没劲儿。”叶萧扫兴地捡起神龙道书，取出一张符纸，执符笔在手，凝灵光于胸中，沾朱砂笔墨，一笔连贯到底，一气呵成始终。 转眼间，一张隐身符画成。 “呼。”叶萧托隐身符在手，呵出一口气。 隐身符飘飞起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他那一口气的力量似无穷尽，隐身符如活物般飞起，再缓缓地飘落下来，直落到小道士的头上。 无声无息间，隐身符上朱笔符文一寸寸亮起，整张符箓崩碎，化作星尘般的光辉笼罩在叶萧的身上。 小道士的身影，悄然地隐没下来……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五十八章 隐身记（一）潜形追踪 “这就是隐身？”叶萧好奇地上上下下地看着自个儿。 以他自身的视角只能看到一层淡淡光膜笼罩着，手指触碰上去，激起涟漪阵阵，仿佛说是一层水光笼罩在身上一样。 “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了吗？”小道士第一次施展隐身符，心痒难耐地向着不远处的水边去。 他们宿营地方一般都选在水边，方便弄东西吃时候清洗嘛，所以说吃货也是有好处的，不然叶萧想要看看隐身符效果不知道要走到多远去。 一边向着水边去，他一边回忆着当初老道士提起“隐身符”时候场景。 老道士是这么说的……“可惜了娃儿，你还画不出隐身符来。”老道士扼腕叹息，面前是小道士扑闪扑闪地大眼睛，“不然爷爷就能带你去见世面了。”“见世面？世面是谁？为什么要去见他？能吃吗？”叶萧嗤之以鼻，一连串问号险些没有把老道士砸晕菜了。 老道士跳脚道：“娃儿你不是老问女人跟男人有什么不一样吗？只要你学会了隐身符，爷爷就带你去老车道那边的女浴池里见识见识。”“……”小道士那时候才七八岁，好奇又羞怯，脸红成了猴子屁股，扭扭捏捏地道：“那……不好吧？爷爷你不能给我用隐身符吗？”“……不能。”老道士两手一摊，遗憾地说道：“隐身符只能对自己使用，别人画的隐身符你领悟不到那点灵光，不明白那种变化，是没有效果的。”小道士听完，板起脸一本正经：“爷爷，那种事情我是不会跟你去的，你不要想带坏我。”义正言辞地说完，他掉头就走，背影处飘来三个字：“真没用。”……站在溪水边上，借着宿营处篝火照来的光，叶萧往水中探头望去，心里面在纠结：“我已经会隐身符了，等把老头子抓回来，他要带我去见世面，我是去呢，还是不去呢？”小道士脸红扑扑地，好像还没去就已经被浴池里面的温度给蒸熟了，可惜水面上空荡荡的，任凭他怎么探头探脑都没有能照出身影来。 “成了。”叶萧蹦起来，一蹦三尺高，水面上忽然映照出一阵朦朦胧胧景象，好像高温下的白天，光线在炽热中扭曲的样子。 “呃……”小道士停下来，站立一会儿不动，水面上映照出来景象又稳定住了，继续空无一物。 “不能太激烈运动，不然隐身就可能被识破。”他默默地记在心里面，对照着水面，做着各种实验。 片刻后，叶萧踱步回身旁，看到这憨货还是睡得跟死猪一样，鼾声更响了。 “在隐身状态下，不能施展符箓，不能有剧烈动作，还得避开一些对比太过鲜明的地方，得时刻调整以融入环境当中，限制还是有的，好可惜。”叶萧心里面想着可惜，大体上还是雀跃的。 恰如无名道书扉页上写的，“只有死人，没有死符”，符在活用，不存在无敌的符箓，却有无敌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人生第一张隐身符，还是在激发灵光，顿悟过后所画，这张隐身符持续的时间分外长，他能感觉到还有很久很久。 “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叶萧看了一眼迪迪，在亢奋的神经下做出了一个决定，准备出去走上一圈子，探查一下敌情，看看到底有谁追上来了。 他抖手放出“小人符”，对它们交代道：“看好着憨货，不要让他给什么东西叼走了。”“拇指”带头用两根手指比了一个“v”出来，表示听到啦，然后它剩下几根手指呼啦啦地摇，就差没长张嘴巴说“你可以走了”。 叶萧一阵无语，摇头控制着脚步，保持在隐身状态下，向着一片漆黑的远方走去。 那个方向的尽头，就是他们白日里离开的下关城。 一开始，他还得蹑着步子走，小心地不敢刮到蹭到，不然分分钟地从隐身状态下退出来。越到后来，叶萧就越是熟练，可以正常地行走，只要到一个环境中不是飞奔而过，而是慢慢地过去，就会完美地融合在环境里面，不虞被人看破隐身。 即便是行走得快一点，以叶萧此刻对隐身符的理解，也不过是带出一阵水波般地涟漪，不是有意寻找，看到的人怕是只会当做是眼花。 就好像眼前这一位……“好险。”叶萧侧着身子，让出一条道来，身边有一个壮汉喘着粗气，肩膀上扛着一头活猪，几乎是擦着小道士的胸膛过去了。 那人看上去三十许人，满脸横肉，瞎一只眼睛用黑眼罩罩住，单手抗着浑身鬃毛的野猪，任凭它四条腿乱蹬，用沉重脚步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这个独眼龙身材高大，比起迪迪也差不了太多，身高腿长之下，他走一步等于叶萧走一步半，刚刚大踏步走来时候，叶萧险些没能刹住车迎头撞上。 他们脚下有坑坑洼洼一条兽道，明显是野兽来去得多了，生生踩出来的路。 叶萧凭着吃货本能寻着这条路走，想着就是找不到追兵，逮一头猎物回来打打牙签也是好的嘛，不曾想迎面遇到了出来打猎的海贼。 独眼龙，就是海贼！ 这一点，从双方几乎零距离地擦身而过瞬间，叶萧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海腥味道时候，便知道找到正主儿了。 “就是你了。”摒着呼吸，等独眼龙扛着野猪从他身边过去，叶萧快步跟了上去。 前行一刻钟左右，前方有篝火的红光映照过来，独眼龙舒了口气，脚步愈发地快了，叶萧反而更谨慎，将脚步放慢了下来。 反正找到地方了，他半点不着急。 两人拉开距离，小道士远远地缀着独眼龙，很快就看到了海贼营地。 海贼们宿营明显比叶萧他们讲究，有伐来的木桩子四面围拢，只有一处口子可以进出，门口还有两个海贼站没站相地放哨。 “呦，好大一头猪，独眼龙有你的，够我们吃一顿的了。”“首领在等你，赶紧过去吧。”两个哨兵话一说完，特别是点出“首领在等”，独眼龙慌得野猪都没有放下，就这么扛着“嗷嗷”叫的活猪就往营地里去。 “首领，王倬吗？”叶萧稳着脚步，从两个哨兵中间穿过，心中不无期待：“总算要看到他了。”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五十九章 隐身计（二）海贼营地 “倬者，大也。”“这个王倬，不知道是什么人物？”海贼首领王倬，铁钩为手，满头辫发，叶萧从来只在画影图形和钱袋剪影上见过，耳中却如雷贯耳般地贯满了其名号，时间久了，他不由得对这个人好奇了起来。 叶萧压抑住心中的期待，让呼吸平稳，脚步更平稳，稳稳地穿过了两个哨兵。 他明明距离这两个海贼哨兵只有一条胳膊距离，用力点呼吸都能扑到脸上，海贼却浑无所觉。 其中一个人还在叶萧从身边经过时候，拿身子挡一下另外一个人视线，伸手进裤裆里一阵掏，脸上浮现出享受无比的神情来，恶心得小道士差点没从隐身状态里退出来。 “太恶心了……”叶萧强忍着没有冲那个海贼的裤裆里面来一脚，以现在的隐身状态，一脚过去蛋碎之前，对方注定反应过来。 “怪不得听人说，在海上久了，或者是沼泽地里面久了，那个啥地方最容易出问题，这个要好好包养。”小道士在心里面给自己提着醒，跟着独眼龙向着营地深处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面默默地数着。 “一个，两个，三个……”“十三，十四个！”独眼龙扛着活着的野猪回来，这明显是给大家加餐的，除了门口两个哨兵海贼，其余的海贼呼啦一下全聚过来，正好给叶萧按着人头点数。 要是换成在认识神神秘秘的沈凡之前，叶萧这会儿定然是流着口水点数，这么多海贼都是钱呐。 现在被沈凡养刁了胃口，这种没有名头的海贼他已经有点看不上了。 “王倬呢？”他脑子里刚浮现出一个疑问，便看到独眼龙“嘭”地一下将野猪砸在地上，一只大脚就踩上去，任凭野猪“吱吱吱”交换，愣是翻不过身来。 独眼龙周围，海贼们嘻嘻哈哈，指指点点，野猪明明还活着，身上各个部位都要被他们瓜分干净了。 “嘶。”叶萧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有人能看的脸上尽是郑重之色。 管中窥豹，这些跟在王倬身边的海贼，明显比海狗飘飘手下的要强，强出很多来。 一头野猪拼死挣扎的力气有多大？ 叶萧不知道具体，但他知道要是自己上，就是拼了命也不可能压得住，可落在独眼龙脚下，却跟一只鸡没太大差。 “厉害，要小心。”叶萧在心里面警惕着，同时好奇地望向独眼龙前方。 那里，有一定朴素的帐篷支着。帐篷口一帘火浣布垂下来，遮掩住里面情景。 “里面，一定是王倬。”叶萧左顾右盼了一番，寻了一个帐篷边上的位置猫了下来，虽然在隐身当中，他还是下意识地寻了一个海贼们不容易发现的位置。 现在要是被发现，他觉得自己的下场肯定不会比那头野猪好上多少。 营地中有篝火三处，火光交叉唯一阴影点就是叶萧现在所在地方，旁边就是王倬的帐篷。 除了这顶帐篷居中外，营地里就剩下一些零零散散的简易窝棚，一看就是粗制滥造临时搭建，再没有其他类似的东西，这样的特殊待遇不是王倬自己，还能有谁？ 更何况帐篷看起来朴素，其实连门帘都用的水火不侵，主要用在船帆上的材料火浣布，就可想帐篷主人的身份了。 果不其然，独眼龙站在火浣布前，恭敬地喊了一声：“首领，独眼回来了。”“哗啦”声响，一根寒光闪烁的漆黑如墨铁钩将火浣布钩起，从中走出一个人来。 “王倬！”叶萧瞳孔骤缩，从侧面将王倬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 此人头上无数小辫子编着，右手空空铁钩锋利惊心动魄，身材颀长，衣着贴身，唇上有两撇小胡子优雅地翘着，有一种带着邪气的魅力。 “这样的人当什么海贼首领啊，屈才，忒也屈才，去老车道唱戏多好，肯定有一群女人尖叫着求包养或被求被包养。”叶萧在心里面吐着槽宣泄压力，仔细地从上到下打量着这个海贼首领。 有一个奇怪的地方，顿时引起了他的注意。 王倬左手上捏着一截木头，痕迹新鲜，依稀有人的模样。 “木雕，人像？”叶萧好奇，这像是一个海贼首领会干的事情吗？拿个人头做成的酒碗什么的不是更符合他身份吗？ 小道士往王倬右手铁钩上仔细看了看，发现上面尚且沾着木屑，看来雕刻的家伙就是它了。 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从上面移开了，因为王倬说话了。 “独眼，找到他们了吗？”王倬淡淡地问着，走到篝火旁一截树桩前坐了下来。 他旁边的独眼龙身子躬下，恭敬无比，甚至从叶萧的角度看上去还有点瑟缩地道：“没，没有。”独眼龙不自觉地移开脚步，野猪尖叫着翻过身来要跑。 他完全顾不得野猪了，在王倬横过来一眼时候，连忙补充道：“不过我发现了虹魔教的人。”“嗯？”王倬应了一声，瞄了尖叫的野猪一样，似乎嫌吵。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野猪浑身鬃毛都站了起来，仿佛被天敌给盯上了一样，动惮不得，跪伏到了地上。 王倬将木雕放在膝盖上，空出的手抚摸着野猪的脖子后面，摸得野猪浑身颤抖，屎尿齐流，偏偏不敢动上一下，叫上一声。 “这就是传说中的杀气吗？”叶萧自问，然后看到独眼龙后背都湿了，有心想笑他的反应跟野猪一模一样，吓得跟鹧鸪一样，偏偏笑不出来。 “怪不得他是海狗的首领，这人，比飘飘还要可怕十倍。”小道士在心里面做着判断，那边独眼龙似乎生怕说慢了就会引起王倬不快一样，急忙忙地道：“我去探查时候，在西南边上三里地左右，看到了虹魔教的人马。”“属下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地看好听有三队人手，两个白袍祭司，其余……其余的就不知道了。”“刀疤还在那里看着，属下先回来复命。”他话说完，低下头，任凭汗如雨下不敢擦。 四周一直松松垮垮，言笑无忌的海贼们在王倬出来后就跟隐形了一样，没有人哪怕咳嗽一声，全都像生怕引起了某种远古巨兽的注意一样。 “行了。”王倬淡淡一声，独眼龙紧绷着的肩膀垮了下来，连忙退下。 随后，一声尖声鸣叫，铁钩骤然划过带出一道森寒轨迹，有血腥味道冲天而起弥漫四周，掩盖不住王倬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我饿了。”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六十章 隐身记（三）无面木雕 “可怕！”叶萧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铁钩划破长空的一道寒光，深刻地认识到了王倬的可怕程度。 此去那一瞬间发生的点滴，在小道士心中一遍遍地回放。 他看到王倬在说“行了”之后，摸着野猪后颈的左手忽然一用力，好像抠出了什么东西，紧接着王倬的小指头一勾，比人还重的膘肥体壮野猪竟然翻飞了起来。 野猪飞到高处，胸腹处正对王倬，他铁钩一挥，不仅仅是叶萧，其余的海贼也看不清楚详细，脑海中尽是铁钩划破的森寒轨迹，犹如流星在冬夜中划过了长空。 下一刻，野猪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一道裂口从它的喉咙处一直划破到下身，五脏六腑从中倾泻而出，倒了个干干净净。 野猪腹中空荡荡的，四周血腥气味充盈。 这个时候，王倬的“我饿了”从传了出来，紧接着血雾当中野猪重重地砸落在地上，犹自张大着嘴巴一开一合地似要呼吸。 “恶心。”叶萧有干呕的冲动，第一次觉得“我饿了”三个字是这么不中听，尤其是在看到地上花花绿绿一片后。 他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一钩子是用来杀猪的，王倬铁钩划破，人也好，猪也好，站在他面前都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要是有机会面对面地开干，我要是让这货靠近一丈，我就是猪——地上那头！”叶萧在心里面警告了自己一百遍又一百遍，同时目不转睛地看向王倬那边。 海贼们明显习惯了王倬做派，原本的凝重一扫而空，全都欢呼了起来，让这个去分猪肉，那个负责烧烤，整个海贼营地仿佛一下子活了起来。 王倬手里面捏着一块半透明的生肉，扔进嘴巴里面大嚼，脸上露出满足之色道：“你们这些人啊，就是不懂得吃，那些死肉有什么好吃的？”“但凡猪之后颈的地方，都有一块肉，可名之为后颈肉，可以生吃，嚼之脆而有嚼头，味道远在其他部位之上。”“这肉，平日里都是屠夫杀猪时候，自己挖出来生吃，那些锦衣玉食的大人物们都吃不到。”海贼们嘻嘻笑笑地拍着马屁，半点不耽搁烤肉，以及闻着肉香四溢在流着口水。 王倬摇摇头，似乎不屑跟这些不懂得吃的交流，刚刚生剖了野猪的铁钩一划一划地在木雕上划动着，扬扬洒洒木屑，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的嘈杂海贼们都不存在，整个世界都消失。 天上地下，惟有手上木雕。 “他雕的是什么？”叶萧很想凑过去看个仔细，想了想，没动。 “海狗飘飘弱点在她无法接受歪鼻子，兴许除了女人天生的爱美之心外，还有不想回忆起整个渔村遭到血洗的那一天。”“那么，王倬的弱点又是什么呢？会是他手上的木雕吗？”叶萧很好奇，但他还算是清醒，王倬能是门口那两个比木雕还木雕就知道掏裤裆的小海贼能比的吗？ 小道士敢打赌，他敢靠近王倬，王倬就敢将他当成那头野猪对付！ 毕竟隔着距离呢，任凭他怎么远眺，脖子伸得老长，勉强只能看到王倬手中雕刻的木雕应该是一个仕女像，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还是先闪吧。”叶萧在海贼营地里始终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要是隐身符出个什么问题，那真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他刚要挪动脚步，“轰隆隆”一声炸响，有闷雷滚滚而过长空，闪电照亮了铅云，大雨滂沱而下。 “我去，老天你属狗脸的啊，说翻就翻？”叶萧在肚子里破口大骂，感受到雨滴跟冰雹一样砸在脸上生疼及冰凉，他心里面更凉。 “暴雨下，我的隐身符好像……不太靠得住啊。”狂风在呼啸，暴雨肆虐着天地，斜斜的雨幕好像大巴掌“呼”地一下打过整个海贼营地。 “嗤嗤嗤”声响中，篝火一处处地熄灭，海贼们大呼小叫着抢救烤个半熟的猪肉，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只只落汤鸡。 “躲雨去。”叶萧仗着自己靠近帐篷，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在抢救猪肉和骤降的暴雨上，一猫腰钻进帐篷里去了。 在雨里再呆一会儿，怕是雨水就会被他的轮廓勾勒出来，除了已经变成烤肉的猪，谁都会一眼将他认出来。 刚进来帐篷，叶萧四下一扫，就“咦”出声来。 帐篷里简单得可以，有一处搭建出来的床榻，上面铺着银灰色的不知名皮毛，流转着亮光，像极了顶级貂皮的光泽。 皮毛极大，摊开铺满了床榻垂落下来，一直盖满了地上方圆丈许。 床榻边缘的皮毛上，有一个雕刻好了的木雕摆放着，一下子吸引了小道士的目光。 “这个估计不是现雕的，应该有年头了。”叶萧走过去，从银灰色皮毛上将木雕拿起来，外面除了噼里啪啦的雨落声外，还有凌乱的脚步声，整个海贼营地好像炸开锅了一般。 他拿在手上的木雕表面包浆，明显是长年累月被人把玩后才有的沉淀色泽。 小道士之前就好奇来着，这下有了机会自然拿在手中摩挲着，细细观察了一下。 “的确是仕女样子，啧啧啧，衣服的褶皱，身段姿态，全都细微得很，好手法，更活了一样。”就算是面对着一个没有生气的木雕，叶萧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宫装侍女那种极致的婉约和优雅，深入骨髓，熏人欲醉。 “王倬这货就是不当海贼，去摆摊买木雕也饿他不死。”“只是……”叶萧在肚子里面寒碜着王倬，目光落到木雕的头部。 本来应当是五官，展现与木雕优美身段相匹配容貌的地方，竟然是一片空白，同时也是被把玩摩擦得最是光滑包浆的地方。 “无面木雕……”叶萧脑补了一下王倬把玩无面木雕，再露出惆怅神情的样子，不由得一身恶寒。 “雕都雕了，还时不时地雕刻新的，怎么就不知道补上脸呢？”小道士使劲儿地想了想，似乎在王倬手上正雕刻的那个木雕脸上，一样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这里面一定有鬼。”叶萧牢牢记住木雕的样子，隐隐地，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六十一章 隐身记（四）进退维谷 “好像……”“……有些熟悉。”叶萧摇晃着脑袋，将奇怪的感觉从脑袋里摇了出去，拿手在银灰色的毛皮上捋过来，又捋过去。 时而，皮毛顺滑如水，比女儿家最好年岁的皮肤还要滑溜；时而，粗糙如沙，好像有一根根针要扎入掌心。 “这是鲨鱼皮啊。”“不知道是什么异种鲨鱼，这么特殊、漂亮。”他好歹是在海边长大，老道士每天都要下水摸鱼翅漱口的货，一上手就知道银灰色皮毛是鲨鱼皮，顺摸就顺，逆摸就逆。 因为这特性，白日门城里用来抛光东西全用的鲨鱼皮，只是面前这块光泽特殊，手感亦特殊，估摸着是难得一见的异种罢了。 “这么大的鲨鱼皮，它活着时候该有多吓人，翻个身就能掀翻一艘船，一张嘴几十个人塞牙缝的节奏。”“至于无面仕女木雕……”叶萧纠结了一会儿就不纠结了，重新把木雕放回皮毛上。王倬在手上把玩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木雕，他要是见过就奇了怪了，再说这不是连脸都没有吗？ “难不成这货真在街上摆过摊？”叶萧胡思乱想着，听到外面脚步似乎没那么嘈杂了，反而是雨水愈大，怕是整个天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吧？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小道士猛地反应过来，脸色刷地煞白。 “我去，我一定是脑袋进水了，没事跑帐篷里干嘛？”“这不是瓮中捉鳖吗？”他猛地一个激灵，转身就往挂着火浣布为帘的帐篷口扑了过去。 叶萧在心里面埋怨了自己一百遍都不止，心知自己是担心隐身符在雨水下掩藏不住，却犯了个错误，反倒钻进了王倬的帐篷里。 大雨天的，王倬傻吗？在外面淋着雨不回帐篷来？ 除非王倬跟他一样——脑袋进水了。 叶萧刚扑到火浣布门帘前，“啪”地一声，脚踩水洼的响动隔着一帘传来。 “王倬！”“他要进来了。”叶萧本来伸手抓向火浣布门帘，身子一猫腰就要往外钻，在这一刻声音入耳的瞬间，凝固定格住了，脑海中瞬间脑补出王倬站在帐篷外的朦胧身影。 他这个时候出去，正正好撞入王倬怀里，那头野猪就是下场。 叶萧想到刚刚花花绿绿洒了一地的一幕，就觉得从喉咙一路疼到了肚子，在千钧一发之际，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 “我只有一个机会，他进来瞬间，我出去！”“不能赌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帐篷里，王倬这样的海贼首领会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一个瞬间，一次机会，把握住。”“只是……左边，还是右边？”叶萧脑子里有一道闪电划破，闪过他刚跟着独眼龙进入海贼营地时候看到的一幕……一根漆黑如墨铁钩是从火浣布后面伸出来，勾起了门帘……“他是右手铁钩，要勾起门帘就会是从他的右边勾起。”“那么……”叶萧身子一沉，向着自家的右手边——王倬的左手边——一闪。 同一时间，他原本所在位置出，一根铁钩勾起的门帘，火浣布翻卷，如帷幕般将从另外一头钻出去的叶萧遮掩得严严实实的。 一右，一左；一进，一出。 叶萧和王倬，中间间隔着翻滚如浪的火浣布门帘，擦肩而过。 “隆隆隆~~~”一出帐篷，叶萧快步一闪，同时任凭暴雨扑在身上，呼吸着雨中带着清新和湿润的空气，有一种豁然开朗，劫后余生般的感觉。 “好险！”他长出一口气，向着海贼营地的门口望去。 这个时候暴雨倾盆，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雨幕遮掩，他就是曝露出点痕迹来也没有关系，想来不会有人看到，正是离开的好时候。 不曾想，一眼望过去，叶萧立刻失望了。 营地门口，两尊门神杵着，两对招子跟鹰隼的一样，东张西望的。 再是瓢泼大雨，想从两个人中间穿过去，在隐身符十之八九发挥不了太大作用的情况下，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叶萧终于明白王倬刚刚为什么耽搁了一下才进入帐篷，没有趁着他犯傻第一时间回去，正好将他给堵在里面。 “他一定是去敲打两个看门的了。”“我去，曲力和飘飘的谨慎不会是跟这货学的吧？这么大的雨，鬼才会摸上来找麻烦，要哨兵干嘛？”再怎么抱怨也没用，小道士灰溜溜地向着旁边窝棚去。 距离他不远处的窝棚搭的不错，至少里面是干燥的，关键是里面没有人！ 这个是关键，不知道是多出来的呢，还是里面的人有事外出，总之这是海贼营地里唯一空置着的，又是可以避雨的地方了。 窝棚虽然不能遮得严严实实的，好歹能遮挡一下目光，等闲海贼们看不到他。 进入窝棚里，暴雨被遮挡大半，叶萧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内外俱凉，半是雨水，半是冷汗。 到了这会儿，他才开始后怕，刚刚跟王倬那一下擦肩而过简直惊悚有没有？ “逃过一劫，以后这么冒险的事情不能干了。”“现在，等雨停吧。”叶萧抬头望天，仿佛有人端着一湖泊水往下倾倒的暴雨渐渐地有收住的趋势。 时间，一点一点地在雨线的缝隙中穿过，流逝得无影无踪。 暴风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狂风收敛了暴虐雨水断线，夜的海贼营地总算不用继续雨打风吹去了。 雨后清新的空气，充斥营地里的每一个角落。 海贼们三三两两地从窝棚里走出来，抱怨着雨来得太不时候，肉都没有烤熟。 叶萧藏身在窝棚里面，听得海贼们的议论声嘴巴都快要撇到耳朵后面去了，心想：“肉没熟你们都吃得干干净净，也没见有剩，茹毛饮血，野人。”他忍着肚子饥饿吐槽，甚至还能看到旁边不远处一个窝棚里出来的海贼拿着半生猪肉在撕扯着，白生生的牙齿缝红丝丝的肉。 “趁现在，赶紧走吧，等王倬出来怕是又会出什么变故。”“等到天亮就更走不了了。”叶萧深吸一口气，感受到隐身符化作的笼罩全身光膜慢慢有不稳迹象，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就要从海贼营地里离开。 他才踏出一步呢，“啪”地一声轻响，水花溅开，本来小小的水洼被踩得愈发地深了，一个清晰地脚印浮现出来，旋即被积水灌满。 “不好……”叶萧连忙收回脚，缩进窝棚，脸上苦得都要滴出黄连来，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脚印，好像要从里面看出一朵花儿来。 “这烂泥地，我怎么走？”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六十二章 隐身记（五）巧计脱身 暴雨侵袭过后的海贼营地，俨然成了烂泥菜地，一个大脚下去就是一个坑，烂泥直埋过脚踝去。 “这么走过去，隐身不隐身的简直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叶萧苦着一张脸，觉得他今天就不该到这海贼营地来，怎一个诸事不顺了得。 这么想归想，真要让他顺利地离开，小道士绝对不会为海贼营地一探后悔，不亲眼见识一下王倬风采，他怎么能清楚地知道面对的是怎样敌人？ “我要怎么出去呢？”叶萧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海贼营地正中间的帐篷，火浣布门帘在风中微微地晃动，隐约能看到王倬的脚踩在鲨鱼皮上碾动，似乎随时可能站起，走出来。 “我得快点想出办法来，不然等王倬出来跟麻烦。”小道士的目光在海贼营地里来回地扫，这会儿从窝棚里面出来的海贼还不到一半，偶尔还有鼾声如雷自附近窝棚中传出来。 没有在外面寻到机会想到办法，他重新将目光落到自身所处窝棚。 突然——“咦？”“我是不是可以……”叶萧眼中发亮，心跳加快，隐约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加快冲刷，有一种热血沸腾的冒险感觉。 “……或许真的可以。”他一步步地走过去，在窝棚角落处简易的床上，看到了几件衣服。 那些衣服都是短打，看款式也不是白日门城附近流行样式，叶萧越看越熟悉，不正是跟外面晃悠着的那些海贼身上是一个风格吗？ 海贼们的着装并不统一，然而风格上还是能看出一些来的。 “拼了。”叶萧飞快地将身上道袍一脱，随便拿旁边一个包裹装起来，然后捏着鼻子将自己套进海贼衣服里，顺手将身上的零碎神龙道书、钱袋子之类的，有一样算一样都塞到了怀里。 “我去，这味儿够可以的。”小道士恨不得多出一只手来可以一直捏着鼻子，敢情胡乱扔床上这些衣服是换洗的，味道叫一个酸爽。 他顺手在剩下的衣服里，简易床上都摸索了一遍，抱着贼不走空的心思想着弄点额外收获，结果毛都没找到一根。 “当什么海贼，一个个穷成这个德行，啊呸。”叶萧借着这个缓解着紧张，深呼吸了数次，一咬牙双手掐诀，主动解开了隐身符。 下一刻，外人看过去空无一人的窝棚当中忽有水波纹隐现，随即叶萧一身海贼短打打扮的身影出现。 “搏一搏，两腿变骆驼。”小道士用盟重土话给自己鼓着气。 盟重那地方多沙漠，行商最好的交通工具和最值钱家当就是骆驼了。 当地商人要冒险拼搏时候就会这么说，“搏一搏，两腿变骆驼”，谁叫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通过徒步穿越沙漠积累原始资本，再购置骆驼扩大规模的呢。 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叶萧抱着包裹，大踏步地踏出窝棚，以不紧不慢的速度，晃晃悠悠地向着营地大门处走去。 迎面，刚拿白牙撕扯着生猪肉的海贼看过来。 “看我干嘛，剔你的牙去。”叶萧在肚子里咒骂，那海贼看过来时候正拿着明晃晃的尖刀剔着牙，鲜肉丝从牙缝里转移到了刀尖上。 小道士看剔牙海贼脸上似乎有狐疑之色，毕竟只有他是直冲冲地往营地门口处去，明显是要出去。 “该死，不专心剔牙狗拿耗子啊，你以为你是王倬吗？”叶萧看到剔牙海贼握尖刀在手，嘴巴开合，似乎想问什么，脑子立刻飞速地转动起来，一个个念头在转动，心脏跳得更快，大量的鲜血被挤入血管，飞速奔涌着，他几乎能听到大河激流之声。 “呼。”长出了一口气，小道士避开正脸，保持恰好能让对方听的音量嘟囔出声：“贼老天作死，害老子吃生猪肉，这就开始拉肚子了。”擦肩而过时候，叶萧嘴巴里面咒骂，假装捂着肚子避免让对方看到脸，越走越快。 剔牙海贼本来也没起什么疑心，不过是本能反应罢了，听到叶萧的抱怨哈哈大笑，似乎是在嘲笑他忒也娇气，一点生肉就拉肚子。 营地里面晃悠的海贼本来就不多，顿时全听到了，嘲笑声四起，每个人都知道那个捂着肚子越走越快的是赶着去拉肚子，指指点点什么的自不用说，却没有人去拦一下。 连营地门口的两个海贼哨兵，也不例外。 在叶萧低着头捂着肚子从他们中间穿过时候，其中一个还开玩笑地叮嘱道：“兄弟，走远点，要敢在附近拉让哥哥闻着味儿，回头锤不死你。”“得嘞得嘞，屁话多。”叶萧含糊着声音回应，错身而过，向着身后挥手表示听到了。 他走没两步，还能听到身后另外一个哨兵海贼在打趣“你太坏了，这不是让他拉裤裆里吗”，以及几声闲谈，什么“独眼龙回来半天了，刀疤脸怎么还不见人影”。 叶萧走得太快，声音飘入耳中时候已经含糊了，他也没有在意，一路向前特意选择跟来时候不同的方向，等绕开海贼哨兵视线，他两腿一软，靠了一株大树的树身上，缓缓地坐了下来。 “呼呼呼。”“太刺激了。”叶萧大口喘着气，脸通红通红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的感觉。 “还好有急智，不然就被包了饺子了，好悬，好悬。”他抚着胸口，心脏的搏动在变缓，有从嗓子眼里落回胸膛归位的感觉，随即有无法形容的无力感涌上来，好像刚刚从海贼营地里面走出来的短短几步路，就透支气力一般。 休息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叶萧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还是先离开着鸟地方再说。”“我得把那个憨货弄起来给我打猎去，我这出生入死的他在睡大觉，不让他弄些好吃的回来心里面平衡不了。”叶萧在心里面抱怨着，也顾不上换回原本衣服，辨认了一下方向就向着自家宿营地方去。 他身上这套海贼衣服味道太重，小道士是准备回去后直接在溪水里洗个澡再换回道袍，不然现在换上，回头道袍也可以扔了。 叶萧不曾想到的是，身上这套海贼衣服，在几步路后，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兄弟，你来得正好。”小道士前面不远处，一个刀疤脸的海贼拖着什么重物走过来，看到他立刻扬着刀招呼着：“过来搭把手。”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六十三章 遇上正主儿 “呃……”叶萧抬头看天，见云气遮掩，月亮羞涩地躲在后面没敢跟他照面，明显是刚刚的雨没有下够，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更明显的是，小道士漫长的一夜，也还没有到够的时候。 “老天没眼啊，我今天出门一定是没好好看黄历。”小道士嘟囔着，含糊地应了一声，短暂地纠结了一下掉头就跑还是走过去后，选择了后者。 “我一跑，刀疤脸就是一头猪，他也知道有问题了。”“这里距离海贼营地不远，他只要扯着嗓子招呼一声，我就是被追杀成狗的节奏，这个险不能冒。”“好在我身上还穿着海贼衣服，外加天色晦暗，还有机会，说不准能阴他一下。”叶萧脑子里无数念头转过去，其实就是一瞬间功夫，他应了一声，随后不紧不慢地靠近过去，至于在海贼衣服掩盖下，他手已经伸向神龙道书准备掏符箓的动作，就没有人能看到了。 十丈，九丈，八丈……越来越近，在只剩下一丈地的地方，叶萧停下了脚步，双方距离已经到能清楚看到对方脸和表情的地步了。 “刀疤脸……”“刚刚好像才听到……”叶萧在苦笑，想到他刚离开海贼营地时候，听到两个哨兵的闲谈，对面这个刀疤脸海贼，应该就是他们口中跟独眼龙一同出去还没有回来的货。 “你回来的还真是时候。”小道士郁闷了，上下打量起对方来。 只见这个刀疤脸海贼人如其名，一条巨大的蜈蚣状血红色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几乎把他的脸分成了两半，丑陋得不像人样。 整个人跟野猪一样膘肥体壮，正把刀放在地上，双手拖着一头猪。 不过不是独眼龙扛回来的那种真正野猪，而是——鬼豚族人，猪头人。 “兄弟，你出来的正是时候，这头猪死沉死沉的，妈的，老子胳膊都要脱臼了。”“对了，独眼回去了吧？他倒好，好吃好喝地歇着，老子累得要死。”刀疤脸全无防备之心，不仅刀放到了地上，还拿后脑勺对着叶萧，心思全在抱怨跟地上的猪头人身上了。 “回来了，刀疤你不是看着虹魔教的人吗？”叶萧含糊地说话，靠近过去，顺便打量着那个猪头人。 这个虹魔教徒打扮跟他在下关城中所见相差不多，只是明显地位不是很高，一身老皮甲吸够了雨水显得沉甸甸，泡烂了一般。 它脸上抹着不知名白色矿石粉末，一对獠牙外张，显得狰狞而丑陋，脑袋上一个大包，依稀还能看出刀柄痕迹，显然是让刀疤脸一刀柄敲在脑袋上给敲晕过去的。 “嗯，蹲了半天，可算让老子找到机会了。”刀疤脸拖了猪头人走了一路，没劲儿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抱怨，“他们的营地就在西南边上三里地左右，老子在外头被淋成狗才守到这头猪落单出来。”“老子就操了，他竟然在老子藏的草丛上撒尿，呕。”一边说着，刀疤脸一边作呕，好像想起猪头人在他脑袋上撒尿的恶心情景。 “他们什么情况？”叶萧目光闪烁，一只手依然按在神龙道书上，凑过来含糊着声音打听情况。 有人送上门来讲虹魔教的情报，不听白不听，这会儿他倒是不急着走和下手了。 刀疤脸坐在地上大喘气，随口说道：“他们差不多有三队人，两个白袍祭司，兵强马壮不好对付。”“我拷问了一下，他们跟咱们的目的一样，都是冲着山海秘来的，还一样在找那两个小王八蛋。”“你才是王八蛋。”叶萧在肚子里面回骂，同时措辞着准备接着套话呢，刀疤脸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话都说了半天了，这还是两人近距离第一次真正的照面。 “咦？”刀疤脸皱着眉头，脸上刀疤都扭曲了，迟疑地问道：“兄弟好面生啊。”“不好，被怀疑了。”叶萧咯噔一下，尽量平静地道：“兄弟以前是跟着海狗头领的，咱们见得少。”海贼内部什么情况他知道就有鬼了，满口应付着，时刻准备动手了。 “是吗？不应该啊。”刀疤脸表示怀疑，一边紧盯着叶萧，一边伸手抓向搁在旁边的刀。 打一架叶萧倒不怕，动静闹大了引来海贼营地里的人才是麻烦。 小道士急中生智，伸手入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在刀疤脸面前摇着：“你看着这是什么？”一边摇着，他一边在心里面庆幸，好在换衣服时候把东西都塞怀里了，不然一时间还真不好拿东西忽悠这货。 “嘶，兄弟你胆子太肥。”刀疤脸原本伸向刀的手一顿，脸上露出淫邪的光来，啧啧赞叹：“哥几个也早就想弄几条这玩意，一直没敢下手，没想到兄弟你胆子这么大。”叶萧拿出来的不是别的东西，就是从飘飘钱袋子里弄出来的那些面纱。 一条，两条，三条。 他抽出了三条在刀疤脸面前晃悠着，属于海狗飘飘的幽香引得刀疤脸鼻子一抽一抽的，尽是色授予魂的神情。 天地良心，叶萧拿出这东西本来是想分散注意力，让刀疤脸没那么确定他是西贝货，好抢先下手，现在看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小道士还在疑惑，刀疤脸一把抢过所有面纱，先在脸上深深一嗅，接着就往怀里揣，淫笑着道：“首领管得严实，不管是在海上漂还是在陆上跑，咱都没啥机会偷个腥，有了这玩意儿又可以玩好久了。”“玩？”叶萧一头雾水，不知道面纱要怎么玩儿，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赖到海贼们“贵圈真乱”上。 “咦？”刀疤脸两只手抓着面纱揣到一半呢，忽然惊疑出声，鼻子继续抽动，喃喃自语：“这味儿好熟。”味道，能是什么味道？衣服上的味道！ 叶萧心中一紧，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连忙飞快地转动脑筋，之前在海贼营地里的一幕幕飞闪而过。 “这衣服看着也眼熟……”刀疤脸还在疑惑，狐疑之色愈浓。 “不好！”叶萧灵光一闪，脑子里好像有惊雷炸响，所有东西都串起来了。 “刀疤脸是唯一外出未归的海贼。”“海贼营地里只有一座窝棚是空的，其主人外出，并且地位不低才没跟人合住。”“换句话说，窝棚是刀疤脸的，衣服也是刀疤脸的，不眼熟就有鬼了。”“我去，老天你玩儿我呢，遇上正主儿了。”叶萧反应过来，心知玩脱了，一张火符在手，当头就拍了过去。 刀疤脸反应过来，惊怒满脸，张嘴欲叫……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六十四章 屋漏连夜雨 “你……”刀疤脸嘴巴大叫，就想吼叫出声。 他倒未必有惊动海贼营地里那些人的心思，纯粹是震惊得不行。 一个以为是自己人的家伙，跟他搭话半天，不仅是将虹魔教的情况摸得干干净净，连自家那点龌龊想法都当故事听了，结果竟然发现对方身上穿的是自己衣服，这叫什么事儿？ 叶萧心中也是有一万头野猪在狂奔而过，崩溃得不行，隐身进海贼营地，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一百停完成了九十九，就差最后一哆嗦了，遇到了所冒充的正主儿……再是震惊，再是崩溃，再是郁闷……对刀疤脸和叶萧来说，全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刀疤脸一个“你”字刚刚出口，叶萧提前一步想明白关节自然提前了一息动手，一个“落”字诀将火符直接“落”进了刀疤脸的嘴巴里。 符在半空冒起火苗，落入刀疤脸嘴里时候火势正浓，“嗤”地一声响起，焦臭味传来，可怜刀疤脸嘴唇瞬间焦黑发红肿大如两根肉肠子。 这该有多痛……叶萧这一手最毒的地方在于火符在入口瞬间爆发，让刀疤脸嘴巴里起泡、焦熟、粘黏，一时竟然张不开口。 刀疤脸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顾不得抓刀，也顾不得对叶萧出手，竭力地张大嘴巴要吐出火符来，两只手胡乱抓向嘴巴，好像要将嘴巴掰开。 “还是合上吧。”叶萧的手适时地伸了过来，自下而上托住刀疤脸的下巴向上一合。 “呜呜……”刀疤脸这回不仅是眼睛要吐出来了，鼻孔里、耳朵眼里全在冒烟，直翻白眼，一只手抓向嘴巴，一只手抓向托在他下巴上的手。 叶萧“呵呵”一笑闪电般缩手，现在也不需要托下巴了。 他一手缩回，一手有另外一张符在手，向着刀疤脸身后一掷——护法符。 “嘭”地一下，小九登场，叶萧压低了声音道：“小九，往死里打。”必须得速战速决了。 叶萧担心地望了眼海贼营地方向，发现没有宿鸟惊飞一类情况出现，应当还没有发现这里异常。他再回头望向刀疤脸，看到他一只手牢牢地捂住喉咙，叫都叫不出声来，顿时就放心了。 “很好，这是咽下去，火烧喉咙，别说是这会儿，这辈子他怕是都别想叫出声来。”叶萧是放心了，刀疤脸疯魔了，他强忍着剧痛，眼睛血红，半跪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功夫都没有，俯身就抓向长刀。 真被他抓住长刀一抡，叶萧闪避只要慢上一点，那就是一刀两断的下场。 不过小道士半点不紧张，这不是有小九在嘛。 小九一出场，叶萧发现这才多长时间，它又有了变化。 这回的小九骨头架子又白了一些，纤细依旧纤细，看上去却更致密了一些，想来结实程度上升不少，远不是最开始时候狗啃剩下模样能比的。 它的双手间各握有一柄骨刀，狭长如长匕首模样，逆握在手。 小九听到叶萧的话，连犹豫都没有，落地时候两腿一弯曲直接反弹起来，咔嚓一声，两条腿从身后锁住了刀疤脸的脖子。 “嘶。”看到这个动作，叶萧倒抽一口踉跄，几乎能想象到后面小九浑身发力，一甩之下拗断刀疤脸颈骨的样子。 当初老车道那场追逐战里的魏家打手们如果看到这一幕，想必一个个都会泪流满面浑身抽搐，那次至少有一半人是被小九用这一招放倒的。 刀疤脸抓向长刀的手来不及缩回，另外一只手却本能地扣住，扳住锁在他脖子上的小九腿骨，不让其完全合拢。 “呼！”一阵风响，尤其是风过小九骨头架子罅隙，发出呜咽一半声音，像极了刀疤脸颈骨的呻吟。 叶萧面前，刀疤脸在挣扎，小九两条腿从身后夹住他的脖子发力，骨头身体与地面平行，划过了大半个圆圈。 在这整个过程当中，刀疤脸固然脸色胀得通红，扳住小九腿骨的手青筋毕露，到底没有被直接拗断脖子。 他不仅是在僵持，更是将手竭力地伸向地上长刀，只要一刀在手，身为王倬手下大将，刀疤脸有把握一刀将身后不知道什么东西加上面前小道士一起斩成两段。 近了，又近了。 眼看他的手就要摸到刀柄了，一只脚忽然伸过来，踩住刀疤脸的手指，用力一碾。 “呜呜……”喉咙被烧毁，脖子被锁住，刀疤脸只能发出这种呜呜声音，却不代表他不疼。要是有得选择，他想惨叫一声，最好整个潦水沼泽都能听到，太他妈的疼了。 十指连心，手指都要碾断了能不疼吗？ 叶萧还在说着风凉话：“想要刀，想要你就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嘴巴里吐着垃圾话激怒本来就疯魔的刀疤脸，小道士终究没有掉以轻心，在刀疤脸疼得用力抽回手的同时，他用力一踢，把长刀远远地踢了出去。 叶萧退后一步，又掏出两张火符在手，准备助小九一臂之力。 刀疤脸面上血红，眼中冒火，两只手一起扳在小九的腿骨上，准备发力将小九甩出去。 小九原本与地面平行的身躯忽然倒了下去，脑袋朝下跟刀疤脸来了个后背贴后背，两只手上长匕首扬起。 突然——一声闷响传出来，听着像极了刀剁猪头肉的声音。 紧接着，一声闷哼响了起来。 “我去，不是吧？”叶萧猛地扭头望过去，然后脸就绿了。 他看到被他踢飞出去的刀落下来，刀柄朝下好死不死地砸在始终在昏迷中的猪头人脑袋上。 猪头人脑袋上原本那个大包旁边，又有一个包肉眼可见地红肿，肿了起来，他揉着脑袋，竟然醒了……醒了……醒了……“小九，你对付那个，这个我来。”叶萧有“日了狗了”的感觉，这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全家都在风声里的节奏。 话音落下，小道士合身一扑，猪头人一脸迷糊地睁开了眼睛……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六十五章 双符境界 “你……”猪头人睁开眼睛就看到叶萧扑过来，迷糊都还没散掉呢，张大嘴巴就嚷。 “我去，怎么都这样。”小道士整个人都不好了。 刀疤脸是这样，猪头人也是这样，一个个不管回没回过味来就开始嚎，第一个字永远是“你”。 “你妈啊。”叶萧眼瞅着来不及故技重施，火符“落”进猪头人嘴里的事怕是做不到了，急中生智做出了一个反应。 他杂技般扭了一下身子，改“扑”为“滑”，上半身在后，下半身在前，一只脚伸到极限，趁着猪头人嘴巴大张下一个字还没有吼出来前，狠狠地塞了进去。 “呜呜。”猪头人嘴里塞进了叶萧的脚，顿时没法说话了，只能呜呜，他脸上抹着的白色颜料被雨水一冲刷，一沟一壑的难看得很，扮鬼都不带化妆的。 这么一惊吓，他倒是清醒了过来，知道不管是那边跟小骷髅纠缠的刀疤脸还是敢拿脚塞他嘴巴里的，全是坏人。 猪头人脸上发狠，腮帮子肌肉痕迹分明，狠狠一咬。 “嘎嘣”一声脆响，上下牙齿深仇大恨地碰在一起，发出的响动听在耳中让人牙床都酸了。 “你狠！”“不过我也不笨。”叶萧有抹冷汗的冲动，要不是他缩脚得快就留一只鞋子在猪头人嘴里，现在就不是光一只脚站地上，而是捧着脚开始哭爹喊娘了。 “呜呜，呜呜……”猪头人翻着白眼，想他能将鞋子咬穿发出那样的声响，用的力气该有多大啊，现在上下牙齿都别想要了吧？ 他连站起来都想不到了，手忙脚乱地就要把塞嘴巴里面的鞋子掏出来。 不管怎样，至少这货不能一声嚷嚷直接将海贼营地里的人引出来，小道士就觉得刚刚的险没有白冒。 叶萧稳住身形，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小九脑袋朝下背靠着刀疤脸，两条腿夹着对方脖子，倒挂着将手上长匕首高高举起，狠狠地扎了下去。 “嘶……”小道士咽了一口唾沫，刀疤脸“刷”地一下脸色涨红，旋即煞白，跟变脸一样。 “看着就好痛的样子，这是扎到什么地方了？”叶萧看小九下刀那个部位，不由得两腿一紧，联想到迪迪对野猪王下的那个狠手，深深地觉得有些东西果然是会传染的。 “还不够。”小道士“刷刷”两下，两手上各夹着一张火符在指尖，穿着鞋子那只脚足尖一点，向着猪头人扑过去，右手并成剑指点向猪头人的脖子，左手一甩，火符飞出燃烧出一条火线直奔刀疤脸去。 有些东西，果然是会传染的……火线如蛇蜿蜒而前，“嗤”地一声落在刀疤脸两腿之间，嗤嗤有声的同时，有白烟冒起，刀疤脸脸上血色褪尽，原本反弓的身子弯了下来，虾米一般。 同一时间，小九跟叶萧配合无间，趁着刀疤脸要害遭到重创一下子泄了力气的档口，身子反弹而起，纤细的骨头几乎扭在一起，骤然发力。 刀疤脸的脖子发出一声“咔嚓”脆响，脑袋歪到了一旁。 叶萧听到脆响声时候，人已经扑到了猪头人面前，并成剑指的手上火符燃烧起来，连手指带火符，狠狠地戳在猪头人的脖子上。 “嗤嗤……”焦臭四溢，小道士猛地拔出手来狠甩，将手指上沾着的火星甩去，剩余的火符潜入猪头人脖子里继续窜出火苗燃烧着。 “呜呜呜。”猪头人嘴巴里的鞋子是挖出来了，两只手捂在脖子上只能发出呜呜声，扯破的风箱一般。 “果然只有死人，没有死符，符要活用。”叶萧缩回手，眼中一道白影闪过，那是小九从刀疤脸身上下来，扑向了刚刚遭到重创的猪头人。 小道士忽然间有一种剥离的感觉，明明看到小九合身扑入猪头人怀中，长匕首刁钻如灵蛇，他却不能产生任何反应，全部心神都被他自身刚刚那一瞬间的动作吸住了。 “为了防止猪头人叫出声来，我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人符合一，直接让火符刺入对方体内，在内部燃烧，直接毁去发声能力。”“这是符的活用，不然落于外面，不过隔靴搔痒。”“还有……”叶萧看到血光一闪，长匕首直没至柄，全部刀刃都在猪头人胸膛里。 他看到小九将长匕首狠狠一搅，猪头人捂着脖子的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看到刀疤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脸上痛苦褪去，似有解脱的轻松感……小道士明明看到了所有，却仿佛古井无波一样，不能在心中激起半点涟漪，反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子里，一个人，一个动作，千百遍地回放着……那是叶萧自己，一手并成剑指点向猪头人喉结处，一手甩出符箓，火蛇直奔刀疤脸要害。 两个动作，似有先后，又像同时，明分左右，暗无彼此。 “我好像……”叶萧把双手摊开，睁开眼睛看着自家手掌，喃喃自语：“……又有点懂了。”“这就是——双符境界吗？”小道士不太确定刚刚灵光一闪施展出来的是不是传说中的双符境界。 道士一次一符，跟双手发符，其区别就好像弓箭手的一弓一箭而一弓双箭一样明显。 同时激发两张符箓，倒不是两次伤害，而是额外就有了搭配，有了变化，如果是三符……四符呢？ 搭配越多，变化越多，万花筒般绚烂，甚至能手出符阵，提升不可以道理计。 “记住这种感觉。”叶萧在心里面对自己说道：“用不了多久，我一定能彻底地掌握双符！”他昂起头来，雨后天空蔚蓝蔚蓝，阳光温暖和煦，似在为他高兴一般，扑在脸上，又如水般地流淌下了，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一定。”叶萧给自己鼓着气，终究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他迎着垂下长匕首静静地站在那里的小九走了过去。 小九歪着脑袋看向他，似乎在疑问怎么呆呆站着还不过来？ 小道士过去一看地上猪头人，“咕噜”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咋舌不已，冲着小九比了一个大拇指，问道：“你怎么做到的？”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六十六章 敌所不欲，予之 “……”小九歪着脑袋，疑惑不解样子地看看猪头人，再看看叶萧，不知道他在惊叹什么。 “呃……”叶萧看着小九啧啧有声，觉得自家小骷髅变化越来越大了，不仅仅是骨头结实了，每次出场武器都不一样，现在竟然还懂得卖萌。 换在最开始时候，小九疑惑不解定然是嘴巴上下发出“咔嚓咔嚓”声音，现在它似乎深以为耻，总是萌萌地一声不吭。 小道士一边想着，一边指着插在猪头人胸口的长匕首道：“一匕首下去，避开所有肋骨，一刀洞穿心脏，再一搅心脏就碎了，不然也不会死得那么痛快。”“我以前在茶馆里听书，他们都说有这手段都是武技高超的杀手，一击毙命的本事，小九你很厉害嘛。”“上次还会施展回旋镖，这次就会杀手本事，你是个会武技的骷髅没跑了。”小九的脑袋刷地就从歪歪状态昂了起来，很骄傲样子，然而它浑身上下正在渐渐地变成粉红颜色却将其深深地出卖，它在害羞呢。 “害羞什么？”叶萧乐了，道：“你更强了是好事呀。”他不敢在这里多呆，左顾右盼了一下，又竖起耳朵听了听，隐隐听到西南方向有“咚咚”水声，忙道：“小九，来搭把手，赶紧把这两货处理了，不然咱就得跑给人追了。”小道士和小骷髅两人一起拽起刀疤脸，拖着就走。 “早先来时候我好像看到那边有个池子，咱给这个死沉死沉的家伙沉池子里，来个死无对证，等王倬他们发现不对劲黄花菜都凉了。”“小九你说我聪明不？”小九连连点头，可惜不会说话，不然定然是绝好捧哏，“你好聪明哦”之类的肯定不离口。比较奇怪的是，任凭它点头，竟然都不再发出“咔嚓咔嚓”声音了，引得叶萧好奇地打量好几次，暗暗不解。 一人一骷髅不愧是道士加护法关系，心有灵犀得很，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更加死沉死沉的猪头人，先捡轻的拖走。虽然早晚都要轮到重的，能晚一点是一点嘛。 拖着走没三两步，叶萧就受不了了，抬起脚来看赤着的那只血红血红的，磨破皮了都。 “这样不行。”他呲着牙忍着疼，眼珠子一转，俯身就扒拉下来刀疤脸的鞋子，嫌弃不嫌弃给自己套上再说。 刀疤脸什么身材，叶萧还没有展开的少年身型肯定比不上，鞋子大出一号还有剩，只能将就将就圾拉着走，比光着强。 他们所在地方距离池子并没有多少距离，小道士吭哧吭哧地使着劲儿就来到池子不远处，他还蔫坏蔫坏地支使着小九去弄了一块石头绑在刀疤脸身上，然后“噗通”一声给沉了下去。 连泡儿都没有冒起来，刀疤脸就一沉到底，短时间内不可能被发现了。 “累死我了。”叶萧一屁股坐到地上，旁边是同样坐下来的小九。 比起小道士是要死过去的样子，小九明显吃苦耐劳得多，双手抱膝，静静地等他起来。 叶萧气都没喘匀呢，死活不肯起身，一双眼睛闲不住地张望着。 “刚刚刀疤脸也是从这过的。”他顺着自己坐着地方看过去，清晰地看到刀疤脸拖着猪头人来时候，在地上留下的痕迹。 有沉重脚步留下的清晰脚印，有猪头人重重身躯留下拖痕，一头延伸到激战处，一头向着刀疤脸口述的虹魔教徒营地方向去。 “咦？”叶萧突然惊疑出声，噌噌噌地爬起来，顺着痕迹就过去了。 他隐约发现了什么，只是天色太暗，隔着一段距离就看不真切了，只得亲身过去确认。 小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慢了半拍，等它爬起来跟过去时候，已经看到叶萧摸着下巴，眼睛里精光一闪一闪地，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在叶萧脚下，刀疤脸留下的痕迹戛然而止，再往虹魔营地方向清洁溜溜地，不仔细看压根什么痕迹都没有。 “刀疤脸死得真冤枉。”叶萧摸着下巴沉吟半天，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来。 ……这哪跟哪？ 小九是脑袋上头骨太光滑，苍蝇都立不住，不然的话定然是站满了一脑袋的问号。 小道士扭过头来，看看小九，心中有些遗憾：“可惜迪迪那个憨货还睡着呢，没有他在身边还真有点不习惯。”小九是听不到他心声，不然肯定要开骂：“你是嫌弃我不会说话，不能很好地捧哏吧？一定是的吧？”“有总比没有好，将就用了。”叶萧不把自己发现说出来心痒难耐，要不怎么说少年心性呢，他拉着小九走到地上痕迹消失处，一指道：“小九你看，痕迹到这里就没有了是吧？”小九点头。 “别说刚刚下过大雨，就是没有下雨两个货那么大坨过来，能不留下痕迹吗？”叶萧双手环抱，啧啧赞叹：“要不怎么说刀疤脸死得冤枉呢，他多厉害，拖着那么沉的猪头人，从虹魔教营地一路回来，竟然还有余力擦去痕迹，让王倬他们进可攻退可守，有的是应变余地，厉害吧？”“这样的厉害人物，怪不得能在海贼营地里有一个单独窝棚，可惜就这么让咱联手给搞定了。”他嘴巴里说着“冤枉”、“可惜”，可看小道士神情，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洋洋得意……小九又开始卖萌了，歪着脑袋，两眼的位置上放着光，好像在疑惑地问：“然后呢？”叶萧不无遗憾，觉得这个动作要是让小结巴学会了，这么一做出来该有多可爱。即便是对着自家护法，这样的话也太伤人了，小道士在心里面转了一圈，没敢说出口。 他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小九，你说敌人不想要的，我们是不是要给？”小九再点头。 “那么敌人抹去的，我们是不是要给他再弄出来？”小九接着点头。 “那还等什么？敌所不欲，予之！”叶萧一拍手，蹲下去开始脱鞋。 “……”小九这回脑袋歪得都要搁到肩膀上了，疑惑得不行。 他在干什么？ 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六十七章 我想你了 “不懂什么意思？”叶萧两只鞋子都脱了下来，然后提起来，鞋尖向着自个儿倒着摆放好，再穿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两步，看了看身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回头看身后倒穿鞋子走路留下的脚印，也看到小九在那疑惑地点头，心情大好的小道士随口解释道：“这是我家老爷子说的，我觉得可有道理了。”“他是这么说的……”……“娃儿，别往爷爷的酒壶里面撒尿了，过来，爷爷给你讲道理。”老道士蹲在地上不断地漱口，看着自个儿大半缸子存货还没有喝呢就成了小叶萧的尿壶，肝儿都在颤。 小叶萧乖巧地过来蹲他对面，笑呵呵地看着自家爷爷漱口了一遍又一遍。 不漱口能行吗？老道士没留神一大口咕噜下去，才发现味道不对，想吐出来没来得及。 “神龙帝国有一些老话说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听得懂吗？”老道士一本正经地问，小叶萧一板一眼地摇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说的是自己不喜欢的，就不要对别人做，将心比心，别人也不会喜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不用解释了吧？”小叶萧点头如啄米，清秀的脸上全是“又学到了”的神情，乖巧得不行。 “啊呸，全是狗屁。”老道士蹦起来，一把脱下鞋子拎在手上，先是声如洪钟：“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说这话的老好人肯定活得没我长，应该是‘敌所不欲，予之，全部给你’。”“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道士说话时候已经扑了出去，拿着鞋子往小叶萧屁股上招呼，“明明是‘小人报仇，从早到晚’，兔崽子你别跑。”……叶萧一边跟小九说着，一边回想起往事，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温暖笑容来。 至于小九听懂了没有，他不知道，也不怎么关心。 现在距离叶萧他爷爷翘家，也就是一段时间功夫罢了，短短时间里经历了以前在白日门城加起来都要多的事情，回头再看，他莫名地生出了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觉。 小道士一步步地向着西南方向走着，不快，也不慢，晃悠悠地似乎沉浸在了往事里面，心中有个声音在不住地回荡着：“爷爷，我想你了。”他有些恍惚，就没有太注意到细节，比如刀疤脸最后留下没来得及清理的痕迹，全都是脚印外加拖拽的痕迹，现在叶萧倒穿着鞋子走出脚印问题不大，拖拽痕迹呢？ 小九似乎能擦觉到叶萧此刻的状态，默默地帮他补上了这一环。 它寻了一些枝叶裹在身上，将身型弄得稍稍臃肿，然后拽着叶萧的衣角，往地上一躺被小道士拖着走。 一人一护法，一走一被拖着，在身后留下清晰的痕迹，渐渐远去……“啧，猪就是猪，整个营地也弄得跟猪圈一样。”叶萧去掉鞋子，赤着脚，猫着腰寻了处好位置，向着虹魔教营地望去。 “你说是吧？”他扭头一看，小九正小心翼翼地从身上往下摘各种烂叶碎枝，谁叫小骷髅全身都是骨头架子，什么东西都往里面卡。 听到叶萧的问话，它停下手上动作，朝着虹魔教营地瞅了瞅，重重地点头。 “嘿。”小道士一笑，此前有点伤春悲秋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灿烂得向日葵一样，“小九你先回去，晚点还有的忙呢。”小九再点头，身形渐渐淡去，回到了它来的地方。 “说起来，当初‘洗衣服的小女孩’让我联系上的，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呢？”有些东西真的是会传染的，叶萧不自觉地侧了侧脑袋，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个动作做出来跟小九有七分像。 “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去玩儿？”叶萧脑子里转着各种杂七杂八念头，同时将目光投向虹魔教营地。 不得不说，小九之前的点头附和完全是屈心，叶萧“猪圈”的评价更是昧了良心。 虹魔教徒们的营地可是下了大工夫，花费的精力远不是海贼们能比得上的，只是因为另有用途，看上去怪异了一些罢了。 在距离叶萧百丈开外的地方，有大片的树木被砍伐，木头远远地扔出去，地面也被铲去厚厚的一层黑土，在地面上形成一圈圈纹路的空地。 空地方圆百丈，地上再无一草一幕，没有帐篷没有窝棚，只在最中间处有大型的篝火在熊熊地燃烧，火焰不住地舔出，热浪滚滚。 此时已是下半夜功夫，又值铅云密布遮蔽了星月的光辉，叶萧在夜里面走了大半天适应了，这会儿望向大型篝火竟然有光亮刺眼的感觉。 火焰中不知道被洒了什么东西，散发出一股即便是隔着百丈距离，依然清晰闻到的浓郁香气。 “这味道要是下到汤里面，想必是极好的。”叶萧鼻子一抽一抽地，做出吃货的专业判断：“应该是菌菇一类，就是不知道什么菌菇香得这么没有天理。”他很不想承认，要不是看到庞大篝火外，两个白袍祭司坐在地上，数十个虹魔教徒肃穆地站着，一手贴在肥壮肚子上，一手握成拳头高高地举起，似乎在举行什么仪式，他都有忍耐不住靠近过去弄些那种菌菇了。 “他们在做什么仪式？祭祀虹魔教主？”叶萧不得不想些什么东西来分散注意力，免得就跟那些猪头人一样被人在鼻子上下了鼻环，牵了就能走。 到了这个时候，小道士隐隐地觉得不对劲了。 平日里他吃货归吃货，底线还是有的嘛，比如刚要离开白日门城那会儿，至少就知道将小结巴给的私房钱拿去买所需品，而不是进入“沙漠土城”里面吃烤肉。 现在的反应，很不对头。 叶萧强行集中注意力时候，篝火旁的虹魔教徒中有人动了。 两个身着白袍的猪头人祭司缓缓站了起来，隔着百丈距离，小道士只能依稀判断两人一老一少。 老到那个起身后，先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旋即开始绕着篝火而行，脚步蹒跚，手臂舞动，不像在走路，倒更像是在舞蹈，充满宗教意味的祭祀之舞。 一边舞着，老祭司一边往篝火中投东西，每一下都激得篝火中“噼里啪啦”响，更有浓郁的香味飘散出来。 叶萧死死地盯着，好不容易看清楚了老祭司扔进篝火里的东西，脸色瞬间大变……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六十八章 梦幻，血祭 “梦幻之心！”叶萧险些脱口而出，好在及时捂住了嘴巴，顺带连鼻子一起捂住了。 他一阵手忙脚乱，跑开到有水源处，拿衣袖沾湿了捂在鼻子上，又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重新回到了原本位置，继续望向虹魔营地。 小道士刚落好位呢，好死不死又看到老祭司从怀中掏出东西，在祭舞中一扔，带出一个弧线落入篝火高处。 整个过程在叶萧眼中好像放慢了无数倍，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样东西。 老祭司扔出去的赫然是一个斑斓蘑菇，只是这蘑菇的形状和颜色实在是太过特殊了一点。 它通体斑斓绚烂，好像不将天下色彩一网打尽就不甘心般。那些斑斓色彩不仅仅遍布在蘑菇的伞面上，连是蘑菇柄上也都是一样，整只拳头大小的蘑菇上，就找不到一处不花花绿绿的。 它的形状则像是一颗心脏，各种色彩掺杂下，心脏好像时刻处在一种扭曲的状况下，看在眼里叶萧觉得自个儿的心脏都在一抽一抽的疼。 “梦幻之心，真的是梦幻之心，我去，这些猪头人怎么把这东西也带出来了？”小道士想到刚刚吸进去那么多香气，整个人都不好了，捂住口鼻还觉得不保险，开始拿着手狠狠地掐自己大腿。 “鬼豚族男的都是战士、祭司，女的全在种植，种的蘑菇那么多种，非得把这么妖的拿出来吗？”叶萧第一次看到梦幻之心，但它的大名就如雷贯耳了。 鬼豚族传承多年，比起现在比奇王国的人来到玛法大陆的时间要更早得多，猪头人什么的，是小道士的蔑称，是他们落魄后的现状，却并不代表他们就没有传承。 梦幻之心，玛法大陆上最强的致幻之物，只有鬼豚族能种植得出来，被他们广泛地用在各种祭祀活动当中。 叶萧能听说过这东西的存在，是因为它的价格在比奇王国奇高无比，据说有不少比奇城里的大人物喜欢少量服食梦幻之心研磨出来的粉末，体会飘飘欲仙的幻觉。 “我刚刚吸的那点，没事儿吧？”叶萧很想安慰自己说隔着这么远距离呢，不过等他将目光投向虹魔营地后，这点叫侥幸心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老祭司停下了脚步，束手站在一旁，微微躬身，显示出了一种恭敬。 这份恭敬的对象不是对在场任何一个人，而是对着一个虚幻的，并在渐渐凝实的虚影。 白袍祭司当中年轻的那个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在叶萧离开找水擦洗的那点时间，他忽然开始浑身颤抖，口吐白沫，仿佛病入膏肓随时可能昏厥过去。 小道士重新望过来，老祭司束手表示恭敬的同时，年轻祭司真的昏了过去，只见他脑袋重重地垂落，似乎要从脖子上滚下来一样，无力地垂在胸前。 年轻祭司的身后，一个庞大的虚影在若隐若现，恍若正在竭力挣脱什么束缚，重新显现在人间一般。 老祭司看到这一幕，甩了甩衣袖，郑重地跪下，对着虚影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随后站起来，面向所有虹魔教徒，大喊出声：“谁曾带给我们辉煌？”一条条手臂高举，一个个拳头紧握，一声声呐喊回应：“阿金纳！”“谁曾在荒芜中起祭坛，封正为神？”“阿金纳！”“我们的神，我们永恒的主啊。”“阿金纳！”老祭司含糊而沉闷的声音忽然拔高，忽然转厉，犹如一枝响箭直插云霄：“你们忘了祂吗？”“不敢！不能！不会！”一个个虹魔教徒声嘶力竭，高举手臂如林，一个个紧握着的拳头如要捣破天际，浑身滚烫的气血好像要随着一声声的吼叫冲出体外。 “该死，该死，那蘑菇香是香，竟然这么妖，连味道都闻不得。”叶萧暴跳如雷，那个年轻祭司身后虚影出现时候，他就知道麻烦了，到底还是受了影响。 如果没有梦幻之心蘑菇产生的致幻作用，他压根看不到那个虚影，更感受不到此刻逐渐笼罩下来，覆盖在虹魔营地的磅礴力量。 梦幻之心就好像是一个媒介，让小道士和那些虹魔教徒能感受到虚影的存在，看到它了，相信它的存在，便跟它建立了联系，它对所有人而言，就不是虚无。 小道士死死地盯着虹魔营地中发生的一幕幕，压低了身子，曾经有过的那么一点用隐身符潜进去虹魔营地的想法，直接抛到白日门城里沉进道渊的最深处。 找死也不是那个找法。 “起祀！”老祭司又是一声吼，猪头人当中忽然有一个肥壮的大汉排众而出。 与四周振臂高呼的虹魔教徒不同，猪头壮汉全身上下洋溢着沉静、肃穆味道，一步步地走到年轻祭司面前，重重地地跪了下来。 他揭开铠甲，扔下大刀，揭开衣服坦露胸腹，双手过顶从老祭司手中接过了一柄牛角尖刀搁在双腿上。 看到这个猪头壮汉的举动，叶萧心里面咯噔一下，大致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血祭啊……”小道士摇头叹息，眼前情况让他很想掉头就走，偏偏笼罩整个虹魔营地的庞大意识存在，感觉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那种压抑，压得他轻易不敢有什么举动，只能眼睁睁地往下看。 “阿金纳！”猪头壮汉狂热地大喊一声，两只手猛地挖入眼眶，再抠出来时候手指血红，眼珠子滚落在地沾满尘土。 “阿金纳……阿金纳……阿金纳……”见了血，天上虚影开始凝实，地上虹魔教徒愈发狂热，狂呼不止。 叶萧将视线从沾满尘土的眼珠子上拔了出来，撇了撇嘴，心想：“这么狂热你们上啊？”念头转一遍，小道士心里又有点不托底，看这些人的劲头，还有猪头壮汉的表现来看，他们还真会上。 在他百无聊赖的当口，老祭司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猪头人特有的含糊，用吟咏一般腔调说出阿金纳的生平来。 叶萧稍稍提起了点兴致，侧耳听着这位至少两千年前的人物如何翻云覆雨，又是如何地封魔谷底……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六十九章 虹魔教主：阿金纳（章末有内涵！） “……”“老祭司，你好歹是猪头人中的上层人，能不能学学比奇语，去去口音先？”叶萧一开始可感兴趣的，听得认认真真地，结果越到后面，老祭司声音越是含糊口音越重，听在小道士耳中简直就是天书了。 白日门城中各族杂居，本来就没有比奇王国中心的比奇城那边那么纯粹，各族语言，什么灵狐语、狄猫语、獬羊语叶萧多少都能听得懂。 可听懂也仅限于能听懂，是在说人话的时候，一到了这种宗教场合，叶萧就觉得老祭司那不是在念，是在唱吧。 “好吧，阿金纳的传说对鬼豚族人来说，本来就是史诗，用唱的也没什么不对。”叶萧自我安慰着，本打算听不懂就不听了呗，不曾想一抬头，却看到了让他震惊无比的一幕。 在虹魔营地上方，空气隐隐现出各种波纹，仿佛有一条长河在那流淌而过，从中又跳跃出一条条色彩斑斓的大鲤鱼。 每条鲤鱼跃到最高处时候，全都会吐出一个泡泡来，不知道多少个气泡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纤薄无比，好像一阵大点的风就能吹破的大泡泡。 大泡泡上浮光掠影，缓缓旋转，有一幅幅景象水落石出一般地浮现在上面……“嘶……”叶萧倒抽着气，牙疼一般。 “这手段，我去，真是……没法形容了。”小道士实在不想对一群猪头人起什么敬佩心思来，但眼前一幕，又让他压都要压不住了。 大泡泡中浮现出来的光影，赫然就是阿金纳一生的生平，什么叫历历在目，什么叫做娓娓道来，什么史诗能比画面更加形象？ 梦幻之心，血祭之力，封魔谷这个特殊地方的力量……各种原因汇在一起，生生弄出这般让叶萧张大了嘴巴，一时都合不上的令人震惊景象。 小道士凝神望去，在大泡泡上的浮动光影中，他看到——长虹破空而来，七彩虹光当中，清者上升，浊者下降，天地划分出来，昼夜区分开来，神魔诞生肆虐。 “这是鬼豚族人的虹魔创世传说，啧啧啧，真无聊，听说虹魔神还创造了一只猪鼻鬼母，长成骷髅脸猪鼻子，然后跟她交配生出了现在的鬼豚族，这口味，忒重。”叶萧专注吐槽，浮光掠影当中时间不知过去了几千几万年，有鬼豚族人崛起赤月半岛，与獬羊人、蜚牛人等种族一场场大战，辉煌时候兵锋遍及玛法大陆，直达盟重省。 ——盟重的落日沙漠中，金色的沙砾被席卷上天，一队队鬼豚族人踏破黄沙而来。一座宏伟祭坛被修建，有鬼豚族祭司引领者无数族人，朝拜祭坛。 ——虹魔祭坛之下，有一个巨大的洞仿佛洞穿了大地，直达最深的地方，终年有虹魔教徒献上祭品，祭祀不绝；一日，从中探头出一头硕大无朋，浑身长满了触须的蜈蚣，一口将祭坛前的大祭司吃下。 “蜈蚣触龙神，这就是鬼豚族传说中一口吃下虹魔教第一代先知教主庇拉王的神兽？果然恐怖，真龙也干不过它吧？”叶萧为巨型蜈蚣震惊的时候，大泡泡上的场景再变。 ——新的大祭司站在了主祭位置上，引领者虹魔教徒跪拜，祭祀。 ——一块块城砖被垒砌，长得无边的恢弘城墙渐渐成型，在虹魔祭坛的位置上，一座城池拔地而起。 “沙巴克城……”叶萧震惊了。 沙巴克城的传说，一场场攻沙之战的荡气回肠，比奇王国少年哪一个没有在心里面幻想过？沙巴克城的形象，更是出现在一张张画卷上，一件件给儿童玩耍的玩具上。 小道士一眼就认了出来。 “沙巴克城竟然是鬼豚族人建的……”他来不及继续震惊，大泡泡上新的浮光掠影在不住地闪现，其速飞快。 ——虹魔教第一场内战耗尽了鬼豚一族力量，史上第一场攻沙开战，獬羊人和蜚牛族攻陷沙巴克城。 ——虹魔教主：阿金纳带领着忠诚于他的虹魔教徒一路逃回赤月半岛，在封魔谷处被打碎了肉身，封印了灵魂。他血染过的大地两千年依然是焦土模样，最深的夜里封魔谷上空还能听到阿金纳灵魂的凄厉吼叫……“呼……”叶萧瘫坐在地上，不自觉地汗如雨下，天空上大泡泡崩溃，地面上猪头壮汉十字刀口横切腹部血溅五步，在狂热的吼叫声中消散了最后的生命力。 “还好，这些最短都是发生在两千年前的事。”“不然……”小道士咽了口唾沫，有点庆幸当年神龙帝国远征军来到玛法大陆，被困不得离去，最终建立比奇王国的历史，并不久远。 “……还真有点麻烦。”“那个虹魔教主阿金纳是人吗？”叶萧脑海里依然回荡着虹魔教主阿金纳几乎顶天立地的庞大身躯，明明是猪头模样，放大到极致竟给人一种神明一般的压迫力，仿佛伸手一抓，就能摧城灭国。 “就是这样的存在，还是逃不过身死族灭，连灵魂都被封印在了封魔谷。”“原来封魔谷封的魔就是他啊——虹魔教主：阿金纳！”小道士收拾着情绪，悄悄起身，准备退去了。 虹魔营地的情况超出了他意料，他已经没有再呆下去的兴致，不曾想，叶萧刚刚起身，还处在猫着腰的状态呢，营地中异变突生。 “啊！”年轻的白袍祭司一声惨叫，浑身抖如筛糠，明明还低垂着头，却有含糊、浑厚，犹如从天上传来的声音，自他的身上传出来：“祭品，我要祭品。”在年轻祭司身后，庞大的身影渐渐凝实，可以看出他在仰天咆哮，怒吼着什么。 ……鬼上身吗？叶萧起到一半的身子僵住，想走来着，旺盛的好奇心却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 请神上身，扶乩什么的就见多了，虹魔教主阿金纳这样近乎神明的存在来个鬼上身，这就少见了。 叶萧重新伏下身，准备看个热闹，突然有一道光，一个声音，分别入耳。 光，是金光，源自虹魔教主阿金纳虚影的胸口处。 声，是人声，老祭司厉声大喝：“祭两脚羊。”叶萧的脸色，瞬间就变了……ps：内涵来啦~~~书友圈里总有书友提兑换码啥的，东流表示要为书友谋福利，死缠了掌阅官方多时，终得兑换码若干。 今天先放第一个，大家先领着，可以换阅饼看书哦。兑换方式：我的主页—我的资产—礼品中心—点击兑换—礼卡兑换——输入兑换码，确定！ 一个兑换码可以好多人领，先到先得，后到的只能等明天我接着放。 对了，拜求月票支持，努力码字准备加更ing。领完兑换码，大家记得到书友圈里发个帖子哦。 官方可小气了，没拿到多少个兑换码，陆续都会放出来，请大家留心书友圈——加个粉丝呗，会有好多送阅饼活动的。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投了记得发个评论，让东流看到你！ 兑换码：64bemz。 以上，东流！ 第七十章 两脚羊（第二更） “两脚羊……”“难道是？”叶萧心中跟长草了一样，乱糟糟的心思不住地冒出来，又有些不敢确定。 他眯了眯眼睛，刺入眼中的金光收敛，天上阿金纳的虚影无声地咆哮着，无数烟气在金光中不住地升腾而起，好像庞大的虚影随时可能烟消云散。 无论是金光的源头，还是导致阿金纳没有祭品就要消散的惨状，全在阿金纳庞大虚影的胸口处。 那里，有一道符。 “嘶~”叶萧觉得牙疼，又想起在“仙人居”里面看到那一叠叠茴香豆级别东西。 “阿金纳虚影应该就是他被封印在封魔谷中的灵魂，胸口处那道金符，怎么看怎么像是仙人居传说中，几十年前那个老道士拿酒水随手画成的。”“也就是说，其实阿金纳在几十年前险些就复活了，只是他忒也倒霉，遇到那个随手镇压他心脏的黑袍人，拿酒画符打散他灵魂的老道士。”前面偶然听到的传说故事，通过一张金符，在小道士脑海中联系了起来，顿时让他咋舌不已。 无论是阿金纳被杀死，被封印两千多年，还在妄想复活的恐怖，还是老道士黑袍人神仙一般手段，给叶萧带来的震撼都是空前的。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老道士还没有那么不着调，祖孙之间曾有过很认真的一次谈话……“爷爷，谁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老道士笑得前俯后仰，点着小叶萧的鼻子道：“娃儿，你觉得呢？”“传说中的龙卫？沙巴克的城主？”小叶萧一本正经地冥思苦想，说出了各种故事里出场最多的大人物。 “哈哈哈哈~~”老道士放声大笑，信手一指东边太阳升起的地方，“在那边有一个地方叫做神龙帝国，那里有一个故事。五个年轻人跪倒在地上，看着帝王的车辇过去，沿路有骑兵前驱，彩绸悬树，有百官叩拜，万民俯首，威风一时无两。”“其中一个年轻人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另外一个年轻人说：吾辈当如是！”“第三个年轻人说：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第四个年轻人说：彼可取而代之！”小叶萧听得热血沸腾，拽着老道士的胡子荡秋千：“然后呢，然后呢？”老道士手忙脚乱地抢救胡子，道：“别急别急，还有最后一个年轻人没说话。”“他说什么了？”“他说……”老道士意味深长，“……那是我爹！”“呃……”小叶萧还不像后来那么久经考验，顿时风中凌乱了，好半晌才问道：“他们成功了吗？”“没有，他们全死光了。”老道士心疼自家胡子，好不容易捋顺了，站起来道：“但是，只要有人继续这么想着，这世上就没有天下第一，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不外如是。”……“嘿，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想，那句‘那是我爹’最威风。”“前面几句，也很提气呢。”叶萧胡思乱想着，阿金纳恐怖生平与身影带来的压力不自觉消散的无影无踪。 如果没有那声“两脚羊”给了他很不好的预感，怕是小道士这会儿都开始幻想用手指头沾口水，画一道紫金符直接碾死阿金纳，攻占沙巴克了。 虹魔营地里，随着老祭司一声厉喝，有一个虹魔教徒当即就站了起来，向着营地外去。 “不行，我要跟过去看看。”叶萧猫着腰向着虹魔教徒前去的方向，潜伏了过去。 在距离虹魔营地并不远的地方，无非一百多丈距离，有一片地方始终笼罩在浓郁的黑暗当中，即便是篝火熊熊燃烧火光迫出数百丈外，依然没能将此处的黑暗驱散。 叶萧的注意力被祭司们，被血祭的猪头人，被虹魔教主阿金纳的灵魂所吸引，一直没有注意到那块浓郁的黑暗。 远处虹魔营地里，数十个虹魔教徒振臂高呼的声音远远传来，黑暗如有生命般地蠕动着，仿佛有着自己生命一般。 “拼了。”叶萧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两脚羊”的说法不能释怀，看到那个虹魔教徒毫不犹豫地走向黑暗，他从另外一个方向一冲而入。 刚刚进入黑暗笼罩，小道士就觉得浑身上下黏糊糊地，仿佛那些黑暗不是吞噬光线，而是实质的存在。 整片区域被包裹着，甚至连虹魔教徒们的高呼声音都被隔绝，整个世界在黑暗当中沉寂了下来。 “这估计就是虹魔祭司的手段了。”“这些虹魔祭司不是战士不是道士也不是法师，却传承千年一直统治着鬼豚族，果然神秘诡异得可以。”小道士一边想着，一边摸黑前进，十余步后，眼前豁然开朗。 “竟然……”只是看了一眼，叶萧脸色骤然铁青，死死地盯着黑暗掩盖下的东西。 那是几根破木桩子围成的一个圈，圈里的地面上挖着一个个坑，每个都是堪堪一人大小，加起来数量足足有数十个那么多。 这些坑中，差不多有一半里面都有一个个人蹲着。他们嘴巴被堵上，呜呜呜呜地叫唤不出声来。 “两脚羊……两脚羊……他们怎么敢？”叶萧第一次如此的暴怒，甚至超过了刚刚进入封魔谷时候，看到紧握着银簪子倒毙的深闺梦里人。 这是，不把人，当人！ 他扫过一眼，脑子一过，顿时所有情况都清楚了。 猪头人们是打算拿这些人当做是祭品，血祭给阿金纳，帮助他稳固灵魂，发下神谕。 同时，无论是“两脚羊”的称呼，还是他们对待那些人的方式，都能看出这些鬼豚族人不将人当人的恶劣。 “原来，我在下关城外遇到的，还有像龅牙冲妹子那样的事情，都是这个目的！”叶萧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肉而不自知。 “人圈”当中那些坑并不深，只比一个人蹲下来略高，亦不宽大，一个人蹲坐下来正好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在这种没有足够空间的情况下，那些人虽然没有被绳子绑住，却绝对不可能站得起来，跳得动，连变换个姿势都做不到。 这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在这种坑里面蹲坐得久了，完全可以将人生生“蹲死”，气血不通的情况下，用不了几天，那些人最轻都是残废。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叶萧在问着自己，对面黑暗翻滚，一个虹魔教徒大踏步地走了出来……ps：本月月票破一万票啦（撒花）。 今天加更！晚点还有更新。 求月票继续支持！ 以上，东流。 第七十一章 乾坤一掷：大火轮术（第三更） “救人！”犹豫只是一瞬间，叶萧连动摇都没有出现，当即下了决定。 他，不可能坐视人被当做两脚羊，却做为血祭的祭品。 因为，他也是人！ 这是底线，没有商量。 “嗖嗖嗖”，神龙道书翻开，书页翻动如狂风在吹拂，数十张符纸飞了出来。 其中一张激射而出，落向黑暗翻滚、虹魔教徒踏出的方向。 符纸在半空中燃尽化做飞灰，小九手持双匕跃出。 “杀！”叶萧大吼一声，半点不担心声音传出惊动了虹魔营地里的敌人。 他一进入黑暗范围，远处虹魔教徒们的振臂高呼声音就隔绝得彻底，丝毫听不到了。 以此类推，是不是黑暗当中的声音，也一样传不出去？ 叶萧不敢确定，但他敢赌！ 小道士到现在都不知道有多少个人坑，里面有多少人，哪怕这些人跟他素不相识，他还是赌了。 有些事，不能忍。 小九倒持双臂，借着在空中出现下落的势头，狠狠地向着黑暗翻滚处扎了下去。 那里，虹魔教徒刚刚踏出黑暗，眼睛才适应了光暗变化能视物，入眼就是一个小骷髅扑上来，长长的骨质匕首闪着森森冷光。 “杀！”虹魔教徒锯齿长刀来不及挥出，竟然当机立断地松手让其落地，在这等距离下，长兵器一点用处也无。 长刀还没有来得及落到地上，他两个拳头捣了出去，以伤换伤，同归于尽。 看到这个虹魔教徒的瞬间应对，叶萧瞳孔骤缩，心知这是虹魔教中的精英战士，非常不好对付。 小道士连忙将心神收敛，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从神龙道书中飞出的数十张符上，连看都不再看那边战况一眼。 数十张符纸全是火符，是叶萧这段时间所有的存货。 它们飞起，扬扬洒洒，错落不一地落下来，好像是第一场秋风过后下飘零的叶，谁能阻止其落叶归根地零落？ 当它们落到齐胸高的地方，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 叶萧的手！ 手化残影，一抹而过，成环成圈，一兜之间，数十张符纸如有生命般，被这一只手兜成了排列整齐地一个环圈——纯由火符组成的环圈——飞速旋转。 “蹭！”飞旋火符组成的环圈有车轮大小，正中间忽有一点火苗迸发出来，飞速膨胀。 火苗颜色纯青，好像是精纯到极致的火力在爆发。 整个火符环圈瞬间不稳，一股无比暴烈的气息在涌动，在躁狂，犹如铅云摧城的天象里，滚滚怒雷要发出吼叫前的那一个刹那。 小道士面沉如水，右手缩回到极致，深吸一口气，并指成剑，轰然穿出。 剑指、手臂，尽数穿入火符环圈，点破了纯青火苗，遥遥地指向了虹魔教徒。 “轰！”轰然巨响，每一张火符都开始燃烧，旋转速度数倍、数十倍地暴涨，在叶萧面前不再是一个旋转着的火符环圈，赫然是一个巨大的火轮，烈烈呼啸。 “轰！”又是一声轰鸣声，火轮激射而出，直冲虹魔教徒去。 叶萧一个踉跄，面色泛青，有冷汗汩汩而出，仿佛自身是泉，周身毛孔是泉眼，正在趵突泉涌。 即便如此，纵然额前刘海儿为汗水沾湿贴在眼前，他还是竭力地向前望去。 “乾坤一掷，大火轮术，能行吗？”小道士不知道，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放慢，他的目光紧随着火轮在空中呼啸而过，看到大火轮扭曲了空气，烤焦了地面，怒火一般的爆燃声音。 惊怒之下，叶萧终于施展出了他的第一次乾坤一掷，名为：大火轮术！ 对面，小九一对长匕首扎入虹魔教徒双肩，刺破皮甲，刺入肌肉，卡在里面一时不得出；虹魔教徒怒吼出声，双拳如擂鼓轰出。 小九松手两把长匕首，任由其插在虹魔教徒肩膀上，小小的身躯团在一起，以两臂接下了虹魔教徒双拳。 “咔嚓”一声，在拳臂碰撞瞬间，小九浑身扭动，两条胳膊错位脱臼，在拳力下飞出，它本身借力倒飞，落地翻滚，抓起最近的一条胳膊瞬间接回肩膀。 一次碰撞，虹魔教徒身受两刀，小九失去一臂。 然后——大火轮，呼啸而至！ “吼！”虹魔教徒张大嘴巴吼叫着，满脸被火光映照通红，热浪蜷曲了他所剩无几的毛发，没有兵器在手的他只能又是一拳捣出。 下一刻，“轰”地一声巨响，大火轮滚滚而过，将虹魔教徒吞没。 同一时间，数十张火符一起燃尽，爆开，形成一个大火球炸碎，火光四溅，热浪升腾，照亮了整片区域，炽热温度仿佛一下子进入了落日沙漠的正午。 “啊呸~”叶萧在大火球爆炸的瞬间就趴下了，这会儿爬起来，“呸呸”有声，吐出来全是泥土。 他脸上焦黑一片，好像刚刚被从火堆里面掏出来的山药蛋。 “小九！”叶萧先担忧地叫了一声，等看到小九一样从地上爬起来，走向自家掉落的另外一条胳膊，顿时放下心来，另外一个念头浮现而出：“他死了没有？”小道士有些期待，有些忐忑，有些兴奋，向着爆炸得一片焦黑处望去。 那里烟尘滚滚渐散，他先是看到了虹魔教徒的脚，稳稳地立着；再看到虹魔教徒的腿，站得笔直不晃；接着是腰粗如水桶，叶萧的目光继续上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虹魔教徒的下半身还在原处，上半身不翼而飞，小道士目光扫过来去，看到方圆数丈范围内，皮甲碎片半截胳膊什么的到处都是。 大火轮术正中，火球爆炸中心，虹魔教徒粉身碎骨！ “厉害！”叶萧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双手，纵然体内力量贼去楼空，两只手都在颤抖，落在他眼中，还是觉得那么地可爱。 “这是我做的？”他扭头左望，小九接上胳膊，重重地点头，它是不会说话，不然一定是：别瞅了，是你，就是你。 “真好。”叶萧信了，满足了，一握拳头，蹦起三尺高。 有这一手乾坤一掷：大火轮术，他终于不再只是辅助，只是看客，而是有了一锤定音的能力，这能不激动吗？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传来：“救……救命啊~~~”“呃~”叶萧摸着后脑勺，讪讪然有些不好意思，光顾着兴奋，忘记救人了，紧接着，他面露狐疑之色，喃喃自语：“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ps：加更。 兄弟姐妹们，东流其实也很想拼命地爆发爆发，不过在努力之余，更多的气力其实还是放在质量，质量，质量上！精益求精。 这是一本精心之作，在后面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半年，一年，或者更长，东流在左，大家在右，我们都在彼此的左右，一路看着主角成长，世界完善，有轻松诙谐，有荡气回肠，为之哭，为之笑……想想就觉得很美好呢。 这本书的每个地方，都有详细的图片；每个人物，都有插图……小到一件东西，大到一个事件，文字之外的工作还有很多很多。 这些，第一步会在书友圈里逐步放出来，欢迎大家移步观赏哦。 最后，继续求月票支持！你们与我同在！ 以上，东流。 第七十二章 不能让坏人没了报应 “等等。”“不会是……”叶萧狐疑之色愈浓，循着声音望去，落到某处“人坑”上。 那处“人坑”只能看到脑袋最上面顶门，一处斗笠中空，乱糟糟鸟窝头发顽强地长出来。 “沈凡！”叶萧吃惊得嘴巴都可以塞进去一个拳头。 这货真是无处不在啊，先是在告示墙，再是面摊，接着到林间小屋，后来树上掉下来，这下更好，窝进猪头人的人坑里面去当两脚羊。 “神一样的大叔啊。”小道士想归想，还是走过去，在小九的帮助下先把沈凡给拽上来。 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家是有意跟拔萝卜一样拽着头发往上提的，早就看这鸟窝头不顺眼了。 “疼疼疼，轻点儿，掉毛了……”沈凡叽叽喳喳的，一出人坑就活蹦乱跳地收拾他的鸟窝头，颇有点头可断发型不可乱的架势，一边收拾着，一边不忘热情地打招呼：“小兄弟，好巧啊。”“你怎么在这里？”……巧个头，叶萧担忧地望了下外面，没接沈凡的话茬。 黑暗依旧翻滚，虽然被大火轮术冲散了不少，好歹依然笼罩着，没有曝露在虹魔营地那批人的视线范围内。 不幸中的万幸了。 在小道士的指挥下，小九一个个地把人坑中的“两脚羊”救了出来，连上沈凡一起，合计十七个人。 看清楚人数，叶萧脸色阴沉下来，施展乾坤一掷：大火轮术成功的喜悦一扫而空。 “他们怎么敢？”小道士似是对沈凡在说话，但更像是在发泄着不满，“那些猪头人竟然要用十七个活人血祭他们的教主？”有另外一个疑问梗在胸口，他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为什么，十七个人被当成两脚羊，此处却有三十个以上的人坑？其他的坑难道是摆设吗？ 里面的人呢？ 叶萧没有问出口，答案却已经在心中扎根，旋即有怒火噌噌而起，喷薄欲出。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沈凡终于舍得把手从脑袋上放下来，吊儿郎当地道：“一群想要恢复荣光，再占沙巴克城，重燃虹魔神坛的圣火，再开神洞沟通魔神的猪头们，有什么不敢做？”叶萧撇了撇嘴，深呼吸了数下，冷静下来道：“攻沙？凭他们？”“比奇王国是我们人类的王国，玛法大陆是我们人族的大陆，攻沙，更是我们自己人的战争，他们？做梦！”“别人可不这么想。”沈凡拍拍手，满脸懒洋洋的神色，转身，挥手道：“哥先走了，你接着忙，不用管我。”“等下。”沈凡披风被拽得紧紧地，无奈回头，看到叶萧刚刚严肃阴沉的神色一扫而空，笑嘻嘻的跟捡到了钱一样。 “你想干嘛？”沈凡下意识地捂钱袋子。 “没什么。”叶萧接着笑，右手举起来在沈凡面前搓着手指，道：“小道士是穷道士，乾坤一掷费钱呐，我最近画的所有火符全烧出了才够用一次的。”“对了。”沈凡一拍额头，竖起大拇指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领悟乾坤一掷，啧啧啧，好厉害，刚刚那招叫什么来着？大火轮术吗？好名字，好名字！”叶萧一阵无语，对这货的无耻服气了。 大火轮术的名字哪里好了？不知道他取名无能吗？ 一边夸赞着，沈凡一边不着痕迹地想要将叶萧拽住他披风的手拿开，没成功。 “好吧，说，你想要什么？”斗笠男怪大叔知道抽科打诨飚耻度也没用了，这回叶萧都不跟他玩儿，反正不给出好处不让走就是了。 “我这算救你一命不？”“……算。”“剩下的十六个人跟你算难友不？”“……勉强算。”“难友也是友吧？我跟他们可不认识。”“……还有这说法？哎呦，别扯，就这一件披风，算算算。”“那好，你欠我十七条人命，还钱。”叶萧一只手摊开伸到沈凡面前，指尖都要戳进他鼻眼里了。 “要钱没有……”沈凡梗着脖子刚要叫嚷，叶萧接口道：“给货也行。”“嗯？”沈凡浮夸的表演立刻收起来，问道：“你想要什么？”“符！”叶萧一脸严肃，沉着声音道：“很多很多符。”“你想干嘛？”“杀猪！”叶萧咬着牙齿，吐字掷地有声：“沈哥，我跟你说过，不能让好人没了好下场，这是我爷爷的话。”“嗯，然后呢。”“现在我要说我的话：不能让坏人没了报应。以人为血祭，将人视为两脚羊，猪头人这么做都没有报应，那么谁不能学着做？”“用神龙帝国的话来说就是：此风不可涨。”沈凡竖起大拇指，大声道：“豪气！”他不确定地又问道：“你确定要用十七条人命的人情，换大量的符？错过这次，符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假假也是一个道士，慢慢画就有了。”“这个人情，可是很值钱的？”沈凡话出口，无论是内容还是神情，全都可堪玩味，一直懒洋洋的目光当中，难得地出现认真，出现审视，紧紧地发盯着叶萧看。 小道士“呸”地一声，道：“沈哥你别勾引我，我怕会忍受不住诱惑……”“……怎么样？”“杀人夺宝！”“……那当我没说过。”沈凡立刻就怂了，他眼角余光瞄到小九两把长匕首捡回来，听到叶萧说“杀人夺宝”，小九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的下三路。 “沈哥。”叶萧很认真地说道：“我贪钱，好吃，还懒做，不过有些东西，是不卖的；有些事情，是要做的。”“好！”沈凡再不废话，披风一抖，从中掏出好厚一叠符箓，直接推到小道士怀里。 “这是……”叶萧没想到他这么干脆，本以为还要再飚耻度抖机灵折腾个百八十回合，拿到厚厚一叠符箓，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符？”他低头专心翻看符箓，发现这么厚一叠至少有数百张那么多的符箓，每一张用的都不是朱砂为笔墨，而是呈现出紫色，皆是紫符。 上面符文扭曲如雷电，好像随时可能破纸而出，将人电成跟沈凡一样的鸟窝头。 关键是，竟然全是同一种符。 “他有意的吧？”ps：今天继续加更，求月票支持。 还有，继续发放兑换码！ 大家投个月票，然后到加入书友圈里，找一个“传奇编年史”发的帖子：看《攻沙》，支持东流，投月票，领兑换码啦！ 里面有新的兑换码哦，大家快点，别被抢光啦。 下午继续加更，继续发兑换码，感谢大家。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以上，东流 第七十三章 引雷，狐女 “这是引雷符？”叶萧心中狐疑沈凡是不是故意的，不然谁会在身上准备这么厚厚一叠几百张一模一样的符箓，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他施展乾坤一掷准备的一样。 “不是普通的引雷符。”沈凡伸手进怀里挠着痒痒，一脸享受模样，懒洋洋地回答着。 叶萧心里面一阵膈应，好在这货是伸手进怀里挠，要是跟哨兵海贼一样伸手进裤裆里挠，小道士很怀疑他会不会一把引雷符先招呼了这位。 “呶。”沈凡嘟着嘴巴一努嘴，向着小九方向去，口中道：“小兄弟，你以为哥怎么会落到这些猪头人手上的？还不是跑出来跟那个翘家的小狐狸交易。”叶萧循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心里知道沈凡指的肯定不是小九，第一时间锁定了小九身边最后一个搭救上来的人。 那是一个十几岁小女孩模样，身形极其娇小玲珑，是那种可以搂在怀中溺爱，抱在膝盖上宠爱，放在肩膀上炫爱的类型。 她头发乌黑中泛着淡淡的红光，有一对毛茸茸的火红色耳朵，皮肤白皙得跟透明差不多。 “好可爱的女孩子。”叶萧在心里面赞了一声，尤其是在看到女孩子精致中带着俏皮的五官时候。 “等等，怎么有些眼熟……”小道士越看越觉得眼熟，沈凡口中的小狐狸，怎么那么像当日在下关城外那个。 沈凡可不知道这些，还在继续道：“小狐狸是狐月岛上的，翘家出来的时候偷了家里一堆引雷符，她们狐月神殿里祭司做这种符可是绝学。”“怎么说？”叶萧嘴巴里问着，眼中看到灵狐族少女活动了一下手脚，冲着他这边走过来。 “当年她们跟着山海主，很是学了点儿手段，其中就有‘魔道’传下来的引雷符绘法，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威力比普通的引雷符要大不少就是了。”“好不容易有便宜货收，再危险哥也得来不是，没成想就撞猪头人手里了。”沈凡抱怨声音着实不小，小狐狸过来时候听得清清楚楚的。 她白了沈凡一眼，走到叶萧面前行礼：“谢谢道士哥哥救命之恩，第二次了哦。无以为报，我……”“咦？你们认识？”沈凡插口：“还有，你想以身相许？”说着，他上下打量，似乎在判断小丫头长大了没有。 “哼。”小狐狸别过头，拿后脑勺招呼沈凡，冲着叶萧道：“小妹这里还有一些引雷符，既然道士哥哥你需要，就全都拿去吧。”哗啦一下，她又掏出一叠引雷符，数量不下沈凡手中的。 “你竟然还有存货……”沈凡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吃惊不小。 小狐狸将引雷符塞到叶萧手里面，俏皮一笑：“道士哥哥，我们还会再见的，很快。”然后对着沈凡她就立刻变脸了，掉头就走，哼哼有声：“死奸商，别让本姑娘再看到你。”她来得快，走得也快，其他被困的人还昏昏沉沉闹不清楚情况呢，小狐狸就蹦蹦跳跳地远去了。 叶萧左右手各拿着一叠引雷符，一脸茫然。 “这什么情况？”他都还没有回过味儿来呢，小狐狸就自说自话地走得远远地了。 “你把人家小姑娘怎么了？”叶萧狐疑地看着沈凡，心想该不是这货怪大叔的本质暴露了吧？ “喂喂喂。”沈凡跳脚，“你这是什么眼神，哥不是那种人。”他耸耸肩膀，很是理所应当地道：“哥只是用收破烂的价钱收了符，再用高价卖给了她一身衣服，钱货相抵，一分不差。”叶萧眨了眨眼睛，顿时就理解了小姑娘的心情。 传承自“魔道”的引雷符用破烂符价钱收，一看就是路边货的衣服用比奇城最流行款式价格卖，价格估摸着正好卡在对方的全部家当上，这么来钱货相抵，人家不恨他就有鬼了。 摇了摇头，叶萧不打算理会沈凡那点破事，望着灵狐族少女的背影问道：“沈哥，她叫什么名字？”“不知道。”沈凡摇头如拨浪鼓，“灵狐族贵女的名字向来是秘密。”“那就算了。”叶萧脑子里闪着“真的还会相见吗”的念头，将两叠引雷符全都放进神龙道书当中。 说来神龙道书也是奇特，无论怎么弄，菜谱也好，无名道书也好，平日里画的符可以，这么大堆引雷符竟然一样能安放进去，实用得一塌糊涂。 “沈哥，这些人……”叶萧一指终于弄清楚情况的那些“两脚羊”，看着他们惊慌失措跟无头苍蝇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我来解决。”“正好准备再去收些货，少几个搬运工，瞧，赶上了。”沈凡嬉皮笑脸地说着，上前一阵忽悠，那些人一个个感激流涕，好像这奸商不是让他们当搬运工，而是去迎娶比奇城中贵女一样。 ……这忽悠神功，服气了。 叶萧在心里面写了个服字，放下一件心事，冲着沈凡挥手告别，带着小九就往黑暗中踏去。 “他们之中，会有龅牙冲的妹子吗？”叶萧不知道，他也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摇着头，所走的方向跟沈凡一行人截然相反。 一方直冲虹魔营地去，一方背道而驰远离。 十几个呼吸过去，虹魔营地，篝火熊熊，有祭司起舞，有教徒狂呼，重新出现在叶萧的视野当中。 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七十四章 我来做这个主（第三更） “我的心，找回我的心。”虹魔营地外，叶萧还没回到自己原本猫着的位置，就听到天地间有闷雷滚滚般的声音在回响。 他抬头望去，只见得年轻祭司浑身颤抖着，随时可能瘫软到地上去，承受仿佛到了极限。 在年轻祭司身后的空中，庞大虚影张开双臂，恍若夜幕环抱，周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味，好像来到了屠宰场一样。 “孩儿们，山海主的宝藏，在那里，一直在那里，现在，可以取了。”“时机到了，去打败所有的敌人，取回我的心脏。”阿金纳在咆哮，虚影晃动着金符万丈光芒，似乎只要稍稍大一点的风就会将它吹得散去。 下方，是狂热的虹魔教徒，老祭司带头匍匐到地上。 “恭送我的主，我的神！”老祭司虔诚地叩首，虹魔教徒们振臂高呼：“阿金纳……阿金纳……阿金纳……”“轰！”天地间一声轰鸣，连带着老祭司在内，甚至远在百多丈外的叶萧全都站立不稳。 阿金纳的庞大虚影消散，同一时间年轻祭司软倒在地上，巨大的篝火骤然熄灭，天地间一片黑暗，只有老祭司的怒吼声在传来：“古尔多，两脚羊怎么没有送来？”“我主阿金纳消耗了额外的力量，神谕也没有能交代完成，全是你的错，下次血祭奉献我主的人选，就是你了。”老祭司的吼叫声在黑夜中远远地传出来，引得叶萧嘴角一弯，险些没笑出声来。 “你就怪那个古尔多去吧，最好亲自去下面拉着他血祭，我没有意见。”“现在……”小道士扭头，望向以同样姿态趴伏在旁边的护法小骷髅。 无边黑暗当中，小九眼睛中闪烁着的灵光愈发地醒目，它点了点头，无声无息地站起，消失在夜幕当中。 它的手上，倒拖着一柄跟它身量完全不匹配的锯齿钢刀，粉身碎骨在乾坤一掷：大火轮术下古尔多的钢刀。 “成不成，就看现在了。”叶萧冷冷一笑，望向漆黑一片的虹魔营地，心想：“就是这次让你们逃过一劫，下一次，我也要杀光你们这些猪头。”“给小爷等着。”小道士心里放着狠话，直起腰来，缓缓倒退，向着来时候的方向，选了另外一条路，掉头远去。 他没有再看虹魔营地一眼，也没有去关注小九那边的成败，脚步渐快。 叶萧又跑出百丈，远远地听到“噹”的一声，脑海中浮现出锯齿钢刀翻转着砸在地上发出的响动，兴许还会插到了某个倒霉的虹魔教徒身上。 他的脚步，不由得为之一顿。 小道士的耳朵竖起来，旋即听到“哗啦啦”如同沸腾的躁动声音从虹魔营地方向传来，隐隐地还有老祭司气急败坏的怒吼声音：“追！”叶萧满意地一笑，继续向前，身影没入远方的夜色当中。 夜色渐渐地淡了，哪怕天上乌云密布，也没有那种漆黑到浓郁的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就差一层膜的等待，朝阳就将喷薄而出一般。 漫长的长夜，即将过去。 两三里路，再加了“神行符”在小道士脚下，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就走完了。 他没有去往海贼营地，更没有出现在击杀刀疤脸并将其沉水的地方，而是选了一处距离不远不近的高地，正好可以俯瞰海贼营地的所在。 周遭静悄悄地，似乎感受到天上密布的阴云在沉沉地压下来，无论是鸟儿还是虫儿，全都噤若寒蝉，一声不吭，让林间的夜里，愈发地沉寂。 海贼没有察觉，虹魔教徒没有发现，这片天地间生活的其他生灵，却隐隐地感觉到了有什么正在酝酿，即将爆发。 如叶萧的怒火。 “如果我没有去，那十七个人中，沈凡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就算了，其他十六个岂不是全都要被当做两脚羊，献祭给阿金纳？”“类似的事情，又发生过多少次？”“是不是没有我的布局，海贼们和虹魔教徒会相安无事，各取所需？”“那些死在海贼手中的无辜，献祭给阿金纳的普通人，又有谁会拿眼皮子夹他们一下？”“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悲哀，他们的不甘愿，又有谁听？谁给他们做主？”叶萧沉静地坐在那里，少年的浮滑好像在这一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没人听，我来听；没人做主，我来做这个主。”他自语出声，在寂静的夜里，声如洪钟。 “快了。”叶萧看看左前方，是海贼营地的残留篝火放着红光，好像深夜海中的灯塔。 他望向右前方，一条火把组成的长龙蜿蜒而来，沿着的路线分明是他和小九走过的路。 小道士闭上眼睛，手上掐着印诀，通过心血相连，联系着稍稍远一些后方，看着迪迪的小人符们：“叫醒他……叫醒他……叫醒他……”这种心血相连，传递不了太多信息，这还是在他对一点灵光即是符的领悟渐深情况下，新近才能做到的事情。 “过来……过来……过来……”“呼~”传递完消息，叶萧长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至于小人符们能不能领悟得了他的意思，适时地将迪迪叫过来，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也不是很在意。 毕竟只是两手准备罢了。 “干了再说，其他的，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叶萧望向夜的山林间，看着火龙渐近，听着海贼营地躁动，他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随着双方越靠越近，一种名为使命感的东西，无声无息地落在小道士的肩膀上，沉入心中，化作很久以前老道士说过的一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当时不理解，现在他懂了。 后果，危险……诸如此类的含义，有些时候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终于，火龙停于海贼营地不远处，咆哮声豁然炸开，如要掀翻这片山林。 终于，散开的火光靠近了海贼营地，一切喧嚣声沉寂下来，化作沉默的对峙。 叶萧，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边，是穿林而来的小九。 小九绕了一个大圈子，还是赶在最关键的时刻，护卫在了小道士的身旁。 “你说，他们会打起来吗？”叶萧一边问着，一边打开了神龙道书。 ps：加更！继续求月票支持，没有的话，在书友圈冒个头，让我看到你也好。 大家的支持很让人感动呢，书友圈子里的帖子我都默默地看完了，如果有什么话要跟东流说的话，记得移步哦。 回馈读者，分享好消息。 “呼~”长长地出一口气，兑换码终于拿到啦~~~嘻嘻……普天同庆一下。 在书友圈里，会由“传奇编年史”为大家发一个帖子：今夜，男神为你读《攻沙》，里面就有兑换码哦，需要的书友们必须手快。 这是攻沙的有声读物，由给各大明星如梁朝伟配音的大神来朗读，东流已经听了，真是棒棒哒，高大上有木有？ 大家一起去听一下吧。 听有声读物，投月票，领兑换码，千万别忘了加入书友圈，最好还能随手发个评论，让东流看到你！ 以上，各种其他高大上接踵而来，我们慢慢一路同行，精彩纷呈必须的。 以上，东流。 致尊敬的读者 尊敬的读者您好！本章原为广告，公告等非正文内容，为了保证给您良好愉悦的阅读体验，已将本章进行删除，本章阅读免费，请您继续阅读下章内容！由此带来的不便请谅解！谢谢！ 第七十五章 镜花水月，烛照天下 “会！”小九很想大声地回答，然而不能够，它只能默默地点头，却不指望叶萧会看到。 叶萧也不需要回答。 他保持着闭着眼睛的状态，神龙道书打开在面前，两大叠的“引雷符”握在手上，一张不剩地握在手上。 这些引雷符的确绘制得精良，尤其是这样不下千张叠在一起，散发出淡淡地紫光，如水般流淌地爬满叶萧的手，他的脸，将其映照得犹如天上雷神一般。 远方，海贼营地方向，对峙在继续。 叶萧睁开了眼睛，盘坐在地上，面前是神龙道书，引雷符被他细心地分成两叠，整整齐齐地码在上面。 他望着海贼营地方向，脑海中却在浮现出对小九的交代。 小道士让小九拿着名叫古尔多的虹魔祭司兵器，在夜色当中选个合适的空隙，将其扔进了虹魔营地。 有没有伤到人，不重要。 只要让猪头人们知道有人在惦记着他们，在袭击他们，以至于他们能够第一时间发现营地外，一路延伸到海贼营地的痕迹，这就足够了。 虹魔教徒们会循着痕迹找过来，会找到没有被处理掉的猪头人痕迹，顺理成章地发现海贼营地，然后是……叶萧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竭力地望向海贼营地方向，那里安静如故，对峙在继续。 “王倬。”“老祭司！”叶萧想不到这两个存在会如何反应，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有反应，最可怕的本就在于等待，在于未知。 好在，他是一个道士。 叶萧手掌一翻，一杆朱笔，两张黄纸入手，笔走龙蛇，符纸颤动，这是小道士就他体内的力量引入符纸当中，使其蜕变之故。 与他之前任何一次画符不同的是，这一回他是将两张符纸叠加在一起，执笔用力，力透纸背，朱砂溢纸而出，侵染了下面的符纸。 一笔画就，中间没有停顿，没有破墨，符纸之上的朱砂符文一如印上去的一般。 叶萧松了口气，将叠在一起的两张黄纸托在掌心，轻轻地一口气呼了出去。 符纸飘动，上下分离，上者清晰，下者朦胧。 “小九，麻烦你再跑一趟，我要看到那边的情况，才能把握住最好时机。”叶萧如是说着，小九全无反对，干干脆脆地一步站到他面前伸出额头。 小道士一笑，夸奖道：“真聪明”。 同时，他将朱砂痕迹清晰的上层符纸贴到了小九额头上。 “去吧。”叶萧一声令下，小九转身就走，不出三五步，它的身后又传来叶萧不放心的叮咛：“记得，离远一点，不要什么都往上冲。”小九的身形顿了顿，随即越走越快，悄无声息地在林间穿行，慢慢靠近海贼营地。 小道士并没有等得太久，约莫十余个呼吸的时间，他就感受到心血相连处，自家护法传来的颤动。 它到了。 “来吧，让我看看。”叶萧将一直捏在手中，那张朦胧一些的，原本叠在下面的符纸以“抛”字诀释放了出去。 半空中，飞扬的符纸燃烧殆尽，一面镜光浮现出来，恍若是收集了千年月华的铜镜，清晰中带着清冷味道，上面渐渐地有人的轮廓在浮现出来。 “镜花水月，烛照天下。”叶萧默念着这张符的名字，凝神向着镜光中望去。 “希望无名符书里面学来的这个符能有效果，虽然初学乍练，不可能达到里面说的极限能足不出户，烛照天地的恐怖，能让我捕捉到战机也是好的。”战机他就没捕捉到，小道士只是看到了王倬，看到白袍老祭司。 两人面对面地站立着，王倬若无其事地削着木雕，老祭司双手笼在袖子里，似乎都在开口说着什么。 镜光不住地晃动，从王倬和老祭司身上移开，扫过全场。 模糊的光影当中，叶萧看到了海贼们一个个磨刀霍霍，严阵以待；看到了虹魔教徒振臂高呼，疯不畏死。 冲突明明一触即发，中间却隔着王倬和老祭司两人，就好像一座大坝，拦住了怒江流。 头上贴着“镜花水月，烛照天下”符箓的小九，明显也知道了问题关键何在了，脑袋不再乱晃，镜光锁定在王倬和老祭司就不动了。 叶萧看得火大，恨不得下场代替他们两人。 “王倬，你还等什么，骂他个阿金纳去死。”“喂，老祭司你没看到王倬看不起你吗？还在雕刻，快，打掉他的无面木雕。”小道士是心下紧张外加穷极无聊，一个人在那瞎扯淡，自己给自己解闷。 王倬和老祭司何等人物，对峙这么久都没有打起来，后面怕是够呛了。 栽赃嫁祸，祸水东引，驱虎吞狼，黄雀在后……这些都算不得太了不得的计谋，双方只要沉下心来，彼此沟通一下，第一时间打不起来就很难了。 “要不，就这样吧？”叶萧踟蹰着，屁股缓缓离开地面，准备动手了。 “反正我这是阳谋，只要双方汇聚在一起，我就算赚到了，虽然达不成最好效果，总比干瞪眼强。”小道士眼看就要站起来了，手都伸向了叠得好好的引雷符，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异变突生。 镜光忽然在剧烈地晃动着，感觉就好像小九被人拿着脑袋，从这边晃到那边，再狠狠地甩回来，顿时吸引了叶萧的注意。 “咦？”他望向镜光中景象，眼睛瞬间瞪圆，脸上露出不敢置信之色，明白小九为什么将脑袋就晃动得跟拨浪鼓一样了。 小九分明是感受到了叶萧心思，又发现场中情况出现变化，连忙提醒呢。 场中情况是变化了，变化之大，之奇，之诡异，吓得小道士一屁股坐回了地上，生出了揉眼睛的冲动。 不仅是冲动，他真做了。 叶萧揉了揉眼睛再看，发现他眼睛没花，也不是梦幻之心蘑菇的幻觉影响，这才喜形于色，差点没蹦起来。 时间倒退回一个呼吸前……王倬雕刻无面木雕的动作停了下来，皱了皱眉头，说了一句什么。 老祭司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出去，落在了王倬手上木雕……“隆隆。”恰在此时，积蓄了许久的一声轰鸣炸响，有雨水倾泻而下。 小道士哆嗦了一下，抬头望了眼天，很想解释一声：“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七十六章 乾坤一掷：雷动九天 无面木雕落地，雨水倾盆而下，闪电划破天际，滚滚怒雷炸响……这一切，齐齐发生在顷刻之间。 木雕沾满了泥水，污浊不堪，没有五官的脸朝着上头，污水在上面流淌，好死不死看上去像极了一个人在扭曲，在怒吼。 老祭司又不是叶萧，他可没有隐身将海贼营地连带着王倬帐篷都逛一遍的经历，盛怒之下拍掉木雕，在他看来跟喝酒时候扫落杯子差不多，就是表达个愤怒罢了。 他似乎不觉得不对，王倬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 这位海贼首领优雅地笑着，任凭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他的八字胡流淌下来，摊开手仿佛在说着什么，有意无意地上前一步。 就是一步，双方的距离骤然拉近。 老祭司隐隐察觉到不妥，开口欲喊，眼前王倬一头的小辫子“啪啪啪”有声地全部崩散开来，一头乌发倒竖而起，冲天飞扬。 绑着小辫子的王倬如果说是优雅，这个时候的模样便是癫狂。 几乎在同一时间，有寒光一闪，铁钩撕裂空气冲着老祭司的喉咙划来，呼啸之声如鬼哭，王倬脸上表情扭曲如无面木雕。 首领都动手和被动手了，海贼们、虹魔教徒们，还有得选择吗？ 在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一声声惊雷炸响当中，王倬与老祭司、海贼们与虹魔教徒捉对厮杀在一起。 “好！”叶萧喜笑颜开，眼前情况，正是他预想当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里面，最好的那一种。 尤其是王倬和老祭司表现，简直跟他自娱自乐时候瞎编的一模一样，在真正发生的那一刻，连叶萧自个儿都吓到了。 这才有一声惊雷在耳边，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跟老天爷解释一下，这真不是他干的。 “小九，快离开那里。”叶萧霍地一下，长身而起，在心里面呼唤了一下自家护法，让它赶紧撤离后，所有的心神都沉静了下来，沉入到手上每一个动作当中。 “喝！”他吐气开始，一脚抬起重重地落下，脚边的神龙道书被震得弹起。 在神龙道书弹起未落时候，叶萧又是一脚伸出去垫在道书下面，一震。 “哗啦”，犹如瞬间入秋，有漫天黄叶飞；又似误入花丛，有万千蝴蝶舞；恍若夏夜行于野，惊起萤火繁星璀璨无数……漫天飞舞，如叶，似蝶，全是一张张的引雷符冲天而起，扬扬洒洒而下。 “乾~坤~！”乾坤一掷，先有乾坤，后有一掷。 叶萧深吸一口气，沉浸如悟道一样的状态当中，双手扬起融入对“双符境界”的只差临门一脚之感悟，在身前飞快地挥动着。 他的五指比起小人符的还要灵活，每一刹那，他每一根手指的每一处指肚都在抹过一张张引雷符。 两臂幻化残影无数，叶萧在这一瞬间，好像有一千只手臂同时在挥舞。 十根指头化万千，每一张引雷符后面都有它们的影子在抹过，在调整，在驱使……一个刹那过去，叶萧手臂残影归一，身躯有一个巨大的紫色环圈在呼啸旋转，每一转动，皆有雷霆轰鸣之声炸响，仿佛天上之雷尽数汇聚在掌中，任凭他捏圆搓扁。 紫色雷霆环圈的最中央，有一处闪电的光出现，犹如近千张的引雷符在呼啸旋转时候彼此摩擦，引来了天外的雷电。 这处电光褪去了一切紫，显得有些亮白，有在剧烈地颤动着，极度地不稳定，随时可能爆开，将周遭一切尽数抹杀得干干净净。 “一~掷~！”叶萧面如金纸，汗水刚刚沁出来就“嗤”地一声蒸发，头发一根根地炸开、倒竖而起，浑身衣物膨开，犹如充气……在这个时候，小道士的身体力量仿佛也积蓄满了雷电，像极了吹满气的皮球。 引雷符在“乾坤一掷”手法下形成的呼啸雷霆环圈之外，在以叶萧为中心方圆十丈的地方，每一块土壤都在粉碎成无数的沙砾悬浮而起，每一片落叶都在解离成叶脉同时飞起，连一些细碎些的石头都浮空起来。 十丈方圆，雷霆为域。 十丈之外，小九赶了回来，想要前进一步都不能够。 它的灵觉告诉它，只要在这个时候，进入叶萧为中心的十丈方圆一步，立刻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叶萧甚至都没有能够察觉到自家护法的回归，他觉得浑身每一根毛发都在炸起，每一寸皮肤都在龟裂。 以“乾坤一掷”符法为媒介，在这个时间点上，他就是近千张引雷符，几乎要引下九天上积蓄了多时的所有雷电。 “喝！”“哈！”叶萧呼喝着，胸膛起到极限，又伏到凹陷，并着所能调动的所有力气，他并指成剑将手臂缩回到身边，再轰然穿出。 整个动作做来，浑然没有在虹魔营地附近时候那一次的游刃有余，每一寸移动都如滞满了泥沙的大河，磅礴却又沉重。 “轰！”一声轰鸣，叶萧眼前一花，面前的雷霆环圈中千张引雷符尽燃，以眼睛不能捕捉的速度，向着海贼与虹魔教徒火拼处飞掠了过去。 经行处，大地被犁出深深的痕迹，树木被连根拔起，不管是犁出的泥土还是倒下的树木，亦或是这个范围内的蛇虫鼠蚁，一切的一切，为无形的力量影响，无不飘飞而起。 以叶萧所在为起点，海贼营地外为终点，整条路径上的一切都是悬浮着，飘飞着的，诡异到极致，又美丽到极致。 “行吗？”叶萧身上有电弧“噼里啪啦”地激射出来，又湮灭下去，一寸寸头发在成灰，整个人悬浮而起，脚不沾地。 这些情况他浑若不觉，体内电流穿过一瞬间带来的伤痛感受不到，他死死地盯着千张引雷符在乾坤一掷下化作的巨型雷电球滚滚碾压而去。 “乾坤一掷：雷动九天。”雷，动于地，惊于天，滚滚而过，狂雷天降。 在叶萧期待着，忐忑着地望过去时候，王倬也好，老祭司也罢，同时脸色大变，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举动。 王倬任凭老祭司一个猪鼻鬼母幻象打在胸前；老祭司用肩膀接下了王倬一记铁钩。 双方同时吐出一口鲜血，反方向弹飞出去。 “谁？”“是谁？”王倬和老祭司的厉喝声响起，隐隐地惊慌潜伏。 其余海贼与虹魔教徒不是没有发现滚滚而来的巨型雷电球，只是互相纠缠着，一时间既弄不清楚情况，也分不开。 下一刻，“轰”地一声，洞穿了天地……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七十七章 玩儿大了 “噗……”叶萧一口鲜血喷出来，支撑他悬浮在空中力量豁然消散，他重重地往下坠落下去，不及落地，小九带出一抹白色影子，适时地出现在身旁，将他接住。 身边，全是沙砾落下如雨，是叶片在空中粉碎，是石头激射四方……从小道士身边开始，一路延伸到海贼营地之外，随着那一声洞穿天地的巨响，沿路悬浮飘飞着的一切落地。 这一幕，徐徐而过，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拨乱反正，落在眼中震撼到了极致，叶萧怔怔地看着，一时间忘却了伤势，呆住了。 在海贼营地外，巨型雷电球以不可阻挡之势轰然而入，在恣意炸开，化作无数道电鞭抽打四方，电光，雷声，火光，惨叫声……充斥着一切眼与一切耳。 “呼！”叶萧吐出一口气，往地上啐了一口，回应了王倬和老祭司的喝问：“是你爷爷我。”紧接着，小道士脸色大变，猛地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手忙脚乱地一手捂胸，一手捂耳，发现不够用，抓取一张符纸揉成球塞进了耳中。 他本想连小九的一起塞上，奈何它没有耳朵……没有耳朵……没有耳朵……小道士刚做好准备，海贼营地外幸存的海贼与虹魔教徒们心有余悸，又庆幸不已时候，异变突生。 天上，海贼营地的正上空，原本铅云密布而显得漆黑如墨的地方，蓦然间变得紫色一片，不住地弥漫着，成为笼罩整片天地区域的巨大漩涡。 这样的光影，这样的威势，自然引得海贼们和虹魔教徒们不知所措，引颈观看。 两个凄厉的吼声，混杂在一起，从海贼营地处爆发了出来：“不管你是何方神圣，我记住你了！”王倬如是说。 虹魔教老祭司如是说。 凄厉之声轰然回荡，好像有生命一般盘旋着，似要找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将其中蕴含的愤恨宣泄出去。 “我不是什么神圣，我只是一个小道士。”叶萧轻描淡写地说着，随即脸色一变，哆嗦了一下，大叫出声：“小九，扶着我，快退后。”小九向来听话，也问不出为什么，拽着他就往后走。 “再退后。”“接着退。”“还是不保险，退后退后。”叶萧心急如焚，短短时间里，暴退数十丈。 他很想再往后一些来着，可惜没来得及。 小道士刚勉强站稳，扶着小九，抬头一看，天上浓郁的紫色漩涡通体一颤，“轰隆隆隆……隆隆隆”回荡不息的巨响声响彻天地，无数道粗如水桶的雷柱倾泻而下，仿佛一个巨大的牢笼将整个海贼营地笼罩。 “嘶……”叶萧瞪大眼睛，抽着凉气，咽着唾沫，心跳加快，沉默半晌，吐出三个字来：“玩儿大了。”是玩得大了。 在那么一瞬间，小道士看到海贼营地被夷为平地，看到无论是海贼们还是虹魔教徒们全都飘飞起来，在半空中就分崩离析。 整片大地好像被来回犁了数遍，地都被削平了一尺。 引雷符引雷符，乾坤一掷：雷动九天，其根本到底是近千张的引雷符，最大的威能当然是引来的雷霆了。 巨型雷霆球滚过，未必有杀伤多少人，引动的雷霆才是真正杀招。 只是二者之间有间隔，还不短，不是双方彼此厮杀纠缠分不开，不是他们反应迟钝没有明白凶险，造不成如此效果。 不是乾坤一掷能将低级符箓威能汇聚，并且一次性引出的神妙，不是叶萧不自量力地一次性引动千张符箓，造不成如此效果。 不是恰巧遇到雷暴天气，封魔谷上空积累了不知道多少雷霆，以至于被一次性引动宣泄而下，造不成如此效果……理由有很多，不可复制性有很多，让叶萧再施展一百次的乾坤一掷：雷动九天，也不会有一次能导致眼前威能的十分之一。 但是——结果就在眼前。 叶萧都被震住了，以至于一个个小人符探头探脑地出来，后面是迪迪大踏步地冲过来，他都没有察觉。 他的眼睛、他的鼻孔、他的耳中、他的嘴里，有鲜血汩汩而出，好像一口口泉眼一样，他没有察觉。 他的右手焦黑一片，嗤嗤作响，无数肌肉撕裂，不少皮肤崩开，剧痛得能让人昏厥，他也没有察觉……小道士彻底地震撼了，为他一击造成的威能而震惊着，不能言语，不能动作，眼前回荡着还是九天怒雷，耳中轰鸣的还是雷声隆隆，一直到他无力地滑落下来，连小九都搀扶不住，他才稍稍回过神来。 “哥！”迪迪大踏步而来，适时地一把将叶萧搀扶住，顶着牛角的脑袋探过来，一脸担忧之色：“哥，你是俺亲哥，你别吓俺。”牛魔人的声音都快哭了，叶萧现在的样子简直惨不忍睹。 他弄不明白，不就是睡了一觉嘛，怎么什么都不一样了。 叶萧这会儿也回过神来，浑身都疼，翻着白眼，苦笑道：“玩儿脱了。”迪迪很想搀扶着小道士坐下，偏偏惊雷并着暴雨肆虐天地，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尽是泥泞一片，竟连坐一下的地方都没有。 雨，前所未有的大，引雷符引下的不仅仅是雷，似乎还将可以持续片刻的暴风雨集中在顷刻之间引落。 天地间若有一个无形的巨人，他在手掌捧起雨云，揉捏成一盆水，“哗啦”一下倒下去。 倾盆暴雨之下，冲刷了一切痕迹，泄尽了一切雨水的乌云散得干净，再不能遮挡东边喷薄而出的一轮朝阳。 暖洋洋的晨辉披洒在身上，叶萧忽然觉得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取得干净，眼皮重如铁幕，沉沉地合上。 “走，我们赶紧走。”他疲惫地闭上眼睛，不去想王倬死了没有，老祭司死了没有，海贼活下几个，虹魔教徒又剩下几只，只想赶紧走，远远地离开这里。 “去遗人村。”最后的话音落下，叶萧眼前一黑，耳中依稀还能听到迪迪的喊声，却是那么地遥远，好像要远到了天边去……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七十八章 三天，梦魇 一转眼，三天的时间过去，当日“乾坤一掷：雷动九天”的雷暴轰鸣之声，犹如还在耳边。 在这三天里，叶萧时而苏醒，时而昏迷，全身上下都不能动弹，一动就能直接疼得昏迷过去。 迪迪砍了一些老藤条，做了一把藤椅出来，再将其牢牢地绑在身后，小道士就绑在藤椅上，随着牛魔人往遗人村方向去。 “颠了点。”“又慢了点。”“看着点路，有树杈。”“我饿了。”“……”每当清醒时候——虽然这样的时候不多——叶萧仗着病人身份，那叫一个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将迪迪支使得团团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和两只手。 “哥，你是俺亲哥。”迪迪停了下来，打开地图看了看，松了口气，觉得曙光就在眼前了，遗人村已经不远了。 叶萧难得清醒过来，坐在他后背藤椅上，凑过来看了一眼地图，问道：“怎么啦？有事说事。”“哥，俺想跟你商量商量。”迪迪小心地背着小道士，向着林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说话。 “做饭免谈，我手不能动；分行李可以，反正咱也没行李。”叶萧百无聊赖地扯着淡，这三天惨是惨了点，但没有了海贼在屁股后面追的危急，一开始还挺惬意，后来重伤在身什么都不能做，他有闲出毛病来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小道士已经适应了这种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冒险生活了。 迪迪挠着头，道：“不是不是，是……”“是什么？”“哥，能不能把那些小人符拿出来，让俺用鞋底揍他们一顿。”“呃，为什么？”“因为……”迪迪开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控诉，敢情当日小人符受叶萧命令叫醒牛魔人，竟然还用了不少非常手段。 据说迪迪醒来时候，鼻孔里面插着狗尾巴草，闻着还一股子尿骚味道，不知道是他自个儿还是叶萧放过存货的。 嘴巴里呜呜不出声来，牛魔人拿手扒拉开来一看，发现是黄泥堵在嘴巴上，满口都是吐了一路没吐干净……“哈哈哈……”叶萧笑得眼泪都要出来，打趣道：“迪迪，妥妥的是因为你睡着就跟死了一样，不这样叫不醒，不干它们的事好不？”“哥，你是俺亲哥，护犊子不是这么护的……”迪迪不断地叫屈。 “那一夜啊……”叶萧的心思抽离出来，想起那漫长的一夜，从隐身独自外出的新鲜刺激，潜入海贼营地的紧张危险，窥探虹魔教祭祀的怒火攻心，最后布局出手的漫天雷鸣……明明好像就在昨天，又似很久很久以前。 想着想着，叶萧意识渐渐模糊，一如过去三天中情况，毫无征兆地就昏睡了过去。 有轻微的鼾声在响起，睡梦中小道士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不知道是又陷入了危机四伏，还是在暴怒中要给猪头人一个教训……迪迪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好久没有回音，扭头一看从发现叶萧沉沉地睡过去了。 昏睡当中的叶萧不自觉地团成一团，五官还是神情愈发地稚嫩，没有了平日里的张牙舞爪，仿佛是一个小少年在阳光当中酣然入梦。 迪迪闭上了嘴巴，放轻了脚步，神经大条如他，眉宇间也都是担忧之色，喃喃自语：“哥，你真是俺亲哥，要好起来啊，不然俺可怎么办？”“沙沙沙~~”脚踩着落叶如毯，除去“沙沙”有声外，简直如踏在云端，扑鼻都是树木芬芳，林间寂静，偶尔鸟语虫鸣，犹如耳畔低语，不注意去听呢，到处都有；细心聆听，则又悄然无声。 在迪迪宽厚的背上，窝在编织得厚厚的藤椅上，叶萧意识模糊，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很小很小还是婴儿时候，老道士带着他一叶扁舟在平缓的大海上飘然远去。 大海是母亲温暖的怀抱，扁舟就是襁褓，老道士负责挤眉弄眼地逗趣，手忙脚乱地喂食……睡梦中，小道士的眉头舒展开来，刚要露出安心的笑容呢，梦境突变。 大海退潮般退去，扁舟陆沉般直沉入最深的海底，老道士栽入水里无影无踪，叶萧刚要大叫，“嘭”地一下，扁舟砸在海底最深的地方，溃散得四分五裂。 小道士茫然地站起来，看到四周一片焦土，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味道，好像被雷火好生洗礼过一遍又一遍。 “等等，这里难道是？”叶萧悚然一惊，想到一个可能，极目向着焦土四面望去。 “这地形……果然是吗……”小道士目光聚焦，落到一片犹自冒着青烟的遍地残骸处，依稀还能分辨出原本应当是一个营地模样。 ——海贼营地。 “这是做梦吧？”叶萧反应过来，这当然是做梦，他都离开那个地方不知道多远距离，时间更是过去了三天。 他还在纠结着是拿着还在冒烟的石头给自己脑门上来一下，还是寻个水把脑袋摁进去溺一溺，好从梦里醒来呢，异变突生。 “滚~滚开~”“你们这些畜生，不认得我是谁吗？快滚！”“啊~~~”惨叫声划破了寂静，叶萧一惊之下，循声望去，只见得一个穿着白袍的老头子连滚带爬地闯入他视线范围。 “是他！”小道士本能地就要摸向神龙道书，不曾想摸了一个空，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做梦呢。 平时含含糊糊声音，一拔高就如女人般高且尖，刚刚的喊声叶萧听着就觉得耳熟，一看到人就认出来了。 “虹魔教，老祭司。”叶萧凝神望过去，看到老祭司翻滚着，挣扎着，从身后扑出来一头比猪婆龙小上两号外形类似的身影，用粗壮的腿脚踩住老祭司，锋利的牙口开始在他身上撕咬。 “大蜥蜴！”小道士本能地开始找退路。 “奇怪，这些大蜥蜴不都是虹魔教饲养的吗？在下关城时候差点没把整个城给吃穷喽，怎么他们跟海贼拼命时候没有叫出来？”大蜥蜴本来就是虹魔教战士的坐骑和伙伴，叶萧这会儿回想起来，越想越觉得当日的情况不对。 眼前的情况就更不对了。 老祭司在虹魔教里面地位明显很高，这一波虹魔教徒更是以他为首，怎么可能指挥不动大蜥蜴，反而被它们撕咬吗？ 叶萧疑惑的这么点时间里，老祭司惨叫声衰弱下来，渐无声息，越来越多的大蜥蜴聚拢过来，埋头啃食，偶尔抬起头来看，蜥蜴脑袋落入小道士眼中，尽是满脸血污模样。 “呼~”他长长地吐出口气，别过头不忍心看。 虽然双方分属敌对，老祭司行为更是犯了叶萧大忌讳，看到他落到这样下场，小道士还是觉得有些膈应。 “嘭！”突然——一声轻微地闷响声传来，叶萧本能地扭头一看，旋即瞳孔骤缩。 有一条手臂，从焦土中破出，高高地举起，手臂末端，铁钩狰狞，寒光闪烁…… 第七十九章 一池，一河，一山，一脊 “啊！”叶萧惊醒过来，猛地在藤椅上坐直，汗如雨下。 “哥，你是俺亲哥，俺胆子小，经不住吓。”迪迪扭过头来，一脸苦相，一条腿抱着使劲儿揉，龇牙咧嘴模样。 身前不远处，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头还在滚动着，上面纹路扭曲，如在嘲笑迪迪走路不长眼睛。 不用看，刚刚被叶萧一吓，迪迪妥妥地是一脚踢到石头上了。 龇牙咧嘴归龇牙咧嘴，迪迪顾不得痛，脸上都是担忧神色，问道：“哥，你没事吧？”叶萧擦了把汗，摇头道：“没事，就是做了一个噩梦。”“我也做了。”迪迪大声应和着。 “嗯？”小道士还沉浸在那个噩梦里面，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疑问道：“你也做噩梦了？”“对。”迪迪用力地点头，不堪回首模样，“饿梦，非常饿的梦。”“非常饿……非常饿……”叶萧喃喃重复几遍，反应了过来，给气乐了，一巴掌拍牛魔人脑袋上，“你个吃货。”三天过去了，至少他现在勉强活动一下的力气是有了。 这会儿小道士坐在藤椅上，藤椅又在迪迪背上，完全抹平了双方身高差，打起来别提多顺手了。 不用说是病人，就是完好时候叶萧那点力气，对迪迪来说也跟瘙痒痒差不多，全不在乎。 他憨厚地摸着脑袋，笑容满面地向前走。 叶萧醒了他就开心了。 小道士也在笑，拍在迪迪脑袋上的手没有收回，顺势揉了揉，不自觉地挺直了胸膛，冷汗什么的早干了，胸中有豪气顿生：“管它是不是梦，管你们是死还是活。”“我们兄弟，怕得谁来？”“死了就死了，干净；没死那就回头再拍死，一回生两回熟的事。”一路走来一路说笑，叶萧这回清醒的时间，远过前几天，要不还是浑身乏力，时不时抽痛起来脸色惨白，几乎跟往日没什么两样了。 “哗啦”声响，迪迪拨开拦路的蔓藤，眼前豁然开朗。 “哥。”迪迪的声音有些抖，有些欢畅，两个人近在咫尺，他的叫声却如吼叫一般洪亮。 “嗯？”叶萧刚要扭头，迪迪就已经将藤椅从背上卸了下来，扶着他站了起来。 “你看。”不需要迪迪说，小道士已经在看了，前方有恢弘的景象如万象奔腾一般，闯入他的视野……山脉蜿蜒，在大片沼泽地上拔地而起，突兀雄奇，仿佛是一条巨龙飞得累了，暂时落下来，匍匐安睡。 山脉之巅如同龙之脊背，陡峭而高耸，狰狞中带着桀骜，恍若是一把长刀横亘在那里，遥指长空。 龙脊之末，有一座高山拱起地表，半山青翠，半山皑皑白雪，更高处有水光潋滟，连接天穹，分不清楚是天光还是水光在耀眼。 叶萧和迪迪看得出神时候，天上有一头雪白的鹰隼飞过，似乎把他们当成了猎物，一个俯冲飞来。 越来越低，越来越近，风压拂乱了两人头发，张开的鹰爪虬结有力，好像要将他们叼起来，抓向九天之上。 迪迪手按虎鲨刀，叶萧一把按在他手背上。 鹰与人，愈发地近了。 “出来吧，小九。”叶萧声音有些无力，不知何时夹在两指间的护法符向着斜上方激射出去。 他力气不够，护法符飞出不到两丈高就无力地坠落下来，几乎在同一时间，鹰隼俯冲到极致，上半身后仰，鹰爪抓向他们头部。 ——近在咫尺。 护法符燃起，小九凭空浮现，从空中坠落下来，正好落在鹰隼背上。 鹰隼在惊慌失措，翅膀“啪啪”地扇动地上有飞沙走石，这些叶萧都视如不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暗了下来，只有代表着本命护法的光点在心眼当中闪烁着灵光。 “我想上去看看。”叶萧在心里说着。 鹰隼背上原本只是本能抓住鹰羽不被甩落下去的小九，眼中忽有光在闪动。 它飞快地调整姿势，纤细的骨头架子好像长在雪白鹰隼后背上了一样，任凭起起伏翻转，稳稳地抓着不坠。 一声鹰啸，直冲云霄。 雪白鹰隼早就将两个猎物抛诸脑后了，豁然拔高，越飞越高，在叶萧眼中变成一个小黑点，在盘旋，在扶摇，仿佛要飞到最高的地方，去看看天是否有尽头。 恍惚中，借着与自家护法的神秘联系，叶萧仿佛化身成那头雪白的鹰隼，用它的眼睛在看着世界。 面前是拔地而起高山，体态雄浑，山巅横断，有皑皑白雪覆盖，终年不化。 最顶处，一切水光之源，有天池一泓，仿佛遗世独立，卓尔不群的美女子，将艳光融入水光，恣意地挥洒着美态，融入天地间每一寸角落。 雪白鹰隼啸声不绝，回旋不断，越拔越高。 叶萧看到一泓将天光与水光尽数涟漪在怀抱中的天池，并不是一潭死水，而是玉带般地满溢，流淌而出成河。 玉带河从高山之巅流淌下来，沿着龙脊山脉一路奔涌，在隆隆水声之中，闷雷滚滚般直向天边去。 火山沉寂，雪山矗立，有天池静谧，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玉带河在龙脊山上奔涌，犹如天上银河，偶然坠落凡间，傲气依然，不肯在平地流淌。 万千气象，尽在这一池，一河，一山，一脊中。 “呼~~~”叶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露出满足之色，在心中说道：“小九，回来吧。”心声方出，雪白鹰隼背上，小九长身而起，双手握持着小臂长短的骨匕首，血珠顺着锋刃滴落，落在鹰隼雪白的羽毛上，好像一颗颗玛瑙珠子滚落玉盘。 怪不得鹰声如要突破了天际，敢情小九是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固定在它背上的。 在血珠顺着羽毛滑落，在狂风中横飞百丈，落入天池的同时，小九两腿一蹬，两臂紧紧地贴在身子上，脑袋朝下地从雪白鹰隼上一跃而下。 “呼呼呼呼……”狂风在呼啸，所谓罡风，连钢铁都能吹散。 急速坠落当中，整片大地，无尽沼泽，犹如狂奔般地向着眼前冲来，景象轰然变化，似要全部挤尽眼睛里。 叶萧身子摇晃了一下，勉强靠在迪迪的身上站稳，心神从小九身上抽离了回来。 他抬头，看到：小九流星般划破，陨石般坠落，在半空中一阵模糊，凭空不见。 雪白鹰隼骤得解脱，一个盘旋中长啸着飞过天池上空，“隆隆”地一声巨响，水花朝天，一头庞然大物从天池中探出头来，一口将鹰隼叼落……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八十章 富家翁 “那是什么？”迪迪嘴巴张大得自家拳头都能塞进去。 “不知道……”叶萧咽了口唾沫，勉强将嘴巴给闭上了，刚才那一幕太过震撼，现在还在他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着。 那一瞬间，一个庞大的黑影从天池中窜起来，一口将雪白鹰隼叼走，再以更重的势头重重地砸入水中，溅起的水花冲上天空，化作水雾弥漫不散。 “总不能是那滴血……”叶萧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不敢相信区区一点血融入那么大的天池里面，竟然还能引出如此巨兽。 恢弘气象景致，神秘莫测天池，惊鸿一瞥巨兽，再搭配上“隆隆”雷声中，骤然暗下来的天穹，短短时间内给他们两个的震撼之大，莫能言述。 “哥，你说俺们加起来够不够那怪物塞牙缝的？”迪迪有些忐忑地问道。 叶萧摇头如拨浪鼓，老老实实地回答：“估摸够呛。”两人对视一眼，齐刷刷地点头，意思很明确，坚决不靠近天池一步。 万一流个鼻血什么的，引出那头怪物怎么办？ “那座流淌着玉带河的山脉应该就是龅牙冲说的龙脊山了。”“有天池的火山叫什么来着？”叶萧一时想不起来，便用天池火山来代替，结合刚刚空中所见，道：“迪迪，咱还真得往那边去，遗人村就在龙脊山脚下，天池火山边上。”“咱们小心点，别往天池那块儿凑就是了。”叶萧很是摇了几下头，以他此刻的身体状况，都要给摇晕菜了，才将刚刚那个怪物的身影从脑子里摇出去。 抬头一看，但见乌云密布，密密麻麻，厚厚实实的，好像一块沉沉的铅块压在天幕上，随时可能坠落下来，将下面的一切肆虐成渣。 “这潦水沼泽什么情况？”叶萧郁闷了，“动不动就是暴雨的，还有完没完了？”这么厚的铅云，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风给吹散或者吹到其他地方样子，早晚就是轰隆隆一声巨响，比起“雷动九天”那天还大的雨水瓢泼而下。 小道士很是自觉地爬上藤椅窝着，示意迪迪背上，一窝回藤椅被迪迪背起来，叶萧就觉得昏昏沉沉的，一阵恶寒，仿佛雨水还没有下来，寒气就已经侵入了骨髓。 “去遗人村，下雨前要赶到。”交代完这句话，叶萧脑袋一歪，陷入了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耳中能听到迪迪在叫什么，依稀能感受到四周的景物在飞速地退后，能知道天色渐暗风乍起，空气中一片湿润……想要回应一句，或者彻底睁开眼睛，便不能够了。 叶萧还记得以鹰隼为凭，用“小九”为眼的时候，他看到有一处村落在龙脊山下，想来除了遗人村外，也没别的可能。 想要避过这场暴雨，遗人村就是最近的选择。 “要是再淋场透的，我不会就嗝屁了吧？”叶萧迷迷糊糊地自嘲着，忽然觉得身体被摇晃来摇晃去，跟地震了一样。 他勉强睁开眼睛一眼，入眼就是迪迪焦急担忧的脸。 “怎么了？”叶萧说话，声音出奇地小，嘴唇分外干燥，要不是迪迪凑得够近，怕是想听到都难。 “好像……到了……”迪迪声音也有点小，不太确定的样子。 叶萧四下一看，明白了过来。 时近傍晚，又有暴风雨酝酿将下未下，左近昏暗得不行，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村庄轮廓，然而既无灯火，亦无人声，连鸡鸣犬吠都没有，恍如一个死村。 这样的天象，这样的情况，要走进去的确是需要一点勇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活人的地方。 小道士也有些犹豫了，正在此时，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忽然出现。 “有人！”“快跟上。”叶萧眼睛一亮，迪迪自觉地将他背起来，向着那个身影走了过去。 近了一看，那是一个富家翁模样的中年人，吃得滚圆滚圆的，完全分不出来哪里是肩哪里是胸什么地方是腰，一个层层叠叠的桶下来，华丽的锦缎衣服都要收束不起来，让人怀疑什么时候肥肉就会把衣服给崩开了。 他手上提着一个灯笼，里面火苗很小，非得凑近了才有足够亮光，勉强能照个几尺距离，跟摆设差不多。 别看富家翁胖得走路摇摇晃晃的，速度竟然不慢，迪迪背着叶萧注意看路仔细平稳的情况下，一时竟然没能追上。 片刻功夫后，叶萧和迪迪跟着这个富家翁，来到一处院落外。 院落占地颇大，足足有几进样子，只是在晦暗天色下竟然一点火光没有，不见堂皇，反而有点森森然的感觉。 前有富家翁，后有叶萧等人，他们刚一靠近，这个院落这户人家的看门狗就开始吠了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其声凄厉，锁链连响，一头足足有小牛犊子大小的黑背大犬扑出来，狂吠不止。 富家翁吓了一跳，手上灯笼差点扔出去，火光一晃下，他倒也正好看到了迪迪背着叶萧过来了。 “你们是谁？跟着老夫干嘛？”富家翁第一反应竟然是双手抱胸，弄得叶萧和迪迪一阵无语，到口的话都给重新咽了下去。 这种事情向来是叶萧出头，现在他也苏醒了，迪迪继续做他的锯嘴葫芦。 小道士强打着精神看了下环境，尤其在那条狂吠的狗身上多看了两眼，眼珠子一转，道：“这位老丈，我们兄弟可不是跟着你，只是恰巧同走一条路罢了。”“胡说。”富家翁看没危险，满是肥肉的胳膊一甩，没甩出气势来，倒是将一身肥肉甩出了个波浪起伏。 “这条道除了此间，哪里都不通，同什么路？”叶萧恍恍惚惚地，倒没有注意到这点，不过他也不怯场，眼看暴雨就要下来了，先找个避雨的地方是真，他睁着眼睛说起瞎话来：“老丈你有所不知，我们兄弟跟此间主人颇有几分关系，前来作客的，这不就同路了嘛。”迪迪默默地听着，心下佩服，这瞎话说得叫一个顺溜，半点不见心虚。 叶萧心里面在想：“那条狗叫成狂犬病样子了，明显跟这个胖老头不熟，混过去再说，里面也不像有人的样子，不然早就出来看情况。”“管他的，忽悠过去，先有个屋檐避雨，明日雨停了再作计较……”小道士想得正美呢，富家翁神色古怪，上下打量他们两人几眼，又回头瞅了几眼院子，确定没错了，满脸狐疑地道：“颇有几分关系？我怎么不记得跟你们有关系？”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八十一章 下雨天留客（有活动） “呃~”叶萧眨了眨眼睛，停下从迪迪背上下来的动作，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此间……”富家翁好像想明白了，大吼出声：“这是我家！”“嘶~”叶萧和迪迪齐齐抽一口凉气，牙疼。 这是撞上正主儿了。 “不应该啊……”叶萧将目光投像那条叫唤得厉害的黑背大狗。 富家翁也被叫得烦躁了，一脚踢开院门，冲着那条人立起来比他还要高的黑背大狗提脚就踹，踹得大狗“呜呜呜”有声窜回了窝里面不敢冒头。 “再叫，再叫接着饿你两天。”“腌臜货这么能吃，吃得比老夫还要多，养你就不是养狗，分明是养祖宗。”富家翁破口大骂，叶萧一头冷汗。 他算是听明白了，黑背大狗叫成那个样子不是当富家翁是陌生人，分明就是给饿惨了。 尴尬有没有？ 这冒充关系冒充到正主儿身上，连迪迪神经这么大条的人都有些受不住了，拿眼神示意叶萧咱是不是先闪了。 小道士经过这么一尴尬，一身冷汗，人反倒是精神了，脑子也灵活了，顺利地从迪迪身上下来，偷偷地在他后背上戳了两下。 两人叫一个默契，不约而同地举步。 那头，富家翁发泄完了怒气，这才想起来还有两个外人在呢，扭头正要轰人，结果一看，整个人都傻了。 叶萧和迪迪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全不将自己当外人，这会儿都越过他所在，向着院子里头去了。 “喂喂喂~~~”“停下，停下！”富家翁大急，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都戳穿还敢往里面走。 “隆隆~”老天爷似乎都看不下去，有惊雷炸响，在乌云当中亮晃晃地穿过，给一片晦暗当中带来难得地亮光。 等富家翁追上去时候，叶萧和迪迪两个人已经找到了堂屋，寻了两把靠椅坐了下来，手指头在旁边桌子上敲动着，意思是客人都落座了，怎么还不上茶。 “你们……”富家翁胸膛起伏，眼睛瞪圆，想要赶人嘛，上门是客又有些抹不开脸，气呼呼半天后，竟然一声不吭，掉头就走。 他刚一走，迪迪紧绷着，挺得笔直的腰杆就垮了下来，满脸通红地凑过来说道：“哥，咱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叶萧挠挠头，厚着脸皮道：“不管了，先赖一晚上再说，一来避雨，二来借着由头，看能不能弄清楚这遗人村的情况。”“哦。”迪迪憨憨地应了一声，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顿时就心安理得了，就是这么容易说服。 没过一会儿，富家翁进来了，白白胖胖的手上拿着一个托盘，扔到迪迪和叶萧两人中间的桌子上，难为他动作如此粗暴，托盘上面的两盏茶竟然没有倒出来。 叶萧笑容满面地站起来，脸上叫一个阳光灿烂，客气地道：“怎么敢劳动老丈亲自动手，这种事情让下人来就好了嘛。”“惭愧，惭愧，不敢当啊。”他还说话呢，迪迪渴极了，咕噜噜也不嫌烫将茶一饮而尽。 富家翁拿眼皮夹他，冷哼一声，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还叫惭愧，还叫不敢当？那要不惭愧，敢当了，是不是连茶盏都要嚼碎咽肚子里？ 叶萧脸皮厚度历练出来了，浑不当一回事，开始跟富家翁扯椅子好，酸枝的；书画好，留白有意境；身材好，富态有福气嘛；连那条狗都是好的，饿几天叫起来还中气十足……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富家翁脸没有那么黑了，还算是有来有往没有冷场。 小道士这么一番表演，旁边迪迪都看傻眼了，第一次知道原来聊天也是一种能力，叶萧这就叫会聊天，愣是把冰雪都给聊化开了。 整个过程中，外面“隆隆隆”雷声不绝，电光无孔不入，映照得堂屋里面时而亮如白昼，时而暗如深夜。 三个人的脸在这种情况下，有时候清晰得可以看见脸上绒毛，有时候又鬼影子般什么都看不见，气氛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迪迪没法插口，什么酸枝木书画留白的东西他不懂，富态有中气啥的他脸皮不够厚说不出口，闷闷地在那腹诽富家翁为富不仁死抠门，连个灯火都不知道点一下。 其实叶萧也在肚子里骂来着，只是他知道第一目的是什么，轻咳两声，回到正题：“我们兄弟跟老丈真是一见如故，这凄风冷雨的天气，幸好有老丈收留，我们能在这里避个雨，过一夜，感激不尽，铭感五内。”小道士说着就要站起来行礼。 这番话说得可艺术了，不是请求留宿，而是越过这一步直接感谢起来。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富家翁抠归抠，连自家大狗的伙食都能克扣，黑灯瞎火聊天也不嫌寒碜，却有一点好，爱面子，抹不去情面。 不然他们厚着脸皮往里面钻时候，也不能混到那口茶水不是？早被人拿大扫帚轰出去了。 “停！”富家翁动作利索着，完全看不出肥肥胖胖三百多斤的分量，一个闪身直窜堂屋门口，不受叶萧的礼。 “呃~”叶萧眨眨眼睛，有点弄不清楚情况。 不就是避雨留宿吗？ 多大点事！ 富家翁站在门边上，叹口气道：“两位小兄弟有所不知了，我们遗人村有一些规矩……”叶萧和迪迪静静地听着富家翁往下说。 原来，遗人村虽然只是一个小村子，却有自己的规矩，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留宿外人。 白日里往来没关系，村里面不会赶人，可要是想要留宿，那不成。 除非得到村长允许，能在村子里面定居的人，才能在遗人村过夜。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三代了，规矩不可废，两位小兄弟，对不住了。”富家翁一拱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趁着还没下雨，小兄弟不如趁早出了村子，寻个地方避雨吧。”叶萧摸着下巴，问道：“老丈，不知贵村的村长是？”“正是鄙人！”富家翁抬头挺胸，一脸骄傲。 这是瞌睡遇到枕头了……叶萧眼中顿时冒出了亮光来，正要说话，“轰隆”声响，惊雷炸开乌云，有大雨瓢泼而下，密密麻麻雨水仿佛要将大地洞穿出无数的窟窿眼儿来。 “嘿嘿，老丈你看，雨下来了，老话说得好：下雨天留客，我们兄弟却之不恭，只好留下来了。”这番话一说，无论是富家翁还是迪迪全都是目瞪口呆模样，不为暴雨，为小道士那再大十倍的雨也打不穿的脸皮震惊了……ps：号外号外，有活动喽。 有“金主”承诺，只要粉丝圈里有100字以上的优质书评1个，他就帮东流的《攻沙》砸打赏，投一月票，书评多打赏就多票就多。 求大家帮忙写书评，为东流赚月票哦~~~~截止日期：本周四（12月17日）。 优质书评，东流会将它搬运到书里面，让大家一起看，并提供龙套角色一个。 以上，东流！ 第八十二章 天留人不留 “你……你……你……”富家翁肥肉波浪了半天，终于缓过气来，估摸着是觉得如此厚脸皮的人无法沟通，至少不能当着面沟通，不然能气死，索性来了个拂袖而去。 堂屋当中，就剩下迪迪和叶萧两人。 迪迪擦了把汗，不是憋闷的，纯粹是尴尬和羞愧的。 叶萧好整以暇地端着茶开始品，明明是几个铜板一大斤的劣质茶叶，他却生生品出了几根金条一两上等茗茶的架势来。 “哥。”迪迪凑过来，有些担心地问道：“咱们怎么办？”“凉拌。”叶萧放下茶盏，有些无奈地道：“见招拆招吧，这遗人村我们是一定要留下的。”“那位老丈是村长，我们只要能忽悠得他开口同意，那么一切迎刃而解。”迪迪点了点头，不过看他满脸愁容的样子，想也知道他心里觉得这估计不太可能了。 两人正在说话呢，一阵“扑哧扑哧”的声音夹杂在风雨声中传来。 叶萧刚听到声音，扭头往门外看去，一眼就看到一道黑色闪电一窜而入，向着他直扑而来。 “我去。”小道士本能后仰，险些连人带椅子一起倒下去，好在关键时刻看清楚“黑色闪电”本尊，强行止住了动作。 那是一条黑背大狗。 正是还没进门时候他们看到的那条，可怜兮兮被嫌能吃给饿了几天的可怜家伙。 它这回没有叫唤没有呜呜，不是不想，是不能够。它嘴巴上被塞入一个薄薄的盒子，别说叫唤了，舌头都捋不直。 黑背大狗一脸可怜相地两只爪子趴在叶萧膝盖上，脑袋直往前凑。 “哎~”叶萧叹息一声，没得选择了，伸手接下薄盒子。 木头的，严丝合缝，看外观就知道里面能容纳一张名刺之类的纸片就差不离了。 黑背大狗嘴巴得到解放，粗糙的大舌头伸出来直喘气，一抖毛，整个堂屋都湿了。 叶萧和迪迪躲避不及，惨遭屋中暴雨，跟一条狗又实在没法计较，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汪汪~”黑背大狗叫唤两声，又在两人的身上嗅了嗅，便算是认识了，掉头往雨里面冲出去。 叶萧目送它的背影消失在风雨中，暗暗默哀。这可怜的，吃不上饭，还得被当做信使用淋个湿透。 “哥，这是？”迪迪抹干净脸上的水，好奇地问道。 叶萧一脸晦气地回道：“不用看也知道，这遗人村村长脸皮薄，估摸着心脏也不太好，不好当面跟我们说，怕气出个好歹来，写个信来表示拒绝。”“这样我们就算不要脸了，赖过今天晚上，明天还是得卷铺盖滚蛋。”迪迪听完，脸上晦气一点都不比小道士少。 他们本来目的就不是单纯避雨，至少也得想办法在遗人村留下来。不管是为了山海秘的线索也好，为了给叶萧治疗伤病也罢，这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连留下都做不到，其他就不用提了。 “咔”地一声，叶萧打开木盒子，里面果然是一张纸，里面有一行字。 其他就算了，关系到小道士能不能留下来，修养也好，治疗也罢，迪迪前所未有地紧张，硕大的牛头挤过来看纸上的字。 墨迹淋漓，一看就是刚写的，一行大字龙飞凤舞，写得极潦草，文不加点，一气呵成，好像在借此宣泄着不满：“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十个字意思清清楚楚，看得迪迪心直往下沉。 叶萧拨开迪迪的脑袋，这才看清楚纸上写的话，默默地在心里面念了一遍，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等他回过神来，小道士发现迪迪都开始搬椅子了，一手两把靠背椅子，提起来就往门那边去。 “迪迪，你做什么呢？”叶萧一头雾水地问道。 “堵门啊！”迪迪理所当然地应着，两手提着四把椅子跟提着四根稻草似地毫不费力，一边说话一边将堂屋的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不让留就不让留，今天晚上好歹熬过去，俺先把门给他堵上。”迪迪吐口唾沫在两只蒲扇大手上，一阵搓，一边搓着手一边东张西望，看那样子是还要再找点其他东西，将门堵得更严实一些。 他憨憨地道：“俺就不要脸了，反正今天哥你不能再淋雨了，不然万一有个什么……”迪迪说不下去了，不用回头叶萧也能知道他眼眶肯定是红的。 小道士感动归感动，还是赶紧叫停，对满脸疑惑的迪迪说道：“别整这些没用的，弄回去吧，这事交给我就行了。”“呃？”迪迪摸着后脑勺，不明白这事还能怎么做，不过他听叶萧的话听习惯了，弄不懂就弄不懂，不妨碍他三下五除二地将所有家具归位，然后屁颠屁颠地凑到小道士边上，一脸好奇宝宝样子。 叶萧将写着逐客内容的纸片捏在指尖，拿手指一下下地弹着，纸质不错，猎猎脆响，口中道：“迪迪你看，老丈人不错啊，同意咱们留下来了。”“他可是村长，一口唾沫一口钉，说了话不能不算。”迪迪脑袋上的呆毛都要弯曲成问号模样了，揉着眼睛抢过纸片一阵眼，都要看出一朵花儿来了，还是没看出哪里有留客的意思。 他不解地问道：“哥，俺读书少，你别骗俺。”“你说下雨是天留客，老丈就回‘天留人不留’，这不就是‘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嘛。”“他都说不留了……”迪迪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这么简单的话能看不明白吗？ “嘿嘿，嘿嘿~~”叶萧直乐，一边探手去拿平日里画符用的符笔，一边笑道：“原本我还想不到办法留下，光死皮赖脸也没用，老丈得松口才行。”“没想到老丈这么热情，这个盛情难却，咱们只好留下来，在遗人村住个十天半个月的再说。”迪迪很有拿手背试试看叶萧是不是发烧烧糊涂的冲动，他都在想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做，小道士这头就拿着符笔，在纸片上点了几下。 “你看，这不就留客了吗？”迪迪在纸上一看，“啊”地一声，咧开嘴巴傻乐。 “还真是。”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八十三章 用意不用形，得鱼而忘荃 富家翁留下的纸片摊开放在桌面上，叶萧和迪迪两人围着，一个得意洋洋，一个傻乐一脸。 小道士符笔点了几下，纸片上的字立刻就是不同意思：“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一个字不改，几个句读（dou）下去，意思全变。 迪迪翻来覆去地读了几遍，嘴巴都乐歪了。 这里面有能留下来不用强行堵门，做无奈举动；也有惊叹不已。 要不是叶萧就是在他眼皮底下，往纸片上加了几个句读罢了，迪迪简直不敢相信前后纸片是同样的字，一个比划都没有改动。 意思截然不同嘛。 “哥，你怎么想到的？啧啧啧，这脑子怎么长的？”迪迪乐完了，忍不住伸手摸叶萧的头，一脸好奇相，好像想摸出个所以然来。 “啪”地一下，叶萧身体不好归不好，打掉禄山之爪的力气还是有的，没好气地道：“憨货，没听过男人头女人腰，摸不得吗？”牛魔人讪讪然地收回手，腹诽道：“你还不是整天摸我的头……对了，还有小九的，不过它算是男人呢，还是女人呢？”迪迪陷入沉思当中，连刚刚的问题都给忘掉了。 他忘了，叶萧没有忘。 小道士眼中露出缅怀之色，沉浸在回忆当中道：“老爷子曾经说过……”他这个开场白一出来，迪迪立刻耳朵竖起来，这憨货都发现老道士说的话全都不一般。 ……“爷爷，再给张符纸，画错了。”小小道士脸上通红，手上捏着一张画废了的符纸。 老道士鼻头通红，身后藏了一个酒葫芦，自从发生了酒缸里撒尿事件后，他就只用葫芦喝酒，原因是小道士生怕某个宝贝伸进去葫芦口就卡住，不敢往里面撒尿。 “符纸啊……”老道士打着饱嗝，酒气四溢，摇头道：“……没了。”小小道士诧异：“不是刚买了一刀吗？”“换酒喝了。”“……”小小道士还在为老道士的不着调震惊中，便见得老道士拿过废符纸，随手添加两笔，扔回来道：“行了，可以用了。”“……这也行……”小小道士拿着符纸，一脸茫然。 符纸上闪着灵光，明显是成了，只是上面图案怎么看都跟道书上的标准模板不一样呢？ 老道士灌着酒，含糊不清地道：“这世上，说话会有假，写字有错别，画图有写意……奶奶的，女子竟然还有化妆……”“但是，有样东西不会骗人。”老道士拿手指点了点小小道士的眉心处，酒劲儿上来一头栽倒，最后说完一句话就鼾声如雷，泼水都醒不了：“用意不用形，得鱼而忘荃。”……“什么意思？”迪迪牛眼睛里都是茫然。 “我也不知道。”小道士两手一摊，耸着肩膀道：“我就知道，不是一板一眼才是对，才是行，可以调整，可以变化，唯独不能拘泥！”“就像……这个！”叶萧拿起纸片，在迪迪面前扬了扬。 “哦。”迪迪貌似有些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本能地接过小道士塞到他手里的纸片。 等他反应过来，忙问道：“哥，给俺干嘛？”“贴门口！”叶萧把椅子一排，调整了个舒服姿势躺上去，三个字出口时候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 他太累了。 小道士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刚刚出生婴儿，一点点事情便枯竭了精力，只想着能终日酣睡。 他马上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叶萧听到了迪迪脚步声，听到了开门声，听到了门外雨打芭蕉声，最后……叶萧在自家的鼾声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过了片刻，一条黑背大狗，一把油纸伞，到了堂屋门前。 油纸伞下富家翁团成一团，勉强把肥大身躯藏好，只被雨水打湿了一半。 “哼，两个臭小子应该走了吧？老夫都说得那么明显了。”富家翁很是自得，觉得自己写个条子过去，然后两个臭小子掩面羞愧而走，岂不是比当面锣对面鼓，再被气出个好歹来高明个好几倍？ 他迈着八字步，缩着一身肥肉，揣着黑狗屁股，到堂屋前面刚要推门而入呢，突然看到门上贴着一张纸片，瞅着有些眼熟，上面是自个儿笔迹。 “下雨天，留客天，留客人不？留！”“什么意思？”富家翁凑近了一看，下一刻，他一松手油纸伞被风刮走，一身锦缎衣服瞬间被雨水打得湿透，不点不像富家翁倒跟旁边的落水狗有点相似。 “这……这……这……”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有风中凌乱之感，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正看倒看，怎么看都是自己写的字，意思怎么完全不一样了？ 堂屋中，鼾声如雷，一波波地传过来，几乎要将富家翁推个跟斗。 他深呼吸了半天，才按捺住没有一脚踹开大门，咬着牙道：“好个奸滑小子，老夫认栽。”富家翁实在没有勇气进去，用黑背大狗可怜的脑子去想，他也知道真踹门进去了，小道士一定是夸张地一躬到地，什么“盛情难却”，什么“勉为其难”，不气个半死不算完。 他气呼呼地走了，留下黑背大狗疑惑地汪汪两声，随即被雨水打得喷嚏连连，夹着尾巴跑了。 夜在风雨声和鼾声中狼狈地过去，朝阳初升时候，云开雾散雨歇，难得的好光景。 晨辉艰难地穿过窗棂照在叶萧和迪迪的脸上，两人鼾声都不带停的，以手挡脸，埋头入怀，心安理得地继续睡。 他们一路睡到正午阳光照在屁股上，这才伸着懒腰，不甘不愿地醒了。 “舒坦。”叶萧和迪迪异口同声地感慨着。 多少天餐风露宿，多少次彻夜未眠，总算有一个安稳觉睡，那种感觉就能新生了一样。 要不是叶萧在伸懒腰时候眉头一皱，脸色煞白，有冷汗汩汩地冒出来，一切就圆满了。 “哥，咱看去找看看村里面有没有大夫吧。”迪迪急了，搀扶着叶萧就往外走。 院落里面空荡荡的，富家翁不在，连那条黑背大狗都不在，两人一路走到最外头，推开门一看，齐齐怔住：“这，是遗人村？”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ps：仓颉造字以来，古人先是刻字龟壳、骨片上，占卜问卦用，换句话说，这不是给人看的，是给神仙、祖先看的；后来刻在竹片上，穿成竹简，所以有汗牛充栋，韦编三绝，汗青之说。 总而言之，古代写字可是很难的，言简意赅，尽量少刻字少折磨手腕就是主流，标点符号之类的想也别想，怎么断句怎么理解是门大学问，这就是句读（dou）了。 没个老师引入门，哪里该停顿弄不明白，意思就完全两样啦。 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这是句读里面的一个乐子，随手用在这里，大家要是有其他好玩儿的句读，不妨在评论里分享一下哦。 以上，东流。 第八十四章 何求美人折 “愿有田，阡陌纵横。 田边有井，井欲古。 井畔有径，径欲曲。 径深有宅，宅欲幽。 宅旁有树，树欲直……”叶萧看着眼前遗人村景象，脑子里浮现出在白日观里磨洋工时候，偶然听到过的道歌。 眼前遗人村，几乎是从道歌中走出来的。 远一点，能看到田地归整，有农夫躬耕；近一点，有茅草屋错落幽静，树老且直如卫士又如严厉的老者。 村中皆小道，曲径通幽。 远远能看到村民来去，皆悠然而闲适，没有匆匆来去，没有喧喧嚷嚷，没有愁眉苦脸，没有喜形于色……恬静！ 怡然！ 小道士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只有这么两个词，在惊险刺激，在权力实力，在金钱富贵之外，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另外一种满足。 昨夜摸黑而来，有风雨将至的压力，糊里糊涂进村，黑灯瞎火乱窜，何曾想到白日里的遗人村，竟会是这般娴静如空谷幽兰一般。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小道士想起不知道在哪里听过这样诗词，忽然间觉得用之形容这遗人村，遗世而独立的美丽村子，再恰当不过了。 它就像是繁茂生长的花木，自顾自地亭亭玉立，绽放美丽，何曾求过美人来攀折，来凸显？ 遗人村静静地存在着，亦不求闻名，不求人来欣赏，自顾自地与世隔绝着怡然。 他正看得出神，想得出神，身后传来“咳咳”的轻咳声音。 “吓。”叶萧和迪迪猛扭头，看到富家翁插着腰，旁边蹲伏着黑背大狗，一人一狗皆虎视眈眈地看过来。 “老丈早啊。”小道士脸上笑容比正午阳光还要灿烂三分，招着手道：“今后还要多亏老丈照顾了。”他一躬身，一拱手，先坐实了再说。 叶萧殷勤无比地上前搀扶富家翁，满脸感动地道：“昨夜风急雨骤，有飘摇之势，想到风雨兼程，小子便黯然神伤，觉人生之多艰。”“幸亏……”他音调骤然拔高，七情上脸，抑扬顿挫间都是浓郁的情感。 看到小道士在那唱作俱佳，牛魔人以手掩面给了个“演技浮夸”的评价，富家翁则暗暗忐忑，有不祥的预感涌出。 叶萧继续道：“……老丈急公好义，断然留客，小子盛情难却，明知不该，却深知长者赐不敢辞的道理，勉为其难地留下，实在叨扰叨扰。”“……”富家翁一阵晕眩，多亏小道士搀扶，不然有一头栽倒地上危险，心中回荡的全是“果然”二字。 ……“盛情难却，勉为其难”，他还是说了，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富家翁验证了心中猜想，有“还是让他说出来了”的无奈，更多是庆幸昨天没有踹门而入，不然没有心理准备之下，还真会被气出个好歹来。 看他脸色有些不对，叶萧连忙抚着富家翁的背，嘴中连珠炮般地把事情坐实：“老丈既以村长身份同意留客，小子们又正好无处可去，便腆着脸在村中住上一阵子。”“迪迪。”小道士一使眼色，迪迪领悟过来，连忙跟他一起抱拳行礼，深深地表示感谢。 “……”富家翁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一脸苦涩，心想：“我要说的话都让你们说了，让我说什么？”“罢了。”他一摆手，示意小道士差不多得了，清了清嗓子道：“老夫一时不察，中了你的奸计，想留下，便留下吧。”“太好了。”叶萧一握拳，迪迪差点蹦起来。 “还有……”富家翁踹了一脚黑背大狗，转身回屋，背影处飘来话语，“……奸滑小子，不想死的话，就去村东头，找那个整天被玩儿的家伙看看。”“早点治好，早滚蛋！”话音落下，摇摇晃晃，肥大身躯入了后院不见。 叶萧和迪迪全都神色一正，喃喃自语地想着富家翁的话。 “村东头吗，记住了。”“只是‘整天被玩儿的家伙’是什么意思？”“我需要的是大夫，不是玩具……”叶萧迷惑不解，只要摇摇头，准备向着村东头去。 一抬头，他才发现迪迪半天没说话了，在那摸着下巴，沉吟不语，神情深沉，表情严肃。 小道士心中一阵感动，心想这憨货为了他的伤势竟然开窍了，懂得思考了，兄弟情谊啊。 叶萧暗暗下了决心，准备回头对牛魔人好一点。 刚要说话开解，让迪迪别冥思苦想了，一起往村东头去看看便是，话还在口边，牛魔人先开口：“哥，你说老丈和他的狗原本猫哪儿去了？”“呃？”叶萧眨了眨眼睛，到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好悬没呛死过去，惊疑地问道：“迪迪，你刚刚就在想这个？”“嗯！”迪迪很认真地点头，反问道：“哥你不觉得奇怪吗？咱出来时候可没看到有人影……”奇怪吗？当然奇怪！ 只是叶萧不在乎，他垂下头，叹着气，向着村东头去，心想：“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太年轻了……”至于要对这憨货好一点之类的念头，早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 迪迪一头雾水，还在琢磨那个问题，一扭头看到叶萧先走了，连忙大呼小叫地赶了上去。 遗人村很小，固然有曲径通幽之深，片刻之后，两人还是来到了村子的最东头。 出发时候还是叶萧走在前头，到了地头，小道士早就伏在迪迪的后背上，由牛魔人背着来了。 他的伤势，已经到了走路都支撑不住的地步了。 迪迪一边走着，一边还在笨拙地安慰道：“哥，村长老丈是个好人，这样都肯让俺们留下来，他介绍的那个‘整天被人玩儿’的肯定也是好人，会给你治好的。”叶萧嘴唇发白，无力地含笑道：“老丈是好人不错。守着村里的规矩，才不同意咱们留下，但那样投机取巧，他都捏着鼻子认了，的确是好人呐。”富家翁的表现更像是不愿意违反规矩，但只要有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他还是很愿意帮叶萧他们一把的。 现在他们还能在村子里面晃悠，就是明证。 只是迪迪的安慰实在是笨拙，村长是好人不代表他推荐的也是好人，更不代表就会有好医术能治好叶萧。 这番话就没必要跟迪迪说了，叶萧刚要岔开话题，牛魔人脚步猛地一停，止步在了一间屋子前。 砖石为材料，瓦片铺陈为顶，门口一个个浅箩筐摊开放着，上面铺着一层层晒干的草药，散发着浓郁草药香味。 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人来……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ps：“何求美人折”一诗是唐代张九龄的感遇，很多年后还能背得出的好诗，顺手用在了此处。 第八十五章 游某人，孙大娘（章末有内涵） “就是这里了吧。”叶萧脑子里念头一转，全部注意力就都被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吸引住了。 忒也奇怪！ 这人中年上下，分不清楚到底是四十多还是五六十，唏嘘胡渣子不知道多久没有处理，横七竖八长着。 叶萧伏在迪迪背上过来时候，唏嘘胡渣中年人正在走出来，他一边走着一边哈欠连天，一看就是跟小道士他们一样，太阳晒到屁股上了才起来。 起床就起床，穿的那叫什么呀？ 中年人一身套头衣服，从帽子都袜子都是连在一起的，手脚处更是呈现出熊爪子样子，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头熊被完整地剥下皮做成这么一件睡衣。 睡衣皮毛通体上下非黑即白，臃臃肿肿，憨态可掬，中年人这么走出来，就好像是一头小熊结束冬眠出来找食儿一样。 迪迪目不转睛地看半天，扭过头小声地问道：“哥，这是什么熊？”“花熊。”叶萧飞快地回答，接着补充道：“这熊咱这没有，听说比奇城附近有的，爱吃竹子不凶猛，卖萌为生。”迪迪憨憨地“哦”了一声，明显没怎么明白。 花熊睡衣不是因为他们出来的，还差着点距离呢，此时在屋子外还站着一个人，很有叶萧无耻风范，也不等花熊睡衣同意，自顾自地在那翻检草药翻得不亦乐乎。 “孙大娘。”花熊睡衣大吼一声，快步而上。 被他称作孙大娘的捻起一根人参似乎嫌小，随手一扔，花熊睡衣一个虎扑没接住，眼睁睁地看着它沾满了尘土。 孙大娘一身花衣裳，无声地说着人老心不老，一头银发偏偏脸上没什么皱纹面色红润，不太好分辨年纪。 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襁褓裹得紧的，隔着襁褓能看到婴儿扭而扭的好像很不舒服样子，被花熊睡衣一吼，婴儿哇哇哇地哭了起来。 花熊睡衣听到哭声，张牙舞爪的样子一收，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了，又下不来台，双手环抱在胸前，故作冷淡地道：“孙大娘你跑我这来干嘛？难不成是想要手谈一局？”话说到后半句，花熊睡衣眉飞色舞起来，两手互搓，一副手痒难耐样子。 “哥，手谈是什么？”迪迪呆着无聊，好奇地问道：“这都动手了还谈什么，直接打就好了嘛。”叶萧伏在他背上，有气无力地道：“叫你不读书，不知道了吧？手谈就是下棋的意思。”两人说着悄悄话，那边孙大娘“呸”地一声，险些啐到花熊睡衣身上，没好奇地道：“手谈？你想得美，谁不知道你当年是比奇城中第一国手，老娘脑袋还没有坏掉，卧谈还可以考虑一下？”一边说着，孙大娘还一边抛个媚眼出去，叫一个妩媚多姿，勾魂摄魄，引得无论是不远处叶萧他们两个小少年激凌凌地哆嗦了一下，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还多。 “卧谈……”花熊睡衣脸色一白，连连摇头，好像想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事情。 迪迪一扭头还要再问，小道士动作奇快，一把将他脑袋给正了回去，道：“这个你不要问，我也不知道。”花熊睡衣和孙大娘明显都发现了叶萧和迪迪在旁边杵着，结果两人除了一开始瞥了一眼过来外，就当没看见，自顾自地在那说着话。 “既然孙大娘没兴趣手谈，那么就恕游某人不能出手诊治了。”花熊睡衣有点意兴阑珊地说着，说来也怪，提到诊治，他身上气势顿时一变，看得不远处叶萧一愣一愣地，心想：“不对呀，我眼花吗？一大把年纪还穿着花熊睡衣，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家伙，竟然会有一代宗师的气度？”“老娘知道规矩。”孙大娘头也不抬地说着，一边说一边还把耳朵凑到怀中襁褓处，好像在倾听着什么。 她怀里的婴儿扭来扭曲地好像要将襁褓扭掉一样，“哇哇哇”地哭着就没有停过，声音都有些哭得沙哑了，有一种快要喘不上气的感觉。 “怪可怜的。”叶萧心里觉得孙大娘怕是会软硬兼施，色个诱什么的让“游某人”就范，正准备观摩一下经验，不曾想孙大娘在襁褓外听半天，抬起头来用温柔无比的语气道：“囡囡（nan）乖，娘娘知道了，囡囡是身上痒痒是不是？”这回不仅仅是叶萧和迪迪，连花熊睡衣都一起激凌凌地哆嗦起来，这声音实在是太柔太媚，简直要滴出水来。 三个人齐齐地在心中庆幸，好在这话不是对他们说的，不然非出洋相不可，怎么可能挺得住？ 叶萧还额外好奇了一下：“她是在演戏吧？婴儿说话谁能听得懂？”他就是一转头，紧接着就被孙大娘和花熊睡衣游某人的表现给震惊了。 孙大娘抬起头来，从神情到语气皆是一变，不耐烦地道：“姓游的，少废话，老娘按你的规矩来，下棋什么的不提了，也不需要你诊治，我们做过一场，老娘赢了药物任取可是？”花熊睡衣游某人挺直腰杆，一手虚按丹田，一手背于身后握拳作势，应道：“对！”“来！”孙大娘神情肃然，怀抱婴儿，同样负手一手于后，立如苍劲松柏。 风乍起，两人衣物下摆皆在风中猎猎作响，恰有风卷落叶过两人之间，似乎为他们对峙的气势冲击，哗啦一下碎裂了开来。 不远处，叶萧和迪迪下意识地冰住了呼吸，牛魔人说话都压低了嗓音：“做过一场？哥，他们这是要打起来了？”“看着像。”小道士眼睛都不眨一下，语气不太确定。 “老规矩？”孙大娘声如寒风。 “老规矩。”游某人怡然不惧。 “道可道~非常道！”花熊睡衣轻喝出声，上身微弓，如猛虎欲下山。 “名可名~非常名！”孙大娘咬字清晰，微微晃动，似弱柳将扶风。 “来了来了。”迪迪紧张地念叨着，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子。 叶萧用手摸着下巴，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游某人和孙大娘齐齐大喝出声：“剪刀，石头，布！”ps：言简意赅：1、加更；2、评论活动；3、兑换码；4、求月票。 有到了加更求月票的时候啦，遗人村众生相可难画了，但还是要加更，关键时刻，持续了半个月的月票第一哦，不能让人给爆菊啦~~~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100字评论活动换金主投月票给东流，晚上12点就截止啦，大家多发些评论吧，我会一条条地看下去，选一些在书里面更新出来，让大家一起看到。 再来，又求到一个兑换码，大家速去换阅饼，手快有，手慢无哦~~~~兑换码：cdld6y，兑换完记得投月票，在书圈里留一个脚印。 以上，东流，求月票！ 第八十六章 “玩”游戏（第二更） “什么？”迪迪眼睛凸出来，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到地上去。 叶萧没有一巴掌拍这憨货脑袋上，因为他自个儿也震惊得够呛。 “剪刀石头布，你们就是如此做过一场的？”“喂，猜个拳而已嘛，至于弄那么大阵势吗？”小道士和迪迪都觉得自家的感情遭到了深深地欺骗，抬头再看游某人和孙大娘两个，哪里还有半点高手气度，这是两个二货吧？ 游某人手上一个拳头握得紧紧地，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脸色发白，嘴唇哆嗦，喃喃自语，隐约似是“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在他对面，孙大娘一手摊开成布，五指张开都要包到游某人的脸上去了。 石头vs布。 孙大娘，胜！ 她脸上尽是促狭之色，仰天而笑，哈哈三声，直如鬼哭狼嚎一般：“姓游的，下棋你是一代国手，猜拳你是这个。”孙大娘“布”手一根根手指弯曲下来，乖巧地贴在掌心，就剩下小手指在那一勾一勾的。 这怎么忍？ “呔！”游某人大喝一声，掩面掉头就往屋里走：“游某人一时手滑，孙大娘你莫要得意，下次让你见识我的厉害。”“别急着走。”孙大娘悠悠地道：“留下冰肌玉骨膏一瓶。”“什么？”游某人猛转身，惊怒交加：“孩子就是身上痒痒，弄点止痒粉不就好了，你竟然要上冰肌玉骨膏？”孙大娘丝毫没有被他吓住的意思，一脸讥诮：“输了不认？”“……认！”游某人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来，随后旋风般地入屋，再飓风一样出来，扔过一个瓷瓶子给孙大娘，想来就是那什么冰肌玉骨膏了。 “走走走，速走，不下棋就别在游某人面前晃悠。”他很不甘愿地样子，嘴巴里还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哪里抱来的娃儿，至于那么上心嘛，浪费游某人一瓶好药。”“你说什么？”孙大娘眉毛一竖，游某人哆嗦一下，连声道：“没什么没什么，孙大娘你听差了，孩子还哭呢，速速回去上药吧。”“哼！”孙大娘冷哼一声，掉头而走，算是不跟他计较了。 她离开的方向经过叶萧和迪迪所在，擦肩而过瞬间，孙大娘扭头瞥了小道士他们一眼，旋即又被怀中婴儿“哇哇”哭声给吸引了注意力。 实在是太近，叶萧听得真真的，孙大娘倾听了一阵哭声，柔声安慰道：“宝宝乖，知道你后背痒痒，很快就好哦。”“嗖~”叶萧和迪迪目送着孙大娘抱着孩子远去，浑身一个激灵，感觉就好像寒风吹过一样，心中满满都是诡异无比的感觉。 “这都是什么人啊？”小道士心里面在嘀咕，开始怀疑到遗人村这地方求医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有一个算一个都怪怪的。 孙大娘是这样，那位花熊睡衣游某人又何尝不是？ “哥……”迪迪也迟疑了，背着叶萧，脚步有些挪不动。 “去。”叶萧摇了摇头，将杂念甩出去，声音低沉暗哑。 他不是不想大声说话，而是一阵阵昏沉沉涌来，全身上下似乎每一根骨头，每一处肌肉，每一寸皮肤都在发出抗议。 当日乾坤一掷：雷动九天何其惊世骇俗，现在就有多么痛不欲生。 迪迪觉得后背上，悄无声息地又沉了一些，憨憨的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来。 叶萧才几个分量，再加一倍他也不带喘气的，只是这些小细节累积起来，足以让牛魔人知道小道士身上伤势，怕是比想象的还要不乐观得多。 迪迪脚下的迟疑被担忧冲散一空，一个箭步就窜向了游某人的屋子。 近了距离，扑鼻而来全是药香气，有新鲜草药的青味，有干草药的异香，有熬药的浓郁甘苦，有调配的馥郁芬芳……这些混杂在一起，仿佛是一个无形的招牌，上面写着“药庐”两个大字。 “哥，要不我去猜拳！”迪迪抽着鼻子，为药香味生生熏出点信心来，挽着袖子准备上阵。 “别。”叶萧一阵气短，竟然只吐出了一个字来。 迪迪以为他担心会输，拍得胸膛跟牛皮鼓一样“砰砰”直响，道：“输不了，这个游某人弱鸡得很。”他虽然没说，小道士何尝不知道是这货是从刚刚一幕判断出来，孙大娘如此信心十足，可见这游某人怕是猜拳苦手，难得一赢，只是“弱鸡”是什么鬼？苍月岛方言吗？ “竟然懂得动脑筋了，不错不错。”“只是……”叶萧一乐，胸前憋闷散去不少，说话总算顺溜了，按着牛魔人的肩膀道：“……迪迪，咱们是来看大夫的，不是来求药的。”“呃……”迪迪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 他们可不像孙大娘，知道要拿什么药，赢了拿药走人便是，小道士是需要这个游某人出手诊治的。 迪迪一回忆先前情景，想起来了，貌似想要游某人出手还不是那么容易，要什么手谈？ 下棋？ 牛魔人有些腿软，摸着脑袋傻笑道：“哥，你会下不？”“会。”小道士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还是你上，俺看着。”牛魔人就坡下驴，解脱般地舒了口气。 他后背上传来叶萧抑郁的声音：“我下过一次，被小结巴虐成了狗。”小道士脑海中浮现出一局结束，小结巴先是拿着平底锅得意大笑，接着又屁颠屁颠凑过来安慰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想念。 “完了……”迪迪肩膀都耷拉下来了。 游某人是国手，叶萧则连隔壁家小姑娘都下不赢，这棋压根没有下头，不可能赢的。 “哥，那咱怎么办？”迪迪没辙了，拿出看家本领——直接问叶萧。 “过去看看吧。”叶萧艰难地从牛魔人宽阔的后背上下来，慢慢地走向药庐。 药庐外，游某人嘀嘀咕咕一阵似乎在反省得失，等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叶萧和迪迪走到面前，拱手行礼。 “你们是来陪我手谈一局的吗？”游某人眼睛大亮，自我介绍道：“鄙人游戏，游戏的游，游戏的戏，遗人村唯一的大夫。”“什么？”叶萧和迪迪一个踉跄，好像被人拿榔头在脑袋上来了一下子，终于明白富家翁村长那句“整天被人玩儿的家伙”是什么意思了。 第八十七章 鸭子上架，独一道术（第三更） 多大仇？ 多大恨？ 叶萧脑子里全是各种花色各种形状的“玩游戏”三个字，在浮上浮下，窜来窜去，跟调皮的小猴子似的。 “当爹娘的该多不喜欢他，给取这名字。”小道士肚子里都要笑得肠子打结了，脸上还得一本正经地绷着，这不有求于人嘛，别提多难受了。 这时候叶萧就无比地羡慕迪迪，没看这货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摁着肚子，背过身去肩膀不住地抽搐。 “喂喂喂，你以为这样别人就看不出你在笑吗？”叶萧无奈地在肚子里面吐槽，看到面前游戏游某人脸一下子拉了下来，黑如锅底。 “在下叶萧，那是迪迪，特意来寻游大夫的，那个手谈……”小道士连忙口不择言地分散游某人注意力，一直说到下棋，游戏的眼前终于一亮，将视线从迪迪身上移了开来。 “来来来。”“叶萧是吧，小道士挺招人喜欢，咱来一局。”游戏一边搓着手手痒难耐样子，一边走到一边，在一张木桌子前停了下来。 桌子在一堆晒药的筐子包围中，配着两把圆木树墩椅，看上去古色古香，颇有林泉意趣，偷闲雅致。 游某人迫不及待地伸手在桌面上一按，“咔嚓”一声，桌面中间部分翻转过来，赫然是一副棋盘外加棋子，一应俱全。 一眼扫过去，叶萧眼前就是一黑：“果然是——象戏！”车马跑，卒过河，王不见王的象戏。 毫无意外，就是他连小结巴都下不过的那一种。 游某人与小道士，一个兴致勃勃，满面红光，一个如丧考妣，垂头丧气，其对比跟牡丹芍药和牵牛花三角梅一样鲜明。 叶萧一步步挪往木桌，真是用挪的，两步路走了好一阵子，脑子里尽是老道士曾经给他讲过的“烂柯”故事。 烂柯说的是一个砍柴人进山砍柴，看人下棋，结果一局棋下完，回头一看，斧头的木柄都烂掉了，不知道过去了多长的时间。 小道士“柯”是没有不怕烂，怕的是棋太臭游某人假假是一个国手，一怒之下掀桌子把他脑袋给砸烂了，最好结果求医肯定是没戏了。 蜗牛一样过去的几个呼吸时间里，叶萧脑子转得都快卡壳了还没想出办法来。 “憨货你坑死我了。”“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小道士在肚子里面大骂，要不是为了给迪迪岔开话题，他至于赶鸭子上架吗？ 更让叶萧气不打一处来的是听到这边动静，迪迪竟然还凑过来，一脸兴致勃勃要观战的架势。 “桌子砸过来你帮我挡啊……”叶萧快哭了，只得继续岔开话题拖延时间：“游大夫，我……”“你的伤是吧？”游某人上下一瞥，很淡然地道：“没想到小道士你眉清目秀的，还挺刚烈，道术不是那么用的。”“……厉害。”叶萧一顿，满脑子的岔开话题念头都忘了，就剩下佩服了。 “这货虽然有一个整天被人玩儿的名字，医术还真不是开玩笑的。”“只是一打眼的功夫，就看出我这是伤不是病，还能看出是因为什么伤的。”小道士肃然起敬，对游某人能将他治好的信心噌噌噌地往上涨。原本是没办法，最近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是遗人村，村里又只有这么一个大夫，属于“死马当活马医”状态。 现在就不同了。 叶萧刚要趁热打铁，游某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好像在挥一只苍蝇一样，似乎小道士的伤势在他眼里只是微不足道手到擒来的小事一般，热情地招呼道：“先下棋，先下棋，只要赢了，这点小伤包游某人身上。”“……问题是我得赢得了啊。”叶萧咽了口唾沫，有种变身成鸭子，即将被赶上架，然后就是扭断脖子，开水烫毛的感觉。 “那个……”小道士半边屁股都挨到树墩凳子上了，死活不往下坐，绞尽脑汁地岔开话题：“游大夫，刚刚那个孙大娘她是不是这里有问题？”叶萧为了能逃过一劫，什么都东西都开始往外冒。 “她？”游某人摇了摇头，道：“你也是道士，看不出那是道术吗？”“道术？”叶萧眼睛瞪圆，随口拉扯出来岔开话题的，竟然还跟道术扯上了，难不成孙大娘还是个道姑？ 游某人似乎不太想提到这个人，淡淡地道：“小兄弟，别小看了孙大娘，反正游某人招惹她不起。”“那不仅是道术，还是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秘术。”说着，他连连摆手，花熊睡衣波浪滚滚的，显得又是臃肿，又是憨态可掬，但这妨碍表露出游某人对孙大娘的如避蛇蝎。 叶萧暗暗在心里面记下孙大娘这个人，对所谓的“秘术”充满好奇，心想着：“难不成她还真能听懂婴儿说话吗？”一个念头没有转完，他就看到游某人还带着花熊爪子的手就殷勤地伸过来，一篓棋子摆到了面前。 “这个……”叶萧脸色一白，什么秘术都抛到脑后去了，脑汁早已绞尽，嘴里说着什么自家都不清楚了：“游大夫，刚刚看到你跟孙大娘猜拳，那有什么意思，不是小孩子玩意儿吗？”游某人面露狐疑之色，开始怀疑小道士东拉西扯半天屁股还是挨半边，手离棋篓子比天还远，是不是真的会下棋了，不耐烦地道：“这里面学问大着呢，下完棋游某人就告诉你。”“现在，下棋。”游某人端坐，开始往棋盘上摆棋子，一枚枚拍在棋盘上，铿锵有声。 每一枚棋子上都雕刻着立体的，活灵活现的形象，车而青铜狰狞，明显是战车；卒则刀枪剑戟，武装到牙齿……换在平时叶萧绝对是啧啧称奇，一枚枚拿到手里面把玩，这会儿跟上面有毒一样，恨不得把手远远地拿开。 眼看游某人面上狐疑之色愈浓，小道士心里面叫苦不迭，一咬牙一跺脚，屁股终于在树墩圆凳上坐了个结实。 “死就死吧。”游某人刚刚大喜，“嘭嘭嘭”，沉重如棋盘上大将横刀立马，下令三军冲锋般的脚步声响起，自远处来，越来越近，震动着左右晒着的草药哗啦啦如雨而下……ps：月票加更，求月票支持~~东流，敬上！ 第八十八章 铁匠，药庐 “这是救星来了？”叶萧大喜，作慌忙状，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跟屁股下面着火了一样。 “谁，是谁？”他一开始的七情上脸，怪形怪状自然是浮夸演技，等循声望去看到来人，小道士真给震了一下。 叶萧将目光从脚步声主人身上移开，落到旁边两眼放光的迪迪身上，凝视了一会儿，再移了回去，啧啧称奇：“这体型，比憨货都大三圈子，真的是人类？”外形看着像，心里面完全不信。 这么点功夫，脚步声主人来到药庐前，声音戛然而止，庞大阴影笼罩过来，好像天都一下子黑了一般。 那赫然是一个铁塔般的大汉，比起迪迪还要高出一个头来，宽出半个身子，浑身上下全是黑黝黝坟起的肌肉，一个不知名皮料做成的褂子穿着，通体冒着热气，感觉就好像刚刚从火炉里面钻出来一样。 大汉的手里还拎稻草一样拎着一根黑里透红的玄色铁锤，锤头足足有叶萧脑袋的两倍大，沉甸甸的分量感靠外形就足以说服人了。 叶萧咽了口唾沫，将视线上移，一点一点地移到大汉的脑袋上。 “人说聪明的脑袋不长毛，怎么这么一条大汉竟然也不长……”彪形大汉头顶上光溜溜的，油光四射，这幸好是阴沉天，换成艳阳天能晃花人眼睛。头顶之外，他该长眉毛的位置也是一根不长，就是两条眉骨隆起，好像田亩上的田垄。 “某来了。”光头大汉面色凝重，吐出三个字来给人一种沉默得石头一样，惜字如金的感觉。 “嘭！”一声巨响，铁锤落地，他用三根手指拎着的东西砸在地上竟然能发出如此巨响，还让数丈开外的叶萧觉得大地一震。 “我去，这也太猛了。”小道士暗暗咋舌不已，迪迪两眼放光，摸着自家身上的肌肉疙瘩，自惭形秽一样很羞愧。 “铁匠你来得好！”游某人大喜，那喜色跟叶萧觉得救星来了时候相比，也不差到哪里去了。 他挽起袖子，大跨着步，一脚踩到自家睡衣，险些一根狗啃泥下去。 “怪事。”叶萧摸着下巴，无论是从铁匠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下棋的人，还是游某人之前跟孙大娘猜拳时候的兴头来看，这游戏都不该如此兴奋才是。 他犯着嘀咕，游某人从身边兴匆匆地过去，正好让小道士听到一声声嘀咕：“总算让我逮住一个能赢得了的，全村上下，就他是软柿子。”“……”叶萧绝倒，他全明白了。 如他所料，铁匠下棋明显不是国手的对手，问题是他猜拳也不行啊，竟然连游某人都能输，怪不得游戏见了他跟见了亲娘似的，连下棋的事都给忘了。 小道士什么人啊，那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典型，立刻一把拽住游某人的袖子，叫道：“游大夫，我们的棋……”他没敢像对待富家翁那样上杆子还要再爬两下，生怕游某人真回来，他就坐蜡了，但这不妨碍叶萧语气遗憾，神情惋惜，各种受到了委屈。 “那个……”游某人一拽袖子，没拽动，忙道：“……这样吧，小兄弟你先四下逛逛，你不是对猜拳有兴趣吗？进去里面看看就明白了。”说完他再是一抽袖子，这回叶萧就坡下驴，放开了。 “呼~”小道士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逃过一劫。”游某人和光头铁匠已经面对面站着，扭着手指活动胳膊的，发出噼里啪啦骨节脆响，知道的是他们要猜拳，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打一架。 叶萧不敢多看，生怕他们草草酝酿完气势，游某人就回来抓他下棋，冲着眼睛放光看着铁匠一身肌肉疙瘩就差流口水的迪迪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这憨货一步三回头，舍不走的样子，气得小道士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加快了步子。 “走！”叶萧和迪迪猫着腰，向着药庐里面走去。 虽然是得到了游某人的许可，但小道士心有余悸，恨不得对方忘记他存在，哪里敢大摇大摆。 入门有照壁，以各种颜料画百草，琳琅满目，缤纷色彩，站在照壁前面，就好像在春天时候背着药篓上得山里，置身在各种犹自沾着露水伸展着叶片的草药当中。 叶萧不懂得医药，好奇地瞥了一眼后，便绕过照壁，进得里屋。 药庐内部结构简单得要死，一门一照壁，后面是天井。 天井成圆，两侧各有一口水井，井口遍布青苔，中间有火舔药釜汩汩有声，浓郁的药香味弥漫不散。 穿过天井，就是里屋。 叶萧和迪迪在天井中绕了一圈子，除了水井、药釜，两侧药架子上满满当当摆放着的瓷瓶子，就没看到有什么其他东西了。 “游某人什么意思？”小道士脑子里浮现出游戏说的话，挠着脑袋往里屋走去：“有什么东西跟猜拳有关？”他想着自己都乐了，有关没关又怎么样？猜拳有什么用？能让王倬跪地求饶，猪头人全体脱离虹魔教，开玩笑呢？ 不知道是不是天井中浓郁药香味的作用，叶萧觉得身体松泛了不少，脚步都显得轻盈了起来，不用跟之前一样没几步路就得爬上迪迪的后背大喘气。 安步入里屋，一座两人高，堪堪与屋顶平齐，差点就要破屋而出的漆黑雕塑闯入了小道士的视野。 “轰！”叶萧脑子里轰鸣一声，脚步一顿，猛地停了下来。 要不是迪迪担心小道士身体，一直在后面跟母鸡护小鸡似地小心走着，怕是能一头闷上去。 以叶萧现在的身体状态再吃迪迪一撞，还真不用看什么大夫了，直接找家棺材铺子得了。 牛魔人刚要出声，抬头一看，立刻感受到了跟叶萧一样的震撼，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巴。 两人面前的雕像高大而通体漆黑，有千手在身体下半侧一直到头顶依次张开，恍若巨大的屏风，散发着惊人的压迫感。 等看清楚了千手雕像手上摆出的动作，叶萧和迪迪齐齐脱口而出：“我去，这什么鬼？”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八十九章 千手猜拳圣像 “千手猜拳圣像吗？”叶萧抱着吐槽的想法取了这么个名字。 漆黑塑像高大威武，五官深邃幽黯，千臂大张着充满压迫，给人感觉仿佛是它随时可能苏醒过来，一扑而下。 这样威风凛凛，肃穆森然的神像，竟然每一只手上都捏着“剪刀”、“石头”、“布”的动作，仿佛无数人在同一时间猜拳决胜。 严肃塑像，童趣动作，结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觉，让叶萧和迪迪哭笑不得，一时傻在那里。 好半天，等小道士回过神来，才发现在千手猜拳圣像前还有一个麻黄色的蒲团摆放着，于神像前一灯如豆的照亮下，叶萧能清楚地看到蒲团中心部分与其他地方光泽不同，仿佛是一个人常年盘坐于此，生生磨出了光亮。 莫名地，在神像、油灯、蒲团三者之间来回移动着目光片刻后，叶萧忽然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一步步上前，走到蒲团上盘膝坐了下来。 正了正五心朝天的姿势后，小道士双手交叠在丹田处，以另外一个角度抬头凝望着千手猜拳圣像，脸上若有所思之色愈浓，什么嘲讽笑意，什么惊诧好奇尽数散去，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座奇怪神像，而是道门先贤一样。 “哥。”迪迪唤了一声，叶萧连肩膀都没有动一下。 他上前一步，伸手欲拍，口中道：“哥，你没事吧？这有啥看头，俺瞅着跟小牛犊子们玩耍差不离。”“迪迪。”在牛魔人的手碰到叶萧肩膀之前，小道士终于说话了：“你看这神像，千手张开，依次变化，彼此克制，永远没有重复，看着……”他沉吟了一下，好像在斟酌措辞，好一会儿才补充道：“……里面似乎有什么。”具体是什么，叶萧又说不出来，只是冥冥中预感很重要，很重要。 迪迪挠着头，抬头再看，果然这手出拳，上手一定是剪刀，下手则是布，难为千手之像，一处无错，全都遵循着猜拳规则而来。 “这又怎么样？还不是小牛犊子玩意儿？”迪迪撇了撇嘴，好想把这话说出口来，临到嘴边了，他又生生咽了下去。 明明视线已经从千手猜拳圣像上移了开来，牛魔人脑子里依然在回放着一个个剪刀，一个个石头，一个个布，每一只手的角度都不一样，恍惚间，他似乎能看到一个个人从不同角度以不同的姿态出手猜拳。 更可怕的是，迪迪使劲儿地睁眼去看，竟然看到那一个个猜拳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个儿。 “吓。”迪迪瑟缩了一下，觉得邪门的慌，掉头想走又担心叶萧一个人在这，万一再出点什么事。 他举棋不定时候，叶萧有气无力地开口：“迪迪你对那个铁匠感兴趣，就去跟着他，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这个遗人村，不简单，我们小看它了。”“我一个人再着歇会儿，不会有事。”叶萧最后补充了一句充满小道士无赖风格的话，顿时就让迪迪放心了：“真要是出点事，哥就赖上那个整天被玩儿的家伙，下棋什么的都省了。”“好嘞，那俺先走了。”迪迪向着药庐外去，脑子里全是光头铁匠比他还要健硕无数的身躯，琢磨着他是怎么练出来的，准备偷师来着。 耳中听着牛魔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叶萧心思愈发地沉了下来，凝望着千手猜拳圣像，怔怔地出神。 如迪迪一般，恍惚间，小道士看到一个个自己从蒲团上站起来，或下蹲出手剪刀，或高跃出手石头，或背手突袭一张布……渐渐地，在叶萧眼前，仿佛整个屋子里连千手猜拳圣像都隐没了下去，为无数个小道士猜拳的身影占得满满当当，充斥每一个角落。 一开始，他的注意力还在胜负上，紧接着落到变化万千的出手姿势上，最后又回了“猜拳”本身，轮转变化，仿佛一个钩子，牢牢地将他的心神钩住，不知时间流逝。 “看出什么来了吗？小道士。”一个声音，飘忽忽而来，将叶萧猛地惊醒。 “我……”叶萧开了开口，隐约把握住了什么，又偏偏说不出口，仿佛差了一个最重要的关隘，突破不得。 他抬起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并且目光越过其肩头，望到了天井中。 说话的是游某人。 他不知什么时候脱去了花熊睡衣，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四处有钩挂痕迹，看得出穿了有些年头，十之八九还是穿上山采药的。 跟之前一对比，游某人现在这幅打扮凭空生出几分仙风道骨之感来。 “天黑了……”叶萧从天井处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一脸不敢置信。 天井处本是天光透入，此刻阴暗一片，不是天黑又是什么？ “不仅仅是天黑。”游某人在叶萧旁边一屁股坐到地上，也不管脏不脏的，扭来扭曲活动着筋骨，口中道：“还下过一场雨，游某轻取铁匠，固是理所当然，到底心情愉悦，上山怒采草药一篓归来。”“过去这么久了啊。”叶萧感慨出声，至于游某人说什么“轻取”，什么“固是理所当然”，他就当没听到。真要是那样的话，游某人现在一脸得意洋洋是怎么来的？ “游大夫。”小道士扭过身子，在蒲团上坐正，跟游某人正面相对，道：“这千手猜拳圣像里面到底蕴含着什么？”游某人大惊：“你怎么知道它叫千手猜拳圣像？”……还真叫这名字。 叶萧一阵无语，问道：“该不会是游大夫你取的名字吧？”“自然。”游某人抬头挺胸，作骄傲状。 “懂了。”叶萧立刻明白，这货取名水平跟他也就是半斤八两，能想到一块儿去丝毫不出奇。 “你个小道士能看出点端倪来，倒也不算奇怪。”游某人望向千手猜拳圣像，神秘地一笑。 “嗯，那是。”叶萧理所当然地点着头。 “什么那是这是的？你以为我在夸你吗？”游某人对小道士的脸皮绝望了，叹气道：“我说的是你身上的伤！”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九十章 聪明人是聪明死的 “我身上的伤？”叶萧一惊，不知他动用乾坤一掷：雷动九天过度，引来承受不得力量从而重伤，跟千手猜拳圣像有一个铜板关系？ “不见参商、天地同寿、黯然销魂……”游某人喃喃自语，只是声音有些大，清晰地传入了叶萧耳中，让他想听不见都不可能，脸色顿时古怪了起来。 “……要不就是：今夕何年、乾坤一掷、仓颉造字……”他看了叶萧一眼，问道：“小道士，你用的是哪一个，把自个儿折腾成这个样子。”“乾坤一掷。”叶萧说了实话，同时望向游某人的目光中满是震惊。 这还是那个穿着花熊睡衣的古怪中年人吗？ 这还是全村上下猜拳只能赢个铁匠还沾沾自喜的二逼吗？ 叶萧觉得他得重新认识一下这个游戏游某人了。 随口吐出了一堆道士传说中顶级道术、秘术的，能是普通人？ “……”游某人上下打量了小道士一会儿，竖起大拇指，夸道：“有钱人！”叶萧脸红了，这么长时间里，他钱袋子长期跟可以跑老鼠的粮仓一样状态，受之有愧呀。 游某人不知是赢了铁匠高兴到现在，还是上山采得了好药，心情明显甚是愉悦，摸着下巴笑问道：“你也是道士，就不好奇刚刚那几个道术吗？”叶萧坚决地摇头，如避蛇蝎样子，好像游某人提起的不是一个个传说中道术，而是吃人的妖魔一般。 “咦，说来听听。”游某人果然心情极好，挪着屁股靠得更近了一些。 叶萧难得老实地回道：“我听我爷爷说到过几种。”“哪几种？”“不见参商……”……“娃儿，你知道聪明人一般是怎么死的吗？”老道士对月饮酒，一葫芦一咕噜就没了，也不怕脖子酸，始终仰着。 小小道士双手抱膝乖乖地坐在旁边，拨浪鼓摇头。 “笨，聪明人当然是聪明死的。”老道士拿空葫芦敲了一下小小道士的小脑袋，高高举起，轻轻地落下。 “善泳者溺于水，不作死就不会死。”“不见参商、黯然销魂、今夕何年、天地同寿，这是四种符法道术，娃儿你觉得怎样？”老道士继续仰着头，不用看也知道小小道士小脑袋摇得都要掉下来啦。 “人生不相见，动若参与商。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老道士不知道从哪里又寻摸出一葫芦酒来，吟一句诗，饮一口酒，须臾葫芦见底高高抛起，如直要抛上明月之中，天上宫阙。 长歌当哭，行吟不止的味道，小小道士还不懂得，他小脑袋里满是疑惑，平时他藏起来的酒老道士不是找不到吗？今天怎么一摸就出来了，好奇怪呀。 “娃儿，你觉得怎么样？”“好厉害的样子。”“厉害个屁！”老道士“啊呸”一声，破口大骂，“全他妈的是白痴。”两句粗话夹杂一句解释，小小道士渐渐听明白了，知道“参”与“商”原来是天上两颗星辰，他们从来不会同时出现在天穹上，不见参商，参商不见，那就是真的再也不会见了。 他知道了什么叫做一别经年，从此饮酒无味，得意也无人可以炫耀，只能黯然神伤，举杯遥敬，一人独饮，黯然销魂，斯人憔悴。 “什么今夕何年，都想到天上宫阙里面去问了，这人能不死吗？”“什么天地同寿，日月齐光，人生数十年，岂有长生不灭者，想要与天地同寿只有烧成灰洒出去，想要跟日月齐光就是把自个儿当蜡烛点上。”“全他妈是聪明死的。”“死啦死啦的。”老道士骂完，醉意上头，仰天便倒，小小道士隐约看到他脸上似乎有什么晶莹在滑落，很快就被震天响起呼噜声，流满衣襟的口水掩盖……“好啊。”游某人抚掌而笑，口中念念有词，听来都是“人生不相见，动若参与商”、“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翻来覆去的念，仿佛在咀嚼着谷物，嚼出了其中甜味来。 “小道士，你爷爷真不是一个普通人，连神龙帝国的古诗赋都懂得。”“雅士，高人呐。”游某人赞不绝口，叶萧眨着眼睛，内心是崩溃的。 “老头子他还雅士？有雅士整天拿东西换酒喝，偷偷摸摸逛青楼的？”“老头子他还高人？有高人躲债翘家这么大事都应付了事的吗？”小道士想了想，在外人面前黑老道士不太好，生生将一肚子话咽了回去，顿时觉得有些撑，至少能省一顿晚饭了。 “还有呢，乾坤一掷，仓颉造字，小道士你爷爷是怎么说的？”游某人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 叶萧挠挠头，道：“老头子没说，不过想也知道啊。”“乾坤一掷，将乾坤掷出去，乾坤也会把你掷出去，就像我们拿拳头打人，拳头也会疼一样。”“仓颉造字听说是神龙帝国那边的神话，仓颉造字而鬼神哭，这种逆天而行的事能有什么好下场，那个仓颉一定活不长。”小道士没有注意到，他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自家翘家的老道士。 “有道理。”游某人品了品，还真是这个道理，自失地笑道：“没想到游某人一把年纪，比奇城中也当过棋待诏，号称一代国手，看得还没你一个小道士明白。”叶萧“嘿嘿”一笑，挺起腰杆，反问出声：“游大夫，我看你也不是普通人呐。”普通人能信口说出这些？ 游某人摇头，道：“游某人真是普通人，孙大娘一张符我就得上山裸奔，铁匠一拳头我就能飞上龙脊火山掉天池，就是村长家里那条狗都能撵着我绕村子跑三圈，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呃~”叶萧欲待不信，可是游某人说话时候诚恳满满，又无自嘲，让人想怀疑也难。 “那你怎么……”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九十一章 绝世游戏 叶萧想问游某人既然是一个普通人，怎么懂得那么多？ 不曾想，他还没有问出口来，便听得游某人胸膛挺得老高，高声道：“不过有一点，他们都比不得我。”“岐黄医术，还是纹枰论道？”小道士心里这么想着，还没问出口来，就见游某人一指嘴巴，自得无比地道：“嘴上功夫。”叶萧一个踉跄，差点以头抢地，瞪大的眼睛里面满是惊诧之色。 ……嘴上功夫算怎么回事？ “当年有个大有地位的人物送了游某人两条对联。”游某人撇撇嘴，既是得意，又有不爽，以一种缅怀的口气念道：“说说天下无敌，做做倒数第一。”“呃~”叶萧用看日蚀一般的目光看着游某人，不敢相信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嘴炮……嘴炮……嘴炮嘛。 游某人本来跟叶萧就坐得很近了，聊到这会儿似乎陡然起了亲切之感，又往小道士那边蹭蹭，两人就差勾肩搭背了。 他搭着叶萧的肩膀，惋叹道：“游某人自负天纵之才，可惜从小体弱，道术、法术、武道，无一可修，久病成医反倒是国手，喜好纹枰之道亦是国手，道士、法师、战士无一能成，偏偏无一不通，曾得一个外号……”游某人脸上尽是期待之情，就差把外面黑漆漆一团的药材“熟地”拿过来，在脸上写上“你快来问我吧”六个大字。 “哎。”小道士叹了口气，这不还有求于人嘛，人在屋檐下，低下头撅起屁股那是必须的，叶萧勉强堆出好奇之色，问道：“是什么外号？”“最弱的最强——绝世游戏。”“……”叶萧沉默了一下，想要挤出崇拜无比神情，从下往上四十五度角仰望一下，耻度不够，没能过了自己那关。 游戏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缩回手，感慨出声：“你们年轻人只知道打打杀杀，怎么知道理论的重要性，罢了罢了。”怎一个遗世独立卓尔不群了得，如何众人皆醉我独醒，何等举世皆浊我独清！ 叶萧不由得仰头望向屋顶，仿佛要从上面看出花儿来，至不济也得弄明白这游某人都吹成这个样子了，屋顶竟然没有被吹飞？ 游某人一副“没指望你能懂”的表情长身而起，负手转身道：“小道士，今天你就呆在这里，不言不语不动，仔细去悟上一悟，要是能从千手猜拳圣像上悟出道理来，你身上的伤便能好上三成。”“若是不能的话……”叶萧收敛各种怪异表情，压下吐槽腹诽，正襟危坐道：“如何？”“纵然你是无双国手能在手谈中赢了游某人，治得好身上伤，亦不过是饮鸩（zhen）止渴，难逃一次比一次伤得重，最终沉疴（ke）难返的结果。”游某人负着手边说边走，转过千手猜拳圣像向着内室去，背影处抛来最后一句话：“事不可做尽，福不可享尽，今日兴尽矣，明日再与小友纹枰论道，不可乐乎？”“……”叶萧绷紧的背后一下子塌了下去，两只手撑在地上，差一个脑袋就五体投地了，心里面一声哀嚎：“还是逃不过啊。”千手猜拳圣像沉默着，似在自己与自己不断地猜拳，面上细节在越来越黑的天色里渐渐掩盖不可见，惟有千手猜拳在一灯如豆下清晰可见，阴影晃动落在叶萧眼中，仿佛是无数人在不住剪刀石头布，永无止尽。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月亮悄悄地爬上云头，又默默地乘着滑梯滑向最西边的地方，云朵聚了又散，天光敛了又放，夜幕拉开到极限为晨辉捅破，天地间大放光明。 又是新的一天。 叶萧盘坐在蒲团上，自然而然地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腰杆放松而挺，肩膀上线条顺且直，没有任何做作的端正。 天黑了他没有反应，天亮了他没有动作，游某人再次穿着花熊睡衣打着哈欠从他身边经过，他亦不曾抬一下眼皮。 小道士眼睛半开半阖，给人的感觉既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了，处在半梦半醒之间，于夹缝中陷入了一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状态。 “这小道士怎么像是顿悟过？”游某人摸着下巴，不太敢相信，“他才多大就玩儿顿悟？不可能吧？”人若是在寒冬入过水，在极限中继续奔跑过，曾自高处一跃而下……那么就会感受到那些都算不得什么，再来一次也没有那么大的压力，要容易得多。 叶萧现在处在的状态是一样道理。 他并不是顿悟，却处在一种物我两忘，浑然忘我的奇妙当中，恰似冬泳过的人知道彻骨冰寒只是一瞬后面全身都暖，长跑过了极限会有踩在云外的轻松，高处跃下后发现恐怖的只是心理……顿悟过一次，就能更轻易地全身心沉浸，沉浸入寻找千头万绪中一点线头的纯粹。 游某人摇了摇头，向外走了两步，在即将踏出房间时候停下了脚步，他顿了顿，抛下一句话来，方才扬长而去：“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强，没有绝对的弱。”“强者可以弱，弱者也可以强。”话音落下，游某人穿过天井，背影消失在药庐，外面传来吐气开声伸懒腰的诡异声音，像极了婴儿被换掉了潮湿尿布后惬意的呻吟。 “轰隆隆~~”叶萧浑身一震，游某人抛的那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开了他沉浸许久的心神世界，照亮一切。 “原来如此。”“我懂了。”他抬起头，目光随性地落到千手猜拳圣像一只手上，那是石头，相邻上下的是布和剪刀。 “石头于剪刀，是强。”“剪刀于布，是强。”“布于石头，是强。”“反而过全是弱，强者可以弱，弱者亦可以强。”游戏的两句话仿佛是两只手，在叶萧面前推开了一道门，门里面的东西不可遏制地汹涌而出，仿佛是百八十日暴风雨堆高了水位，在这一刻溃堤而下……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九十二章 大家来生蛋 叶萧无声无息地长身而起，双手抬起来与肩平高，左右打开舒展出一个圆圈。 “啪”地一声，腰间神龙道术打开，一张张符箓飞出，经他舒展开来的双手一抹而过，成为一个符箓的圆环在轮转，往来反复，生生不息。 “刷刷刷”地，符箓在继续地飞出，犹如插队买糖人儿的孩子们一样，从各个角度挤入轮转圆环当中。 一开始纯为一色统一的符箓，渐渐地掺入了各种奇奇怪怪，有用无用的东西。 火符后面跟一张神行符，前头小人符五根手指在疯狂乱舞，好像惊慌得头发都在竖起。 引雷符噼里啪啦地响，隐身符无声无息地将自个儿藏得隐秘。 扩音符上浮现出一面鼓的虚影要敲响，护法符上伸出小九的手将鼓面捅破，发出“嗤”的一声……没有一张符箓被真正地激发，轮转圆环当中的符箓排序每一刻都在变化，千手猜拳圣像前铺满了一地符纸，更有不少直接落在那一只只猜拳手上，阳光照亮了神像的脸，弯曲的嘴角似乎是它在拈着符箓微笑。 突然——叶萧双手合拢在胸前，一拍！ “啪”地一声，一切嘈杂散去，圆环崩溃，所有符箓顿时失去了所有力量，恍若金秋十月，落叶在扬扬洒洒地归根。 小道士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不似之前半开半阖，亦不像过去几天中病怏怏的没有精神，而是炯炯有神，目光如有实质地喷吐般透出来。 恍惚间，叶萧似乎能在面前与千手猜拳圣像之间的虚空当中，看到有三个方格子并排，里面有“剪刀、石头、布”的图案在瀑布般地落下。 无数变化当中，偶尔有三块石头，或是三根剪刀之类三个图案相同的情况，小道士神色不变，无喜无怒，反而是看到三个方格三种不同图案无论如何流转，总是各不相同时候，他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仿佛喜不自胜模样。 “轰！”叶萧脑海中一声轰鸣，什么方格子，什么剪刀石头布，尽数溃散，两只手自然地落下来，在腿边握成了拳头。 “我自诩聪明，其实聪明反被聪明误，真是笨呐。”“乾坤一掷，原来不是将乾坤掷出去，而是自身有了乾坤，成了乾坤，从而一举手一投足，皆是乾坤之力。”“这里面的关键，就是……”叶萧嘴角弯起，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娃儿你在干嘛？”老道士打着饱嗝，酒气隔着好几丈远就熏得小小道士把口鼻一起给捂上，严严实实地。 老道士全无自觉，走过去看到白沙滩上一个接着一个的浅坑，每两个坑之间的距离都一样，头尾相连，组成了一个大圆环。每一个坑大小正好能装下蹲下来的小小道士那样年纪小屁孩儿。 小小道士继续捂着口鼻，说出话来声音怪怪的，有点奶声奶气：“爷爷，我在想游戏。”“什么游戏？”“大家来生蛋！”小小道士吐字清晰，老道士有挖耳朵的冲动，大家来生蛋是什么鬼？ 一阵解释，老道士明白了，原来是小小道士看到每年都有海龟在特殊日子爬上白沙滩，在沙滩上挖洞生蛋，就想发明一个游戏大家一起玩儿。 一个人做号令，大家蹲进坑里，号令人背对大家开始敲手鼓，手鼓一停，不在洞里面的学狗爬，还在原本洞里的学狗叫，只有在别人洞里面的才不受惩罚。 “娃儿好样的，懂得不玩别人的游戏，自己发明游戏玩儿，像我，像我。”老道士沾沾自喜，踱着方步就想再去喝两杯庆祝一下。 至于他笑得脸上皱纹都开花了，到底是为了小小道士聪明，还是又找到由头喝酒了，这就只有天知道了。 老道士没能走成，刚一动步子袖子就被小小道士的小手抓得紧紧地。 “怎么了？”“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大家动起来？”小小道士嘴巴嘟得可以挂酱油瓶子了，他可是组织了自家附近几条街所有孩子都过来了，要是想不好游戏会被打的。 他可不想再被小结巴保护了。 老道士问了半天明白过来，原来是怕大家都不动，先动的人很可能抢不回来位置，那就输定了。 “简单。”老道士眼珠子一转就想出来了，问道：“这里有多少坑？”“四十九个。”“再挖一个。”“咦？”小小道士挖好坑，蹲在里面想了想，蹦了起来：“真是耶，这样大家就动了。”多了一个坑，先起身的不怕没有坑落位，后面起身的也有新位置可落，输赢就纯看动作快慢，以及运气问题。 白沙滩“大家来生蛋”版游戏创作成功。 “娃儿，学着点，这就叫做‘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哇~”小小道士嘴巴长得大大的，海龟蛋塞一个问题不大，好半天问道：“什么意思？”老道士一个踉跄，险些栽进生蛋坑里面，感情没懂啊。 “意思就是说，五十个生蛋坑，如果窝进去五十个小屁孩子，那么就谁也动不了了。想要动起来，就不能这么圆满，四十九个人，就可以生生不息地玩儿你的‘大家来生蛋’游戏了。”“懂了吗？”“懂了。”小小道士干脆地点头，他对什么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半点不感兴趣，拍着单薄的小胸脯心有余悸样子：“幸好赶上了，不然等下要被五十个人揍了。”“嗯？”老道士耳朵竖起来，问道：“五十个人？”“对啊。”小小道士理所当然地应道。 “那你为什么只挖了四十九个坑？加上你不是五十一个人吗？”老道士掰着手指算了算，会被五十个人打，那么加上小道士至少有五十一人，四十九个坑加一个号令人，还有一个人干嘛去？ 小小道士鄙夷地冲着老道士皱了皱鼻头，道：“小结巴才不会打我，我们一共有五十二个人。”“……”老道士胡子都要揪下来了，喃喃自语：“我没醉啊，哪里出错了？”小小道士“嘻嘻”一笑：“他们五十个人，正好玩‘大家来生蛋’，跑来跑去一定发现不了我们不在。我要跟小结巴去水里摸鱼去。不把他们甩开的话，小结巴烦死了，真搞不懂女孩子，干嘛人一多就不肯脱衣服下水了，大家都脱光的呀，好奇怪啊。”……我看你才奇怪。 老道士用看神仙一样的目光望向自家孙子，这娃儿才几岁就懂得发明一个新游戏，还能让所有人玩得不亦乐乎场面混乱，好发现不了他跟小女孩一起光溜溜地去水里摸鱼？ 在白沙滩的海风中凌乱了半天，老道士才喃喃地吐出了两个字来：“……像我。”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九十三章 可医可不医 “强者可以弱，弱者可以强，这讲的是生灭与变化。”“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说的是循环。”“这样才能循环变化，生生不息。”叶萧抬头望向千手猜拳圣像，圣像在晨辉照耀下脸上嘴角弯起的弧度愈发明显，仿佛是在与小道士相对而笑，一脸欣慰。 “我之前用乾坤一掷，全用同种符箓，求的是力量压人，就像是拿着整个乾坤扔过去一样，就是把人压死了，自身也承受了太大压力，半死不活。”“这样做的危害还不仅仅是反噬问题，这就像是‘大家来生蛋’游戏，一个人一个坑，乍看是圆满，是极致，却反而僵化，动惮不得。”“以后遇到高手，砸不到人，自己先受个伤，这种蠢事不能干。”叶萧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不出的后怕，脑海中浮现出他施展“乾坤一掷：雷动九天”时候，海贼王倬和虹魔教老祭司交手场面之惊人。 要不是这两人彼此纠缠牵制，他很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即便是在这么有利的情况下，小道士还在怀疑究竟有没有弄死这两个人。 无关噩梦，而是之前的乾坤一掷，力量大则大矣，失之变化，王倬这样的存在，未必不能活下来。 “嘶！”叶萧深吸一口气，将之前吐出去的成倍吸了出来，再“呼”地呼出去。 一呼一吸之间，清气入体而浊气出，无法名状的循环变化，生生不息之感，在小道士的体内搬运，好像有什么沉疴，有什么郁结，都随着深呼吸而排了出去。 “游大夫虽然口气大了点，还真不是嘴炮啊。”叶萧诧异地感受了一下体内情况，深深胳膊抬抬腿地活动了一下，竟然有说不出的轻快感觉，仿佛脚下踩着棉花，身体轻了一半般。 他的伤势是自身反噬造成，道力郁结体内，一朝明了了循环生灭之理，伤势顿时轻了不少。 “现在是时候找那位游大夫好好聊聊了。”叶萧狡黠地一笑，甩了甩衣袖，向着药庐外走去。 此时，想到再见游某人，小道士已经没有了被拉着手谈之惶恐，在想起“大家来生蛋”往事之际，他还想起了一些别的东西……穿天井，出药庐，有阳光破开乌云，不偏不倚地落在药庐外，遍洒在等待晾干的新鲜草药，以及穿着花熊睡衣伸着懒摇的游某人身上。 “这么快就出来了？”游某人扭头，好奇地打量着叶萧，摸着下巴道：“竟然真的懂了，你是何方妖孽？”叶萧嘿嘿一笑，走到游某人面前，长躬到地，道：“多亏游大夫相助。”游某人摆摆手，无所谓地道：“我可没帮你什么，动动嘴皮子谁不会。”“真要谢我的话……”游某人搓了搓手，将花熊睡衣的袖子撸过了手肘，摩拳擦掌地道：“来，咱猜一拳，让游某人称量一下，你到底悟得了什么？”“好呀。”叶萧小身板挺直，平视游某人。 “咦？”小道士猛地发现，他竟然跟游某人矮不了多少。 ……好像长高了。 平时都是跟迪迪这个大块头在一起，完全感觉不到自家在长高，现在跟游某人这个正常人一对比，他立刻察觉了出来。 沉浸在长个儿的欢喜当中，叶萧差点没把猜拳的事忘到脑后去，等他回过神来，只见得游某人在对面站定，岳峙渊渟的气势扑面而来。 “嘶。”小道士神色一正，打量游某人，见他神情淡漠，下巴微微上扬，一手虚按丹田处，一手背负在身后，有风一掠而过，带起花熊睡衣猎猎作响。 “有杀气。”“难不成他在扮猪吃老虎？”叶萧心里面咯噔一下，觉得自己答应猜拳有些莽撞了。 “他在里屋里竖立起千手猜拳圣像，日日研究，朝夕面对，该有多少领悟？”“之前游某人输给孙大娘，为赢铁匠而喜，莫非都是一种伪装？”“……”小道士脑海里无数念头在瀑布般地一泻而下，对眼前局面却没有任何帮助。 “道可道！”游某人厉声大喝，背负于身后的手通过肩膀的微微颤动，不难看出已经蓄势待发了。 “非常~道！”叶萧咬牙出声，这时候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了，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剪刀，石头，布！”声音落下，游某人肩膀一抖，背负在身后的手翻转而出，成一拳头握紧如石，从斜上方向着斜下方砸出。 叶萧的手也到了。 “啪”地一声，如中败革，两人手腕碰撞在一起，就此定格。 “啊~”叶萧叫出一声，手都在抖。 “呃~”游某人的脑袋耷拉下来，垂头丧气：“又输了……”叶萧伸出去的赫然是布，他一耷拉脑袋，小道士的布都要包到了游某人脸上。 ……这就赢了？ 叶萧擦了把冷汗，深刻地为自己差点被吓倒反省，同时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做“说说天下无敌，做做倒数第一”。 “一言能点醒我，朝夕悟猜拳圣像，半点不妨碍嘴炮的实质。”小道士收回手，脸上挂着灿烂无比笑容，比起被乌云半遮半掩的太阳还要耀眼，凑过来小意地道：“游大夫，那我的伤？”“伤？”游大夫犹自沉浸在猜拳失败整个世界都黑暗了的萎靡当中，有气无力地道：“可医可不医了。你既然悟透了猜拳至理，回头自行调养，慢慢来就好了。”“可医可不医？”叶萧品了品，明白了游大夫的意思。 无非是自身调养也能慢慢好转，但暗伤之类的估计免不了，以后动手估摸着会束手束脚，只要注意一些，却也无妨。 “那还是医吧！”小道士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回道。 “你确定？”游某人霍地抬头，眼睛亮了起来，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摩挲着，将“心痒难耐”四个字诠释得入木三分。 叶萧刚要回答，一个大呼小叫的声音伴着沉重脚步声，从远处传来……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九十四章 吓死狗狗了 “哥，你是俺亲哥。”声音一入耳，叶萧立刻知道是迪迪回来了，这口头禅没人能说得像他这么溜，问题是怎么听着声音忒也惶急呢？ 小道士扭头一看，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这还是憨货迪迪吗？ 来的是一条黑大汉，脑袋上牛角都成炭的颜色了，浑身上下就穿着一件皮褂子垂落至膝，露出大半身的疙瘩肌肉。 他浑身都在颤抖，汗水跟泉眼似地汩汩而出，明明是在奔跑，速度却比用走的快不了多少，偏偏脚步声重的很熟悉。 叶萧摸着下巴，在心里面补充：“很铁匠！”他看此刻迪迪模样，分明就是翻版铁匠，只是没有铁匠魁梧得非人，肌肉都要炸裂般的力量感。 “俺总算是活着回来了。”“呜呜~”迪迪抱着叶萧的大腿开始嚎起来，难为他这么大块头竟然如此柔韧，扑过来竟然能抱得到小道士的大腿。 牛魔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净往叶萧的衣服上蹭了，把他给恶心的。 “憨货，你给我起开。”叶萧推了一下，没推动，“咦”了一声，伸手摸了摸，暗暗咋舌不已。 “我去，这么狠？”他将手从迪迪身上那件不知道多少年头——昨天还穿在铁匠身上——的皮褂子上，收了回来，惊诧得不行。 “里面全是铁砂，再绑上铁块吧？”“不然能硬沉成这个样子？”叶萧总算知道迪迪沉重如山的脚步声是怎么来的了，知道他奔跑如龟爬是什么导致的？ “别嚎丧了，哥还没死呢。”小道士踢了迪迪一脚，当然是小心地避开了皮褂子保护的范围，不然回头还得扭了脚。 “嘿嘿。”迪迪憨笑着摸着脑袋，站了起来，这么一个小小动作竟然浑身筋骨脆响连连，好像一条竹鞭甩动。 “好家伙。”叶萧是个识货的，立刻发现了不同，啧啧赞叹：“没想到迪迪你收获也不小嘛，那位铁匠前辈教你东西啦？”迪迪点头如小鸡啄米，感慨道：“是呀是呀，以前老爹说什么成人礼后才算是真正战士，俺还不服气，没想到是真的。”“原来战士真不是块头大，力气大，会点招式就行的。”新鲜，叶萧愈发地好奇起来，想要追问来着，猛地想起游某人还在旁边，貌似不太礼貌。 他刚想接上之前话题，结果一扭头功夫，额前一凉，似有什么滴在上头。 小道士抬头看，耳中一声惊雷炸响，太阳彻底被乌云遮掩得寻不得踪迹，方才感觉到一点水滴在额头，顷刻间已是转作小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罢了罢了，这小牛犊子还是有机缘的，该死的雨季，雨要来了，今天下不成棋，你们且去吧。”游某人转身向着药庐走去，一边走一边摆手。 叶萧自然对暴雨中对弈这种“雅事”一点兴趣没有，连忙说道：“那晚辈就先去了，明日清晨，若天色尚好，便来寻游大夫手谈一局。”话音还没落下来，就掩盖在轰然爆发的惊雷声中，炸开的惊雷几乎要震聋人的耳朵，闪点亮得人脸色发白。 “快走，我们回去。”叶萧叫了一声，当先向着富家翁村长家里狂奔去。 不得不说领悟了猜拳至理之后，小道士身上的伤势的确是好了很多。在来药庐之前，别说这样的奔跑，就是寻常走路他都坚持不了几步。 “哥，你是俺亲哥，可等等俺吧。”风水轮流转，牛魔人在后面惨嚎着，缀着叶萧就往村那头去。 紧赶慢赶，总算在暴雨倾盆而下，借狂风的助力宰割天地前，叶萧他们两个一阵风般地冲入了富家翁家中。 “总算到了。”寻了个避雨的地方，望向外面一片雨水如幕昏蒙蒙样子，叶萧大感庆幸。 “最近是怎么了，雨水这么多？潦水沼泽这一代还有雨季一说？”小道士看着暴雨发呆，在他旁边，迪迪大喘气如拉扯风箱，舌头吐得比黑背大狗还要长。 “汪汪~汪汪汪~”大狗跟他们一样冲到屋檐下避雨，吐着舌头喘匀了气，冲着叶萧他们狂吠。 一天多不见，看到它还蛮亲切的，于是叶萧赞叹出声：“真是条护主的好狗，还是黑狗，啧啧啧，一黑二黄三花，黑狗肉最好吃啦，这么大一条，够一锅煮了。”“呜呜~”黑背大狗似乎听懂了，狗眼睁大，叫声大变，从狂吠变成了呜咽，尾巴夹得都看不到了。 要不是外面雨太大，估摸着它一溜烟就没影子了。 吓死狗狗了。 “迪迪。”叶萧擦了擦口水，扭头问道：“刚刚在游大夫药庐那里，外面不是晒着陈皮吗？你有顺点不？”陈皮干嘛用？炖狗肉一绝！ 小道士一边冲着迪迪说话，一边还挤眉弄眼睛的，明显是要迪迪配合一下，吓狗。 不曾想，迪迪竟然真的伸手去掏，天知道他身上一皮褂子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东西的，等他掏出来一看，掌心上真的有陈皮一握那么多。 “吓~”叶萧都震惊了：“你……你……你……”“哥，俺们想到一块儿去了。”迪迪是真的流口水了，一边舔着舌头，一边说道：“铁匠师父要俺去想，去琢磨，去感受，动脑子最讨厌了，肚子会饿。”饿了你就想吃人家狗？ ……谁跟你想一块儿去了？ 叶萧有黄泥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的郁闷，愣是半天没说出来。 “呜~”迪迪纯天然不做作的“演技”吓死狗了，黑背大狗在叶萧他们两人目光落在身上时候，“噌”地人立而起，两只爪子蜷缩在胸前，狗嘴硬是扯出一个讨好笑容来。 “……”叶萧觉得浑身发麻，有被“雷”了一下的感觉，这还是狗吗？ 迪迪憨憨地笑着，扭头说道：“哥，你看这狗，好可爱。”……喂喂喂，你刚不是还要吃人家吗？立场呢？ 叶萧翻着白眼，还没来得及吐槽呢，黑背大狗趁着两人一分神功夫，“嗖”地从两人中间一窜而过，夹着尾巴跑得可快了。 “嘿。”小道士笑了，事情总算回到正轨，冲着一脸茫然喃喃“狗呢”的迪迪一招呼：“走，我们跟上。”穿堂入舍，跟着狼奔豕突的黑背大狗，他们来到了村长家中一个隐秘偏僻的角落，有香火的味道飘散而出，就是雨水土气，亦不能掩盖。 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九十五章 何妨以不了了之 “哥，俺能不能先回去？”迪迪望着前方黑漆漆的屋子，瑟缩了一下，打起了退堂鼓。 “不能。”叶萧眼珠子都不转地回道，目光炯炯地望向香火味道飘散而出的屋子。 屋子独栋，与四面建筑全不相连，整栋建筑每一个角落都呈黑漆漆颜色，不是天色问题，就是不知道是木料原本颜色，还是上了黑色的大漆。 “走，我们进去，狗能进，我们也能进。”叶萧一笑，当先向着黑背大狗窜进去的门走去。 “哥，咱们来这干嘛？”迪迪倒不是真想知道，他是“动脑子肚子会饿”的典型，纯粹是心里发毛，嘴巴不敢停下。 “遗人村怪怪的，村长神出鬼没，弄个究竟。”叶萧百般吓唬狗，就是想让黑背大狗领着找到富家翁村长。 说话间来到黑漆漆门前，两人默契地闭嘴，叶萧双手按在门上，深吸一口气，一推而入。 进去瞬间，叶萧张口就叫：“看你往哪里跑？”迪迪习惯性地跟着，听到小道士叫声有以手掩面的冲动，算是明白他在做什么了。 敢情是借狗寻人，再用追狗做借口闯入，这说是说得过去，人得信啊。 反正迪迪是觉得换他都不能信。 一入其间，两人眼前先是一暗，继而适应了光线后看到一个肥硕的背影正在一炷炷地上香，黑背大狗就趴在他后面脚边，一动不敢动，只有两只爪子像人一样做着膜拜的动作。 “呃~”叶萧住口，安静地看着富家翁动作狗狗诡异，迪迪跟上来想开口来着，被他扯了扯身上皮褂子打住。 牛魔人沉默了一会儿，在压抑气氛下没忍住，压低了声音道：“哥，怎么了？”叶萧冲着上香的富家翁一努嘴，道：“迪迪你数数，几炷？”迪迪循着望过去，一边看一边掰着指头数数，富家翁上香结束，趴伏在蒲团上三跪九叩。 “八炷。”牛魔人来回数几遍，总算数清楚了。 叶萧继续低声道：“六炷为敬，八炷为尊。村长这是给他先人上香呢，严肃点。”小道士好歹常年在白日观玩耍，这些基本的东西还是知道的。 此时，八炷香的香头齐亮，借着微光，叶萧看清楚了富家翁叩拜的到底是什么了？ 那赫然是一尊人像，一人高矮，中等胖瘦，身着道袍模样，负手而立的背影造像。 “为什么子孙造像祭祀先人，竟然会造个背影像？”叶萧很是好奇，偏偏又能从那个背影造像上感受到无法言述的压迫力，仿佛造像只要转过身来，就会天地塌陷，乾坤颠倒一般。 “他是谁？”小道士一个念头刚刚闪过，富家翁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正面他们两人。 “你们跑这来干嘛？”富家翁祭拜时候身上洋溢的肃穆气氛一扫而空，睁大着眼睛，浑身肥肉都在颤抖，怒问出声。 “那啥，这不是追它吗？”叶萧讪讪然地道，一指黑背大狗，毫不犹豫地扔黑锅。 “呜呜~”黑背大狗呜呜有声，表示抗议。 “村长，这是？”叶萧抢先开口，免得被富家翁继续质问真找不出由头来。 小道士一边问着，一边上前拜了拜，还不忘踢了迪迪一脚让他跟上。 富家翁看到他这番举动，脸色好看一些，依然没好气地道：“这是祖上跟随的一位大人物，其他的你就别问那么多了。”他张了张嘴巴，再低头瞅了一眼还在发抖的黑背大狗，决定不再追问小道士，免得再给气着。 富家翁扭动着肥大身躯，来了个眼不见为净，当叶萧他们两人是透明地，自顾自地拿着一个鸡毛掸子，开始在背影造像左右掸灰尘。 随着他的举动，叶萧目光四下游走，将屋中情况看了个仔细。 “咦？”小道士忽然惊疑出声，这下他才发现此前心神为背影造像所摄，竟然忽略了在造像左右有对联一副。 “世外人，法非常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叶萧不自觉地念出声来，声音渐渐洪亮，在屋中回荡，呼应屋外风急雨骤。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何妨以不了了之……何妨以不了了之……何妨以不了了之……”小道士在心中默默地重复着对联最后一句，莫名地有一种苍凉，有一声道不尽地叹息。 恍惚间，他似能看到背影造像活转过来，就这么负着手，一步步地行吟在泽畔，蹈海而入世外。 “他是谁？”“是山海主——魔道吗？”叶萧越是咀嚼对联中含义，越是能与传说中的山海主生平联系在一起，一时有些怔然，有些悲呛。 这样曾经撬动天下风云，席卷一世无敌的大人物，最后也只能“何妨以不了了之”，数十年前的风雨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道士并没有问出心中疑问，以富家翁表现出来的讳莫如深，想也知道不可能给他一个字的答案。 “罢了。”叶萧收拾情绪，好不容易才从那种悲呛中拔了出来，试探地问道：“村长，我看游大夫、孙大娘、铁匠他们都不是一般人呐。”富家翁似乎也松了口气，难得配合地道：“要不然呢？他们都是有故事的人。”“遗人村遗人村，居住的不是遗世而独立，卓然而不群者，怎么能叫这个名字？”叶萧挠挠头，愈发地觉得怪异，接着问道：“既然都不普通，他们整天都在做什么？猜拳的猜拳，哄孩子的哄孩子，这有什么用？”小道士觉得自家额头上有一滴大大的冷汗在滴落，这些人跟“遗世独立，卓然不群”哪里沾得上边了？ 富家翁大笑，要不是身上肥肉抖出了波浪来，还真有几分豪迈味道：“小道士，你玩过泥巴没有？没玩过也见过吧。”“嗯。”“你看小孩子们乐此不疲地东挖西找，一玩整天，不知疲倦是什么，叫吃饭也不回去，可你若是问他这有什么用？他反而回答不出来的。”富家翁话音落下，叶萧陷入了沉思当中，隐约似乎明白了点什么……ps：东流发布本周活动啦！（激动脸）attention！画《攻沙》同人，赢阅饼月票！ wanted！征集与《攻沙》相关的同人画！ 只要你来，金主就奖！ 所有经过认证的作品，金主均会投一张月票给《攻沙》。 此外，东流还会评出前三名，送上额外的阅饼奖励噢~~第一名1000阅饼第二名500阅饼第三名200阅饼活动参与方式：由于书圈目前仅支持安卓用户发图，安卓用户可直接在本书圈中发帖附图，发帖标题须含“画《攻沙》同人赢阅饼月票”。 ios用户，请将作品、掌阅账号（i账号，如i676601234）、掌阅昵称，私信给传奇编年史的新浪官方微博（@传奇编年史），小奇奇收到后将代为发布。 活动截止时间：本活动截止到本周四（12月24日）晚12点，所有月票会在周五投给《攻沙》。 必须是与《攻沙》相关的同人画噢！~《传奇》官方，《攻沙》官方，也会放出官方图片，全是精良的用心作哦。 大家不管能不能画（反正东流自己不会），都能在粉丝圈里看到很多很多精美得图片呢，看看跟大家脑补的有没有一致。 ——话说，东流不会画画，但会找，我先找个“乾坤一掷：雷动九天”的大家共赏，不会画得广大兄弟姐妹，大家来找图玩儿，重在参与哦~~还等什么？快快到碗里来~~ready？go！ 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以上，东流。 第九十六章 守护 “等等，人呢？”叶萧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他什么都没有明白，富家翁反而跑得无影无踪，连那条黑背大狗都悄无声息地溜了。 在小道士旁边，只有牛魔人迪迪一头雾水地摸着头。 “好狡猾。”叶萧垂下脑袋，觉得自个儿输了一招，让村长用“明明听不明白就是觉得好厉害样子”的话给忽悠了。 “算了。”他摇摇头，转而问道：“迪迪，铁匠前辈教你什么了？怎么把你折腾成了死狗模样？”小道士上下瞥了迪迪一眼，发现这憨货到现在全身肌肉还在颤抖，就跟被人拿着铁锤轮着在身上敲了一整天一样。 迪迪来了点精神，叫唤道：“长见识了，俺真长见识了。”“铁匠师父说俺以前用的都是蛮力和招数，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战士？”叶萧索性在蒲团上坐下来，托着下巴问道：“那什么叫战士？”迪迪挪过来坐他身边，一五一十地连说带比划起来……“战士的第一重境界就是力，通过锻炼肌肉，提高自身的力量。”铁匠一锤子砸在烧红的铁块上，发出一声金铁之声，锤头高高地扬起。 “这个力，是死力。”“第二重境界，就是劲。将浑身的力量，通过各种架势和发力方式扭成一股，一起爆发出来，就叫做劲。”铁匠一跺脚，又是锤头下去，“咚”地一声悠扬，铁块生生在锤头下砸扁。 他借着锤头反弹而起的势，一扭腰，又是一锤头下去，“轰”地一下，铁块下面的石头一层层地爬满了龟裂纹路，颤颤巍巍，随时可能轰然而倒。 “借势，借力，回旋转动，生生不息，往来不绝，如狂风暴雨，又似浪叠着浪，就是势。”“力，劲，势，到了第三重境界，天地万物都是你的筋骨肌肉，任凭发力。”铁匠说完这些，回复了沉默模样，一锤子扔过来，险些将迪迪砸扁到了地上……“哥，你看，就是这样。”迪迪说到兴奋处蹦了起来，站到屋里空旷地方，一条手臂高高地抬起，“喝”地吐气开声，一震脚，一扭腰，手臂如战斧般一挥而落，撕裂空气发出呼啸一样的声音。 整个屋子都在震动，隐藏得很好的尘土扬扬洒洒而下，连背影造像都晃动了一下，似是稍稍撩起了一点兴致看了一眼。 “好！”叶萧坐直了身子，眼睛都在放光。 他不懂得战士是怎么样的，铁匠说得对不对，但小道士能清晰地感受到迪迪一击的力量感，好像是一根韧性十足木杆子在抖动般的力量感觉。 “铁匠师父还说，以后有空的话，俺最好去一趟小石城，那里才是所有战士的圣地，在那里俺能学到真正的‘势’。”迪迪兴奋得手舞足蹈，让人很是怀疑那个哭爹喊娘抱着叶萧的腿在那嚎的，到底是不是他……“哥，回头带俺去小石城吧？”牛魔人的问题石沉大海，他诧异了一下，从打鸡血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扭头一看，叶萧歪着身子在蒲团上，眼睛闭着，胸膛起伏，有轻微地鼾声在响起。 小道士沉沉地睡去了，就是外面打雷下雨，迪迪大呼小叫，全都不能让人停下打呼噜的声音。 “哈欠~”迪迪打了个哈欠，睡衣涌上来，小心地走到叶萧的旁边，合衣躺下来，仔细地不凑得太近，生怕碰到吵醒了他。 背影造像前，香火燃尽，最后一点火光灭去，浓浓得黑暗潮水般将整个屋子笼罩。 一大一小两个呼噜声此起彼伏，严丝合缝，好像商量好了一样协奏着，他们睡得愈发地沉了。 没有外人，只有两个熟睡的人，于是不会有人看到在屋子的角落里，两点代表眼睛的灵光在微弱地亮着，一直守着安睡的两人。 良久良久，久到仿佛要下到世界尽头的暴雨都意兴阑珊地收了起来，灵光依旧在闪烁着，守护还在左右。 不知是乌云彻底化作了雨水而散去，还是天就要亮了，屋中渐渐地有了一点点微光，勉强能看到在两点灵光闪烁的角落处，有一只小骷髅双手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小道士在睡梦中弯起了嘴角……“汪汪汪~~汪汪汪~~”狗吠声声，扰人清梦，打断了鼾声如雷，唤得小道士睁开了铁闸般的眼皮。 莫名地，他扭头向着是小九蜷缩着守护了他一晚上的角落望去了一眼，理所当然地只看到一片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该死的狗，不好好地站起来卖萌，竟然连公鸡的活儿都抢，你这是打鸣吗？”叶萧不知是莫名地失落，还是起床气爆棚，迪迪还没清醒呢，他就一把推开了房间门。 门开而晨辉钻入，洒在小道士脸上金灿灿地晃眼睛，等他迎着光眯着眼睛望过去时候，果不其然地看到黑背大狗站在庭院里面，迎着朝阳在大声地叫唤。 “早晚炖你一锅香肉。”叶萧发完狠，不知道怎么地就想笑，琢磨着黑背大狗应该不是天生爱打鸣，十之八九是被遗人村中的某位给逼着养成了这嗜好。 想想也是蛮可怜的，在遗人村这种地方作狗。 叶萧决定放过它一马，带着还迷迷糊糊的迪迪向着外面走去。 出村长家，走在蜿蜒的小路上，脚下皆是湿润润的石头小道，走在上面直打滑，空气中充斥着雨后泥土的芬芳，抬头望去，能在龙脊火山上看到虹桥横跨长空，绚丽多彩。 一直走到了村子东头，游某人的药庐前，闻到了洋溢着的药香，迪迪才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拔了出来。 “哥……”迪迪使劲地拍了拍脸，啪啪作响，叶萧听着都替他觉得疼，“……咱们怎么又来了？”小道士挺了挺胸膛，没什么胸肌，胜在笔挺：“手谈。”“呃~”“就是下棋。”“哦。”没头没尾的对话里，迪迪一头雾水地跟着叶萧走向药庐，走向站在棋盘桌前，一身道袍，双手都笼在袖子里的游某人。 他很想问，怎么才能下得赢，偏偏隔着好几丈距离，迪迪就能感受到叶萧和游某人之间似乎有什么凝重的气氛在酝酿，有什么火花在迸发，愣是问不出口。 “你来了。”游某人继续笼着双手，淡淡地问，若不是放光的两只眼睛，俨然世外高人气度。 “我来了。”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九十七章 最接近神的人 “请！”游某人退后两步，一振道袍，施施然地坐了下来，同时伸手做出延请入座的手势。 “请。”叶萧忽然变得惜字如金了起来，在棋盘桌前落座，身姿笔挺，双手自然地垂落下来，虚按在膝盖上。 “竟然有气势了。”游某人神色凝重，在棋盘上推过棋篓，诚心正意地道：“美酒须陈酿，多磨是好事，一场棋局几多波折，终于得下，大好。”小道士微微颔首，一声不吭，平静地揭开棋篓子，将属于自己的棋子一枚枚地摆上棋盘。 对面，游某人做着一样举动，片刻功夫，棋盘上阵营鲜明，两军隔河相望，凝重的气氛自棋盘上一路蔓延到药庐外。 “嘶~”迪迪抽着凉气，看着一副大家气派，成竹在胸模样的小道士，犯起了嘀咕：“哥难道是蒙俺？他不是不怎么会下棋吗？”“应该不会吧？”牛魔人不太确定。 叶萧现在的气度，表现出来的必胜信念，一代宗师，不过如此吧？ “下棋也有速成的？”迪迪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他憨厚是憨厚，但憨厚不代表傻啊，吃饭都要一口口吃，下棋这玩意儿还有速成的？ 迪迪都不信！ “难道……”想到小道士一贯的作为，牛魔人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以怜悯的目光望向游某人。 此时，棋局已然开始。 在游某人的礼让下，叶萧手刚刚举起重重落下，以掷符一样的架势，将棋子狠狠地推了出去。 迪迪在好奇心驱使下，凑过去，从叶萧身后俯瞰棋盘，以他庞大的身量顿时就有阴影笼罩在棋盘下，本来雕琢精致的车马炮立马儿就显得狰狞了起来。 “滚！”游某人和叶萧齐齐怒喝出声，迪迪抱头鼠窜出至少十余丈外，估摸着他们听不到了，才嘀嘀咕咕出声：“不让看就不让看，那么凶干什么嘛。”……反正也看不懂。 牛魔人自我开解了一番，在难得灿烂的阳光下来回走着，糟蹋糟蹋药材，观望观望风景，时间在他百无聊赖直犯困，上下眼皮打架间悄然溜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迪迪坐到了草地上，两只胳膊当枕头用，阳光晒得暖洋洋的，眼瞅着就要睡着了。 突然，一个身影站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迪迪躺着，来人背对太阳，一片光亮跟光人一样，可怜牛魔人被踹了好几脚才认出来的是谁。 “啊，孙大娘。”他一个翻身起来，摸着后脑勺傻笑。 铁匠师父可是郑重警告过，宁殴村长，莫惹一孙，指的就是孙大娘。 孙大娘依然是一副半老徐娘装扮，跟她脸上粉红白嫩形成鲜明对比，怀中还是抱着婴儿，含住大拇指睡得正香呢，时不时地就往孙大娘的怀里蹭一蹭，似乎在寻找更舒服的姿势。 “呶，他们在下棋？”孙大娘冲着叶萧和游戏所在方向一努嘴，神情落在迪迪眼中无比熟悉，那种怜悯跟片刻之前他自个儿流露出来的相差仿佛。 只是……对象不同。 “小道士好大胆子，竟然敢跟他下棋。”“俺哥一定会赢的。”迪迪挺起肌肉鼓囊囊的胸膛，声音洪亮。 声音出口他就反应过来，缩了缩脖子，心虚地往叶萧他们那边一看，只见得两人都专心棋盘，头都不抬一下，这才放下心来。 “就凭他？”“哈哈哈。”孙大娘笑得花枝乱颤，让小牛犊子看得心里面都一颤一颤的。 再怎么颤，她这话迪迪就不爱听了，梗着脖子道：“俺哥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他敢上，就一定能赢。”孙大娘哂然一笑，竖起纤细白皙的食指在迪迪面前晃了晃，道：“小牛犊子，你是不知道他的厉害。”……他？游某人吗？ 迪迪嘴上不松口，牛眼睛里满是好奇，很有点水汪汪地看着孙大娘。 “他是一个号为‘绝世’的男人，在琴棋书画这些不需要身体只要脑子的游戏里面，他就是无敌的。”“昔年比奇城里，冠盖一时，官居棋待诏，坐在上首处，迎战大陆上所有国手，饶天下人一先而将所有人一一击败，在棋界被称为最接近神的人。”“……”“嘶~~~”迪迪抽了口凉气，咽了口唾沫，类似举动一边听孙大娘讲述，他一边不由自主地做了不知道多少次，这下口干舌燥，再没有唾沫可咽。 ……最接近神的人……饶天下一先……这是那只花熊睡衣？ 迪迪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好吧，今天他没有穿那件引人发噱的衣服，只是第一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实在是让人敬畏不起来。 事涉叶萧，迪迪是怎么都不肯认怂的，死鸭子嘴硬地道：“你……你乱说，俺明明看到他猜拳输给你。”“咯咯咯~~”孙大娘笑得跟得意的小母鸡似的，继续伸出手指头在迪迪面前摇，白生生的晃眼睛。 “姓游的有一个规矩，只要能赢他一盘棋，就可以无条件地让他做一件事情。”“据说很多年前有人做到过，是围棋，也仅仅那一次。”“象戏对绝世游戏而言，更是易如反掌，一辈子未逢敌手。”“小牛犊子，你现在还觉得你家小道士能赢吗？”孙大娘话里面透露出了一个消息，敢情能赢游某人一盘，赌注并不是让他出手医人那么简单，而是可以无条件地让他做一件事情。 这可大大了不得，以“绝世”为号者，怎能与一个普通医者相提并论？ 只是迪迪现在没心思去想那个，孙大娘越说，迪迪心中就越是忐忑，任凭他再怎么对叶萧有信心，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情况。 这头，孙大娘斩钉截铁地说完。 那头，迪迪怔怔地不动，好像在下棋那边看到女牛魔人洗澡一样，半天没有反应。 “喂，小牛犊子你吓傻了吗？”迪迪回过头来，脸上神情全变了，惶恐不安啥的片刻前还怎么都掩盖不住，现在就差把“得意”两个字写到脑门上。 他憨憨地笑着，伸手一指，道：“孙大娘，你自己看。”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九十八章 下的不是棋，是桃子 “看什么？怎么看还不是输？”孙大娘嗤之以鼻，随便瞥了一眼过去。 她本以为能看到叶萧输得面如土色，掩面而逃什么的，不曾想“面如土色”是看到了，却不是在小道士脸上，而是在——游某人的脸上！ “发生什么事了？”孙大娘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摸脸，觉得脸上火辣辣地，有被人抽肿了一样的感觉。 这打脸也打得太快了吧？ “不可能。”她铁青着脸，快步往棋盘走过去。 迪迪屁颠屁颠地跟着，一路憨笑个不停，天知道他在傻乐什么？ 棋盘前，叶萧的身子微微后靠，隐隐起伏，就好像坐在马背上一样，再怎么满面无辜，看起来都像是在得意。 在他对面，游某人身子前倾，鼻子都要碰到棋子，靠近还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响，似乎是咬碎了牙齿的声音。 孙大娘和迪迪走到棋盘前，两人一起探头看。 迪迪纯粹地是看热闹，棋子认识他他不认识棋子；孙大娘看得很认真，很仔细，想要看出棋局到底是怎么发展的，绝世游戏竟然输给了小道士一盘象戏！ 越看，她就越是迷糊。 棋盘上，两边阵营都没有剩下多少棋子，俨然是一副残局，貌似是两个实力相当的棋手厮杀在最后勉强分出胜负的样子来。 “奇怪。”孙大娘无疑是懂棋的，可越是懂棋的，就越是看不懂这局棋，怎么看都觉得哪里不对，完全不可能输的局面下，游某人的“将”竟然在小道士手上掂着。 “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了？”孙大娘脑子里全是问号，红润的脸上皱得厉害，一时还想不到这样会导致皱纹。 “我赢了。”叶萧说出了胜利宣言，孙大娘几乎在同一时间问出了疑惑：“你是怎么输的？”“怎么输的……”游某人一脸深受打击，终于将鼻尖从棋子上移开了。他刚刚是真的凑上去了，可以看到棋子顶上油乎乎的，似乎是他鼻头上的油汗。 “你问他！”游某人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出声。 孙大娘目光转过来，叶萧笑得阳光灿烂，谦虚地道：“游大夫你来，你来。”“我来？！”游某人暴怒了，哐当一下站起来，树墩圆凳子都带倒到地上，指着叶萧鼻子喝问：“你说你的马能走‘目’，因为是千里马，我忍了。 你的‘象’能过河，说是‘飞象’，我也忍了。 你的‘卒’可以倒退走，因为是‘神龙武卒’，我还忍了。 你的‘炮’可以隔着两个打，不隔也可以打，说是巨型攻沙炮，我又忍了。 你的“车”可以拐歪，还说哪个车是不能拐弯的，牛车马车拉出来给你见识一下，我捏着鼻子强行忍了。 来，你来告诉我，你用我的‘仕’吃掉我的‘将’，说是你培养多年的内奸反戈一击，这是几个意思？ 这怎么忍？”游某人一边说着，一边快把手指戳到了叶萧鼻子上，逼得小道士灿烂地笑着身子不断后仰，上本身跟地面平行了都。 游某人缩回手，把手臂都要舞成了风车模样，大吼大叫着，暴跳如雷，脸上涨得通红通红，哪里还有半点国手气质，高手气度，就差打着赤膊骂街了。 好半天，他自个儿都没力气骂了，吭哧吭哧在那大喘气。 迪迪早就乐得抱着肚子在打滚，孙大娘脸上诧异都不见了，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不吭一声。 叶萧看着游某人发泄得差不多了，小意地问道：“游大夫，这算我赢了不？”“……”游某人张大了嘴巴，震惊得一塌糊涂，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样竟然下棋还想算赢？ “你……”他哆哆嗦嗦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算，怎么不算。”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孙大娘忽然开口了，而且还是站在小道士这一边：“君不见‘魔道’威压天下，‘山海主’之名纵横七海，还不是在攻沙之役，倒在内应上。”药庐外，猛地一下安静了下来，孙大娘怀中婴儿似乎有点适应不了骤然的安静，扭动着身子似要醒来，又在孙大娘的温柔拍打下重新沉睡下去。 游某人诧异无比地看着孙大娘，表情跟刚刚小道士用他的“仕”将他“将军”了时候差不离。 “看什么看？”孙大娘的口水喷他一脸，唬得游某人一哆嗦，这才别过头，冷冷地道：“姓游的，记得上次围棋你是怎么输的吗？”提到那事，游某人连脸上口水都忘了擦，一阵红一阵白的让人怀疑人脸怎能变出那么多颜色来，都赶上叶萧家小九了。 “怎么赢的？”叶萧和迪迪异口同声地表示好奇。 游某人讪讪然想岔开话题，又想到孙大娘就在旁边，事情她是知道的，只好郁闷地道：“我们下围棋，他在棋盘上放了一颗桃子。”……这也行？ 叶萧震惊了，迪迪嘴巴合不上了，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惭形秽。论及无耻，就是小道士都差着人段位呢。 游某人想到往事，感慨不已地道：“游某人质问于他，他说：‘世人甘当棋子，我偏不愿，我就要当一颗桃子。谁想吃我，可以，别怪我掀了棋盘！’。”叶萧低下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听明白了，那人不是赢在围棋，而是赢在不愿意当棋子我就想当桃子的桀骜，赢在要嘛就让我当桃子不然我就掀棋盘的决绝。 他们下的就不是棋，是命运，是人生啊。 叶萧还沉浸其中，游某人冷静下来，哼了一声道：“别说游某人不公平，只要你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就算你赢。”“这个嘛……”叶萧摸着脑袋，迪迪担心不已，孙大娘更是不看好他。抖个机灵容易，说出个道理来，哪是随随便便能做到的？ “……好吧。”小道士应了下来，用回忆的语气道：“我家老爷子曾经说过……”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九十九章 狗与兽道 …… “娃儿，你看那是什么？”老道士指着前方沼泽地，那里长出了一颗歪脖子小树，结着几颗鲜红鲜红的果子，约莫有婴儿拳头大小，散发出来的香气隔着数十丈还能飘进小小道士鼻子。 “红果。”小小道士已经开始流口水了，四下打量怎么过去摘。 沼泽这东西里腐烂沉积着太多东西，有倒下的树木，有各种草药，有野兽……天长日久，积累下来丰富的养分，往往能养出异种来。 红果树无名，红果却大大地有名。 它到底是怎么长出来的没人关心，只知道味道是相当之好，不仅仅是人喜欢吃，无论是虫鸟还是野兽，全都好这一口。 往往红果结出来，还没有被人看到采摘，就不知道进了什么东西肚子里。 小小道士就是有一次老道士心情大好带着吃过一次，回味到现在。他看到红果的瞬间就想去摘，紧赶了两步反应过来，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老道士。 自从上次让老道士完善了“大家来生蛋”游戏后，老道士就很是郁闷，觉得让小小道士利用了，更郁闷鸳鸯戏水那等好事他是没有份了，全身上下都在冒着邪火，很是整治了小小道士几顿，都给整治乖了。 “再看看。”老道士老神在在，咕噜噜地喝着酒，天知道他是什么材料做成的，一年到头一天到尾就没见他停过，竟然愣是没能醉死。 小小道士仔细观察了一遍，发现眼前沼泽区域不算大，就是百八十丈方圆吧，泥土泛着湿润，青草看着飘忽，偶尔还有地方“汩汩汩”地冒着气泡，怎么看都不像是好地方。 再远一点，绕一个大圈子，有一条野兽往来饮水踩出来的兽道可以绕行到红果那边，只是直线看着近，真要绕行的话一大圈子下来，就很有些远了。 小小道士拍着胸脯庆幸老道士前科不好，不然他一脚踩进去就完了，一头一脸烂泥会被小小结巴嫌弃的。 他观察沼泽时候，红果的香味引来了一条骨瘦如柴野狗，他靠近沼泽地嗅了嗅，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兽道狂奔而去。 “嘿，娃儿，你看野狗抢食了，你还不上？难道还不如一条狗？”难为老道士嘴对着酒葫芦灌酒还能吐字清晰，要是有熟悉长大了小道士说话风格的人在此，一定马上就能判断出小道士偶尔的毒舌是跟谁学的？ “……”小小道士看着自家小胳膊小腿，再看野狗撒着欢儿地跑，郁闷了：“爷爷，我跑不过它。”老道士终于放下酒葫芦了，跳脚冲着小小道士的脑袋上“啪”地就是一巴掌。 “疼~”小小道士快哭了。 老道士恨铁不成钢地声音传入他耳中：“狗行千里吃屎，人行千里吃肉，你跑不过它，就非要跟它走一条道儿吗？”小小道士恍然大悟。 谁规定要跟野狗一起跑兽道的？ 就是有人规定有怎么样？反正是输，管你什么规定？ 红果最重要！ 小小道士眼中冒出毅然决然的光，这是吃货之光。 他四下打量，看沼泽地上是否有扎实地方，抬头看到有藤条结结实实地垂落下来，一个成年人或者够呛，他的小身板绝对没问题。 他瞬间就懂了，老道士这是想让他用藤条荡过去。 老道士嘿嘿直笑：“娃儿，你懂了吧？规则之内要是能赢，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必须上；规则之内赢不了，创造规则也要赢，管他去死。”“现在，知道怎么做了吧？”他的目光也落到了藤条上，一脸老怀欣慰样子。 小小道士重重地点头：“爷爷，我懂了。”“好，那还不……”“爷爷，你去帮我摘！”“啥？”老道士面对小小道士纯真无辜的脸，笑容僵硬在脸上，有一种挖坑自己埋的感觉……“……兽道……狗……”游某人喃喃地重复着，越想越是不对，这是骂人吧？这一定是骂人吧？ 他又不能质问，一开口就有对号入座嫌疑，把他给憋的，好半晌就吐出三个字来：“算你赢！”叶萧狠狠一握拳，迪迪就差穿上皮裙跳他们牛魔人的篝火舞。 他们未必懂得个中含义，自顾自地欢喜，游某人却是辉煌过也恓惶过的人，深深地感受到老道士隔着小道士表达过来的东西。 世事如棋，人人都在局中。 有的人执棋而行，有的人化身棋子，又每个人都是棋手，每个人何尝不是棋子，说不清楚，道不明白，个中酸甜苦辣，惟饮者能自知。 围棋枰上的那颗桃子在诉说着棋子的反抗，象戏盘上叶萧讲了棋手的另外一个选择。 某种意义上来说，老道士隔空传递过来的理念，在格局与气象上，甚至更胜过棋盘上桃子的桀骜。 叶萧怎么能不赢？ 游某人想得通透，憋屈感反而消散了，看着庆祝的小道士和牛魔人，有着浓浓的羡慕掩盖在淡淡的神情当中。 “真好啊。”他叹息出声，似乎很想变成小道士一般年纪，做能掀翻棋盘或者将“马”走出“目”来的人。 “你想要治伤是吗？”游某人等他们庆祝得差不多了，开口问道。 “不……”叶萧刚吐出一个字来，就觉得脖子一紧，有一只手伸过来要拎住了他的道袍领子。 “停！”小道士不等那只手发力，机灵地站了起来，总算避免被拎起来或者道袍撕裂的厄运。 “孙大娘，仔细我的衣服，这是我最后一件道袍了。”叶萧扭头一看，不用说是孙大娘下的手，游某人在对面，迪迪还没这胆子。 孙大娘收回手，向着座位上落座，伸手摸向棋子，口中淡淡地道：“破就破了，做新的，小了。”“是有点小……”叶萧看下袖口，再看看裤腿，真有些不合身了，他长个儿了嘛。 “不对。”小道士猛地反应过来，想这个干嘛，他话还没说完呢，连忙看向孙大娘。 她这是要干嘛？ ps：最近两章下棋的故事，源自一个流传的笑话，东流将其改头换面，赋予一笑之余更深的内涵，博大家一乐。 对了，咱们来玩儿个游戏吧，看小道士他们玩得挺开心的，咱也玩玩。 在上一章中（第九十八章），有人用一个桃子下赢了游某人，还讲出了一番道理，这个大家应该还有印象吧？ 问题来了：为什么用桃子？猜猜东流为什么不用苹果、梨子等其他水果，偏偏是桃子呢？ 大家一起来玩儿，把心目中的答案发评论到书圈哦（点击屏幕正中—点右下角省略号—加入书圈，评论互动。）最早答对的，评论精华，回头东流在书里面夸他：某某好聪明……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以上，东流。 第一百章 可怕生物，诡异行为 “你要下棋？”游某人很奇怪地问着，听他语气，就好像是看到猫不抓老鼠改吃屎；看他的表情，真实想法应当是“你要找虐？”。 “不行吗？”孙大娘撸起袖子，白花花的胳膊在阳光下面晃眼睛，不知道是怎么保养的，比她怀里面的婴儿还要水嫩几分。 她一瞪眼睛，游某人就有往凳子下面哧溜的趋势，连忙摆手道：“行，行，行，你说行就行。”“哼！”孙大娘冷哼一声，似乎嫌怀里的婴儿碍住了手脚，往叶萧的怀里面一推，道：“小道士，你先抱着。”“呃，我不会……”叶萧手忙脚乱地抗议，得到的回应就是孙大娘轻飘飘一句：“先练着，早晚要会。”……似乎是这个道理。 小道士抱着婴儿，浑身都僵硬了，低头一看，发现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漆黑得没有眼白，纯净得就像是没有星星夜空的颜色，正在跟他对视。 “……它醒了。”“看着。”“……它动了。”“抱着。”“……它在摸我。”“让它摸。”“……它好软，不会断吧？”“你的断了它也不会断，它是囡囡。”“……它会不会尿？”“你给老娘闭嘴。”孙大娘一声吼，小道士终于安静了下来，手臂有一种说不出的僵硬感觉，感觉就好像被人在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钉上了钉子，动不了哪怕一点点。 呃，刚刚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叶萧生平第一次抱着婴儿，连脑子都不会转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孙大娘刚刚在诅咒他“断了”来着，什么断了？ 想到孙大娘的彪悍性子，小道士决定不问了。 说来也是奇怪，小囡囡在叶萧僵硬的姿势抱下铁定不会舒服的，她竟然不哭也不闹，就是眼珠子盯着小道士的脸，小手竭力地伸出来，在上面抚摸来，抚摸去，偶尔还咯咯咯地笑，似乎很开心样子。 见没有险情了，迪迪舔着脸从几丈开外的地方蹭过来，好奇地看向囡囡，伸出粗粗的手指逗小婴儿开心。 小囡囡丝毫没有给牛魔人面子的意思，小脸躲得可快了，拼命扭地避开禄山之爪，脸上全是嫌弃的表情，就差写上“你再摸人家就哭给你看”。 迪迪讪讪然地缩回手，叶萧也懒得看他，这憨货刚刚看到孙大娘塞婴儿过来，躲得那叫一个快，生怕被抓壮丁样子，半点义气不讲。 ……她会不会哭？ ……要是哭了是肚子饿了，还是尿尿了？ ……我要怎么才能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哭？ ……叶萧保持着纹丝不动姿势，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念头纷至沓来，猛地觉得老道士当年把他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好像很不容易的样子。 “等把老头子逮回来后，我再不把他的酒藏起来了，怪可怜的。”小道士想到要养活一个像怀中囡囡一样的孩子，她大哭，她大闹，明明是身体难受说不出来，只能靠着猜测，要是解决不了她就一直哭，一直哭……叶萧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觉得婴儿这种生物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换成他来照顾的话，真怀疑会不会一头撞死再豆腐上。 “好可怕。”他不自觉地说出声来，迪迪好奇地问道：“哥，什么可怕？”“……没，没什么。”叶萧刚要说出来，眼睛就对上囡囡含着大拇指看他看得聚精会神的小模样，不由得就说不出口了。 “哥，游大夫好像有些不对诶。”迪迪怀里面没有抱着软乎乎的小家伙，还有余力观察，伸手捅了捅叶萧，向着棋局方面示意。 “啥？”叶萧一扭头，正看到孙大娘施施然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瞰游某人。 游大夫则浑身抖若筛糠，要不是没有口吐白沫，小道士都要怀疑他得了羊癫疯还是怎么地。 “这是怎么回事？”叶萧好奇心起，抱着孩子，保持着上半身纹丝不动，走到棋盘前。 “呃~”只是往棋盘上瞥了一眼，小道士的神情顿时就古怪了起来。 棋盘上局势，瞅着眼熟。 能不眼熟嘛，残局几乎是他与游某人对弈那一局的翻版，可怜一代国手的“王将”又在自家老巢里被自己的“仕”给干掉了。 ……可怜见的。 叶萧用充满同情地目光望向游某人，觉得他还能稳稳当当地坐在凳子上真心不容易了。要是换成他，掀棋盘扑过去咬人的心思都有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只是……小道士的目光移到孙大娘身上，满心好奇。 “她这是做什么呢？”叶萧不觉得孙大娘重复一遍自己的招数，游某人就会认账服输，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 孙大娘默默地看了游某人一会儿，摇了摇头，扔下六个字“不要问，自己想”，就从叶萧怀中接走了孩子，背影如摇曳的莲花，踱步离开了。 她刚刚接过孩子，在小道士业余的抱法下没哭的囡囡，“哇哇哇”地哭得可响亮了，夹杂在哭声当中还有孙大娘柔声的安慰声音。 “囡囡不哭，来，告诉姨姨是哪里不舒服？”“咦，是让那个小道士抱疼了？”“那你怎么不早哭，就知道在姨姨这里卖乖，好啦好啦，回去给你揉揉。”“……”哭声安慰声并着孙大娘的背影一起远去，药庐外的三个人各有心思。 迪迪想着的是到点了肚子饿了，今天能不啃干粮不？ 叶萧琢磨的是孙大娘能听懂孩子说话的本事，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要不要学过来呢？正如早晚要学会抱孩子，提前在学个听懂婴儿语也不错嘛，只是……是不是有点忒早了一点？ 游某人失魂落魄半天，死死地盯着棋盘看，仿佛要在上面看出一朵花儿来，好半晌一脸忽然地抬起头来，问道：“她是什么意思？”孙大娘重复一遍叶萧的打法“赢”了游大夫，又不提半点要求掉头就走，要多诡异有多诡异，问题是谁也不是她肚子里蛔虫，游某人本是病急乱投医，也没想着能得到答案。 不曾想，他话音刚落，叶萧挠挠头，期期艾艾地道：“我好像知道……”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一百零一章 快把身边的人吃掉（章末有内涵） “你知道？”游某人，迪迪，两人一起震惊地望向叶萧。 这都能知道？ “我试试吧。”叶萧坐到树墩圆凳上，一边起手摆棋子，复盘成未开始模样，一边不太确定地道：“我爷爷说过……”不仅仅是迪迪，就是游某人听到小道士这句话，耳朵都“噌”地一下竖了起来。 叶萧皱着眉头，连带鼻头都皱了，吃力地回忆着……“娃儿，等你长大了，遇到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你千万不能相信她们的话。”老道士面对着圆圆的月亮，那叫一个语重心长，正经得小小道士很不习惯，但还是习惯性地捧哏了一句：“为什么？”“她们天生就会骗人，说的话连自己都不信。”老道士苦大仇深地说着，小小道士表示没有听懂。 “有个喜欢穿黑衣服装深沉冷酷的家伙，这辈子就说过一句话爷爷觉得很有道理，他说：‘哼，女人，嘴上永远在说不要不要，有些东西还是很诚实的嘛’。”“有些东西是什么东西啊？”小小道士很抓狂。 老道士似乎觉得说漏了嘴，拍着小小道士的脑袋道：“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咳咳咳，说正题说正题。”小小道士一边嘀咕着“又是这一句”，一边听老道士往下说。 他悔不当初，扼腕叹息地道：“爷爷这辈子被骂过老酒鬼，死要钱，不要脸……向来是左边耳朵进来，右边耳朵就出去了，只有一次我记到了现在。”小小道士来了兴趣，伴着小板凳，捧着糖炒栗子，眼睛扑闪扑闪地准备听故事。 “爷爷年轻时候跟一个漂亮女人一起冒险，遇到风雨，临时住到山洞里，衣服都脱下来烤火。她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你不准乱来，不然就是禽兽’，爷爷怎么能当禽兽呢，赌咒发誓忍得好辛苦，一点都没有乱来。”“然后呢？”“第二天，她给了我一巴掌，说：‘你连禽兽都不如’。”老道士摸着脸，似乎借此可以回味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良久良久做出总结：“娃儿，你要记住，女人都是谜，听她们说话不能听表面，要听更深层的意思。”……“更深层的意思？”在迪迪还在纠结什么是禽兽不如的时候，游某人有些懂了，摸着没多少胡子下巴犯难，“她更深层的意思是什么呢？”叶萧挪着棋子，一边下棋，一边琢磨。 “马走目——目是两个‘日’重叠在一起，重叠在一起的‘日’，什么意思？”“卒倒退——不一定从正面来？呸呸呸，是不用明媒正娶？”“象过河——乱飞的象，意思是可以乱想？”“车拐弯——拐着弯说话，表示话里有话？”“炮隔两个或不隔——有这样的炮什么城打不进去？快点进来的意思？”“仕吃将——快把身边的人吃掉？”“……”叶萧摆弄棋子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抬起头，对上游某人震惊的脸。 小道士的脸忽然有些红，缩回手，不太确定地道：“不是这个意思吧？”“应该不是吧？”游某人声音听着怎么有点心虚。 迪迪还没弄懂，晃动着牛角凑过来，茫然地问道：“什么意思？”叶萧咽了口唾沫，整理着刚刚领悟出来的“棋语”，总结道：“大致是：两个人要在一起，你尽可以乱想不要怕，我就是在拐着弯儿说话，你甚至不用明媒正娶，只要快点进来，快点把身边的人吃掉。”“哇~~~~”迪迪这回懂了，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叶萧对自家老爷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老人家说的话果然都是真理有没有？ 只要听深层的意思，立刻就能解释女人奇怪的举动了嘛。 “哗啦”一下，游某人脸涨红得跟猴屁股似地，从位置上一蹦而起，动作之大带得桌面上的棋子都洒落了一地，他都没顾上捡，绕着药庐外面那点空地，嗖嗖嗖地踱步了好几圈子。 叶萧都要被他绕晕头了，游某人忽然在他面前停下，严肃地道：“她应该不是那个意思吧？”“我怎么知道……”小道士两手一摊，表示你自己想去。 眼瞅着游某人犯愁得头发都要抓下来几把了，叶萧眼珠子一转，忽然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忙凑上前问道：“游大夫，我们刚刚那盘棋，算数吧？”“……算。”游某人叹息一声，很有赌品地道：“你是要治伤是吧，没问题。”迪迪欢呼一声，想要蹦起来庆祝，小道士的伤终于要好了。 不曾想，他膝盖还没来得及弯呢，叶萧就接口道：“不是。”“呃……”迪迪怔住，猛地想起来好像孙大娘来打断话题之前，小道士似乎就是这么表示的吧？什么意思？ “嗯？”游某人暂时从被表白的烦恼当中抽出来，疑惑地看着叶萧。 “不是说只要能赢游大夫一盘棋，就可以人让你做一件事情吗？”小道士笑得灿烂无比，有一头小狐狸在阳光下晒毛的感觉。 游大夫郁闷了，道：“你怎么知道？”“我耳朵很好使。”叶萧得意指了指自己耳朵，连迪迪都明白过来了，敢情他刚刚下棋时候还注意到了孙大娘说的话，这耳朵是够好使的了。 “好吧，你想要游某人做什么？”游大夫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干脆地问道。 叶萧收起了嬉皮笑脸，掸去了已经不太合身道袍上的灰尘，正经行礼道：“请游前辈指点双符之道，让晚辈能踏破临门一脚，成功施展。”“你……”游大夫眨巴着眼睛，好像要将小道术看到骨子里，非得看出他到底是什么材料打造的，竟能如此厚脸皮。 “哥，咱还是要治伤……”迪迪拽着叶萧的胳膊，腆着笑脸想要跟游某人说忘了前面说的话，还是治伤要紧。 小道士还没说话呢，游某人给气乐了，拿手指点点牛魔人道：“小道士，你要是有这小牛犊子这么憨厚，看着就讨喜多了。”“嘿。”叶萧摸着脑袋，笑嘻嘻地到：“不用太讨喜，不讨人厌就不错了。”……你倒有自知之明。 游某人叹口气，觉得以叶萧这白日门那么厚的脸皮，说什么都没有用的，摇头道：“小牛犊子你听仔细了，小道士说的是要指点他会，然后还要能成功施展。”“啊呸，就他身上这个伤势，还施展个屁，游某人只要不给他治伤，你信不信他把被褥搬过来住几个月？”迪迪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这个他真信。 ……这个不用点头，叶萧的白眼都要翻出天际了。 游某人沉吟了一下，忽然眼前一亮，道：“小道士，这样不是不可以，只是……”ps：内涵来啦。放求月票，求进入书圈大家一起玩耍，放兑换码。 又到了加更求月票的时候啦，今天加更，大家不要吝啬手中的月票哦。 另外，东流一直在看书圈里的评论，大家说出了好多我没有想到的，觉得估计明天更新的章节里面要夸好多人聪明啦~~大家一起来玩。 兑换码在这里：gccrq5记得兑换完投个月票，或者到书圈里“吱”一声。 以上，东流。 第一百零二章 有人在找你们（第三更，求月票） “只是什么？”叶萧本来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时刻准备受到严词拒绝就立刻说是口误来着，现在听来似乎有戏，顿时就精神大振了起来。 游某人脸红了红，张了几次口愣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该不会是……”叶萧心里面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涌了出来。 游某人难为情地点了点头，旋即别过头，假装在欣赏晒得半干的草药。 天知道一箩筐的石斛有什么好看的，还能看出一朵花儿来吗？ 这个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叶萧咽了口唾沫下去，脸有些白。 想到孙大娘那个凤目一瞪能把人吓得往桌子下面哧溜的彪悍性子，小道士就有点腿软，万一会错了意，孙大娘羞恼之下，叶萧很怀疑他会不会当场给剁成包子馅。 考虑了又考虑，还是觉得小命比较重要，叶萧准备开口拒绝，这个美差还是交给别人吧，旁边迪迪什么的就不错，皮实抗揍啥的。 游某人全程注意着他的神情，看出苗头来立刻抢先道：“先别忙着拒绝，孙大娘欠我一个救命之恩，游某人写个条子，让她把看家本事传给你。”“看家本事？”叶萧和迪迪全都精神一振，好奇得浑身都开始痒痒了起来。 孙大娘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的看家本事更不会普通了，在两人灼灼目光的逼视下，游某人都有些受不了了，不安地扭着身子往屋里走去，边走边说道；“我这边去写条子，孙大娘的秘法教不教你，就看小道士你的表现了。我只能告诉你，那个秘法的名字叫做——谛听！”……谛听？！ 叶萧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情景竟然是孙大娘低声温柔地与囡囡说话，当初觉得分外诡异的地方，似乎很快就要有解释了。 游某人动作那叫一个快，哧溜一下就从屋里出来，塞了一个折叠起来的条子给叶萧，摆手道：“去不去随便你们，就这么着了。”“今天打击有点大，惊吓也有大，游某人小憩一下去，速去速去。”他一边快步走，一边嘟囔着，叶萧只勉强听清楚了他说什么，连拉住他的机会都没有，游某人就钻进了药庐里，“嘭”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的。 不用说，敲门他也会当做没听到的，叶萧郁闷地放下伸出去的手，一手捏着纸条，一手挠头，叫道：“跑那么快干嘛，我不就是想让你先把我伤给治了……”“哪里有不先治伤就让人跑腿的。”小道士叫半天，药庐里一点动静没有，沉寂得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迪迪看向叶萧手里面捏着的纸条，犹豫了半天没敢伸手去拆。纸条叠得复杂无比，一拆就让人没信心复原，天知道这个折叠方式是不是某种暗号，拆了孙大娘不认账怎么办？ “哥，咱真去啊？”牛魔人声音里就剩下忐忑了。 “去，怎么不去。”叶萧音调拔高，怎么听怎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我很好奇谛听是什么，不去怎么甘心。”“好奇顶什么用，不如来个肉包子实惠。”迪迪嘀咕着，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孙大娘他就觉得害怕，比起他那个铁匠师父还要让人害怕得多。 “人连好奇心都没有了，跟咸鱼有什么区别？”“走。”叶萧拽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迪迪，沿着孙大娘离去的方向去。 遗人村就这么大，沿着路摸过去，总能找到，不行就问人呗，路在鼻子下面，张嘴就能问道。 果然，走不了一盏茶功夫，就跟一个不男不女诡异得让叶萧和迪迪一路毛骨悚然的裁缝问了问路，他们就来到了孙大娘家门外。 孙大娘住处与游某人相比就要朴素得多，寻常的瓦房子，外面有不少竹竿横七竖八地架着，晾晒着大片大片刚刚染完颜色，挂在竹竿上的布料。 红的，黄的，花的，绿的……五颜六色，缤纷多彩。 有的纯色，有的图案华丽，或蜡染，或扎染，或夹染……炫技似地挂得到处都是，结合瓦房子前面一口口大染缸，走在其中上不见天，下碍着道儿，走入了迷宫一般。 “没想到孙大娘还有这手艺。”叶萧啧啧赞叹着，敲响了孙大娘的门。 他的手刚敲上呢，连声音都还没发出来，“嘎吱”一声，门开了。 孙大娘怀抱着囡囡，站在门里面，两只眼睛一瞟，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齐齐地一哆嗦。 看到他们，孙大娘脸一沉，似乎心情大坏的样子，没好气地问道：“你们来干嘛？”她怀里面的囡囡态度就好多了，看到叶萧出现在面前，一双黑漆漆地大眼睛闪着亮光，小手从襁褓里面挣扎出来挥舞着，“哇哇哇”地叫唤。 “没看出来，你个小道士乳臭未干的，还挺招女孩子喜欢。”孙大娘轻拍着囡囡的后背，打趣了起来。 ……这叫有孩子缘好不，我还没有孩子，你不要骗我。 叶萧倒是想辩解来着，想到此来的目的，忍了，拿出捏了一路的纸条递过去，道：“孙大娘，这是游大夫让晚辈交给你的。”“姓游的怎么不自己来？”孙大娘一边横眉冷对，一边夺过纸条，三下五除二就拆了开来。 “看来有戏。”叶萧和迪迪交换了一下眼色，从孙大娘的表现来看，小道士之前解读出来的“棋语”搞不好真蒙对了，过关了。 “哼！”可怜小道士一个念头没转完，耳中就传来冷哼一声，叶萧刚抬起头来，眼前就是一花，“啪”地一下，纸条就贴到了他的脸上，好死不死捂在鼻子上，“呜呜呜”有声一阵手忙脚乱才抓下来。 叶萧低头一看，纸条上写着：“离不离，逝者已矣。 忘不忘，它在那里。”一头雾水，牛头马嘴，叶萧眨着无辜的眼睛，挤出灿烂笑容，抬头面对的是孙大娘如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那个……孙大娘你听我解释。”叶萧一边后退，一边嚷嚷，心里面将游某人问候了个从头到脚，这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 人家孙大娘苦候着的是这玩意儿？是表白，表白，表白！ 叶萧正准备脚底抹油，先脱离了险地在说，孙大娘忽然深吸了一口气，道：“走什么走，站住。别乱跑，有人在找你们……”ps：加更，求月票支持，抱拳，感谢。 最近沉迷书圈，看各种图片，就大家想法，很有启发，决定以后多多玩玩互动活动，完了，要努力地准备奖品啦。 以上，东流。 第一百零三章 说人话会死村人 “有人在找我们？”叶萧准备掉头而逃的脚步止住，神情严肃起来。 迪迪下意识放下捂嘴而笑的手，握到了虎鲨刀柄上。 “是谁？”小道士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声音一沉，轻佻浮夸的气息消散得干干净净。 他脑子里有海贼的铁钩在闪着寒光，鬼豚族人高呼虹魔教主的癫狂，贴在下关城里有关于他与迪迪的通缉令……遗人村短短时间里嬉笑怒骂逗逗狗下下棋的轻松，顿时被雨打风吹去，给叶萧的感觉就好像是跑了八条街刚喘了口气，觉得呼吸是这么地美好，一扭头一群敌人就恶形恶状地扑上来，不得不撒丫子接着跑……孙大娘看向叶萧的目光变了变，颇有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难得地好声好气地道：“村里的鹰眼告诉我，他闻到了海的味道。还有，定期来村里的货郎，迟了三天还没到。”她抚弄着怀里面的囡囡，哼着摇篮曲哄她睡觉，间隙里道：“村里只有你们两个外人，一身伤一身麻烦地来，小道士你说，是不是在找你们？”“……是。”叶萧没有偷奸耍滑的心思，点着头，认了下来。 他本以为后面就应该是“最近小心别往外乱溜达”，或者是“没事赶紧滚别给村里惹麻烦”云云，不曾想孙大娘就跟刚刚那些话不是出自她的口一样，摇篮曲换了一首又一首，再没说过一句话。 “呃~~那个……”叶萧浑身不自在，试探地要问。 孙大娘嘴角一撇：“有屁快放。”“……”……还能不能聊天了？叶萧索性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儿扔了出去。 “孙大娘刚刚说的鹰眼是哪位前辈，小子想去拜访一下。”“还有那盘棋，游大夫心里面忐忑，小子厚着脸皮来问一声。”一口气说完，叶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快要断气的感觉。 至于学孙大娘的看家本事“谛听”这回事，从看到游某人在纸条上写的东西那一瞬间，小道士就绝望了，干脆不提这话茬。 “鹰眼？”孙大娘似笑非笑，“你们不是见过了吗？”“啥？”叶萧挠头，迪迪摸角，在一头雾水和孙大娘暧昧的笑容当中，齐齐反应过来：“那个娘娘腔？”话出口小道士就觉得不对了，讪讪然地道：“不是不是，是那个裁缝前辈？”这两天净跟游某人干上了，村里人他们还真没见过几位，配得上孙大娘如此暧昧笑容的，只能是来的路上遇到的那位不男不女裁缝。 “嗯。”孙大娘对他们出言不逊就像是没听到，反倒是远远传来一声冷哼，听着像是捏着兰花指娇嗔，听得叶萧一哆嗦，迪迪双手抱肩恶寒不已。 循着声音望去，发现在距离孙大娘家的瓦房子不远地方，另外一间房重重地合上门，震得屋顶上的瓦片都在颤。 “那住的该不是裁缝前辈吧？”叶萧涌出不祥预感问道。 “就是他。”孙大娘依旧漫不经心样子，“鹰眼在没当裁缝之前，从小在海上长大，三十岁前连陆地都没有踏上过，是大海上最好的了望手。”叶萧听得浑身一震，有些明白孙大娘刚刚说的“闻到大海味道”是什么意思了。 “海贼，王倬！”“他没有死！”“还重新找上来了。”叶萧咬着牙，想起他重伤做的那个噩梦，想起梦中那只带着铁钩破土而出的手臂。 “真是阴魂不散，小心我让你再死一次。”一边发着狠，叶萧一边想起梦中另外一方，虹魔教的那位老祭司来。 “那个老不死的呢？他是死了，活着？还是真让大蜥蜴们给啃了。”小道士出神的时间并不久，耳中重新传来孙大娘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听在耳中竟是凭空生出几分惆怅，几分飘忽。 “姓游的那边，你们不用再提起，他也不会问。”“呃……”叶萧一脸狐疑，严重表示不信。 游某人上蹿下跳，手足无措样子可不是假的，怎么可能不问？拎着领口逼供倒也可能。 “呵呵。”孙大娘在笑，一别平日里妩媚姿态，有一种空灵的味道：“他给你字条，是想让老娘传你谛听符，你知道什么是谛听吗？”……这哪跟哪？ 叶萧肚子里面在吐槽，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没听说过。”“你家那个老爷子还有没跟你说过的事情啊，真不容易。”孙大娘轻笑着，解释道：“谛听是神龙帝国神话传说中的一种神兽，它能听遍世界上每一个角落，甚至能听到每一个生灵心里面的声音。”“可是，听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孙大娘继续在笑，怀中的囡囡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哇哇哇地哭了起来，一边哭泣，一边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轻轻地触碰着孙大娘的脸，似在抚慰。 “逝者不可追，明日不可测。 人力有时穷，天心从来如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话说完，孙大娘抱着囡囡，转身入了瓦房子，门未关，依稀有悉悉率率的声音从中传来，听不真切。 “呃~”“这是什么情况？”叶萧又有挠头的冲动了，这是逐客还是留客，他是走还是不走？ 迪迪牛角都要给摸得反光了，纳闷地问道：“哥，孙大娘是什么意思？俺怎么听不懂。”叶萧一摊手，道：“我也是有听没有懂，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一群‘说人话会死村人’。”“估摸着是说，听到了也没用，知道了也没用，而且游大夫心里也清楚，所以才让我们来求‘谛听’，是想告诉孙大娘，他知道没有用，但他听到了……”说到后面，迪迪庞大的身躯都开始晃悠，听晕圈了。 小道士自己也没好多少，自觉地闭嘴，快要被自己给绕晕了，不由得又腹诽了一遍“说人话会死村人”。 “咳咳。”叶萧清了清嗓子，准备朝瓦房子里喊上一声，“哐当”一下门板甩动，从门缝里飞出了一个小布包，好悬没直接砸他脑袋上。 手忙脚乱地接下布包，小道士看到门板关得紧紧的，耳中有孙大娘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谛听给你了，学不学得会老娘不管，有多远就走多远，再吵囡囡睡觉老娘就剪了你们。”“吓~”听到孙大娘最后的威胁，叶萧和迪迪激凌凌一个寒颤，夹紧双腿，连布包里是什么都没看，抱头而走。 差不多时间，村子的东头，有一阵喧嚣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传遍了整个遗人村：“出来吧，躲是没有用的。”“王法如炉，谁人能逃！”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一百零四章 捕快进村 “……”叶萧掏掏耳朵，茫然地问道：“迪迪，我幻听了吗？”迪迪老老实实地道：“俺也听到了。”“……是来找我们的吧？”叶萧咽了口唾沫，眼前飞来飞去脑子里全是自己和迪迪被通缉的画影图形。 他想过王倬带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海贼杀过来，也考虑过虹魔教卷土重来的可能，唯独没有想到最早杀上门来的竟然是捕头们。 王法如炉那样的话，海贼和猪头人可说不出来。 “怎么办？”迪迪摸摸虎鲨刀，又放了下来，慌张地问道。 杀海贼，杀虹魔教徒，和杀官府中人无辜捕头，这完全不是一回事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叶萧一咬牙，大踏步地向着村子东头去，“去看看再说，别连累了他们。”迪迪也是厚道人，憨憨地点头，跨步跟上。 从走到跑，遗人村又小，两人没用多少功夫远远地就看到了药庐，看到了一群别着腰刀，耀武扬威的捕快们。 他们身上的服饰小道士瞅着眼熟，跟下关城里被他当成海贼打的黎胖子一模一样。 “吓，村里人还不少……”叶萧和迪迪到了附近不得不慢下脚步来，从各方走出一个个或扛着锄头，或拎着铁锤，或提着擀面杖，或握着剪刀，或担着扁担……各色人等，显然都是遗人村民。 里面除了一个铁匠，叶萧全没有见过，半是好奇多看了几眼，半是众人争道，想快也快不起来。 古怪的是，他没在村民身上看到惶急，看到恐慌，反而一个个满面红光，不像是捕快进村，更像是戏班子到了穷山沟里唱戏引来的兴奋和好奇。 “汪~”叶萧耳中听到熟悉狗吠声音，随后脚下一沉，步子都迈不动了。 低头一看，黑背大狗咬着道袍下角不放，四只爪子抓地，用一对狗眼表达情绪：偶不让你走。 “放开放开，我就这件见人衣服了，再不放开我就扒了狗皮做衣裳。”叶萧恶狠狠地说完，黑背大狗刚哆嗦了一下，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传来：“小道士，你刚说什么？老夫没有听太清楚。”小道士脖子一僵，扭头一看，发现一个三个宽的大胖子一摇一摇地走过来，可惜了锦袍华丽被撑得将裂未裂，汗水浸得湿透透的。 看到富家翁村长，黑背大狗松开牙齿，狗仗人势地吠了几声，摇着尾巴到自家主人面前卖好去了。 “没，没说啥。”叶萧连忙否认，当着狗主人是要给狗扒皮，这会被打死的吧？ 他连忙岔开话题道：“村长，这不是捕快来了嘛，晚辈先去应付一下，免得给村里带来麻烦。”“你小子倒有良心。”富家翁诧异地看了叶萧一眼，似乎无法把眼前这人跟死皮赖非要留下的那货连在一起。 不等叶萧翘尾巴，他又接着道：“小道士你挺有办法嘛，竟然哄得孙大娘连看家的本事都传给了你。”“什么叫哄……我什么都没干呐。”叶萧想叫屈来着，富家翁说话时候神情、语气那叫一个暧昧，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小道士忙不迭地把孙大娘给的布包塞怀里去，刚太匆忙一路竟然是拿着跑过来的。在收起来的过程中，叶萧才发现在布包上面绣着一幅画，赫然是一片荷叶上，有胖大婴儿在咧开嘴巴，歪着身子笑。 “这难道就是孙大娘的标识？忒也古怪。”叶萧想归想，没有太在意，刚想继续赶过去，耳中传来富家翁的声音：“你就确定，他们是来找你的？说不定是找的别人呢。”“啥？”小道士有些不明白，刚匆匆瞥了一眼，捕快当中有人痴肥痴肥，又一脸青肿跟刚被人痛殴了一样，神似黎胖子。 这还错得了？ 富家翁“呵呵”地笑着，两手捧着肚子，再加上狗腿子助威，就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气势，若有所指地道：“你就且看着吧。”话说完，不管陷入沉思的叶萧和懵懵懂懂的牛魔人，富家翁摇摇摆摆地就向着村民汇聚处去。 他何等体型，摇摇摆摆地在路上走着，叶萧和迪迪就只能乖乖地在后面跟着，绕都绕不过去。 三人一狗，向着人群簇拥处去，隔着稀稀落落的村民，在富家翁庞大身躯的遮挡下，叶萧和迪迪倒不用担心会被捕快们认出来。 他们偷眼望去，很是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他怎么会在这里？”叶萧和迪迪齐齐惊呼出声，要不是反应得快用手捂住嘴巴，早就被对面察觉了。 “你们认识？”富家翁奇怪地问道，目光来回在对面扫，就看到了一群捕快，以及往来村里的货郎，再没其他人了。 “怪不得货郎迟了三天没来，原来是让鹰犬们给逮住了。好啊，又贪又抠又懒，竟然还敢带路上村，这货郎怎么不像上一个一样给猪婆龙叼走了事。”富家翁提起货郎来牙根都痒痒的样子，出乎他意料的是，几乎在话音刚落时候，叶萧就附和了起来：“就是，活着也是浪费粮食。”面对富家翁诧异的目光，叶萧冲着货郎努努嘴，道：“这货叫沈凡没错吧，化成灰我都认识他。”对面被捕快们拎着的货郎一身斗篷盖不住哆哆嗦嗦，头顶着中空斗笠颤抖得跟鸡冠子一样，不是神秘商人沈凡又是何人？ “他什么时候成了遗人村的货郎？”叶萧不无佩服地道：“这厮还真是无处不在啊，什么地方都能遇到他。”一边说着，他一边把缩着身子在富家翁庞大掩体下将自个儿藏好喽，免得对面沈凡看到他再高喊一声“好巧啊”，那就真是没处说理去。 叶萧就是长个儿了也没高大到哪里去，躲起来轻轻松松，可怜迪迪什么身材？尽可能地蜷缩着身子，憋得脸都红了，话都说不出来一句，只能连连点头表示附和。 “三四个月吧？”富家翁摸着黑背大狗的脑袋，不太确定地道：“上一个货郎让猪婆龙给叼走了，他就自己跑上门来自荐，应该是那时候。”会这么巧？ 上任货郎喂了猪婆龙给他空出位置来，后面指点叶萧来遗人村的也是他，这未免太巧了吧？ 叶萧刚要吐槽，富家翁就嘘了一声，小声道：“快看，好戏来了。”“啥？”叶萧正一头雾水，有一个遗人村的村民忽然排众而出，叹息着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吧？”ps：咳咳，咱们来说说“桃子”的问题。 桃子背后有什么故事呢？东流才不会告诉你，我第一反应是想写苹果来着，后来一想，不对啊，苹果都是水果界的大拿，咱这不是随大溜了吗？ 你看砸牛顿的是苹果，手机上是苹果，广场舞大妈跳个舞还是苹果……这还让不让其他水果活了？ 怒上桃子！ 要知道咱桃子在祖上也曾经阔过，不比现在的小苹果差。 相传，在黄帝时代还要早的时候，海上有度朔之山，山上长大桃树蜿蜒三千里，结满了桃子。在桃树的东北角有一个大大的门——鬼门！ 鬼门外有神人，一个叫神荼，一个叫郁垒，看守鬼门，恶鬼就扔下去喂老虎。轩辕黄帝都去祭祀过他们，于是他们就成了后来的门神，桃木辟邪之类的说法缘之而来。 咱们看的是小道士的故事，用个大桃子蛮好~~~桃子：逃之……我去，这个我完全没想到……桃花运的说法也是醉了……默默地翻书圈评论：neil、jack、独孤艺、如月之光、沐雨、慢慢留白、er货、冬瓜瓜瓜、傻曼她大表哥、爱掌阅……——你们都好聪明！ ——打你们的名字累死啦~~~以上，东流~~~我决定以后多多讲讲小故事，大家觉得如何？ 第一百零五章 人屠子：何孟尝 “这什么情况？”小道士和牛魔人一起傻了，忍不住探出头来看，心想：“难道是传说中的背黑锅和顶缸吗？”排众而出的那是一个络腮胡子，粗手大脚，手上提着一柄尖刀，屠狗宰牛常用的那种。 他一边说话，一边还在抚摸着那把屠狗刀，满目沧桑，一副“终于等到了今天”的样子。 “他是谁？”叶萧和迪迪在问，对面黎胖子也挠头，好像有哪里不对。 拜小道士所赐，上次在城门口被当成海贼人头打成了猪头，黎胖子到现在还没有消肿呢，这都挡着视线了，没发现旁边捕头刘华神色大变，手里面拎着的沈凡古怪地笑。 黎胖子看络腮胡子不是太起眼，嗤之以鼻地连理会都懒得。 他侧开身子一让，将刘华捕头凸显出来，叫嚣着：“这是下关城的刘华捕头当面，尔等有什么作奸犯科的，趁早自行出首，别指望能瞒过捕头大人的眼睛。”“想要瞒天过海，隐藏嫌犯的，也自个掂量掂量，骨头硬不硬得过牢里面的刑具。”黎胖子一番表演算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刘华捕头充耳不闻神情凝重，打量着络腮胡子的样貌，再落到屠狗刀上，从牙齿缝里发出声音，满是吃惊：“你是何孟尝？”“正是某家！”络腮胡子一振屠狗刀，刀刃颤抖嗡嗡有声，如似饥渴，他同时大喝出声：“你们不是来抓我的吗？来吧。”“好威风。”叶萧啧啧赞叹。 “好大胆。”黎胖子仗着人多就想抽刀。 ……来个屁！ 刘华一巴掌拍在急着想要戴罪立功的黎胖子脑袋上，生生又打出一个包来，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了老子还要，这尊大神是我们能招惹得起的吗？你以为你是比奇城里的神捕吗？”“他是人屠子：何孟尝，人屠子。”名号名号，这世上有些人“号”太响亮，以至于掩盖了“名”。 眼前这个就是例证。 将“人屠子”三个字在嘴巴里面喃喃念了几遍，黎胖子脸色大变，浑身的肥肉都开始颤，恨不得全掉下来，免得等会儿跑路时候影响了速度。 他尖叫出声：“就是吃人肉的那个？”“你这是作死啊。”刘华又是一巴掌，恨不得把黎胖子打回娘胎去，扭头挤出笑脸来，摆手道：“这是误会，误会，我们不是来找你的。”“吃人肉？”叶萧耳朵尖，大吃了一惊。 何孟尝“哦”了一声，神情落寞，似乎颇为遗憾的样子。 叶萧太过好奇，以至于无心去看刘华捕头等人骑虎难下的尴尬，用充满求知欲的目光望向富家翁。 富家翁微微一笑，道：“他是人屠子何孟尝，托庇到遗人村已经十年了，但他不吃人肉，他只屠狗……”一边听着富家翁讲述，叶萧一边望着何孟尝的背影，渐渐觉得背影在不断地高大起来。 ——名：何孟尝，号：人屠子。 何孟尝本是一个屠夫，专门屠狗。 他有另外一个身份，城里不论是放贷生息的，拍花子的，开青楼的，全都要给他交一份例子钱，黑白两道都要卖几分面子。 因为，他吃人肉。 十年前，临近盟重的小城附近连续四年干旱，寸草不生，别说树皮，连观音土都被吃得干净。 城里面人只好逃荒了。 在路上，有几个好勇斗狠混迹市井，学着神龙帝国那边传统自称是游侠儿的，一个个眼中冒着绿光，始终在几个老弱妇孺身上打转。 半夜，他们摸到了人屠子何孟尝处。 “你们想干嘛？”“贼老天不让咱有活路，咱就自己找活路，何大哥素有威望，我等想请大哥牵头主事。”“就是想吃人喽。”何孟尝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他们的目的。 游侠儿们点头，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眼中的光却大盛，那已经不是人的光，是半夜撞开薄棺材吃人肉的野狗的光。 何孟尝拿出他的屠狗刀，月光下闪着寒光，众人兴奋地看着他。 “他们都说十年前，我在乱葬岗上吃人。”何孟尝摸着屠狗刀说道：“是的，我在乱葬岗，死人也是我挖出来的，拿什么练刀都不如拿人练，练得多了，就知道哪里下去，一刀致命。这还是老子屠狗屠出来的经验。”“你们叫我人屠子，倒也没有叫错。”“八年前，那几个比奇城过来的过江猛龙是老子杀的，他们把老子当狗，饿我三天，生狗肉摆在面前，就是不让我够到。寻了机会杀了他们，我饿得跟现在一样，抓起生肉就啃，被人看到了，吃人肉的名声就传了出去。”听到这里，游侠儿们就都明白了，敢情以吃人肉震慑黑白两道的何孟尝，并没有吃过人肉。 乱葬岗掘尸是练刀，吃生肉完全是误会。 “他们说老子吃了，那便吃了吧，虽然不是啥好名声，不过老头子教过我，宁教人怕，不叫人爱。也蛮好。”何孟尝突然出手，刀光连闪，几个游侠儿软倒在地，到死了眼睛犹在冒着乱葬岗中野狗的凶光。 “老子不吃人，起了吃人念头的，也就不是人了，是狗。”“老子就是屠狗的。”……“好啊！”叶萧大赞出声，迪迪也欢喜得浑身不自在，一声“老子就是屠狗的”，人屠子何孟尝的背影一下子高大光亮了起来。 当然，这是错觉。 何孟尝落寞地提着屠狗刀下去了。 叶萧和迪迪反应太大，富家翁那么大的身量都遮掩不住他们，立时落入了对面两个熟人眼中。 沈凡“噌”地站起来，连打眼色，就差把“救我”两个字用眼色在空中打出烟花来。 黎胖子粗胖的手指指过来，口中“你你你”个不停，满脸狐疑之色。 ……劳烦你老认出来一次成不成？ 叶萧以手掩面地叹息，心想着这回躲不过去了，为何孟尝那句豪气话一激，就想大踏步走出去。 不曾想，有人动作比他快。 “屠子，你再等等，他们是来找某家的。”声音洪亮，脚步沉重，伴着说话声音“咚”地一声，那是大铁锤落地的响动。 ——铁匠！ 叶萧这回真懵了，脑子里回回荡荡就是两个字：“还来……”ps：告急，告急，求救，求救！ 今天跟掌阅官方沟通，编辑他~危~胁~我！他说：如果再不把书的评分弄高，他就要再不让申请兑换码，要扣推荐……这怎么忍？ 我决定——求评分……耽搁大家一分钟，帮东流，帮攻沙，点个评分可好，看五颗星的哦。 具体操作方式：打开掌阅书城——搜索攻沙——进入攻沙主页——往下拉，好评五颗星哦~~感谢感谢，任何方式进入攻沙的主页，都能看到评分地方，五星五星五星~~~以上，东流，拜谢！ 第一百零六章 永世此生，绝迹小石 “铁匠师父也上了……”迪迪一对牛眼睛都在放光，叶萧怎么看着怎么觉得满满的都是亢奋味道，瞅着跟这货看到酱猪肘子差不多。 “俺就知道铁匠师父不是一般人。”牛魔人还在兴奋，小道士肚子里已经吐槽开了：“那可不是嘛，遗人村里有一般人吗？”他们说着小话，腹诽着找乐，不妨碍对面刘华捕头等人风中凌乱。 “还来……”刘华捕头觉得自个儿肠子都要打结了。 要是换平常，这都看到叶萧和迪迪两个通缉犯海贼，他早就大手一挥，让手下人拎着镣铐就上去锁了。 今天则不然，刚刚人屠子：何孟尝给他带来的震撼和打击，还没有让刘华捕头回过劲儿呢，不由得就加了三分谨慎小心。 他没有轻举妄动，连黎胖子都学乖了，所有捕快目光全聚焦到铁匠身上。 铁匠将皮褂子给了迪迪，丝毫不怕冷地光着膀子，估摸着还是刚从炉边上过来，浑身上下噌噌噌地冒着热气，衬托得坟起的一块块肌肉疙瘩跟铁铸一样。 这第一眼看过去，刘华捕头往下，所有捕快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惹得起的。 等他们的目光慢慢下移，落到在铁匠手中跟稻草一样拎着，砸在地上就是一个大坑的大铁锤，一个个面色刷地一下白了，黎胖子还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缩到刘华捕头后头去。 “嘶~”刘华捕头顾不上训斥手下不成气，声音从牙齿缝里往外迸：“碎颅教头？！”铁匠面露痛苦之色，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事情，依然是惜字如金闷葫芦样子，缓缓点头：“正是某家。”“哗”地一下，听到铁匠承认他就是“碎颅教头”，不仅仅黎胖子，全员捕快暴退数步，一个个都跟见了鬼一样，将刘华捕头一个人孤零零地顶在最前面。 也就是沈凡这倒霉蛋带着镣铐动不了，在最前头跟刘华捕头作伴，这才没显得他太过孤单突兀。 在两人身后，议论声跟潮水一样爆发出来：“他就是当年小石城第一的战士教头，那个号称‘当头一锤，头颅立碎’的男人？”“听说碎颅教头发狂，一夜之间碎颅数百人，有肮脏的半兽人也有战士学徒，敌我皆杀，一个喘气的都没有了……”“……”叶萧耳朵早就竖起来了，听得真真的，从他的角度还能看到铁匠身后肌肉在一条条地颤抖，好像一条条虬龙要蹦起来择人而噬。 小道士心痒难耐，伸出两根手指捅了捅富家翁，一捅一个窟窿，小半个手都陷了进入，软绵绵的跟棉花一样。 “比看上去还要胖，难为他踹狗还那么利索。”小道士腹诽着，脸上全是好奇求教的灿烂笑容。 富家翁今天满面红光，话也特别地多，将叶萧的手从腰间拍掉后，望着铁匠山一样的背影道：“这也是一个可怜人……”……小石城是战士圣地，“天下战士出小石”不是说说而已，那里就盛产石头一块般的合格战士。 小石城往南方向有一道海峡，战士们除了训练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腰间绑上水葫芦，凭借着浮力进入海峡。 在海峡对岸，有零星半兽人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当潮汐变化到合适的时候，小石城的战士和海峡对岸的半兽人就会在海峡当中相遇，搏杀在沧海当中，或是葬身汪洋，或是提着对方的头颅回归夸功。 铁匠当年身为小石城中最出色的战士教头，自然更是海峡血战的常客。 某次，铁匠率战士蹈海出战，傍晚独自一人归来，腰间没有了水葫芦，而是挂满了一颗颗破碎的半兽人头颅。 他的怀里面还捧着一个缴获的青铜盒子不撒手，据当时在海边迎接他的人后来回忆，盒子里面装着一团扑鼻恶臭的烂泥巴。 回来后，铁匠闷声不吭，神情古怪，抱着泥巴盒子就回了战士营地。所有人都以为他在为落难的学徒伤心，没人敢多说一句。 当夜，小石城外的战士营地有火光冲天，喊杀声传遍四方。城中的战士们披甲持刀来到战士营地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弥漫血腥气，以及……“战士营地里发生什么了？”叶萧急不可耐地插口问道。 在他旁边，迪迪脑袋探过来牛角几乎就要杵到富家翁的鼻孔里，紧张得呼吸不由得都摒住了。 富家翁摇了摇头，望向铁匠背影，神情上尽是悯然之色，叹息道：“营地正中，铁匠持碎颅锤，浑身血污，神情癫狂。以他为中心，有不知道怎么登岸的半兽人破百，营地中战士学徒数十，小两百人无一活口，致命伤皆是当头一锤。”“吓~”叶萧和迪迪神色全都一变，眼前好像出现了碎颅锤子高高举起，当头一下般，隔着富家翁的讲述，他们似乎能感受到那一个血液的疯狂与压抑，排山倒海般而来。 “然……然后呢？”小道士咽了口唾沫，莫名地口干舌燥。 富家翁悯然之色愈浓，长叹一声：“铁匠一步步踏出浸满了鲜血的营地，一步一个血脚印，一步一声长啸，眼睛里面流出来的全是血泪。看到这个情况，小石城中无数战士，竟不敢挡，眼睁睁地看着铁匠远走。”“那天过后，原本的战士营地废弃，据说化为了一片泥巴地，有泥巴怪出没，杀之不绝。”叶萧听到这里，好奇之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得干净，兴许是错觉，他隐隐地似能听到一声声悲啸，在撕心裂肺地痛苦。 “铁匠从海峡里面抱回来的青铜盒子里是烂泥巴，后来战士营地变成了泥巴地，还有泥巴怪出没……这个一定跟碎颅教头忽然发狂有关系。”小道士琢磨着，却知道空想不会有什么结果，想要挖掘出背后的真相，除非到小石城去走上一趟。 他跟迪迪都陷入无言沉默的时候，富家翁停顿了一下，用吟咏般的腔调道：“永世不履海地，此生绝迹小石。”内里悲呛，个中绝望，以及掩盖在其中的愧疚、希翼，仿佛往日里铁匠铺中永不停息的一声声敲击，全是碎颅教头心里面的叹息……“永世不履海地……此生绝迹小石……”叶萧不由自主地随之喃喃地重复，不由得痴了。 ps：继续求五星好评，说件悲催的事，好多朋友好评了，然后点的是一星……一星……一星……东流已经哭晕在墙角~~~求检查，求补救，求五星好评。 第一百零七章 一人屠一城，满城留一人 “怪不得他一直叫俺要去小石城……”迪迪摸着身上死沉死沉的皮褂子，想到闷葫芦般的铁匠师父难得罗嗦重复地要求，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了碎颅教头的故事，他觉得身上的皮褂子比平时更沉了几分，仿佛除了铁砂之外，铁匠还在上面赋予了其他什么更沉重的东西，一时间有喘不过气来般的感觉。 “误会！”刘华捕头挤出笑容来，连连摆手，步步后退，斩钉截铁：“天大的误会，我们不是来找你的。”天地良心，身为下关城中公门中人里的一把手，刘华捕头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软话？ 往日里的威风被碎颅锤的分量压得粉碎，隔着好几丈距离，他依稀还能闻到锤头上多少年火中煅烧，依然去不掉的血腥味道。 如避蛇蝎，又好像是在找台阶下，俨然是柿子找软的捏……不管怎么样，无论是后面捕快，前面捕头，还是陷入无人理会状态的奸商沈凡，目光“刷”地一下，全都落到了叶萧身上。 “终于轮到我了。”小道士深吸了一口气，就要挺身而出，大喊一声……“他们是来找我的！”……叶萧一个踉跄，差点没给自己绊倒了。他的心声在遗人村东头药庐外回荡着，一个字不差，偏偏不是从他嘴巴里面说出来的。 那句话的主人在话出口同时，提着一根擀面杖，蔫头蔫脑地走了出来。 “什么情况……”叶萧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怎么老有人抢先背锅？ “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小道士侧着脑袋想了想，一打响指，“想起来了……”在从村长家到药庐的路上，一个破房子里整天往外飘馒头香气，就那门口。 擀面杖面色枯黄，神情憨厚，腰杆习惯性地弯着一辈子点头哈腰，天生一副三棍子打不出来个屁，可好欺负的老实人模样，叶萧怎么想也没想到是他站了出来。 “难不成这也不是个一般人？”小道士心里犯了嘀咕。他口中说遗人村里就没有一个一般人，可是看着这人一副鹧鸪般战战兢兢样子，似乎大点的雷声都能吓出个毛病来，怎么瞅着都不像大人物呀。 刘华捕头以及一种心有余悸的捕快们一般想法，上下打量半天，愣是没看出什么不一样地方来。 他本着小心谨慎的惊弓之鸟原则，又仔细看了几眼，在脑子里面挖掘半天，忽然咯噔一下，心脏险些骤停了。 “韩老实？”刘华捕头惊呼出声，好像被迎面揍了一拳般，整个人都开始晃。 被称作韩老实的擀面杖满面愁苦，叹息一声：“你们果然是来找我的。”话音落下，他好像一辈子都没有挺起来过的腰杆，在一点一点地挺直，沾满面粉的擀面杖横握在手。 “不是不是……”刘华捕头如遭雷击，两只手连连摆动，一副生怕被误会了的模样，大声强调：“……误会，我们绝对不是来找你的。”“哦。”韩老实腰杆又弯了，恢复了见人就哈着腰讨好的姿态。 “啊，你……你……你……”黎胖子忽然大叫了起来，手指着韩老实，指头颤抖得跟被人掰折了一样，惊声道：“毒馒头韩老实！一人屠一城——韩老实！”“闭嘴！”刘华捕头气得，恨不得拿韩老实凶名满天下的毒馒头给塞黎胖子嘴里。 这不是找事儿吗？ 他当然掏不出毒馒头，只能连连挥手，生怕引起误会模样：“没事，没事。”“哦。”韩老实抚摸着擀面杖，老实憨厚地笑，给人的感觉就是打了他左脸，手都还没有缩回来呢，他的右脸一定已经凑过来了。 他笑了，满面的皱纹都在展开，用满足憧憬地语气道：“官爷不是找我的就好，这就好。”“我这么老实，就想卖个馒头，攒点钱再娶个媳妇儿，不要漂亮，屁股大能生养就好。”“最好还能生个娃儿，以后……”韩老实腰杆还是塌的，头却昂了起来，道：“……接着卖馒头！”叶萧听了这个伟大理想，好悬没一口喷出来，周遭围观的村民们哄笑出声，捕快们则一个个如丧考妣，别说笑了，哭的心都有了。 “村长……”小道士接着笑，伸手欲捅，手感颇好，有些上瘾。 富家翁及时制止了他新养成的小嗜好，拿下巴点了点韩老实，道：“这是老实人，不过老实人发起火来最可怕了。”叶萧眼睛眨巴眨巴地，充斥着求知欲。 “韩老实少学道，家里穷，半途接了祖业，在一个城里面卖馒头为生。一辈子老实憨厚，跟谁也没红过脸，任人欺负也不恼怒。”“后来拿了积累半辈子的钱当彩礼，娶了一个大户人家被主母赶出来的丫鬟当妻子，不曾想这女子水性杨花，在媒婆的牵线搭桥下，跟城中一个二世祖好上了。他们嫌韩老实碍事，就打算下毒药死了他。”“然后呢？”叶萧和迪迪听着全都同情上了这韩老实，这招谁惹谁了，老实人好欺负吗？ “然后……”富家翁嘴角弯出笑容来，看着诡异……韩老实蔫头蔫脑地喝着豆腐脑，旁边是妻子又是期待又是恐惧地避开目光，小手里面捏着一个瓷瓶子。 “我……我先睡了。”妻子进了里屋，脑子里都是相好二世祖说的，把药下进豆腐脑里，这个没用的死鬼就会哀嚎一晚上而死。 她蒙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睡死过去的那一刹那，心里面闪过一个念头：“怎么没听到哀嚎？”韩老实一点不剩地喝完了豆腐脑，弯了一辈子的腰杆一点一点挺直，拿着擀面杖，做了一整个晚上的馒头。 他的馒头手艺是祖传的，供全城所有的铺子，便宜又好吃，小小的城里面千把人，谁每天不吃个馒头当早餐一整天都不得劲儿。 这一天，韩老实做得分外的多，多得多。 一连七天，他一天一碗豆腐脑，馒头一天做得比一天多，妻子一天比一天睡不着……七天之后的清晨，一晚上没能睡的妻子起床，推开门一看，满城寂静，一城上下尽数毒毙，大部分人手上都捏着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门上贴着一张纸条：“好不容易娶的媳妇儿，我真不忍心让你死啊，算了，好好活着吧。”从此之后，妻子疯了，坐在满城尸体中一口一口地吃着馒头，偏偏谁吃谁死唯独她没有事。 从此之后，韩老实过往被挖掘出来，原来他学道时候就学了一个毒符，学了一辈子。 从此之后，卖馒头的老实人韩老实绝迹人间，只有“一人屠一城”的名声在流传。 一人屠一城，韩老实！ 第一百零八章 九子鬼母，且听风吟 “老实人……老实人……”叶萧想咽口唾沫，发现口干舌燥，咽无可咽。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韩老实任人欺凌的老实表象下，掩盖的竟然是这样的疯魔与恐怖。 “老实人发火，果然是最可怕。”“还有……”他想起刚刚韩老实讲他的梦想，生个娃儿，继续卖馒头。 当时只觉得可笑，现在一联系，这哪里可笑了？分明是可怖好吗？ “不过他还真是天才啊。”小道士假假也是一个道士，听完故事就明白韩老实用在毒馒头里的，分明是一种极其厉害的毒符。 能延缓七日不发以求一网打尽，一朝发作满城皆死无一得逃，又能让自家不舍得杀的妻子不中其毒……叶萧只是想一想，就觉得里面难度之大超乎想象，曾经为自家毒符骄傲的那点小心思，消散得彻彻底底的。 “天才自是天才，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自开道路，毒符宗师。”富家翁说着，缓缓摇头，又道：“真正的关键却不是天才，而是一心，一意。”“韩老实半道下山，除了一方毒符什么都不会，一辈子一心钻研，一鸣惊人，成一代宗师。”“小道士，你懂了吗？”叶萧翻了翻白眼，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懂就有鬼了，郁闷地道：“说来简单，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提到这个，他就想起“说说天下无敌，做做倒数第一”的绝世游戏游某人，目光游移地看到药庐前游某人手忙脚乱，似乎在解释什么，对面站着孙大娘。 “她也来了。”小道士收敛心思，继续道：“再说……”他摇着头，脸上时常挂着的灿烂笑容不见，代之的是一点迷茫：“……我应该专于什么呢？”“路是自己选的，慢慢选，你还年轻。”富家翁匆匆打住，露出饶有兴致之色，捧着肚子向前两步，好像前面发生了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事。 叶萧和迪迪被他惊动，一样望过去。 药庐外，游某人和孙大娘似乎一言不合，确切地说，是游某人连连鞠躬，孙大娘傲娇地甩头而去，走向场中。 韩老实慢腾腾地还没侧让开来呢，被孙大娘一瞪，三步并作两步，丧家之犬般窜到一边，拍着胸脯后怕不已模样。 孙大娘怀里面囡囡睡得安稳，她一只手抱着，一只手叉腰，望着刘华捕头为首的捕快们，杏眼圆瞪，喝道：“你们这些鹰犬，这也不是，那也误会，难不成是来抓老娘的？”刘华捕头往下，所有捕快一个激灵，不管认没认出人，先连连摇头表示误会再说。 孙大娘怎么对待韩老实的他们都看在眼里，哪里不知道来了个更凶恶的？ “黎胖子，老子回头非收拾他不可！”刘华捕头在心里发着狠，恨不得这就是一个梦，没事跑这遗人村来干嘛都不知道。 这哪里是个村子啊，分明就是龙潭虎穴。 孙大娘不知哪里受了气，浑身上下都在洋溢着“不爽”两个字，冷笑道：“老娘是谁你们都认不出来，说不定是通缉犯呢？”“不能，一定不能。”刘华捕头及黎胖子等捕快们忙不迭地道。 可怜刘华堂堂一个捕头，黎胖子作威作福捕快，这辈子没有这么丢脸过。 “老娘娘家姓孙。”孙大娘依然是叉腰母老虎样子，另外一只手轻轻拍着，有点要醒来的囡囡扭了扭身子，又睡了过去。 “姓孙……”刘华脸色一白，目光落到囡囡身上，脸色瞬间从煞白转青，青里透着黑，乌云盖顶般模样。 抱着千万分之一的侥幸之心，他颤抖着声音问道：“姑娘是哪里人？”“比奇城。”……对上了。刘华捕头不死心，再问：“姑娘芳名可是‘无双’二字。”“咦？”孙大娘有些好奇，赞道：“没想到你这个小捕头对公门之事还真是了如指掌啊。不错。”……完了。刘华捕头心里面哀嚎一声，知道没跑了。 “九子鬼母！”他身后传来惨号声，黎胖子的。 刘华脸都绿了，恨不得掐死这货，你当认不出来能死吗？ 紧接在黎胖子后，又有好几个捕快惊叫出声：“九子鬼母孙大娘，偷盗婴儿练邪法，比奇神捕追索多年都摸不到衣角的孙大娘？”这个更狠。 其他几个好歹都是小地方出身，虽然做下好大事情，但在比奇神捕出动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位可是让那些天下顶尖公门前辈都碰得一头灰的狠角色。 “听说九子鬼母把偷来的婴儿全都炼制成了鬼婴，无形无相，能谛听天下，谁也不想抓住她。”“婴儿也下得去手，太狠毒了。”“……”捕快们很小声，但架不住好奇心旺盛的叶萧早就放了小人符过去，以拇指符为首，一个个小人趁着他们不注意，全掉在他们衣角上，什么听不到啊？ “偷小孩，炼鬼婴，真的？”叶萧眉头皱起来，很认真地问道。 富家翁神色一正，同样认真地回答：“假的。”迪迪松了口气：“俺就说嘛。”叶萧绷紧的背后肌肉放松下来，他跟迪迪对孙大娘观感都不错，实在不希望她会是那样的人。 “又不全假……”富家翁补充了一句，让叶萧很有冲着他肥肚子来一拳头的冲动，这说话大喘气的。 “当年孙大娘可是一个美人儿，裙下之臣可以比奇城东门一直排到西门去。她以女冠的身份，誉满比奇城，独门道术可用于政争，能利于攻战，真是好大的名头。”“独门道术？谛听符吗？”叶萧不由得摸了摸怀里，那里有一个还没有打开，绣着荷叶婴儿的小布包。 “不是。”富家翁面露缅怀，胖脸上带着微笑，落在叶萧眼里面就是猥琐，极其之猥琐。 他悠悠地道：“独门道术：且听风吟。”“且听风吟：孙无双……”……那时候的孙大娘还不是大娘，有一个很美丽的外号“且听风吟”，很美丽的名字“孙无双”。 她曾与比奇城中的某位王公贵族纠缠不清，生有一女，当其时比奇城中一片哀嚎，多少青年才俊痛不欲生，远走他乡求个眼不见为净。 后来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孙大娘牵扯进了一场政争，还在襁褓中的女儿夭折……她抱着女儿三天三夜，再站起来时候“且听风吟”成了风中吟唱的传说，只剩下“九子鬼母”孙大娘行事疯狂。 富家翁叹息着道：“据说她女儿本来有救，可是孙大娘没能抓住病因，大受刺激下她一心要改进‘且听风吟’，的确是疯狂地偷过很多孩子，不过后来都送了回去，炼制鬼婴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最后，‘谛听’出世，比奇神捕皆束手。 世上只余‘九子鬼母’孙大娘，再无——且听风吟：孙无双。” 第一百零九章 白衣当世，万马齐喑 “还好，还好。”叶萧有些庆幸，怀里面揣着布包忽然就不觉得膈应了。 孙大娘等捕快们都反应过来了，叉着腰的手一指他们，横眉冷对：“知道老娘是谁了吧？要不要来抓我？”一口一个老娘的，这就是裙下之臣无数的且听风吟孙无双？ 要不是听富家翁亲口道来，叶萧打死都不相信这样的母夜叉也有艳绝比奇城之时。 “误会，还是误会。”……为什么要说“还”，刘华捕头简直要哭了，他好想回到下关城，马上！ 孙大娘冷笑，还要说什么，药庐那边传来游某人无奈的声音：“好了无双，为难他们做什么呢？”“哼，用你做好人。”孙大娘眼睛一横，游某人脚步都不利索了，差点左脚绊右脚，一个狗啃泥。 游某人一身儒雅打扮，弱不禁风模样，语气又是温和，看着人畜无害，保受打击的刘华捕头等人有见了救星一般的感觉。 孙大娘刚刚不知道跟游某人在闹什么脾气，正在气头上，冷冷地道：“既然不是来抓老娘的，那就是来抓他的喽？”“他叫游戏，游戏的游，游戏的戏。”“吓！”刘华捕头一个踉跄仆倒在地上，形象彻底算完了，以头抢地一般。 他抬起头来，望着一脸无奈的游某人，嘴唇颤抖：“白~衣~王~师~！”叶萧在游某人站出来时候就来了精神，这时候“白衣王师”四个字入耳，整个人一振，再振。 有了前面几位经验，小道士就知道会有戏肉出现，什么“老子就是屠狗的”之人屠子，碎颅教头的霸气，“一人屠一城”的老实人，且听风吟和九子鬼母的巨大差别……他只是没想到会是“白衣王师”这么帅气。 四个字入耳，叶萧常年泡再茶馆里听故事养出来的想象力，瞬间就脑补出一个白衣浮海渡江，空手而入比奇城，引动首府烟云，再到盛极而去，风流云散的跌宕故事。 小道士完全没有耐心去偷听捕快们说话，两只手一起比划出剑指，在富家翁腰上一捅，再捅，三捅……“好了好了，小道士你差不多得了，信不信我放小黑。”富家翁浑身一哆嗦，两哆嗦，三哆嗦，忍无可忍地怒斥。 “它？”叶萧瞥视一眼，尽是轻蔑，冲着迪迪一努嘴：“迪迪，上陈皮。”“好嘞哥，还是你懂俺。”迪迪一脸憨厚，肚子咕咕叫，怀里一掏陈皮一把，看着黑背大狗垂涎三尺。 “呜呜~”黑背大狗刚听主人话，摆出凶相露出牙齿来，瞬间给吓尿了，尾巴好悬没给夹断了，趴在地上直叫唤。 “没用的东西。”富家翁没辙了，叹气道：“老夫说还不成吗？”他指了指一手背负再身后，一手虚握横在丹田处，为风气卷起衣袂飘飘的游某人，缓缓地道出了一段堪称传奇的经历……“昔年比奇城中，有一个天纵之才，横空出世，先是受尽了世人鄙夷，后享尽了世间尊崇，知之者敬为最接近神的人。 游戏游某人，手无搏鸡之力，身体先天缺陷，不能修道法，练武技，习法术，不说道士、战士、法师三大能力不能学习，就是连激烈一点的运动都可能毙命当成。 他久病成医，号为一代圣手。 他病榻间涉猎琴棋书画，一曲凤求凰，引来百里鸟雀。 一书狂草，比奇纸贵。 一画牡丹，富贵家以庄园求取。 一张纹枰，绕天下国手一先，奉为棋待诏。 这也就罢了，玛法大陆，比奇王国，终究实力为尊，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到底没有道士、法师、战士有地位。 游某人傲骨天生，纵然不能亲身修炼，凭借着绝世之才能，精研三家能力，每一门都独步天下，号为“说说天下无敌”。 这个“无敌”，可不是吹嘘出来的。 当其盛时，比奇城中万人空巷，游某人登台讲道，与三家宗师切磋。 十天十夜，他跟道门宗师讲道，和法师圣者辩法，与战士首领论战，无人能驳其一论，最后三家躬身避让，承认游某人一代宗师的份位。 躬为天下师。 风头最盛之时，绝世游戏因为一个承诺，卷入了王室政争，一步一计，逼对手入绝境。 他妙计无双，布局逼死比奇第一高手，帮王室威压沙巴克城主不敢西顾。 他威名无两，压制各方，视天下为纹枰，英雄为棋子，号称：白衣当世，万马齐喑。”“可惜……”富家翁长长地一叹。 在这之前，他叹息过很多次，或是怜悯，或是遗憾，或是无奈……惟独这一次，是无比的惋惜，惜一代天骄，黯然出比奇，避居在药庐，以猜拳为乐。 “后来游前辈怎么了？”叶萧急不可耐地问着，迪迪一副抓耳挠腮样子。 他们脸上全是震撼之色。 这样的人物，在他们面前穿着花熊睡衣跑来跑去，猜拳全村上下只能赢铁匠一人，想要下盘棋而不可得，为孙大娘一盘棋语坐立不安……“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叶萧喃喃自语，迪迪点头赞同：“俺也觉得是做梦。”“梦你们个头。”富家翁一人给了他们一个爆栗，算是出了前面恶气，紧接着惋惜地道：“他最后却落得黯然离京，避居在一个小小药庐里面。”这回，任凭叶萧如何地追问，迪迪怎样的拿陈皮说事，富家翁都不愿意细说，似乎在忌讳着什么，只是以一句话作结：“世上已无白衣王师，只有一个落魄游某人。”很明显，刘华捕头不这么想，他很想跟黎胖子等人一样捂住耳朵蒙上眼睛，骗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牵涉进比奇城中王室斗争那是好玩的吗？ 在他们眼中，黑背大狗都能追得他满村跑的游某人，比起人屠子、碎颅教头、韩老实、九子鬼母加起来还要恐怖一万倍。 “我们真不是来找你们的……”刘华捕头快哭了，一步步地后退。 孙大娘看着游某人一脸无奈样子，心情似乎大好，紧接着又看到其他遗人村村民围观得嘻嘻哈哈，对游某人指指点点时候，忽然心情又不好了。 “走什么走！”她喊住刘华捕头等，一指周遭村民，叉腰大喝：“你知道他们又是谁？”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一百一十章 卧虎藏龙遗人村 ……我们不想知道……刘华捕头、黎胖子，连带他们身后一群捕快，齐刷刷地摇头，心里面嚎出了同样的心声。 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是，叶萧连连点头，也不管孙大娘看不看得见，反正他想知道。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老娘想来想去，你们只能是为这些货来的。”“来来来，老娘一个个为你们介绍，好生认清楚了。”孙大娘杏眼一瞪，一个直往人群中哧溜的人，无奈地站了出来，刚刚就数他笑得最欢。 那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子，浑身上下一股子羊骚味道，隔着好几丈远叶萧都闻得直抽鼻子。 老头子身上衣服脏兮兮、油乎乎的，来这当围观众的时候，一手提着跟连骨带肉的羊脖子，一手拎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小刀子，慈眉善目样子。 “这是谁？”叶萧喃喃地问，富家翁答得飞快：“老羊倌，村里吃羊全找他，手撕羊肉一绝，全是羊脖子肉，嫩而劲道又不柴，比奇城里都吃不到，一绝！你们可以去尝尝。”“好好好，要去，要去。”迪迪被他这一形容，口水都要下来了，可怜巴巴地望向叶萧。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叶萧警惕心上来，严词拒绝，丝毫不为迪迪的样子所动。 迪迪本来还打算再磨磨，这时候孙大娘说话了。 她指着老羊倌道：“这是老羊倌，手撕羊肉天下无双，你们没听过吗？”刘华捕头等人摇头。 “嘿嘿，他做过一件大事，老娘说给你们听听，看你们能不能想起来？”孙大娘笑得不怀好意：“当年盟重土城里有一个仵作，手段了得，明察秋毫，逼得各路豪杰把土城看成阎王殿，等闲不敢往那边去。这个仵作坏就坏在一腔正气，整天说什么‘死人不会说话我会’，‘要为天下死者洗陈冤’。”听到这里，其他捕快还茫然着，刘华捕头脸色就不对了，好不容易回了点红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又白了下去，煞白煞白的。 “土城那年发生了一件灭门惨案，全家上下三十六口死绝，其家十三岁女儿惨遭凌辱，脱阴而死。”“仵作不眠不休验尸三日，得出线索直指土城权贵，公门不敢动，百姓皆噤声，权贵家公子大摇大摆，出入花街柳巷，好不潇洒。”“在一个风雨如晦夜晚，仵作对尸起誓，执解尸刀入权贵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杀绝权贵满门，活剥权贵公子之皮，让其哀嚎三天三夜而死……”孙大娘说到这里就不用再往下说了，刘华捕头身后捕快们惊呼出声：“鬼手佛心！”“天下第一仵作，无师自通，自解剖尸体悟出人体杀法，一把解尸刀杀尽权贵门，逃亡中追者皆杀，轰传天下。”“……”叶萧回头过，看着迪迪，问道：“手撕羊肉，还吃不吃了？”在他想来，迪迪妥妥的脸色发白，“呕”出声来，小道士都做好了脱袍退位，一让三丈拿富家翁顶缸的准备，不曾想迪迪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地道：“吃，当然吃，为嘛不吃，羊脖子肉好吃。”牛魔人一边说着，一边还对着老羊倌手里提着的羊脖子流口水，垂涎欲滴模样。 “我去……”叶萧整个人都被打击了，深深地发现论到吃货等级，迪迪这憨货比他高多了，有好几层楼那么高。 以正常人的观点来衡量迪迪，他错了，错得离谱。 好在这个时候，那位鬼手佛心仵作老羊倌开口说话了，分散了小道士的注意力让他没有再自怨自艾下去。 “我是仵作，我父亲是，我爷爷也是。”老羊倌裂开没剩下几颗牙齿的嘴，笑呵呵地道：“家里有祖训，说的是人都说我们仵作是鬼手，鬼手技术要过关，佛心却是更重要的。”“那天老倌儿本是去找死的，求个心安，只是没想到……”他拿刀切开羊肉，骨肉分离，以手撕成一条条地放入口中大嚼：“……杀活人和解死人，原来是一样样的。”“您老说的是，说的是。”刘华捕头一只手背到身后，猛摇来又摇去，悄无声息地往后退。 这破村子，他一眨眼的功夫都不想再呆下去，一个卖手撕羊肉的都是鬼手佛心杀人仵作，还让不让人好好执法？ 刘华捕头不敢明目张胆地跑，生怕惹得在场任何一位不高兴，他们一行人就一个都别想走出遗人村了。孙大娘却没有顾忌，一个个地介绍着：“这是打更的……”——绝命更夫，更不二。 “卖肉包子的……”——米肉厨子，不羡羊。 “养蚕的……”——虫娘子，苗痴情。 ……刘华捕头听得挪不动步子，面如死灰，呆若木鸡。 黎胖子等捕头互相抱在一起，抖若筛糠。 叶萧嘴巴张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开始怀疑自家的眼睛是不是瞎的，自家的命是不是太硬了一点，在这些人当中晃悠着，竟然还囫囵着胳膊腿，还喘着气。 孙大娘嘴巴不停，扯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有独行大盗，此树是我栽；有黑店掌柜，专卖人肉包子；有纵火狂人，有投毒成性……每个人都曾牵动风云，名噪一时，或为天下敬，或为天下恨，现在一个个在遗人村里，当着更夫，撕着羊肉，卖着包子，养着蚕宝宝，日落月升一天天。 “这是什么村子？”叶萧震惊地看着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富家翁的身上，心里面则无比地怜悯刘华捕头等人，哪怕是冲着他们来的。 “他们这是得多倒霉，全村上下，除了那条狗，他们就惹得起我们吧？”小道士和牛魔人心有戚戚然地看向傻傻地，被一个个强人震得连后退都给忘了的刘华捕头，默默地为他掬了一把辛酸泪，他心里面该有多崩溃？ “你要抓的，是他们吗？”刘华捕头机械地摇头，从这边，摇到那边，目光老实地落到鞋子尖上，生怕引起了什么误会。 “都不是啊。”孙大娘遗憾地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可以走了？”刘华捕头惊喜地问。 孙大娘摇头，目光跟叶萧一样，落到了富家翁身上，一指道：“你们一定是冲着他来的，他可是我们村长哦。”“你们想知道，他是谁吗？”ps：更多图谱、资料，请大家关注#传奇编年史#官方微博。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君王妃，公子无忌 ……我想知道。 叶萧眼睛里放出光来，死死地盯着富家翁不放，看得他浑身肥肉都在恶寒，好像被饿了三天三夜的恶狼给盯了一样。 “小道士，你那是什么眼神？”富家翁顾不得孙大娘拿他说事，小心地避开叶萧三步。 小道士嘿嘿一笑，道：“老丈啊，小子一直在想，遗人村里都是这样惊天动地的人物，那么把他们收容在这里的老丈村长你，又该是什么人物呢？”“什么人物都不是。”富家翁摇头，脖子太粗太短不太看得出摇过脑袋，反倒是一身肥肉波涛汹涌，摇来摇去。 “我老子就是村长，于是老夫成了村长，就这么简单。”“是吗？”叶萧很想扭头问问刘华捕头信不信，反正他不信。 刘华捕头听到是富家翁是村长，捂耳朵这么丢人的事情他干不出来，掉头向着村外挪他是敢的，一边往村外去，一边高喊：“误会，完全是误会，刘某先走一步。”他心里面七上八下，全是一个念头，一个声音：“别叫我，千万别叫我，我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刘华捕头示意着手下跟上，做好了不管这村长是江洋大盗还是什么鬼，哪怕说他是山海主，捕头大人都不准备停下来了。 反正只要不想留下他，村长是什么身份不重要了，刘华捕头半点没有打算带人来剿匪，没这胆儿。 任凭刘华捕头怎么做心理准备，都料不到孙大娘后面说出来的话是如此的劲爆，以至于他忍不住还是止步了。 不仅仅是刘华捕头，连叶萧也有掏耳朵的冲动，带着迪迪一起用看珍稀动物般的目光，死死地看着富家翁。 孙大娘说的是：“咱们村长姓君，名莫笑，君莫笑。”君莫笑这个名字一出，刘华捕头等人一脸狐疑，没听说过啊，叶萧则捂着嘴巴，面对富家翁杀人的目光狠狠摇头，表示他没笑。 这名字，太有喜感了。 孙大娘完全不管各人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村长一辈子没出过村子，你们没听说过不奇怪，不过他的妹子可是大大有名，你们一定听过。啧啧，那可是王妃——君王妃。”君王妃？！ 这三个字好像有魔力一样，让第一次听闻的叶萧、刘华捕头等人全都怔住了。 君王妃是王妃，却是摄政王的妃子，小家碧玉出身，关心民间疾苦，又对摄政王有绝大的影响力，多次劝谏他行善政，惠及民众无数。 传说中她手腕高绝，帮助摄政王在政争当中挫败对手无数，真相如何，就没有人能知道了。 更为人所熟知的是他们堪称传奇的爱情故事，早就在比奇王国每一个角落的茶馆里传唱了多年，连叶萧都称得上耳熟能详，遑论公门中人的刘华捕头了。 “君王妃，号称天下最慧眼识珠女人的君王妃，竟然是你妹妹？”叶萧震惊不已地望向富家翁村长，知道他不一般，没想到这么不一般，这是妥妥的皇亲国戚啊。 君王妃的故事流传天下多年，有着各种各样的版本，简单说来就是当年在比奇城发生过一场现在谁也说不清楚的政治斗争，摄政王的父亲在其中惨败，满门几乎死绝，只有还是少年的摄政王一个人背井离乡逃离。 他逃到一个偏僻地方，成为当地大户人家的花匠。 传奇的地方来了，那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竟然看出了这个花匠与众不同，好奇而靠近，日久而生情，最终私定终生。 后来比奇城中那场政治斗争余波结束，落难的王子雄心再起，与千金小姐一起私奔回了比奇城。 一路如何相濡以沫，怎样东山再起，又是如何高居到摄政王位，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总之，君王妃俨然就是天下女子的偶像，自从有了她的先例后，不知道有多少好幻想的千金小姐们看着家中花匠眼放奇光，却再也没有人能重演她的传奇。 “看什么看？”富家翁呵斥了一声，紧接着对孙大娘，对刘华捕头怒目而视。 刘华捕头连忙低头不敢看，孙大娘则狠狠地瞪回来，最后还是富家翁先缩了。 他叹了口气，道：“什么王妃不王妃的，跟我没关系。”“她成为君王妃那天，家里老头子就下了两个命令，一个是：铲平家里花园，以后再不准种花；一个是：断绝父女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就这样，没什么好说的。”……呃~，叶萧眨了眨眼睛，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歪着脑袋想想，富家翁家里有种花没有？想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富家翁——君莫笑——摆了摆手，冲着在场所有人喊道：“好了散了散了，做馒头的做馒头，撕羊肉的撕羊肉，日子还过不过了？”众人拖拖拉拉，没一个利索的。平日里村里多无聊啊，好不容易有点乐子，没谁舍得走。 君莫笑本来就圆的脸一下拉下来——还是圆的，大喊道：“还不散？信不信本村长加收你们租子，多征一轮税，嗯？”“哗啦”一下，扛着锄头拎着刀子，怀抱羊脖子子与馒头，一个个遗人村民做鸟兽散。 叶萧看傻眼了。 他揉揉眼睛，很是怀疑之前所见是不是幻觉，那一个个被点出身份时候放出气势，牛得不行的人物，被君莫笑一句加税收租给吓得，跑得比兔子还快。 也就是这一哄而散的速度之快，稍稍能体现出他们的牛逼之处了——一般人跑不了这么利索。 转眼间，闹腾腾好半天的村东头，就只剩下药庐外苦笑的游戏，叉着腰不依不挠的孙大娘，以及进退维谷的刘华捕头等人。 君莫笑摆够了威风明显心情大好，冲着刘华捕头等人再一摆手，道：“你们也走吧，以后没事别到我们遗人村晃悠——有事也别来。”……竟然真的能走？ 刘华捕头以下，黎胖子等人，一个个喜出望外，心里面赌咒发誓，不管有事没事，他们别说靠近了，提都不会提“遗人村”三个字，这地方忒也恐怖。 “多谢村长大量，全是误会，我们这就回去，这就回去。”刘华捕头不敢失了礼数，拱手作揖的，终究不敢久留，带着黎胖子等人就要离去。 至于叶萧和迪迪就大刺刺地站在富家翁旁边，一群资深公门中人就当没有看过，眼神都不往那瞥一眼，一开始捧再手里面的画影图形更是揉成一团悄悄地扔掉了。 刘华捕头刚一扭头呢，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等等。”捕头心里面咯噔一下，两条腿很想化作风火轮，“噌”地一下有多远跑多远，问题是肩膀上顶着的脑袋表示不敢，只能僵硬地回过头来。 叫住他的是叶萧，小道士指了指还带着镣铐一脸看热闹的沈凡道：“把他留下，没问题吧？”“留下留下。”刘华捕头使一个眼色，黎胖子难得机灵一回，上前就给沈凡打开了镣铐。 做完这些之后，看再没人理会他们，刘华捕头松了口气，连忙带着人向着村外走去。 他们一开始还是慢慢地走，越走越快，近乎跑，再是奔，刚一出村，烟尘“腾”地就起来了，化作一条黄龙滚滚而去，要多快就有多快。 “小兄弟，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沈凡高举着手臂打招呼，他乡遇故知般的兴奋模样，快步走了过来。 君莫笑村长的谱摆得够够的，背负着手，仰望天上白云苍狗，一副坐等别人来拜见的范儿。 沈凡拱着手就想去跟村长说话，半道上就让叶萧扯到了一旁，喝道：“死奸商，你不要告诉我你恰巧在这里做生意？又是巧合？”小道士一边说着一边拿脚踢迪迪，牛魔人会意地双手抱胸挤出胸肌鼓囊囊地，凶神恶煞模样。 “所以说好巧嘛。”沈凡“惊喜”无比地道：“这不就遇上小兄弟你们了，我们真是缘分。”“是吗？”叶萧一脸狐疑，怎么都觉得这货靠不住，满嘴车轱辘话，天知道哪一句是真的。 “比珍珠还真。”沈凡一本正经，道：“哪里有生意，小货郎就在哪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不卖的。”……这时候你又成货郎了？有没有准主意？ 叶萧从心中生出无力感来，不想跟他纠结这些问题了，扯着沈凡的袖子道：“沈兄，你不是说这里跟那个啥有关吗？”小道士做出了一个三根手指向下捏东西往上提的动作，眨着眼睛暗示。 “那个啥是啥？”沈凡茫然地反问，随即看到叶萧杀人的目光，讪笑道：“哥想起来了，呶，你看他……”小道士循着他所指望过去，那边是犹自摆着谱做思考人生状的遗人村长君莫笑。 “怎么了？”叶萧小声地问，沈凡用更小的声音答：“当年山海主手下有一个谋主，以美风仪著称，最擅长折冲樽俎，辩才无双，整天一把羽毛扇子摇着。 他的名字叫做：君无忌。 无忌公子，君无忌！”ps：至此，遗人村的人物差不多出完了，大家有啥感性。 偷偷说下，东流其实在里面埋了一些彩蛋，就是不知道大家找不找得出来了。 比如：本章中有一个鼎鼎大名的历史人物和故事，大家能找出来吗？ 东流在书圈里搬着凳子等。 以上，东流。 第一百一十二章 捉奸球 “沈哥你的意思是……”叶萧这时候就喊“沈哥”，刚还一口“死奸商”来着，这个耻度跟沈凡也是不相上下了。 迪迪是憨厚人，虽然心里面好奇凑过来竖着耳朵不舍得躲开，脸上还是一阵阵羞燥。 小道士哪里有空理他呀，贼忒兮兮的目光直往富家翁身上瞟，摸着下巴道：“……不可能啊，他怎么可能是？”面对叶萧狐疑不信任的目光，沈凡一副受了侮辱模样，叫道：“谁说是他了，山海主的谋主是无忌公子——君无忌，不是他君莫笑。”“我也没说他是什么无忌公子啊，激动什么。”叶萧拍拍沈凡的肩膀，莫名地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一时没把握住，顿了一顿，就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村长真的是那个无忌公子后人？”算算时间也知道不对，君莫笑如果说是无忌公子的后人还差不多，不然就成老妖怪了。 沈凡扭了扭身子，问道：“怎么说？”叶萧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更低了，道：“沈哥你不是说无忌公子以美风仪著称吗？那就是个美男子喽？”沈凡点头。 小道士冲着君莫笑努努嘴，一脸不忍卒睹样子。 顺着他的目光再望过去，沈凡和迪迪都看到富家翁村长两只手艰难地捧着肚子，往上抖了抖，长舒一口气，好像这个动作可以暂时摆脱他肚子重到要掉下去的惨况。 “……”“好像真是诶。”沈凡和迪迪默契地点头，呈默哀状。 可怜一代谋主，羽扇纶巾的无忌公子，后人竟然残成这个样子，要不是还有一个君王妃撑场面，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帅哥一枚。 “嗯，你们在嘀嘀咕咕什么？”君莫笑等半天没等到沈凡的拜见感谢，不耐烦地结束摆谱，向着叶萧等人吼了一嗓子。 “咦，你们那是什么表情？”“难道是在说老夫的坏话不成？”富家翁面露狐疑之色，双手捧着肚子又是一抖，明显产生了怀疑，一步步走过来。 ……我去，要不要猜得这么准？ 叶萧连忙把手从沈凡空荡荡的肩膀后背上收回来，两人默契地两只手全举起来，连连摆动表示没事。 这就叫欲盖弥彰了，君莫笑愈发地怀疑，脸上神情都不善了起来。 眼瞅着不是事儿，沈凡转身就要溜。 恰在此时，叶萧看着自己从他后背上收回来的手，猛地反应过来刚刚是觉得哪里不对了。 ……他肩上没褡裢。 ……他背上也无包袱也无斗篷。 ……钱！我的钱！他什么都没有怎么付账？ “站住！”小道士顾不上君莫笑了，大吼出声：“你的悬赏我们完成了，海贼就是没死绝也差不多，附送猪头一箩筐，报酬交出来！”他好悬没把这事给忘了，遗人村诸位身份曝露出来实在是太过震撼，害得叶萧连要账都给抛到了脑后去。 迪迪本来还一头雾水，听到叶萧一声吼反应过来，伸手要抓沈凡，可惜慢了半拍，只抓了一把空气回来。 “你们村长太凶，太厉害，哥先走一步。”沈凡头也不回，越喊越跑，扔下一句话：“那个啥……下回，下回咱们再算。”叶萧拔腿要追来着，听到这句话忽然停了下来，隐隐咀嚼出点滋味来。 “太凶……太厉害……”“他是话里有话啊。”叶萧没在里面纠结太多，暗暗记了下来，反正不管怎样，赖账怎么忍？ 迪迪动作比他还要快上三分，在他眼中赫然是一条大猪腿都烤熟了，竟然还敢跳烤架往外跑，岂有此理？ 不曾想，他一个箭步刚跨出去，沈凡从怀里手忙脚乱地一阵掏摸，掏出个什么东西往后面一砸，牛魔人本身的皮褂子本来就重动作不快，险些给砸脑袋上，两只手跟摸烫手山芋似地半天才接住喽。 东西是接住了，沈凡也跑远了，只有一句话远远地飘过来：“这个就当利息了，看完记得还给哥。”叶萧和迪迪两人觉得眼前一黑，遗人村长一脸不善地站在他们面前，脚边是狐假虎威的黑背大狗在龇牙。 “老丈你要相信我们，我们才没有说你坏话，全是那个死奸商干的。”小道士反应奇快，挤出灿烂笑容，毫不犹豫地扔黑锅，一指沈凡逃跑方向，却见人影都不见了，跑得可快了。 ……赖账就跑这么快，被猪头人和捕快逮住时候不见他那么能跑。 叶萧悻悻然地收回手，准备顾左右而言他，来个岔开话题大法，话都到口边了，“呃”地一下，又给咽了回去。 君莫笑摆摆手，示意他挡着了，肉呼呼都看不到指节的手把小道士一扒拉，整个人都凑到了迪迪面前。 擦肩而过瞬间，叶萧整个人就跟被皮球弹出去了一样，在君莫笑一身肥肉下全无反抗能力。 “啧啧……”小道士想起刚刚戳来戳去的手感，那叫一个好，再想到这假假也是一个皇亲国戚，还是牛人之后，爽度更上层楼。 “好东西呀。”君莫笑捧着肚子直起身，一边锤着老腰，一边指着迪迪怀里面抱着的东西说道。 “死奸商还能留下好东西当利息？”叶萧想起沈凡赖账狂奔越喊越跑时候说的话，好奇心起，也凑上去看。 迪迪接住的东西原本包裹着一层麻布，空中翻飞时候就掀开大半，以至于引起君莫笑注意，现在更是完全被扒拉开来，露出里面东西。 阳光落在上面，反射出七色光晕，还有些刺眼睛，赫然是一颗拳头大小的水晶球。 “这是什么？”叶萧和迪迪异口同声地问道。 “土。”君莫笑一脸鄙夷，“连捉奸球，啊呸，是通识球都不知道。”小道士这时候顾不上计较富家翁说他们土了，谁叫人家是皇亲国戚祖上曾经阔过，全部注意力都被“捉奸球”三个字吸走了。 看两个少年神情都是怪怪的，不知道发散到哪里去了，君莫笑叹息一声，解释道：“这是法师的宝物——通识球，贵着呢，一百个法师也没见一个人有的，它的作用是可以记录下来某些场景，再原样播放出来。”“法师们总说知识就是力量，通识球可以让他们见识到很多新东西，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只是……”君莫笑一副“明珠暗投世人愚昧”脸，鄙夷地道：“……比奇城中的权贵们，却用它来捉奸在床，记录证据，暴殄天物啊。”“原来如此。”叶萧和迪迪全懂了，简而言之，捉奸球真的能用来捉奸诶。 一时间，两个少年眼睛全在放光，落到了捉奸球，不，通识球上。 “你们起开。”君莫笑拿过通识球，在上面一阵摩挲，水晶球体大放光明，映照在他一张胖脸上。 他的动作太过敏捷，叶萧和迪迪一时都怔住了，堪堪反应过来，震惊地看向富家翁。 君莫笑轻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道：“本村长先鉴定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这就算说得过去了，他再不鸟一起兴致勃勃凑过来的两个“少年”，聚精会神地望向通识球上浮现出来的光影……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逼近 会是什么呢？ 叶萧心里面扑通扑通，脸上红扑扑的。 迪迪更惨，两只牛角之间都开始冒烟儿，兴许是太阳底下呆久了，热得。 通识球上光影浮动，不住地投射出去，引得周遭空气涟漪阵阵，染上一层层光晕，似乎有什么景象正在一步步地成型。 叶萧在焦急等待同时，心里面想道：“死奸商留下这东西当抵押，要还的，里面的东西就是利息。 这个……不会真是捉奸吧？ 那样的话沈哥未免太厚道……啊呸，是太不地道了。”浮想联翩中，君莫笑、叶萧、迪迪，三个人全都摒住了呼吸，旁边黑背大狗虽然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有样学样地摒息望了过来。 通识球上，犹如画卷展开，虽然没有声音，景象却清晰如在眼前，亲眼去目睹。 “啊！”三个人，同时出声。 富家翁是失落的，叶萧是吃惊的，迪迪则是茫然的。 通识球上景象刚落入小道士眼中，他瞬间就认了出来。 一片焦土，青烟犹自袅袅地升起，遍地都是雷霆肆虐过后的痕迹，横陈的尸体都是焦黑状的。 这赫然就是当日乾坤一掷：雷动九天留下的痕迹。 当日隔着烛照天下，后来伤重在梦中，叶萧全都看到了类似场景，铭记在记忆当中，抹都抹不掉，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 “难道……”叶萧隐隐地有了猜测，凝神看了过去。 平静的焦土在通识球释放出来情景当中，并没有能持续太长时间，认真算起来不过一两个呼吸罢了，可是落在紧张凝视的小道士眼中，却觉得恍若过去了好长时间。 突然——焦土边缘，有一块土壤鼓起如小坟包，“嘭”地一下，有一只手破土而出，高高地举起。 手的半截，小臂和手掌不见，代之的是铁钩森森，寒光四射。 “王倬！”叶萧即便是早有预料，联系梦境，还是不由得惊呼出声。 这样的特征，不是王倬，又是何人？ 不仅仅是他，迪迪倒退数步，富家翁庞大身量向后一仰，黑背大狗呜地一声拿爪子捂在眼睛上。 通识球展现出来的逼真画面，犹如那一幕发生在眼前，几人全是被吓住了。 那个动作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人被放在棺材里，埋入土里面，又给填上土，然后死都死了的人猛地抬手，洞穿了棺材板子外加土层，破土而出。 忒也吓人。 在三人一狗的注视下，土层崩开，一人从中坐起，“嘭”地一下，一个沉重的东西被其甩到了一旁，落在地上发出闷响声。 “啊！”叶萧等人眼睛都瞪圆了。 不知道这通识球记录下来的景象是不是沈凡所为，此人的水平相当之了得，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关键点。 叶萧他们看得真真的，那个被扔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的，赫然又是一具尸体。 尸体通体焦黑，仿佛焦炭一样，看出身份是不用想的了，只能看出是一个人。 还原起来就是：王倬在地上挖了一个洞埋了自己，同时抓了一个人挡在身上上方，逃得了性命。被他当成挡箭牌的那位自然就是那具焦尸了。 “够狠。”“厉害。”“不愧是海贼头子。”“命比蟑螂还硬，真不容易杀死。”“汪！”三人一狗，感慨出声。 通识球投射出来的景象还在继续，王倬看都不看焦尸一样，用蹒跚的脚步，一步步地向着远处去。 眼看着他就要走出通识球能记录的范围了，叶萧等人的心神放松下去，却见王倬忽然张开双臂，做出仰天长啸状。 叶萧他们听不到声音，然而只是看他背影的颤抖，便清晰地感受到其中悲愤、狂怒，以及疯魔。 “这事没完，小道士，你要注意。”君莫笑难得正色地说话，一脸凝重。 叶萧这回没有抽科打诨，重重地点头。 谁都看得出来，王倬不死，其祸不止，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带着重新召集的人手，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小道士不去纠结那个噩梦如此照进现实的问题，心想：“死奸商倒是做了一件好事情，这是怕我疏忽大意，给海贼头子暗算了。”“我在明处敌在暗，还真是说不准的事情。”他念头还没闪完，通识球一颤，之前景象破碎，新的影响出现。 “咦？”三人同时惊疑出声。 新的景象不像之前如在眼前般一点点地发生推进，而是“刷刷刷”地不住闪过，仿佛一段段情景碎片拼接而出。 里面有一群大蜥蜴在撕咬着什么，血光四溅。 有一群猪头人，在追着一个白衣猪头人。 ……越到后面，景象越是凌乱，叶萧只能判断出前面部分应该跟王倬那部分一样，是“雷动九天”过后，猪头人一方的情况。 至于后面那些东西，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人在被追着跑，浮光掠影所见。 恰似有什么东西，在——逼近！ 沉默地看完，通识球黯淡下来，仿佛从水晶球变成了石头球，内里有一种浑浊的感觉。 叶萧将其拿过来，默默地收好，与孙大娘给他的还没来得及看的包裹一起，带在了身上。 “后面好像是村子外头。”君莫笑的语气不太肯定，拍拍叶萧的肩膀，道：“大家都挺喜欢你的，他们寂寞惯了，你们来了后，村子里倒是多了几分活气。”“多呆呆，少往外去。”叶萧若有所思地点头，富家翁得到满意答案老怀大慰，倒是迪迪一脸狐疑地看向小道士。 “好了，老夫回去了，哈欠，该睡觉去了。”君莫笑一摇一摆地转身要走，身后留下一脸无语地望着艳阳高照，心想这是睡觉时间吗的叶萧他们。 “对了。”富家翁走出两步，想起什么似地又停了下来，指着黑背大狗道：“小道士，它这两天先跟着你门。”“啥？”叶萧睁大眼睛，迪迪留出口水，黑背大狗一个踉跄，给自个儿拌了个狗啃泥。 君莫笑神秘地一笑，道：“你会用得上的。”……用上它？它能干嘛，肚子饿时候炖一锅吗？ 叶萧在疑惑，黑背大狗浑身狗毛都站起来了，呜咽有声，神情叫一个惊恐，翻译过来就是：“主人，主人，你要干什么？”它两只爪子都抱到了君莫笑的小腿上，惊恐着“汪汪汪”。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偶留给这头随身带着陈皮，看着偶流口水的两脚牛？” 第一百一十四章 深受打击的游某人 “老夫去也。”“哈哈哈~~~”遗人村长君莫笑，仰天大笑，一脚踹开自家狗，龙行虎步而去。 看他去向，正是自家被其父亲勒令不准种花的老宅子。 “呃……”叶萧和迪迪面面相觑一阵子，相视摇头。 “村长看来是憋坏了，一辈子闷在这个小村子里是图什么，吼一声加税收租大家一哄而散的威风吗？”小道士接着摇头，想也知道不是。他唯一能理解的就是此刻富家翁的得意，那种深藏功与名，上街被人认出来要墨宝传家一样的爽感。 “呜呜呜~呜呜呜。”叶萧和迪迪是疑惑的疑惑，感慨的感慨，轮到黑背大狗，就剩下惊恐了。 它浑身都在哆嗦，四条腿小碎步向着后面移，看那架势似乎叶萧他们一不留神，它就打算撒丫子跑。 可惜，迪迪垂涎欲滴地看着它，半点空子都没得钻。 等到叶萧也扭过头来望向它，摸着下巴喃喃自语：“是上陈皮呢，还是香叶呢？这是个问题。”吓……黑背大狗惊吓完，反而不抖了，人立而起，后腿吃力地支撑着身体，两只前腿蜷缩在胸前做可爱状，裂开嘴巴笑，舌头吭哧吭哧地吐着。 “这是卖萌吗？”叶萧哈哈大笑，觉得这狗好玩儿，识时务到了极点，“好啦好啦，不欺负你了，但是，不准跑，不然……”不然什么他没往下说，不过目光直往面露遗憾之色的迪迪身上瞥，这个动作就说明一切了。 黑背大狗何止是通人性，简直是通灵。它每一句话都听得懂，立刻开始摇尾巴，屁颠屁颠地扑上来，绕着叶萧的两条腿兜圈子，一步不肯离开。 “这还是狗吗……”迪迪喃喃自语：“……这都快比俺精了。”……有这么比的吗？叶萧一阵无语，叹息着拍着他的肩膀，道：“它是比你，精上那么一点点。”此时，遗人村的村民被君莫笑吓跑一空，刘华捕头等人狼奔豕突得连影子都找不到，村东头只剩下药庐外的游某人了。 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平日里下棋的位置上，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叶萧他们想起这位白衣王师看过来的时候，孙大娘不知道在发什么脾气，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他们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背影。 叶萧摸了摸下巴，举步向着游某人走去。 “游前辈，游前辈……”他足足喊了数声，游某人才听到一般，茫然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了叶萧好一会儿，方认出他一般地道：“是你啊小道士，有事吗？”有事吗……有事吗……有事吗……叶萧整个人都不好了，无论是游某人茫然的神情，还是这三个字，全都跟从龙脊火山之巅滚下来的巨石从身上碾过去了一般，一万吨的伤害。 就在小道士被打击得够呛，还没有想到要怎么说的时候，游某人一拍脑袋，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地，道：“双符境界，身上伤势是吧？”叶萧点头，心中一片悲观，看游某人这个状态，他觉得十之八九是没戏了。 “这个吃了。”游某人出手一按小道士的脸颊，他不由得就张大了嘴巴，然后惊恐地看到游某人一颗黑乎乎足有大拇指大小的药丸飞了过来，直入口中。 “咕噜咕噜噜。”游某人闪电般地一托叶萧下巴，再在他喉咙处抹过，顺了一下。 “游前辈……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叶萧“呕”了两下除了酸水什么都没有，那么大的药丸竟然一吞到底。 “没什么。”游某人依然是懒洋洋提不起精神样子，有气无力地道：“定阳方罢了，不管什么伤势，定个七天七夜没问题。先这样吧，具体的医案容游某细细思量。”叶萧作呕的动作立刻就停止了，抚着胸口，一副生怕一不小心把好东西呕出来的样子。 这一听就是好东西。 怎么有暴殄天物的感觉呢？ 叶萧想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这颗定阳方怕是比治疗他伤势的药物要贵得多，没听不管什么伤势，定个七天七夜没问题的口气吗？大得天都要包过去了。 换个人说他一定不信，可游某人是谁？医卜星相无一不精，号称最接近神的人，小道士不管别人信不信，他是瞬间就信了。 至于“细细思量医案”，叶萧一个字都不信，分明是游某人状态不对，懒得都赶过了在他脚边翻着肚皮晒太阳的黑背大狗。 “至于双符境界……”游某人有些犯难，落在叶萧眼中，这是妥妥的嫌麻烦。 他叹口气，道：“想要达到双符境界，一息两符箓，至少得学会左手画方右手画圆分心二用本领……”游某人话没说完，就看到小道士兴冲冲地蹲下来，在药庐前土地上，左手一根手指，右手一根手指，划拉出两个图案来。 方的，扭曲如用了十几年的梯子，随时可能散架样子。 圆的，倒像是被黑背大狗啃了一大口的馒头。 游某人瞥了一眼，毫不奇怪，这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乍看是简单，其实涉及到了分心二用、诚心正意、心中空灵、有无之间……一系列复杂的说法，他当年可也是吃足了苦头的。 叶萧看着画出来的东西，自个儿都脸红，“哗啦”一下把袖子挽起来，埋头继续，口中嘀咕着：“我就不信了，看起来很简单嘛。”“简单？”游某人摇了摇头，抬头望天，心想：“等他多失败几次，我再教他秘诀，正所谓法不轻传，免得小儿辈不知道珍惜。”想到“珍惜”二字，他心中一痛，看天上白云苍狗，感慨万千。 过了一小会儿，估摸着叶萧也该知道其中难度了，游某人低头望过去，道：“没你想的简单吧，这很难的……”“呃~”游某人眼睛瞪大了，身子前倾，差一点屁股就要离开椅子面儿。 他看过去时候，叶萧正好收手，拍着手掌打掉沾上的泥土。 没了小道士身体的遮挡，地面上一左一右出现了两个图案。 方者，正方。 圆者，浑圆。 规规整整，半点不像是信手涂鸦，倒更像是老泥瓦匠用“规矩”等工具，细心画出。 “你怎么做到的？”……这才多大一会儿，游某人想想自己当年为这个吃的苦，手指头都磨秃噜了好几层皮，怎么到叶萧这儿，就这么简单了？ “很简单啊。”叶萧抬起头来，一脸无辜，“多画两下就成了嘛。”……多画两下就成了？ 游某人无语问苍天，他自诩天才都要苦练许久的东西，到小道士这就是多画两下？这找谁说理去？ “这个……你……拿去。”他定了定神，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来，塞到叶萧手里，然后无力地扶着桌子站起来，道：“小道士，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自个儿看去。游某累了，改天再说。”话音落下，游某人踉踉跄跄地向着药庐里走去，身后叶萧叫唤了几声，他就摆了摆手，算是听到了。 等药庐们嘎吱一声关起来，叶萧摸着脑袋，一脸茫然地问道：“迪迪，我说错什么了吗？”迪迪在他旁边一样蹲着，两只手上都是泥巴，闻言呼地抹掉地上扭扭曲曲的图案，艰难地道：“没，没什么。”“哦。”叶萧瞬间就信了，看向游某人塞过来的东西，肚子里面在吐槽：“塞了东西就跑，怎么一个个都这样？”“这又是什么？”ps：又到了讲故事的时间。 大家听多了武则天，看多了甄嬛、芈月，其实在历史上还有一个女人，牛逼得一塌糊涂，堪称当时女性偶像，就是东流在前面埋下的一个小彩蛋，今天跟大家讲讲她的故事。 这女人，史称：君王后！——彩蛋就在这里，君王妃君王后，我用的就是她的故事。 战国时候，约在始皇帝横扫六合前的数十年间，名将乐毅为燕国所重用，攻破齐国七十多城，逼得齐王没地儿跑，后来死得憋屈不已。 齐王有个儿子醒目，他不仅知道跑，还放得下手段，躲到了一个大户人家当花匠。后面就是千金小姐看上小花匠，慧眼识珠投资蓝筹股。 齐国有名臣田单——火牛计那个——横空出世，打退了燕国，小花匠走出花园，带着美女，成了新的齐王。 这还不算完。 看上花匠眼光独到的千金小姐自然成了王后——君王后。后来的太后。 她活着的数十年间，主持齐国朝政，让齐国在战国乱世数十年没怎么打过仗，手腕之高，能力之强，女中豪杰，更胜于男。 她死后不久，齐国外交手段直接跳水，最后不久就落得为秦国所灭的下场。 这个牛逼女人——君王后——并不为大家俗知，嘿，要是东流的读者当中，有兴趣写作的或者本来就是作者的，不妨考虑一下这个历史人物，怎么也比见天地围着孝庄太后之类转要来得好。 以上，故事结束，感谢大家围观。 以上，求五星评分，评分过9分了哦，大家很给力，求继续支持。 以上，明天爆发！ 以上，东流！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绢帛、虎狼药，以及小九 “哥，你是俺亲哥。”迪迪肚子里都在流泪，心想这你还抱怨，怎么没有人往俺怀里塞东西，塞完尽管跑啊。 抱怨与打击掩盖不了好奇，他腹诽着，牛角已经先一步戳了过去。 叶萧刚好把东西打开，那是一张有复杂菱形纹路的明黄色绢帛，颜色鲜艳，光泽流转，瞅着就是上好的料子，不知道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 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字，把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绢布上写得满满的。 这些字一个个龙飞凤舞，如是活物般舒展着，乍一看仿佛一个个墨色的小人跳着舞蹈，就要从绢布上跃出一般。 “好书法。”叶萧啧啧赞叹，不愧是万法皆通，无一不会，无一不精的白衣王师，看这张绢帛书对看惯了老道士一手狗爬字的小道士来说，简直就是无上享受。 对迪迪来说就不一样了，只是看了一眼，他就觉得头晕目眩，跟被人在脑袋上砸了一锤般，还是铁匠师父的碎颅锤。 本来他看字就头晕，行草兼具的游某人墨宝简直就是天书外加强力晕眩道术，牛魔人忙不迭地把目光移开，盯着黑背大狗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到口中唾液分泌满满，方才缓过劲儿来。 迪迪是缓过劲儿，黑背大狗吓得趴地上了。 叶萧津津有味地来回看了三遍，先不求理解，把内容给牢牢记住了，然后小心地收起明黄绢帛，扭头一看。 “呃，你们什么情况？”“没，没事。”迪迪讪讪然地笑着，他才不会告诉叶萧他刚看到旁边晾晒的草药里面，竟然还有香叶大料这种好东西，炖狗肉一绝啊，没忍住，就抓了一把。 “游前辈不知道怎么了，这么消沉，哎，真想帮他开解一下。”叶萧在感慨，迪迪憋得脸都红了，才忍住没说出实话来：“你哪里是开解，你分明是捅刀子，瞧把人给刺激的。俺也被刺激了好不。”“咦？”突然，小道士也好，牛魔人也好，齐齐惊疑出声。 “你的脸……”又一次异口同声。 顿了顿，叶萧和迪迪再次开口：“……红了。”连续的神同步让两个人一起把手捂在了嘴巴上，没敢再吱声。 等他们把手放下后，迪迪憋话憋出来的脸红消散了，叶萧脸上愈发地红，跟猴子屁股都有得一拼。 “哥，你这是怎么了？”牛魔人有些担心了，凑过去要试叶萧的额头。 拍开他的手，叶萧摇摇头，道：“没事，应该是药发作了。”这么一会儿，他感觉到了，不仅仅是脸上红扑扑的，肚子里也暖洋洋的，好像有一颗小太阳，在肚子里面融化。 “这还没事？”迪迪咋舌地看着叶萧脑袋上都开始冒白烟儿了，心想那药真不是一般地猛。 叶萧不由得动了一起，一圈圈地在药庐外绕着，越走越快，仿佛一团炭在飞奔，他心里面也在嘀咕：“这什么药，该不会是什么羞羞的东西吧？身上怎么这么烫，完全停不下来啊。”绕了不知道第几个圈子，他还是停了下来，就停在迪迪面前。 “迪迪。”叶萧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快被蒸熟的脑子，道：“你不用跟着我了，我多走动走动，散散热气。”“啊？”迪迪挠头，有些茫然，他已经习惯了跟在小道士屁股后面了，问道：“那俺去哪里？”“去找铁匠。”叶萧想了想道：“他是碎颅教头，小石城第一教头，绝对擅长教人。避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么多年没有教过人，一定从心里痒痒到手上，你送上门去，他还不好好调教？”迪迪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听着有道理，只是怎么有点渗人呢。 “我就在村子里绕着，有它跟着就行了。”叶萧踢了一脚黑背大狗，这货听到可以摆脱整天冲着它流口水的迪迪，别提有多兴奋了，脑袋飞快地点着。 “机会难得，你多往铁匠那里凑凑。”“回头我再去找你。”叶萧说到这里，迪迪想了想，觉得小道士在村子里也没啥危险，再说伤势不是被那颗虎狼之药给压下去了吗？至少活动不用人帮忙，于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去吧去吧。”小道士推着迪迪走了两步，看他还要回头，接着推：“赶紧过去，铁匠师父一定跟村长还有游前辈一样还在激动，趁热打铁。”“可是……”叶萧耐心差不多了，一抬脚，作势欲踢，喝道：“走不走？”“走走走，马上走。”迪迪双手抱头，向着铁匠铺子狂奔而去，一边跑着一边回头喊：“哥你要来找俺啊。”叶萧摆摆手，一直到牛魔人消失在小路尽头，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浑身上下冒着热气，温度越来越高，头顶上不仅仅是白烟儿，俨然是一道白色的气柱。 小道士十二万分怀疑，游某人是不是拿错药了，这不是什么定阳方，是什么虎狼之药吧？ 叶萧也就只能想想了，一边想着，一边快步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与迪迪背道而驰，与遗人村所在方向背向而行。 “喂，这是往哪里去？”“进村是这边，这边啊。”黑背大狗一脑门疑惑，到口化作“汪汪汪，汪汪汪”的叫声。 它越叫，叶萧走得越快，黑背大狗想去咬裤腿又不敢，这一个两个可是随身带着陈皮、香叶的主儿，只得屁颠屁颠地紧紧跟着。 眼看就要走出了村口，叶萧忽然心中一动，停下脚步，向着身旁望去。 光晕流转，一个浑身白皙如玉的骨头架子，从虚空中一步踏了出来，静静地站在旁边，用闪动着灵光的眼眶对着叶萧，好像在凝望什么。 “小九。”“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叶萧诧异地看着它，发现有段时间没见，其实也不久，就几天功夫，小九身上就又发生了变化。 往日里出现随身携带的武器不见了，它空着手，个头也没长高，只是身上的骨头愈发地纯白，流转着玉器一样的光泽。 玉器也是易碎，好歹感觉比之前要结实了一点，关键是——好看。 叶萧表示满意，也不深究为什么没有护法符召唤，小九能自己出来，反正他深信小九不会害他。 “既然出来了，那就跟我一起走吧。”叶萧笑着道：“我们，出村！”ps：今天第一更。出村玩耍，撒欢儿，洒花今天是本月最后一天，也是本年最后一天哦，月票留着木有用，会被清空的。 大家投给东流，可好？ 今天，明天，东流都尽可能地爆发，让大家在年末，在年初，多看一些有趣的内容。 以上，今天第一更，求月票！ 以上，东流。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就爱被人偷窥与大大的坐骑 迪迪在这里，一定会问“为什么”，会劝“不要出去危险”，最后还是会跟上，拿庞大的身躯挡前面，一遇到危险冲第一个。 小九则一声不吭，微微颔首，点了点头。 紧接着，叶萧就看到了让他为黑背大狗默哀三息的一幕。 小九无声无息地答应下了，然后手在黑背大狗身上一按，犹如一片白云般飘飞起来，落到了大狗背上。 可怜黑背大狗只来得及浑身一僵，就感觉到有两条腿一夹，两只手抓住狗脖子上的浓密黑毛，在它背上坐得稳稳当当的。 咽了口唾沫，叶萧想到刚远远能看到遗人村时候，被小九骑的那只鹰隼凄凉下场，忍不住提醒道：“小九，悠着点儿。”黑背大狗连连点头，感动得眼泪都下来了，想要把小九抖下来，愣是没敢。 刚想扑上去狠狠舔，为叶萧的善解狗意表示一下，不曾想小道士后面又补充了一句：“别给弄死了就好。”“啥？”黑背大狗觉得眼前一黑，后背上坐的好像不是一个轻飘飘小骷髅，而是死沉死沉的牛魔人一样，脚步都沉重了。 “走吧。”叶萧看到小九出现，寸步不离的样子就心情大好，哪里管黑背大狗的残念，脚步轻快地向着村外走去。 黑背大狗想过反抗，想过抗议，想过趴在地上不走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九只是紧了紧抓在它后脖子上的毛，它就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渐渐地，他们踏上了村外的小道。 小九骑着黑背大狗跟在后面，稍稍动动手，踢踢腿，大狗就乖乖地左边转，右边弯，听话得一塌糊涂。 叶萧一手背负着后面，一手虚握在前头，悠然地走着，除了浑身冒着热气红得跟煮熟的虾一样外，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不知不觉地有些在向着游某人学习。 当然，指的是白衣王师范的绝世游某人。 人已经出了村子，只有依稀的声音还在传回去：“小九，你这几天是不是天天晚上都在守着我？”“……”“不答就是了。我就说嘛，怎么每次迷迷糊糊地都觉得有人在看着我，醒来又不见，我还不害怕，就知道是你，只有你才能让我这么安心呐。”“……”小九的背影发红，粉红粉红的，难道是阳光染上的羞涩吗？ “呦，你变色啦，害羞什么，因为偷窥我？”“安啦，我就爱被你偷窥。”小九这下不仅仅是粉红，通红了都。 它在黑背大狗身上扭动着，似乎手脚没地方放的样子。 叶萧误会了，很是嫌弃地瞥了一眼黑背大狗，拍着胸脯道：“先将就着，以后，我要给你弄只大大的坐骑……”……当叶萧、小九、黑背大狗，一人一护法一宠物，迎着夕阳向着村外去的时候，铁匠铺中“哐当哐当”的暴雨般密集响动停了下来。 赤着精壮身躯，露着铁铸肌肉的铁匠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庞大身躯将阳光挡得结结实实的，铁匠铺里一下暗了下来，遗人村中有这样身量的除了铁匠自己，就只有牛魔人迪迪了。 “你来了。”铁匠语气淡淡地，又补充了一句：“一个人？”这三个字算是触到迪迪的神经了，他哭丧着脸走过来，低着脑袋，有些落寞地喊了一声：“铁匠师父。”“你这牛犊子，竟然没继续跟在小道士身后当跟屁虫，怎么有空到某这来？”铁匠话比平常有些多，扔下打了一半的铁器，踱步到铁匠铺后面，打了一桶井水，当头浇下。 冰凉的井水浇在他身上，竟然发出“嗤嗤嗤”的声音，像极了刚打好的铁器在退火的声音。 “俺哥让俺来铁匠师父这里学东西。”迪迪闷声闷气地说着。 铁匠往头上浇水的动作一顿，摇头笑了，心想这牛犊子忒也憨厚，要是换成其他人怎么敢这么说？遇到心眼小的师父小鞋可以穿到牛蹄子都给剁掉。 不过他就喜欢牛魔人这样性子，像极了当年小石城里那些战士学徒们。 铁匠心里一痛，强迫自己不再想起，将胸中波澜尽数压了下去，道：“小牛犊子，你怎么这么听话，是有自己想法了？”迪迪点头，声音有些落寞：“俺不知道哥要干啥，但俺知道，要是他想干点啥，俺跟着不是好事。”“嗯？”面对铁匠从鼻音里发出了的疑问，迪迪挠着头，有些艰难地解释道：“俺哥以为俺不明白，其实俺心里有数着呢。”“怎么说？”“俺刚跟哥离开白日门城，洗盘子的馆子就着火了，然后海贼就跟韭菜似地一茬茬地在俺们身边冒出来，这个……这个……”迪迪头皮都挠破了，才说出了结论：“俺觉得，海贼可能是冲着俺来的。”“俺哥要是想做什么，俺还是别凑在他旁边的好。”话说完，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浑身轻快下来，肚子里咕咕地开始叫，果不其然，动脑筋就是饿得快。 “不容易啊。”铁匠在心里面感叹，“这头小牛犊子一根筋，嘴巴比脑子还笨，能把话说顺溜到这个地步，算是为难他了。也可以知道这个念头他怕是早就有了，闷在肚子里不知道考虑了多久。”铁匠想了想，问道：“然后呢，牛犊子你以后都不跟着小道士了？”“那怎么成？”迪迪顾不得上左顾右看找吃的了，嚷嚷道：“俺肯定要跟着俺哥的，海贼算什么，俺们牛魔人祖上全是海贼，谁怕谁？来两个俺剁一对！”铁匠笑了，一指烧得通红的铁块，道：“那还等什么？”“又来……”迪迪哭丧着脸，穿着死沉死沉的皮褂子，往双手掌心吐了口唾沫，高举起更沉的碎颅锤，狠狠地挥落下去。 “噹！”……夕阳西斜，好像被人用钓鱼竿钩住了一样，久久不能落下。 叶萧和骑着大狗的小九就像要走进太阳里，远远落在身后的是遗人村。 “小九。”“你猜迪迪在想什么？”“……”“那憨货，他一定以为海贼是冲着他来的。其实，不是的。”ps：第二更，求月票，最后一天喽，月票不投就作废啦，谢谢支持。后面还有更新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扪虱谈人生（第三更，求月票） “现在回想起来，海贼第一次出现，应该是在迪迪洗盘子那家馆子，那时候我跟迪迪在城外都看到有火光冲天，烧得半边天都红了。”叶萧对着不会说话的小九，手舞足蹈地说个不停。 别说有外人看到，就是小九骑着的黑背大狗一张狗脸上都露出狐疑之色来，他们两个自己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一个说得兴高采烈，一个听得专注无比。 “白日门城里治安很好的，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除了上岸的海贼，我想不到有什么人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在老车道那样地方做下好大事情。”“一开始，我也怀疑海贼是冲着迪迪来的，特别是在憨货跟我说他骑着鲨鱼渡海过来，中间还遇到一个老海贼，弄了一张海贼王的藏宝图时候，只是没有说而已。”“不过……”叶萧脸上挂着灿烂笑容，有点小骄傲，有点小自得，“……我很快发现不对劲儿了。”“其实，迪迪洗盘子那家馆子，那天我也在的。”“比起那憨货，我身上更可能有让人图谋的地方。”叶萧拿手指点了点自家鼻子，扭头对小九道：“小九，你不觉得奇怪吗？以前不觉得，现在见得多了，我越来越觉得我家那个不着调的老爷子不是一般人。”小九点头，连黑背大狗都在连连表示赞同。 听过叶萧讲老道士故事的，没有一个人会将那个好吃懒做谈话好色，但说的话每一句都很有道理的老道士当做是一个普通人。 “还有，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想，小结巴那丫头怎么生出来的，明明什么都没有练过，一把平底锅我现在都没有把握打得过她。”“神烦的死奸商，次次都那么巧，他是有意的还是有意的？”“很多很多……”叶萧声音稍稍低了一些，似乎情绪没有那么高涨了，旋即想起什么似地，昂起头来，笑容灿烂：“小九你不一样，因为我跟幽灵们当了那么久的朋友，才能找到你。”“迪迪也不一样，他是我自己找来的。”“你们，全都不是安排好的……”叶萧不知不觉中停下脚步，仰望着夜空，夕阳悄无声息地掉了下去，有一颗颗零落星辰开始闪着光，好像在冲着他眨着眼睛安慰。 他的肩膀上，忽地搭上了一只手——小九的手。 小手冰凉，没有暖暖温度软软的肉，但是搭上去，就不放了。 叶萧回头过，对上的是小九闪着灵光的双眼，兴许是夜色柔软，今天看上去那灵光分外的柔和，犹如会说话一样，在轻声地安慰。 “没什么的。”小道士拍拍小九的手，“嗖”地一下，小九把手飞快收了回去，粉红粉红的颜色弥漫全身。 “以前老头子说过，我们人呐，就像是打水漂的石头，一甩扔出去，弧线是固定的，结局也是固定的沉水里，区别只在于能在水上打出几个漂儿。”叶萧在笑，笑得很个干净，就好像是当初搬着小凳子坐着听老道士口沫横飞的小小道士一样。 “老头子接着又说，以上都是放屁，谁信谁傻逼。”“石头扔出去不会接回来啊，风大点弧线就偏，几个水漂过去，万一就冲上陆地了呢？”“什么运命惟所遇，什么宿命不可逃，什么人生而注定……全是狗屁。”“他说：人生，就像是他自个儿，不把那件破道袍掀开来，细细地数过，谁知道里面藏着几只虱子？”叶萧胸膛挺起，腰杆停止，昂首阔步，回头道：“我觉得有道理。”“我不带着迪迪，是因为在遗人村里，我们都有很多机会，我的收获很大很大。”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已经不太合身的道袍里藏着不是虱子，而是孙大娘的秘术“谛听”，是白衣王师的明黄绢帛，是沈凡的捉奸球，啊呸，通识球。 “迪迪因为一直要跟着我，连铁匠那边的机缘都没有抓住。这不公平。”“我要出村子，刚刚已经分析过了，他们很可能是冲着我来的，他跟着我，不安全。”叶萧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小九有的点头，有的没有，不变的是默默地跟着，小道士在哪里，它就在哪里。 “还有，我想试试。”小道士摸着胸口，隔着道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胸膛在起伏，心脏在搏动，有热血随着心脏每一下的跳动，涌遍全身。 “那天，乾坤一掷：雷动九天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的原因，我一直在心慌，谁也没说哦小九，我一直在慌，越来越慌。”“原本还没有感觉，看到了遗人村里那些叱咤风云过的人物现在样子，我就想试试，走出来。”“果然……”叶萧笑得很开心，哪怕浑身发烫，头冒白烟，笑容依旧阳光灿烂，“我现在不慌了，而且，很兴奋。”他的兴奋，或者说是亢奋，流露在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点神态里，好像一颗小太阳，即将喷薄而出。 “只是……”“……忒热了！”叶萧发现自个儿张开嘴巴都在冒着热气，周身所在就跟蒸笼一样，黑背大狗一直想躲他远一点，小九没让。 “那里好像有水。”小道士侧着耳朵听了听，有水声潺潺，叮叮咚咚，似乎是浅浅的溪流在欢快而过。 他再顾不得什么“我想试试”，一脑门都是两个字“有水”，迈开大步就冲了过去。叶萧动作叫一个快，黑背大狗被小九都催得吐舌头了，吭哧吭哧地一阵跑，还是没能追上。 等他们在月色下追上叶萧背影时候，他上半个身子全埋进了溪水里面，周遭“嗤嗤嗤”作响，为浓密的水汽包裹着，仿佛是一块烧红的人形烙铁扔进了退火液里一样。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地爬上了云头，如水月华流转在小小溪流上，让只有两人宽的水面泛着银白色柔和的光，一路爬上了小道士的身体，漫到了小九的身上。 突然——埋头在水里觉得透心凉浑身舒畅的叶萧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怎么在水里看来，整个世界都在一点一点地变红，红得吓人。 “哗啦”一下，叶萧猛地从水中抬起头来，骇然望去，只见得整条溪流从上游而下，染上了一层血红的颜色。 ——血的颜色！ ps：第三更，继续求月票支持。今年，要结束了呢。 另：历史上能扪虱的全都是牛人，如王猛之辈，这章借借扪虱的口彩，愿本书所有读者，在新的一年，看到新的风光。 以上，东流，求月票。 第一百一十八章 惨烈血战场 “啊呸。”“哪里来的血？”叶萧连“呸”数口，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觉得嘴巴里都是血腥的味道。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天上月亮，银白雪亮，没有变成血色。 “看来是上游的问题了。”小道士抽了抽鼻子，这回不是心理作用了，的确有淡淡的血腥味道在弥漫。 霍地一下，叶萧长身而起，丝毫顾不得道袍下摆湿了大片，凝神望向上游方向。 片刻之前，小小溪流上浮动的还是如水月华，仿佛是一条月色凝成的河流般清幽，忽然之间尽染血色，不用说也是上游正在发生着什么。 循着叶萧的目光，可以看到溪流蜿蜒而下，两侧多是荆棘或者山石，根本不是走人的地界，换句话说循着溪流向上游回溯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黑。”小道士眼珠子一转，落到了黑背大狗身上。 这狗不知道君莫笑是怎么养的，多通人性啊，立刻就明白了叶萧意思。 它想要拒绝来着，小九已经默默地再次爬上了它的后背，两条腿夹紧，两只手拽住了大黑后颈上的毛。 大黑立刻就不敢有小心思了，它对小九怵得慌，都快赶上陈皮香叶不离手的迪迪了。 “汪”地一声，它撒开步子，抽着鼻子，向着一个方向一头扎了过去，速度之快，犹如一道黑色闪电。 “这死狗，不怀好意啊。”叶萧摸着鼻子，知道大黑是心不甘情不愿，不敢罢工但想用另外方式报复。 “可惜，选错时候了。”他冲着回过头看过来的小九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迈开步子就追了上去。 此刻的小道士哪里有不久之前，走路大喘气还要靠迪迪来背的狼狈样子？他脚步轻快，气脉悠长，刚刚呼吸急促一下，身体内部凭空就生出一股力量流转全身，暖洋洋地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头。 叶萧越走越快，越走越轻松，浑身燥热消散，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在凭空生出力量来，恍惚间觉得就这么走下去，可以一直走到世界尽头一样。 这当然只是想想，前方大黑脚步越来越慢，方向却越来越明确，低头嗅个不停的情况再不出现，稳稳地向着一个方向去。 到了这个时候，别说大黑的狗鼻子，就是叶萧隐隐地也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道，在微风当中萦绕不散。 “从发现血水到现在才几十个呼吸时间，我抄的又是捷径，这距离实际上不远。”“再加上溪流的速度……”叶萧的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全神贯注以至于都没心思去呵斥止步不前的大黑。 拨开前方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有潺潺溪流声音，空气中弥漫的不是清新水汽而是浓郁得熏人欲呕的血腥味道。 转眼间，叶萧目光一凝，落到了所有血腥味道的源头。 数十步开外的地方，横七竖八地倒伏着一具具尸体，没有细数一打眼间就知道有不下数十具之多。 左侧一样数十步距离，空旷一片，尽头是溪流蜿蜒而过，在此处形成了一处弯道聚成宽敞水面，溪水清澈，好像月亮误坠入了凡尘，融化成这一泓清泉。 叶萧一步步地走出来，依然是一手虚握着自然地搁置在丹田处，一手背负在身后的白衣王师范。不同的是，这回背负在后面的那只手在他走出来的同时，向着后面摇了摇。 灌木摇动，终究没有发出声响，也没有大黑或是小九，跟着叶萧一起踏出来。 小道士独自一人，踏着月色，周遭尽是血腥味道，向着横陈的数十具尸体走去。 远远地看过去，叶萧脸上神情就是一沉，他在尸体当中，看到了好多熟悉的面孔。 “你你你你……”不管多少次，照几回面，永远反应不过来认不出来的黎胖子。 “误会，误会，这全是误会。”一身官威，形势所迫，不得不低头做小的刘华捕头。 议论声声，专门负责惊呼“碎颅教头”、“九子鬼母”等的小捕快们……就在半个时辰功夫前，还在遗人村里进退维谷的公门中人们，现在再也不用担心敢不敢抓人，能不能走得了的问题了，他们永远地躺在了这个溪流弯边上。 叶萧的脚步稳稳地，每一步都好像丈量过一般，不快一分，不多一尺，渐渐地靠近。 越是靠近，他看到的细节就越多，天上月亮似乎也在配合着他，从淡淡云气中冒头，毫不吝啬月华将周遭照得透亮。 捕快们倒不寂寞。 在他们的身体周围，有一具具鬼豚族人的尸体，一头头大蜥蜴趴卧着一地血泊。 到死他们都纠缠在一起，有的捕快持刀插入鬼豚族战士胸口，后面被大蜥蜴扑倒。 有的猪头人死则死亦还咬着一个捕快的喉咙不放。 有的大蜥蜴从肚子里被一只手破开，开膛破肚而死……尤其是刘华捕头。 这个叶萧半个多时辰前第一次见，然后所见都是他卑躬屈膝，委曲求全，完全看不出他是怎么当上下关城捕头的。 小道士现在知道了。 以刘华捕头尸体位置为中心，四面八方倒伏着的鬼豚族战士，以及他们豢养的大蜥蜴，加起来至少有十余具尸体之多，皆呈圆形向外倒伏着，可见全是死在刘华捕头一人之手。 刘华捕头全身上下的衣服被撕成了一条条，裸露出的是或撕咬，或刀斧，或箭射的伤势，密密麻麻，看不见一块好肉。 他身下的鲜血更是晕出了好大一滩血泊，尸体用一柄长刀支撑着蹲伏在血泊当中，至死不倒。 看着这具诉说着惨烈与刚毅的尸体，叶萧不由得面露敬意。 刘华捕头这分明是激战到最后，至死不退一步，伤势奈何不了他，鬼豚族战士敌不过他，甚至远远地用弓弩攒射已杀不死他，一直到流尽了身体里最后一滴血，他才无奈地停了下来。 永远地停了下来。 或许，鬼豚族人，虹魔教徒们，也在敬畏着刘华捕头，这才让他至死不倒的雄姿保留到现在，被叶萧所见。 “虹魔教徒为什么会跟公门中人冲突，还是这样的死战？”叶萧越看，越是疑惑。 忽然——“呜呜呜~~”一声闷叫，尸体堆中，靠近刘华捕头方位，有一个白袍猪头人尸体仰起半个身子，呜呜有声。 第一百一十九章 次序，小白 “吓！”叶萧身子后仰，好悬没有被惊个倒退几步。 死都死了，还要玩诈尸？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咦？”小道士定睛一看，顿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从尸体堆里面坐起来的赫然是一个猪头人，一身白袍，皮肤亦白，算上额头刺青，妥妥的是猪头人当中地位甚高的祭司。 问题是这个祭司状况也太惨了一点。 他挺起身来动作之所以如此诡异犹如诈尸一般，是因为他脖子上挂着厚重铁枷，至少大几十斤分量，带上这样的铁枷连直起腰都是奢望。 铁枷就算了，叶萧瞄了一眼过去，看到白袍祭司身上除了这玩意儿外，还有只听过，从来没亲眼见过的“桎梏”。 他从铁枷前洞中伸出来的手上，挂着铁手铐，脚上同样挂着粗如婴儿手臂的铁脚镣，稍稍一动哐当乱响。 脚下的镣铐称“桎”，手上的称“梏”，连在一起就是桎梏！ 铁枷加上桎梏全套齐全，叶萧还是第一次见，只是听说公门中人经常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穷凶极恶者，一般上了这样手段，哪怕再不动用任何刑罚，时间长了就能将人生生地“枷”死。 “是刘华捕头他们下的手。”这样公门标志性手段一出，叶萧立刻做出了判断。 “只是……”小道士眉头皱在一起，露出疑惑之色来。 “既然有闲工夫上铁枷桎梏，也就是说白袍祭司出现得比其他猪头人来得早，是在血战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落到捕快们手里。”“不然的话，打生打死都来不及，怎么会有空上这样的手段。”“刘华捕头他们捉到了白袍祭司，然后走到这里，受到了袭击。”“可是……怎么会出现现在的情况呢？”叶萧念头转动只是顷刻之间事情，这点功夫里，白袍祭司“呜呜呜”地挣扎着，有涎水哗啦啦地落，看上去又平添了三分惨状。 “呃~”小道士这才注意到白袍祭司不仅仅是被铁枷桎梏招呼，他的嘴里面还塞着一个多孔的铁球，跟给牛马上衔一样让白袍祭司含着，保证他说不出话来。 小东西，怎么看怎么阴损。 叶萧稍稍眯了眯眼睛，看得真真的。那小铁球塞得快顶上喉咙了，上面每一个孔都在流淌着涎水，仿佛就是为了这个作用而准备的。 白袍祭司长着猪头人天生的獠牙，不过想来是因为捕快们塞入铁球时候粗暴了些许，獠牙全部齐跟而断，看着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清秀感觉。 “等等，这货我好像见过。”叶萧因为“清秀”之故，一开始还真没认出来，这会儿仔细一瞅，越看越眼熟。 “难道是……”小道士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夜，虹魔教营地里所见的一幕幕，耳中依稀还能听到数十虹魔教徒在祭祀中振臂高呼的声音：“谁曾带给我们辉煌？”“阿金纳！”“谁曾在荒芜中起祭坛，封正为神？”“阿金纳！”“我们的神，我们永恒的主啊。”“阿金纳！”“你们忘了祂吗？”“不敢！不能！不会！”……叶萧眼睛睁大，他完全想起来。 “是他！”当日，虹魔教营地里，引领祭祀的是地位最高的老祭司，然而在庞大篝火前浑身颤抖，引来阿金纳散逸灵魂的却是年轻祭司。 白袍年轻祭司身后，阿金纳通天连地的虚影张开双臂，胸前有金色符箓如烙铁印记，那一幕即便时隔多日，还深深地刻在小道士的脑海里。 现在他面前这个惨兮兮的家伙，赫然就是当日的年轻白袍祭司。 “这是从云端跌落下来了？怎么落到如此地步？”叶萧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能召唤出阿金纳的不会是普通祭司，在虹魔教内部地位想来也是相当高的，竟然会落到刘华捕头手里？ 他在这边冥思苦想，脚下一步不动，那一头在尸体堆中艰难抬起上半身的年轻祭司死命地挣扎着，“呜呜呜”声都要连成了悲伤曲调。 “你这是想我去救你？”叶萧拿手指着自家鼻子，语气诧异。 白袍祭司“呜呜”不止，身子那个扭动，手腕、脚腕、脖子在刑具上摩擦出鲜血把黑铁都染红了。 ……这是什么意思？ 叶萧来到这血战之地都有十余个呼吸时间了，周遭静悄悄的，四面灌木丛里连鸟鸣虫噪的声音都没有，清幽得让人放松。 他终于抬起脚步，向前迈了出去。 前方五十步外，就是白袍祭司。 看到叶萧动作，白袍祭司愈发地激动，大半个身子都要从地上撑起来，终究顶不过铁枷桎梏的威力，重重地跌落下去，半个身子都在血泊当中，拼命地挣扎着。 小道士看都不看他一眼，淡定地举步，落足。 此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远方有隆隆隆地雷声在渐近，狂风在呼呼呼地吹，推得漆黑如墨云气向着血战场方向飘过来，犹如一座城池在重重地碾压而来。 潦水沼泽这段时日里的所谓雨季鬼天气，叶萧早就领教得够够的，习惯了，今天到这个时候才下算是好的了。 他一边闲庭信步般地上前，一边抬头望天。 有一小片夜空还没有为乌云遮掩，零落星辰争取着最后时间在闪烁着星辉，在整个夜空天穹都在风云如怒的情况下，显得分外的美丽。 忽然，有一颗星辰摇落，带出扫帚般的焰尾，横扫过星空，冲入无尽漆黑中不见。 流星一瞬，轨迹是如此的美丽，犹如刀痕，划破了叶萧心中迷雾。 莫名地，他忆起了怀中明黄绢帛所书的内容。 ——次序才是美！ ——日升月落，四季轮转，次序井然，是为自然之美。 ——行吟泽畔，踱步星空，亿万星辰都在按着固定的轨迹发光。 ——这世上，从无真正的同时，永远能分出先后，次序之永恒，由此可见。 ——有了次序，才有了变化，因为先有了黑暗，所以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叶萧自己都不清楚是第几次在心中咀嚼着白衣王师这番话，恰似他陷入沉思当中，忘记了是第几次抬脚并落下。 “原来如此。”“我好像懂了。”小道士喃喃自语，想要抬头再看一眼小天窗般的星空，不曾想任凭如何寻找，偌大夜空尽数为铅云遮掩，闷雷声滚滚而来，仿佛巨人在仰天咆哮。 “话说，游某人真不是老道士变的？很可疑啊，说个话云里雾里的。”叶萧悟得了双符境界的精髓，无法言述的喜悦从心底冒出来，浑身都放松了下来，两只手在颤抖，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夹着两张符箓一起飞出去，真切地感受一下。 “好头疼啊，附近除了你，竟然再没有旁人。”小道士回过神来，发现他与白袍祭司之间距离竟是已经缩短过半。 他继续一步步地走过去，不紧，不慢。 “祭司兄，你或许是第一次见我，我却是第二次见你啦，名字什么的我就不问了，反正你也说不出来，不如就叫你小白吧。”大黑对小白，叶萧隐隐地听到身后他走出来的地方，有打喷嚏一般的声音，大黑在不高兴吗？ “小白呐，四下除了你，连个会喘气的都没有，看来具体发生过什么只能靠猜了。”“我猜，小白你因为什么原因，迎面撞上了刚刚从遗人村出来的刘华捕头一行，嗯，十之八九还是你有意找上门让抓的吧？”“不然的话潦水沼泽这么大，捕快们又是抱头鼠窜，有这么巧正好抓到你这个虹魔教祭司？我不信。”叶萧歪着脑袋，分不清楚是推测还是猜测地说着。 他说到这里，一直挣扎个不停，呜呜个不休的小白，整个人僵住了，艰难地从血泊中抬起头来，望向小道士的目光当中满是诧异。 “我猜对了吗？”叶萧连看小白反应确认判断的心思都没有，浑身放松脚步轻快，语气中也带出了一种漫不经心的味道来，继续说道：“然后刘华捕头他们给你上了这么些家什，我看上得好，让你们祭祀时候把人当羊，活该。”叶萧“呸”一口，愤愤不平，语速加快。 “接着走没多久，捕快们就被前来救你的虹魔教徒追上了，好家伙，又是虹魔战士，又是大蜥蜴的，大阵仗呢。”“双方两败俱伤，抓你的，救你的，全死了。”“那么……”叶萧声音转厉：“你还活着干嘛！”“轰隆隆~”一道闪电划破铅云，雷霆怒吼的声音紧随其后，与叶萧的厉声相迎合，勃发出肃杀与凌厉，刚猛与霸道。 叶萧的脚步，第一次停了下来。 他的身边是刘华捕头至死不倒的身躯。 小道士收敛起怒容，正了正道袍，先是躬身对着刘华捕头遗体一礼，再伸手在他身上掸了掸灰尘。 “刘华捕头，你是个英雄，一路走好。”“剩下的，交给我吧。”话音落下，不知是他触碰导致，还是执念消散，刘华捕头的遗体缓缓倒下，似乎是站得太久，终于疲惫了要小小地休憩一下，再起来战斗一般。 “你还活着干嘛？”叶萧转过身来，声色俱厉，第二次重复，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他双手在腰间神龙道书上抹过，左右各有一张符箓夹在两指之间。 灵力涌入，符箓微光，叶萧双手交叉在胸前，蓄势待发。 “隆隆！”惊雷炸响，叶萧动了…… 第一百二十章 笑话 叶萧交叉在胸前的双手朦胧一下，似是有千手在逐次打开，在每一个位置都留下残像，神秘而舒展。 “次序……次序……次序……”小道士第一次按照双符境界施展，体内灵力奔涌，指尖符箓滚烫，如在雀跃着，期待着。 他的头顶，有闪电乱舞，雷声隆隆。 他的脚下，有遍地尸骸，祭司惶恐。 在两张符箓几乎同时激发，眼看就要激射而出的时候，对面小白不知道哪里爆发出来的气力，竟然硬顶着脖子上的铁枷分量从血泊中挣扎了起来。 “呜呜呜~”口塞之下，他依然发不出完整声音，涎水长流，呜呜有声，因为痛苦而恐惧导致五官扭曲，有青筋如蛇毕露，爬满了他的白皮肤。 叶萧从无法名状的状态当中拔出来，在出手之前的刹那，向前望了一眼。 他看到白袍祭司狰狞形貌的身后，有一个庞大虚影挣扎着要浮现出来，在无声地咆哮着，仿佛要摆脱天地束缚，漫天闷雷狂怒之声，似在为它助威。 ——虹魔教主，阿金纳！ 显赫一时，举世称神，最后陨落在封魔谷，身体与灵魂尽数被封印，永世不得解脱的存在。 叶萧第一眼，就将祂认了出来。 遮天蔽日的庞大阴影是一个，胸前金光闪闪的符箓是一个。 面对白袍祭司身后如要盖过漫天风雨飘摇的威势，叶萧的反应只是撇了撇嘴：“纸老虎！”“去死吧！”他双臂打开，留下的残像破碎，小臂带着手腕翻转，两道符箓无风自燃的同时，向着白袍祭司方向电射而出。 十余步的距离下，两道符箓分别带出的墨绿和火红光芒划破，一掠而过。 刹那间，符箓燃烧过半，无限逼近白袍祭司。 在这个紧要关头，小白反而不动了。 他全身上下，从脚趾头到头发丝，纹丝不动，只有眼珠子在转动，死死地盯着两张符箓飞近。 三步，两步，一步。 “嗖！”小白两只眼中只有无比的专注，没有紧张，没有恐惧，甚至，隐隐地有一种狂喜在浮动。 忽然——白袍祭司左右两只眼睛里的眼珠子发生异动，左边的眼珠子转到左侧，右边的眼珠子转到右侧，天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就像是同时在竭力地要用眼角余光看到自家两只耳朵一般。 在这个生死关头，如此举动何其之诡异，然而叶萧却毫不在意，原本的轻松姿态消散一空，浑身肌肉绷紧，好像之前的悠然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小道士的目光移动，越过白袍祭司，越过处在存在与消散之间的阿金纳残魂，最后落到了小白身后的灌木丛中。 “嗤~”白袍祭司耳侧的头发被烧焦，猪耳朵险些被烤熟，他还是不动，两道符箓所化的火光擦着他的耳朵。 ——一掠而过！ 失手了吗？ 叶萧神色不变，嘴角诡异地弯起一个弧度，好像在狡猾地说：骗到你了吧？ 生平第一次双符出手，圆满的双符境界，岂是对着一个没有还手能力的人施展？ 杀鸡，哪里需要牛刀。 从头到尾，幌子罢了。 两张符箓掠过白袍祭司，带起呼啸之声向着他身后的灌木丛中激射而出，墨绿色和赤红色的火光大盛。 小白猛地向前扑倒，以狗啃泥的姿势狠狠地扑尽了血泊当中。 叶萧，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就是这种感觉！”“没有错了，就是这种感觉。”小道士的世界里，没有在血泊泥泞当中挣扎的白袍祭司，没有掠过数十步距离，燃烧到极致以一种玄妙的次序感扎入灌木丛中的两张符箓，有的只是一种玄之又玄，一种酣畅淋漓。 那是一种仿佛有一层厚厚的膜，被一捅而破的感觉，叶萧想要沉浸，想要回味，想要明白个中真正的意义，却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不得不遗憾地睁开眼睛。 眼睛一睁开，冲天火光映入。 白袍祭司身后的灌木丛中，以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时间差，墨绿符箓先行投入，燃尽，散开墨绿的光侵染周遭。 紧接着，火符追至，“轰”地一下，灌木尽燃。 滚滚浓烟，升腾而起，仿佛燃烧的不是灌木，而是干燥的狼烟一般。 浓烟带着墨绿，泛着黑气，有一股恶臭，熏人欲呕。 “咳咳咳~”“有毒！”“……”火光与浓烟当中，灌木丛里，声声呛咳的声音传来，一个个身影攒动，似乎竭力要站起来，要扑出来把阴他们的小道士撕成碎片，又不能够。 每一个身影都身高体胖，痴肥健壮，甲胄齐全，武器狰狞。 虹魔教徒，鬼豚战士！ 此处，有埋伏！ 原本的尽起埋伏，掩杀而出，小道士措手不及，束手就擒被砍成数十道的精心布局，在以白袍祭司为幌子的双符出手后，完全成了笑话。 埋伏的反被偷袭，风雨欲来的夜空下，最大的笑话化出了无数站起又跌倒，强咳不止的身影。 叶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一拍之下，神龙道书打开，数十道符箓不住地冲天飞起。 在无数激发出来符箓的灵光映照下，小道士脸上奇光绚烂，凸显出充满嘲讽味道的冷笑。 “你们以为，我会相信好死不死，同归于尽这种事情吗？”“你们以为，把小白留在原处我的注意力就会全放在他身上吗？”叶萧双手徐徐展开，在身前方圆一抹，数十丈符箓轮转成圆，散发出来的灵光映照数丈，将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神情都照亮得纤毫毕现。 猎猎作响是道袍，小道士浑身灵力爆发，从脚掌落地变成足尖点地，似乎随时可能会被酝酿中的乾坤一掷带得御风而起一般。 “最近的尸体离溪边还有十余步，难道尸体会自己到水边洗手吗？”“你们真要是来救人，刘华捕头鏖战到最后才力竭身亡，岂会不先下手杀了小白？”“明知道还有活人的情况下，小白却留下来给我当靶子，所以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们不是来救人的，你们是来追杀的！”“我说的对吗？”叶萧话音落下，“嘭”地一下，酝酿到最强的威势爆发，他两手一振收回，漫天符箓旋转如故，一头乌黑头发向后飘散开来，尘土以他为中心四散飞扬而起。 “喝！”吐气开始声中，叶萧一只手臂旋转着，向着旋转的符箓环圈当中一穿而过…… 上架感言 上架了……东流打出上面三个字时候，有一种老道士站在白沙滩上，眼看着小小道士要跟小小结巴去鸳鸯戏水而自己只能在边上看着的惆怅感觉。 进入网文圈十年，火过也扑过，从签约是期望，到大电影也不是奢望，唯一不变的是对成绩的期待，一个个订阅数字，就好像是一针针强心剂，打在心口上，热血涌动在全身。 掌阅，对东流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土壤。 攻沙，对东流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尝试。 我在用小说，描绘一个轻松而欢脱的故事，笑里面带着泪，含着泪也要笑的故事，一切都只是开端，是电子书到出版书到连续剧到电影的一个小小开端，又是一切源头的大开端。 东流很紧张。 无论上架多少次，无论火过多少本，扑过多少本，在上架一瞬间，再怎么告诉自己，这只是开始，依然很紧张。 在这里，我不去说怎么生活所迫，怎么卖字为生，我只想说：我需要你们！ 需要你们的支持。 需要你们的订阅。 需要你们一句话，一个动作，告诉我有你们在。 需要你们一直在，大家一起把这本书打造得辉煌，登上大荧幕。 那么，再多的紧张，再高强度的创作，全都不算什么了。 我拖延到今日，从十万，到二十万，到三十万字，拖延不下去了，官方告诉我，必须上架了。 于是，今天上架了。 《攻沙》的读者们，告诉东流，你们还在，好吗？ 以上，，感谢有你们在。 以上，求订阅支持！ 以上，东流，拜谢！ 第一百二十一章 乾坤一掷：烽烟相望（求订阅） “狡猾的狗道士。”“你竟然敢戏耍阿金纳的仆人，神会惩罚你的。”“咳咳咳~杀了他，快杀了他！”“……”毒验与火焰笼罩的区域里，浑浊含糊的鬼豚人特有声音全都变得高亢而尖利，伴着剧烈咳嗽声音，惨烈呼痛声音，时不时可以看到有虹魔战士倒下去，任凭火焰燃烧一动不动。 再是双符并发一加一大于二，再是小道士长足进步今非昔比，再是突如其来狂风骤雨……两张符箓起的最大的还是阻隔作用罢了。 只是，赢得了一点点时间。 这点时间，只足够叶萧做一件事情。 时隔多日，乾坤一掷：雷动九天，惊心动魄的一夜之后，再来一次——乾坤一掷。 “胜者可以负，负者可以胜。 强者可以弱，弱者可以强。 一切都是，平衡！”叶萧的右手旋转着角度，从胸侧穿入，准而有准地冲着旋转着的符箓圆环当中一穿而过，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一尊漆黑的巨大造像。 造像有千手，各执剪刀、石头、布，无穷无尽的猜拳，用最简单的元素，组成无以穷尽的变化。 ——千手猜拳圣像！ 叶萧觉得自己仿佛化身成了那尊造像，以各种奇思妙想为千手，以无尽符箓搭配为剪刀石头布，猜出最强的一拳。 或者，强者可以弱，弱者可以强，但在早有准备，提前布局，反将一军的当前，他就是最强！ “轰！”一声轰鸣巨响，数十张旋转的符箓一张张依次燃起，或光放碧绿，或火燃赤红，或生机勃勃，或风起云涌……“嗖嗖嗖~”一道道火光电射而出，划破数十步距离，依次落向虹魔教徒藏身的灌木丛。 不仅仅是白袍祭司身后的，而是方圆数百丈间所有的灌木丛。 一道道从乾坤一掷当中飞出的符箓，仿佛一颗颗划破天幕的流星，带出各自不同轨迹，充斥着次序美感地落下。 毒符侵染灌木。 生生不息催发灌木、蔓藤将一个个从藏身处出来的鬼豚战士束缚。 火符化蛇将灌木丛成片地点燃。 更有……“风！”叶萧双臂一振，激射过后犹自悬浮在他面前的符箓通体一振，飞速地燃烧殆尽，溃散成灰，向着对面一扑而去。 “呼呼呼~~”从小道士的身后开始，有风乍起，呼啸而过，风助火势，带起毒烟，席卷而蔓延。 在风火当中，在烟雾里面，一声声惨叫此起彼伏，不仅仅自白袍祭司身后，四方灌木丛中皆有虹魔战士在满地打滚，在捂面惨嚎，在破口咒骂，在一个个地倒毙。 毒、生、火、风……一击乾坤一掷当中，叶萧融入了他能掌控的诸般符箓，以奇妙的次序与平衡为搭配，终于施展出了当前情况下最有威力的一击。 他独创的：乾坤一掷：烽烟相望！ 风助火，席卷烟尘，在叶萧与虹魔教徒之间形成了一道烟火铁幕，恰似边塞有烽烟起，敌我隔着城墙相望。 只能相望眼，不能相接壤。 虹魔教徒甲胄空坚，武器空利，却只能在毒烟当中软倒，在火焰里面哀嚎，隔着烽烟，绝望地相望。 这便是——乾坤一掷：烽烟相望。 “呼哧~呼哧~呼哧~~”风火声，燃爆声，惨叫声，咒骂声当中，忽然混入了一个古怪的声音。 声音的源头处，叶萧两只手搭在膝盖上，汗如雨下，沾湿了额前留海，滴滴答答地落在身前的土地上。 他疲惫得喘气都带出了牛的声音，仿佛胸腔里不是肺而是扯破了的风箱一般，唯独一对眼眸亮得吓人，炯炯有声地望着对面烽烟。 “哐当~乒乓~”沉重落地，金铁交击，在距离小道士不远的地方，白袍祭司一跃而起，铁枷桎梏扔了一地，最后扔下去的是一把铮亮的古铜钥匙。 在把钥匙在片刻之前还挂在刘华捕头的腰间……时间倒退回几个呼吸之间，叶萧对着刘华捕头的遗体躬身行礼，然后伸手掸落他身上怎么也掸不干净的尘土。 这个仪式般的无意义动作，掩盖的是他将刘华捕头腰间的一柄古铜钥匙拂落到地面，再一脚踢给白袍祭司。 “真是神演技。”叶萧累得大喘气，心里面在啧啧地赞叹。 他一做出那个举动，白袍祭司瞬间就明白了他看破陷阱了，却还能唱作俱佳地做出惊怒状、恐惧状配合演戏，连阿金纳的残魂都唤出来配合。 可以说在那个时候，小白和小道士两个人互飚演技，看得如痴如醉深信不疑的观众全都被带到坑里面去了，这会儿有一个算一个都在乾坤一掷：烽烟相望里面哀嚎着悔不当初。 小道士绝对相信自己的判断，抱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能给敌人添乱绝对要添够的想法做出了那些反应，果然将虹魔教徒骗得一愣一愣的，同时也给白袍祭司带来了生机。 叶萧赞叹的想法刚冒出来，还没有落回肚子里，更还没有来得及骄傲呢，一个让他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的一幕发生了。 白袍祭司小白挣脱束缚后，头都不回，不看同族的惨状，不去扶叶萧一把，掉头就跑，生生来了个抱头鼠窜。 “你个没义气的！”叶萧咒骂一声，却不着急，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起来。 他甚至还有空暇去回头欣赏了一下白袍祭司狼奔豕突的身姿，然后将食指和拇指搭成一个圈，放在嘴里，使劲儿一吹。 “哔~”一声口哨，“汪汪汪”地一头黑背大狗从小道士走出来处的阴暗里狂奔而出，直扑而来。 “咬他！”叶萧大喊，黑背大狗想狂吠一声表表忠心，不曾想白袍祭司跑得太快了，一条长着腿毛的大粗腿撕裂了白袍，这都到口边了。 大黑无奈之下，只能将狂吠声又咽了回去，冲着小白腿毛最旺盛的地方，“吭哧”就是一口。 “嗷呜~”小白惨叫一声，眼珠子都凸出来了，一个飞扑狗吃屎，落地惨叫着打滚。 任凭他怎么翻滚，大黑为了表忠心也是拼了，狠狠咬住就不再松口。 这头，大黑咬小白，一嘴毛。 那头，小九带出白玉般的身影一冲而出，数十步距离一掠而过，在跟叶萧擦肩而过的瞬间，它的右手拖在身后，仿佛探入了九幽当中，拖拽出了一柄长长地兵刃……“这是？”叶萧咽了口唾沫，望着小九的身影，似乎有些认不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骑当千的小九（加更求订阅） “这还是小九吗？”叶萧眼前是小九狂飙突进，拖在身后的探入虚空当中，再拽出来一时间一柄长兵刃拖在地上，擦出一连窜的火花。 兵刃的柄有一人高那么长，刃比柄还长，通体加起来一丈还有余，看在眼里小道士简直想象不出来以小九娇小的身材要怎么施展得开？ “这好歹得是得迪迪才够吧？”叶萧目光落在拖在小九身后的兵刃上，侧着脑袋，依稀想起来，不太确定地自语道：“这是……斩马刀？”小道士曾经跟着老道士在茶馆里面听着从战阵下来的老兵吹牛，他们说在战场上最恐怖的兵刃就是斩马刀，有强悍武将持斩马刀一挥而出，前方人马俱碎，猛得一塌糊涂。 小小年纪的叶萧被“人马俱碎”四个字牢牢吸引住了，威风霸气，凌厉刚猛，显露无遗，故而印象深刻得不行，一下就认出来了。 小九这一回拖着的斩马刀与它之前任何一柄兵器不同，不再是泛黄骨头质地，通体白皙如玉，长且弯曲如新月的是刀刃上又泛出金属一样的寒光来。 估摸着还是骨头，却不是寻常骨头，应当是什么强横生物的遗骨，不知道小九是怎么找来的。 叶萧还在为斩马刀的威猛所吸引，小九拖着狰狞长刀突进到了燃烧的灌木丛前，借着冲势一跃而起，“刷”地刀光一闪，重重地劈落。 那一刹那的寒光，好似在有一轮弯月从厚厚云层中破出，再次闪耀在夜空当中一般。 “嗤！”斩马刀落下，刀风过处，逼开了毒烟和火焰，小九持斩马刀一步踏入，横刀一扫，血光迸发。 “这还是我的小九吗？”叶萧怔怔地望着烟火当中，一骑当千，狂飙突进中的小九，一时间无法将其与害羞就变色粉红，害怕就惨绿，打架基本靠装死来阴人的小骷髅联系在一起。 “原来，大家都在成长……”小道士深吸一口气，双手在神龙道书上抹过，各抓一把符箓在掌中。 遗人村中的日子，他也不是白过的，见缝插针地画符，神龙道书里面储备满满，不然他也不敢独自走出来。 “这些本来是为了海贼准备的，为王倬那厮留下的，没想到让你们享受了。”“猪头们，感动荣幸吧。”叶萧耳朵抽动，身后小白的惨叫声变调了，一人一狗不知又换成了什么体位继续一嘴毛，他也没心情关心，全部心神都凝在了纵横于虹魔教徒与烽烟之间的小九身上。 “嘶嘶嘶~”这是斩马刀弧月斩杀，硕大猪头飞上空中，空荡荡的腹腔在激射出滚烫热血。 “咔嚓！”这是斩出一刀后以斩马刀为支点，小九腾身而起，两条白玉般的腿骨绞断了虹魔战士的脖子。 “呼呼呼~”这是斩马刀舞动成圆，形如龙卷风，逼得刚刚跳出毒雾火海的猪头人在劲风推动下惨叫着重新跌了回去。 “嘭嘭嘭！”这是近身小九的鬼豚战士被沉重的斩马刀柄敲在脸上，发出声声闷响，面骨尽折的响动。 ……小九长刀弧月，小九合身扑入。 它握着斩马刀柄末尾，狂飙突进；它握着斩马刀中段左右拒敌。 小骷髅时而在火光映照里通红，时而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时而在刀光中凌厉，时而在一个个绞杀动作当中矫健……叶萧握着满手符箓，一时间看得呆了，一直到小九的斩马刀第一次被两个虹魔战士联手架住的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小九刚猛成这样靠的是神奇武技，加上打落水狗，一个快字！”“只要它停下来，随时可能会被围杀。”“小九的小胳膊小腿，可不像迪迪那么抗揍。”“我得出手了。”叶萧脑海中念头电闪而过，开始怀念起为了安全故，将其留在遗人村中的迪迪来。 他的判断没有错，斩马刀只是被锁住了一瞬间，小九左右两侧就有“沙沙沙”声传来，两个矮撞的身影逼近过来，长长地尾巴甚至扫灭了不少火焰。 “大蜥蜴！”叶萧神色一变，连忙从手中符箓中挑出一些往空中一洒，剩下的胡乱塞在腰间随时可以够到的地方。 同一时间，小九抽回斩马刀，借力腾空翻转而起，偷袭而来的两头大蜥蜴血盆大口咬了一个空，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 “飞沙走石。”叶萧双手如电，带出一道道残影，一次次地从空中飞扬的符箓当中夹住两张，再电射而出。 双符组合，风起，飞沙。 风沙扑过烽烟，席卷到两条大蜥蜴，以及刚刚架住斩马刀又扑杀过来的猪头人。 飞沙之下，大蜥蜴伏住不动，猪头人战士以手挡住眼睛，不能视物。 骷髅怎会受风沙影响？半空中的小九眼中灵光化作的火焰一跳，捕捉到了战机。 只见它在空中翻转着身子，以斩马刀的刀柄先下，重重地砸在一头大蜥蜴的脑袋上，发出筋骨断折的闷响。 紧接着，小九落地另外一侧，调转几乎与地面平行了的斩马刀，由下而上刀刃挑杀在第二头大蜥蜴身下。 “嗤嗤嗤~”大蜥蜴鲜血狂喷，被挑得飞向追杀过来的两个猪头人战士，在飞沙蒙眼的情况下，他们根本反应不及，生生被大蜥蜴砸倒压在了身下。 小九向着右侧平持斩马刀，狂奔而过，落足处踩在两个被砸晕的猪头人脖子处，发出咔嚓咔嚓声响。 它的脚步不曾停留一下，转眼间，斩马刀卷出刀光，悍然又杀入了另外一处为烽烟所困现出身形的虹魔教徒处，旋即喊杀四起，惨叫四起。 小九在沉默中向前，突进！ “生生不息，缠绕。”刀光如轮，敌人授首四面倒伏。 “风卷残云，烈焰火蛇。”风与火的肆虐当中，小九兔起鹘落，矫健如龙。 陷地以困敌，出水以慢敌，加持金刚力，毒弱敌人体……叶萧出手越来越快，小九杀敌越来越多，两人配合得越来越好，数十个呼吸过去，烽烟犹自未散，虹魔教徒死伤不知凡几。 “轰隆隆~~”一声惊雷炸响，叶萧停下手，抬头，有雨滴落在脸上，透心冰凉。 第一百二十三章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小九在狂飙突进，一骑当千地袭杀数十个呼吸后，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它如同叶萧一般，抬起头来望天。 闪电犹如一条条银色，乱舞在夜空当中，照亮一片片苍白。 雷声轰鸣如怒，滚滚咆哮而至。 雨，越来越大了。 一个呼吸不到时间里，雨水就从一滴，两滴，激增到宰割天地的雨幕，借着风势，如要将整个天地打沉。 “嗤嗤嗤~~”白烟不住地冒起，却不再是狂风鼓起来的毒烟，而是火焰为雨水浇灭的青烟。 “麻烦了！”叶萧心一沉，乾坤一掷：烽烟相望造成的优势，在天地之威下，顷刻瓦解。 “小九！”小道士大喊一声，将一直另外别在腰间的一张符箓闪电般抛出。 ——护法符！ 它一飞起，瞬间被雨打湿过半，却不妨碍护法符从下缘开始烧起，火苗上窜，持续了一两个呼吸时间，终于顶着大雨燃烧成灰。 在这短短的一两个呼吸时间里，叶萧简直觉得好像有一两年那么长。 这是最危险的时候。 护法符从下往上燃烧，这是反向召唤，意为：遣送。 天象变化，风雨肆虐，叶萧第一时间想到了小九的安危。 “据说护法战死，只要用一段时间修养，一样能从九幽之下重新诞生出来，只是这样需要道士付出一定的代价，一般道士不愿意而已。”“我愿意……”叶萧紧张得呼吸都摒住了，风雨拍打在身上浑若不觉。 “我只是担心，复苏的护法，还是我的小九吗？”“这个险，不能冒！”小道士第一时间做出判断，坚决地利用小九护法身份的便利，反向燃烧护法符，要将其遣送回九幽。 “虽然可能要间隔一小段时间才能再召唤你出来，不过没事，那些猪头，奈何不了我。”叶萧的心声，既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小九言。 他判断得很准，风雨抵消了乾坤一掷：烽烟相望的效果后，小九立刻失去了纵横驰骋，长刀所向望着披靡的威势，渐渐陷入了苦战。 纵然它武技神奇，兵刃凌厉刚猛，依然被虹魔战士率领着大蜥蜴们死死咬住，再不复进退自如之感。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关键是一声声吼叫，由远及近而来，其声时而含糊浑浊，时而尖利高亢，一听便是鬼豚族援兵。 “该死，他们来了多少人，虹魔教徒死不完吗？”“还是我闯进猪洞里了？”叶萧很想怒吼出声，然而心弦绷得紧紧地，张了张口，竟没能发出声音来。 纵然风雨如晦，他依然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个虹魔教徒四面八方而来，一头头大蜥蜴吐着舌头践踏大地，汇聚而来的虹魔教徒人数之多，怕有数百。 这些生力军别说是在狂风暴雨袭来的时候，就是在乾坤一掷：烽烟相望还能发挥效果之际，依然挡不住，不能挡！ “真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叶萧不得不感慨老话说得好。 风雨打灭了烽烟，这是祸；风雨也阻拦了虹魔教援军的抵达，这是福。 “赶上了。”小道士看到护法符反向燃烧成灰的时候，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竭力地穿透雨幕，落到刀光席卷，犹自陷在虹魔教徒包围当中的小小身影上。 虹魔战士面目狰狞，獠牙凶厉，甲胄坚固，外加斩马刀长得吓人，愈发衬托出小九在其中如怒海中一叶扁舟，仿佛随时可能倾覆模样。 “快，快，快！”叶萧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拳头，在心中吼叫着催促。 突然，有一抹冷色，在小九身上覆盖，仿佛是一种无形的隔膜，要将它包裹着远去。 看到这一幕，虹魔教徒中怒吼声惊天动地，一时连雷声都掩盖过去了；叶萧则肩膀垮了下来，旋即又猛地绷紧，准备开始。 ——逃命！ 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生。 小九动作一滞，扭头，隔着雨幕与叶萧对视了一眼。 它没有眼睛，该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窟窿眼儿，里面有灵光燃烧成火焰，因为雨幕之隔，看着有一种随时可能熄灭的感觉。 蓦然间，叶萧心里咯噔一下，有浓浓的不祥感觉涌上心头。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它还能抗拒护法符的遣返吗？”叶萧抽动嘴角，想要笑一下，没能笑出来。 可以，它当然可以！ 小道士脑海中浮现出小九不由召唤，凭空出现，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一步步走出遗人村的情景来。 能不由召唤而来，自然也能抗拒遣返而还。 “可是……为什么？”叶萧猛地觉得口干舌燥，他知道为什么？ 如果小九听凭护法符的遣返而回去，那么在一小段时间里，叶萧很难得到它的帮助，要面对暴怒的虹魔教徒追杀。 狂风暴雨中，小道士能施展的符箓，能组成的各种道术大打折扣，他能逃掉吗？ 叶萧不去想这个问题，只想先让小九脱离险地；小九只考虑这个问题，于是抗拒召唤。 纵风雨如晦，有鸡鸣不已。 “不要啊……”叶萧终于大吼出声，小九的反应是浑身一震，冷光溃散，几乎要从现实世界剥离出去的隔绝感消散一空。 虹魔教徒的喊杀声豁然爆发，无数刀剑，数张巨口，齐齐向着小九袭来。 叶萧心中大急，掏出别在腰间的剩下符箓，就要冲过去接应。 恰在此时，小九浑身上下骨节“噼里啪啦”地响动，仿佛鞭炮在一节节地炸响，即便在风雨中，在雷鸣里，依然清晰地传入小道士的耳中。 “嗯？”叶萧原本迈出去的脚步，顿了下来。 他记得，小九对自身骷髅身份颇为抗拒，对一个动作就会发出“咔嚓”的骨节碰撞时候很是羞耻，不知道多少次为此粉红了骨头。 天知道小九用了什么办法，总之在某个时间之后，叶萧再没有听过它身上发出这样的声音。 此时，小骷髅再无顾忌，怕是有什么大招要放出来。 叶萧稍稍冷静下来，没有去帮倒忙，而是紧张地望过去，随时准备接应。 “呼呼呼~~”寒光炸开，斩马刀在小九的头顶飞速旋转，带出的刀光如巨大莲花在一层层地绽放……ps：第六更，求月票支持！ 新年第一天，在疯狂码字中度过，挺好，愿大家新的一年，越来越好。 第一百二十四章 紫气东来，割喉示威 “好美……”叶萧隔着数十步，喃喃地赞叹。 斩马刀在小九头顶绽放出来的莲花刀光，荡起漫天暴雨，俨然是无数的晶莹在迸射，有刀光之清冷，有雷光之跳动，有水光之浮泛，道不尽的绚烂。 甚至连一两个虹魔教徒一时都怔住了，迟疑了动作和脚步。 “乒乒乓乓，哐哐当当，铿铿锵锵……”莲花刀光不住旋转，刀光融成了一体，分不出清楚刀锋形状，只有一声声密如疾风骤雨的金铁交击之声，还有一个个从刀锋莲花范围吐血倒飞出去的虹魔教徒，在不住地述说着美丽当中的杀机。 “小九……”叶萧依然紧紧地握着拳头，摒着呼吸，心弦始终没有放松下来。 小九莲花刀光一出，的确是美丽而蕴含杀机，可是这并没有改变它牢牢地被虹魔教徒困住的险境。 一息、两息、三息。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叶萧仿佛过了经年，当他终于忍耐不住，准备顾不得那么许多，冲上去接应的时候。 当大蜥蜴们悄无声息地潜了过来，昂起头，裂开嘴，露出獠牙与猩红舌头准备由下而上偷袭的时候。 当远方影影绰绰，在风雨中跋涉而至的虹魔教援兵一波波地出现，望向刀光莲花目露凶光的时候……小九白玉打造一般的腿骨忽然绷紧，足尖点在一头扑过来的大蜥蜴脑门上，腾空而起。 同一时间，刀光暴涨，如夏日荷塘，一夜之间，莲花开遍。 暴涨的刀光将周遭十余个虹魔教徒尽数笼罩了进去，旋即无数声吼叫，一声声闷响，依次传出。 下方，有大蜥蜴仰头等待小九落下，涎水滴落，獠牙锋利。 后方，虹魔教援兵包围而来，等着小九这个奇特的，给他们带来无数杀伤的小骷髅落地而围杀。 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诡异无比的一幕出现了。 刹那前被卷入刀光的虹魔教徒一个个从刀光莲花中被甩飞了出去，有的重伤垂死，有的大卸八块，有的却毫发无损一脸茫然……唯独小九与绽放出莲花的刀之狂澜犹自悬浮在空中，不降，反升！ “啊！”叶萧惊呼一声，喜笑颜开。 “原来是这样。”他懂了。 小九出手时候本来就是矫健如龙，灵活胜过猿猴，飞腾纵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故而之前没有引起注意。 但是现在被卷入刀光的虹魔教徒都摔飞出来了，小九依然在空中未落，这就有问题了。 叶萧脑海中立刻还原出了小九在那刹那间所做的事情。 先是纵跃而起，上有斩马刀飞速旋转，形成一股向上力量，承托起它本就没有多少分量的娇小身躯。 再卷入附近的虹魔教徒，不为杀伤，只为金铁交击时候借力，足踏肩撞地踩着飞腾。 这样才会形成摔飞出去的虹魔教徒当中，有的重伤，有的成了八块，有的只是在脑袋上、肩膀上多出了一个小小的脚印凹陷……诸般诡异情况。 两相结合，小九浑身包裹着斩马刀化出的刀光，飞腾到了一个数丈高的位置。 在叶萧紧张的注视下，在四面合围过来虹魔教徒的怒视咆哮下，刀光一滞，小九双手按在长长刀柄上现出身形来，头下而脚上，以刀柄为支点，做出一个甩动般的翻腾动作。 “好！”叶萧恨不得大叫出声。他真的叫了，只是风雨太大，雷声太隆，连他自己都不太听得真切。 在数丈高的空中，一次翻腾，从落点判断，小九完全能摆脱虹魔教徒们的纠缠。 事实上也是这样的，小九在最高点翻腾向前，同时借着翻滚之势，将犹自转动呼啸的斩马刀狠狠地向着后方蜂拥而来的虹魔教徒掷去。 人刀互相借力，犹如炸开一般，分投前后两方。 “嘭！”“嘭嘭嘭~”小九重重地砸落到地上，先以肩膀着地，再弹起，又砸落，终于两手两脚稳稳地撑在地上。 它一身尘土在落地瞬间，为倾盆而下的暴雨洗尽，露出斑驳满是擦伤痕迹，又干净雪白的玉骨。 几无先后之分，斩马刀飞速旋转着，犹如一道刀轮，更像是白色的滚地雷、球状闪电，呼啸着冲入迈着大步吼叫着冲杀上来的虹魔教徒群中。 霎时间，有血肉横飞，惨叫声声，不知有多少虹魔教徒在刀轮之下避让不及，或伤或死。 只知道，当斩马刀无力地坠落下来，插在一个虹魔教徒身上不动的时候，周遭血色大雨一时都冲刷不净。 叶萧再忍耐不住，狂暴冲向刚刚站起来的小九。 雨，愈发地大了，只是几步之外，一片朦朦胧胧，小九的身影若隐若现，好像随时会被暴风雨冲刷出这个世界一般。 小道士竭力地睁大着眼睛，盯着暴雨冲过去，依稀看到小九缓缓地站起来，转身面对刀锋过处一片狼藉处的虹魔教徒，一身骨骼白玉颜色褪去，变色成威严而霸道的紫黑色。 犹如紫气东来，织为霞披。 它带着一身怒雷般的颜色，面对着虹魔教徒，高昂着头，伸出一只手在脖颈处，从左到右，猛地，一划。 ——割喉！ 这个动作做出来，虹魔教徒一方，骤然安静了下来，旋即爆发出盖过雷声轰鸣的吼叫声，充满了羞愤的味道。 “我去，这是挑衅吧，这是羞辱吧？”叶萧冲到近前，暴雨终于不能遮挡他的视线，正正好看到小九割喉一幕，一阵无语：“我的小骷髅学坏了。”“虽然，很爽！”他乱七八糟的念头只停留了一瞬，一把拽过小九纤细的手腕，动作之大险些将小骷髅拽得飞起来。 完全无法想象，片刻之前就是这么一只纤细手腕执斩马刀，在虹魔教徒当中来回冲杀，割喉示威。 “啪！”一声脆响，叶萧一个爆栗敲在小九光滑的脑袋上，喝道：“没看到对面人多吗？妈的，还越来越多，发什么呆呢？还不快跑。”小九高昂着的脑袋落下来，垂头丧气跟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哪里有之前通体紫光威严霸道的模样，乖乖地被叶萧拽着在暴雨中狂奔而去……ps：今天小九威风吗？求月票支持！ 第一百二十五章 箭如雨，忽有轰鸣天边来 “隆隆隆~~~”雷神震怒，漫天尽是雷霆轰鸣之声，乱舞之银蛇照亮夜空，亮如白昼。 大雨滂沱，浑浊了世界。 在这样的暴风雨中，隔着三五步距离就看不真切，十余步外俨然是另外一个世界。 叶萧紧紧地拽着小九纤细的手腕，一脚深一脚浅地狂奔。 暴雨只是下了一会儿，然而这般仿佛是一片片雨云在坠落的雨势，几十年都遇不到一次，地上片刻功夫就泥泞一片，积出一滩滩的积水。 这还是数十步外就是溪流，汇聚了周遭雨水，水位暴涨，好像老实了一辈子的老蔫，很是发了一回脾气，咆哮着向着下游宣泄。 小道士和小骷髅，每一步落足都如在脚下绽放出了水莲花，速度实在是快不起来。 好在这样的气象，对追击者的影响更加地大，叶萧他们不用回头，单单从一声声不甘心的咆哮怒吼声，就不难知道虹魔教徒们追得一点都不轻松。 以这样的能见度，叶萧本来看不到白袍祭司小白，以及村长硬塞过来大黑的情况，不过这两货狗咬狗地折腾半天，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愣是隔着小十步就被小道士发现了。 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挣扎与撕咬，小白终于从大黑的口中拔出了自家毛发旺盛的腿，奈何大黑立功心切，又是一口叼在胳膊上不放了。 叶萧远远望过去时候，一猪头人，一大黑狗，一起站起来，又跌倒，再站起来再跌倒，用乌龟一样的速度在前进。 近了，越来越近，小道士抹了一眼遮了眼睛的雨水，定睛一看，乐了。 双方距离三五步，他看到大黑咬着小白的胳膊，小白另外一只手拽着它的尾巴，双方跟拔河一样较劲。 可怜小白一身虹魔教祭司白袍被污水浸透，黑的灰的，再撕成一条条，犹如在泥潭里打过滚的乞丐。 可怜大黑尾巴上的毛都要被揪秃噜了，全身狗毛这边缺一块，那边少一撮的，被拔得跟癞子一样。 叶萧十分之肯定，这会儿就是没有他的命令，估摸着大黑也放不过这毁它容的猪头人了。 “走！”“逃命了。”小道士冲到他们身侧，一人一狗，各自赏了一脚，不偏不倚全踹在屁股上。 “呜呜~”大黑终于松口了，在叶萧的腿脚处一蹭，再蹭，抬起头来隔着风雨都能看到泪眼汪汪样子。 “这货不是人，他家是卖鸡毛掸子，专业拔毛的吧？一定是的吧？”“瞧偶这毛，村里的大花，二黄，宠妃们不会再喜欢偶了，呜呜。”大黑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叶萧瞅都瞅它一眼，一脚踹开，一声吼：“跑！”“噌”地一下，叶萧带着小九，跟一阵风一样刮过去，小白终于摆脱了大黑的纠缠跑得比什么都快，只剩下大黑一脸茫然地在风雨中凌乱。 下一刻，“呜呜”地一声叫，大黑身上没剩下多少的狗毛都炸起来了，一双狗眼中满是惶恐之色。 它看到什么了？ 一字排开，骑着大蜥蜴的虹魔教徒，挥舞着武器，从雨幕中冲出。 脚下溅出来的泥水，被他们生生冲散的雨幕，他们背后照亮夜空的闪电，犹如追赶着他们脚步的雷声，威势如群山般压迫过来。 吓死狗狗了有没有？ 一人一脚它就不是大黑，而是大黑狗肉饼了！ 大黑连叫唤都不敢了，夹紧秃噜得没几根毛的尾巴，追着叶萧他们的脚步而去。 “杀！杀！杀！”“为了阿金纳！”虹魔教徒们振臂而呼，其声排山倒海而来，于是……叶萧他们跑得更快了。 “崩崩崩~~”叶萧在埋头向前冲，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的当口，耳朵竖起来，隐约捕捉到夹杂在雷声和风雨声当中，有一连串本来不应该出现的异响。 这是什么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叶萧犯了下嘀咕，旋即从记忆中搜索了出来。 在白日门城边，有一个箭手训练营地，小道士翘家不想被老道士丢去白日观道渊时候，常常会跑去那里玩耍，怎么说一群群以身材高挑为主的女箭手，总比愁眉苦脸的道士们赏心悦目。 每当小道士跑到那里，偷得浮生半日闲地磨洋工时候，哪怕是在暖呼呼的阳光下酣然睡去，训练营里“崩崩崩”的弓弦崩动声音，“夺夺夺”的中靶声，依然会回荡在耳中不散。 “不好！”叶萧直接从尾椎骨开始寒起，要不是雨水把他的头发打得湿透透的，呆毛炸起都有可能。 “刘华捕头身上的箭簇！”小道士分辨出时候后，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画面不是身材高挑的女箭手，而是刘华捕头上遍布的箭创。 虹魔教徒，带着弓箭！ 叶萧念头动得快，动作更快，本能地一缩脖子，在本来就不好落脚的泥泞地面上，愣是跑出了“之”字形规避。 下一刻，“嗤”地一声，小道士觉得脸颊一阵火辣辣地，有一根箭矢擦着他的脸就窜了过去，“夺”地钉在了地上。 “嘶！”叶萧当即一口凉气倒抽，后槽牙都在疼。 “夺夺夺~~”一个呼吸以内，至少有数十支箭歪歪扭扭地插在他们身前的时候，有的入地尽尺，有的斜斜歪倒，总之不管是哪一种，插在身上都决计好受不了。 叶萧百忙中扭头一看，只见大黑一个狗扑，惊魂甫定，两条后腿哆嗦着不能动弹，两腿之间插着一根箭矢还在颤巍巍地晃动，每一下都拍打在它大腿上。 只差一点，大黑就被去了势，再不用担心毁容的问题了。 小九无辜地站定在叶萧旁边，它是被箭矢集火最多的一个，偏偏只是一个骨架子，全身上下空隙太多，侥幸命中的几支箭全从它骨头缝隙里洞穿了过去，毫发无损。 至于白袍祭司小白，叶萧看都没看一眼，从小九身上收回目光后长出了一口气，喊道：“继续跑。”一人，一骷髅，一狗，电射而出。 在经过小白身边时候，叶萧很是“好意”地拽了他个踉跄，旋即跑在他正前方，一边跑一边扭头解释：“小白你帮我们挡着点，后面是你自己人，不会射你的。”……拿人当挡箭牌这种事，竟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小白都震惊了，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就没能加速起来。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小白没来得及表示抗议，没来得及喊出心声说后面的猪头人也要他的命，拿他当挡箭牌是没用的，天地间忽有巨响声音传出，回荡，盖压下了所有雷霆轰鸣，暴雨肆虐。 “这是什么声音？”叶萧脚步不稳，觉得脚下大地都在晃动，如踩在棉花上一般，骇然地望向前方远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迪迪的心慌 “这是什么声音？”迪迪停下动作，侧耳去听。 他一停下打铁的动作，铁匠铺中登时安静了下来，他闷声闷气的声音回荡起，好像有很多人在同时发问。 “打雷！”铁匠坐在铁匠铺的另外一头，淡淡地应道。 话音刚落，“轰隆隆”又是一声，雷声震动空气，耳膜鼓荡，连铁匠铺的屋顶上面沉积了多时的灰尘都在扬扬洒洒地落下。 迪迪缩了缩脖子，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副瑟缩样子。 铁匠语气还是淡淡的，总算难得多说了一句：“你怕打雷？”语气平淡，神情却古怪。 那可不是，好大的个子怕打雷，说到哪里都要被人笑话。 迪迪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俺怕打雷有什么奇怪，从小俺就怕，不行吗？”铁匠的耳朵动了动，牛魔人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在耳中，冷冷一笑，道：“行是行，但你停了，就不行。”“呃~”迪迪擦牛角，拭去洒上灰尘的动作顿时一僵，目光落到身前。 他手上握着铁匠名扬天下的碎颅锤，面前铁砧上搁着一柄长达丈二的铁枪雏形，通体火红，旁边炉火亦正红。 铁枪从材料到打造技法全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连淬火也是一般般，让迪迪很是怀疑拿这家伙一上阵，是不是捅人个对穿的同时自个儿也得断成两截。 不过这玩意儿本来就不是用来上阵的，这是铁匠给他安排的修炼。 迪迪跟叶萧分别之后来到铁匠铺，就再没能走出去，大半天都跟这柄铁枪干上了。 “那个啥，铁匠师父，这柄枪叫什么来着？俺又忘了。”牛魔人一脸憨厚的笑，除非叶萧在场，不然其他人怕是不能从这张憨厚的脸上看出转移话题目的来。 “丈二龙枪，练力第一。”铁匠淡淡地道：“小牛犊子你以后要是有机会去小石城，还可以尝试一下铁胎弓，练劲第一。”这是他第几次提及小石城了？ 迪迪算不出来，总之十根手指全加上都不够了。腹诽归腹诽，他早就决定磨也要磨着叶萧跟他走上一趟不可。 牛魔人正庆幸小心思成功，铁匠师父把他擅自停下这茬给忘了呢，“啪”地一声脆响，铁匠手上多出一条漆黑长鞭，霍地一下抽了出来。 长鞭子抽出的速度其快无比，在铁匠铺中满室红光中都带出了残影来，在触地瞬间如有了生命一般，飞速反弹起来，狠狠地抽在迪迪后背。 而且还是奇准无比地抽在皮褂子防护不到，疙瘩肌肉块块坟起的裸露处。 顷刻之间，脆响声方散，迪迪身后就浮出了一条鞭痕，肉眼可见地飞速红肿、鼓起，好像一条长蛇一般。 “嘶嘶嘶~~轻点轻点。”迪迪呲牙咧嘴地，暗暗哀怨终究还是逃不过去。 他肚子里面不知道嘀咕了多少次，深深地怀疑叶萧的判断是不是出错了。铁匠师父这哪里是太久没有教人，心痒难耐，分明是太久没有揍人了，手痒难耐好不？ 一柄丈二龙枪没打完，他后背倒是每一寸地方都被打到了……还真别说，铁匠这一手鞭子玩得出神入化，深得出则鞭中，入则无踪的精髓，鞭子一收回就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下一次再出现定然又是在迪迪的后背上。 他光着膀子，坐在铁匠铺角落，大半个身子黝黑皮肤映照在火光当中，泛出油亮精壮的光，好像一尊铁塔在镇压着什么一般。 他的身子永远绷得紧紧地，双手自然落在膝盖上，一整天全无松懈。 或许只有这点姿态，以及教徒弟的一些习惯，能够照见当年碎颅教头小石城第一教头的几分风采。 风采不风采的迪迪体会不到，他就知道后背火辣辣地痛，偏偏又摸不到，龇牙咧嘴半天了都。 “不用装了，死不了的。”铁匠师父又一次打破了迪迪的如意算盘，道：“某家这根鞭子抽过几千人，从来痛而不伤，打你的龙枪去。”“真的疼嘛。”迪迪一边嘀咕，一边问着：“铁匠师父，这丈二龙枪为什么要叫龙枪呢？像神龙一样威风？”“够长，能够用来屠龙。”铁匠师父言简意赅，又扫兴得可以，听得迪迪直撇嘴，郁闷地抡起碎颅锤，一下下打在渐渐成型的丈二龙枪上，发出“哐哐当当”的巨响声音，呼应铁匠铺外天上雷霆轰鸣不绝。 每一声惊雷炸响，迪迪忍不住就会缩了缩脖子，他这怕打雷的毛病连小道士都不太知道，今天算是曝露了个干净。 不过有了鞭子的威慑，他好歹学乖了，手上动作不敢停，胳膊上肌肉一次次地鼓起，艰难地举起碎颅锤，再重重地砸落下去。 碎颅锤太过沉重，迪迪用着铁匠师父教授的呼吸法门，运劲法门，每一次都要用尽全身力气从能锤动数下，然后就得吭哧吭哧地停下来回劲。 牛魔人最奇怪的是，每次他真的精疲力竭休息就没事，只要有一点点偷懒念头，鞭子就一定下来，屡试不爽。 迪迪只得被逼着榨干每一点潜力，往死里抡锤子，好在铁匠不禁制他说话，总算有点透气的地儿。 越想越是觉得后背火辣辣地疼，牛魔人嘀咕道：“俺要告诉俺哥，说你打俺。”铁匠的声音适时地从身后传来：“要说就去说，只要你能完成训练，活着爬下来。”铁匠铺外，雷声愈发密集，迪迪脖子都要缩进腹腔了，无心抱怨，只顾着瑟缩了。 “两脚分开，八不丁站立。”“要用劲，不要用蛮力。”“劲儿就是气，可贯不可断。”“力从地上起，以腰腹为枢纽。”“……”迪迪沉浸在指导声中，没有注意到铁匠淡定神情上，亦有掩盖不住的惊讶。 他的目光落在迪迪后背上，确切地说，是在刚刚鼓起蛇状鞭痕的地方。 这才多大一点功夫，鞭痕竟然已经平复了下去，平平整整地，若不是还有点淡淡地血红色残留，任谁也看不出半点痕迹来。 今天一整天，迪迪挨鞭子不知道多少次，傻傻愣愣地学不乖，换成别人早就瘫软到地上了，他却行若无事，后背上连鞭痕都消散得干净。 用不了一会儿，新增的鞭痕就会跟它的前辈们一样，丝毫痕迹不留。 “这是什么样的体质？”铁匠的震惊掩盖在平淡神情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便是昔年在小石城教授战士学徒无数，也没有人的体质能强到如此地步。”“这头小牛犊子，在他们牛魔人当中，怕也不是寻常存在。”他一个念头刚刚转到，打定主意不说，免得这头胸无大志的牛犊子骄傲，突然——“隆隆隆~隆隆隆~~”闷响声声，不似雷霆轰鸣自天上来，而是大地震撼从地下起，整个铁匠铺在隆隆声中摇摆，仿佛随时可能倒塌下来将所有东西掩埋。 迪迪这回反而不怕了，不自觉地停下了碎颅锤，挠着脑袋问道：“这是什么声音？”铁匠皱起眉头，望向某个方向，目光好像能穿透铁匠铺，看到远处的龙脊火山下一样，道：“山崩了。”“山崩？”迪迪惊讶地张大嘴巴，跃跃欲试想去看新鲜的模样。 铁匠淡淡地瞥了一眼丈二龙枪，迪迪立马儿领会到了意思，往掌心吐了口唾沫，继续抡锤子，同时问道：“铁匠师父，山怎么就崩了呢？”“雨云沉积，上百年都难得遇到这样的大雨，雨季积累，土层饱饮了水自然松软，山体滑坡以至山崩，没什么好奇怪的。”“那边的雨，比村里要大得多。”铁匠说完，迪迪咋舌不已，心想：“比村里还大呢？这村里都起大水了，最深的地方没过俺膝盖了，那得大成什么样？”他想着想着，那种跃跃欲试的心情消散一空，开始担忧了起来：“哥会不会跑到村子外面去了？一定是的吧，不然他早就来找俺了。”按说只是暴雨，寻个地方猫着躲雨，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迪迪越想越是不对，没滋没味地又敲打了几下，无意识地停了下来。 “嗯？”这一回，铁匠没有抽出鞭子，平静地问道：“怎么不继续了？”“心慌。”迪迪拿着手按在胸口处，茫然地道：“不知道怎么地，俺心里慌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铁匠师傅。”迪迪转过身来，问道：“铁匠师傅，我是不是该去找下俺哥，虽然俺哥说了不让俺跟着，他会来找俺的，可是……”可是半天，牛魔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只粗糙的大手按在胸口就没有再挪开，好像不按住心脏就会从胸腔当中蹦跶出来一样。 铁匠长身而起，高大的身躯几乎就要顶到铁匠铺的顶，沉声道：“小牛犊子，要不要做某件事，你不要问我，去问你的心。”“问我的心？”迪迪茫然，在苍月岛时候，他父亲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出了岛，小道士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从来没有试着问过自己的心，想要做什么？ “当年某家在小石城教战士学徒，想要从某家的营地里走出去，成为真正的战士，就要找到自己的战士之心。”“你找到了吗？”迪迪依然茫然，他不懂得什么叫做战士之心，只知道心里面的慌得厉害，他要到叶萧的身边去。 “嘭”地一声，碎颅锤落地……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不想变成阿金纳” “嘭！”一声闷响，紧跟在碎颅锤落地发出的巨响声中，那是迪迪一拳锤在自己的胸口发出的响动。 一拳过后，迪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是轻松了起来，又仿佛是做了决定。 一直是别人给他做决定，难得他自己，做一回决定！ 铁匠对他这个动作视如不见，望向龙脊火山方向，铁匠铺厚厚的墙壁仿佛什么都阻隔不了。 他面露缅怀之色，悠悠地道：“某家早年在小石城，从少年开始，经常就要在腰间绑上水葫芦，浮过海峡，与那些半兽人战斗。”迪迪不知道铁匠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脚下有些迟疑，很想马上往外冲入雨幕当中，去找小道士，就算回头被叶萧骂上一顿，他也准备傻笑到底认了。 铁匠没有放人的意思，继续说道：“海峡也是海，时不时地就有风浪，怒涛中要在偌大海峡中找到同样浮海而来的半兽人，谈何容易？”“久而久之，某家就练成了一个本事，任凭再大的风雨风浪声音，某家都能将其听如不闻，去把握里面更细微的声音。”迪迪挠头的动作一顿，他有些听明白了。 外面，不正是风雨交加，雷声轰鸣，风雨声淹没所有吗？ 铁匠，听到什么了？ 面对迪迪探寻的目光，铁匠叹息一声，道：“某家听到了，喊杀的声音！”迪迪面色刷地一白，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叶萧灿烂的笑容。 这个时候，遗人村外，喊杀声音，说跟叶萧无关，连迪迪都不信，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 “想做，就去做。”铁匠的声音在迪迪出声的时候，继续传入他的耳中，充满了抱憾的味道：“免得落得遗憾，说不准哪一天，你就再也做不了了。”他说的是俺吗？是铁匠师父自己吧？ 迪迪有着自家小聪明地想道。 “嗯！”他重重地一点头，就要去解身上的皮褂子，还没解开呢，铁匠淡淡地说了三个字：“穿着去。”“哦。”迪迪摸摸头，乖乖地同意了，紧接着一对牛眼又开始在铁匠铺里四下搜罗，尤其是在碎颅锤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盯了好几眼，他还是恋恋不舍地移开了，嘀咕着：“太重，抡不动。”迪迪现在的气力跟铁匠还是差得远，抡着碎颅锤打打铁还差不多，想要跟人战斗小心砸了自己脚趾头。 搜寻了半天，他一把抓起打得差不多的丈二龙枪，就是它了。 铁匠静静地看着迪迪动作，眼中有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遗憾之色，在迪迪就要出门的时候，他又开口说了一句：“小牛犊子，从村西头去，那边快，山崩方向。”“嗯。”迪迪从善如流，立刻准备往那头走，临到要出铁匠铺字了，他想起什么似地顿住脚步，从背影处传来声音：“铁匠师傅，等俺回来，再来跟你打铁。”“等俺！”话音刚落，铁匠铺外惊雷炸响，迪迪一把推开门，执丈二龙枪，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难得以他粗线条的心思，心慌慌的状态，竟然还记得给铁匠带上门，防止风雨涌入。 在迪迪身后，铁匠走到火炉前，拎起碎颅锤，叹息出声：“老伙计，你还得寂寞一阵子。”碎颅锤沉默，一如他的主人往日模样。 铁匠今天分外的健谈，说的话怕是有平时一年还要多，对着不能言语的碎颅锤接着说道：“那小牛犊子不是怕打雷吗？这会儿就不怕了？”“哈哈哈哈，他天生就有一颗战士之心。”“在那里，就在那里，哪怕不用问，他也说不出来，还是在那里。”“这小牛犊子，是天生的战士啊！”铁匠的言语和笑声为铁匠铺子牢牢地拦在里面，传不到冲入雨幕里的迪迪耳中。 他听话地从遗人村的西头出，雨幕宰割天地，却掩盖不住庞大的龙脊火山的一侧出现巨大疤痕般的豁口。 庞大山体，在大雨中缓缓地滑坡，有屋子大小的山石在滚滚而下，大地震动，地滚闷气，皆由此而来。 迪迪一把抹去脸上雨水，大踏步地向着山崩方向去……“山崩了。”叶萧目瞪口呆，刚发出“这是什么声音”的疑问，前方风雨中沉默盘踞的龙脊火山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大片大片的山体在滑坡，大块大块的巨石在滚落，这就是还有一点距离，要是就在龙脊山下，是一条龙都会给埋了。 天威之下，人力有时而穷。 叶萧他们震惊于山崩的一幕，还被他们抛在后面的虹魔教徒不知道是没看到呢，还是被怒火蒙了眼睛，连脚步都不带停的，继续追杀过来。 “嗖嗖嗖~~”叶萧等人身后，利箭破空的声音夹杂在风雨声里而来。 有了之前被攒射的惊魂一幕，小道士反应迅捷地抱头，尽可能地缩小面积，免得一不留神就被射成了箭靶子。 在这暴风雨中，说实话能射中纯粹靠蒙，叶萧也的确没有那么倒霉，毫发无伤。 雨迎面打在脸上，好像越靠近龙脊火山就下得越大，小道士满脸雨水都看不清楚左近了，只能依稀听到“哎呦”的声音。 “你们怎么样？”他大声地吼，声音传不出一丈远。 “汪”，这是大黑在保平安；一只冰凉的手骨伸过来，牵住他的衣袖，这是小九在说“我还在”。 叶萧登时放心了，同时自失地一笑，心想：“我真是昏头了，除了小白之外，其他人就是想哎呦，也得哎呦得出声音啊。”他难得关心了一把白袍祭司，扭头看了一眼。 白袍祭司咬着牙，脸色煞白，吃力地跟着他们在向着狂奔，动作一瘸一拐的，好像被打折了一条腿。 叶萧第一反应是大黑的杰作，仔细一瞅白袍祭司一条腿的确有狗咬的痕迹，腿肚子都要给咬烂了，另外一条腿上却扎着一根箭矢，这头进来，那头出去。 鲜血顺着白袍祭司的毛大腿往下流，还没流到地面就被雨水冲散得。 “小白，他们还真不在乎你啊。说说，你犯了什么错了？”叶萧一边狂奔，一边回头大喊。 他不太担心后面的箭矢了，在这暴风雨中能被射中，怨点背就是了，只要不被追上就行了。 “不要叫我小白，我有名字！”白袍祭司怒吼着，双臂挥舞，要不是嘴上獠牙之前被口塞给弄断了，还真能有点仰天咆哮的猛兽气势来。 状如疯虎。 “反应这么大？有鬼？”叶萧好奇心起，一边向着山崩方向跑去，一边接着问道：“好吧，你说说是怎么从一块宝变成一颗草的？”虹魔祭祀时候，白袍祭司还能召唤阿金纳降临身上，甚至刚刚做戏时候也行，怎么现在就沦落到诱饵，外加不被虹魔教徒顾及生死的地步了？ 白袍祭司沉默了一下，就在叶萧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夹杂在风雨中传来：“因为……”“我，不想变成，阿金纳！” 第一百二十八章 曙光 “你不想变成什么？”风急雨骤的，叶萧耳朵有些不好使了。 “我说！”白袍祭司忽然爆发了，大吼出声，将周遭所有的风雨声响全盖了下去。 “我不叫小白。”“我，不想，变成，阿金纳！”吼叫声到最后都扯得破了，好像是一头受伤的孤狼在月下嗥叫，与白袍祭司猪头人当中算得上是清秀的形象大相径庭。 叶萧这回听清楚了，心想：“这倒奇怪了，猪头人不是都奉阿金纳为虹魔教主，为神吗？还有不想成为阿金纳的？”“还有，他的意思是，阿金纳将从他的身体，归来？”小道士越想越出神，奔跑中抬头望天，恍惚间似乎觉得能从天上看到一只巨大的手伸下来，拈起棋子下棋……真实情况是，他只看到了风雨许久乌云厚如一开始，雨竟然还在加大，一整条的水线从天上，一直连到地面。 “怪不得龙脊火山会山崩，这样的雨下个十天半个月的，整个赤月半岛都得沉了。”叶萧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又在埋头狂奔当中，没心思跟白袍祭司继续计较，随口应道：“不想就不想吧，小白你想开点。”……说了我不叫小白。白袍祭司一个踉跄，觉得满腔悲愤都做给了瞎子看。 小道士完全意识不到他给小白造成了多少伤害，脚步半点不见停的，埋头向前跑个不停，让小白想要控诉一下也不能够，还险些岔气掉了队。 一行人在暴风雨中又跑了几个呼吸时间，身后虹魔教徒矢志不渝地紧紧咬着，风雨声的间隙里，总有喊杀声音不依不挠地传来。 只是雨实在是太大了，弓弩估计在这样的风雨中就是摆设，他们再不能从后面将叶萧等人当做是兔子来射。 一时间，他们的压力大减。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的疲惫却是大增。 叶萧施展完乾坤一掷：烽烟相望后，就落到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大喘气吐舌头的地步了，后来支援配合小九，现在夺命狂奔，全都是透支着体力在做，眼看着这就要支撑不住了。 小九固然不声不响，不离不弃，始终在他左右，但是狂飙突进，再是杀出重围，岂是等闲？这点只看它默默地拽过大黑，翻身上狗，就能知一二了。 至于大黑的抗议，没人听得懂，吠吠后，还是认命地驮着小九。 现在箭矢的威胁暂时没了，叶萧等人不由得放慢了几分脚步，绷紧得就要断掉了的心弦，好歹有了个稍稍放松机会。 没有了那种命悬一线，随时可能被撵上剁成百八十块的危机，小道士终于有心思注意周遭情况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跑到了距离龙脊火山脚下不远的地方，远远望去经历了山崩犹自庞大的龙脊火山好似一头史前巨兽，盘踞在大地上，充满着压迫力冷冷望过来。 暴雨如幕，依然掩盖不了龙脊火山庞大的身影。 突然——“咦？”叶萧忽然惊疑出声，压迫出体内积攒的一点力气，向前紧赶了两步。 冲过小黑与小九，身后落着小白，小道士跑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大黑在翻着白眼，被小九揪着脖子上没剩下多少的毛，只得加快脚步跟上，狗肚子里不知道咒骂了叶萧多少回，跑那么快干嘛。 叶萧哪里有心思去猜度一头大黑狗，他的心神全被先前所见牢牢地吸住了。 “刚刚那是……”小道士使劲儿地睁开眼，雨幕将周遭浑浊一片，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见。 他用力地回想，确定刚刚没有出幻觉，他的确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风雨中狂奔，一边跑一边还回头看，生怕被后面的人追上来一般。 那个熟悉的身影跑过来方向正好跟叶萧他们相反，俨然是从山体滑坡的龙脊火山方向跑过来，在风雨中与叶萧他们擦肩而过。 “那是谁呢？”叶萧都有敲自己脑壳的冲动了，终于将熟悉的身影与记忆里人对上了号。 “是他！”那人身材纤细，单纯看身影窈窕可人淑女范儿，然而满满都是惊惶之色的脸还能看出男人样貌来。 不阴不阳的阴柔长相如此有特点，赫然是遗人村里就住在孙大娘隔壁的那个裁缝。 “好像是叫做鹰眼的吧？”叶萧不太确定地想道。 “这种大雨天他跑出来干嘛？”“又是谁在追他？能把他一个人遗人村人吓成那个模样？”“喂喂喂，他这么跑过去，不会正落入猪头人的手里吧？”叶萧脑子里诸般念头纷至沓来，有疑问有担忧，唯独没有掉头去找鹰眼裁缝的心思，半点也没有。 开玩笑，又不熟。 “只是……真奇怪。”小道士如此想着，旋即就把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了。 在这一刻，如果有人能飞上雨云，从高处俯瞰下来的话，会发现肆虐天地暴风雨中，一个诡异的景象正在发生。 叶萧一行人向着龙脊火山去，间隔不足三丈远的地方，裁缝向着遗人村跑去，身后还有十余人破开雨幕在追赶，近在咫尺。 在风雨中，两行人如两条龙，冲开雨幕，交错而过。 明明只有三丈距离，正常时候一眼望尽，在此时此刻，除了叶萧惊鸿一瞥外，竟然没有人发现对方的存在。 交错之后，各自狂奔，渐行渐远。 “我去。”叶萧忽然叫了一声，一个踉跄整个人差点飞了出去摔个狗啃泥，好在他反应快踉跄了几下站稳了身子。 “是什么东西？”他眯着眼睛，想要从雨幕当中看清楚刚刚绊了他一下，同时也被他踢飞出去的是什么，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隐隐约约地，小道士记得在他差点摔飞出去的时候，依稀看到那好像不是石头之类的东西，倒像是出自人的手笔。 朦朦胧胧地，他觉得那东西似乎有些重要。 “大黑，上。”叶萧大喊了一声，在小九的催促下，黑背大狗“汪汪汪”不甘不愿地冲过去，将绊了叶萧一跤的东西叼住。 这下，整个世界都清净了，大黑嘴里叼着东西“呜呜呜”地吠不出声来。 雨，在这一刻似乎终于下得疲惫了，略略小了一些。 “杀了他们。”“渎神的罪人！”“为了阿金纳！”叶萧连往大黑嘴巴里面那个沾满了泥泞黑乎乎一片的东西张望上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带着众人向着前方狂奔而去。 雨刚刚小了一些，虹魔教徒已然追近。 这时候追上来的虹魔教徒全都骑着大蜥蜴，在泥泞当中如履平地，越追越近。 “隆隆隆~~”天上闷雷依旧在滚动，仿佛在酝酿着下一轮更大的暴雨。 就在这时候，叶萧脚下踩入一片愈发泥泞的地方，坡度向上，原来已经跑到了山体滑坡处左近。 “不能再跑下去，不被追上砍死也得累死。”小道士的脑子拼命地转动着，以此分散注意力，忘掉两条几乎不是自己的腿，以及眼看就要炸开的肺。 越到了这样的地势，虹魔教徒们的大蜥蜴就越是跑得快，眼看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妥妥地要被追上了。 留给叶萧的时间，不多了。 “论跑一定跑不过他们，刚刚再风雨中不辨方向，想要跑回遗人村靠那些大神帮忙也不可能。”“既然跑不过，那就不要跑了。”叶萧想到后来，不觉间气喘吁吁地说出了口。 身后的小白，身旁的大黑，连小九都扭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 开什么玩笑？不跑，拼命吗？那也得拼得过啊。 就在连大黑都觉得叶萧的脑子是不是因为雨水太大，进了水的时候，小道士喘着粗气，大声道：“我们找地方，躲~躲起来。”“就是躲不掉，也得找个有利的地形来打。”叶萧又补充了一句，大黑一颗狗心脏终于落回了狗肚子里，不是拼命就好。 若不是嘴巴里叼着东西吠不出来，它非得“汪汪汪”几声表示赞同不可。 小道士逃着命，说着话，一对眼珠子转个不停，周遭的地形尽收眼底。 后面不用说了，那是虎口。 两侧一片开阔，冲着那些地方跑早晚被追上的命，这是鬼门关。 唯一有希望的就是继续向前，山体滑坡造成的复杂地形。 叶萧挪动着灌铅一样的腿，在厚达膝盖的泥泞里面跋涉，时不时还得越过滑坡下来倒伏在前面的树木，趴窝着的石头……短短几十个呼吸时间，他走得比在暴风雨中前行里许还要困难得多。 在他们身后，虹魔教徒的吼叫声铺天盖地而来，隐隐地还有刀枪出鞘的“铿锵”声音。 时间，更少了。 “那是……”叶萧霍地一下止步，载着小九的大黑差点一脑门撞上去，止步得太急整个狗脑袋差点没埋进淤泥里面憋死。 往前百丈开外，滑坡开的山体中露出一个黑黝黝地洞口，上缘砌着切削得整整齐齐，雕刻着远远看不住真切纹路的青石……匆忙一眼看不真切，叶萧还要再看，一个铁塔般高大的身影，从斜对面方向迈着大长腿冲了过来。 人未到，声先至，落在小道士耳中动听得不行：“哥，你是俺亲哥。”“可找到你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行险 “迪迪！”叶萧又惊，又喜，大叫出声。 惊的是迪迪怎么没有呆在安全的遗人村里，跑到这里来趟什么浑水？ 喜的是紧要关头还是兄弟靠得住，这不巴巴地冒着大雨冒着山崩，过来帮忙了吗？ 迪迪身上穿着皮褂子，从牛角开始全身往下滴水，一直在远远看到叶萧他们那一瞬间前，脸上堆满了担忧之色，好好的憨憨牛魔人，脸差点没皱出苦瓜样来。 “哥~”“可找死俺了。”迪迪抹去一脸雨水，缩了缩脖子，头顶上正打着雷，闷雷声音吓死牛犊子了。 他冲着叶萧挥舞着丈二龙枪，冲着他们大喊，拔脚就要冲下来接人。 刚把蹄子从淤泥里面拔出来，他脸色忽然大变，将龙枪遥指叶萧等人身后，枪头都在颤抖。 不是吓的，是怒的。 “呔，你们这些猪头人竟然敢追杀俺哥，俺捅死你们。”迪迪骂骂咧咧地就要持枪而下，叶萧脸色大变，大喊道：“别下来。”“啥？”牛魔人懵了，顿了顿，抬头再看，“刷”地一下，神色就变了。 一排排的虹魔教战士，青铜甲胄森然，挥舞着兵刃，座下骑着大蜥蜴，成群地冲杀过来，经行处雨幕冲散，威势惊人。 “吓，这么多？”迪迪咽了口唾沫，双手握紧龙枪，吼道：“人多又怎样，不准追俺哥，有种冲俺来。”“嘭嘭嘭”地，他迈着大步，挺着龙枪就要往下冲。 别说，一骑当千的架势是出来了。 叶萧哭笑不得，心想：“这憨货，没看人多成这样吗？下来送死吗？”感动归感动，他还是再次大吼：“迪迪，回去，先藏进……”小道士一边狂奔着向前，一边吼叫着，吼到一半戛然而止。 倒不是箭雨又来，不是雷声掩盖，是他自个儿咽了回去。 叶萧本来想让迪迪先躲进那个塌陷出来的洞口里去，也好有个接应不是，至不济不要冲下来送死，再来十个迪迪也不够看。 问题是，话都到嘴边了，小道士才反应过来，不行，根本进不去。 先前就是角度问题，叶萧没注意到只露出半边的洞口，足足有大半被掩埋在厚厚土层下面，层层叠叠还有石头，留下的缝隙估计所有人当中，只有大黑能囫囵个儿钻进去，连小九都得卸几块骨头。 捡石，挑泥，挖开口子，谈何容易？ 别说后面还有人追，就是什么事儿都没有，所有人卷起袖子一起上，没个把时辰也弄不好。 “怎么办？”叶萧脑子里一团浆糊理不清楚，只是坚决地又喊了一声，制止了迪迪下山。 “哥~”迪迪声音里满是委屈，是不甘，又不敢直接往下冲，生怕坏了叶萧的事儿。 他一双大手将丈二龙枪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不知不觉中一手的汗，都要捏不住枪柄。 “轰隆隆~~”天上银光乍现，一声炸雷轰落，本来在山体滑坡下就半倾倒的一棵大树挨了雷劈，噌噌噌地起火，又嗤嗤嗤地熄灭，整个树被打成了焦炭状，周遭土石飞溅。 这棵被雷劈的大树距离迪迪就是十余丈距离，崩飞的碎石擦着他的脸、他的手臂过去，留下一道道血口子。 迪迪却浑若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叶萧，等他说出个一二三来。 连最害怕的打雷他都听不到了，不用说一点儿皮外伤，他铁塔般纹丝不动，就等着小道士告诉他怎么做，或者忍无可忍时候，一冲而下。 “大家死一起就是了。”“呸呸。”迪迪往两只手掌上轮流吐了一口唾沫，紧紧地握住丈二龙枪。 这回，握得紧紧的，不打滑了。 叶萧脑子里的一片混沌，在那一声惊雷炸响后，猛地破散了开来，仿佛抓住了一点灵光。 他纹丝不动地站着，忘掉了身后追兵，忘记所有，小九和大黑站在他身边，小白冲过去了，又停下脚步，焦急地望向小道士。 “应该可以，还差了点东西。”叶萧回过神来，才发现嘴唇都被自己咬破，有股咸咸腥腥的味道。 他的目光从挨雷劈的大树上移开，左右搜寻一圈子，又落到迪迪身上，确切地是，是丈二龙枪上。 “有了！”小道士的眼睛在发亮，亮过一道道划破夜空的闪电，内心有巨响轰鸣，盖过了天上雷霆。 身后百丈外，大蜥蜴吐着舌头，渐渐逼近。 再过片刻功夫，他们就将如山崩一般，将叶萧他们淹没，撕成碎片。 “很危险，但是……”叶萧一咬牙，一跺脚，“……只能拼了。”“迪迪！”他冲着前方的牛魔人大喊出声：“把它，插在那里。”叶萧的声音为重新变大的风雨吹得支离破碎，落到迪迪耳中只有只言片语，任凭他怎么竖起耳朵都听不真切。 牛魔人只能看到小道士一脸焦急地指着半露出的洞口，示意着什么？ 迪迪一直到这会儿，才发现身后有个半掩盖的洞口，隐约明白叶萧是想带着大家躲进去，只是……怎么弄？ 迪迪一头雾水，叶萧比划得自己都要给绕进去了，眼看虹魔教徒愈发逼近，没有时间了。 “呼~”叶萧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回头掌握，向着小九一伸手：“斩马刀。”“……我忘掉了。”他猛地想起什么，就要缩回手来。 小九在突出重围时候，不是把斩马刀掷向了后面的追兵吗？ 叶萧刚刚做回了收回动作，准备另外想办法，就听到身旁传来异响声音，扭头一看，只见得小九伸手探入虚空当中，拽出一柄斩马刀。 刀身看不太出骨头质地，反倒是更像玉器，坚实无比的感觉，其上还有雨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的痕迹，毫无疑问就是之前小九仗之狂飙突进的斩马刀。 “怎么回事？”叶萧脑海当中疑问一闪而过，小九身上神秘的地方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连忙将斩马刀接过。 入手就是一沉，好悬没把小道士带倒到泥里面去，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先是对着迪迪挥舞斩马刀，然后奋起余力，将斩马刀笔直地插在面前，长长的刀刃直没入淤泥当中，屹立不倒。 “俺明白了。”迪迪一拍脑门，顾不得雷声几乎就在耳边炸开，双臂一震将丈二龙枪舞出一朵花来，倒转过来，以枪柄重重地插在洞口之前。 “轰隆隆~~”雷声隆隆，银蛇乱舞，时不时地落下来击在倒霉的树上，或是落在坡地上滚滚而下。 半掩的洞口前，迪迪抱头鼠窜而去，丈二龙枪倒插在地上，枪头冲天直指…… 第一百三十章 那一掷的风情 “他竟然……”白袍祭司就在叶萧的边上，全程看到了小道士和牛魔人做的每一个举动，脸上全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之色，“……想要引雷炸开洞口！”“这怎么可能？”他是真的尖叫出声来，只是在雷声和风雨声里被掩盖得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得。 身为虹魔教祭司，小白还是有常识的，知道在平原上树木容易引雷，在聚居处高高的飞檐等也容易引雷，但那只是容易而已，不是必然！ 且不说真的引雷下来了，威力是不是足够炸开洞口，这个只有去问阿金纳了。 “疯狂，他简直疯了！”白袍祭司看了看身后，虹魔教徒们飞速逼近，眼看着最多十余个呼吸时间，他们都不用刀子，直接拿大蜥蜴就可以将他们踩死。 他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地后退，想要另寻个出路什么的，退了几步才想起来左近皆旷野，要是真的有路，他岂会一直跟叶萧等人混在一起。 “竟然只能期望这个疯子成功……”白袍祭司想死的心都有了。 迪迪、小九，从来不会质疑叶萧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决断，哪怕在这般凶险的情况下，依然只有两个字：奉陪。 牛魔人抱头鼠窜出十余丈距离，回头满心期待地望向半掩的洞穴处，倒插的丈二龙枪上。 从小怕打雷的迪迪，生平第一次如此期待让雷打得更多一点，越多越好。 小九催着大黑，与叶萧并肩而立，看它紧张的模样，似乎随时准备挡在小道士面前，拨打开雷霆炸开迸射过来的碎石。 大黑最夸张，两只前爪子抱在脑袋上，浑身瑟瑟发抖，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一样。 “隆隆隆~~隆隆隆~~~”一道道雷霆从九天之上击落下来，炸开淤泥，破碎巨石，击中枯木，引得火起四处，坑陷各方。 轰鸣之声震耳欲聋，雷光闪烁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此时此刻，潦水沼泽中雨季达到最巅峰，又以龙脊火山之上雨云最浓，积蓄了不知道多少时日的风雷之力轰然爆发，最密集处就在叶萧、迪迪、虹魔教徒们所在的这方圆数百丈间，真真是落雷如雨一般。 与眼前着一幕相比，叶萧当日一记“乾坤一掷：雷动九天”，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可惜……”叶萧无比地惋惜，沈凡不在这里，那只娇俏的小狐狸不在这里，不然他真有豁出去再重伤一回，再施展一次“乾坤一掷：雷动九天”的冲动。 眼前这般的天威，百年难得一遇。 在这个当口施展乾坤一掷：雷动九天，引动天上积蓄的恐怖雷霆之力下来，估摸着别说虹魔教徒，将方圆数里之地犁一遍，让龙脊火山矮半截问题不大。 小道士只是想想罢了，真要让他做，那是打死也不干，打不死更不能干。 如此恐怖的天威岂是人力所能全部操控的，真的一记引雷下来，虹魔教徒们是死绝了，他自个儿连带着小九、迪迪，那也是死定了。 这种赔本生意岂是能做的？ “歪了。”“又歪了……”“你能不能正一回？”“……”叶萧在嘀嘀咕咕，竭力地睁大眼睛，从扑面而来大雨的罅隙里面望向丈二龙枪。 他还能用碎碎念来排解压力，旁边小白是浑身上下都在抖，快口吐白沫了都。 别说是白袍祭司了，即便是迪迪抱头在旁边等得都不耐烦了，恨不得自个儿将丈二龙枪拔起来，伸到天上去够一道雷霆下来。 至于那样自己会不会被电成焦炭，着急得不行的迪迪却是想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此时崩塌下来的山体的确是雷电汇聚之中心，是整个潦水沼泽，整个赤月半岛，甚至在这一刻，可能是整个玛法大陆上雷霆最密集的所在。 只是，叶萧他们，差了一点运气。 一道道紫色充斥着毁灭气息的雷霆弯弯曲曲地从九天之上劈落下来，整个高处但凡突出地表的，无论是木头还是石头，乃至于迪迪要不是抱头得快差点都被当头一雷。 惟独……惟独……惟独……他们用来引雷的丈二龙枪上，羞羞答答的待字闺中小姑娘，怎么都引不来雷霆扑上来肆虐凌辱。 “这样下去不行！”叶萧深吸一口气，也不嘟囔，身子一寸寸挺直，缓缓探手腰间神龙道书。 “嗖嗖嗖~~”从他们的身后，一柄单手的青铜手斧旋转着，带着凄厉之破空声音，从叶萧的脑后袭来，眼看再来两个旋转，好死不死就要砍到他的后脑上。 叶萧耳朵抽了抽，他听到了，但他就是不动。 小道士不仅仅纹丝不动，半点闪躲意思没有，甚至还夸张地放松了浑身上下紧绷的肌肉，闭上了眼睛。 在一旁，小白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还离着点距离呢，就有懒驴打滚的冲动了。 眼看着叶萧后脑勺上就要开起了酱油铺，红的白的黑的……小九动了。 “嗖嗖嗖！”比起单手斧破空而来还要凄厉十倍的呼啸声音爆起，斩马刀从地上飞出，落入小九伸出的掌中，然后横扫。 “哐！”一声金铁交击的脆响，单手斧斜飞一边，无力地坠落到地上。 小九一横斩马刀，与叶萧背向而立，静静地站着，仿佛正在不住逼近，近得单手斧这样的兵器靠上点运气都能直接上到的份上，它犹如不见。 只是，守候。 有小九在一旁，叶萧从头到尾没有担心过身后，他的心神沉入记忆当中，倏忽之间，一幅幅景象破片般飞碎而来……“娃儿，你知道爷爷为什么非要让你当道士吗？”老道士大下雨天的，拎着小小道士的脖子上了房顶上。 一老一小两个道士支着把小破伞，看着淫雨霏霏，看着不远地方有人同样在屋顶上——放风筝。 小小道士正是对风筝无比感兴趣的年纪，看得目不转睛，随口回答：“爷爷你不是说我是抱着道书被你捡到的，天生就是当道士的吗？”“这你也信？”老道士莫名惊诧。 小小道士嘴巴一瘪，看着自家爷爷说不出话来，从未见过如此不靠谱的爷爷。 “你看你看，好玩儿的来了。”老道士看小小道士要哭了，连忙手忙脚乱地向着放风筝的人一指。 小小道士年纪还小，轻易地被岔开话题，眼巴巴地望过去。 只见得风筝高高地飞起，在狂风中扶摇直上雨云，先是电光一闪，再听轰鸣一声，小小道士眼睛差点瞪出来。 他看到风筝线上有雷光一路顺下来，放风筝的人浑身抖如筛糠，头发一根根站立起来，紧接着浑身焦黑，硬邦邦跟木头一样从屋顶上摔下去。 “啊~”小小道士是个好孩子，就想去救人，还没爬起来脑袋上先挨了一巴掌。 “啊什么啊，不用去，那人死不了。”老道士在小小道士柔软头发上揉着，道：“娃儿，你明白了吗？”小小道士摇头，含着大拇指表示有听没有懂。 “爷爷让你当道士，就是要让你掌握道术，以后万一养成什么个研究这个，研究那个的习惯，至少不用被电成一坨模样。”“懂了吗？”小小道士脸上写满了两个字：懵懂。 ……现在叶萧懂了。 道士，道术，说到底就是能用各种手段来达成目的，不用动不动就拼命。 战士掌握着肉身力量，从而媲美天生强大的生灵，面对他们时候，不用再用生命去填。 法师掌握着规则力量，能将不可抗拒的天威，化为可以掌控在手的威能。 道士就像是万金油，它的力量在一个变字。 没有办法，只能去拼命的，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道士。 时隔多年，叶萧终于懂了老道士跟他讲的到底是什么了。 霍地一下，小道士睁开眼睛，眼中有精光迸射而出，风雨中朦朦亦不能挡。 他的指尖，多出了一张符箓，在风雨中顷刻被打湿，其上纹路在一寸寸地亮起，通体无风颤动，好像在呼应着什么似的，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第一眼，叶萧就看到迪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很有当年那个风筝哥的风范。 他深吸一口气，一声暴喝：“让开！”两个字，吐尽了小道士胸腹间所有的气，肺部抽痛，声音炸雷般响起，清晰地传入了迪迪耳中。 “吓~”迪迪下意识地缩手，茫然地回头看，看到叶萧接下来的动作脸色猛地一白，连滚带爬，呼啦啦一下滚出去十几丈远。 算你憨货反应快。 叶萧指间夹着紫光盈盈而动，风中猎猎作响的符箓，一个箭步冲起。 在他冲出的时间，有箭矢数支斜斜地飞过，距离直中他的背心只有数尺距离。 在他身后，“哐哐当当”的声音不绝，小九斩马刀利攻不利守，终于护不住叶萧整个后背，只能放过没有什么威胁的过去。 时间，紧迫到了点燃了睫毛的地步。 “喝！”叶萧冲势最猛时候，整个人腾空而起，恰有闪电划破苍穹，将跃起的小道士映照得纤毫毕现。 在这一刻，后方的虹魔教徒，左近的小九、大黑、小白，前方的迪迪，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到叶萧的身上，闪电似将这一刻的风情清晰地烙印尽了所有人的眼中、心中。 一切犹如时间也被放慢，他的动作舒展到极致，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在去势将尽，高度极限的时候，右手收回到左肩上，再竭尽全力，一掷而出……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不要，我还要 “嗖！”众目睽睽之下，一道紫光从叶萧指尖迸射出去，犹如轰天雷般，笔直地直冲丈二龙枪而去。 符箓出手，小道士还保持着一只手前伸到极限，浑身道袍在劲风怒吹下贴身欲裂，目不转睛，犹如被磁石吸住般牢牢地盯着紫光轨迹不移。 “嘭！”他重重地砸落在地上，本就不合身，鏖战一夜撕裂多处的道袍，彻底成了泥水里捞出来模样。 叶萧依然昂着头，死死地望过去。 包括虹魔教徒在内，不管明白不明白小道士作为意义者，注意力全被这一幕吸引，望向了同一个地方。 “嗤~~~”一声异响，明明应当被掩盖在风雨与雷霆声当中湮灭，偏偏清晰地落入所有人耳中，清晰得好像睡梦中一声耳边锣鼓敲响。 紫光的尽头，丈二龙枪颤动，枪头晃出无数的枪花，仿佛有人挺枪在邀战苍穹。 在枪头与枪柄连接地方，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符箓软趴趴地贴在上面，通体紫色的符文在闪动，紧接着发出那一声“嗤”的异响，烂泥般融化了下来。 “打中了。”叶萧在烂泥里面连起身都没有想起来，狠狠地挥舞了一下拳头。 他最怕的是这么大风雨，这么差的视线，这么长的距离，一掷而不中！ 那样的话，符箓很快会被雨水打湿，小道士压根没有第二次机会。 幸好，中了。 再来十次，叶萧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能手拿把攥地成功一次。 这种事情就像是有人行那个房，一次就中标不得不奉子成婚，又有的人连连耕耘数载，牛都累死了，田里还没发芽。 时也，命也，谁人能逃？ 叶萧他们无疑是有命的，至少有命了一半。 “我仿的引雷符，就算没有狐月岛那群祭司那么强，该有的作用一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叶萧紧张中带着得意地想着。 他掷出去的，赫然是一张引雷符，仿造狐月岛引雷符的伪劣产品。 小道士的思维在不住地发散着。 他不能不想，紧张的气氛，生死一线悬于一发的压迫感觉就像是一只手在虚握着他的心脏。 他不能不看，又不能不分散注意力，生怕再紧张一点，心脏就直接从喉咙口蹦跶出来了。 “我的风筝，能引来想要的结果吗？”叶萧忐忑着，凝神等待着，明明只是千分之一刹那的短暂，在他这里几乎是如隔三秋般的长与久。 他甚至来得及在脑海当中回忆一遍引雷符的前因后果。 当日乾坤一掷：雷动九天后，叶萧重伤归重伤，对“引雷符”还是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也正因为重伤走路基本靠背，他有了足够的空余时间，结合无名道书与老道士传承，再参照狐月岛引雷符，开发出了属于他的：“叶氏引雷符！”叶萧在绘制完成后，连试验的功夫都没有，就纠缠进遗人村一系列事情里面，只能凭着经验感觉大致无错，更是只有唯一的一张。 唯一的一次机会！ 就在叶萧等到觉得自己快要烂在泥里面了，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来的时候，“噼啪”一声从丈二龙枪处上空传来，入耳如天籁。 迪迪看过去，小白看过去，大黑人立而起，连小九都用眼窟窿对着丈二龙枪。 只见得，在龙枪的枪尖上，有一道纤细的电弧闪动，噼啪声由此而来。 这道电弧是如此的纤细，简直就像是女儿家出嫁时候从脸上绞下来的绒毛。 霎时间，叶萧险些一口啃回泥里，迪迪双手抱头，小九斩马刀一顿，大黑人力过头仰天便倒，小白已经在转身跑。 “不是吧？”“这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结果入了虎穴，老虎没看到只是看到老鼠吗？”叶萧的心不住地往下沉，沉破胸膛，沉入泥塘。 “尝试失败，那就只能……”小道士神色一沉，轻浮全去，双手将自身从烂泥里面支撑起来，脸上尽是决然之色，“……想要我的命，拿十倍来填。”他要起身，要转身，要去厮杀。 不知不觉间，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叶萧胸中已经养出了一股血气，事到临头须放胆，放胆不成咬也要咬一口的刚烈。 在这个绝望气息连空气中湿润水汽都要给掩盖过去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接连不断的电弧在丈二龙枪的枪尖上头冒出来，犹如一个二八少女欲拒还迎，犹抱着琵琶半遮面，小手什么的肯定是不让摸的，却也不走，就是拿着水汪汪的眼睛勾着你。 勾着勾着，总会起火的。 在叶萧等人绝望中抓住一根稻草，眼巴巴看过来当口，“轰隆隆”一声，一道粗如儿臂的雷霆从九天之上直落下来。 这一回，欲拒还迎什么的全省了，直冲着丈二龙枪而来，仿佛是从一个待字闺中少女，化作了牢里面刚出来的精壮汉子急吼吼样子。 有一就有二。 那一道粗如儿臂的雷霆打落犹如一个信号，紧接着众人头顶的雨云通体泛出紫光来，无数闪电划破，不尽闷雷滚滚而来，好像积蓄了无尽水量的河堤终于找到了一处豁口，马上就要一泻而下万里泽国。 叶萧脸色瞬间大变，几乎要跟上头顶上天变的速度。 这变化的脸色里面，有豁然大亮，从绝望中看到曙光的狂喜；有惊骇欲绝，惊骇到猛地一下让小道士弄明白了心中一个巨大的疑问。 老道士某次喝完花酒回来，曾感慨无比地拉着小道士唠叨个不停，说要传授男人的经验。 说了什么小道士全忘掉了，只记得一句话变成谜团，久久得不到解答也不能忘。 老道士是这么说的：“娃儿，这世上最让人绝望的词是‘我不要’，比这个更让人绝望的只有‘我还要’。 你懂了吗？ 不懂就对了，长大你就懂了。”当时气得小道士恨不得再往老道士的酒葫芦里面撒尿玩儿。 不过现在，叶萧懂了。 他依然不懂得“我不要和我还要”之间哪一个绝望，以及为什么绝望，但他懂得那种从没有到太多的恐怖。 “趴下！”叶萧大吼一声，扯破了嗓子，凄厉的叫声旋即被无尽轰鸣声音掩盖得半点不剩。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无穷无尽的雷霆倾泻而下，水桶般粗细的雷电只作等闲，被引动被汇聚而来的雷霆在丈二龙枪顶上，形成了巨大的漩涡，轰然而落。 ps：今天午睡做了一个梦，噩梦，不是很饿很饿的那个饿梦，是非常噩的梦。 梦里东流回家路上买了东西，似乎是螃蟹龙虾一类的，家里似乎来了客人。 天知道是怎么回，到家了，我把这些东西拎进房间，然后——“哗”袋子掉到地上，螃蟹、虾爬子、龙虾之类开始想跑，这还了得？东流刚要追拿，“嗖嗖嗖“从床底下钻出各种蜈蚣、蜘蛛、蚰蜒……乱七八糟各种毒虫，蜂拥而来。 一只抱一只，拖了就跑。 密密麻麻一片，转眼间龙虾什么的就被吃得只剩下壳了。想当某东流天天就在这样的床上睡觉，直接给吓麻爪了，瞬间就怂了，一边拿着被啃成壳的龙虾自卫，一边想打120来着。 这个时候，整张床都在晃动，从床底下钻出了一头鹿！一头鹿！一头鹿！ 这是什么鬼？我床底下怎么会有鹿？ 鹿好像没成年，不长角，一人大小，一双眼睛泪眼汪汪地萌萌哒，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前蹄子缩胸前，委委屈屈样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然后，某东流就醒了。 我去，这是什么情况？什么预兆？谁来给咱解个梦啥的，书友里有这样的高人吗？书圈里搬着小凳子等着，挺急的。 以上，东流！ 东流吓得提着的袋子 第一百三十二章 开山，浮空 “成了！够了！”“但要不要这么成，这么够啊！”叶萧抱着脑袋，整张脸都捂在烂泥当中，后背上一阵阵麻木感觉，仿佛是先浇上一桶热水，再泼上一盆冰水般的刺激感觉。 这不是水，是电。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方圆数百丈里，一定尽是闪电在游走，在肆虐。 包括叶萧在内，所有人全都抱着头，恨不得把脑袋摁进土里面连呼吸都不要，自然没有人能知道在以丈二龙枪为中心的方圆数百丈里，无尽的闪电在游走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域。 在这个范围内，雷霆不住地倾泻而下，除此之外，任何事物，任何力量都不能进入分毫。 肆虐天地的风雨不能进，虹魔教徒的攻击不能入，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一切隔绝。 突然——整个天地安静了下来。 仿佛无穷无尽的雷霆轰鸣声戛然而止，好像一头在半夜叫春的猫儿被愤怒的单身汉给掐住了脖子。 “结束了？”“开了吗？”叶萧忍不住想抬头，他忍不住想要知道借天威来开山这种创举到底能不能成？ 区区一个抬头的动作，小道士用了好几次劲，竟然完成不了，全身上下都处在一直连麻木都感觉不到特殊麻木当中，木头一般，全身上下哪怕一根汗毛都指挥不动。 ……这是要变成砧板上肉的节奏吗？ 叶萧心里面刚刚咯噔一下，“嘭”地一声，异变突生。 “啊~”他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惊诧地看到自己整个人悬浮而起，好像有无形的人在下面托着，上面拎着。 一尺高，一人高，一丈高。 叶萧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不住地悬浮起来，总算在一丈左右悬停住了。 他目之所及的地方，周遭连破碎的石头、树枝、沙土全都悬浮了起来，中间有电弧在不住地激射出去，彼此湮灭或消散在远处。 左右，大黑在狗刨，小九在尽力地想要靠近过来；远一点，迪迪头下脚上，竭力地缩头想要避免牛角戳到地上沾满泥泞。 “好奇特的感觉。”“电，竟然能让人悬浮起来。”叶萧无法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眼当缭乱地看着一块石头飞起来，一根树枝沉下去，还看到一滴滴的水珠独立悬浮着，偶尔碰撞相融合成大水珠，时而又分散成一颗颗小水珠，晶莹而美丽。 这就仿佛偌大的天地，变成了浮力巨大的水域。 任何一本道书里面都没有讲过类似的现象，他怀疑任何一个通识球里面也不会有这样的景象。 小道士终于有些明白，当年那个在雷雨夜放风筝，一次次被电得从屋顶上栽下去的人，到底是在追求什么了。 这个时候，他的手脚终于能动了。 小道士第一个反应不是去捞浮动的树枝石块，不是去接应“游”过来的小九，而是紧张无比地望向丈二龙枪的位置。 洞口依然半掩，龙枪通体紫黑色，无尽的电弧不住地从它身上激射出来，弥漫在方圆数百丈的电之域里。 它，赫然是眼前一切的源头。 “嘶。”叶萧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想：“不会吧，还来？”他一个念头都没有转完呢，便见得丈二龙枪从枪头开始，一寸寸地湮灭，一寸寸地消散，笼罩方圆数百丈的电域力量崩溃，先是各种石头树木，再是水滴滴落，几乎在同一时间叶萧等人“嘭嘭嘭”地重重摔了下去。 “抱头！”叶萧只来得及喊上这么一声，一声轰鸣炸开，犹如开天辟地一般的巨响，胜过之前所有的总和。 在死死抱住脑袋之前，小道士用眼角余光瞄到坍塌到极限，紫黑色亦浓郁到极限的龙枪轰然爆开，掀起了大片大片尘土，大块大块的石头。 “哗啦啦”，这是土落声音盖过了雨落。 “隆隆隆”，这是巨石坠地压过了天上闷雷。 良久良久，叶萧挣扎而起，差点没能起来，身上盖着的土层太厚，差上一点就被活埋。 紧随他之后，小九、小白、大黑，一个个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抬头就看到迪迪在跳，在叫，看到原本只是半掩着的洞口，豁然洞开。 洞口大半原本全在土层之下，深达丈许，边缘处有雕花青石颜色冰青，好像是海里面凝结了万年的冰。 原本就有些残破的洞口再经过雷霆开山的摧残，显得愈发地古旧摇摇欲坠，不过好歹是一条路不是。 叶萧等人看到这一幕，心中的狂喜几乎就要把他们淹没。 突然，迪迪僵住了跳与叫，骇然大喊：“哥，快跑，快跑。”叶萧眉头一挑，旋即想起了什么似的怪叫一声，连头都不敢回，拔腿就跑。 他身边那几个一个个不落人后，狗也好，人也好，这一刻的遗憾全都是早让没爹娘多生两条腿。 虹魔教徒，追上来了，电域一散，他们一杀而入。 没有回头叶萧也知道要老命了，在这雨水重新冲刷下来的当口，他竟然还能闻到大蜥蜴嘴巴里面的腥臭味道，这该有多近？ “咦？”叶萧刚迈出几步，忽然惊疑出声，若不追兵就在身后，他几乎有停下来抬抬腿伸伸腰的冲动。 经过刚才电域的经历，他发现逃起命来感觉都不同了，浑身上下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股劲儿，好像每一滴血肉里面都有电弧在激射一样。 “这种感觉太好了，太及时了。”叶萧心里面美滋滋地，刚想问问左近所有人是不是都是这样，一抬头，脸色忽然就是一变。 不仅仅是他，原本赤手空拳就要上赶过来接应的迪迪猛地顿住脚步，满脸狐疑之色，扭头望。 下一刻，叶萧、迪迪，隔着数十丈，一起破口大骂：“尼玛！”洞穴左右受漫天雷霆合力一击，深深凹陷了一个大坑，洞口就在坑着。 这还不算什么，到了地头往里面一跳就是了。 要命的是拔出萝卜还带出泥呢，叶萧他们这么一炸，周遭土层几乎尽数被掀飞了出去，唯独那些巨大无比的石头还保持着原本样子，原来位置。 比如，在洞穴正上头的那一颗！ 足足有一丈还多方圆的巨大石头摇摇晃晃，颤颤巍巍，伴随着“沙沙沙”地沙土滑落响动，之前的山崩刚刚的雷动，彻底撼动了这块巨石。 它，要掉下下来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担山 “不……”白袍祭司声嘶力竭，脸上绝望之色如暴涨的洪水，直要满溢出来。 巨石一落，洞口被封，前无路，左右无道，只能转身一战，不是被大卸八块，就是被一群大蜥蜴撕咬、践踏成肉泥。 “阿金纳，这是你要亡我吗？”“亡就亡吧，即便都是死，我宁愿就这么死。”“至少，我，还是我。”白袍祭司癫狂着，吼叫着，呆立着不动，眼睁睁地看着巨石一点一点地滚落。 束手待毙！ 叶萧等人则不然。 “生生不息，落地生根！”“疾！”小道士将神龙道书打开，天女散花般地洒出一堆符箓。每一张符箓上都泛着碧绿色光，生机勃勃样子，裹挟着一颗颗不知名种子落向身后淤泥里面。 淤泥肥沃，天正降水，生机磅礴，种子破土。 各种各样的荆棘、蔓藤、食人花……用惊人的速度生长着，仿佛一条条碧绿色长蛇从淤泥里面舒展开身躯，疯狂地舞动着。 大蜥蜴也好，虹魔教战士也好，所有人一时间都被各种蔓藤缠住，荆棘绊住，花粉入鼻，瘴气笼罩，甚至有那刚刚绽放出来的食人花自不量力地将虹魔教徒和大蜥蜴一口吞下……“今天老天爷一直站在我这边。”叶萧看着这一幕，自己都有暗暗咋舌之感。 这些草木纠缠不了虹魔教徒们太久，但只要能纠缠片刻，那也是惊世骇俗，这是以一己之力，困住了数十倍于己的敌人。 这是淤泥土壤环境，充沛雨水浇灌，诸多原因结合在一起，叶萧方才能够如此，换一个地方，困住十分之一的人都吃力，那些可都是武装到牙齿的战士和战兽。 这还不是第一次了。 当他将计就计，反过来出奇不意地对埋伏着的虹魔教徒出手时候，天气阴沉而晦暗，日月无光，一定距离外的虹魔教徒压根看不到他的小动作。 这是其一。 值其力竭时候，暴雨忽倾盆，虹魔教徒的弓弩难用，追击不及。 这是其二。 适其须引雷开山之际，头顶就是整个潦水沼泽赤月半岛，乃至于整个玛法大陆雷霆威能积蓄最盛之处。 这是其三。 这么一，二，三，四下去，要不是在场众人亲的亲，惧的惧，全都无暇去细想，怕是要用极其诡异的目光望向他，齐声喝问：“你是老天爷的私生子吧？一定是的吧？”叶萧只是瞥了一眼，飞速地一扭头，压根不管虹魔教徒如何挣脱束缚，也不管什么私生子不私生子，瞳孔骤缩如针尖，死死地盯着巨石滚落。 与此同时，他第一时间举步，用尽剩下的所有力气，大踏步地向着山上去，向着迪迪去，向着即将被巨石挡死的洞口去。 “跟上！”叶萧低喝了一声，声音沉稳和坚毅，浑然没有往日的跳脱与轻浮，坚定如磐石一般。 “就是死定了，也要睁着眼睛死。”“别放弃。”他在大吼着，不知道是吼给自己听，还是给身边的人听，只知道在这一刻风雨渐歇，似乎倾泻下来那么多雷霆，连继续下雨的力气都随之泄空里一般。 天色不再晦暗，风雨不再朦胧浑浊了天地，不知是星光，还是月光，亦或是习惯久了黑暗稍稍有点微光就能视物，叶萧迈步的每一个动作，背影的轮廓，皆清晰地映入了身后所有人的眼中，占据了所有。 小九当仁不让地跟上，紧紧地随着叶萧，挡住了他的身后。 大黑快步跟上，落水狗模样惨兮兮的，却一步不敢落下。 小白咬牙，再咬牙，最终还是一咬牙，迈动着灌铅了一样的腿脚向上。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可能赶上了。 “沙沙沙，啪啪啪。”沙土，碎石，随着巨石的晃动在倾泻而下，越来越急，打在洞口青石边缘上，发出清晰的响动。 巨石整个倾斜了下来，每一次晃动都带出闷响，都牵动了跋涉向上所有人的心。 来不及的……来不及的……来不及的……白袍祭司机械地迈着步子，心里面在绝望地吼叫着。 “十个呼吸，我们至少还要十个呼吸的时间才能赶到。”“巨石倾斜到这个角度，最多一个呼吸就会坠落下来，彻底地将洞口封堵住。”“完了……一切都完了。”小白想要回身杀入虹魔教徒当中，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可是莫名地，他就动不了，下意识地跟着前面那个背影继续向上跋涉。 “差了九个呼吸的时间！”叶萧在迈步的时候，就已经估算得清清楚楚，他们赶不上，差得很远。 九个呼吸的时间，在平日里就是发下呆，愣个神的功夫，在此时，在此刻，赫然就是生与死的差别与界限。 他依然没有止步！ 不到最后一个刹那，亲眼看到巨石将洞口封堵得严严实实，叶萧就不会放弃。 往日里阳光灿烂笑容，机灵百变性子掩盖下的血气与刚烈，在这一刹那尽数爆发了出来，如无形的火焰，将他整个人燃烧。 就是要死，也要站着死，睁着眼睛死，坚持到最后一刻去直面。 叶萧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一直睁大着眼睛看着巨石一点一点地滑落，一个呼吸后，终至极限，轰然坠落。 “轰！”巨石滑落瞬间带出闷响之声，犹如龙脊火山活转过来，发出了一声叹息。 为叶萧等人一叹。 突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众人眼前一黑，视线被什么给挡了一般，旋即耳中听到的不是想象当中的“隆隆”巨石落地巨响，而是一个竭尽全力的暴喝！ “喝！”“喝喝！”“喝喝喝！”叶萧浑身一震，一直坚定的身影晃动了一下，险些栽倒，脱口惊呼出声：“迪迪！”挡住他们视线的是迪迪。 一声大喝的是迪迪。 此刻，弓着身，驼着背，奋力扛着巨石不让它落地的还是迪迪…… 第一百三十四章 断龙 “迪迪~~”叶萧从脱口惊呼，到声出喃喃，低如蚊蚋，唤的都是同样的名字。 他想过很多情况，做好了最坏打算，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迪迪竟然会用这种方式站出来，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所有人的命。 浑身肌肉鼓胀成平日两倍，一团团血雾与汗气喷薄而出来，迪迪在咆哮嘶吼着，一点一点地被巨石压着向着地上缓缓跪落下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出乎了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叶萧只能怔了一下，动作稍稍一滞，旋即吼叫一声，仿佛迫出体内最后的潜力，本来已经到了极限的速度，生生又快了一截。 “迪迪在拼命，不能让他的拼命白费。”“啊啊啊~~”叶萧全部心神都在巨石下显得渺小，并且愈发渺小的牛魔人身上，浑然没有注意到体内无数血管在崩裂，有细小的电弧在游走，在每一个不可能的时候，生生又迫出潜力来。 一息、两息、三息。 三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他们身后传来的咆哮声愈近，铺天盖地的箭矢乌云压顶般来。 渐弱的雨水，渐清明的视线，再不能成为虹魔教徒弯弓搭箭的阻隔，偶尔还会有飞斧、标枪一类的东西呼啸而来。 飞斧一类重兵器，叶萧他们还会闪躲一下，小九会拿斩马刀将其斩落，箭矢实在是太多，太密，为了保持速度，所有人连闪避都不敢做。 闷哼之声，时不时地响起，要嘛是叶萧的，要嘛是白袍祭司的。 两人狂奔中的身影时不时地颤动一下，身后洒落血水混入雨水当中，洒遍了这十个呼吸不到就能跨越的土地上。 “快了，快了。”“迪迪，你再坚持一下。”叶萧清秀的脸都在扭曲狰狞，半是身后疼痛，半是心中剧痛。 他知道，迪迪要是坚持不住，他会死在所有人前面……越是靠近，叶萧越能清楚地看到巨石的情况。 这块巨石不知道从哪里滚落下来，大得吓人，形状奇特，并不是圆形，而是棱角分明，好像经过到刀砍斧凿一样的有四方体特征。 正因为其形状，它滚落下来时候，几乎就是笔直向下的，既能将好不容易引雷开山的洞口封闭得严严实实的，也能将下面的迪迪压成一团肉糜。 还有好几个呼吸的时间，叶萧他们才能赶到，迪迪能够撑得住吗？ 叶萧不知道，甚至连迪迪自己都不知道。 “哥！”“哥！哥！哥！”迪迪担山一般的动作，给他身上带来了山一样的重压，生平扛起的东西没有任何一样有这块小山般巨石的十分之一重量。 “再撑一下，再撑一下。”“他们就能得救了。”迪迪的意识渐渐地恍惚，浑身骨骼都在脆响，仿佛在承受不住重压，不住地发生着龟裂的响动。 “啊~~”迪迪张开口，无意识地咆哮着，碎颅教头所教的所有东西在恐怖重压下，在他的身上爆发出来。 牛魔人在肉身方面冠绝玛法大陆的潜力，一点一点地被迫了出来。 他意识早就混沌，只剩下一个坚持下去，一直坚持到叶萧等人到来的执念，控制着他死也不放弃。 他看不到自身的惨状、变化，叶萧可以。 “迪迪！”叶萧心脏仿佛被揪了一下，目眦欲裂。 他看到被巨石压迫得就要跪倒下来的迪迪，在无意识地吼叫声，又一点一点地挺直膝盖，直起后背，如远古巨人支撑天地一般，站得笔直撑着巨石。 叶萧丝毫感觉不到开心。 在当前不远的距离下，他能看到迪迪面目扭曲分明是陷入了混沌状态，浑身上下汗水被不住地迫出来，瞬间被自身产生的热量蒸成了白雾萦绕。 时不时地，白雾中染上一层血色，化作粉红色烟霞雾霭一般的情状。 迪迪生生被那块巨石恐怖重量压出来的不仅仅是汗水，还有血液，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脆响隔着十余步清晰可闻。 “撑住，撑住，哥马上到了。”叶萧在狂奔中一次次地在神龙道书里面掏取符箓，他的手都在抖，连掏摸了数次，才分别两手各抓住了一把符箓，仿佛抓住了命根子一样。 身后的如蝗般箭矢，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一个浑浊含糊的声音，从后面传入叶萧的耳中。 “射那头牛！”叶萧拼尽了全力，连脑子转动都慢了半晌，等他理解了其中意思后，脸色瞬间大变：“不要！”他喊声方出，“崩崩崩”的弦动声传入耳中，密集如一响。 “不……”叶萧在狂奔中，看到头顶有密密麻麻箭矢越过他们，攒射向巨石下那个顶天立地的身影。 “夺夺夺~~”绝大多数箭矢射在巨石上，射在土地上，或被弹开，或斜斜地插在地上。 在叶萧瞪大得眼角都崩裂的眼睛里，依然倒映出了迪迪身上插着数根箭矢的凄惨样子。 “迪迪！”在叶萧的大喊声中，在箭矢带来的剧痛中，迪迪反倒从无意识里面清醒了过来，冲着狂奔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的叶萧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如在安慰。 旋即，迪迪的目光越过叶萧等人，望向在大蜥蜴上下来，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再一次弯弓搭箭的虹魔教徒们，咆哮出声：“来啊，你们再来啊！”“俺就站在这里，快把你们的牙签子都弄过来，给你牛爷爷止止痒。”“哈哈哈哈~~~”迪迪在大笑，浑身肌肉一块块地鼓起，在巨石重压下，每一块都鼓胀起来都有平时的两倍大。 他豪爽的大笑声中，周遭水汽愈浓，好像每一滴液体，不管是汗水，还是精血，全被彻底压榨了出来。 “你个憨货！”叶萧不知不觉中两颊都是泪水，迪迪的小心思，什么时候瞒得过他的眼睛。 “你以为自己死定了，想让他们都射你，给我们增加活命的机会！”“你，问过我了吗？”“你要死，我，不，同，意！”“啊啊啊~~~”叶萧大吼着，整个人不像是奔逃了一夜，倒像是生力军一般，以将自身砸在山体上之势，狠狠地扑了过去。 “放箭！”还是那个含糊浑浊的声音，一声令下，弓弦崩动之声再次响起。 “老子记住你了。”叶萧不敢回头看，现在每一个呼吸的时间，全是迪迪用血换来的，但这不妨碍他心中发狠，誓要记下这个声音。 “啊~”小道士最后一声大吼，整个人合身扑出，扑向了迪迪，扑向了他撑起巨石保护下来的洞口。 在半空中，他看到一根又一根的箭矢，将迪迪覆盖，没有闷哼，没有惨叫，有的只是迪迪的大笑声，箭矢咬进肉里面发出的闷响。 转眼间，迪迪身上密密麻麻箭矢，犹如被黑色的蚂蚁覆盖了全身。 “不！”叶萧扑到了，后背剧痛中有箭矢狠狠地扎进去。 在替迪迪挡下了这一箭后，他去势已尽，整个人直接用滚的方式，自迪迪的身侧，滚入了洞穴当中。 白袍祭司、小九、大黑。 所有人在一个呼吸里，全自迪迪拼死撑起来的曙光中连滚带爬地进入了洞口。 “迪迪~”叶萧触地同时，一声闷哼，背上箭矢全断，箭头更深地咬进了背后肌肉。 他不管不顾，掉头回扑向笑声不知何时戛然而止的迪迪，只顾得上一声大喊：“小九！”叶萧连一个眨眼的功夫都不敢耽搁，唤了一声后，两手连抓，一直死死抓了一路的两把符箓尽数飞起。 他两只手挥舞得留下一道道残影，符箓中过半直拍在了迪迪裸露出来的后背上。 符箓落下，牢牢地粘粘在遍布血汗的迪迪后背，旋即有碧绿光华不住地流转，仿佛要给这个铁塔般的身躯重新注入生机。 “喝！”叶萧两只手豁然拍落下来，连带着剩下符箓，一起拍在迪迪身边的地面上。 他用力是如此之大，发出的闷响声不像拍在地上，倒像是拍在鼓面上，手骨都在呻吟着似乎随之折断了数根。 “轰！”数根石笋从地上，从叶萧两手之间拔地而起，粗竹笋般粗细，转眼间有两人高下，顶端直接撞碎在巨石上。 支撑！ 同一时间，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小九合身扑上，斩马刀倒转，一头抵着地面，一头顶在巨石下，共石笋一同支撑。 “快放箭！”十余步外，乌云般铺天盖地而来的密密麻麻箭矢再现，夹杂着飞斧，其势若要将巨石连同迪迪加上叶萧等人一起破碎。 含糊浑浊的声音里，带出几声气急败坏。 “救人！”叶萧只来得及一声吼，双手艰难地抱住迪迪的后腰，用尽全身的气力，猛地向后一拖。 小九、白袍祭司，乃至于大黑狗尽数扑上，抱住手臂、大腿，叼住皮褂子，同时用力。 “嘭！”一声闷响，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地迪迪被齐心合力地拽倒，巨石当头落下，其庞大分量带出来的恶风，压得其下众人连呼吸都不能够。 “咔嚓！”石笋在崩碎，斩马刀寸寸粉碎。 它们只是坚持了一个眨眼都不到的功夫，便在巨石惊人的重量下化为齑粉。 这一点点时间，就是生与死的差别，巨石几乎是擦着迪迪的脚底板轰然落下。 “轰！”惊天动地巨响，大地晃动，洞口里所有人眼前豁然黑了下来，仿佛天塌了一般。 在那个瞬间，叶萧似乎看到了虹魔教徒在疯狂地扑来，看到跑在最前面的大蜥蜴半个脑袋都探入了巨石范围，旋即被压成了肉糜，一切都暗了下来。 自此，内外隔绝，虹魔教徒们不甘心的吼叫声，亦被厚重的石头死死地隔绝在外，好像在从无限远的地方传来，渐至不闻。 洞内，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音在回荡。 “迪迪~”叶萧顾不得浑身如要散架了一般，挣扎着爬起来要扑向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迪迪，恰在这个时候，一个微弱的呻吟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哥~~”ps：又到了讲故事时间……很久很久以前，东流还是小小东流的时候，在图书馆里看到了一本名著，法国的。 讲的是在大时代浪潮里面，三个普通人是怎么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的，其中最著名的是系列里面的第一集，所有人都听过。 东流印象最深的，却是这个系列名著的最后一部，里面三个小伙伴中的大力士为了伙伴命的命，死死地撑住了一块巨石，一直撑到了死……这个意向东流很喜欢，一直没找到机会用，于是用在了这里，当然，咱们的迪迪，没有死……以上，大家知道是什么书吗？书圈里等答案，看看谁猜到了。 以上，求月票！必须求月票！给不？ 以上，东流 第一百三十五章 山海错 “他没死……没死……没死……”“迪迪没死！”叶萧僵住动作，心里面一个声音在回荡，欢喜得不能言语不能动。 “哥，你没事吧。”迪迪憨憨的声音微弱，躺得平平的，连胸膛起伏都不明显，要不是声音熟悉，语带关切，怕是谁都会跟叶萧一样，以为他死定了。 “疼……”“疼死俺了。”迪迪似乎想动，庞大身躯颤动了一下，顿时哎呦出声。 叶萧“噗”地一下笑出声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爬过去道：“憨货你不是很能吗？吼什么牙签，有种冲我来，现在知道叫唤，不能了？”他说归说，爬过去的动作不见慢。 在小道士旁边，小九、小白、大黑，一起凑过来，好奇地望向迪迪。 牛魔人刚刚的表现，震住了所有人，连敌我不明的小白都不例外。 那样的巨石，是血肉之躯能扛起来的？ 为箭矢扎得跟马蜂窝一样，这还能不死？ 偏偏现在躺在地上，死狗一样叫唤的家伙就能。 靠近过去，叶萧艰难地用两条胳膊撑起身体，顾不得自身全身骨头都要躯干散架的痛楚，连忙察看迪迪情况。 看了第一眼，小道士眼泪差点掉下来。 迪迪头上还好，四肢、躯干上密密麻麻都是箭矢，有的箭杆已经碰得折断，有的则还在颤颤巍巍地晃。 “这样都不死？”白袍祭司脱口而出，换来叶萧怒视，大黑狗仗人势地裂开嘴巴一口白牙呲着，上下摇晃着狗头，似乎在寻着什么地方好下口。 小白缩了缩脖子，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双手交叠在胸前喃喃自语出声：“阿金纳，我的主人，我的神。”“您忠诚的仆人在这里向您请求……”他越是念颂，声音越是含糊浑浊，连近在咫尺的叶萧都有些听不清楚了。 小道士眨了眨眼睛，忽然让出一个身位来，让小白能更直面迪迪。 下一刻，小白双手放光浑浊暗红的光，有一股淡淡腥臭的味道在弥漫出来，引得叶萧都有了捂鼻子的冲动。 “嗤！”白袍祭司汗如雨下，仿佛在抗拒着什么，将血色暗红光球按到了迪迪脸上。 “哎呦~”迪迪惨叫一声，跟受了酷刑一般，然而声音听起来凭多了一分中气。 小白收回手擦个汗，得意地望向叶萧，却见小道士将过河拆桥四个字践行到了极处，一把拽开他，俯身去察看迪迪。 靠得近的缘故，白袍祭司甚至还能听到叶萧在嘀咕：“虹魔教不愧是连真神都陨落的过气教派，堂堂一个祭司叽叽歪歪半天，人都没站起来，差劲。”“……”……良心呢，天理呢，人性呢？ 白袍祭司眼睛突出，嘴巴长大，一口气好悬没能喘上来。 他还想说什么，叶萧已经拿背在对着他了，嘟嘟囔囔地在跟迪迪说话：“迪迪别睡着，来，跟哥说话。 你说为什么要说话？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家老头子讲故事时候，但凡有人重伤都有这段，你说他偷懒不偷懒？”“对了，你快点好起来，我看游前辈那里草药不少也是香料，回头我给你做千里香烤肉、熟地飞龙汤……”一边分散着注意力，叶萧一边用掷符的手速，双手一阵忙，将迪迪四肢上的箭矢拔了个干干净净，带血扔到了一旁。 天知道是白袍祭司刚刚治疗的功效，还是小道士分散注意力美食引诱大法好，迪迪精神大振正想问是不是真的给做，拔箭的剧痛就让他惨叫一声，险些晕了过去。 “哥，你是俺亲哥，轻点，轻点。”叶萧手上不停，撕下反正也不成样子的道袍，扎在迪迪四肢上，好歹先止血。 等他停下来，脸上都被喷出来的鲜血染红了。 小道士擦脸都顾不得，咽了口唾沫道：“迪迪你忍下，我看看你身上的……”他有些不忍心往下说。 比起四肢的箭矢，胸腹间密密麻麻一片，感觉就像是钉板一样的恐怖，这才是真正的重伤，致命的重伤。 “这样的伤压根不可能活人，迪迪还能活下来，一定是皮糙肉厚有命，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叶萧连声安慰着自己，颤颤巍巍地伸手要去拔箭矢。 第一次伸过去，刚刚触碰到箭尾，箭杆颤动一下，吓得小道士触电一样地缩手，心脏差点没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第二次……第三次……叶萧最接近地一次将手握到了箭杆上，死活不敢用力。 “只要歪上一点，伤了内脏什么的，在这荒山野岭，迪迪死定了。”“怎么办……怎么办……”叶萧额头上黄豆一样的冷汗一滴滴地冒出来，一道道地滑落下来，满脸都是酸涩疼痛，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导致。 就在他准备一咬牙拼了的时候，迪迪忽然动了。 “哥，你在干什么呢？”他一把拨开叶萧的手，用充满疑惑的语气问道：“怎么还不把这些累赘给俺拔了，重死了。”“对了，哥，你说的肉啊，汤啊，还算不算数？”说话间，迪迪攥住胸膛前的箭矢，一攥一把，猛地一把。 动作之粗暴，之利落，简直非人。 不仅仅是叶萧，白袍祭司都看傻了，大黑两只爪子捂在眼睛上不敢看。 小道士也不敢看，别过头去，双手颤动着，时刻准备去堵喷涌而出的热血，虽然那样压根没有什么用。 “迪迪真是一条好汉子。”“他看我不敢下手，怕误杀了他，竟然自己拔箭……”“我……”叶萧正在惭愧，正在悔恨时候，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等等……”小道士脸上现出狐疑之色，心想：“嗤嗤嗤的喷血声呢？喷到一头一脸的滚烫热血呢？”想到了某种可能，叶萧脖子僵硬，一点一点地扭过去，睁眼一看。 “呃。”叶萧傻了，白袍祭司傻了，小九浑身颤动，似乎是笑的。 在小道士纠结得千回百转的当口，迪迪一阵拔，胸腹间一支箭矢都没有了，全“乒乒乓乓”地扔了一地，箭头干净铮亮，半点血色都没有。 “……果然。”叶萧目光落到迪迪胸前，入眼的是千疮百孔皮褂子，上面一个个窟窿眼儿全是箭矢痕迹，一点血迹都不曾有。 “这皮褂子……”他刚刚开口问，迪迪便愉快地接口道：“铁匠师父让俺穿来的，死沉，好悬没能赶上。”“你还嫌沉，它救了你的命！”“你还不吭声，我还以为你……哈哈哈……”“你没死，太好了。”叶萧一巴掌拍在迪迪的脑袋上，语气开始还是气呼呼的，感情被蒙骗了一样，后来忍不住裂开嘴，放声大笑，抱着迪迪的脑袋使劲揉，使劲儿地笑。 看着他们的样子，白袍祭司无声无息地退后了两步，脸上满是落寞，以及……羡慕。 好半晌，叶萧平静了下来，放开迪迪的脑袋，惊疑出声：“咦？”一晚上的惊弓之鸟，所有人都心弦都绷得紧紧的，被他这一惊一乍地，顿时紧张了起来。 “怎……怎么了？”小白的上下牙齿都在打架，紧张地问道。 叶萧摸着下巴，疑惑地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山洞里怎么这么亮，而且，越来越亮。” “啊~”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 那块大石头落下时候，洞里面分明一下子黑了起来。 等到叶萧缓过气，去查看迪迪伤势时候，已经可以视物了。 到得现在，幽幽的冷光充盈，左近彼此看看，俨然是纤毫毕现。 “哪里来的光？”抱着这个念头，叶萧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放松下对迪迪生死的担忧，他才觉得自家状况比起迪迪好不到哪里去，哪里都在痛，尤其是身后。 等他站起来了，达到一个人的正常高度，再向洞里深处望去的时候，顿时看到了光的源头。 在洞里深处，一人高下，从上往下悬下一块巨大的钟乳石。 钟乳石呈现出奇特的明黄色，通体在由内往外地放着光，越是中心处越是光亮，越来越亮，照亮了整个山洞。 其最中心处，有数行字铭刻着，看上去像极了天生就长在钟乳石里面一样。 叶萧不由得前行两步，凝神其上，一行行地辨认着：“山海几经翻覆，为谁留，为谁注？”“毕竟龙门凿，沧浪歌，错，错，错！”四行字，有流光如泪光，在其上流转着，反复着，犹如一个人在一遍遍地将目光注视其上，来回梭巡。 不由自主地，叶萧念了一遍，又一遍，隐隐地能把握到其中的无奈、凄凉、悔恨，尤其是最后“错错错”三个字，仿佛一把把锤子，一下下砸在他心口上。 字迹上光辉流转到某个时候，豁然一闪，所有字迹隐没下去，有三个大字浮现了出来。 “山~海~错~！”“山海错……”叶萧喃喃重复了一遍，心里猜测：“原来那几行诗，叫做山海错吗？”一阕山海错，铭刻钟乳石，放着毫光，照入在场所有人的心中，若是一声叹息，隔着不知道多少年，传入耳中……ps：今天的都是大章节，当得上平时三章了……求月票，求月票，忍心不给月票咩？ 第一百三十六章 误入宝藏，山腹钟乳 “山海几经翻覆……山海错……”“山海主！”几乎不用联想，“山海主”三个字就从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冒了出来，如明黄石笋中的字一般清晰醒目，闪闪发光。 白袍祭司下意识地向前几步，脚下一沉，低头一看发现大黑叼住他的裤腿，虎视眈眈样子。 不用想也知道，他只要再向前一步，叼住的就不是裤腿那么简单了，没看大黑涎水都流淌下来打湿一地了吗？ “你这走狗，放开。”白袍祭司叫唤了一声，看看叶萧、迪迪、小九全都注视过来，讪讪然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我也想到了，不如一起说。”叶萧抱着胳膊，望着熠熠生辉的“山海错”三个字，脑海中闪过老道士曾经跟他讲过的一些掌故。 小白看到大黑在小道士示意下，终于松开了嘴，长出了一口气，道：“山海之说，源自神龙帝国，相传是神龙帝国远古时候，大地上最大的湖泊，不是海而近于海，故称：山海。”……远古大湖啊，叶萧微微颔首，接口道：“相传远古先民在山海上开凿出了一个口，谓之龙门，泄山海水，在下游形成沧浪江，又称沧澜江。其水势如咆哮，如长歌当哭，有沧浪之歌的说法。”原本概念还有些朦胧，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述说当中，“山海错”这阙诗词里面的含义就呼之欲出了。 当山海还是山海时候，是为谁注，为谁而留？ 无论如何挣扎，怎样努力，终究难免一生功业，付诸东流，化作一曲沧浪悲歌。 到头来，错，错，错，三个字道尽了“魔道”山海主的一生。 沉浸在一阙山海错的意境当中，感悟着“魔道”跌宕起伏经历，叶萧等人不由得幽幽地一声叹息。 停顿了一下，叶萧和小白齐齐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这里是‘魔道’留下的宝藏？”迪迪也想来着，天生反应慢半拍，等他要开口的时候，两人已经说完，在那大眼瞪小眼，只能悻悻然地闭嘴继续哼哼。 “不，不对。”叶萧摇了摇头，道：“这应该只是宝藏的一部分。”“嗯？”小白、迪迪、大黑，连带着小九都扭过头来看着他。 小道士指了指地下，道：“你们别忘了这个地方是怎么来的？”“啊！”这回连迪迪都反应过来了。 百年一遇的大雨，以至于龙脊火山山崩，山体滑坡，这才让这个地方出现在叶萧他们的面前。 “但凡宝藏、墓穴一类东西，应该是建在山体稳固，不容易出现塌方的地方，整个宝藏一起滑坡下来，应该不至于。”叶萧话是这么说，然而他一双招子都在放着光，明显是抱着侥幸心理。 ……万一，滑坡下来的正好是宝藏核心部分呢？ ……退一万步说，有个汤汤水水的先喝了不也蛮好。 “老爷子总说什么否极泰来，福祸相依，现在我信了。”叶萧如是想着，身上的伤痛都给忘得差不多了。 这么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当他们重新将目光落向铭刻着“山海错”三个字的明黄石笋时候，异变突生。 水波一样的纹路在明黄石笋当中流转，“山海错”三个字渐渐隐没下来，石笋通体放光，光柱破出石笋，向着叶萧等人冲来。 “这什么情况？”本能地，惊呼声中，叶萧等人摔成了滚地葫芦，避开了破石笋而出的光柱。 光柱贯穿了十余丈距离，投在封堵住洞口的巨石上。 “咦？”叶萧他们回过神来，知道这是他们一晚上惊心动魄留下的后遗症，一个个神经都绷得太紧了，典型的反应过度。 扭头一看，他们看到在巨石上，有三个字在浮动中渐渐清晰了起来。 “断~龙~石！”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叶萧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之色。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他凝望着“断龙石”三个字，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道：“敢情那块石头不是什么地方滚落下来的，而是原本就安放在那里，作为封闭洞口之用。”“断龙石下，内外隔绝。”叶萧算是想清楚了，这里原本应当是有什么机关，当有人进入宝藏，而又非是山海主属意的人，那么断龙石就会下来，让来人给宝藏陪葬。 想来是山体崩塌导致机关失效，或是误触发，这才有了迪迪担山扛鼎的一幕。 叶萧将这些想法说出来，小白脸色一变，迪迪挠着头问道：“哥，那我们不是出不去了？”他倒没什么惊骇恐惧的意思，按牛魔人单纯的心思，只要叶萧也在这里，那就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一起生，一起死就是了，豁达得不行。 叶萧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而是趴伏在地上，用耳朵听了听，一无所得地摇头爬起来，道：“我倒不担心这个，这部分是山崩而下的，并不是正常出入，我担心的是会不会只有这么一处出入口。”“什么？”小白下意识地反问，旋即回过味来，脸色煞白。 叶萧苦笑，道：“我刚听了一下，外面没有动静。”好家伙，这话一出来，小白脸色更白了，人如其名，学着叶萧样子伏地贴耳，站起来后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了。 “哥……”迪迪要让哑谜给折腾疯了，委屈地叫唤。 叶萧走过去，拉扯着他站起来，顺口解释道：“没有动静就是最大的动静了。”“虹魔教徒那群疯狗没那么容易放弃的，呶，有这位在这杵着呢，狗改不了吃屎的。”小白一开始还点头来着，紧接着品出味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骂人吧？你说谁是屎来着？ 他没有抗议的机会，叶萧接着道：“他们既然没有在外面乒乒乓乓地挖掘，那么十之八九就是跟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分散去各处找其他的入口。”“山崩而下，结构崩坏，这里不管是不是‘山海主’的地盘，有其他入口的可能性不小。”“麻烦。”叶萧说话同时，使了好几回劲儿，终于将迪迪搀扶了起来，这还是在小九默默地走过来帮忙的情况下。 “迪迪你这憨货，没事吃那么多是，重得跟什么似的。”“你该减肥了，刚刚说的什么烤乳猪、枫糖鸡、山菇炖猪肉、芭蕉整饭……全别吃了。”迪迪如丧考妣，哀嚎出声：“不要啊~~~”声音在山洞里回荡，久久不息，在石笋的光影下，叶萧一行人拉着长长地影子，向着洞内深处去。 越是往里走，他们脸上的震惊之色越浓，一个念头不住地从心底浮现出来：“不愧是山海主。”脚下石板一块块皆是四四方方，隐现出金丝纹路，一看就是珍贵石材，随着道路越走越宽，石板也越来越大，到最后每一块都是丈许方圆。 叶萧他们的鞋子掉的掉，破的破，泥泞的泥泞，早就全脱下来打着赤脚在走。 踏足在金丝石板上，他们竟是不觉得冰凉，反而是温温热热地，从脚底板一直暖和到头顶上。 隐隐地，随着前行，还能听到潺潺的水声，若隐若现，似近又远。 “好大的手笔啊。”白袍祭司边走边感慨：“这是死海金石板，相传在海之深处有死海，生灵绝迹，浮力巨大，即便是不会游泳者在其中也不会溺毙。 在死海之地，盛产一种金石板，极难获取，往往用来记录珍贵文献，谓之死海金书，永世不磨，无比珍贵。”“在这里竟然用来铺地板。”小白的感慨还没有结束，踏了踏脚道：“石板下面应该流着火山温泉，隔着石板散发热量，这应该是狐月岛上那群灵狐族的风俗，在温泉浴后，躺在这样的石板上小憩，最是舒适。”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潜台词还是说：竟然拿来当普通的石板路，忒也奢靡。 叶萧别看一声不吭，实质上一个字都没有漏过，这样的见识，倒真不愧是虹魔教当中曾经的大人物，假假也是一个白袍祭司。 一边想着，他一边低头，躲过从顶上倒垂下来的石笋。 别看路越走越宽，实质上却是越来越难，从山腹穹顶上倒垂下来的明黄石笋越来越多，让他们走路时候不得不弯腰低头，免得一不留神就来个头破血流。 不好走归不好走，这样的景致堪称别有洞天，走在其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不觉间就往深处走了不短的距离。 整个过程中，叶萧在龇牙咧嘴，迪迪在哼哼唧唧，小白不得不靠说话分散精力。 之前伤势紧张时候不觉得，现在放松下来，一阵阵地涌上来，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尤其是迪迪担山时候爆发出来的潜力太大，现在意识陷入了半迷糊状态。 他死沉死沉的重量压下来，就是有小九的帮忙，叶萧也觉得浑身骨头要散架了，让牛魔人给压的。 在叶萧就要支撑不住了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 山腹之顶骤然拔高，倒垂下来的普通石笋还是密密麻麻的，却是不需要再低头了。 在最中央处，有一柱数十倍于其他的巨大石笋倒垂而下，好像一根上粗下细的柱子，杵在偌大空间的正中。 巨大石笋下，有一泓乳白色的液体，被束缚在用白玉构建出来的池子里，潋滟水光，沁人心脾的清香浮动着，充盈着。 在叶萧他们的注意力全被石笋和其下乳白色液体吸引时候，一滴同样乳白的液体缓缓地从石笋尖处沁出，恋恋不舍地滴落下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池中惬意山中笑 “石钟乳？”叶萧、小白全都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样子。 “不可能的……”小道士脑子里晃来晃去都是石钟乳的掌故，一概是老道士穷极无聊在他小时候讲故事哄睡觉留下的记忆。 “传说中石钟乳有神秘效果，是天地灵液，只是基本上都是蕴含在特殊的钟乳石内，基本难得一见，不知道多少年份才能形成那么一点。”“眼前这个不断地往下滴，聚成池子里都，又是什么情况？”叶萧一边疑惑不解，一边不住地抽动鼻子，只是闻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清香，他就有一种浑身上下轻了几量一样的感觉。 他们刚来就正好看到一滴石钟乳滴落，这真要是传说中那样多年才能凝聚一滴出来，有那么巧正好让他们看到吗？ 反正叶萧不信有这种巧事。 小白状似无意地向前一步，两步地走着，随口说道：“山海主是道士当中的绝顶之才，又另辟蹊跷号称‘魔道’，兴许是用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手段吧。”叶萧点了点头，也只能做此想了。 “等等。”小道士只是迷糊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了。 这么两三句话功夫，小白距离他都有一丈远了，这是无意识向前吗？骗鬼吧？ 叶萧冷笑一声，应对就只是喊出了两个字：“大黑”，做了一件事——放狗。 “汪汪汪~”大黑吠叫着扑了上去，迅疾如黑色闪电，冲着小白的小腿就是一口。 “哎呦，放开，放开，你这死狗，老是与我作对。”一人一狗在金丝纹路石板上又纠缠开了，跟夜里面人狗互咬的场面相差仿佛。 叶萧则施施然地与小九一起搀扶着迪迪，一步步地向着石钟乳池子走去。 他算是反应过来了。 管眼前这一泓乳白色月光凝成的钟乳是怎么来的，反正看着像是好东西就行。 现在他们一个个身上带伤，说不准就能用来治伤。 池子不大不小，估摸着是两个人并排躺下去恰好能伸开腿脚，不互相触碰的极限。池子里的石钟乳差不多是一人身体宽厚的深度，一个人平平地躺下去，正好没过胸膛。 这样说多不多的量，怎能让白袍祭司抢先了？ 小白说不准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这才想来个偷渡，没想到叶萧反应快，等小道士与小九去掉迪迪身上的皮褂子，扶着牛魔人下到池子里去的时候，小白还在跟大黑纠缠着呢。 “嗤~”迪迪意识都不太清楚了，连自身被放入池中都没有知觉，然而叶萧有啊，他刚把牛魔人放下去，池子里的石钟乳就如沸腾般发出一声异响，接连翻滚着拍打着、汹涌在迪迪身躯左近。 “咦？”叶萧惊疑出声，连语调都在向上扬，充满着欢喜味道。 按说迪迪浑身上下都是血污，这一入水整个池子还不都给染红了？ 小道士原本想着还觉得怪可惜的，毕竟乳白色的钟乳多少年聚成这么一泓，白得讨喜，周遭围成一圈的石头也是白玉质地，晶莹白皙得像是要生出烟霭来。 不曾想，迪迪入水之后，周遭一开始泛出点红色泡沫来，旋即就被乳白色液体同化、稀少，湮灭得干干净净的。 一片石钟乳翻滚当中，迪迪胖大的身躯沉沉浮浮，伤口如婴儿嘴巴一样翻开，一阵蠕动，“扑哧扑哧”地一枚枚断在伤口里的箭簇就被挤了出来。 乳白色液体如手一样在伤口处抚摸着，肉眼可见迪迪四肢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在不断地收口，平复，再结痂，痂皮消融露出新长出的红嫩皮肤来。 “我去……”叶萧给震惊得一塌糊涂，眼前所见的这一幕就好像是浓缩数十天的光阴在一瞬。 “这，这就好了？”他还真发呆，小九伸出胳膊来，在小道士腰间的软肉上一捅，两捅……“呃~”叶萧扭过头，看到小九伸手向着池子里面一指，眼眶里灵活之火一闪一闪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两个字：下去！ “喂，死狗快放开我，让我过去。”小白远远地瞄着看到效果，愈发挣扎起来，偏偏大黑没啥其他好处，就一点，咬住就不松口了。 那边狗咬狗一嘴毛，叶萧却已经站起来了，连道袍都懒得脱，扑腾一下就迈入了池子里。 “憨货，让个位置出来。”看到迪迪好得差不多了，甚至仰面躺着时候嘴巴还一张一张地跟鱼一样，“咕噜咕噜”地往下吞咽着石钟乳，脸色眼见红润了，叶萧登时就不客气了，连推带踹的，总算让他给腾出了点位置来。 全身没入石钟乳中，小道士“哎呦哎呦”地叫唤、呻吟起来，不是疼痛，而是舒服的。 那种感觉像极了在冬天，泡入比体温高个五六度的温泉水里面，全身都在放松，惬意到不行。 这个时候，叶萧觉得他让大黑纠缠住小白的主意当真是英明神武得很，迪迪多大块头啊，再加上他，小池子里挤得不行了，没位置了。 只是浸泡进去几个呼吸的功夫，小道士就觉得浑身伤口处，尤其是后背上，一阵阵地麻痒，紧接着“噹噹噹”地，伤口处箭矢就被肌肉蠕动给尽数挤了出来，漂浮在池子里，随波在四面玉石上碰撞着。 “舒服~”叶萧活动着身子，让石钟乳浸泡得更彻底一点，惬意得不要不要的。 这会儿他觉得道袍碍事了，想着这里有一个算一个，连大黑都是公的，脱光光也没啥大不了，三下五除二在池子里就把衣服给脱了。 没了阻碍浸泡在石钟乳里，果然更是舒服了数倍，他伸手在后背上摸了摸，只觉得光滑得跟女孩子一样，什么箭疮早就没了影子。 “哈欠~”叶萧闭着眼睛享受呢，耳边忽然传来打哈欠的声音，扭头一看只见迪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半睡半醒地对小道士说道：“哥，天亮了吗？俺饿了。”……还天亮，还饿了，你当这是在家里刚睡醒吗？ 叶萧气乐了，刚要伸手揉揉牛头，耳中忽然传了一阵诡异的声音。 “咔嚓~咔嚓~~”石头错位，木头碰撞，机括被启动的响动。 “隆隆隆~隆隆隆~~”大地震动，石破天惊一般。 在叶萧为前面声音所吸引，侧耳倾听之际，一个狂放恣意的笑声轰然响起，回荡不息：“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百三十八章 挖出的心脏 “谁在笑？”叶萧霍地一下从池子里面坐起来，侧着耳朵去听，想知道这么难听的笑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天上有，地下有，既像是在极远，又似在极近。 没等他分辨出笑声的源头，只剩下震动整个山腹的轰然回荡声音存在，笑声本身消弭得无影无踪。 “磕磕~磕磕~~”叶萧刚回过神来，忽然听到周遭都是怪异的响动，频率极高，恰似两只小猫人立而起，两只前爪闪电般地拍来拍去地打架。 他扭头一看，傻了。 小白浑身在抖，脸色惨白；迪迪激凌凌地打着寒颤；大黑啃着尾巴天知道它是怎么够着的。 叶萧听到的诡异响动，就是他们所有人牙齿打架发出来的。 “小九呢？”小道士心里面咯噔一下，四下寻找，在十余步外倒垂的钟乳石下找到了小九身影。 他诧异地问道：“小九你跑那去干嘛？”小九从钟乳石后面期期艾艾地走出来，看了叶萧一眼，“嗖”地一下又缩了回去，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泛着粉红色的光，盈盈可人。 “呃~”叶萧循着它看的方向望去，才发现刚猛地从石钟乳池子里面站起来，浑身上下清洁溜溜地。 “这就害羞啦？啧啧啧。”小道士脸皮明显不是小骷髅能媲美的，毫不在意地撇着嘴，攀着白玉池沿爬了出来，寻着破破烂烂的道袍就穿了起来。 身上的石钟乳液不用擦拭，几乎在他刚刚爬起来的时候，就在飞速地风干，只觉得全身干燥，神清气爽，一夜激战、逃命留下的疲惫跟伤势一起一扫而空。 一边穿着道袍，叶萧一边好奇地问道：“喂，你们在怕什么？”大黑不会说话，小白不一定说实话，小道士看的是迪迪。 迪迪有样学样地从池子里爬出来，穿上皮褂子，挠着脑袋道：“俺也不知道，就是害怕。”大黑连连点头，一张狗脸上竟然能挤出心有余悸样子，让叶萧啧啧称奇不已，很想回到遗人村去问一下君莫笑大村长这狗是怎么养出来的。 “那一定不是普通人。”小白声音近乎尖叫，一改平时的含糊不清，“太可怕了，不像人，完全不像人。”叶萧挑了挑眉头，脑子里浮现出在虹魔教祭祀时候，小白身后阿金纳庞大身影笼罩整个营地样子，腹诽道：“我瞅着你也不像人。”……我为什么没有感觉？小道士天生乐天派，疑惑了一下就算了。笑声已停，周围又没有什么异状，他暂时就把那个笑声先抛诸脑后，管它像不像人，反正没冒出来就好。 他扭过头，略带几分担心地问道：“迪迪，你觉得怎么样？”牛魔人好像才注意到不同，摸摸身上没有用劲一样高高坟起的肌肉，裂开嘴巴笑：“哥，俺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好过，烤全羊至少能吃八只。”“我不是问这个……”叶萧以手捂额，有些无力的感觉。 “哦。”迪迪挠挠头，笑得更开心了，“俺觉得可以把铁匠师父的锤子拿来玩儿了，俺可以抡动了。”说着，他弯起两边手臂，一股劲儿，肌肉鼓胀欲裂，充满了爆炸一样的力量。 ……我想问的是伤势，身体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叶萧摇了摇头，将在脑海中盘亘不去的迪迪在断龙石重压下，浑身血气都被逼迫出来形成雾霭的惨烈模样，狠狠地摇了出去。 “看来是没事了。”“这石钟乳是山海主留下的吗？看来很不一般嘛。”一边想着，叶萧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池子里面。 他之前心思被蓦然响起的狂笑声音吸引，还真没有注意到石钟乳池子里的变化。 瞥了一眼，叶萧脸色变了变，打了个哈哈，冲着小九一招手，拽着迪迪就走。 “那个啥，我们先去前面探探路，小白你好好泡泡，看你身上脏的。”“先走了啊。”小九沉默地跟上，自从叶萧穿上衣服后，它立刻就正常了。 迪迪一头雾水，下意识地听话。 大黑一向狗腿就更不用说了。 只剩下白袍祭司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心思从莫名恐惧中收了回来，一边走向石钟乳池子一边脱衣服。 “算他们有点良心。”他如是想着，白袍都褪到肩膀那儿了，动作忽然顿住。 前方，叶萧的脚步越走越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一样。 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身后传来，飞速地追上了他们的耳朵：“小道士，你好歹给我留一点啊~啊啊~~”小白趴伏在地上，整个上半身都探入到池子里，声嘶力竭地惨叫完，犹豫了下，还是伸出舌头，舔了舔池子底。 就剩下池子底了。 在迪迪大口大口咕噜噜喝时候，在叶萧惬意地浸泡其中后，浅浅池子里的石钟乳水位就在飞速地下降。 等叶萧注意到的时候，就剩下薄薄的一层湿润艰难地残留在池子底，估摸着也就只能舔一舔了。 “可怜的小白。”叶萧在心中为白袍祭司默哀了一下，真实心情是无比地庆幸，幸好没有让那货抢先喽，不然现在舔池子底的就要换成他了。 “咦，前面有路。”小道士眼前一亮，连为小白默哀的心思都抛诸脑后了，与迪迪等人快步向着前方通道走去……龙脊火山脚下，漫天雷霆宣泄尽了最后的气力，乌云散尽，任凭狂风怎么呼啸地鼓噪着，后继无力地再也降不下雨水。 天尚未放晴，雨已停。 “嘭！”“嘭嘭嘭~~”一个个虹魔教徒软软地倒在地上，胸膛处一个大窟窿，鲜血飞速地涌入，染红了甲胄，浸透了地面。 一头头大蜥蜴趴伏在地上，呜呜哀鸣，一动不敢动。 当最后一个虹魔教徒，还是一个须发皆白的白袍祭司发出凄厉地惨叫倒下后，一个黑影在尸体前面毫无征兆地出现。 “哈哈哈哈~~~”笑声张扬、恣意，有一种压抑了无数后的疯狂宣泄。 在黑影高举的手上，一颗新鲜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着，紧接着被紧紧地攥住，塞入到口中大嚼……只有这个时候，响彻在龙脊火山下狂笑声音，方才有一刻的停止…… 第一百三十九章 遗失的心脏 “那是什么声音？”叶萧竖了竖耳朵，疑惑地问道。 迪迪摇头、小九摇头，大黑有样学样地跟着摇头。 “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在笑……”小道士嘀咕一下，也就罢了。 这个时候，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那是我的心脏在滴血的声音。”“吓~”叶萧被吓一跳，扭头一看，白袍祭司黑着一张脸，大喘着气，胸膛起伏得跟涨落潮似地跟了上来。 他的心脏有没有滴血小道士不知道，倒是他的后背还在滴血，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安静的甬道里清晰可闻。 “小白，好久不见。”叶萧热情地招呼，毫不见外地上前勾着他的脖子，一副“我是为你好”的语气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后背上的伤都没好就赶上来。”“你不用担心我们。 这里几条甬道我们都走遍了，就差这边一条了，没有什么其他入口，不会有你们虹魔教的人进来。 安啦安啦。”白袍祭司从被叶萧搭着的肩膀开始，上至头发丝，下到脚趾头，全身上下都在发僵。 ——伤？我倒是想好来着，你倒是给我剩下点石钟乳！ ——担心你们？鬼才担心你们，你们怎么不去死？ ——安个头头，谁怕虹魔教的人，我怕的是你们！ 小白内心是崩溃的，是怒吼到，可是在迪迪、小九、大黑的强势围观下，还是难看地在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来，用险些能把舌头吞下去地艰难道：“看到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呼~”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决定不纠缠这个话题，不然简直有心脏骤停的危险，岔开道：“你们怎么不往前走了？”“全都堵死了。”叶萧摊开手，无奈地耸肩，“只剩下这条道还没走，一起吧。”甩下白袍祭司，趁着他舔池子底的功夫，小道士他们走遍了各条道儿，尽头全是无尽的土层和岩石封堵。 正如他们之前判断的一样，这赫然是一片从山海主宝藏中随着山体滑坡撕扯下来的部分，前头压根没有路。 叶萧的手从白袍祭司肩膀上拿开后，他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连前面无路这种事情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白袍祭司一抬脚，就要往最后一条道上走。 他赶这么着急，气都喘不匀了，一来是因为就是用舔的，池子底都已经被舔得什么都不剩下了；二是生怕叶萧他们找到了出路，恶从胆边上，给他堵在里面来个活埋。 在虹魔教祭祀里面，没少玩这样的人牲，白袍祭司不能不防。 小白的脚抬起来，还没有来得及落下，肩膀上又是一沉，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脸色难看，扭头一看，迎面看到的就是叶萧阳光灿烂的笑容，让他很有一拳头闷过去的冲动。 “来来来，小白咱们走慢点，让他们先走，咱哥俩好好聊聊。”叶萧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被他搭着肩膀的人浑身僵硬，自说自话地揽着小白的肩膀，跟在迪迪和小九后面往前走。 ——谁跟你是哥俩？咱没那么熟好不？ 白袍祭司快哭了，只是人在屋檐下，不低头难道还碰个头破血流吗？没看到大黑虎视眈眈吗？瞅着那一口白牙就觉得自家小腿疼。 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前行，甬道当中就越是黑暗，明黄石笋散发的光无法穿透前方黑暗，反倒是被黑暗所吞噬了一般。 一行人沉默下来，只有脚步声和心跳的声音在回荡。 憋了半天，白袍祭司忍不住了，没话找话说道：“说起来还没有感谢尊驾的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叶萧侧过头，光线晦暗，小白没有能看清楚神情，听声音似乎满是疑惑样子，“有吗？我过去的时候他们明显人还没有全到位，想要伏击我又怕我跑了，连小白你都被当成了诱饵。”“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小白你不用放在心上。”白袍祭司惊诧得不行，这小道士说话这么正经好不习惯。 一个念头没有转完，叶萧就意犹未尽地补充道：“只要顺手救了你，假设对面埋伏的人有一百个，你就能帮我解决一半。”……在他心目中，我有这么厉害？白袍祭司不敢置信，一直到小道士的下一句话飘入耳中：“五十个打我，五十个打你。”……这就习惯了。 白袍祭司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找小道士说话就是个错误，回头不是流血而死，活埋而死，更大可能是被活生生气死的。 叶萧似乎来了兴致，主动开口：“小白，说说你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这个……”白袍祭司有些犹豫。 叶萧趁热打铁，提出了交换：“这样吧，你说说你的故事，然后我说我的。”白袍祭司有些心动，这个小道士以一己之力，先是引导虹魔教和海贼杀个两败俱伤，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翻云覆雨都称得上了，要说对他不好奇是假的。 再说有些事堵在胸口，没人可讲，难道是好受的事？ 白袍祭司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好，我先说……”随着他的诉说，叶萧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总算解了心头疑惑。 原来，小白当真是来历不凡。 在虹魔祭祀当中，之所以选他来召唤阿金纳残魂显圣，是因为小白是虹魔教里定下的圣子。 他天生就能沟通阿金纳的残魂，随着一次次祭祀，阿金纳就会一步步地在他身上复苏，甚至最终可能出现自他的体内重生。 小白这样的人，在虹魔教当中并不仅仅是他一个，总有一些人带着阿金纳的血脉，容易召唤到阿金纳的残魂，这样的人便称为圣子。 血脉越浓者就越适合作为阿金纳复苏的躯壳。 当今虹魔教里，小白就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但是，我不愿！”“我就是我，凭什么天生就要成为别人复苏的躯壳？就算那个人是阿金纳，也不行！”小白脸上狰狞，青筋毕露，已经忘记了他是在跟叶萧讲故事，完全沉浸入不甘不愿不忿的情绪当中。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音节里，都有浓浓的恐惧在不可抑制地满溢出来。 “特别是最近，我越来越能感觉到阿金纳的意志，他在不断地复苏，在不断地召唤我，我很害怕，怕每一个天黑，怕每一次祭祀，生怕哪天一觉醒来我就不是我了。”“每天看到太阳升起来，我都会感动得流泪，又多活了一天。”“所以……”小白讲述着他在恐惧下疯狂地反扑，如何即便是死，也不愿意落到成为别人复苏躯壳的故事。 在叶萧布局出手，将海贼与虹魔教徒一网打尽的那一天，小白用暗中布置的手段控制住了所有大蜥蜴，导致虹魔教徒的实力大减，先跟海贼拼了个两败俱伤，再被叶萧暗算。 随后，他驱使着大蜥蜴将一直控制他、监视他，好不容易在乾坤一掷：雷动九天下活命的老祭司撕成了碎片，再一路逃亡。 昨天，小白终于逃不动了，于是一头撞入刘华捕头的队伍，自投罗网，来了个祸水东引。 刘华捕头一行人全部战死，小白想要浑水摸鱼的想法也没能实现，被虹魔教徒抓住，准备带回去活祭阿金纳。 恰在那个时候，虹魔教徒的另外一个目标——叶萧来了……“竟然是这样……”叶萧感慨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不着痕迹地又问了不少，包括虹魔教徒盯紧他的原因等等，不知是小白身份尴尬知道得不多，还是不愿意说出，总之小道士并没有能得到更多的的收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小白等了半天，忍不住问道：“我的说完了，你的呢？”他很好奇叶萧的来历，他的故事。 “我的？”叶萧声音低沉，满是失落，遗憾，用尽了所有沧桑道：“我没有什么故事啊。”他拍着小白的肩膀，叹息道：“我很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是被我爷爷捡来的，我们太像了，一定是亲生的。”……喂喂喂，这什么跟什么啊？白袍祭司在抓狂，说好的故事呢？ “所以……”叶萧接着道：“我只能用我爷爷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来回复你，他说：‘真羡慕那些有故事的人啊，不像我，一个帅字竟贯穿了一生’。”“噗嗤~”前面迪迪没忍住笑，岔了气，一个踉跄险些扑道地上去，捂着肚子笑得肠子都抽抽了。 小白也在抽，不过抽的是脸上肌肉，不是因为笑，那是气的。 “你你你”了半天，小白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么顺都顺不过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恰在这个时候，阴暗的甬道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大亮，从黑暗中一路走过来的叶萧等人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拿手挡在了眼睛前面。 稍稍适应后，他们才看清楚眼前情况。 甬道的尽头，赫然是一间宽敞的石室。石室长宽约等于一般人家天井大小，空荡荡的什么摆设都没有，只在石室的最中间有一个两三人合抱的柱子顶天立地。 柱子前，有一座到人胸口高的石台矗立着，顶部放着白炽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石室。 “咦？”叶萧、小白他们凑过去，在石台上看了半天，神色一点一点地变了。 石台顶部并不是平坦的，而是有一个凹陷，仿佛它的作用就是用来承托着某样东西，而现在那个东西遗失了一般。 “有没有觉得，这个形状很像是……”叶萧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竟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小白也觉得口干舌燥，艰难地点头。 对视了一眼，叶萧和小白异口同声地惊呼道：“心脏！” 第一百四十章 龙鳞柱，赶上了 石室内，陡然安静了下来。 石台在放着光，辉耀斗室，所有人脸上表情纤毫毕现地呈现出在彼此眼中。 茫然、震动、惊骇……即便是反应最慢的迪迪，脑子里也浮现出来当日听得的传说，他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的响动在落针可闻的石室当中是那么的刺耳。 “这该不会就是阿金纳的心脏吧？”叶萧忍不住问道，目光落到白袍祭司的身上。 在场所有人当中，就是这货跟阿金纳牵扯最深，若不是他自己不愿意，按他所说早晚他就是阿金纳本身。 小白从看到心脏凹陷痕迹后，整个人就有点不对了，失了魂魄一般，在喃喃自语：“昔日阿金纳得到了神秘存在帮助，其灵魂从沉睡中汇聚、复苏，寻到了心脏所在，欲要血祭潦水沼泽中所有生灵，重生人间。”……血祭整个潦水沼泽生灵！ 这句话一出，叶萧脸色瞬间就变了，惊骇中铁青。 跟这位虹魔教主相比，虹魔教徒们以人族为两脚羊的祭祀简直就是小儿科的东西。 白袍祭司神情恍惚地继续道：“神秘存在是哪一位没有人知道，连阿金纳都不知道。”“祂要重生的行为，惹恼了两位当时正好在潦水沼泽的存在，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有意来此，还是偶然碰上了。”“那两位后来在愚民口中传为仙人的存在，一个是老迈的道士，一个是华贵黑袍人。 在阿金纳复苏的最后关头，两位存在出手了。 华贵黑袍人隔空夺走了阿金纳的深埋封魔谷中多年，赫然已经石化了的心脏。 老道士一张金符不仅仅将阿金纳的残魂打散，而且永久地铭刻在其灵魂深处。”白袍祭司深呼吸了数次，双手拳头紧握，让人无法分辨他此刻的情绪究竟是来自他本身呢，亦或是阿金纳血脉缘故是涌出的悲愤，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沉声道：“后来虹魔教发动所有力量，想要将这两位神之敌挖出来。”“然后呢？”叶萧忍不住插口问道。 对传说中的老道士，他心里面一直膈应着，怎么看怎么像是自家老爷子行事风格，偏偏老爷子哪里有那么威风那么猛，一张符箓过去复苏的阿金纳都要伏低做小。 小白接着的话让小道士失望了。 “那位老道士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任凭虹魔教动用了所有资源都没有能挖出他来。 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就好像不存在。”叶萧失望之下，就有些漫不经心，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自家老爷子本来就神神秘秘的，说是也行，说不是也行。 紧接着，小白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咯噔一下，心脏都跳快了半拍。 “不过那个华贵黑袍人的特征却很是明显，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身份。”白袍祭司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黑袍人夺走阿金纳心脏的手段分明就是召唤神兽，以这个手段称雄一时，独步天下的只有‘魔道’山海主！”“下手的两个人之一，是山海主！”叶萧不由得将目光又落到了石台上，脑海中回荡着小白的话，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心脏痕迹残留气息引来的悸动消散无踪，仿佛透过石台，可以看到一个巍峨背影漫不经心地只手在掂着阿金纳的心脏。 白袍祭司的话还在继续：“山海主威凌天下，莫说是虹魔教，就是当时的比奇城，沙巴克城主，等闲都不愿意招惹他，后续的所谓天诛神敌自然无疾而终。”“正因为这次调查，虹魔教中留下了记载，山海主最后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就是在封魔谷，神兽只手拿捏神之心。”说话间，他的目光与叶萧的聚焦，尽皆落在了石台上。 小白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在石台上凹痕抚摸着，叹息道：“它原本就在这里。”“它？”叶萧反问一声：“阿金纳的心脏？”“是的！”小白用力地点头，剩下那只手按在自己心脏上，道：“我能感觉到那种气息，让我心跳加速，想要找到那颗心脏，压入自己胸膛的冲动。”叶萧眯了眯眼睛，他看到小白的手掌一攥，仿佛透过白袍，隔着胸肌，紧紧地攥住了自家心脏一般。 “刚刚的机括开启声，狂笑声音，难道……”小道士脸色忽然难看了起来，难看过将近一个月前，他听到老爷子极其敷衍的翘家行为，看到自家连床板都让人搬走时候。 “……我们放跑了阿金纳的心脏？”说话时候，叶萧每一个声音好像都是从牙齿缝里在往外冒，冷森森的。 那可是鬼豚族古往今来最牛逼的人物，已然是神的存在，陨落以千年为单位的时间，还能够兴风作浪的恐怖存在。 他会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 “哥~”迪迪听了半天，忍不住插口道：“这里放的阿金纳心脏，山海主为什么要这么安排，这不是要让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吗？”牛魔人说得含含糊糊的，然而叶萧第一时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与疑惑。 无非是阿金纳是栽在山海主之手的，那为什么会出现被他封印的心脏，还会被放出来的乌龙？ 事实的真相除非是山海主这位惊天动地的人物活转过来，当着大家的面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不然又有谁能够断言？ 叶萧不能断言，但他能猜测。 他摸着下巴，目光一点点上移，从石台上移到了后面柱子上，缓缓地道：“我想，山海主只是没有想到他安排下来的宝藏，会在百年不遇的暴雨当中滑坡下来，更没有料到我们会借天雷崩山从而的得以进入。”“简单点说，这里并不是入口，而是——出口！”“出口”二字一出，迪迪反应这么慢的人愣了一下，也反应了过来。 叶萧他们所处的区域，从断龙石一直到这个原本安放着阿金纳心脏的石室，很可能只是山海主宝藏的出口部分罢了。 宝藏的新主人将里面席卷一空后，会出现在这里，顺势收走阿金纳的心脏。 外面如果没有敌人的话，就直接从出口出去；如果有敌人在虎视眈眈的话——以山海主的赫赫威名，十之八九会的——那就放下断龙石阻隔敌人，用另外一个方式离开。 不管是哪一个情况，那个时候阿金纳的心脏应该都是处于被收走的状态才是，自然也就不会出现当前这个结果。 “啊~哦~”迪迪挠着头，茫然脸，无意识地发了几个音节后，问出了在场所有人最关心的一个话题：“哥，那咱们怎么出去？”“俺饿了。”叶萧难得地没有骂吃货。 受了那样的内伤，拜石钟乳之赐因祸得福，但不代表就不需要食物补充了，迪迪狠狠山吃海喝一顿是免不了的。 更主要的原因是，小道士在死死地盯着石台后面柱子，两眼都在放着光，好像要从里面看出一朵花儿来。 柱子几人合抱，上面有一片片如同龙鳞一般的纹路，从石台前的角度凑近了看，隐隐能看到含而不露的光芒孕于其中，有淡淡的云气萦绕在外。 “你们说，从山海秘藏中来，又该往哪里出去呢？”叶萧这个时候按自家猜测，理顺了思路，一边说话，一边向着来时候路一指，道：“那几条断了的路，应该是来路。”“断龙石是常规出口。”“那么，非常规出口在哪里？”“阿金纳的心脏，是怎么消失的？”小道士一个个疑问，与其说是在问，不如说是在讲，既讲给自己听，也讲给其他人听。 迪迪还在茫然，脑子里绕的全是这纹路有点像鱼鳞，紧接着就跳转到了是吃蒸鱼呢还是吃炸鱼，上次叶萧做过的香茅烤鱼貌似也不错的样子。 白袍祭司反应就快多了，在叶萧刚说完，豁然抬头，跃跃欲试时候，他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小白的动作诡异得看，看上去就好像整个人蜷缩起来，小腿都要跟大腿叠在一起，要一头扑在柱子上撞死一样决绝。 下一刻，叶萧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就看出小白这诡异架势有多么明智了。 “大黑！”小道士一声令下，大黑狠狠扑出来，裂开白森森牙齿冲着白袍祭司小腿就啃了过去。 别看小白蜷缩成那个样子，真让大黑扑到了，还是逃不过一阵好咬。 “咔嚓”一声，大黑咬了个空，上下牙齿撞在一起，发出让人倒牙声音的同时，它落在地上，四肢抓地，好悬没有一个狗头撞到柱子上去。 它都没有来得及庆幸，“汪”地一声，狗脸上全是见鬼了一样神情。 “人呢？”迪迪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守姿势，整个人挡到了叶萧面前。 怪不得他如此，任凭谁看到一个鲜活的大活人在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都不会比他好上多少。 时间倒退回大黑一咬之前，在小白扑到龙鳞柱子上，手指刚刚触碰到龙鳞纹路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就诡异地被“吸”入了柱子当中，凭空消失。 叶萧眼中震惊之色只停留了一瞬，下一刻他脸色大变，吼道：“快！”话音未落，脚下大地开始摇晃，有“隆隆”地动之声，“哐当”机括在响，脚下虚浮，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石室在动，还是柱子在晃。 叶萧一扑而出，一手拽着迪迪，一手拉过小九，裤腿一沉是大黑叼住了，齐齐以准备头破血流之势，撞到了柱子上。 下一刻，石室大放光明，一道道光从石柱上迸发出来，照透了蓦然间空无一人的石室。 最后一个刹那，叶萧处在一个半清醒半迷糊状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上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恍如一梦，药香满庐 “刷刷刷~”一道道奇光自龙鳞柱中迸发出来，从一开始的七零八落，到最后的亿万道光柱充斥斗室。 每一片龙鳞都在裂开，光线从中迸发，仿佛是神龙的一只只眼睛在张开，神光照彻。 在这个过程中，地面在剧烈地晃动，石台崩塌，烟尘扬扬洒洒而下，一道道裂缝在地上龟裂出来，好像一张张大开的口要将所有一切吞噬。 再远一点，断龙石以内，一柱柱石笋脱落，犹如一根根巨大的匕首从山腹穹顶落下来，贯穿大地，遍插如被一波波箭矢犁过的战场。 先是小的石笋，最后连石钟乳池上的巨大石笋也在一声轰然巨响当中脱落下来，毁灭了整个石钟乳池子，在地上砸出一个硕大的豁口。 山腹之间，崩飞的碎石，地陷的地面，倒伏的山石，坠落的穹顶……毁灭一般景象，纵然是千军万马进来，顷刻之间亦要在其中灰飞烟灭。 叶萧在半迷糊，半清醒间的恍惚当中，最后看到就是这么一幕景象，哪怕只是这幕景象的一角，也足以让他庆幸不已。 庆幸判断准确。 庆幸见机得快。 庆幸不曾犹疑……“我要是山海主，既然留下了这条非常规通道，意思就是让得到山海秘的人，能够安然无恙地离开。”“不走断龙石通道，反而做出同归于尽姿态放下断龙石，证明宝藏得主危机四伏，不仅仅是寻常手段不能脱身，甚至可能已经被人追入了宝藏当中。”“在这种情况下，宝藏得主想要活命，只能是传送出去不走寻常路。”“可是单纯传送还是不够，苟延残喘罢了，还需要有后手。”“如果换成我来做的话，为了防止追兵有样学样，必然要毁去传送之法。”“同时，山海主一世之雄，怎会单纯地断去追踪途径那么简单呢？不狠狠地炮制一下追杀之人，怎能显露出‘魔道’手段。”“那么，剩下的就很简单了，只要在传送开始后，极短的时间内毁去传送之法，再毁灭整个宝藏，那就可以让追杀者全部葬身在那里，给山海主陪葬！”“嘶~~”叶萧即便是意识在一点一点地迷糊，仿佛回归到了母体，在温暖的羊水当中渐渐陷入了沉睡，浓浓的庆幸，小小的自得，依然在心中洋溢。 他，赶上了。 他，带着迪迪、小九、大黑，赶上了。 “我……这是被……送到了哪里？”“迪迪、小九……他们在哪里？”叶萧很想睁开眼睛，终不能够，最后的印象是一片光明——属于阳光的灿烂。 陷入最深的沉睡当中，小道士不知所往，不知所在，不知时间之流逝，只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在被不断地撕裂，好像有七八个壮汉分别扯住他的手脚，在不住地向着不同方向撕扯一般。 诡异的是，叶萧感觉不到疼痛，连撕扯感觉都犹如隔了一层，不能精准地感受。 这种奇特的感觉恰似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有人在用力地触碰自己，却既睁不开眼睛，亦感觉不到疼痛，甚至等到醒来时候压根就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情。 叶萧恍惚间觉得自己在星空一般的黑夜里，不住地向下沉下去，再沉下去，一路沉到了最深地方，然后转而上浮，再上浮，头顶渐渐有了其他的颜色。 天光的亮，水光的潋滟，越往上越明亮，感觉越是清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叶萧还是睁不开眼睛，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人抬手抬脚地抬着，能感觉到自己被放在硬邦邦的板子上——是床吧？ 他还能听到悉悉率率的声音，是有人在给他收拾身体，以及窃窃私语似的听不真切话语声音。 “迪迪！”“迪迪怎么样了？”“小九！”“小九还好吗？”叶萧猛地一下想起小伙伴们，竭力地挣扎着，要去睁开眼睛，要去找他们，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啊啊~”他奋力地挣扎着，感觉就像是婴儿在挣脱襁褓，用尽了最后力气，忽然有一道缝隙裂了开来，光线汹涌而入，将一切混沌驱散开来。 眼睛裂开的缝隙。 叶萧，睁开了眼睛。 “啊！”他霍地是一下坐了起来。 “这，这是？”小道士四下张望，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在野外，而是在一间装饰简约的房子里，四面墙上挂着书画，不远处还有案桌上，上面有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品。 书香浓浓。 “难道……”叶萧隐隐地有了猜测，忽然嗅到了什么味道，使劲地抽了抽鼻子，捕捉那一丝味道。 “药香。”“有人在熬夜。”小道士在闻到这个味道后，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这才发现他虽然被放在床上，然而全身上下都被扒了个精光，连底裤都没有给他留。 “噌”地一下，他扯过被子将自家裹上，目光落到床头边上。 那里，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叠衣物，散发着新制衣物散发出来的阳光一般味道。 看形制，除了内衣裤外，最下面似乎是道袍样式。 “这是给我的？”叶萧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至于他原本破破烂烂道袍，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反正房间里面没有。 反倒是他身上原本带的东西，无论是通识球还是孙大娘给的小包裹，亦或是游某人所赠帮了大忙的明黄绢帛，一样不少地全在叠得整齐的衣物旁边。 “应该是自己人，没有恶意。”“看来好运气回来了。”叶萧如是想着，到底没有马上去试穿一下新衣服，心里面始终挂着迪迪和小九，扯着被子将自身一裹，就蹦跶下了床，向着房门外走去。 房间不大，十余步后，小道士双手一推，“嘎吱”一声房门开，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扑在他的身上那种干爽轻快劲儿，让他险些呻吟出声来。 门外是天井，熟悉无比的天井。 叶萧不能张望也知道左手边是一个静室，里面有千手猜拳圣像，往右边走就是药庐外头，各种草药想必正在大好阳光下晾晒。 这里他再熟悉不过，甚至熟过遗人村长的家里，分明是村子东头——药庐。 分辨出地方后，叶萧恍惚间就有一种恍如隔世了一般的感觉，折腾了一圈子，醒来竟然回到了遗人村，让他很是怀疑此前种种，是否就发生在一梦间？ “你醒了？”叶萧还在恍惚呢，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声音的主人背对着他蹲在地下，拿着蒲扇扇火，红泥药炉里，有药香不住地飘散出来，萦绕不散。 “游前辈！”叶萧脱口而出，熬药扇火的人缓缓起身，转过来，正是：白衣王师，绝世游戏，游某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雷道体 “你怎么在这里？”叶萧脱口而出的瞬间立刻发现不对了，游某人白眼都开始往外翻了，连忙改口道：“不对不对，是我怎么在这里？”游某人瞄了一眼药炉，随手又扇了两下，没好气地道：“捡回来了的。”“……”叶萧裹着被子风中凌乱，整个人都不好了。 按游某人这语气，他有一种自家是一条冻饿在路边的流浪狗，让人随手拎着脖子捡回家的即视感。 “昨夜又是下雨又是打雷的，太阳出来后晒得吓人，游某人的草药都给晒过了不少，后面还地动山摇的安心睡个午觉都不成。”他一边抱怨，一边向着叶萧走过来，目光上下梭巡太半时间停留在叶萧的脸上，好像在看小道士的脸色如何。 “后来寻思着村子里柴火快不够了，就几个人一起山上捡柴火，凑巧看到你们几个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就顺道儿一起捡了回来。”“游前辈……”叶萧哭笑不得，按游某人这说法，可不仅仅是捡冻饿流浪狗的问题，更像是往乱葬岗里捡饿殍的说。 他心里面更多的则是感动。 堂堂遗人村，会缺点柴火，还要发动人上山去捡？ 谁爱信谁信，叶萧反正不信。 事实真相必然是游某人担心他们的安全，组织人满山地找，这才适时地将他们给救了回来。 叶萧感激地看了游某人一眼，可对方既然不想领着这个情，用了这般说辞，小道士也只能将其放在心里，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游前辈，迪迪，他怎么样了？”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心里面七上八下，尽是忐忑，生怕得到就找到你一个人，其他什么都没有的答案。 “呶~”游某人一努嘴巴，黑着一张脸道：“自个儿听去。”“啥？”叶萧纳闷，侧耳听去，旋即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脸色都不由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他听到隔着好几步，再隔着一堵墙，“呼噜噜”的打呼噜声音震天响，想要听不到都不成，顽强地往耳朵里直钻进去。 叶萧前头是太紧张，一时忽略了过去，现在经游某人一提醒，后面想过滤这个呼噜声都做不到。 怪不得游某人脸上黑如锅底的，清静什么的在这震耳欲聋的呼噜声里谈都不用谈。 这是迪迪在打呼噜，没跑。 别人的没这么响。 叶萧一口气松下来，倒不着急去看那憨货了，还活着就好，活着落到游某人这样医卜星相无所不通的绝世人物手中，一条命就算捡回来了。 这一放松下来，小道士就觉得浑身都在疼，好像全身骨头都被人拿着锉刀细细地打磨过一遍般。 这疼痛更是在不断地浮出来，每一寸皮肤都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只见不管是在躯干还是在四肢，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小红点点缀着，嫣红可爱，瞅着就像是某种特殊情况下皮下的出血。 “这种痛感怎么像是……”叶萧脑海里面浮现出来的是在他半昏迷半清醒那会儿，隐隐感受到的撕扯感觉。 只是那时候不怎么痛，现在全身都在痛。 “难道不是幻觉？”叶萧皱着眉头想，正想开口问下这是什么情况呢，游某人抢先问道：“小道士，说说你们这次有什么奇遇吧？”……他怎么知道有奇遇？ 小道士纳着闷，他很肯定从那半个山海秘里面，他们什么都没有拿出来，一身狼狈得跟在泥地里滚了一晚上似的，正常看来怎么都不该问奇遇，应该是问你是在哪里倒的血霉吧？ 纳闷归纳闷，叶萧还是一五一十地将昨夜所有经历全倒了出来，然后眨巴着眼睛看着双手环抱，作出沉思状的游某人。 “啧啧~啧啧啧~~”听完之后，游某人绕着裹着被子的叶萧绕了三圈子，口中啧啧有声：“没想到你个小道士还挺有命。”“那是……”叶萧得意地道：“要是没有命的话，一时疏忽大意就交代在虹魔教徒的埋伏下，就是没被埋伏到一样可能被在半道上追上砍成八块，要是没有遇到雷雨天最后也逃不了。”他向着呼噜声此起彼伏的房间望了一眼，感动地道：“最关键是迪迪，要不是他豁出去命不要去扛住了那块断龙石，我们……”“打住，打住。”游某人不耐烦地挥手，就像是在赶苍蝇一样，道：“谁跟你说这个了。”“啥？不然是哪个？”叶萧一头雾水地看着游某人。 “秘术催生出来的万年石钟乳，你们拿来当温泉泡，当白水喝。 有随机传送能力，用一根少一根的神龙华表柱你们也尝过鲜了……”游某人话没说完，叶萧就开始浮想联翩了，听着这是何等的高大上。 至少秘术催发的万年石钟乳这个他是听懂了。山海主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术，将万年才能凝聚出来的石钟乳，集中、催发，在那个地方用了数十年时间聚成一泓清泉。 别说是亲身糟蹋了，就是想一想就觉得很了不得。 叶萧刚想追问一下神龙华表柱的问题，游某人话锋一转，道：“不过那些也算不得什么，只能算是小有机缘，还称不上奇遇。”“这都不算？”小道士一脸震惊地望向游某人，觉得眼前这位白衣王师口气之大跟他外号完全配得上。 “名扬天下者，哪个没有一箩筐机缘，算不得什么。”游某人呲之以鼻，随后才神情凝重地看着叶萧，问道：“游某人说的奇遇是你的身体里面的。”“啥？”小道士有回到小小道士时候，一脸呆滞地听着老道士将那些“你长大了就会懂了”的事情时候感受，都被绕晕了有没有？ 游某人叹口气，神情之遗憾失望，犹如木雕大师拿着传古刻刀，雅兴大发面前却只有一块朽木，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神龙华表柱固然有传送之能，然而传送之力，岂是寻常体魄能承受得住的？”他伸手向着村子另外一头方向一指，道：“村长家的大黑现在还在狗窝里面直哼哼，连挨村长好几个飞脚，嫌它吵着他老人家午睡了。大黑可是异种，体内有着一丝神兽血脉的。”叶萧听到“神兽血脉”整个人都精神了，连为可怜的大黑默哀一下的心思都给抛到了脑后，然后失望地看到游某人拿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头发丝粗细。 小道士瞬间明白了，这个“一丝”真的只是一丝而已。 “你家这头小牛犊子够壮实吧？”游某人接着道。 叶萧连连点头，原本迪迪就壮实得不行，经过扛山一役，万年石钟乳一泡，他很是怀疑迪迪这家伙快可以跟铁匠师父掰掰手腕了吧？ 游某人冷笑：“他昏迷到现在还没醒，呼噜声响成这样，游某几次想弄醒他都没能成功，往鼻子里灌药都醒不过来。”……迪迪你好惨。 叶萧隐约有些明白了过来，小意地问道：“游前辈你的意思是我苏醒得太早？”“差不多。”游某人忍不住又绕着小道士开始转圈，道：“你不仅仅醒得早，浑身上下都没有传送带来的伤势，只是有一点小症状一两天就下去了。 你猜猜，这是为什么？”叶萧眉头一挑，脑子开始飞速地转动，游某人都排除了那么多了，他哪里会猜不到？ “游前辈你是说那次引雷？”小道士回忆起昨夜最危险，也是最华丽的一瞬间，雷霆崩山，电域弥漫，范围内所有东西连人带土石并雨水尽数悬浮在空中景象。 那一幕是如此的震撼，别说是这才隔了一夜，就是隔过去十年，他一样不能忘。 “你是不是觉得血肉中细小的电弧在跳跃？”“你是不是每次力竭时候都会感觉到新力又生？”“你是不是感觉符箓威力更盛，激发更易？”游某人一连窜问题砸过来，叶萧除了连连点头就做不了别的了。 现在他只要沉下心来感受，依然能感觉到有微小的电弧纠缠在血肉深处，驱不了。 他轻易地就回想到昨夜亡命时速时候，每每在极限后又爆发出力量来。 他想到为迪迪赢取脱身空隙时候激发的两道地刺，果然远比平时威力高出了数成……“这才是奇遇？”叶萧颤抖着声音问道。 游某人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准确答案：“雷电淬体，易筋洗髓，以血肉之躯而勃发天威之力，形成天雷道体，这还不算奇遇的话，只能是你煮锅汤就有一条神龙飞过来自行投锅里能算了。”……天雷道体？听起来很威风的样子。 不得不说有些东西真的是会传染的，叶萧傻乐着涎水都要滴下来，像极了迪迪等开饭时候的样子。 游某人怎么看怎么不习惯，上去就是一脚，好悬没吓得小道士将被子给扔了，来个露天裸裎。 “游前辈。”叶萧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一些，心痒难耐地问道：“这天雷道体有什么作用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踩龙屎，新道袍 “有什么用？用处可多了。”游某人说实话，要说有毛病，那就是一个好为人师。 刚刚还怒其不争样子抬脚踹，这会儿一五一十地解释着，生怕叶萧听不明白。 天雷道体听着悬乎，却还是有过先例的。 夏季雷雨时候，总有人、有树木会遭雷劈，要不骂人时候也不会张口就是“你这个挨雷劈的”，“出门就让雷劈”之类。 关键点就要在雷劈之后能够不死。 如雷击之木发出新芽来，反而是重要的药引，这是大劫不灭，萦绕不散，阴极阳生后勃发出来的磅礴生机，所以可以入药。 人也是一样。 只是人比草木要复杂得多。 人终究是血肉之躯，纵然一时遭雷劈不死，身体终究是受到损伤，并不能真正容纳与消化磅礴的生机力量，更遑论滞留下部分天威之力了。 即便是如此，也总有人在遭雷劈不死后，犹如变了一个人般，获得过目不忘，力大无穷等能力。 叶萧听得悠然神往，恨不得现在就找本书翻翻，拿个石锁举一举，问道：“我就是这一种？”“不是。”游某人回答得干脆无比。 “啊~”叶萧失望都还没有来得及爬到脸上，游某人悠悠地道：“你运气比那个好多了。”“你估计是因为是引雷之人，终究太体内残留了一点点雷霆威能，在机缘巧合形成电域后，大量的雷电之力就涌入了你体内。”“如果就是这样，你也就是一个狗屎运雷击不死，随后获得点过目不忘之类小收获，说不准还会留下暗伤，偏偏……”游某人悠悠然的语气终于绷不住了，带着羡慕嫉妒恨道：“……你哪里是踩狗屎，你是踩了龙屎了吧？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儿遇到了万年石钟乳，它将你体内的暗伤全部治愈，剩余的药力将雷电之力牢牢地锁入你体内再不散逸。”“这，才是天雷道体。”他越说越快，围着叶萧绕圈子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绕得叶萧眼晕，同时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连门牙都给摔断了。 “有这天雷道体，你的道力受到激发，进入高速增长期，很短时间内就能激增数倍。”“同时，你体内力量天然带着一丝雷霆天威，施展任何道术威力提升，施展雷霆相关道术威力倍增。”“雷霆之力本来就是将生灭融于一炉的力量，你有天雷道体傍身，以后回气速度大增，一个人可以当十个人用，这还不够你臭屁？”游某人好不容易停下脚步停下嘴，都有些气喘了，恶狠狠地看着叶萧。 小道士窃喜不已，但在游某人的怒视下还是缩了缩脖子，小声地道：“我没说它不好啊。”他在心里面补充了三个字：好极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叶萧现在觉得只要绷紧肌肉，运转道力，体内微弱的电弧就激射出来，游走全身，似乎有用不完的力量，永远都不会力竭一般。 游某人喘了两口气，看着眼前这个踩龙屎的家伙，想到他逆天的运气，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挥了挥手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炫耀你年轻的身材吗？”“那有……”叶萧脸有点小红，在陌生人面前他的脸皮还是需要修炼的，远远没有在小九面前那么厚。 他想起房里面放着的衣服，转身就要进去穿上，整天在一个老男人面前裹着被子，他自个儿都觉得不是事儿。 转身到一半，叶萧猛地想起什么，问道：“游前辈，里面的衣服是给我准备的吗？”“是。”游某人又回到药庐前面扇火去了，从蹲伏着的背影处传来声音，“穿吧，道袍是你孙大娘给你送过来的，你还没醒，就给你放床头了。”“咦？”叶萧刚惊疑出声，游某人接着道：“款式是你孙大娘亲自设计，剪裁是裁缝做的，他天生鹰眼扫一眼就知道你尺码，绝对量身定做。”“哦~”小道士急着回去穿衣服，就没多问什么，噌噌噌地就回屋里去了。 扔下被子，穿上内衣裤，这个时候叶萧才将崭新的道袍捧在了手里。 道袍底子是纯白色光泽流转的上好料子，用玄色和金丝在袖口、衣角处都缀上了云朵图案，领口处是颜色稍稍深些的厚锦，装饰雷纹。 不知道是不是天雷道体的缘故，叶萧对这雷纹爱不释手，事实上整件道袍他都很喜欢。 “好像从来没有人专门给我做过衣服穿。”叶萧想到从小到大，他穿的道袍都是老道士的让人改出来的，好不容易长大了才能去集市里买人做好现成的。 无论是合身程度，精致程度，布料水平，跟现在他正徐徐穿上去的这一身相比，全都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真好！”叶萧穿上新衣服，觉得浑身上下无不合适，伸手在道袍上抚摸着，顺滑而又质感，手都不忍心从上面移开。 “我要怎么谢谢孙大娘呢？”他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将通识球、钱袋子之类原本身上的零碎重新揣上，动作做到一半呢，他猛地一下顿住了。 “不好……”叶萧将手伸向孙大娘送给他的小包裹，按在上面都有些颤抖。 “完了完了。”“孙大娘既然送衣服过来，那她一定看到这个包裹了。这是她自己的东西，一眼就会看出来我压根就没有打开过，更别说去学了。”“惨了惨了。”叶萧脑海中浮现出孙大娘叉着腰大骂的样子，不由得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 想了又想，觉得无比地危险，小道士将包裹往怀里面一揣，急吼吼地开门冲了出去。 “游前辈。”叶萧跑到游某人旁边，紧张地问道：“这道袍是孙大娘送到房间里的？”游某人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他一脸缅怀地看着小道士身上道袍，感慨道：“她的眼光和品味还是那么的好。”……我不是在问这个。 叶萧紧张兮兮的样子终于把游某人给热笑了，白衣王师拍着他的肩膀道：“放心吧，道袍是游某拿进去的，你孙大娘还有点事情，又上山去了，没那么快回来。”“啧啧啧，小小年纪知道害羞了，毛长齐了没有？”……你才害羞了。 ……长齐了。 ……我问的也不是这个……叶萧听到了好消息，默默地在肚子里面吐着槽，决定不跟游某人计较了。 他挥挥手，再次回到了房间，将小包裹掏出来，一点一点地解开，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在孙大娘回来前——学会它！”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听心的声音 “包得好严实。”叶萧解开一层，又一层，足足解到了第七层，依然没看到里面有东西。 若不是孙大娘给他留下的印象一直极好，身上道袍带来从身到心的温暖，小道士简直认为这是耍人玩儿呢。 “这是什么意思呢？”叶萧很郁闷，感觉他像是在剥洋葱，一层有一层，眼瞅着就要剥得什么都不剩了还没有出东西。 突然——“咦？”叶萧手顿了一下，满脸惊喜之色。 在一层层褪下来的包裹最里面，有一层极细，极白，好像是最顶尖绢帛在细细地叠着。 绢帛纯白，白得晃眼睛，与之前每一层布料的风格都不一样。 隔着这层细软得一塌糊涂的白色绢布，叶萧能摸到里面似乎折叠着什么。 他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到头了。 到了这个地步，叶萧反而不着急了，他托着下巴想道：“前面几层布料又粗又黑，包得随意粗糙，这最后一层细腻雪白，代表了什么？”他这时候已经明白，孙大娘做这般布置，定然有其用意在了。 叶萧想了半天，勉强只能从她的经历上去考虑，难道这一层白绢代表着是孙大娘纯洁无暇的少女心思？ 想到这里，孙大娘叉着腰一眼横过来，遗人村长君莫笑、白衣王师游戏，以及整个遗人村无数豪杰全都变成了缩头乌龟样子的泼辣，小道士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将那个念头抛得远远的。 “管他的，先学会再说。”叶萧掀开了最后一层绢帛。 这会儿，他就不怕所谓的“谛听符”有什么难的，就怕孙大娘回来得太早，然后发现一番好意竟然没有被珍惜，大发雌威样子。 此时此刻，叶萧依然不觉得学会“谛听符”本身是一个障碍，他学过很多符箓，老道士传下来的，无名道书上有的，乃至各种机缘巧合学会的……不得不说，虽然在心里面小道士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当一个道士，但他确确实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才道士。 这份轻忽，一直到叶萧打开了白色绢帛，看到里面露出的东西，以及随意地将手按到了上面为止。 “咦，就一张符，还有一小包什么东西？”叶萧看到包裹里面有一张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符箓由外向内折叠着，旁边有一个淡红色半透明的小包，里面似乎是朱砂一类东西。 小包上面还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两个字：猪砂。 “哈哈哈，还有错别字，可惜了这字写得真好看。”叶萧称赞了一声，除了白衣王师的外，他还真没有看过别这个更好看的字了。 到这个地步，他的心情依然是轻松的，随意地打开了折叠着的符箓准备一窥全豹，甚至连左手都空了出来下意识地比划出剑指，准备仿着学。 突然——“轰！”当叶萧的手按在符箓上，做出揭开的动作时候。 当他的指肚碰到符箓正面的符文，刚刚感受到符文的凹凸痕迹时候……叶萧整个人剧震，脑海中轰然一声巨响，随即面露茫然之色，浑身僵硬不动，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体内遁了出来，一直被吸入到了符箓当中一般。 在这个瞬间，天井里一直在熬夜的游某人若有所觉地向着屋里面望了一眼，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 他随手熄灭了炉火，熬了这么半天的药说不要就不要了，长身而起，向着叶萧房间走去。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游某人长驱直入，一直走到叶萧面前。 他似乎对小道士现在所处的情况早有预料，丝毫没有奇怪的样子，只是面露缅怀之色，徐徐地在叶萧的对面坐了下来。 一个神游物外，僵硬不动；一个席地而坐，目光片刻不离叶萧。 诡异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下去……“我……”“我……我是谁？”“谁……”“谁……谁是我？”无尽的虚空中，似有一个声音在回荡——叶萧自己的声音。 很快，他忘记了自己是谁，正在做着什么，从虚空中不住地落下，落到了一个人的身体里……“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可报天。”“堂堂万物灵长，还不如一株草木。”叶萧在喃喃自语，侍弄着一株盆栽，树身虬结如苍龙，气根散落如胡须，奇形优雅，古趣盎然。 他是一个爱植物胜过爱人的人，一生大半时间都在养着各种草木，有一座大大的园林，遍植天下异种，有君子之称的茶花，有花开只在一瞬的昙花，有铁树森森，有兰草葳蕤。 每日里，叶萧做的事情就是巡视园林，给草木浇水，去乱枝，松土施肥，除虫……忙碌而满足。 “只要有它们就够了。”“有它们陪我，就够了。”一日，新引进的珍惜树种叶片枯黄，叶萧于是多多浇水，日日灌溉，不厌其烦。 一月之后，珍惜树种成片地死亡，挖出来一看全是烂根。 原来，不是要浇水，而是其性喜干旱，枯黄也罢，死亡也好，全是水太多了，淹死的。 叶萧如老了十年。 又一日，半园林木萎靡，叶萧琢磨许久，认为是肥力不足故，遂一番辛苦，堆肥充足。 过半月，这半园林木皆死，原来竟不是肥力不足，而是有了病害，最终沉疴难返。 叶萧又老了十年。 再一日，剩下半园林木有了虫害，叶萧抖擞精神，采买了强力药物，日夜施放，害虫为之一空。 过七日，园林中最后一株林木枯萎。 原来，治虫之药过强，杀死了害虫的同时，也杀死了树木。 叶萧再老十岁。 竟是形容枯槁，一如一园的枯萎树木，他一生寄托毁于一旦，陷入崩溃边缘，有亲近人细心照顾，他却如失了魂魄一般，终日喃喃自语：“为什么我听不懂？为什么？”“要是能听得懂，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在周围一片惊呼声中，叶萧仰天便倒，气绝而亡……叶萧有一个外号，叫做狗王。 他养了很多狗，每一条都取了一个大将军名号，什么镇北大将军，什么冠军大将军，什么骠骑大将军……别人引以为笑谈，叶萧则以为傲。 他就爱养狗。 年逾三十，有老母在堂，妻早亡，留下遗腹子一个小小婴儿，除了极其孝顺的伺候着老母，疼爱着婴儿外，叶萧一心全都扑在他的一群大将军上。 一日，叶萧前往其他行省去察看狗种，忧心家里一群大将军们在老母的照顾下是否吃得好，夤夜匆匆归来。 一入家门，他就发现平日里早就迎出来的一群狗竟然没有动静，狗圈当中亦是静悄悄地。 叶萧心中大慌，向着老母孩儿住的屋里疾步赶去。 刚到门口，他就看到他最宠爱的大黑狗“骠骑大将军”从门里面扑出来，一口血腥，隔着好几丈叶萧就闻到了。 “不好。”叶萧大恐，急冲入屋中，到了里屋一看，发现老母与婴儿一起睡的床上凌乱一片，血污一片，更有狗毛洒在其上。 这个时候，骠骑大将军“汪汪汪”地又靠近过来，摇着尾巴，挨挨蹭蹭。 叶萧心中大悲，仰天长啸：“我待你如亲子，不过一餐不济，你竟食吾母吞我子！”他一把抓起骠骑大将军，至屋外，持柴刀手起刀落，狗头飞出，一腔鲜血喷了叶萧一头一脸。 随后，他昏昏沉沉地坐在地上，柴刀落地直觉得生无可恋。 这个时候，狗吠声音从外面传来，叶萧所养的一群大将军们呼啸而至，好几头嘴里面都叼着跟它们身体差不多大小的东西，赫然是一头头狼的尸体。 看到这一幕，叶萧浑身颤抖了一下，看着满手鲜血，早就死得透透的大黑狗，隐隐地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事情。 “哇哇哇~~”里屋中，忽有婴儿啼哭声音传来。 叶萧如遭雷击，快步而入，循声在床底下发现了昏迷的老母，啼哭的婴儿，更看到在床底昏沉中有拖拽痕迹，有狗的脚印。 他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大黑狗没有吃了他的母亲和孩子，正相反，它竭力地将他们藏了起来，一口的血是狼血。 在其他狗追击袭击的狼群时候，骠骑大将军忠诚地守在叶萧的母亲和孩子前，不敢离开去喝一口水，一直到看到主人归来于是摇着尾巴去表功，想告诉叶萧母亲和孩子都在床底下。 没想到，迎接骠骑大将军的是叶萧暴怒的一刀。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听不懂它的话……”叶萧抱着大黑狗的头泣不成声。 ……叶萧这一回是一个女人，怀胎十月，诞下一个健康的宝宝，短暂的欢喜过后是无尽烦恼。 丈夫是一个生意人，常年不在家里，叶萧一个人带着孩子。 “哇哇哇~”“宝宝你是不是饿？”“哇哇哇~~”“宝宝你是哪里不舒服吗？”“哇哇哇~~~”“宝宝你想要什么？”“哇哇哇~~~~~”“你倒是吃啊，吃啊！”“……”叶萧渐渐形容憔悴，孩子整日啼哭，长得干瘪瘦小。 他一天天的无法入睡，一次次地在啼哭声中濒临崩溃。他永远不知道是孩子是饿了，还是痛了，是想要什么，还是不想要什么，永远不知道孩子为什么不吃不喝……短短几个月，叶萧便神情恍惚，犹如苍老了十年。 他推着孩子，走在一条长长的坡道上，好不容易推着木轮婴儿车到了斜坡顶上，刚要喘口气，继续走后面下坡的路。 “哇哇哇~~”叫魂一般，孩子啼哭声如魔音直刺入耳，叶萧下意识地趴到婴儿车旁，一声声地问，一次次地哄，婴儿啼哭不停声音越来越响，叶萧憔悴疲惫，最终一起爆发出来在啼哭声中化作了一声大吼：“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你要是什么你倒是说啊。”叶萧濒临崩溃地拍打着婴儿车，木轮在嘎吱作响，向着斜坡下滑动了一截。 他先是本能地抓住了扶手，然而魔音依旧贯耳，啼哭的声音，无法理喻的婴儿，一切一切的苦痛如一座崩溃下来的山，在叶萧的耳中幻化成了三个字：“放手吧。”一点，一点地，他从紧握住扶手，到松握，到四指钩住，再到两根手指，最终……一滑！ “不！”叶萧浑身颤抖了一下，大叫一声，飞扑而出。 他够不到扶手，婴儿车嘎吱嘎吱地在木轮转动下向着下方滑落，叶萧的身体重重地落地，他顾不得疼痛，竭力地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车轮。 手上尽是鲜血，脸上擦出淤青，车里面婴儿依旧啼哭，落在这个时候叶萧的耳中，却犹如天籁一般。 他艰难地要爬起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脚。 叶萧缓缓地抬头，看到白色的袍服下摆，看到白衣如雪，看到一个人浑身轮廓都在光影当中，微笑着俯身，向他递过来了一张符箓。 符箓通体放出柔和的白光，好像可以透过空气，透过皮肤，一直将柔和的光送入内心最深的地方……爱草木过于爱人的叶萧。 养着一群大将军的叶萧。 在孩子啼哭声中濒临崩溃的叶萧……一切的一切，尽数凝结成斑驳光影，从叶萧的脑海当中流淌而过。 药庐内，游某人前，叶萧徐徐地睁开眼睛，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通天法 “现在你懂了吗？”游某人看着他，沉声问道。 此时的游某人正经起来，浑然没有穿着花熊睡衣乱逛时候的轻佻样子，锐气逼人，沉稳可信，让人下意识地信服，真正有了往昔几分白衣王师的风采。 “懂？”“懂个屁！”叶萧很想这么回答，但他不能够，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压根不知道，只知道一段段虚幻的经历犹如一世世的轮回，强行拖着他去感受。 叶萧明明想的是破口大骂，偏偏泪流不止，心里没有哭的想法，然而一念不起却犹自沉浸在种种无法道明的心伤当中。 “这完全控制不住啊。”小道士擦着擦着，这都快习惯了，思维随之发散开来。 “种种悲呛、不顺、失利、绝望……归根结底还是无法沟通导致，总结起来就是：为什么我听不懂？”“所谓谛听符秘传道术，跟孙大娘的成名道术一脉相传，一样是听声音，只是听的是世上万物的心声罢了。”叶萧沉浸下来，在泪流满面的狼狈中神情凝重起来，回溯般地保留住种种经历带来的感受，沉入心中的最深处。 他隐隐地能感觉到，随着幻像结束，好像有什么力量凝成了一颗种子，埋入了他的心中。 小道士对面，游某人微微颔首，欣慰之色，激赏之情，溢于言表。 懂与不懂，说是没有用的，看怎么表现，如何去体悟。 他的一问，与其说是问出懂与不懂，不如说是去引导叶萧去思考。 从好为人师，善为人师这一点来说，游某人还真不愧他白衣王师的绰号。 “我……”“……懂了。”叶萧不知什么时候合上了眼睛，一声叹息中，流淌不止的泪流戛然而止，要不是眼睛有些红肿，完全看不出痕迹来。 他沉浸下来，恍惚间似可看到一颗种子在心里面生根、发芽，长成苍天大树，开花、结果、凋零……整个过程中所有零散下来的东西尽数化作点点灵光飞散，融入叶萧的识海当中。 于是，叶萧明白了所谓的谛听符，是以“且听风吟”符箓，进行多次重叠，又保持微妙之平衡，激发出来后这股力量会随着一点心意沟连，在一段时间里让沟通的障碍一扫而空。 具体的玄奥复杂无比，叶萧懂是懂了，却不能道出他是如何懂的，无赖点地说：就是懂了。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白衣游某人，而是一行行乍看像是悬浮在空中，实际上是从心神里映射出来的文字：“谛听之法，破天地规则立于众生之间的屏障，为通天法之一，故遭天忌，传承不立文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此法重心，重悟，三次不成，终生无望，慎之，慎之。”“以人身而破天地禁，恰似登高而望远，只能居高临下为之，违者心知错乱，悔之不及！”“错！错！错！”叶萧看到最后浑身一震，为的是陡然变得潦草却秀气依旧的字迹，孙大娘的字。 “她在这上面有什么憾事吗？”小道士的好奇只是存在一瞬，下意识地手抚崭新的道袍，基于对孙大娘的尊重，决定就算是有机会，也坚决不去深究了。 非要揭开痂皮去看伤口，可不是什么关心，这是讨打。 这一点，在小道士还是小小道士，往老爷子酒葫芦里面撒完尿，再去问老道士口渴不渴，然后挨了顿竹笋炒肉一阵好揍后，他就懂得了。 下一刻，叶萧嘴角上翘，觉得之前在幻境里面的罪还真没白受，乐了：“赚了，真是赚了。”谛听符之说，他是来遗人村后才知道的，但“通天法”这个说法他熟啊，不由得摸着下巴回想：“老头子是怎么说的来着……”……“娃儿，你知道世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吗？”老道士怒逛三天花街柳巷后，蔫蔫地回来问。 “你在家里，酒在老车道？”“呔，小小年纪不学好。”老道士一个脑镚儿弹到小小道士的脑门上，仰天作感慨状，道：“世上最远的距离，是从地上到天上，是从一颗心到另外一颗心。”“咦？”小小道士捂着脑门疑惑不解，连疼都忘了，深深地怀疑自家爷爷该不是别人假冒的吧？ “在最最古老的时代，神龙帝国都还没有存在的时候，有先民为了登到天上去，合力打造了一座通天塔。为了这个工程，天下各族英才齐聚一堂，在通天塔即将建成的时候，他们顺带着创下了一门可以彼此顺畅交流的语言。 从此，语言再不是障碍，天下生灵皆能自在地交流。”“然后呢？”小小道士听故事听得兴起，好奇地问道。 “然后……”老道士一笑，摇头道：“……谁也没有想到，建立通天塔要登上天界不曾犯戒，一门拉近心与心距离的语言却犯了天禁，于是通天塔倒了，于是新创出来的语言一起被埋入了废墟。”“从此之后，为了纪念这个远古先民的尝试，无论是道士、法师、战士，世上任何一门，皆将破除天地禁的法门，称之为：通天法。”小小道士心满意足地准备搬着小凳子离开，老道士愤愤不平地做了结语：“娃儿你看，心与心的交流是多么珍贵的事情，怡红院的小红竟然跟我谈钱？ 我们是走心的好吗！”“哐当”一声，小小道士连人带板凳一起跌到了地上……叶萧想起往事，嘴角弯起，不由得就要笑出声来。 对面游某人一脸狐疑，觉得这小子是不是领悟得茬了，带着这么悲伤意境的谛听符秘传道术都能领悟出一脸憋笑来？ 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吧？ “你真的懂了？”游某人不得不改变初衷，很是担忧地问道。 “懂了懂了。”叶萧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脸好奇地问道：“当初是不是游前辈你指点孙大娘领悟谛听符的？”他想起的是幻境最后一幕，那个浑身沐浴在光中递过来一张符的白衣男子。 ……我问的不是这个。 游某人一脸便秘般表情，实在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恰在这个时候，“汪汪汪”地，大黑一瘸一拐，跑几步就要跌一跤地从药庐外进来了。 “哦~”叶萧看看手上的符箓，瞅瞅身上烙印着一个大脚印明显是被村长踹着使唤过来的大黑，脑子里想起上一次见面时候富家翁将大黑留给他时候意味深长的话：“你会用得上的。”“我懂了。”小道士打了个响指，露出灿烂笑容，和蔼地唤道：“大黑，来来来，到这里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黑的悲惨一天 “汪~”大黑侧着脑袋，狗脸上全是疑惑。 ……这就对了，他是真懂！游某人带着怜悯的笑容看了一眼大黑，干脆利落地起身让位，掉头就往外面走，连“吱”一声都免了，摆了摆手就算告别。 叶萧看都没看他一眼，全部精神都集中到迟迟疑疑，本能感觉到不对劲不肯过来的大黑身上。 “大黑你恢复了啊。啧啧啧，真厉害，怪不得游前辈说你身上有一丝神兽血脉。”小道士一改口风，往日里说话什么时候这么好听过？ 大黑昂着脑袋，抬脚就要踱出一个方步来，听到叶萧下一句话一个踉跄，差点前腿绊后腿，跌个狗吃屎。 叶萧是这么说的：“神兽血脉呀，一听就很好吃……不，很牛逼的样子。”……你是想说很好吃吧？我虽然是一条狗，但你别骗我！ 大黑一脸警惕，扭头看了一眼游某人出去后很贴心关上的门，事情越来越不对了。 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大黑本着狗生多艰惟谨慎的想法，就要开溜，不曾想一扭头就看到叶萧那张灿烂笑容，贴得那叫一个近，就差一嘴巴啃在它脑门上了。 “就你了。”叶萧眼疾手快，趁着大黑一时不备，一把拎着它的脖子就给整个拎了起来，回到了床边上。 “呜呜~呜呜呜~”大黑一边呜咽，一边挣扎，偏偏那个劳什子天雷道体其他方面还看不出来，体魄力气上增益不小，它竟然挣扎不脱。 “别动，乖乖坐着，我画张符变跟骨头出来给你啃。”叶萧满嘴跑马车，出来的话连自个儿都不信，一胳膊夹着大黑，一边各种翻找起来。 ……你骗鬼去吧，这话狗都不信，其他狗不知道，反正偶不信。 大黑狗脸都吓绿了。 它好歹出身名门，神兽血脉啥的隔得远不说了，君莫笑村长大人可是奢遮的大家族，什么绝顶高手、皇亲国戚一代代地出。 别看是一条狗，大黑什么没见过也听过，哪里有这种符箓？ “你不信啊？”叶萧找了半天就找到自家符笔，朱砂没找到，兴许是什么时候掉了，一边犯难一边说道：“不信就对了。 要是这你也信，我还真不敢拿你来试，万一白痴是会传染的怎么办？”……偶信，偶现在就信，还来得及吗？大黑心里头害怕啊，现在别说它“信”，就是让它承认自家是最讨论的动物——猫——都没有问题。 叶萧的注意力早就不在大黑身上了，目光扫来扫去，落到白布绢帛包裹着一小袋红色粉末上。 小袋红色粉末上挂着的“猪砂”两个字，尤其是那个错别字，看着刺眼到不行。 “字是错的，里面的东西总不会错吧。”“孙大娘还真是贴心，这是怕我没有趁手的朱砂练习吗？”叶萧嘴巴里念叨着，夹着大黑，拿齐了东西，就到桌子前坐下。 “哐当哐当”响动中，他拿胳膊一横扫掉了桌面上零碎，单手就铺陈好符纸，研磨好朱砂，执笔沾朱砂，凝神静气，笔尖含墨稳稳地悬在纸面上一丝。 “完了……”大黑眼前一黑，一双狗眼都闭了起来，听天由命了。 刚刚它还在打着算盘，想着做准备工作总得放它下来吧，别给它找到机会，不然一溜烟儿保准叶萧追不上它。 谁曾想，叶萧业务如此熟练，一只手就手拿把攥地把东西全弄好了。 “不对。”“还有机会。”大黑一双狗眼又饱含了希翼，“他还要画符，哼，要敢夹着偶画，偶就敢让他画不成。”……等等，喂喂，你这只无毛猴想干嘛？ 大黑惊慌地发现叶萧眼瞅着就要落笔了又停了下来，嘀咕道：“不行，这样不舒服。”小道士将大黑放下，手始终按着，一直到两只脚都踩上去，试了试脚感，嗯，挺软，挺暖，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准备落笔：“这下舒服了。”……天呐，这还有公道吗？这还有节操吗？ 大黑牌脚垫被踩着，神龙华表柱穿梭空间的后遗症还在，它虚弱着呢，翻都翻不过来，无奈只能翻着白眼接受了现实。 叶萧深吸了一口气，在舒适脚感的助益下，落笔如有神。 从始至终，饱沾了朱砂的笔尖始终不曾离开符纸表面，一层层复杂无比的符箓被绘制上去，犹如一条游龙不住地攀着身子，嗷呜地冲向最中心部分。 一层层的“且听风吟”被绘制在符纸上，玄而又玄的感觉不住地加深，洋溢而出，整个房间里有若隐若现的波纹在扩散，震得糊着窗户的窗纸猎猎作响。 渐渐地，外界所有的反应，一切的声音，叶萧全都看不到，感受不到，也听不到，只能感受到随着符箓地趋近完成，有无形的触角在不住地延伸出去。 他能感受到屋子之外，天井中空无一人，再往外延伸在药庐外有两个熟悉的光影。 一个白色，一个橙红色。 那不是人的样貌，而是近乎心灵修持的力量，白者光芒万丈，橙红者温暖和煦。 “那是……游前辈和孙大娘吧。”叶萧一念生出的同时手腕一按，一提，自然而然地勾出一笔来，如画龙点睛，点亮了整张符箓。 谛听，成就！ “这种感觉真好。”叶萧将手上符笔一掷，眼看着谛听符上有无数细碎的光芒迸射而出，又有无数清灵的气息涌入其中。 持谛听符在手，他更清晰地感受到药庐外两个光影颤动了一下，似在向着他所在的方向回望。 “不对，不能往那边去。”叶萧目光落到谛听符上，发现它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得焦黄，淡淡的燥热气息在不住地升腾而起，好像马上就要燃烧起来了似的。 谛听符似乎有着自己灵性一般，在不住变化中无风自动，其飘浮起来抖动方向，正是药庐之外两个光影所在。 叶萧两根手指拈住了谛听符，不觉间一身冷汗，差点无意识地犯了大忌。 “传承当中所说的‘居高临下’应该指的是，施术者的灵魂强度和灵识强度都要远远超过受术者，不然冲击之下，双方怕是纠缠在一起，冲击成白痴。”叶萧后怕地拍了拍下胸口，拈着谛听符，笑容满面地望向脚下大黑牌脚垫。 “大黑，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一个问题……”……想知道什么偶全招有话好好说，无毛猴你把那张纸拿远一点，瘆的慌。 大黑扭着脖子，缩着狗头，还是无法阻挡叶萧将谛听符一点一点地贴近它的脑门。 “……你到底有没有偷偷骂我？”“现在，告诉我！”叶萧感受着谛听符的真意，体内道力按照谛听符箓的方式运转，一涌而出指尖。 下一刻，在谛听符“嗖”地燃尽同时，叶萧并指成剑，裹挟着谛听符燃尽化出的一团清气，直接以“落雁式”落到了大黑的眉心处。 “轰”一人一狗，齐齐僵住，不言，不语，不动，不惮……孙大娘忽然不动惮了，到口的话也咽了下去，惊疑不定地望向药庐里——叶萧房间方向。 “是小道士吗？”她收回目光，望向面前的游某人。 “真快，一次成功，比你当年还要强些。”游某人感慨地说着，话是这话，听着语气怎么更多是缅怀回忆当年的孙大娘多一点呢？ 孙大娘神情恍惚了一下，声音柔弱：“我也希望小道士比我强，不要像我们一样……”她欲言又止，最终叹息一声，摇头不谈片刻后，孙大娘叉着腰，之前的娇柔一扫而空，喝道：“算小道士识相，老娘把东西都送到他手边了，要是敢不学，老娘扒了他的皮。”……这画风，变得也太快了。 游某人今天第二次露出一脸便秘样子，轻咳了几声，转移话题道：“你不进去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孙大娘掉头就走，向着村外方向去，边走变说：“他学会了，以后到了比奇城，有人认出来就会想起我孙大娘，有什么恩有什么怨，也算有一个接手的人。 他要学不会，那就让我带进棺材里去吧。”她向后摆着手，声音飘忽地传入游某人耳中：“你继续守着吧，老娘接着上山去，该死的裁缝跑哪里去了？囡囡需要新襁褓了，她爹娘马上就要来接人了，关键时刻找不到人。”“老娘找人去，姓游的你呆着别乱跑，等下有人送些好东西过来，你帮我先收着。”游某人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看到孙大娘摇曳着风姿万种的腰身消失在视线范围里。 郁闷了半晌，他只能一叹了之，几十年风起云涌，多少倥偬，最终不过一声叹息。 这时候，药庐内，叶萧房间中，小道士的第一次谛听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喝！”叶萧脸色涨得通红，猛地收回手来，整个人向后一仰，险些跌落到椅子后面去。 在他脚下，大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醉酒一般。 一人一狗，对望良久。 最终，还是大黑先开口了：“汪~”叶萧一阵失望：“还是不行吗？”突然，一个细如蚊蚋，又清晰无比的声音传入耳中，稚嫩如孩童：“喂，无毛猴，把你的脚从偶脑袋上挪开。 看什么看，说你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人狗对话 “哦。”叶萧下意识地动了动脚，旋即反应过来，怒视回去：“你刚才叫我什么？”“无毛猴，他刚刚叫我无毛猴，难道这就是人族在动物眼中的标准称谓吗？”叶萧想起小结巴的一些闺蜜有养猫咪习惯，总是自称“铲屎官”，这个自嘲起来是蛮萌的，可要从宠物口中听来怎么听怎么火大有没有？ ……糟糕，一不小心让他听到了。大黑狗脸一变，吐着舌头，摇着尾巴，“汪汪汪”地作无辜样。 “别装不会说话。”“说人话！”叶萧板着脸，心里面却乐开了花儿，有一个小人在跳舞：“成功了，成功了！”大黑两只爪子抱住脑袋，摆出一副“我错了你打偶吧”的样子，忐忑地等了半天竟然不疼，从爪子缝里睁开眼睛瞄了小道士一眼。 它看到叶萧绷不住满脸带笑的样子，顿时知道没事了，再克制不住说话的冲动，翻身起来叽里咕噜地就是一堆：“终于有人可以说话了~汪。”“偶憋了好多问题的说~汪。”叶萧挠了挠耳朵，怎么说也是第一次能听懂异类说话，而且是大黑这种灵性明显强得不像话的异类，难免新鲜好奇，下意识地说出让他后悔了好久的一句：“大黑，你问吧。”大黑一双狗眼水汪汪地，充满了求知欲，汪汪地问道：“你们无毛，不，人类，两条腿站着撒尿不累吗汪？明明是三条腿着地一条腿翘起来最舒服嘛汪。”“还有还有，你们为什么不在树下和墙角撒尿呢汪？”大黑第一个问题出来，叶萧脸就绿了，这叫什么问题？ ……你说话不在后面加一个“汪”能死吗？好吧，这个不是重点。 叶萧伸手从脑门一路抹到下巴，整个人稍稍清醒了一点，郁闷地道：“咱能不提撒尿的事吗？”“好吧汪。”大黑表示遗憾，旋即又兴致勃勃地问道：“没有毛难道不会冷吗汪？”“穿衣服多别扭你也脱光吧汪。”“对了对了，你觉得偶的后宫怎么样？小花的毛色好看，小黄叫声好听，真难选啊。”……天呐，地呐，我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叶萧以手扶桌，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由衷地觉得拿大黑来做这个实验就是错误。 “大黑，我们还是继续说撒尿的事吧。”小道士一脸无奈地提出建议。 “哦，你们为什么要站着撒尿啊汪？”……天呐……叶萧最终决定彻底忘掉“你问吧”这个让他把肠子都给悔青了的承诺，一脚伸出去塞进大黑的嘴里，总算从无边噩梦里醒了过来。 歇了好一会儿，小道士冷静下来，将脚从呜呜直叫唤的大黑嘴巴里抽了出来，第一时间警告道：“你再问那些有的没的，我立刻取消谛听符效果。”“……”大黑狗脸耷拉下来，生无可恋模样，像极了叼着一根上好肉骨头去跟隔壁小花狗求欢，对方扭捏地说你是一条好狗，可我喜欢的是野生的大白一样。 叶萧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以为大黑闹脾气不打算说话是了，犹豫着是不是哄一哄它，一个念头没有转完呢，一扭头，大黑又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腆着狗脸开始说话：“我跟你说，来的路上可好玩儿了……”大黑一阵侃，怎一个口沫横飞了得，叶萧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短短一路上它竟然看到了那么多东西。 它看到了最害怕的人屠子何孟尝在杀狗取肉，吓得差点尿了。 它看到现在的老羊倌前仵作鬼手佛心在手撕羊脖子肉，想凑过去又不敢因为老羊倌最爱摸它脖子。 它看到虫娘子苗痴情在洗澡，绝命更夫更不二扒在窗口偷看……“偶来的路上还看到孙大娘……”大黑提到孙大娘，浑身一抖狗毛乱飞，吓得说话都磕绊了：“她身上有好重的血腥味，才从山上下来~汪。”“血腥味？”叶萧眉头一皱，心想难道孙大娘遇到了虹魔教徒，连忙问道：“她没受伤吧？”大黑摇晃着脑袋，道：“没有，血腥味不新鲜~汪。”“嗯？”叶萧放下心来，既然不是发生战斗，那就没有什么了。 其实冷静下来一想，就是发生战斗又如何？亲自尝试过谛听符后，小道士真正明白孙大娘当年号称九子鬼母声名狼藉，为比奇神捕追杀都能逍遥自在的原因。 “我就跟大黑聊了聊天，就连绝命更夫更不二偷看苗痴情洗澡的事情都知道了，孙大娘是真正的此道好手，追杀她就跟蒙着眼睛追一个睁眼人一样，怎么可能？”叶萧越想越是欢喜，谛听符可不是用来跟小动物聊天的，其他效果不知道，在逃跑与追人方面，它真是厉害得不行，完全配得上“通天法”三个字。 小道士坐在椅子上傻乐，手不自觉地在大黑的手上抚摸着，可怜它一身原本还称得上漂亮的皮毛坑坑洼洼跟癞子一样。 “有点奇怪啊，虹魔教弄出那么大阵仗来，是为了阿金纳的心脏吗？”“他们到底得手了没有？会不会找到村子里来？”叶萧手一下一下地在桌面上敲着，口中喃喃自语。 “你觉得呢？”大黑淡淡地问道。 它的语气平静、淡然，就像一个老前辈在考校晚辈，差点让叶萧认真思考起来。 甩了甩头才将那种诡异的感觉甩开，他决定中断这场对话，感觉越来越怪了，就在这个时候，大黑忽然从地上蹦了起来，叫道：“有血腥味~汪。”“这里怎么会有血腥味？”叶萧当然不会怀疑一个狗鼻子，奇怪的是这里是游某人的药庐，只有药味才对吧？ 一人一狗理所当然地推门而出，穿过天井，来到药庐外。 刚一走出来，叶萧就看到游某人背对着他，一手叉腰，一手大骂，一代白衣王师，生生有了泼妇骂街的风采。 “她让你们把这些腌臜东西送过来你们就送啊，她让你们去死你们怎么不去死？”“怕得罪她？你们就不怕得罪我吗？”“喂，别跑，欺负游某追不上你们是吧？”叶萧出来时候看到就是这么一幕，游某人破口大骂，远处好几个人抱头鼠窜，跑得那叫一个快，晚出来一步的小道士甚至没能认出他们是谁？ 目光一扫，叶萧就知道游某人为什么破口大骂了，也知道在屋里面大黑闻到的血腥味道是哪里来的了。 在药庐前一字排开，赫然是一具具虹魔教徒的尸体。 “嘿，看来还是我留下的首尾。”叶萧有些得意地想着，一直到他将目光随意地落到虹魔教徒们的尸体上，方才悚然而惊。 “不对！”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这是怎么了？” “有些猪头不是死在我们手里的。”叶萧仔细又看了一眼，万分确认。 龙脊火山脚下的一战才过去多久，烽烟相望的景象，小九持斩马刀狂飙突进的背影，犹自像铭刻一样烙在记忆里面忘都忘不掉。 别说他们自己了，小道士甚至还能回忆起以刘华捕头为首的公门中人们用什么武器。 叶萧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立刻就察觉眼前这些虹魔教徒尸体有不对的地方。 它们在药庐前排成数排之多，浓郁的血腥味道盖过了药香味萦绕不散，若不是药庐终年有各种草药味道弥漫，蚊虫不敢靠近，怕是早嗡嗡地引来一大群苍蝇了。 这么多的尸体，游某人脸色黑如锅底，跳脚大骂就能理解了，不说其他，光这味道怕是没有大几天就别想消散喽。 叶萧在这些尸体上找到了他自家道术痕迹，找到了小九斩马刀或是断颈折手的痕迹，亦有烟熏、火烤等道术残留，有刀剑伤痕，却有一种伤痕不对劲，绝对不是刘华捕头以及他们能造成的。 虹魔教徒的尸体中，有超过三分之二的致命伤都在同一个地方——胸口。 它们的胸口位置炸开一个大洞，甲胄、衣物、皮肤、血肉，全部被大洞贯穿。 这样死法的虹魔教徒仿佛一身精血都从胸前大洞中喷涌了出去，皮肤显露出异样的惨白色来。 更诡异的是，当叶萧捏着鼻子走近观察时候发现，通过胸前大窟窿他都能看到一具具尸体的后背去，应该在那里的心脏不知所踪。 “不用看了。”游某人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没有半点刚才跳脚骂街的样子，沉重得不行，“这些鬼豚族的心脏全被人取走了，不对，是自己飞走了。”“呃~”叶萧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感觉一阵阵恶寒，只是在脑海里过一遍，就觉得遍体生寒，可怖可畏。 心脏当然不可能自己飞走，只能是被人用某种手法导致，想一想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叶萧扭开目光，一低头，看到大黑一张狗脸上全是沉思之色，察觉到小道士的目光，它淡淡地道：“你怎么看？汪。”……这回我不会上当认真去思考了，你别想美事儿。 叶萧看到大黑用这种语气说话就不自在，为了防止自己真去思考，连忙问道：“游前辈，你把这些尸体弄来是想研究……”“谁想研究了？”游某人又有跳脚的趋势。 “谁说是他弄的，分明是老娘的。”孙大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全是老娘的。”……这种“我的宝贝你别想碰”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叶萧愕然扭头望去，看到孙大娘婀娜多姿地走过来，若不是刚刚那句话着实是有点惊悚，小道士不得不承认还是很赏心悦目的嘛。 他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脸上挤出灿烂笑容，想要感谢一下孙大娘给他做的道袍，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孙大娘就走到小道士面前，上下打量一眼，满意地点头道：“不错不错，小道士算你识相，学得蛮快的。”孙大娘叉着腰得意地笑道：“怎么样，大娘教给你的东西好玩吗？”她瞥了大黑一眼，吓得好好一条大狗直往地上哧溜下去，看那样子只要一个眼色，大黑立刻就会被肚皮露出来让她随便抚摸。 积威深重，一至于斯。 “跟它聊得开心不？”孙大娘微微颔首，对大黑的表现表示满意，慢条斯理地问道。 ……你这个问题让我怎么回答？跟一条狗聊得很开心？叶萧咽了口唾沫，决定岔开话题，他笑着道：“连我爷爷都没给我做过新道袍，大娘你是第一个，还有还有，谛听符也很好用，就是……”小道士挠了挠头，还是决定直说了：“那个，有一点小小的瑕疵。”说着他掏出了一块小木牌子，上书“猪砂”二字，指着道：“你看，错别字。”叶萧其实是想说谛听符的领悟太过惊悚，又生又死，又男又女，各种人生，一不小心就掉进去爬不出来了，只是没敢，避重就轻地拿错别字说事。 “错别字？”孙大娘与游某人对视一眼，大笑出声：“哈哈哈哈，乐死老娘了，错你个头，它就叫‘猪砂’，猪头人的猪。”游某人倒是没笑，带着缅怀地看了孙大娘一眼，嘴巴里面嘟囔着“真像”，回头对叶萧解释了一下。 小道士这才明白，此“猪砂”非彼“朱砂”。 猪砂跟牛黄、马宝、驴宝之类相似，全是在某种生灵体内偶尔可能发现，有特殊功用的东西。 对医者来说，牛黄马宝之类的才是宝；对道士来说，猪砂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在猪肚子里，偶尔可以找到一个小袋子，内有红色粉末，这便是猪砂了。 它们跟朱砂一样，能用以绘制各种符箓，效果由在朱砂之上，一些特殊的符箓，更是非它不可。 叶萧刚刚掌握的谛听符，就是只能用“猪砂”绘制的特殊符箓之一。 “啊~”小道士眨了眨眼睛，一个念头在脑子里面绕来绕去，全是一个声音在回荡：“怎么不早说……怎么不早说……”要不是他朱砂刚好找不到了，怎么会想到用那一小袋子“猪砂”，岂不是要白费功夫？ 看着叉腰大笑的孙大娘，叶萧想了想，还是把这个抗议憋了回去，这位一看就不是讲道理的主儿。 “等等。”“猪砂……好像有什么不对……”叶萧脸上露出古怪之色，目光一转落到地上猪头人的尸体上，再联想到前面孙大娘古怪的语气说法，不由得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该不会是……”小道士刚想着，孙大娘就摩拳擦掌地走过去，边走边道：“啧啧啧，天下猪砂，没有品质比猪头人更好的了，关键是这些猪头人死法特殊，估计有猪砂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猪头人，你们好可怜……叶萧深深地有为死敌默哀一下的想法，死就死了，还要被取猪砂，真是有点惨呐。 他默哀归默哀，不影响小道士跟着摩拳擦掌，斟酌着字句看怎么从母老虎手里面分润分润。 就在这时候，“嘎吱”一声，药庐的门被从里向外推开，一个憨憨的声音响起：“哥~你在这里啊，让俺一阵好找。”迪迪大踏步地走出来，神完气足的样子，就好像几天没睡后狠狠睡了个一天一夜，整个人都复活了一般。 “憨货你醒了！”叶萧想灿烂地笑，想过去拥抱一下这憨货，顺便敲着他的脑袋警告下次不准那么鲁莽，想在教训完后找些好吃的犒劳犒劳他……他想很多，偏偏连那句话都没有能说出口来。 每一个想法都是想法，叶萧压根就做不出来。 “我……”叶萧发现想象中的灿烂笑容只是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旋即连抽动都不能够。 “……这是怎么了？”他想要迎上去拥抱迪迪，可是任凭如何用力，脚步不曾挪动一丁半点。 叶萧眼前，迪迪不住走来的身影在不断地模糊，仿佛是无数个残影的叠加，耳中似乎有声音传来，带着惊慌失措，带着奇怪诧异。 迪迪冲了过来，在叶萧眼中却在倒退，旋即反应过来是他自己在仰天而倒。 小道士倒下的身子被人从身后搀扶住，迪迪几乎是扑了过来，近在咫尺下模糊的身影终于清晰了一点，隐隐地还能看到他的嘴巴在不断地动。 叶萧听不到任何声音，眼中整个世界都是模糊地，在飞速地旋动，渐渐归于了黑暗，只有一个疑问萦绕不散：“我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最后一天 “怎么了？”老羊倌奇怪地看着吃了一口手撕羊肉，然后怔在那里不说话的叶萧，尤其诡异地他眼睛里贼亮贼亮的，像极了有泪花在打转。 “好~好吃。”叶萧嚼着羊肉，含糊不清地竖起了大拇指，感动啊，离了白日门城，小一个月的时间，他就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他没弄明白两天前自家身上是怎么了，却弄明白了老羊倌的手撕羊肉怎么那么好吃。 精选羊脖子上的活肉，水煮得恰到好处，细腻又有弹牙，不干不柴有润的感觉，大口吞咽也没有问题，浓香一阵阵地往上涌，怎么吃也不够。 “好吃就多吃点。”老羊倌是撕着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顾盼自雄地对着旁边的人屠子何孟尝眨眼睛炫耀。 要不是那天亲口听孙大娘还有刘华捕头说过这老汉的底细，叶萧如何也不能将他跟当世第一仵作鬼手佛心联系在一起。 “要是他没有一边撕羊肉一边唠叨怎么验尸就好了……”叶萧暗暗叹了一口气，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做“巨人观”，什么叫做“尸腊”，投缳自尽和他人勒死的区别，生前烧死死后焚尸又是如何分辨……“太倒胃口了。”可怜小道士本来准备再多吃两份手撕羊肉补补身子的，不得不悻悻然地打消了主意，不然晚饭也别想吃了，不够吐的。 他是兴致缺缺，老羊倌却是亢奋得不行。 在这遗人村，逮住一个对他手撕羊肉没有吃腻味得想吐，还能显摆显摆验尸经的人容易吗？ “小道士，别跟那撕羊跟撕人没区别的混了，来来来，到你何叔这里，刚杀的大黑狗，回去拾掇拾掇，香肉滚一滚，神仙站不稳。”人屠子何孟尝积极地招呼着，说实话，叶萧很心动来着，只是迈不动不住，脚下大黑狗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叼着他的裤腿不放，愣是不让他靠近人屠子一步。 “汪汪汪~~”看到叶萧打消了主意，大黑才放开嘴，冲着人屠子吠了几声，换了对方一瞪眼，它立刻四条腿全软了，缩到叶萧后面抖得跟什么似的。 “人家就是专门屠狗的，你冲他龇牙不是送菜嘛。”“还有，干嘛不让我吃狗肉？”叶萧有些心疼新道袍这才没敢迈步子，瞪着大黑说道。 ……你要是吃狗肉上瘾了，回头看上偶的肉怎么办？要防范于未然啊汪~大黑的话落到小道士耳中，就是汪汪汪的狗吠罢了，谛听符的效果早在他一口鲜血喷出去，仰天便倒的时候就没了效果。 “话说，我要不要那么倒霉啊，难道真让老头子蒙对了？”叶萧想起那天的事就郁闷，嘴巴里面似乎还有当时残留的腥甜血腥味道。 “他说什么人的人品都是固定的，难道不是醉话吗？前面运气太好，现在就得倒霉回来？”小道士很想不信来着，只是联系一下自己经历，似乎真是这么一回事。 叹口气，他冲着恋恋不舍的老羊倌和人屠子摆了摆手，带着大黑继续在遗人村里面晃悠。 叶萧脚下不快，脑子里念头转得可快。 “游前辈说我这情况一百年都遇不到一次，人家是否极泰来，我这是泰极否来，就是运气太旺除了鸿运当头外，板砖也当头给砸的。”“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叶萧回忆起他醒来后游某人的说辞。 “小道士，你让我怎么说呢，你的情况跟一个打了四十年光棍好不容易娶上了媳妇的人第一次洞房差不多。”“怎么说？”“本来就是急吼吼三两下的事，结果媳妇儿太给力，奋战了一宿，然后得了马上风，直接可以拉去义庄的意思。”“……不懂。”游某人叹口气，详细解释了一遍。 其实说来也没太复杂，无非是叶萧原本身上就有伤，只是被药物给压住了，本来回头游某人熬个药灌下去就好的事。 偏偏叶萧跟老光棍出门捡到了媳妇儿一样，运气实在是太好，先是得了天雷道体易筋洗髓，再沐浴万年石钟乳将雷雷霆之力锁入骨髓，于是乎原本的伤势跟雷霆之力纠葛在一起本就麻烦，再这么一锁，跟马上风区别也不大了。 “得想个办法，将纠缠入你五脏六腑，骨髓道力里面的伤势拔出来，逼出来不可。”“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晃荡去吧，等游某想好了办法自会叫你。”于是叶萧就被哄了出来，在迪迪又被铁匠拎走后，他百无聊赖地带着大黑在遗人村逛了两天。 要不是那天忽然喷血就倒，叶萧完全察觉不到身体里有什么问题，再加上有游某人这等国手再替他伤脑筋，小道士索性就真的放开心思闲逛了起来。 一来二去，反而跟寂寞得一塌糊涂的遗人村民们混了个烂熟，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说学，至少听了一肚子。 叶萧哼着“没心没肺的小道士”，身后带着一条大黑狗，真就没心没肺地闲逛着，准备去铁匠铺那里看看迪迪又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嘿，小道士，来，吃吃你叔的肉包子。”米肉厨子不羡羊在热情地招呼着。 “什么肉？”叶萧无比警惕。 自从得知所谓“米肉”，就是吃米长大东西的肉后，他就不敢乱吃这位的东西，天知道做人肉包子恶名远扬的家伙会不会技痒重操旧业，没听人名字就叫做“不羡羊”嘛，吃了人肉就不羡慕羊肉了……“羊肉，妥妥的羊肉。”“哦，那来两个。”嘴巴里叼着包子，走不上几步，叶萧又被绝命更夫更不二给逮住了。 天知道在这个不需要人打更的遗人村，这位当年行走在黑夜中除暴安良的打更人是怎么过活的。 “那啥，小道士，我要给苗痴情的条子，你带过去了没有？”“带了带了。”“然后呢？”“我就被虫子给赶出来……”叶萧想到苗痴情看了所谓“条子”杏眼一瞪，满屋子的蜘蛛、蟑螂往外涌的样子，顿时就觉得嘴巴里的包子咽不下去了。 “哎，这样啊，那我还有……”一听还有叶萧脸都吓白了，再去送一次“情书”能给喂了虫子，他连忙一指更不二身后喊了一声“虫娘子”，等更不二一脸花痴样子扭头时候，拔腿就跑。 “他们把我遛弯儿的路线都摸熟了吗？”叶萧好不容易来到铁匠铺外，汗都下来了。一路上他几乎跟遗人村所有人都打了个照面，在无数恋恋不舍的目光当中落荒而逃。 “汪~”大黑挨了他一脚后，冲着铁匠铺里吼了一嗓子。 叶萧现在连铁匠铺子都不太敢迈进去了，他还记得昨天他大大咧咧地进去看迪迪，结果让碎颅教头逮住狠狠操练了一番，还听了一肚子“男人的肌肉就是女人的胸脯”之类歪理邪说。 “嘭”地一下，铁匠铺大门一开，迪迪披着皮褂子，逃命一样地冲出来，滚滚热气隔着十余步距离扑出来，叶萧都有脸都要被烤熟成为猪头肉的感觉。 迪迪靠近到三步距离，叶萧脸色大变，捂着鼻子连连倒退。 牛魔人身上的汗臭味蚊子都能熏死一群。 大黑鼻子多好使，原本还摇着尾巴想要迎接一下，结果两眼一翻，干脆地晕了过去，还口吐白沫一抽一抽地。 “哥~”迪迪委屈地闻了闻自家腋下，疑惑道：“没味道啊。”……你鼻子坏掉了。 叶萧捂着鼻子，刚准备哄迪迪去洗个澡再出现在他面前，便见铁匠拎着碎颅锤从铁匠铺里出来。 “师父……”迪迪连忙行礼，挤出憨厚地笑，庞大身躯就要往叶萧身后缩，也不想想两人的体型差距缩得了吗？ 铁匠冲着他冷哼一声，转而对叶萧道：“小道士，去药庐吧，姓游的想到办法了。”“至于你牛犊子……”他严厉地瞪了迪迪一眼，喝道：“速去速回，某家还要再好生操练操练你。”话音落下，铁匠又恢复了寡言少语的样子，比迪迪还要高壮的身躯弯着腰，重新回到了铁匠铺。 一直到目光被铁匠铺的门给挡住，迪迪才拍着高耸胸肌，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 “总算想出办法了。”叶萧露出笑容，也不嫌迪迪臭了，两人一狗兴冲冲地就往药庐方向去。 有夕阳西沉，昏黄的光一直追逐着他们的背影，横穿了整个遗人村。 当叶萧赶到药庐的时候，燃烧了一日的太阳不得不黯淡了所有光辉，再是挣扎再是不甘愿，还是不得不掉落了地平线，归于沉寂。 在晚照下奔跑了一路的小道士，莫名地感到了一种奇异的感觉，站在药庐前回望了一眼，见天色暗下，如一张巨大的口，在一点一点地吞咽下了整个遗人村。 毫无理由地，叶萧忽然有了一种心慌的感觉，莫名其妙，又挥之不去…… 第一百五十章游某人的方案 “你还愣那里干什么？”叶萧身后忽然传来游某人不耐烦的声音，将他从特殊状态中一下打了出来。 “哦哦哦~，来了。”小道士拽着牛魔人，屁颠屁颠地过去，一边跑着一边回头看，依然是黄昏入夜的景象，却再不觉得有什么特殊，自个儿都莫名其妙了起来。 药庐外，游某人脑袋都不抬一下，大半个身子都要没入一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缸里面，很是让人怀疑从后面推上一把，他就能整个人栽进去，然后淹死在里面。 叶萧、迪迪、大黑，两人一狗靠近过来，清楚地看到大缸里水光盈盈地，赫然是蓄满了水。 “你们看。”游某人依然是头也不抬，用手向着水缸里面摁过去。 靠得近了，叶萧才看清楚原来他刚刚那个快要栽进水缸里的姿势是这么摆出来的。在游某人手上捏着一个皮球，一下一下地用力往水里摁。 “这都多大了还玩儿这个？”迪迪小声地叶萧耳边吐槽。 叶萧深以为然地点头。 不得不说，当初第一次见面花熊睡衣，剪刀石头布猜拳的造型，实在是让人印象太深，就是“白衣王师”那样赫赫名声都掩盖不了恶劣印象。 “小牛犊子你信不信游某给铁匠递个话，把你往死里操练。”游某人冷冷的声音传来，迪迪立刻就怂了，讷讷地道：“不要不要，游前辈你继续玩，俺看着。”“谁说游某是在玩？”游某人怒了，终于抬起头来，一对熊猫眼吓叶萧等人一跳，一看就是至少一两天没合过眼睛了，道：“这是在研究给小道士治病，不懂就闭嘴，滚一边去。”迪迪一巴掌捂在嘴巴上，听到是给叶萧治病用，他立场就老实了。 “给我用的……”叶萧浑身一颤，吓的。 他脑子里瞬间就浮现出篝火熊熊燃烧，大水缸架在上面药液沸腾，自个儿惨叫着被扔了进去，旋即肉香四溢。 “煮……煮的……”叶萧说话都结巴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游某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小小年纪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煮的？我还蒸的呢。”“不是就好。”叶萧放心了，好奇地靠过去，问道：“游前辈，既然不是要水煮活人，那这是要？”“你看。”一提到这个问题，游某人就认真了起来，拽着叶萧到水缸前，再一次做出之前动作，道：“小道士你看，这水是加料的，球也是特制的。”他示意叶萧也试试，一头雾水的小道士能说什么？只好接手重复，将那颗皮球一点一点地从水面摁向水底。 “咦？”刚一动作，叶萧就觉出不对了。 他将皮球摁向水里的竟然出奇地费力，不由得心想：“这水还真是加料的，不知道加的是什么？硫磺？还是盐？”叶萧现在力气比起刚出白日门城时候强多了，比起旁边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游某人更是超过不知道多少，一用劲就就皮球摁到了最下面。 下一刻，“咕噜噜”的水泡就从水缸底部冒了起来。 “呃~”叶萧诧异了一下，定睛一看，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皮球果然是特制的，平时不显，一摁到水底，立刻“嗤嗤嗤”地往外冒东西，好像有无形的手在水底挤压着它一样。 “难道……”叶萧一怔之下，手都忘记缩回来了，隐约想到了什么。 “懂了吗？”游某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懂了。”叶萧点了点头，猜测道：“游前辈的意思是借着水压，将被封锁入我体内的伤势拔出来。”游某人抚掌而笑：“哈哈，聪明，虽然没那么简单，但基本上没差。”他兴致勃勃地拽着叶萧开始讲他花了两天时间揣摩出来的医案，连旁边一个牛魔人一条大黑狗围拢过来一脸茫然的样子都没有注意到。 迪迪和大黑听不懂，叶萧却是懂了。 游某人的方案说来简单，其实就是内服催发的药物，运转某个调动道力的法门，再凭借水压的力量，将他体内的伤势逼出来。 “可是……”叶萧举手，问道：“哪里找那么深的水？”他瞥了眼水缸，心里清楚这种特制的水肯定不是哪里都有的，他更不是那个特制皮球，想要达到游某人的方案并不容易。 “嘿嘿嘿。”游某人一笑，打趣道：“没想到小道士你小小年纪眼睛就不成了，啧啧啧，以后年纪大了怎么办？其他不提，灯下看美人的个中妙处你就体验不到了。”……禽兽！ 叶萧、迪迪、大黑，齐齐在心中大骂出声。 ……虽然不是很听得懂，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鄙视了游某人一番后，叶萧不由得悠然神往，心猿意马，很有尝试一番的冲动。 “咳咳~”小道士在游某人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回过神来，轻咳了几声作为掩饰，眼巴巴地看着游某人等着他明示。 “呶~”游某人朝着某个方向一努嘴，道：“你瞎啊，那么明显看不到？”“啥？”叶萧、迪迪等人循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先是一脸茫然，继而恍然大悟，震惊得脸都煞白了。 “我真傻，真的……”小道士拼命咽着唾沫，旁边迪迪咕噜噜的声音比他还响。 在游某人所指方向，龙脊火山拔地而起，犹如一个远古巨人般俯瞰下来，又似一根天柱将天宇划分成两半。它的半截覆盖着皑皑白雪，又有云气萦绕不散，恍若天上之山，高不可攀。 叶萧脑海里面瞬间浮现出还没有到底遗人村时候，借着鹰隼为眼看到的景象。 在龙脊火山之巅，有天池深深，水光与天光齐辉，不知水之深，但知……“里面有怪兽！”叶萧和迪迪异口同声，不敢置信地看着游某人，颤抖着声音问道：“游前辈，快告诉我猜错了。”“没错！”游某人无比确定地点着头，“就是它，去吧，拖不得。”“会死的……”叶萧满脑子都是鹰隼为天池中庞然大物一舌头卷进水里面，连挣扎都不能够的景象。 游某人背着手，神神秘秘地道：“其实，这里面有一个秘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池怪兽 “秘密，又是秘密。”“我看整个遗人村都是秘密。”叶萧一边抱怨着，一边裹紧道袍，抬头向上看。 龙脊火山巍峨的身躯彻底地霸占了他整个视野，向着身后眺望，遗人村缩成了一个小点，只要一个恍惚就会将它忽略了过去。 游某人交代完所谓的秘密，连抗议都不听，立刻将叶萧他们赶出了村子。 “至于那么着急嘛。”迪迪有样学样地开始嘀咕：“铁匠师父都说好了，俺今天练完就把碎颅锤子给俺用，说俺已经能抡得动了。”叶萧白眼都翻起来了，哼道：“刚是谁急吼吼地连推带拽地把我弄出来的？”迪迪挠挠头，憨憨地道：“哥，你是俺亲哥，俺不是着急嘛。”叶萧都不忍心说他了，心知这憨货纯粹是着急他的身体，想尽快治好他的伤势，那当口别说碎颅锤，迪迪连自己姓什么都给忘掉了。 想了想，小道士踮起脚尖拍了下迪迪的肩膀，道：“不怕，遗人村就在那里又不会跑，回来咱再去抡那把锤子。”“汪汪汪~”大黑连吠数声表示赞同。 一出遗人村，它就跟脱出牢笼的鸟儿一样，玩儿得叫一个撒欢儿，要是让它说，恨不得一辈子不回去。 迪迪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他有一个毛病，一开了话头就打不住，真论起来跟大黑有点像。 大黑一出遗人村就急吼吼地要让叶萧上谛听符，它有大把的话想说，可怜小道士攒点“猪砂”容易嘛，毫不犹豫地义正言辞拒绝了它，当然其中有几分是为了耳朵清静一点，以求不去讨论“撒尿方式”的问题，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迪迪心不在焉地向着龙脊火山上走，嘴巴就停不下来了，扭头问道：“哥，你说游前辈说的秘密靠谱吗？那怪兽……”想到距离龙脊火山天池上怪兽越来越近，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依那天所见，凭着迪迪这么大块头，怕是连给天池怪兽塞牙缝都不够，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叶萧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道：“应该靠谱吧。”他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不久前药庐前，游某人连推带踹催他们出发，叶萧扒拉着药庐门死活不肯走，游某人说出来安慰他的秘密……“怕什么，那头大家伙是瞎的，吃不了你。”“骗谁呢，它要是瞎的，除非我是瞎的，我们全是瞎的，那天明明看到飞那么高的老鹰，一舌头就给卷下来了，都不带第二下的，哪里瞎了？”“真瞎真瞎，它在天池里面呆久了，眼睛早就退化了，只能看到飞速的东西，懂？”“有点懂……”“那还不快滚过去。”游某人一个大脚就飞踹了过来……叶萧出了遗人村想了一路了，多少有些底气地道：“迪迪，我听我家老爷子也说过，他说世上的动物眼睛大都跟我们人的不一样。”“还不是眼睛嘛。”迪迪表示不信。 小道士懒得理会他，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老头子说有的只能看到移动的，有的只能看到温度，有的能看到近的，有的只能看到远的，还有的退化得什么都看不到……”“天池怪兽应该就是那种只能看到快速飞过去的吧。”叶萧想起那日那头鹰隼，因为有小九在它后背上拿匕首固定，想也知道很痛，飞得那叫一个快。 这样说的话，它纯粹是倒霉了。 “总之我们小心一点吧。”叶萧挠着头，只能这么说了，游某人拼着两天没合眼弄出来的方案，他们要是敢不去执行，那头花熊睡衣倒无所谓，孙大娘能剥了他们的皮。 “应该没问题，遗人村啊，整个村子上下都是秘密，不差这一个。”叶萧一挥手，坚决地向上走。 “什么秘密？”迪迪闲着也是闲着，好奇地问道。 “老羊倌杀的羊哪里来？一水的盟重土羊其他地方的没那么好吃。 人屠子屠的狗总不能都是大黑下的崽儿吧？”“汪汪汪~”大黑表示抗议，叶萧没搭理它，一脚踹边上去，继续冷笑着说道：“全村上下，吃的喝的用的，全是自产吗？反正我不信。”“至于货郎？”小道士呲之以鼻：“全天下就没有货郎能弄到那么多东西，见天地往遗人村送，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钱的买卖没人干的。”“这里面，有大秘密。”叶萧说着说着就没声了，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暴雨过后一地泥泞就不说了，连条道儿都没有，多的是乱石、水坑……两人一狗，默默地向上走，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有手脚并用时候，有一脚深一脚浅的艰难，踏入了白雪皑皑的高峰，仿佛一下子走进了冬天。 “呼呼呼~~”寒风中呼啸，卷起雪花一扑之下如要将人深埋进去，最后一段路，叶萧、迪迪等人硬生生是在埋过腰间的积雪当中爬过去的。 迪迪从铁匠铺里顺的工具，叶萧层出不穷的符箓，两人一狗互相帮扶着，一直到深夜时候，终于爬上了龙脊火山的之巅。 “嘭！”几无先后之分地几声闷响，叶萧他们齐齐爬到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嗤嗤嗤~”御寒符在他们背上脱落下来，半空中就湮灭成了灰尘散尽，激凌凌地打着哆嗦，叶萧他们忙不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种鬼地方以后谁爱来谁来，我反正不想来。”叶萧上下嘴唇打着架，哆嗦着声音说道。 他身上好歹有一件道袍，迪迪就靠皮褂子，大黑更惨只有一身毛，到这会儿一个个皮肤上都覆盖成一层冰霜，冻成了狗。 回首来处，一道道犹如疤痕般的痕迹在雪地上蜿蜒着，一阵寒风过去，飘雪就将所有痕迹掩埋，不留一点痕迹。 “好歹迪迪你有一身蛮力，我有一本书的符箓，不然咱们就成冰雕了。”叶萧后怕地想着，从小在温暖海风习习的白日门城边上长大，小道士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彻骨的寒冷。 迪迪连连点头，全身都在抖，话都说不出来了。 “总算是到了。”“前面，就是天池。”叶萧深吸了一口气，跟迪迪互相搀扶着，裤腿角上还拖着一条冻僵的狗，向着前方水光盈盈处去。 说来奇怪，一上得龙脊火山之巅，尤其是在天池边上，冰雪化尽，甚至有一根根小草艰难地从天池畔长了出来，倔强地活着。 此时天已经黑了，月光、星光映照在天池水里连成一片，让叶萧他们分不清楚什么地方是天池界限，什么地方又是夜空边缘。 “哥……”迪迪终于不哆嗦能说话了，只是声音抖得比之前还厉害，“……那~那是什么？”“我……”叶萧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有喉结都要咽下去了的感觉，颤声道：“……我也不知道。”就在他们面前，天池里映照出来的星月豁然破碎开来，大片大片的黑暗在不住地扩散，伴随着闷雷般的水声，一头庞然大物缓缓地浮出水面…… 第一百五十二章 巨猿的眼泪 “哥……哥……哥……”迪迪上下牙齿打着架，才几个字的功夫就几次险些咬了舌头。 “看……看到了。”叶萧也好不了多少，说话都结巴了。 一点蚂蚁没人觉得可怕，一只小猫毫无威胁，一条大狗就要警惕了，一头大象就让人生畏……体积越大，威慑力就越大。 至于眼前不住从天池里面浮出来的恐怖生物，庞大的体积凝成恐怖威势，即便是站在岸上，哪怕对方还在水里，叶萧等人还是感受到了如有实质一般的压迫感。 “它……它是瞎的吧？”迪迪声音里面满是忐忑。 “必须瞎。”叶萧咬着牙，那确定无疑的语气毫无疑问，就是在壮胆。 一边是死死地盯着天池中变化，小道士一边使劲儿地在回想着：“那天这货是用舌头卷走老鹰，还是一口叼住的？哪个来着？”当时毕竟隔得太远，又太过突然，叶萧现在怎么回想都觉得隔了一层，不是很肯定。 他无限地希望是后者。 “叼的，一定是叼走的。”“要是用舌头卷的，我们现在这个距离好像不是很安全……”s叶萧琢磨着要不要再往后退个几步，冰天雪地就冰天雪地的，总比曝露在这般巨兽的攻击范围里要好吧？ “哗啦啦~”水声哗然，仿佛也在惊惧着天池怪兽的威势，尖叫着向着四方褪去，天池浮起的庞然大物太半进入了叶萧他们的视线。 “呜呜~”大黑四肢全软，趴窝在地上动不了，尿骚味十足，给吓尿了。 迪迪一屁股坐到地上，两手支撑着，勉强还能仰头望。 “我去，这么大，怎么长的？”叶萧揉了揉眼睛，心脏砰砰地跳着，在心中默念了一百遍“瞎的，它是瞎的”，才勉强克制住掉头就跑的冲动。 他的表现算是好的了。 原来他们刚刚所见的庞大黑影不住地从天池中浮出来，其实那不过是天池巨兽的脑袋罢了，渐渐地除了脑袋，更大上无数的肩膀，粗壮得山一样的胳膊，一点点地从天池中拔了出来，仰天而咆哮。 “奥姆~~~”诡异的发音，浑厚而苍凉的音色，回荡在整个天池上空，形成肉眼可见的波纹横扫龙脊火山之巅。 “……”叶萧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他看到天池水便一层层地推出浪花来拍打在岸上，打湿了脚下。 他感到有无形的威势在冲天而起，龙脊火山顶上的云气一冲而散，露出明月高悬，星辉点点的夜空。 天池巨兽的真身亦有大半曝露在了叶萧的眼前。 硕大的脑袋有三分像人，七分像猿猴，獠牙狰狞，遍布密密麻麻的白毛。 肩膀往下一条条百年老树粗细的肌肉虬结着，隐含的爆发力量让人毫不怀疑它可以拔起整座山。 粗壮且长得不像的胳膊抬起来，曝露出手臂和腋下连在一起的肉膜，上面还遍布着鳞片一样的厚皮。 “这是……巨猿？”叶萧越看越像，除了手臂下的肉膜之外，天池巨兽就像是放大了一万倍的大猩猩。 “怎么会是巨猿……”小道士诧异不已，本以为在天池这种地方生活，应当是水中巨兽才是。 下一刻，他咯噔一下，脸色都白了，再次在心中默念：“瞎的，瞎的，必须是瞎的。”开玩笑，这不是鱼，是猿猴，不能奢望它只能在水中生存，万一上岸了怎么办？ “奥~姆~~~”水中巨猿仰天咆哮，两只胳膊大张着，仿佛要将整个夜空一齐撕裂。 “只会叫‘奥姆’，你干脆叫奥姆算了。”叶萧一动不敢动，生怕引起了水中巨猿的注意，却不妨碍他在犯了起名的瘾头。 他声音压得低低的，除了牛魔人和大黑之外，三五步都传不出去。 大黑很想“汪”一声鄙夷小道士取名还是那么没有水平，不是看颜色就是听声音，什么时候能有点文化？只是它没敢，从天池巨猿冒头到现在，大黑都没能站起来，两只爪子抱住脑袋还觉得不安全，恨不得把它都埋进土里面去。 “嘶~”一直压抑着动静，恨不得连呼吸都摒住的叶萧和迪迪，忽然齐齐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像凑在一起犯了牙疼。 天池巨猿昂然而力，大张着双臂，苍凉的咆哮声依然在回荡，漫天有星光与月光混杂在一起在天池巨猿的头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之上整个龙脊火山之巅那么大，下部则如漏斗，一直漏入到天池巨猿的口中。 一吞，一吸。 天池巨猿吞咽星月精华的声音，犹如闷雷在乌云间滚动。 每一次吞吸，整个天池之巅的上空都会经历豁然暗下来，再汇聚星月之光而骤亮的过程。 “这他妈哪是什么怪兽啊。”叶萧震惊得爆起了粗口，“分明就是神兽嘛！”他不知道除了传说中的神龙、神兽外，还有什么生灵能恐怖如斯。 这，可是吞噬日月精华啊！ 叶萧看得傻了，连这只在传说中存在的一幕持续了多久，他都没有准确的概念。 “我现在相信它是瞎的了……”小道士震撼到极致麻木了，喃喃自语出声。 “哥，你是怎么知道的？快告诉俺，吓死牛了。”迪迪按这胸口，好像不这么做心脏就会扑腾一声蹦出来，飞进那口巨猿的口中当个零嘴一样。 叶萧看着天池巨猿头顶的星月光辉散去，看到它垂下两条长过膝的恐怖胳膊，随口答道：“这个天池撑死了就是一个火山湖，就是有活水，有鱼虾又怎么样？加起来才多少？”“出了天池，别说这个火山之巅了，就是整座火山加起来的活物都不够这货吃一顿的。”“它又瞎……怎么长得这么壮，饿死了都。”叶萧说着说着，感觉充斥天地间那种苍凉、蛮荒一样气息与压迫感似乎在消散，夜空下站在天池中的庞然大物身上恐怖的气息也在飞速地衰弱下来，他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被卸去了一样，说话都顺溜了。 “现在看到它吞噬日月精华我就放心了，原来它是靠着这样高端手段活着的。”迪迪跟着舒了口气，他虽然没有听得太明白，但至少弄清楚了一点，这头恐怖存在是瞎的几率很大很大。 “奥姆~~~~”叶萧还想说什么，天池巨猿再次嚎叫出声，不知为什么，声音入耳，小道士在内，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心里面一酸，眼睛里瑟瑟的，说不出的悲凉感觉。 “它怎么了？不是很威风吗？”带着诧异，叶萧仔细一看，发现那样的巨兽，天生就该跟暴虐、毁灭、恐怖等词联系在一起的存在，竟然两只胳膊抱着肩膀仰望天上明月，一边嚎叫如呼唤，一边有蓝汪汪的泪水在滚落下来。 “奥姆~奥姆~~”一滴一滴，每一颗都有西瓜大小的泪水呈现出冰蓝一样颜色，滚落庞大的身躯，砸在天池水面上。 冰蓝泪水一化开就是一泓蔚蓝，很快侵染了大片的湖水，悲戚的意味随着天池水涌动弥漫整个龙脊火山之巅。 “哗啦啦~~~”水声隆隆，天池巨猿双臂张开，狠狠地擂动着胸膛，发出“嘭！嘭！嘭！”炸雷一样的闷响，震得叶萧差点立足不稳，整个天池水面上遍布一圈圈水波纹。 “奥姆~~！”最后一双嚎叫，天池巨猿一头撞入天池水中，卷起的大浪肆虐整个龙脊火山之巅。 “啊呸。”叶萧落汤鸡模样地吐出嘴巴里的水，全身湿透，定睛再看，水面上庞大的黑影在不住地变小，速度其快无比，可以想见天池巨猿在飞快地沉入，一直沉到最深的地方。 当一切风平浪静，小道士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呼~~”“总算，过去了。”叶萧抚着胸膛，感受着胸腔中胸膛有力的搏动，缓缓地平静了下来。 从头到尾，天池巨猿自出现到吞噬日月精华，再对月嚎哭，擂胸咆哮，整个过程中没有看向叶萧他们一眼，浑然不在意任何东西。 对此，叶萧等人半点没有被轻视的感觉，只有无比的庆幸。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看到天池巨猿对月嚎哭的一幕，“它是瞎的”这句话，小道士就不愿意将其说出口来。 迪迪似乎也是一般无二感觉，摸着脑袋，憨憨地问道：“哥，它为什么哭呢？听得俺心里酸酸的，想俺爹了。”叶萧沉默了一会儿，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或许我很快就知道了。”他长身而起，大跨步走到了天池畔。 此时，巨猿不再，天上明月与星辉再次被乌云浓浓地遮蔽，厚厚如铅如城如山，又一次酝酿起了狂风暴雨。 风雨将至。 天池水面上渐渐归于了平静，即便是那等巨兽离开了也就离开了，留下的那么多痕迹湮灭于层层波纹当中。 “迪迪，我们开始吧。”叶萧深吸了口气，吩咐出声。 迪迪按早先就说好了，四下找了块一人可以合抱的大石头，再用粗麻绳将其捆在小道士身上，最后拿出一把匕首递过去，担忧地道：“哥，发现不对就赶紧割了绳子，匕首俺央铁匠师父亲自打的，俺又磨了半宿，很锋利的。”“还有……”牛魔人抱着一线希望问道：“哥真不让俺跟大黑和你下去？”听到这话，大黑吓得连腿软都忘了，连连后退，下面那么大家伙，它才不下去。 “不用了，我一个人更灵活。”叶萧拍拍迪迪的胳膊，道：“迪迪，你帮我守着后路，我很快回来。”说完话，小道士头也不回地走到天池畔，抱紧了石头，“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水下呼吸，化不开的悲伤 “这水好暖和。”叶萧入水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暖和，非常之暖和，恰恰好比体温高一些的温暖，仿佛是还没有出生的婴儿浸泡在羊水当中。 舒服，惬意。 “竟然还是温泉，这个天池真心诡异。”叶萧很快就没心思去关心水是不是暖和的问题了。 “咕噜噜~~~”他抱着石头沉下的速度飞快，睁开眼睛就看到周遭一片蔚蓝，继而颜色不住地加深，渐渐至蓝黑颜色。 水下的世界，无比的安静，一切声音在这里被隔绝，连光线都无法透入，不住沉下去的感觉就俨然像是将睡未睡的时候猛地一沉，沉入最深的梦乡。 很快，叶萧就感受到了水下无所不在的压力。 水压的力量恍若无处不在的手，将整座天池磅礴的力量挤压在他身上，要将他的所有血液全从每一个毛孔中挤出来一样。 往日里一口憋住气可以在海里面吸水好一会儿不用换气的叶萧，这会儿觉得好像胸腔里的空气被压得干干净净，胸膛都有要凹下去的感觉。 “果然可怕。”叶萧抑制住本能要隔断绳子浮出水面的冲动，心想：“不够，这还不够，我还能再坚持一下。”他能坚持承受更大的压力，却不能坚持没有空气。 “好在我早有准备。”憋得脸色都不对了的叶萧手上一抖，一张符箓落在指尖。 明明是在水里面，随着小道士手一抖，水蓝色的符文亮起，有冰蓝色的火焰在符箓上一闪而过，竟是在水中燃烧得干净。 下一刻，有淡淡的蓝色光膜覆盖在叶萧的身上，从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面钻进去。 “水下呼吸！”叶萧在心里面默念着，放松开来放掉憋气的状态，浑身毛孔都有一种舒展开来的感觉。 “咕噜噜~咕噜噜~~”寂静的水下有气泡冒起的响动。 这些细小的气泡不是从叶萧的口鼻处，而是自他全身上下任何一个位置在冒出来。 “这个水下呼吸符箓真好用。”叶萧脸上露出喜色来，那种浑身轻松，每一个毛孔都能在水下呼吸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果然是无名道书出品必属精品。”水下呼吸符箓是小道士在被游某人轰出遗人村后，一路上山一路翻找无名道书，从中找出来的冷门符箓。 这个符箓的作用就是在一定时间里赋予人的毛孔予鱼鳃一样的功能。 “市面上的水中呼吸符箓都是一次性形成一个气泡笼罩在脑袋上，将里面的空气呼吸完效果消失，跟我这个全身毛孔呼吸比起来真是差得太远了。”叶萧有些得意，并且有意地再纵容这种得意，好让他忘记水压带来的不适感，任凭怀中石头带着他越来越往下沉下去。 “咦~”忽然，他惊疑出声，目光追寻着周遭一个个冰蓝色的光点。 水下，有光，冰蓝色的光。 很快，叶萧就锁定了最近的一个冰蓝色光源，下一刻，他是默然了。 那赫然是一个冰蓝色的水珠，足足有石头大小，不融于周遭，自行抱团，像极了天池巨猿双臂环抱着胳膊的样子。 巨猿的眼泪。 一颗，两颗，三颗……叶萧看到一颗颗冰蓝色的眼泪悬浮着在水中，又在缓缓地沉下去，犹如夜幕拉开，星辰在不住地闪烁着，越看越多，怎么看都有忽略。 “这么多……”叶萧暗暗咋舌不已，心想：“它该不会是一路哭着下来的吧？”他的目光不由得顺着下沉中的冰蓝色巨猿眼泪向下移，紧接着，小道士浑身一震，再震。 叶萧身下一段距离开始，冰蓝色眼泪不再是一颗一颗地，而是汇成了厚厚地一层泪水的海，厚厚的水层通体都在放出冰蓝色的光。 近了，越来越近，小道士怀中的巨石带着他下沉的是势头在渐渐变缓，依然靠近着，并且带着叶萧投入了冰蓝色水层当中。 叶萧无法分辨这厚厚一层不知数十丈厚的水层，究竟全是由天池巨猿的眼泪水化，还是结合了天池水一起融合而成，但不管怎样，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出来要流淌出这铺成厚厚一层天池水的泪水，究竟要流出多少，流够多久？ 又是怎样的情感，才能有这样化不开的悲伤？ 叶萧的身体进入冰蓝色泪水层后，速度几乎慢如龟爬，下沉几近停止。 这里面有沉入太深的缘故，亦有冰蓝色泪水层黏黏稠稠的，压力在变大。 “差不多了……”叶萧感觉周遭涌过来的压力快要将自身挤爆，也放弃了继续深入的想法，在开始进行游某人的医案前，莫名地，他又向着冰蓝色最深的地方望去。 冰蓝色泪水层自身在放着光，借着光线，叶萧终于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了。 厚厚的冰蓝泪水曾再往下很深的地方，小道士隐隐地看到一个蜷缩着，抱着双腿的身影，明明是那么庞大，看起来却是那么地脆弱。 他更看到那个身影的周遭不住地有冰蓝色的泪水在冒出来，在往上升，汇入了冰蓝色泪水层中。 天池巨猿在往下的地方，有晦涩的暗红在涌动，充斥着粘稠如石头在融化一样的感觉。 “那是岩浆吗？”叶萧不太确定，整个天池都充斥着诡异。 “尤其是这泪水……特别诡异啊。”小道士抬头，看到一颗颗泪水在下降；他低头，看到一颗颗泪水在上升。这一幕没有原因没有道理，似乎是有磅礴的力量存在其中，要就这些悲伤的结晶凝聚在此处。 “开始吧！”叶萧往嘴巴里塞游某人给他的药物，至于这个过程中有没有吞咽下冰蓝色泪水他却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无穷无尽的水压在全方面挤压着他的身躯，好像要将他体内最深的东西一起压迫出来。 “来吧！”明明是在水里面，叶萧却摆出了盘膝而坐五心朝天的姿态，全身心地沉浸入体内的变化当中。 游某人教授他的心法在不住地运转着，无比寂静的天池深处，叶萧盘膝的身影时而头上脚下，时而左右倾倒，在水中漂浮到这边，又挪移到那头。 他的皮肤在一点一点地变得血红，一身道力如脱缰野马，嘶叫着横冲直撞…… 第一百五十四章突破，质的提升 “吼！”叶萧浑身上下如煮熟的螃蟹般鲜红，耳中尽是嘶吼的声音，分不清楚到底真是自己在痛苦吼叫，还是血液在澎湃，亦或是道力在咆哮。 “游前辈的药还是那么猛，全他妈是属虎狼的。”小道士感觉体内如有万千把刀子在来回割据，每一寸血肉都在撕裂。 无穷无尽的水压将他包裹，游某人传授的运劲法门在调转，叶萧在内外交迫的痛苦当中意识都在一点一点地模糊，仿佛正在散入到偌大天池当中。 “好像有什么不对……”叶萧一咬牙，狠狠地咬在舌头上，剧痛与血腥味道让他暂时清醒了一些。 “我明明没有抵抗，水压的力量也已经到了我承受的极限，怎么还是不行？”他并没有能感觉到借着水压在拔出伤势的感觉，只有在一点点地被挤成肉饼的痛苦。 “到底是哪里不对？”意识在慢慢模糊的叶萧，在冰蓝色的泪水层里漂浮着，思绪飘荡着，不知不觉中飘入了记忆深处……“娃儿，你听过最狗屁不通的话是什么？”老道士美滋滋地喝着酒，酒葫芦是从小小道士的床底下搜出来的。 “最狗屁不通的话？”小小道士一脸鄙夷地道：“那当然是我爷爷每次喝醉趴在床头吐都会喊的：我再也不喝酒了。”“咳咳咳~~”老道士一阵咳嗽，呛着了。 “娃儿，爷爷告诉你，世上最狗屁不通的话就是一些乍看有道理，其实是狗屁的话。”小小道士狐疑地看着他，还是觉得那句“我再也不喝酒了”很合适。 “爷爷少时学道，教我的老杂毛就老是说：压力就是动力，老子是为你好。啊呸。”老道士蹦跶起来，将酒葫芦往地上一放，用手压住：“你看，这是压力，是向下的力。”他再一推，酒葫芦滴溜溜地向前转：“这是动力，是向前的力。”“故作高明，混淆概念，向下向前都分不清楚，还好意思赶我走。”“哦~”小小道士明白了，敢情老道士说半天是在发泄自己被赶出来的郁闷。 “爷爷，那要怎么说呢？”小小道士诚心地请教。 老道士打着酒嗝道：“心外本无物，人身小天地，什么压力动力全是空，只是辅助，是什么力，就看你自己。”“看这里。”他伸手点在小小道士的胸口。 “我懂了。”小小道士恍然大悟，走过去拿起酒壶，向着茅房走去：“我不该只是把酒藏起来，你总会找到的，我应该把它扔到茅坑去。”“啊~娃儿你是不是弄错了？爷爷没这个意思。”“喂喂喂，你怎么还走啊，小祖宗诶……”……霍地一下，仿佛随时可能融入一片冰蓝，消融于其间的叶萧睁开了眼睛。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小道士两只手并拢起来，虚按在丹田，“我只是借用天池的磅礴压力，关键还在自身，不是放开怀抱放弃抵抗，而是爆发出所有的力量，才有淬炼磋磨。”叶萧隐隐捕捉到了什么，却无法用言语将其详细地述说出来，只是一改放弃抵抗的方式，将体内道力不住地催发起来，抵抗着无处不在的水压。 “吼！”这一次，他听清楚了，不再是痛苦的吼叫，而是道力在澎湃，血脉在沸腾，无穷无尽的力量被尽数迫出来，与天地伟力抗衡着。 恍惚间，叶萧感觉偌大天池犹如磨盘，正在一点一点地磨去浮躁，去芜存菁，每一点被压迫出来的力量都在淬炼到精纯。 又觉得天池伟力似烘炉，游某人给的药物和心法就是煤炭，自身在不住地被煅烧着。 “嗤嗤嗤~~~”叶萧身体周遭有淡淡的血气在不住地散逸出来，转眼间融入冰蓝色的泪海中不见。 随着这个过程在继续，他身上的气息在不住地凝练着，壮大着，仿佛一个三百斤的大胖子在极短的时间里变成了瘦子，力量被压缩而凝练。 “啊啊啊~~~”叶萧不由得仰天长啸起来，水中没有声音，只有声波在不住地传递出去，激得泪海涌动，波纹涟漪。 “就是这种感觉。”小道士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自从当日受伤后，他再没有体验过这种浑身轻泛的感觉，恰似在寒冬腊月狠狠地泡了一场温泉，感觉身体都轻了。 他的体内如有无数蚂蚁噬咬着，从骨髓中不住地拔出一丝丝黑红色的污血，再从毛孔中喷薄而出。 这个过程中持续了多久，叶萧浑浑噩噩地并不清楚，但他知道体内黑红色污血在道力与水压的抵抗当中渐渐地被拔除得干净。 “……停不下来了。”叶萧激灵一下，从这种既痛苦，又舒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顿时发现了一个无比尴尬的事情。 拔除伤势完成，然而运转当中的心法搬运道力，在未尽的药效下不住地被催发起来，继续与磅礴水压抗衡，完全没有停止下来的意识。 叶萧渐渐绷不住五心朝天的架势了，两手两脚放松下来，手臂张开，如在拥抱又似被冰蓝色泪海拥抱住。 在他体内，道力被彻底迫出，在强大压力下分化成一缕缕，如有生命一般不住地扩充着他的经脉，尤其是双手，强横道力一冲而过。 “原来是这样。”“这才是质的变化，境界的提升。”叶萧恍然大悟，感受着双手道力运转的灵，仿佛在手臂里面，又有一只更灵活的手在运转。 “变化入微，灵活掌控。”叶萧眼前如有一个新的世界在拉开大幕，感觉以前自以为达到极致的符箓激发，简直粗暴得不行，精微处变化提都不用提。 “这是质的提升！”“只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叶萧在苦笑，体内道力一个周天接着一个周天地运转着，仿佛永无穷尽，借着与水压的对抗，一处处轰开经脉。 百无聊赖之下，他放眼看着周遭冰蓝色的泪海，看到它在起伏涌动，感受着无所不在的寂寞与悲戚味道，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浮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泪中幻，声声慢 “我这是在作死吧？”“一定是吧？”叶萧一边自嘲着，一边克制不住地缓缓从神龙道书中抽出了一张符箓。 符箓上符文鲜红得诡异，符纸入水而湿，上面的符文反而愈发地鲜艳，丝毫不受水中影响。 ——谛听符！ “老头子说过好奇心会害死猫，我觉得害死个把人应该也问题不大。”叶萧的目光透过厚厚的泪海，勉强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无限深地方，双臂环抱着身躯。 之脆弱，之孤独，之寂寞，之伤悲……无论如何，无法将其与吞噬日月精华，仰天咆哮震天动地的恐怖存在联系在一起。 这种反差在叶萧的心里面化作一个小钩子，时不时地就钩一下他，心痒难耐。 “我要是把谛听符用在巨猿本体上，那活该我变白痴，不过……”小道士看着周遭涌动着冰蓝泪海，冲动怎么都压不住。 “……或许可以试试这个。”他缓缓伸出手来，去触摸周遭无处不在的冰蓝泪水。它们如有着自己生命一般，将小道士的手包裹着，又离散开来。 聚散之间，叶萧神情恍惚了一下，似乎有浓浓的不舍得，潸然的泪下悲戚，如潮水般一波波地涌上来。 “居高临下方有谛听之能。”“草木有本心，虫豸亦有灵，它们可以，这些由巨猿泪水汇成的泪海，行不行呢？”“我想试试。”叶萧自嘲地笑笑，先假定泪海有灵性，再将谛听符用在没有生命的存在上，怎么看怎么都是白费功夫。 连流出来的泪水汇成的海洋都有着生命、灵性、记忆，那么那头巨猿又得是什么存在才行？ 退一万步讲，普通神兽都未必够吧？ “管他的，大不了浪费一张符箓。”“一片泪海，不至于把我变成白痴吧？”叶萧给自己鼓劲儿，为了安全起见还给自身重新叠加上了一层“水下呼吸”符箓，这才郑重地激发谛听符。 体内道力如决堤之水，在澎湃地涌动着，叶萧无法让它停下，但就像是一个人无法阻止洪水决堤，可从里面舀一脸盆水却问题不大。 一缕纤细如发的道力在叶萧小心地调动下，自右臂涌入了谛听符中。 换在片刻之前，这点道力只够给谛听符这种通天法级别的符箓挠挠痒，想激活纯属做梦。 现在则不同了。 在一缕道力顺着叶萧的手进入谛听符中后，他仿佛就额外长出了心眼，顺着道力“看”到了谛听符内部玄奥符箓。 “就是这个。”叶萧有一种四两拨千斤般的轻描淡写，指尖一挑，谛听符上符文皆亮，有白光在一片冰蓝当中迸发了出来，照彻了周遭方圆数尺。 谛听符脱手浮起，悬浮在叶萧面前三尺的地方，就此不动。 照亮周遭的白光在蔓延，数尺方圆到数丈，数十丈，犹如将墨水倾倒入一泓清泉般的弥漫开来。 “不对，这不是谛听符照亮的，而是……”叶萧先是一惊，再是一喜。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整个冰蓝泪海都被白光照彻。 “冰蓝泪海是一个整体，正在被谛听符的力量侵染。”“每一滴泪水里面都有一丝情绪，一缕记忆，一点执念，单个微不足道，汇聚在一起后便产生了灵性。”“万物有灵，果然不是说说而已。”叶萧本能地想向下看，想去看看那头蜷缩着的孤独身影，震惊于巨猿只凭着泪水就能衍化出灵性的恐怖力量。 他是看过去了，入眼却是一片彻彻底底的冰蓝。 小道士面前，冰蓝泪海一改平静涌动，毫无征兆地卷起大浪，一下将其拍入，卷走。 “啊啊啊~~”叶萧本能地惊呼出声，旋即发觉不对了。 天池、泪海，以及体内正在发生着蜕变尽，尽数仿佛不存在一般，他自身也不存在了，而是一种第三视角般在空中俯瞰而下。 一幕幕景象，如同泪海在呢喃，在叶萧的眼皮底下飞快地闪过：……一头小猴子，浑身漆黑的浓密毛发，不知父母没有来历，胳膊下面天生肉膜连在腋下。 它不会爬树，一上去就摔下来。 它不会给其他猴子挠痒痒抓虱子。 它消化不了果子，最爱吃小鱼小虾。 猴群里面，猴王打它，其他猴子不喜欢跟它玩耍，但这是小猴子的第一个家，第一个群亲人。 如果可以，它愿意一辈子都这样，一次次地从树上摔下来，努力吃着消化不了的果子，隔着远远羡慕地看其他猴子玩耍……有一日，新猴王上位，小猴子被打得鼻青脸肿，被鄙视长得丑陋，赶出了猴群。 那一天开始，它没有了家，也没有了亲人，每天独自泡在水里面哭泣，孤独地逮着小鱼小虾果腹。 ……叶萧忽然觉得身子一沉，小猴子身上好像有一个漩涡，直接将他吸了进去。 ……“呜呜~”小猴子泡在水里面，头顶是明月当空，它就露出一个脑袋来，呜呜地哭泣。 它愿意让出最舒适的泉水，最好吃的鱼虾，就想回到猴群里，任何一个猴群里，只要让它远远地看着大家玩耍就好了。 突然，明月被挡住，一个庞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温和的声音响起：“小猴子，你也一个人？”小猴子抬头，它还没看到声音的主人，有一只温暖宽厚的手就抚摸在它的头上，声音再次响起：“以后就跟着我吧。”没有问愿意不愿意，淡淡的语气里面有不容违逆的霸气。 ……江河决堤，怒流裹挟着泥沙改道，任凭前方是阵列森严的军队，还是法术纵横的法师，甲胄铮亮的战士，亦或是符箓在手的道士，尽数一冲而溃。 洪水中一道洪峰拱起，小猴子长成了大猴子，咆哮中江河逆流，水势滔天。 ……大海上，乌云盖顶，滚滚的大浪从天边一路席卷而来，浪头最高处十倍于岸边城墙，磅礴而下。 一艘艘战舰被打沉，无数的甲士在波涛中沉浮，巨猿一步步地踏着海浪从大海中走出来，最大的战舰在它掌中如玩具般随意抛掷。 “奥姆~~”一双怒吼，天崩地裂般的威势，大浪一拍而下，城墙崩塌，尽成泽国。 ……“奥姆~奥姆~奥姆~”叶萧耳中尽是巨猿声声，时而激昂，时而低沉，纵横江河，板荡怒海，眼前有时候是一个黑袍人肩上蹲着一头小猴子，尾巴一卷一卷；有时候是一头暴猿的头顶上，一个黑袍人负手而立，俯瞰天下。 突然——天旋地转，一切都变了。 黑袍人不见，只有巨猿在仰天咆哮，什么江河，什么怒海全都隐去，只有孤寂的天池，寂寞的巨猿，一如当年露出一个小脑袋对月孤单泪流的小猴子。 “奥姆！奥姆！”声声呼唤当中，叶萧猛地听懂了。 在最深的黑暗里，巨猿洒落冰蓝泪水，声声呼唤：“主人，你去哪里了？”“主人，你不要奥姆了吗？” 第一百五十六章“我终于找到你了” “嘭！”叶萧浑身一震，双臂双腿打开，头向后仰，仿佛有什么力量迎面冲击在他身上一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道士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心里面就在不住地念叨：“好奇心可以害死猫，也能杀死人。”他仰着的脸上泪流满面，哗啦啦地往下流淌，止都止不住。 “这都第二次了。”叶萧满是郁闷，类似情况，短短一两天间，都经历两次了。 第一次是参悟谛听符时候，这是第二次。 上次是莫名悲呛于是泪流，这是明知道这是别人的情感，依旧深深地沉浸在里面，仿佛自身就是那只孤单的巨猿，在泪流成冰蓝海洋。 “我不是它，我是叶萧。”“一个没心没肺的小道士。”叶萧如在梦魇当中，明知道只是梦，偏偏清醒不过来一样。 一幕幕幻象般的景象早就远去，只有谛听符最后“翻译”过来的两声嘶吼久久不散，犹如要拽着他一起深深地沉入到天池的底部一般。 “我不孤单，也不寂寞。”“我有迪迪，我有小九，我还有小结巴在白日门城等着我，有老头子不知道翘家到哪里等我去逮回来。”“我，不是，你！”叶萧一字一顿地出声，字字掷地有声，如一下子洞穿了什么似的，让他霍地睁开了眼睛。 “呼~”小道士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在面前带出一窜窜冰蓝气泡飘扬而去，好像连带着那种孤单寂寞，无尽等待的意境一起带走了一般。 他保持着手脚张开，身体后仰的姿势，随着冰蓝泪层的起伏而动，从这里，飘到了那处。 “我看到的景象里，后半部分这头巨猿简直恐怖，挥斥江河，咆哮怒海，自身就能攻城拔寨，厉害得不行。”“这头巨猿，看来就是山海主养的，他仗之横行玛法大陆的神兽。”“要不是神兽，也没有凝泪成海，灵性天成的神异。”叶萧摆脱了意境影响后，开始悠然神往起里面展现出来的力量了。 一己之力，敌大军，催城寨，战强者，兴风作浪，横行无忌，何等的威风霸气，怎样的酣畅淋漓。 “大丈夫当如是也。”叶萧嘿嘿一笑，摇晃着脑袋想道：“不过干嘛要一个人？忒也没劲儿。我还是带着迪迪、小九他们，开开心心地四处冒险比较适合我。”“话说，山海主好大的名头，牛逼得一塌糊涂的人物，取名品味跟咱也差不多嘛。”叶萧自娱自乐地想着。 借谛听符之力，他是听出来了，敢情巨猿一声声嘶吼的“奥姆”，不是其他什么，就是“主人”的意思。 山海主估摸着一开始也没弄明白巨猿为什么老是叫这声，偷懒干脆就以之给巨猿取了名。 “崩！”犹如弓弦崩断一般的声音，从叶萧体内响起，继而化为“噼里啪啦”地竹节爆响之音。 “舒服。”小道士终于把舒展开来的手脚缩了回来，满脸陶醉，出声如呻吟一般。 这也就是在天池深处一个人都没有，不怕人听到，若是不然他还真不敢发出这样的响动，非得让人误会在做什么羞羞的事情不可。 敢情叶萧刚刚不是不想动，分明就是动不了，体内道力翻身做主人，在他经络里面来了个横冲直撞。 到了这一会儿，终于消停了。 叶萧感受着体内道力分化成一缕缕，又聚成一股股，如臂使指，顿时心情大好。 “原来是这样，道士的境界划分表象是符箓的多少，内里则是道力分化的多寡。”“所谓的双符境界，不仅仅是能手出双符，更是体内道力分化成两股之后，犹自能掌控入微。”叶萧有豁然开朗，拨开迷雾见青天般的感觉，不由得感叹出声：“野生的道士不容易啊，这个道理我到现在才明白。”“不过我若是早早明白，兴许反而更加做不到了。”他早就今非昔比，哪里还不知道自家爷爷神神秘秘的怕不是简单人物，游某人号称白衣王师能舌辩蛰伏各方宗师，岂能不知道这些道理？ 只是不说罢了，有时候心里面有了定见，不见得是指明了道路，也可能是树下了围城。 叶萧此刻不仅仅是达成了突破，更是觉得浑身轻快，纠缠他多时的伤势被拔除得干干净净，甚至有一种内外明澈的洗涤感觉。 “差不多了。”他伸手取出迪迪打的小刀子，准确隔断身上绑着的石头上浮，心里面琢磨着：“回头可以在天池附近找找，山海主的宝藏应该就在这一片儿。”此前叶萧入过半个山海秘，但是牵挂着伤势等等，始终没有太过在意，这时候浑身轻松，顿时又打起了宝藏的主意。 毕竟，这才是小道士从白日门城中溜出来的主要目的。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小刀子才在麻绳上搓出了个小口子，叶萧的动作忽然顿住，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是什么？”他开了开口，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气泡不住地冒出来，不自觉地咽了一大口水进去。 叶萧死死盯住的地方，有明黄色的光在透出来，洞穿了泪海，无穷无尽的冰蓝颜色不能侵蚀。 “那里在冰蓝泪层的中间……”小道士隐约能分辨出那是一个洞口形状，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这里会汇聚这么多巨猿的眼泪凝成泪层，原来是这样。”巨猿最多的时间是在这里哭泣，怀念，期待着主人的归来，声声慢泪不停。 有最多的冰蓝眼泪，自然就能汇聚而成，吸引着整个天池里面剩下的泪水，一起融成了厚厚的泪层。 “这么说，那里就是山海秘的入口——宝藏所在！”叶萧自个儿都能听到心脏在“砰砰”地跳动着，好像要蹦出来一样。 “这是入口，我之前去的地方是出口。”“宝藏的半截被冲断，精华还在这一头。”他无比地肯定，那片明黄光源的尽头洞口，就是山海秘，牵动了玛法大陆上不知道多少人的心，一代盖世之雄留下的宝藏。 叶萧眼睛放光，喃喃自语：“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巨猿凝视，神秘甬道 山海秘所在，深藏天池之渊，不是心有定见者不会下到如此深度，不是明知位置者寻不到入口。 叶萧脑海中一个个念头浮出来，心里面大呼侥幸。 “我会到这个深度是来治伤的。”“我能在这个角度看到山海秘洞口是顺流飘过来的。”“我能将这个洞口跟山海秘联系在一起是因为我入过半截宝藏，读过冰蓝泪。”越想他越是深深地知道，山海主的宝藏并不是留给他的，就是那样的一世豪杰也没想到，最数十年后，会有人以这样机缘巧合的方式寻到了入口。 “嘿，那句话怎么说的？”叶萧脸上露出贼兮兮的笑容，想起自家老爷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什么意思知道吗？ 就是说啊，不管你的我的，反正到我手里就是我的，你不放手我打你，我不伸手我打自己。”“说起来我没有被老头子教坏真是比找到山海主的宝藏更加侥幸的事情。”“不过这个说法，我喜欢。”小道士一边想着，一边竭力向着明黄色光透出来的方向游过去。 开始还好，顺着水流，借着境界突破，伤势恢复的力气，他很是想着那个方向前进了不少。 越到后来，叶萧越是觉得举步维艰，多用了数次“水下呼吸”依然不能如愿。 “不行。”“沉不到那个位置。”叶萧以手抓住突出的岩石勉强固定住自己，有些无奈地望向下方。 估摸着百丈左右距离，洞口就在那个位置。 往前百丈那是轻松等闲，在这天池深处在沉入百丈那就是难上加难。 又尝试了几次后，叶萧终于确定做不到了，最后凝望了一眼洞口，心里一横，刀断麻绳。 “咕噜噜~~~咕噜噜~~”叶萧觉得有人在将他从水下往上头掷出去一样，麻绳一断他整个人便向上窜起。 比起下来容易百倍，水下浮力，他自身的助力，小道士觉得周遭的压力越来越小，“嘭”地一声窜出了水面。 “呼~吸~呼~吸~”叶萧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贪婪地深呼吸了好几下，好像要将刚刚少吸的几口全都给补过来一样。 人终究不是鱼，水下呼吸再好用也比不上真的张开口大口地呼吸。 “再来个百八十次，我估计可以跟巨猿一样吞噬日月精华了。”自嘲了一下，叶萧就没法继续享受呼吸的畅快了，先是轰地一声，天上炸雷，银蛇乱舞，震得浮在水面上的小道士气血浮动，耳朵轰鸣；再是一声激动的吼叫声连雷声都盖不住地传入耳中：“哥，你是俺亲哥，你终于出来了。”迪迪大踏步地冲过来，哗啦啦地就冲入了水里面，要不是叶萧看这样子赶紧游了上去，他怕是能冲下来把人抗了就走。 “汪汪汪”大黑在两人脚边绕着表示着亲热。 “哥，你怎么下去那么长时间，吓死俺了。”迪迪上看下看都没在叶萧身上看出伤口来，松了口气道：“俺想下去来着，又想万一哥你上来找不到俺怎么办？再说俺有点怕水。”牛魔人脸都红了，有点不好意思。 好在他本来就长得黑，这天色眼看又要下大雨了黑得不成，倒不怕人看出来。 叶萧心中一暖，道：“没事，真要有麻烦我会喊小九出来帮忙的。”说完他又默默地在心里面补充了一句：“估计不用喊它自己就跑出来了，小九现在越来越不像护法了，像活人。”“对了。”叶萧猛地一拍迪迪的胳膊，道：“差点忘了，迪迪，我在下面找到一个洞口，应该就是山海主的宝藏。”“宝藏？你咱不是能回去了？”迪迪大喜。 “你也想家了啊。”叶萧自个儿是真有点想家了，十几年来在白日门城长大，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这么长的时间，说不想是骗人的。 话刚说完，小道士就琢磨出不对劲了，疑惑地看着牛魔人。 迪迪跟他可不一样，他又不是白日门城人，想个毛家啊，要想也是苍月岛才是。 牛魔人摸着脑袋傻乐：“哥，俺琢磨着宝藏里应该有不少钱，回去就能去吃那家烤肉了。”“啧啧啧，那味儿真香，俺还记得哥你带俺去门口蹲着拿味道下面来着，真是好地方，哥你就是照顾俺。”这话说的，换叶萧脸红了，赶上猴屁股了都。 他贼兮兮地左顾右盼，看着左近只有大黑一条狗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无辜状，也就熄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小道士感慨地拍了拍迪迪的胳膊，道：“回去我们去把它包下来，吃个够。”“咦？”叶萧觉得手感有些不对，这天色昏暗的，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迪迪的胳膊上绑着厚厚的一圈子麻绳，还在后面拖得老长，跟猴子尾巴似的。 “这是？”叶萧一问，迪迪才想起麻绳的事，道：“这不是哥你下去太久了吗？俺在上面呆着也没事，想着万一要下去找，就干脆搓了些麻绳备着。”……这是一些？这是一堆！ 叶萧有些无语地看着那一大堆麻绳，估摸着长度，下到那个洞口都问题不大。 这附近能搓麻绳的东西都让迪迪给祸害了吧？ 这憨货没想到除了吃东西是一把好手外，搓麻绳也是一绝啊，这效率啧啧啧。 “正好。”叶萧一把抢过麻绳，寻了一块比原本大得多的石头，一头用麻绳将石头绑在腰上，一头扔给了迪迪。 “迪迪，我先下去，要是有问题我就狠狠地拽三下绳子，你把我拽上来。”“要是你这边有情况，你也拽三下。”“听明白了吗？”叶萧说完，迪迪喃喃重复了半天，重重地点头：“俺记住了。”“好！”“我先下去看看。”交代完，叶萧看了看天色，那个乌云密布，俨然比前次酝酿出百年一遇暴雨时候还要惊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嘟囔了一声“这雨没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冲着迪迪和大黑一挥手，噗通一声又入了水。 这一次轻车熟路，边往下沉边调整方向，没用太长时间就沉到了明黄色光不住透出的洞口处。 “好奇特的地方。”叶萧又给自家补上了一次“水下呼吸”，脸还是憋得通红，缓缓地靠近光源。 只是比上次又多深入了一段，水压就加强了无数，就好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小道士的承受能力俨然到了极限。 在这个距离上，他能清楚地看到天池深处无处不在的水在明黄色光源洞口处被排斥开来，凝凝如胶质水不得入。 “啧啧啧，这不知道是什么手段？”叶萧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的见识距离山海主这等呼风唤雨的人物差得太远，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一点点地靠近过去。 几个呼吸后，当他伸手终于能够到光源的时候，一个无法形容的，让小道士尾椎骨一寒，头顶打开灌入天池水般的难受。 “这是什么情况？”叶萧扭脖子的动作都觉得僵硬了，一点一点地挪，目光向下一望。 “我去！”他看到了两点凝练到极致的冰蓝色光，仿佛洞穿了天池深处无尽水量，直接刺入了小道士的眼中。 巨猿！神兽！ “它不会觉得我是在挖它主人的墓吧？”“等等，这是猴子不是狗，应该不会护食吧？”“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巨猿的凝视中似乎裹挟着神兽无尽威能，磅礴压力逼得小道士动惮不得，除了胡思乱想，他也不能干什么了。 好像是一瞬间，又像是经年，两点纯粹到极致的冰蓝色眸子一转，从叶萧的身上移了开来。 “呼~”浑身要散架了一般，叶萧宁愿再去跟猪头人打一架，也不想再跟巨猿凝视一息的时间。 他心有余悸地再向下望过去，发现巨猿庞大的身躯依然是蜷缩着，在天池最深处一动不动，仿佛之前一幕不过是幻觉一般。 “它这是同意了吧？”叶萧明白之前他还是侥幸得早了，敢情山海秘最后的守护还得算这头神兽级的巨猿。 纵然它泪流不止，声声呼唤着主人，依然死死地守护在这里，不经过它的同意，任何人想要染指山海主的秘藏都要跟暴怒的神兽做过一场。 在这天池深处，无量水域当中，与一头明悟擅长水之力的神兽打一架？ 叶萧想一想，就觉得他可以为那人默哀一下了，死定了。 “它又是用什么标准来判断能不能进的呢？”小道士就是这么一个念头闪过，压跟没有深思的意思，神兽都不阻止了，他还等什么？ 一个闪身，他扑入了明黄色光里。 甫一入内，叶萧就感觉周遭无处不在的水压消散一空，甚至就连粘连在他身上的水都尽数被摒除在了洞口外。 “这种感觉……”叶萧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发现浑身干燥衣服上竟然一点湿润都不剩下了。 他尝试性地走出几步，感觉每一步都踏在粘稠中，周遭明黄色的光就好像粘稠空气，包裹着他一步步地向前。 “咦？”叶萧边走边看，发现了一个奇特的地方。 周遭是一条甬道，头顶、左右、脚下，每一个地方都涂成明黄颜色，上面铭刻着一层层复杂无比的符箓，一切明黄光都是从中透出来的。 “这是？”他刚刚转念，身上忽然有一个东西动了一下，仿佛是遇到了亲人，就要跳出了一样。 要不是叶萧按住得早，它就真的跳出来了。 小道士神色忽然古怪了起来，喃喃道：“不是吧？”ps：我就不信有人能猜到是什么东西在跳！ 不服来猜猜猜，东流在书圈里等你们的答案哦。 以上，东流。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隐之符——月落 叶萧的目光“嗖”地一下落到了腰间。 一直静静地挂在他腰间的神龙道书在剧烈颤动中，他一只手按在上面都有按不住的感觉，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躁动，不住地要冲出来。 通过按在神龙道书上的手，叶萧犹如长出了一只心眼，直接透过银色封面看到里面，层层叠叠的符箓尽数被忽略，一件几乎被他遗忘到了脑后的东西落入眼中。 小道士往日里取符箓用的也是这样的方法，心眼搜寻，一抹而出，再方便不过了。 这一回，叶萧脸上尽是古怪之色，锁定了在神龙道书里躁动的东西后，手掌一翻，就将其取了出来。 “哗啦啦~~”书页翻动一般的响声传出，小道士手掌一震竟然捏之不住，被其脱手飞出，在空中翻滚着展开。 一转眼工夫，明黄甬道当中，叶萧的面前，一张纸徐徐地展开，飘荡着、呼应着甬道当中符纹放出来的明黄光辉，犹如在呼吸一般，又似久旱的鱼儿回到了水里面。 “藏宝图……”叶萧脸上古怪之色怎么抹都抹不去。 现在飞扬在空中如鱼得水的，不就是老道士留给他的那张藏宝图吗？ 那个早就被认定是笑话的藏宝图！ 街边的老乞丐用来忽悠有名的二傻子，反过来被二傻子嘲笑的藏宝图。 迪迪在海上遇到一个老海贼随手就能翻出来的藏宝图。 早早就被认定是笑话的东西，忽然就展现出了神异来，叶萧不由得精神大振，目光炯炯地望过去，心想：“难不成老头子给我留下的还真是特殊版本？”他自个儿知道这压根不可能。 叶萧又不是傻的，无论是老乞丐拿出来忽悠二傻子的，还是迪迪身上的，他全都细细核对过，敢拿裸奔老车道八圈来打赌，绝对是一模一样连个纹路都不带差的。 他念头转到是不是内部有什么不同没有察觉到这个念头，眼前异变突生。 上一息还飞扬在空中如鱼得水的藏宝图，霍地一下失去了所有灵性，“啪啦啦”地往下掉。 下意识地，叶萧伸手接住，凝神一看发现藏宝图上原本呼应明黄色的光黯淡了下来，很快恢复原本模样再没有任何特殊。 “奇怪。”小道士喃喃自语着，捏着藏宝图的手一松一紧，纠结了一下，没往甬道深处继续走，反而掉过头来将腰间的大石头解开，吃力地搬到入口处，绷紧了麻绳将另外一头系在腰间。 做完了这些，他靠着甬道一壁，竟然坐了下来，仰头看着头顶，看着对面，凝神地观摩上面的符文。 宝藏就在眼前的诱惑，触手可及的急躁，多时寻找必要得到的执念……一切种种，随着一次次深呼吸，渐渐地在叶萧的心中淡了下来。 “凡是存在，必是合理。”他喃喃自语着，脑海中浮现出老道士的音容笑貌来……“爷爷你好恶心。”小小道士一脸嫌弃地看着流口水的老道士。 老道士口水那个流啊，擦的袖口都是湿透了。他就跟没听到小小道士的嫌弃一样，目光牢牢地被一个大胸脯女人吸引着，随着人家胸前的波涛汹涌，老道士脑袋还一点一点地，口水流得更欢了。 大胸脯女人走得远了，老道士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强行揉着小小道士的脑袋道：“娃儿，你懂什么，存在就是合理啊。”小小道士目光中满是狐疑。 “你昨天吃的烤水鸟还记得吗？骨头是不是中空的，很轻。”“……是。”……这哪儿跟哪儿，你别想岔开话题，小小道士脸上狐疑愈浓。 “因为鸟儿要飞，骨头中空才轻，才能飞得起来。”老道士又道：“娃儿，你知道人为什么要直立行走吗？”“为什么？”小小道士看进入上课时间，很有搬凳子的冲动。 “因为这样显得高，你想，一个怪物长得高高大大的，又吼又叫多吓人啊，可以吓唬、追逐各种猎物。 再来，还能解放出双手来。”老道士前面还有些正经，说到最后两只手在先前虚抓着，怎么看怎么猥琐。 小小道士还不能领悟那种猥琐劲儿，恍然大悟地点着头，觉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老道士说了半天，终于绕到了正题上：“娃儿你想，女人为什么要长胸脯呢？”“……”小小道士脸红红地扭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嘿。”老道士更猥琐了，道：“这是为了喂奶，然后我们男人为什么喜欢大胸脯的女人呢，因为存在就是有意义，就是合理，为了生养，为了繁育。”“所以……”老道士一拍大腿，脸上都在放出崇高的光来。 “爷爷不是恶心，而是遵循着生命的本能啊。”“哦~~~”小小道士一副“我懂了”的样子，满脸灿烂笑容，凑过去问道：“爷爷，你还能生吗？”老道士脸色忽然发白，再转青，最后黑如锅底，面对一脸纯真请教模样的小小道士，他大喝一声：“不能！”“不过爷爷能揍死你个小混蛋，别跑。”……叶萧凝望着明黄甬道上的一个个符文，剥离出一层层的重叠，想要还原出最简单的结构来。 “存在就是合理，必有其用意。”“明黄甬道上的符文如此，藏宝图的变化也是如此。”“磨刀不误砍柴工。”叶萧按捺下所有浮躁，继续凝神地观摩、分析。 这是他从谛听符上学来的手段，堂堂通天法谛听，不就是以重叠大量的“且听风吟”而来吗？ 渐渐地，他的神色一变，隐约捕捉到了什么。 “难道……”叶萧“哗啦”一下展开藏宝图，死死地盯在上面，久久连脖子都不曾转动一下。 好半晌，他将藏宝图随手一扔，出神地望向前方。 叶萧此时目光没有焦点，亦不曾落在明黄甬道中的任何一处地方，而是在虚空中生生“看”出了整幅藏宝图。 藏宝图一开始被小道士凭着记忆观想出来还是完整无缺地，随着他出神凝望得越久，变化越多。 一些细节渐渐地淡去，一些轮廓慢慢地勾勒清晰浮现出来。 随着时间推移，藏宝图上涵盖了整个赤月半岛的地貌以骨架方式一点点地提炼出来。 起伏的山峦就是一笔粗重，蜿蜒的河流就是一笔轻浅，城镇为点，湖泊为捺……再对照着明黄甬道上无处不在的符文，去掉多余的，补上应有的，一副全新的纹路出现在他的观想当中，铭刻不散。 “这……这是……”叶萧咽了口唾沫，满脸不敢置信。 那赫然是一张线条无比优美的陌生符箓。 “怎么看都觉得它跟甬道上的符箓有关系。”“还有，这种隐藏符箓的手段……”叶萧脑海中一片纷乱，老道士一个原本以为不着调的行为，现在却觉得蕴含着目前小道士都还不能理解的深意。 一张藏宝图，流传在外无数，偏偏不是身临其境到这山海秘中来，无人能够补全其中的符箓，这是一种大隐于世的手段。 “真是比山还要高啊。”叶萧感慨着，手上动作飞快，先是将藏宝图塞回了神龙道书，然后一手符纸一手朱笔，吭哧吭哧地开始临摹起来。 “好漂亮的符箓。”小道士一边描画，一边感慨：“全是由符法最基本的笔画构成，简约而不简单，能顺利地将其画出来，那世上所有的复杂符箓一样可以。 毕竟世上所有的符箓，基本都是由那几个基本笔画构成的。”“好了！”叶萧猛地一提手上笔，随手掷开，深吸了一口气，将一丝道力缓缓地注入到了新符箓当中。 下一刻，符箓上每一个纹路都在放光，反过来将符箓本身吞噬，随即一个核心的符文浮现出来，随着叶萧每一个心神而动。 “原来……是这样……”叶萧嘴巴自己都没有察觉地一点一点张开，看到明黄甬道中无处不在的明黄光辉随着核心符文的颤动而涌动，潮汐般地起落。 透过核心符文的联系，小道士隐隐有一种感觉，只要他愿意就能以这个核心符文操纵明黄甬道当中的大符箓。 ——凝固在甬道本身上的大型符箓。 叶萧一只手缓缓地抬起来，想要尝试一下的心思怎么压都压不住。 “落！”伴随着一声大喝，一手挥落，遍布甬道的明黄光辉退潮般地回缩，“轰隆隆”水声咆哮，仿佛什么东西在崩塌。 叶萧脸色大变，扭头一看，只见得排开所有水，无视了天池深处磅礴水压的明黄光辉回缩，大量的天池水卷成一个巨大漩涡，一轰而入。 “我去！”小道士屁滚尿流地一个俯冲，刚离开原本位置，那里就被涌入的大水直接冲垮，大片大片的石头破碎，坠入天池深处。 “起！”他忙不迭地双手高举，核心符文溃散，收敛到极致的明黄光辉重新爆发，上一刻还无所阻拦的洪水瞬间倒卷，一整个天池凝聚出来的威力竟抵不过光辉一卷。 叶萧心有余悸地站了起来，看着自己手掌深深地有剁手的冲动。 他缓过气来，对着已然消散的核心符箓喃喃自语道：“我决定了，就叫你——月落！”月升月落，遂有潮汐的月落。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幕拉开 “隆隆~~”天池中央，水声隆隆，有巨大的漩涡成形，仿佛有海眼顿生，在下面急速地吞噬着天池水。 倏忽之间，漩涡延展开来，铺满了偌大天池，与天穹之上浓密的乌云相对应。 乌云之中，亦有雷光旋转汇成漩涡，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随时可能炸响一声洞穿天地的轰鸣，挥洒下恣意肆虐的暴雨。 迪迪和大黑站在天池边上，齐齐吞咽了一声口水。 “大黑，你说俺哥现在顺利进去宝藏了没有？”“汪！”“大黑，你说宝藏里面会有什么好东西呢？”“汪汪！”“大黑，俺哥会不会有危险？”“汪汪汪！”“你别光‘汪’啊，这场面让人瘆的慌，俺有点发毛。”“呜~！”……迪迪和大黑到最后没词儿了，大眼瞪着小眼，忽有闪电划破天穹，给漆黑的龙脊火山之巅带来一瞬的光亮。 “谁？”迪迪豁然转身，警惕地看向对面。 借着那一道闪电的亮光，牛魔人和黑背大狗一起看到了一个人影，摇摇摆摆地上了火山之巅，向着他们走来。 迪迪的喝问伴着雷鸣声音，一起轰隆隆地回荡作响，人影无言，除了沙沙沙的脚步声外，无声无息地靠近过来。 “咕噜噜”的吞咽声响起，自个儿发出的声音吓了迪迪自己一大跳，摸向刀柄的手心汗淋淋的。 大黑更是不堪，“呜”地一声，两只爪子抱头，脑袋恨不得埋进土里。 身影继续在向前。 双方距离十丈左右时候，“轰”地一声，天地洞穿，酝酿了许久的暴雨伴随着惊雷炸响倾盆而下。 那一瞬间，有亿万道银蛇乱舞长空，亮如白昼。 迪迪眼睛睁大，肩膀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埋怨道：“原来是你小子，怎么不吭声呢，吓死俺了。”身影依然一声不吭，不紧不慢地又向前一步。 大黑从地上一窜而起，抽了抽鼻子，狗脸上神色大变，狠狠地吠出声来：“汪汪汪~汪汪汪~~”迪迪终究不是小道士，叶萧经过几次谛听符尝试后，哪怕在平时也大致能判断出大黑的意思。 那声声犬吠分明就是在大喊着：“不是他，不是他！”“该死的两脚牛，不是那个味儿，偶啃过。”迪迪嫌烦，虽然没有放下手中刀，还是一脚踹过去让大黑闭嘴了。 他迎上去，开口要说什么，来人忽然止步了，雷霆在他头顶炸开，闪电从天边蔓延而至，电光将来人的脸庞照亮。 猪头猪脑猪头人，白袍白肤名小白。 白袍祭司，被叶萧取名为小白的便是。 迪迪豁然止步，他没有大黑一只狗鼻子，但眼睛还好使，清楚地看到小白脸上扭曲得不行，痛楚地抽搐。 同一时间，“桀桀桀”地狂笑声音，在龙脊火山之巅，天池之畔，响起！ 同一时间，天池当中席卷而成的巨大漩涡一滞，倒卷，继而消散，仿佛为那笑声所摄而偃旗息鼓。 雨，下得愈发的大了。 “好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我等这一天，好久了。”沿着龙脊火山向下，在犹如一条巨龙趴窝在大地上形成的山脊上，有一个身影挥舞着双臂，狂笑着迎接着暴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疯狂的笑声当中，蕴含着蔑视一切，挑战天威般的桀骜，随着他挥舞着手臂的动作，时不时地有一道亮光闪过，似是平地起了惊雷划出闪电。 那是一根铁钩，光作森寒。 ——王倬！ 叶萧要是当面，一定会怒喝一声“我去”，再补上一句“你这厮果然没死”，然后决定是招呼上小伙伴们冲上去干翻他，还是掉头就跑。 王倬当面的不是叶萧，而是一个鹧鸪一样缩着身子，蹲伏在地上畏惧地看着海贼首领疯狂的纤细身影。 “王~王头，我们说好的……”纤细身影声音颤抖，话还没有说完好几把长刀架在了脖子上，登时不敢再说。 在王倬左近，赫然还有十余人拱卫着，一个个身材彪悍，满脸横肉，血煞之气萦绕不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每一个人手下至少都有几十条人命。 “嘘~”王倬气质猛地一变，从桀骜疯狂便为优雅斯文，竖起铁钩在嘴边冲着纤细身影嘘了一声，悠悠地道：“鹰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耐性了？当年海上第一了望手哪里去了？”纤细身影，不，应该说是遗人村裁缝，浑身一颤，满脸痛苦之色，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身体都在颤抖。 “不要着急，不要急。”“雨才开始下而已。”王倬一挥铁钩，张开双臂，任凭狂风卷着雨水拍打在他身上，一脸的享受，好像面对的是久违了大海上风暴，即将踏上搏击沧海的征途。 在他身后，从龙脊火山上流淌而下的大河在滔滔，水声愈隆，像极了大海在酝酿着怒吼。 “快了！快了！”突然——轰隆隆，数十道奔雷汇聚，犹如数十条雷龙一起纠缠着扑向大地，炸出惊天动地巨响，雷光不散，在地上滚成雷球，以不可阻挡之势呼啸而去。 经行处，风雨避让，大树倒伏，碎石飞溅，光照百里，犹如一道雷光大幕在迅捷地拉开，告诉着所有生灵：雨，来了。 置身在这片天地下，怕是只有山海秘中的叶萧不知道前所未有的暴风雨已经到来了。 他一步步地走在明黄甬道上，用不了多长时间就看到甬道到了尽头，遍布所有的符文拉伸着、变化着，依旧无所不在。 一路上，叶萧都在琢磨着被他命名为“月落”的核心符文到底有什么用处？ “该不会就是用来拆宝藏的吧？”叶萧在肚子里面抱怨着：“这些高人怎么搞的，一个个都不会说人话，非得让人猜谜玩儿。”“月落藏得那么隐秘，没有用就见鬼了，到底是什么呢？”小道士第一次觉得自家爷爷也不算很不靠谱，当然，这得看和谁比不是，他觉得老道士说话至少还是蛮清楚的嘛。 眼看着，甬道将尽，前方第一次出现了不同于明黄色的光。 “嘶~”叶萧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认出来了，这分明是宝气，是珠光。 “看来到地方了。”“这山海秘里面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叫迪迪他们下来吧。”小道士这么想着，拽起一直绑在腰间的绳子，一抽之下，他神色就是一变：“手感不对啊。”叶萧莫名地就是心中一慌，飞快地抽动起了麻绳，嘴巴里不住地念叨着：“肯定是刚刚玩儿月落玩脱了，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片刻功夫，麻绳在他脚下堆成了一大堆，越是往后，小道士的脸色越沉，黑得快要能拧出墨水来了。 突然——叶萧的动作一滞，手上麻绳到头。 他将断口凑到眼前，随即神色一变，将麻绳狠狠地掷到了地上。 上面，有狗啃的痕迹！ 第一百六十章 琳琅满目，山海有扇 “该死！”叶萧脑海中尽是麻绳断口那个狗啃的痕迹，侥幸心理一扫而空。 “大黑！”小道士不用过脑也能知道糟糕了。 这明显不是他引动“月落”导致的结果，只可能是大黑下口咬断的。 大黑会这么做，自然在天池畔出现了无法应对的强敌，一来示警，二来是断去对方根据麻绳找到自己的可能。 “会是谁呢？”叶萧不住地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 “因为刚刚的动静太大，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现在赶上去也是无济于事。”“冷静，必须冷静。”“到底是什么人出手，竟然能让迪迪和大黑连入水避祸都做不到，匆忙间只能咬断麻绳？”叶萧越想越是觉得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几次转身又几次扭回，几次举步又几次顿住，进退维谷。 “我现在上去就是被瓮中捉鳖的下场，突然出现的敌人既然能让迪迪没有反抗和逃跑能力，实力之强就可想而知了，他不可能发现不了大黑的小动作。”“不上去的话，迪迪和大黑岂不是……”小道士不想也不敢再往深里面去想，用了绝大意志力，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目光与心神凝于甬道的尽头。 “唯一的机会就是……”他终于坚定地抬起脚，一步步地向着珠光宝气处走去。 “山海秘！”“希望里面有能提升我实力的东西。”叶萧神情凝重和紧张，抱着万一的希望快步而行。 他心里很清楚，这世上即便是有能提高人实力的东西，又恰巧在山海秘宝藏当中，他也未必能立刻消化，仗地敌对强敌。 只能说是不管如何，多增强一分实力，迪迪那边获救的可能性就更大上一丝。 “快，要快！”叶萧压抑着喉咙处发出的嘶吼声音，化作一道闪电冲入了一片宝光当中。 下一刻，他下意识地止步，以手捂眼，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才勉强适应了过来。 叶萧面前，入目的先是九根上撑下抵，通天彻地的光柱，浓郁之明黄光辉在其上流转不定，凝凝如液体。 每一根光柱里面，似乎都有什么东西在上下浮动着。 九根光柱之外，方圆不下数百丈的大空间中，光柱与光柱之间，整个地面全都铺陈满了厚厚一层的财宝。 有一堆堆高高垒起，秋收后打下堆满稻场之谷物的金沙。 有一块块形状各异天然成型，名之狗头金的金块。 有一树树珊瑚其色殷红，高大完整。 有一箱箱颜色绚烂，形如猫眼的宝石。 有一筐筐个个圆润，最小都有拇指大小，呈黑、粉、金各色珍珠。 有一柜柜精致华美，或是珠宝，或是佩饰，不是材料珍贵就是巧夺天工之珠宝。 有一地地金、银、铜币，尘土般覆盖满每一寸的地面。 有一卷卷书画、一幅幅铠甲、一架架书册……琳琅满目，价值连城，世上珍稀，满目皆是。 叶萧走在其间发出“沙沙沙”的声音，那是在金沙里面拔足，在宝石里面淌水，在钱币里面举步维艰。 “这里该有多少钱？”小道士本能地想要估算一下，却发现竟然无法用本身有的任何概念来衡量。 “要是迪迪在这里，肯定会把它换算成多少顿烤肉。”叶萧一念及此，满眼的珠光宝气在他眼中顿时黯淡了下来，交织在一起堪称世上最斑斓绚烂的光彩失去了颜色。 “力量，我需要的是力量。”小道士从来没有过钱，此刻可能是世上最大的一笔财富在他面前，在其心目中却比不过一张陈旧的符箓有用，迪迪的一根腿毛有价值。 他的注意力，第一时间从满地珍宝中移开来，落到一柱柱明黄光柱上。 “山海主是什么人物？这样的一世之雄肯定不在乎金银珠宝，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唾手可得，就是数字罢了。”“这一点，从垃圾一样倾倒满地就可以知道了。”“那么，这个山海秘当中，真正珍贵的应当是其他的。”叶萧第一个锁定的目标，就是距离他最近的光柱。 其实，在眼前这个数百丈的空间当中，穹顶上有浮雕着大片大片的雕塑，四面皆有色彩斑斓数十年如新的壁画，无论是哪一种皆刻画着山海主一生之波澜壮阔。 只是一眼匆匆扫过，叶萧就依稀看到了一个黑袍人搏杀各种巨大海兽，鏖战烂泥般怪物等各色诡异景象。 要是换了其他时候，小道士还不得津津有味地趴在上面看个仔细，可在此时他的注意力全部凝到了一根根光柱之上。 几步趟过去，叶萧的两腿在金银珠宝当中分出一条道来，靠近了最近的一根明黄光柱。 隐隐地，他似乎能看到一件扇形的东西在里面沉沉浮浮。 “这应该是一件兵器。”叶萧会选择它可不仅仅是因为近的原因，而是一件神兵利器是最有可能在最短时间里提升他实力的收获。 深吸了一口气，小道士手掌微微颤动地按到了明黄光柱上。 “轰！”叶萧浑身一震，在刹那间感觉到整个山海秘似乎活转了过来，铭刻在整个空间的神秘符箓如活物般在扭动着，无法形容的磅礴力量在明黄光柱中爆发了出来。 下一刻，叶萧恍惚间看到一个背负着双手的黑袍人身影，听到了一个充满沧桑味道的声音响起：“昔有沙巴克城主离岸入海，于苍月岛激战妖魔，一战七天七夜，糜烂百里海域，掀起海啸经月不息。 后，沙巴克城主身陨，妖魔重伤不能为祸沿海。 妖魔愤怒之余，取沙巴克城主之随身神兵逍遥扇，封其灵魂入扇，化道门神兵为魔器。 余敬沙巴克城主一片仁心，不忍其死则死矣沦为妖魔玩物，遂携奥姆斩妖魔于苍月岛，取逍遥扇释城主灵魂，得神兵之胚一件，暂名之为：山海扇。”每一个音节都犹如在时间长河冲刷里，自空间的罅隙里面跳跃而出。 整个过程中山海主的背影在缓缓地转身，犹如随时可能转过来面对叶萧，亲口道出“山海扇”背后的故事。 “……携奥姆斩妖魔于苍月岛……”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知包含了怎样的激烈战斗，荡气回肠，叶萧悠然神往之余毫不犹豫地伸手往明黄色光柱里捞去。 一捞之下，他的手抓向光柱中浮动的山海扇，然后……叶萧一个踉跄，险些从撞进光柱里面去，他竟然……抓空了。 确切地说，光柱中的山海扇，本就是一个虚影。 明黄光柱上涟漪阵阵，无声地在告诉叶萧，原本在这里的山海扇早就被人取走了，只留下强大气息凝成的幻影在光柱保护下凝而不散。 “谁干的？”叶萧只是在心中怒吼了一声，脚步都不敢停，飞快地扑向第二根光柱。 同样的光柱，还有——八根！ 时间，不多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阿金纳 “快！”“快快快！”叶萧完全不去想理应在这里的山海扇，怎会只剩下气息不散的幻影？ 同样不去思考除了他这样机缘巧合下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先他一步进入山海秘？ 甚至连取走山海秘的人，又如何会留下堪比比奇王国一国之力的财富不取？ 他更不敢去想其余的八根光柱里，是否一样的空空如也。 “再给我十个呼吸的时间。”“要是再没有收获立刻放弃，马上赶上去，或许还有机会救回迪迪。”“就算是不行，至少一世人两兄弟，一起活一起死。”“迪迪能做到，我也行。”叶萧脑海里又一次现出迪迪浑身在爆出血气，力扛断龙石死也不放弃的景象。 十步、九步、八步……当下一根明黄光柱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 当小道士一脚踹开一个挡路的箱子洒落一地宝石之际。 当叶萧伸出的手堪堪就要碰到明黄光柱的刹那……“沙沙沙”的声音，从数百丈空间外的另外一头传入耳中。 叶萧的手如触电般缩回按到神龙道书上，飞快地转身面向声音方向，左近的空气里涟漪阵阵似有一个纤细的身影要破界而来，又被他生生地压制了回去。 “谁？”叶萧沉声喝问，脑海中一个个可能闪电般地划破。 在理应只有他一个人的山海主宝藏当中，忽然出现了不属于他造成的响动，会是什么呢？ 小道士想过山海主留下的机关布置，想过残存的猪头人，想到雷动九天一夜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海贼首领王倬……他甚至还想过是不是遗人村里有人恰好摸了过来。 叶萧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循声望过去时候，看到的竟然全是熟人。 “迪迪！”小道士惊呼出声，惊喜的惊，又是惊讶的惊。 牛魔人怎么会在这里？ “哥。”迪迪同样惊呼出声，却是惊慌的惊，惊恐的惊。 不用过脑子，叶萧轻易地就捕捉到了牛魔人声音里表达出来的情绪：他万分不想看到自己。 “汪~”大黑委屈无比的吠声入耳，叶萧的目光却直接越过他，落到迪迪和大黑之外，另外一个身影。 “小白！”叶萧惊诧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汪~！”“他不是小白！”大黑和迪迪同时出声，下一刻，他们两个齐齐闷哼一下，噗通跪倒在地。 不同的是大黑直接来了个五体投地，迪迪则是跪倒同时一手强撑在一地金银珠宝上，一手按住了胸口。 除了那一声闷哼，无论是大黑还是迪迪，再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脸上全涨得通红，如要滴出鲜血来。 “怎么回事？”叶萧警惕地又后退一步，在心里面严词喝止了要从虚空中穿出来的小九。 小九似乎在无限深远的九幽之下一样感觉到了危险，强行要穿过来守护，小道士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勉强将它压制住。 “小九，还不是时候，等！”叶萧深吸了一口气，凝望向对面“小白”。 满室珠光宝气，充斥所有的明黄光辉，加在一起将整个山海秘藏当中照彻得一如白昼，也将“小白”照得纤毫毕现。 叶萧有心之下，一眼凝望，立刻知道迪迪他们说的没错，这不是小白，但这又是小白。 “衣服还是那身衣服，连破损地方都一样。”“五官特征一致，这就是小白。”“只是……”小道士清楚地看到小白脸上扭曲着，好像在压抑着无限的痛苦，有满腔的悲愤无处发泄，恨不得仰天长啸，却又被压着肩膀跪倒在地连头都不能抬一般无二。 类似的表情，叶萧曾经在小白的身上看过。 “是那个时候……”小道士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小白不甘地咆哮：“我不要当阿金纳。”“难道？”浓浓的不祥之感从叶萧心底深处涌了出来。 在他凝望小白的时候，小白也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种好像看到好玩儿玩具一般的眼神与小白扭曲的五官形成了鲜明对比。 “有意思。”“小道士，本座见过你。”“小白”开口说话了，回荡在藏宝室内的声音低沉含糊，有典型的鬼豚人特征，偏偏又绝对不是小白的声音。 他的嘴巴甚至都没有动过——痛苦得咬破嘴唇任凭鲜血流淌下来，自然算不得动。 “在他的记忆里，本座见过你。”含糊的声音再起：“要不是本座誓要杀尽天下杂毛道士，说不定还会欣赏你，你不错，很有意思。”说话间，小白缓缓地转身，从正对叶萧等人变为背对。 他刚做出这个动作，叶萧心中浓浓的不祥之感十倍地往上翻，等到他真的背转过去，拿后脑勺面对的时候，小道士瞳孔骤缩，呼吸不由得都摒住了。 那是怎样的恶心与恐怖。 在小白的后脑勺上，有一块占据整个后脑勺大小的凸起，呈现出心脏形状，连血管青筋都一应俱全。在这个心脏上，仿佛是拿小刀挖出来的一般，生生裂出了眼睛、鼻子、嘴巴。 “呕~”叶萧忍不住有作呕的感觉，他发誓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诡异到让人全身毛孔都骤缩，好像在三伏天浸泡在可以煮熟鸡蛋的温泉里面，再猛地一下跳进冰水里一样。 “你是……”小道士深吸一口气，分不清楚是恐惧还是厌恶，勉强控制住语调平稳，吐出了鬼豚族奉之为神的三个字：“阿~金~纳。”“啊~”恶心的面孔都在舒展开来，做出感慨状，缅怀地道：“好久好久没有用耳朵听到这三个字了，真是怀念啊。”“不过小道士，你最好用敬称！”“不然……”恶心人，不，阿金纳在悠悠地说着，叶萧在肚子里面吐槽“你那也算是耳朵”，一个诡异的声响忽然在藏宝室内响起：“怦~怦~怦~”那是心脏怦然勃动的声音。 满室的宝光都在扭曲，在虚空中幻化出一颗健硕心脏的模样，一下，两下地勃动着。 “哼！”叶萧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到地上去。 隔着道袍，肉眼都可以看到他心脏部位在剧烈地跳动着，每一下都紧跟着回荡在虚空中的心跳声而跳动。 突然——叶萧身旁的虚空中如水波而涟漪，一个身影跨越无尽距离而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赐铁卷 “回~回去！”叶萧觉得自己在厉声大喝，传出的声音一如呻吟，即便是将耳朵贴在他嘴边上怕是也听不见。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小道士心脏剧痛欲裂，嘴唇发绀，浑身的力气全都被抽去得一干二净，自身堪称单薄的身躯如有万斤重，膝盖完全不能支撑地缓缓跪落。 “啊啊啊~~”叶萧心里面在怒吼，用尽全力挺直着腰杆，眼前还是一阵阵的发黑，膝盖在一点一点地弯曲。 眼看着，差了不足一寸的距离，任凭小道士如何挣扎怎样不甘心，他都要跪倒在地上。 对面，是狰狞而笑的阿金纳。 正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比玉还要白的手骨伸了过来，搀扶住了他的手臂。 一个矮小的肩膀靠过来，倚住了叶萧倾斜的身躯。 一把斩马刀颤动着，怒指阿金纳！ ——小九！ 叶萧全身重量都压在小九小小的身躯上，它纹丝不动，只是悄悄地，倚靠得更紧了一些。 “咦？”阿金纳含糊浑浊的声音再起：“吾看到了什么？竟然是一个不当存在于本世的存在。”“可惜。”他在摇着头——如果那恶心的心脏脸左右扭动算是摇头的话，高傲出声：“你还太弱小了，正可捕捉来研究一番。”不知不觉中，伴随着阿金纳的声音回荡在藏宝室内的心脏跳动声音止歇，半空中宝光扭曲出来的心脏幻像崩溃，直接作用于在场所有人心脏的恐怖力量暂时收敛了起来。 叶萧原本在贪婪地呼吸着，嘴唇一点一点地恢复原本颜色，闻言心里面咯噔一下，不由得站直了身子，神色凝重而紧张地望向阿金纳。 小九是护法身份，即便是在战斗中被成拆碎成一片片，原则上依然能从九幽复苏回来。 只是从小道士踏出白日门城开始，小九就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会害羞会害怕还得意傲娇，他的心里面早就将小骷髅当成了亲人伙伴而不仅仅是护法，不愿意冒一丁点儿风险，这才一直小心地不愿意让小九身处危险当中。 之前强硬地阻止小九跨界而来，叶萧抱的也是这般心思。 可是阿金纳的话，却让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换成别人如此说，叶萧最多当他放屁，可是阿金纳则不同，再是孱弱，再是以一种如此憋屈的状态存在，阿金纳终究是神灵一级的存在。 这样存在说的话，分量自然不同。 “你不该来的。”叶萧扭头看了小九一眼，虽然没有说话，心里面的想法却透过担忧目光表露无遗。 小九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依靠得更紧了一点，抓得更牢一些，好像生怕一松手，叶萧就会化成风儿一下子吹走了。 叶萧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腰杆挺得笔直，凝视向阿金纳，沉声道：“阿金纳，你既然没有第一时间要了我的同伴以及我的命，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我们做吧？”“说吧，想要我们做什么？”他在说话之前，一个个念头早就闪电般地在脑海中划过，很多东西浮出水面般地清晰了起来。 迪迪和大黑能活着出现在他面前，这代表了什么？ 阿金纳明明只要再加上一分力气就能让他心脏破碎，为何又停止了？ “他应该是先在天池畔抓到了迪迪和大黑，然后从山体滑坡，宝藏断裂开来的地方进到里面的。”“阿金纳不敢从天池口子进来，应该是巨猿神兽的威慑，他不敢出现在神兽面前。”“但他在见到我之前，并不能确定我就在宝藏里面，也犯不上用迪迪和大黑来威胁我，那么他不杀迪迪和大黑，反而费劲儿将他们带下来，一定有其目的。”“最后关头放过我，也是一般无二。”叶萧越想越是清晰，死死地盯着阿金纳那张丑陋恶心的面孔，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嘶吼：“别让我抓到机会，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他眼前是迪迪和大黑犹自跪倒在地的样子，脑海里是他自己咬破了嘴唇拼尽了全力，依然不能控制险些跪倒在阿金纳丑陋嘴脸下的憋屈……“啪啪啪~~”掌声从阿金纳的背后传来，他缓缓转身，重新变成小白样子正面对着叶萧他们，小白的两只手鼓着掌，动作有说不出的僵硬，就像明明心里面想哭，脸上却不得不挤出笑容来一样。 “小道士你很聪明。”阿金纳声音从小白的脑后勺传来：“吾是有谕令给你，本来那头牛也是一个人选，但你是更好的选择。”……谕令？你以为你还是虹魔教主，无数鬼豚人崇拜的活着的神吗？你只是孤魂野鬼，谕令你个头，吾你个头啊。 叶萧肚子里在怒骂着，缓解阿金纳身上不住升腾而起，如有实质般的压力。 那种压力就好像有人在万里高空俯瞰下来，庞大身影笼罩视线所及的每一个角落，内心有一个声音在不住地重复：跪下来，膜拜吧。 这是生命本质的差距，再是落魄凄凉，阿金纳终究是神灵一级的存在。 叶萧还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白的反抗越来越微不足道了。 他的脸上有一条条血色的筋络爬得满满的，连愤怒、恐惧、痛苦、不甘等表情都做不出来，仿佛那些血色筋络像是木偶的线一样，操控了小白的所有，一脸木然。 阿金纳说话也越来越顺畅了，那种高高在上冷漠空寂的味道越来越重，自称更是从“本座”变成了“吾”，似乎对自身身份的认同在不断地加重。 他正在恢复，恢复成那个虹魔教主，神灵阿金纳。 “山海主拿了吾的东西，吾必将取回。”阿金纳声音不住地传来，那个身躯里蕴含的力量在澎湃，一地的金银珠宝如被无形的手推动，正在以他为中心哗啦啦地散开，如一波波的大浪席卷。 整个藏宝室内，惟有九根明黄光柱巍然不动，铭刻得无所不在的符文在清晰地浮现。 “吾的子孙尽是废物，竟然连吾的血脉都不能留存，这个废物被认定是吾的血裔和转世，却根本算不得吾的血脉。”“在这个污秽的身躯里，吾的力量受到了限制，尔等奉献的机会来了。”“去吧，去那些光柱里，找到并取回吾的东西。”阿金纳大臂一挥，叶萧呼吸一滞，空气粘稠得如蜂蜜一般扑在脸上，连呼吸都不能够。 他的脑子比平时转得还要快。 “这个猪头之神——还是猪头——意思是，他并不是像小白所说的，转世归来。”“那他是怎么冒出来的？”叶萧第一时间就想起在半个山海秘藏当中所见的心脏形状凹陷，那里本该有一个心脏——阿金纳的心脏。 他又想起了药庐外所见的一具具鬼豚族战士，虹魔教徒的尸体，他们空荡荡的胸腔如在眼前。 叶萧隐约猜到了眼前这个阿金纳的来历。 “他是从那个石化的心脏里面复苏的，算是个残废的阿金纳。”“他想找回的又是什么？”阿金纳似乎能知道他的想法，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声音含糊浑浊里带着不容忤逆的意味：“去，去找。”“若是不然，吾先杀了你的伙伴，再操纵你的身躯，一样能取回吾的东西。”叶萧心里面在冷哼：“你要能做到还不早就做了？你确定你是虹魔教主而不是嘴炮教主？”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来，至少实实在在的生命威胁是真的，迪迪在阿金纳的力量压迫下，此刻连站都站不起来，连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红着眼睛不住地使眼色。 迪迪的意思很简单：走，快走，别管我们。 叶萧冲着他安慰地一笑，旋即正色对阿金纳道：“可以，我帮你。”“现在放开我兄弟，不然他要是死了，那你就自己去取回你的东西吧。”“我说到做到。”叶萧一字一句，盯着“小白”的眼睛，将他坚决的意思清晰地传达了过去。 “哈哈哈~”阿金纳在放声大笑，磅礴的力量收敛起来，迪迪依然是满脸痛苦之色，却至少能挣扎着站了起来。 叶萧冲着他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向最近的光柱。 在被阿金纳带着迪迪和大黑出现打断之前，他本来就要触碰到那根光柱了。近在咫尺的距离下，叶萧隐隐地已经看清楚了里面是什么？ 那是一面铁卷，通体放着毫光，在明黄光柱中缓缓地起落着。 “天赐铁卷吗？”叶萧猜测着，这个形制像极了玛法大陆中传说中的东西。 相传，在这个世上最强的力量，甚至在比奇王国源头的神龙帝国里堪称最强的力量，就是从这一册册天赐铁卷里学来的。 这是上天赐下的力量。 叶萧想起了在冰蓝泪海里所见神兽巨猿的伟力，想起了山海主仗之号称“魔道”，横行一世，独一无二的秘法：“召唤神兽！”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半册，误导 “是它吗？”叶萧带着疑问，将手按到了明黄色光柱上。 “轰！”他浑身颤抖了一下，藏宝室在远去，阿金纳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压迫消散，小道士的意识被拉入一片汪洋起伏、波澜壮阔的景象当中。 大海在咆哮，乌云低压，狂风嘶吼，大浪滔天，铺天盖地而来的战舰如山如城，风帆成片遮天蔽日，无数战士挥舞着手中兵器吼叫着。 突然，一个庞大的身影从大海中站了起来，擂动着胸膛，每一声吼叫，每一次动作，全都牵动着大海的力量。 于是，一艘艘战舰成了庞大身影手中的万物，更多的被大浪打得粉碎肢解在波涛当中，身经百战的战士成片成片地沉入水中……当云开雾散，碧海蓝天时候，只余下一头巨猿魔神般地站在大海上，脚下是臣服的汪洋在为它舔舐着伤口，它却浑若不觉，只是目光柔和亲切地望向一个行走在海面上的黑袍人。 “果然是吗？”叶萧看到巨猿时候，就知道猜测没有错了，那铁卷果然是传说中的天赐铁卷，上面记载的是无上秘法，道士的神技：召唤神兽。 波澜壮阔的战斗景象很快消散，一幅幅图卷展开般的画面在小道士面前闪过。 他看到了小猴子蹲在黑袍人的肩膀上，尾巴百无聊赖地一甩一甩。 他看到小猴子每一次成长，都会献宝一样地在黑袍人面前表现一次，然后露出渴望抚摸地可怜小狗脸。 他看到黑袍人浑身染血，背影凄凉地远窜而去，身后是庞大的沙巴克城屹立不倒，身边只有小猴子在陪伴……一切的一切散去，叶萧又一次看到黑袍人的背影。 他依然是背负着双手，在一点一点地转身。 一个声音轰然回荡地想起：“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胜者可以负，负者可以胜。 胜负生死，岂有亘古不变者？ 余纵横天下五十载，败尽群雄无敢直视者，纵长生不灭者亦如土鸡瓦狗，生之璀璨不过如此，惟孑然一生，独神兽相伴。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不相负！”“嘭！”叶萧连人带手一起被从明黄光柱上震开，脑子里依然回荡着所见的一幕幕，所闻的一声声。 在这个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山海主老人家，你搞笑吧？山无棱什么的是用在这个地方吗？”腹诽归腹诽，叶萧还是明白了山海主的意思，无非是生死胜负，感情恩义，全不足恃，唯独神兽不会负你，一生一世，不管是贫贱还是富贵，是落魄还是高光，它始终站在你身边。 “也难怪，山海主据说就是被手下背叛，才在攻沙之战中败北，饮恨而去。”“他是他，我是我。”“他只有神兽，我还有……”叶萧的目光一转，落到身边小九，不远处迪迪身上。 旋即，他的心就是一沉，为山海主留下的力量牵走的心神回归，意识到自己还在阿金纳的魔爪之下，生死不由人。 “召唤神兽？”在叶萧望去的时候，迪迪在惊呼，大黑在汪汪，连阿金纳都诧异出声。 小道士这才发现，原来山海主的声音不是仅仅在他脑海中响起，而是在整个藏宝室回荡。 “该死。”叶萧心里一沉，传说中的道士神技近在咫尺他都没了喜悦的心情。 “怪不得阿金纳连他要什么都不屑说，原来根本不用说。”他状似有意，有若无意地再次将手按在了明黄光柱上，下一刻，叶萧的眉头不由得一挑。 明黄光柱上再没有异象出现，触手冰凉坚硬如实质的柱子，同时有关于天赐铁卷：召唤神兽的讯息传入他的心中。 “半册铁卷：召唤神兽。”“得完整一册，可学会此天赐神技。”即便只是抱着万一的侥幸心思，叶萧还是皱起了眉头，想起在阿金纳到来之前的那根空荡荡光柱，腹诽道：“我觉得在‘魔道’和‘山海主’之外，还有一个外号更加的适合你，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嘛这是。”好歹，这只有半册的铁卷是真实存在的，那种实质性的质感与此前徒留气息幻化影响的感觉截然不同。 “不用看了。”阿金纳“桀桀”地笑道：“没有吾教下的法门，你是取不出东西的。”“速去下处，寻回吾的东西，事成之后，吾未尝不能将此神技赐于你。”叶萧很想回过头叫一声“你骗鬼呢，麻烦在满口胡话前先把口水给擦了好吗”，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已用撇嘴代替了。 他一边装作感激涕零样子，慢腾腾地走向下一根明黄光柱，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去瞥向阿金纳。 “一定有机会的，一定有！”叶萧在心中给自己鼓劲儿，即便是面临这种貌似绝境的死局里，他依然没有失去信念，不到最后一刻不做放弃想法。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着，他再是磨蹭，还是很快走到了第三根光柱前。 阿金纳似乎察觉到了小道士的拖延，冷哼了一声，状似要动，又想起了什么似地止住了脚步。 “砰！砰！砰！”连续三声心脏剧烈勃动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人的心脏能跳出来的声音，更像是巨猿般庞然大物才有可能发出的响动。 “哼！”叶萧心脏一痛，再痛，三痛，似乎是被人用极大的力气连捏了三下一般，瞬间浑身力气都被抽取，面如金纸一般。 “吾的耐心是有限的。”阿金纳淡淡一句话，旋即将目光投向浑身通红如有热气要冒出来，持斩马刀跃跃欲试的小九。 “我没事。”叶萧低着头，一手拽住小九，一手缓缓地按向明黄光柱。 没有人主意到，在他低头的一瞬间，有一抹精光从眼中闪过。 “是了。”“原来如此。”“阿金纳不愧是曾经封神的存在，即便是猪头人，他也是最聪明的猪头人。”“关心则乱，我竟然差点让他给骗了。”叶萧眼角余光落到阿金纳的脚下。 那里，一地金银珠宝皆被阿金纳磅礴气势推开，露出描画着符文的地面。 叶萧无心去关心地面石板材质等小问题，他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符文边缘处。 符文尽头，边缘所在，恰好是阿金纳脚下。 再将整个藏宝室内充盈的明黄光辉算进去，叶萧瞬间发现阿金纳所处的位置正好是一个无限接近死角的地方。 在那里，明黄之光最弱，叶萧等人就好像站在炎炎夏日下，阿金纳则犹如遮蔽在树荫里。 “他在误导我！”“他哪里是什么不能触摸光柱，要我替他取出东西，实际上问题出在符文之光上，他压根不能再靠近一步。”叶萧眼中精光四射，如果他判断无误的话，只要出其不意，在小九的帮助下，他完全有可能从来的地方逃出去，阿金纳在不敢亲身追赶的情况下，未必能留得下他。 “只是……”叶萧看了一眼始终没法离开阿金纳身边一步的迪迪，皱起了眉头。 “会有机会的，一定会有的。”“只要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契机，说不定我还能……”叶萧深吸一口气，一手下意识地按在怀中藏宝图所在的位置，一边狠狠地将手按在明黄光柱上。 第一百六十四章 船首像，血宝石 “嘭~”叶萧浑身一震，在手接触到明黄光柱的第一时间意识被抽离，又一次短暂地摆脱了阿金纳的威压。 他都没有来得及看几乎是被强行灌入脑海中的画面，而是浑身放松下来又绷紧，类似在水里面憋气到了极限一下子冒出头来的畅快与清明。 “嘭~嘭嘭嘭~~”叶萧定睛一看，顿时知道直接回荡在他脑海中的异响是怎么来的了，大海的波涛在不住地拍打过来，每一下都是能打沉一个岛屿般的伟力。 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这一回小道士分外地身临其境，他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站在一艘船的甲板上，正双手按在船舷上纹丝不动，任凭浪花扑在身上、脸上。 叶萧尝试了一下，发现他只是享有了这个视角，却并不能够动惮分毫，索性扫了一眼大致了解下周遭情况，便将注意力收了回来，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 阿金纳未必全无破绽，他还有一点点时间，只要在这段时间里，小道士能抓住一丁点儿的契机，未必就是死路一条。 沉浸在思考当中的叶萧并没有太过在意幻境当中景象，此前大约地一眼限于视角不由自己控制，不过是勉强看出脚下的船并不大，形制尤其古怪，在船头有一个人身船首像，不过如此。 “拼绝对力量，我肯定不是阿金纳的对手。”“那么，我手上还有什么是可以利用的？”叶萧绞尽了脑汁，头发都要愁白了，郁闷地发现他手上的力量太少太少。 无论是身边的小伙伴，还是身上的东西，没有一样能在跟阿金纳这个级别存在抗衡的时候，发挥哪怕一丁点儿的作用。 “那个核心符箓吗？”叶萧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不久前刚刚得到的最新能力。 虽然到此时为止，他能知道的就是核心符箓可以催动山海秘中无处不在的符文，同时阿金纳似乎对这些符文有所忌惮，仅此而已。 “阿金纳既然敢进来，又小心谨慎地始终站在明黄符箓影响范围之外，我就是催动了，真的能奈何得了他吗？”叶萧表示谨慎地怀疑。 “我还能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的头都要给不断转动念头给撑爆了，一个意外突然出现了。 “嘭~”又是一声滔天巨浪拍打过，叶萧全身湿透，依然一动不动。 “咦？”注意力重新被吸引回来的叶萧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他现在借用视角的这一位始终双手按在船舷上，竟然不是在望向波澜壮阔的大海，目光片刻都不曾离开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船首像。 “不对劲，这是什么情况？”叶萧惊讶地发现打上船甲板的浪越来越高，积在甲板上的水都要齐了腰深。 下一刻，他就察觉到了，敢情不是浪头在变高，而是——船在下沉。 “咔嚓~咔嚓~”一声声机关启动的异响入耳，奇形船只以船舷为边缘不住地变形着，一层穹顶像是倒扣下来的鸡蛋壳一样将甲板合拢。 穹顶上一面面晶莹剔透的水晶镶嵌着，将船只外的情况清晰地传递进来。 叶萧震惊地看到船外面的水位在不住地深高，漫过了船舷高度，超过了穹顶极限，整艘船渐渐地沉入海中，波涛汹涌之声远去，透过一面面水晶看到的是平静之深海。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船？”即便是生活在白日门城这样的海边城市，从小见多了各式各样的船只，却不要说见了，听都没有听说有这样可以沉入海中航行而无恙的神物。 在震惊当中，叶萧意识不住地被从那个视角的身躯中抽离，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船首像在熠熠生辉地放着光，通体上下纤毫毕现，有一种活转过来一般的灵动感觉。 “我怎么好像……在哪里看过……”叶萧的第一反应是熟悉，无比的熟悉。 船首像是一个女子的雕塑，身材傲人，风姿绰约，五官融清秀和妩媚于一体，仿佛是一个绝世姿容的女子在翩翩起舞，最美姿态的定格。 叶萧的熟悉感一波波地涌过来，偏偏怎么都不能跟记忆中的任何一样联系在一起。 就在他想得都要头痛的时候，黑袍人的背影再次出现在眼前，徐徐地转身。 熟悉的声音继续在响起：“余年十五而慕少艾，幸甚至哉，结成连理。 她性喜弄水，饲养海鸥为乐，梦想能深入海底，饱览水下世界。 余披发学道，功名心起，离去前曾指沧海许诺，他日功成名就归来，要打造一艘神奇的船，上能带她乘风破浪，下能载她遨游深海。 悲哉，树欲静，风不止；船已成，人不在。 遂制其音容相貌为船首像，长伴不离，稍践昔日诺。”叶萧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明黄光柱，山海主的声音还在藏宝室中回荡。 这一回，这个曾经纵横天下，又制霸大海的男人，少了几分霸气，多了一些柔情与悔恨。 不由自主地，叶萧就脑补出少年豪杰神功大成，剑试天下之心顿起，于是别了娇妻，约了归期，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征途。 谁知临别当晚，有珠胎暗结，待得他功成名就归来，含辛茹苦地养育孩子，等候他归来的红颜早成了枯骨……“呼~”叶萧摇了摇头，将胸腔中的空气一口气全都吐了出去，将自身情绪从山海主的感染中狠狠地拔了出来。 不想办法破局，用不了多久他也会变成枯骨。 身后不远处，阿金纳玩味的目光就好像两把刀子，时刻抵在叶萧的脊梁骨上，好像在琢磨着哪里下刀快一点。 跟这个相比，小道士从明黄光柱中得到的讯息就微不足道了，连那个船首像里无法言述的熟悉感觉都被他暂时抛到了脑后。 “下一个。”阿金纳淡淡的声音传来。 叶萧深吸了一口气，拖着脚步，向着下一处去。 他的眼角余光看到小白的脸上，一根根青筋如蛇一样在跳动着，犹如随时可能迸射出来，狠狠地在所有人的喉咙上咬上一口。 恶意，毫无掩饰地恶意。 阿金纳甚至连虚以委蛇一下都不愿意，无数年的等待早就消磨了他所有耐性，他现在只要找回他的东西，然后让在场所有人都去死。 无穷无尽的毁灭意念，潮水般地起伏在藏宝室里，浓浓的不祥与危机感觉俨然是一块断龙石压在叶萧的胸口。 “不能这么下去。”叶萧嘴唇不自觉地咬破，鲜血顺着嘴角滑落而不自知。 “只要找到他要的东西，我们会死，绝对会死。”“怎么办？”叶萧无数次想要不顾一切，立刻去做他能做的一切，全力发动核心符箓催动明黄符文给阿金纳来一下狠的。 至于那一下能不能成功发动，能不能损害到这个落魄到极致依然强大得不可抗拒的存在，小道士却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叶萧每拖动一下脚步，都在布满了金银珠宝的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动，早先贪财的小道士觉得这是美妙天籁，现在则觉得是死亡之音，声声乱耳。 要不是小九始终走在他的旁边，时不时地搀扶下心不在焉一脚深一脚浅的小道士，叶萧早就按捺不住拼死一搏了。 “契机，我要契机。”“契机，你在哪里？”叶萧心里面的另外一个字在仰天嘶吼着，在咆哮着，形诸于外却是一只颤抖的手，按向了一根明黄光柱。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这根光柱隐隐地被其余光柱拱卫在中间。 他才发现迪迪抓在胸口的手几乎要陷入胸肌当中，脸上胀得通红如要爆炸。 他才察觉阿金纳半个身子都在向前倾，似乎在紧张地期待着什么。 “难道……”叶萧心中浓浓的不祥预感几乎要化作天池，要跃出巨猿，化为实质地存在。 下一刻，就在他的手指肚堪堪触碰到明黄光柱的瞬间，一个充满了无尽渴望的声音传入耳中：“是它！”“就是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金纳在放声大笑，一波波气势在升腾而起，震得整个藏宝室摇摇晃晃，如要从山体中剥离出来，堕入天池深处一般。 “吾的力量，吾的血脉，快点归来吧，吾要等不及了。”“该死的山海主，竟然封印吾的心脏。 龌蹉的老道士，狗皮膏药的金符，竟然让吾数十年寻不得，摆不脱。”阿金纳陷入了癫狂一般的状态当中，藏宝室中心脏搏动的恐怖声音再一次响起，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 迪迪和大黑无力地趴伏到地上，似乎心脏已经到了被捏爆的边缘。 “只要让吾拿回属于吾的力量，吾一定会将该死的金符找出来，毁了它，再抛弃这个肮脏的躯壳重新凝聚身躯，召回散于天地的灵魂，彻底地归来！”“你还在等什么，吾已经等不及了。”“吾命令你，立刻，取回吾的力量！”叶萧心脏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又在顷刻之间剧烈跳动似要爆炸开来，他能感觉到阿金纳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容不得一点拖延，一点违逆。 他的意识都开始模糊，恍惚间似乎看到眼前的明黄光柱当中，有一个水滴状的鲜红血色宝石在沉浮着。 此时，取，是死；不取，亦死。 在这个彻底被逼到了墙角的绝望时刻，叶萧眼中有一抹惊人的亮光在闪过，俨然是在最深的黑暗当中，看到了灿烂的光明。 他要的契机，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契机，明悟 “啊啊啊啊啊~”一个嘶吼、咆哮的声音，充斥着实质般的屈辱、疯狂，毫无征兆地在藏宝室中响了起来。 从阿金纳所在的方向。 “小白！”叶萧忍不住握住了拳头，他等待了许久，拼死一搏的契机就要到来了。 他不知道核心符箓究竟能不能驱动得了完整的明黄符箓。 他不知道明黄符箓对阿金纳的克制究竟有多强？ 他已经没有选择，此时连拼死一搏的机会都是如此珍贵！ “你疯狂了吗？吾是鬼豚族唯一的神，虹魔教唯一的教主，你竟然敢不愿意奉献你肮脏的身躯，这是吾赐予你的无上荣耀。”阿金纳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气急败坏。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白后仰着身子，双手抓扒在脸上，笑得癫狂，笑得绝望，以他自己的声音。 “笑话啊笑话，没想到我的一辈子就是一个笑话！”“我以为我是阿金纳的血脉，所有人都说我是阿金纳的转世，我们的神将从我的身躯归来。”“我就是我，我不愿意成为什么狗屁阿金纳，我努力了，我抗争了。”“结果呢？”无尽的屈辱，无尽的悲愤，不想成为神灵只想当自己的骄傲，在一声声控诉中轰然瓦解。 阿金纳此前的话语犹自在回荡，他得回力量后的第一事情就是抛弃这肮脏的躯壳。 在他眼中，小白这个身体就是一个肮脏的躯壳罢了。 小白之前不愿意当阿金纳，那是他的骄傲，他要当他自己。 现在却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都是笑话，不仅仅是他不愿意，阿金纳竟然还嫌弃他的身躯肮脏。 若说骄傲是闪闪发光的水晶，此时已碎裂了一地。 “原来我不是阿金纳的血脉，原来我不是阿金纳的转世，原来我什么都不是。”“一切都是笑话。”小白的身子忽然躬了下来，惨叫声同时从他的口中，从他的后脑勺处，以截然不同的两个声音传出。 “啊啊啊啊~”~叶萧震惊地看到小白的十根手指深深地挖进了脸里，再狠狠地抽了出来。 “嘶~”小道士在无意识地抽着凉气，连最粗线条的迪迪都有呕吐的感觉。 他们看到小白的每一根弯曲手指都生生从脸上扯下一根根青筋，每一下都是这样，一下，两下，三下……鲜血横流，遍布伤口，小白此刻狰狞如魔鬼。 即便是如此，他还在狂笑，用扯破风箱般的声音发出最后声音：“就是死，我也要当着自己去死。”“阿金纳，去你妈的。”一声“去你妈的”的后，小白借着之前残酷的手段，短暂地获得了身体的操控权，他大叫着掏出一柄匕首就要捅进胸口。 匕首破开衣物，刺破皮肤，没入近半，割开心脏，只差一点就能将心脏洞穿，身死当场。 就在此时，小白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嘭！”一声炸响，他的胸前开了一个血窟窿，将匕首炸飞，将他的手炸断，整个心脏爆成血雾消失。 小白缓缓地软倒在地上，他惊骇地发现，他竟然还没有死……他竟然连死都不能死。 “小白……”叶萧不忍地看着这一幕，他的手上有符纸一张，有符笔一支，有绘好的核心符箓一张，却不能阻止眼前发生一幕的一丝一毫。 正面对着小白，他比当事人更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小白要将匕首捅入自己胸口的一瞬间，他的后脑上迸发出大片血光，一颗扭曲的，半石头半血肉的暗红色心脏飞了起来。 一条条暗红色的肉丝从心脏上垂落下来，刺入小白的身躯，有暗红的光如血液般流入小白体内。 心脏上丑陋的五官在扭曲，在咆哮：“肮脏的凡人，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威胁到吾吗？”“吾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吾会让你亲眼看着吾怎么取回力量，怎么折磨死你，再将你的灵魂抽取出来，献祭给恶魔。”阿金纳眼中暗红如干涸鲜血般的目光，狠狠地落在叶萧的身上。 在他身下如濒死的鱼儿般不住张着嘴的小白，阿金纳连看一眼的心情都欠奉。 “还有你，小道士，你也想忤逆吾吗？”“你想怎么做？凭你手上的玩具，还是那些光？”阿金纳话语中的恶意显露无遗，个中轻蔑更是赤裸裸地，仿佛看一只蝼蚁般看着叶萧。 “去，取回吾的力量，否则，死！”阿金纳再没有丝毫耐心，在他暗红目光注视下，叶萧的心脏以一种恐怖速度在跳动，全身力量被抽去一空，剧痛佝偻了他的身躯，弯曲了膝盖。 无法形容的绝望一波波地涌来，几乎要将他打入最深的海底。 阿金纳竟然离开小白还能存活，依然还能发挥出力量来！ 在这一瞬间，生与死的间隙里，时间仿佛都被放慢了。 叶萧第一眼看向明黄光柱，他看见血色宝石在沉浮着，下面是占据了大半个光柱的暗红岩浆在沸腾。 每当血色宝石闪亮一下，岩浆柱就会下沉下去，犹如被什么东西给镇压着，再是不甘心终究被压回了火山地心，不能爆发。 “原来是这样。”“这颗宝石应当就是阿金纳的心血，他的力量结晶，被山海主抽取出来化为宝石，借用其力量来镇压此处的火山运动。”叶萧第二眼瞥见了身边的小九，它放开了他的胳膊，两只纤细的手骨握紧了斩马刀，它要为他去拼命了。 叶萧第三眼看到迪迪扑起来要去摘阿金纳的心脏，嘴巴开阖着似乎在喊着“快走”，飞扑到空中就在阿金纳轻蔑的目光下无力地跌落。 叶萧第四眼对上了小白的眼睛。 “咦？”小道士看到的不是绝望的死鱼眼睛，而是祈求，是惶急，是黄金般的闪亮。 小白在不住地动着嘴唇，他想说什么，然而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绝对不是一个心如死灰人的眼神。”叶萧对这一点很确定。 “他，想说什么？”突然——一道闪电在叶萧的脑海当中划破，一下子割裂了黑暗，照亮了所有。 “难道……”“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小白他根本不是阿金纳的转世，他是……”ps：他是什么？ 知道的请举手。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小白的身份 “他是……”叶萧脑海中有一幕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见过的场面，在不住地浮现出来……“太吵。”“还是吵。”邋遢的老道士一手挖着鼻孔，一手沾着酒水，随手在空中书写了一张符箓，喝一声“去”。 符箓大放金光，化作一道金虹轰入阿金纳灵魂的核心处，于是整个世界清静了下来……老道士也罢，他对面的黑袍人也罢，乃至于庞大虚影一寸寸在嚎叫中崩溃的阿金纳也好，全在叶萧的脑海中淡去，惟有一张金符熠熠生辉。 “有可能吗？”叶萧在自问着，此前所见种种，一幕幕水落石出般地从记忆中浮现出来，不住地排列组合，像极了他小时候常玩儿的一种游戏。 游戏很简单，选几幅图，十之八九都是门神、灶君啊之类容易找的，拿剪子剪成一堆碎片，再将好几幅图的碎片混杂在一起。 小小道士和小小结巴就着那些碎片，蹲着拼图能玩儿一整天。 从小到大玩这个游戏，叶萧没有输过，一次都没有！ 只是转眼功夫，记忆中浮现出来的一幕幕碎片飞散开来，无关的全部隐去，只留下他凭着本能觉得重要的，“轰”地一下拼在了一起。 ——阿金纳嫌弃小白的躯壳肮脏，不是他的血脉，小白压根就不是阿金纳转世和血裔。 ——小白在虹魔教中是圣子身份，他是能感应和沟通阿金纳散于天地残魂的存在，而且是其中最强的。 ——既不是转世，亦不是后裔，小白凭什么做到这一点，他与阿金纳残魂的联系是什么？ ——阿金纳刚刚说过，金符隐没无踪，始终封印着他，又找不出来，无法毁灭……“轰！”叶萧浑身一震，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在他内心深处响起：“有可能，太有可能了。”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有前所未有的紧张，拼命地想着有什么能支持他的想法。 小道士的判断如果错误，压错了注，最后一丝脱困的可能就会从手指缝里溜走，压上的是他、小九、迪迪、大黑加在一起的性命。 忽然，自家爷爷那张不着调的老脸出现了叶萧脑海当中……“娃儿，你说藏东西要怎么藏别人才会找不到？”老道士穷极无聊，于午后晒着太阳，拎着脑袋一点一点正犯困的小小道士说话。 小小道士困得眼睛缝都找不到了，迷迷糊糊地道：“藏东西啊，要像将水藏入大海里，把沙子藏进沙滩里面一样。”“啊呸，听着好有道理的样子，我问你，是不是隔壁老王教你的？”老道士嗤之以鼻，擤出的鼻涕都飞出了十几尺那么远。 小小道士脸红点头，还真是隔壁老王教的。 “嘿嘿，那我问你，隔壁老王为什么偷吃别人媳妇儿还生了一个娃的消息都藏不住，全白日门城都知道了。”小小道士无言以对，现在白日门城骂人偷人都不明说，全阴阳怪气地说瞅着你家儿子像隔壁老王，可见老王的名声有多臭。 “呶，娃儿你看，这有一枚银币。”老道士把他准备用来买酒的钱来拿出来在小小道士面前晃荡了一下，放在小小道士手心里，问道：“如果你要藏它，要藏在哪里？像隔壁老王说的那样，那不是要藏到钱袋里去，别人连找的功夫都省了。”“那要藏在哪里？”小小道士眼睛扑闪扑闪的，全是求知欲的目光。 “嘿。”老道士得意地一笑，道：“当然是藏在别人绝对不会想到去找的地方了。”午后温暖的阳光让他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候就找不到小小道士的身影了，耳中听到“噗通”一声从茅房里传来。 “该死，我的酒钱。”老道士惨叫一声，看到小小道士蹦蹦跳跳地回来，颤声问道：“娃儿，你把爷爷的酒钱藏到哪里去了？”小小道士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藏到爷爷你绝对不会伸手进去找的地方啦。”老道士眼前一黑，好悬没气晕过去，觉得脚趾头疼，那是自己搬石头砸的，怒道：“你……你好……”小小道士的脸又弄了，低头谦虚：“爷爷，我没你说的那么好啦。”他满脸天真与崇拜，脆生生地道：“是爷爷教得好。”“我不是在夸你！”“嘭”地一声，气急攻心的老道士仰天便倒……“藏到别人绝对不会去找的地方吗？”叶萧将自己代入进去想：“如果我是那个画金符的人，要让金符留在封魔谷永镇阿金纳，又得让虹魔教和阿金纳永远也找不到，那要把它藏在哪里呢？”“刷”地一下，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到了小白的身上，恍然大悟。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我如果是那个人，我会把金符打入鬼豚族人的血脉里，鬼豚族不族灭，从封魔谷里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么金符将不住地在鬼豚族人的血脉里流转着，永远镇压着阿金纳。”叶萧在得出这个猜测的同时，隐约明白了小白身上的异状是怎么回事了？ 小白能凭着心中一股意念反抗阿金纳的控制；他在濒临死亡的时候，突然冒出希翼的目光……“是了是了。”“小白压根就不是什么阿金纳的转世，猪头人长得像猪但并不是真猪，他们会误会，完全是因为小白是金符的载体。”“论及与阿金纳灵魂的联系，有什么能胜过永镇阿金纳的金符更强的呢？”叶萧脑海中无数念头瀑布般地冲刷而下，说来话长，当其时不过一瞬而已。 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眼前着就要找回自己心头精血与力量的阿金纳都没有耐性再等下去。 他疯狂地大笑着，整个藏宝室在笑声中晃动着，仿佛随时可能坍塌下来：“桀桀桀，看来你是想死了？”“那你就去死，你们都要死。”“吾再将你们炼制成吾的心傀儡，一样能取回吾的力量。”“现在，去死吧。”阿金纳狂笑着、咆哮着，无数暗红色气息从心脏上升腾而起，震荡着空气化为一声声有力的心跳声。 上天在心跳，大地在搏动，虚空在战栗，无法言述的恐怖力量降临下来，笼罩在叶萧等人身上。 “啊~”叶萧惨叫出声，只是一瞬间他的心脏蜷缩到婴儿拳头那么小，再膨胀至迪迪拳头那么大，剧痛侵蚀着意志，恍惚间似能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重复：“放弃吧放弃吧，这么痛苦不如放弃吧，成为阿金纳的心傀儡就轻松了，什么都不用管，也不用再痛苦了。“不！”叶萧整个人都要弓成是虾米，咬破了嘴唇大吼出声：“动手！”现在能动手的，只剩下他与小九了。 “嘭！”叶萧手中核心符箓湮灭，符文放出白光悬浮在面前。 霎时间，整个藏宝室中充盈的明黄光辉似有主心骨，在潮汐般地起落，在漩涡般地涌来。 “去！”叶萧艰难地伸手向着阿金纳一指，无尽的明黄光辉决堤般地涌去。 他似乎能听到身后传来天池水破开洞口，倾泻而下涌入的怒吼，能看到明黄的光浓郁如液体，向着阿金纳的心脏拍去。 与此同时，小九纤细身子猛地后仰，在腰杆几乎要地面平行的时候，再猛地反弹而起，借势将斩马刀一掷而出。 “撕拉”裂帛一样的响动，空气为之撕裂，叶萧只能勉强看到一道白光如电射去，要将阿金纳的心脏狠狠地斩破。 明黄光辉拍出的大浪，小九的斩马刀，几无先后之分地杀至。 “哈哈哈~哈哈哈哈~~”“吾沉寂多年，落魄如此，连小儿辈都敢拿过家家的手段来对付吾，真是离开得太久太久了。”阿金纳在感慨，在戏谑，一股暗红色的气息从心脏中喷薄而出。 在那一瞬间，这颗石化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 就一下！ 下一刻，无形的气浪磅礴地爆发出来，先与汹涌而来的明黄光辉对撞，两厢湮灭，余波扫到罢了，斩马刀上灰蒙蒙的气息蔓延，瞬间无力地跌落下来。 叶萧的心中，猛地一沉。 小九远不是对手，明黄光辉在阿金纳不肯前进一步的情况下，也是白扯。 他虽然看到只是一跳动，一喷薄，阿金纳的心脏表面就覆盖上了一层死灰色，好像石化又在抬头，它随时可能重新变成石头砸到地上去。 “可是……”“……没有时间了。”叶萧狠狠地抬头，心中有警钟长鸣。他知道无论阿金纳消耗有多大都没有用，只要再来一次心脏跳动，他与迪迪、大黑的胸口上就会多出一个大洞，小九浑身骨头都会被震成粉碎，压根没有还手之力，差距太大太大了。 “只能拼一拼了。”叶萧支撑在地上让自己不跪倒在地的手，悄无声息地颤动了一下，有一道微不足道的火蛇电射而出。 这股力量太弱太弱，弱到压根引不起阿金纳的警觉，在小九的斩马刀眼看就要落地时候，间不容发地撞在了上面。 它是如此地微弱，只是稍稍改变了一下斩马刀坠落的方向，从笔直掉落转为斜斜地向着小白飞出，便无力地消散了。 这，就足够了。 斩马刀旋转着，锋利的刀刃从小白上方擦过，斩断了连接在他身上的暗红血管般的东西，再“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上面的灰色蔓延着，在落地瞬间就断成了几截。 “你……”阿金纳的狂笑声戛然而止，发出了一声惊呼。 小白的身体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像极了人死之前最后一次呼吸与痉挛，然后——异变突生！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你问过我吗？” “嗤！嗤嗤嗤！”血，大量的血从小白身体里喷涌而出，在那一瞬间，叶萧眼前尽是血的颜色。 小白还活着吗？ 他早就该死了，只是阿金纳不让他死，他才吊着一口气，生不如死。 此刻，阿金纳借以吊住他性命的暗红血管断开，小白张大了嘴巴，好像一个人竭力要咽下自家拳头一样恐怖。 小白似乎是要吼叫着，最后发泄对这个世界，这个命运的不甘心，却一丁一点的声音都没有能发出来。 他的生命只维持了一眨眼的时间，在这点时间里小白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狠狠地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再狠狠地吐出来。 然后，就是流血，大量的流血，他一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个呼吸时间里流淌得干净。 小白胸口炸开的大洞中血崩如决堤，口中血流如泉涌，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每一处窍穴都在喷薄出血液，那种血液激射的声音能让任何一个有耳朵的人毛骨悚然，恨不得将手指头都塞进去堵住。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小白浑身惨白，这回叫“小白”真是名副其实了。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生命之光流逝如他一身血液流逝得干干净净。 在最后时刻，小白的眼中尽是满足。 他终于以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去死。 “难道……”“不可能！”阿金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第一次在他心目中的蝼蚁们面前表现出了惊慌失措。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在懊悔没有早点想到吗？你的肠子青了没有？你拼命寻找的金符其实一直就在你的眼皮底下，在唯一奉你为神的种族里面流传着。 ……虹魔教，鬼豚族，不流尽最后一滴血，金符的承载就不会断绝。 ……真要到了那一天，身为虹魔教主，身为鬼豚人之神，没了他们的信仰和供奉，你还能存在吗？ 叶萧死死盯着那一滩鲜血，看着一滴滴血珠诡异地悬浮起来，在小白尸体上头汇聚着，然后扭曲成一笔一划，渐渐凝成了符箓形状，有一种放声大笑的冲动。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死局。 纵然阿金纳在谁也没有想到情况下于心脏里留下了一点残魂，只要鬼豚族不灭族，他一样做不到摆脱金符的镇压，永远不可能完整，不可能真正的归来。 “就是让你杀了我们，就是让你取回那一滴心血所化的血珠得回了力量，又怎么样？”“阿金纳永远不可能真正归来，他永远只是孤魂野鬼般的残缺存在。”“那个老道士，你够狠，够无耻，有我爷爷的风范。”叶萧眼前，阿金纳的惊呼声中，小白鲜血所化符箓猛地一凝，“轰”地一下，血色褪尽，浓郁的金光迸发出来，犹如初升的朝阳，挡者披靡地驱散了黑暗。 “啊啊啊~”阿金纳在惨叫着，丑陋的心脏想要飞退，然而在金光当中任凭他如何去退，咫尺似乎变成了天涯，一瞬间就被拉回了原处。 亿万道浓郁的金光迸射出来，金光过处，无论是阿金纳的暗红污秽之光，还是明黄光辉，尽数消融退避，好像遇到了天敌一般。 这些金光落在叶萧身上，暖洋洋的感觉洋溢全身，他几乎能看到体内迸裂的血管在愈合，布满了裂缝的心脏恢复如初。 迪迪站了起来，大黑抖着狗毛跃跃欲试。 截然相反的是，当金光落到阿金纳的心脏上时候，他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音，好像影子遇到了光，又似冰块暴晒在烈日下头。 心脏周遭一阵阵模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金光的照射下不住地被抽取出来。 渐渐地，叶萧看到一个恐怖的虚影浮现出来，嗯，或者说是被金符的金光生生从心脏当中打了出来。 那是一个怎样恐怖的身影啊。 虚影有庞大无比的身躯，典型猪头人特征地脑袋，大张着的双臂如要毁灭世界，血色的眼睛恐怖到极致。 “啊啊啊~~”在这个虚影被迫出来后，阿金纳的惨叫声又上了一层楼，虚影恐怖的双臂抱住了脑袋，下半身连在心脏上，通体上下都在冒着烟，不住地变得淡薄。 越来越淡，越来越淡，阿金纳惨叫声都变得无力。 叶萧死死地盯着这一幕，亲眼看到阿金纳虚影整个身躯都变成了透明，只有顶上猪头犹自暗红狰狞，仿佛是世上最污秽的血液凝聚。 “只差一点了。”小道士忍不住握了握拳头，他知道只看这个虚影在金光中消融，阿金纳留在心脏里的残魂就算是湮灭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甚至连期待、欢喜等感受还没有来得及冒出来，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暗叫一声“不好”！ 金光，在衰竭！ 叶萧的目光霍地移到了小白尸体上方，那里金符依然悬浮在空中，通体光辉如纯金铸就，不为岁月所侵蚀而黯淡。 肉眼可见地，金符本身固然没有变化，但其中迸发出来的金光却从亿万道变成屈指可数，仿佛积蓄在其中的金光已经告罄了。 ……惨！ 叶萧看到的东西，阿金纳不仅仅看到，他还真切地感受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意啊，吾当回归，这是天命。”阿金纳只剩下一个猪头的虚影晃动了一下，在狂笑声中重新遁入到丑陋心脏当中。 原本摇摇欲坠的心脏，又一次悬停在空中，它通体石化明显，它残破而龟裂，却不影响暗红色气息萦绕，狰狞五官再现。 “区区一件没人操纵的死物，岂能阻挡吾的回归！”阿金纳心脏处裂开的眼睛中，有暗红污秽的光在喷薄而出，阴森声音响起：“现在，你们准备好死了没有？”他话音刚落，沉重脚步，拳头破空，迪迪大叫着一拳狠狠地砸了过去：“你给俺去死。”从天池开始，一直到叶萧面前，迪迪始终在阿金纳的心脏控制下，到了此时终于有力气挥出一拳。 铁匠师父教授的发力，家传的架势，经历担山一役后激发出来的潜力……一切的一切全都融入了这一拳中。 迪迪的一拳威猛到了极致，快到了极致，仿佛前面是一座山也要洞穿，毫无悬念地重重落在阿金纳的心脏上。 “嘭！”闷响声中，迪迪踉跄后退，左手捧着右腕，手在不住地颤抖着再握不成拳头。 “挺不错的力气。”阿金纳的心脏遭受如此重击，竟然只是向着一侧歪了歪，旋即行若无事地道：“吾决定恩赐你成为吾下一个宿主的荣誉。”“呸！”迪迪露出作呕之色，他可不想变成那种丑陋的怪物。 死就死吧，让俺先骂个过瘾，牛魔人如此想着，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藏宝室内：“打他的主意？”“阿金纳，你问过我吗？”叶萧的声音。 阿金纳、迪迪，齐刷刷地转头望向小道士。 下一刻，两人全部色变。 迪迪是惊喜，阿金纳是惊恐。 叶萧双手高举着，整个人悬浮在半空中，无穷无尽的金光将他包裹，仿佛是神灵一般威严…… 第一百六十八章 那一叼的风情 “金符！”“你怎么可能……”阿金纳惊恐地大叫着，叫声中满是满满地不敢置信。 在他眼前，叶萧高举着双手，如托着太阳一般烘托着核心符箓悬浮在眉心上方，一道璀璨金光形成的光带一头连接着核心符箓，另外一头落到了金符上。 浓郁的金光在光带上流转着，绚烂夺目中透露出了一种雀跃，一种交流，犹如被关在家里面的孩子，趴在窗口眼巴巴地望着外面。 这个景象再明白不过了，叶萧竟然在绝对不可能的情况下引动了金符。 不仅仅是阿金纳在震惊，小道士自身也在感慨：“竟然是……这样……”时间往回稍稍倒上一些。 那个时候，金符积蓄着的金光倾泻一空，迪迪一拳砸向阿金纳，阿金纳在劫后余生地狂笑。 叶萧本来做着跟迪迪一样的决断，就是有死无生，也得先打过再说，站着死总比趴着死好看上那么一点。 只是，他刚刚动了一下，连符箓都没有来得及掏出来，目光从金符上扫过时候，忽然注意到了为浓浓金光所掩盖，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的一点。 “怎么越看越像……”叶萧目光嗖地转了回来，如遇到磁石般牢牢地被吸在了金符上，无比熟悉感觉涌上心头。 一转念的功夫，小道士就想起来了。 就在片刻之前，他刚刚进入明黄甬道时候，不是看了好久的藏宝图，借由无处不在的明黄符文提示，从中看出了核心符箓来吗？ 这才过去了多久，里面每一笔每一划，每一个转折每一处顿挫，全都清晰地铭刻在叶萧的记忆当中若将符箓比音律，核心符箓、明黄符文，这一系符箓就好像是他从小听到大的童谣，俨然是他小时候闹个不休老道士不甘不愿唱的催眠曲一样，再熟悉不过了。 一眼凝望，叶萧就无比确定，金符与核心符箓、明黄符文，决计是同一个系的符箓。 “我明白了。”“原来我完全弄错了。”“明黄符箓并不是用来对敌的，核心符箓也不是用来操控它的。”“这是一个乌龙。”叶萧彻底明白了，很多事情如山间清泉般在他脑海中叮咚而下，清澈得见底，再无任何迷雾，半点疑惑。 他的确是弄错了。 明黄符箓的作用很简单，无非是排斥天池水，在此处数十年如一日地守护着山海秘藏不为天池所侵蚀，顶了天就是一个提示作用，让进入者能借之参照，从藏宝图中悟出核心符箓来。 仅此而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它对阿金纳的克制并不算太大，从一开始它就不是设计来针对阿金纳的。 “我这完全是被阿金纳的反应给误导了。”叶萧很有哭笑不得的感觉，打死他都没有想到，原来那些符箓根本不是针对阿金纳的，那只是这位落魄的鬼豚族神灵在自作多情。 明黄符文对阿金纳有克制作用吗？ 有！ 可那是因为它跟镇压阿金纳的金符同出一系，是其简化版的原因。 这就像农药是拿来杀虫的，老鼠药是用来毒老鼠的，可以用来对付人吗？可以，但差点意思，剂量上完全不是一回事情。 “阿金纳是太过虚弱，没有人能预料到的虚弱，所以才会对本来用来防水的符箓产生忌惮，从而误导了我的判断。”“怪不得明黄符箓杀他不死。”叶萧在将一切都想得透彻时候，不由得抬头望向犹自悬浮在他眉心之上，还没有消散开来的核心符箓。 “核心符箓也不是用来催动明黄符箓的，它是用来催动金符！”这世上很多事情，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好像最高明的猎手在山上辛辛苦苦布置下陷阱，还是很可能一无所获；一个懵懂的少年坐在家门前就可能会有慌不择路的兔子飞奔过来，撞死在门前大树上。 数十年前的山海主和老道士没想到阿金纳会有残魂留在心脏里面，或者想到了这一点，却料不到今年会有如此暴雨以至于山体滑坡，秘藏断裂，给了阿金纳逃脱升天的机会。 更是没有人能料到，身为这一代金符承载的小白竟然会阴差阳错地，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在了最关键的地方。 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阿金纳这只兔子太倒霉，好不容易避开了猎人精心挖的陷阱，却犯到了猎人随手栽下的小树苗上。 这个时候，就轮到叶萧这个少年来捡撞得头破血流的兔子了。 “那么，我现在只需要……”叶萧将心神沉入核心符箓中，凭借着核心符箓和金符之间无形的联系，默念了一声：“醒来吧，从鬼豚族的血脉中苏醒吧，我需要你的力量。”顿时，如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对着一个慕少艾的少年，轻轻地勾了勾手指头，金符激动地一震，本已衰竭下去金光重新喷薄而出，化作一条金色光带连接到了核心符箓上。 那种急吼吼的样子，像极了久旷的少妇迎接好不容易回家的丈夫。 “咦，好像哪里怪怪的……”叶萧连连摇头，将奇奇怪怪的念头从脑海里面甩了出去，然后他就看到金符摇摇晃晃地循着光带，向着他所在位置飞来。 金符每飞过来一寸距离，小道士对它的掌控就多上一分。 莫名地，叶萧就有了预感，只要金符飞至他头顶跟核心符箓融为一体，不敢说完全掌控它，激发出一点威能消灭落魄到这个地步的阿金纳跟玩儿一样。 “最多三个呼吸的时间。”叶萧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来，他就看到迪迪摔飞了出去，看到阿金纳要下毒手，于是就有了那一句“你问过我了吗？”“不！”阿金纳惊恐地咆哮着，整颗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下一刻，心脏的虚影浮现出来，怦然的心跳声再次响起。 “哼！”叶萧闷哼一声，目光坚定，浑身一颤后，不仅仅没有倒下，反而一寸寸地从脚踝到膝盖再到腰杆子，伴随着“噼里啪啦”骨节脆响声音挺直。 他的双手，稳如磐石。 他的心脏在跳动着，抽空了力气，却抽不去意志。 叶萧在用他坚毅地神情告诉所有人，无论如何别想让他屈膝，让他放弃，撑过三个呼吸的时间，跪的就是阿金纳了。 一个呼吸的时间，过去。 “不……”阿金纳嘴巴大张，惊声尖叫：“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什么就都结束了。”惶急之下，什么神灵的威严，什么吾不吾的全都抛到了脑后，丑陋心脏收缩到极致，一股腥臭味十足的暗红色血雾被喷出来。 “嗖！”阿金纳的心脏电射而出，直冲叶萧的身体而去。 他的速度奇快无比，在空中带出一道灰蒙蒙的残影，势如破竹而来。 与阿金纳的拼死一搏相比，金符在光带当中的移动如龟爬一般。 他会比金符先到。 叶萧的神情顿时凝重了起来。 剩下短短的两个呼吸时间，变成了一座独木桥，一头是死地，一头是生机。 在场所有人都看出了关键所在。 迪迪第一个动了，他连从地上爬起来的功夫都没有，抓起随身的虎鲨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掷了过去。 虎鲨刀刚刚离手，牛魔人就无力地趴倒在地上，只有一双眼睛死死地望过去。 “嗞~”伴着让人牙倒的声音，阿金纳不闪不避地任凭虎鲨刀落在身上，刀身上锯齿锉过，扬扬洒洒石屑在飘飞下来。 阿金纳的去势只是一顿，紧接着丑陋心脏一震，虎鲨刀便崩飞了出去。 继续向前。 叶萧的身旁，小九赤手空拳地奔出，迎着阿金纳扑了上去。 它的双手交错如滚石，似乎是一门很高深的拳法，以纤细的身躯打出了巨石从山巅滚落下来般威势。 阿金纳裂出两条缝的眼睛里看不到其他，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叶萧。 “嘭！”阿金纳与小九迎面撞在了一起，闷响声中带着石头开裂，骨头断折的声音。 “小九！”叶萧紧张地看着那一幕，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看到阿金纳径直撞在小九的拳头上，滞了一下，下一刻就是石屑纷飞，小九的双臂骨头尽断，半石化半血肉的心脏紧接着撞在小九的身上。 “砰~砰砰~”小九纤细的身躯一触即飞，以比迎上时候更快十倍的速度倒飞了回来，重重地砸落在地上，又反弹而起，翻滚着向后摔飞出数十步，一直撞到藏宝室的墙壁才停了下来。 整个过程中，它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全身上下都在发出“嘎吱嘎吱”的骨头呻吟声，即便是如此，叶萧虽然没法回头看，一样能透过双方的心灵连接知道小九还在不断地想要站起来，想要挡在他的面前，守护他。 “迪迪，小九……”叶萧强忍着不去分神，不去怒吼，将全部心力都用在召唤金符上面。 “快点，再快点！”“你倒是给我过来啊！”第二个呼吸的时间，过去。 阿金纳距离叶萧，数尺罢了，丑陋心脏上无数地污血在散逸出来，在后面拖出长长地血雾，好像污血编织出来的披风一般。 心脏本身上龟裂处处，那是明黄符文，金符无主时候散逸威能，迪迪和小九，一次次造成的损伤。 这一切，全都无法妨碍阿金纳在纵声狂笑：“小道士，你死定了，死定了。”“你个蝼蚁般的存在，竟然敢阻拦神的回归，准备好去死了没有？”狂笑声中，阿金纳狠狠地撞向叶萧的身躯，仿佛要在千钧一发之际直接撞穿他的胸膛。 ……差了一点。 ……就一点！ 叶萧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能估算出来，只有一个刹那的差距，阿金纳会先到。 “那就一起死吧！”叶萧咬着牙，将放开金符连接取出符箓迎敌或者闪避的想法彻底抛弃，硬挺着不动。 失去了这下掌握金符的机会，阿金纳不可能再给他下一次机会，一样是死，不如拖着阿金纳一起死。 “这样至少迪迪能活下来。”叶萧下定了决心，准备不管心脏被洞穿也好，开膛破肚也罢，死也要支撑到启动金符后再死，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身影闯入他的视野，一个听起来从未如此亲切过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汪！”大黑从阿金纳身后扑出，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张开血盆大口，从空中将阿金纳的心脏叼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我请你——去死” “大黑！”叶萧眼睛都瞪圆了，太过震惊，太过突然，他甚至感觉不到惊喜，完全是惊吓，手一抖神一颤，金符差点都要从空中坠落下来。 大黑奔跑得是那么地快速，身形是如此地矫健，一跃是那么地高，扭头对着阿金纳的心脏一口叼落，又是何等的风情？ 明知道不应该，叶萧脑海中还是不由得浮现出了在遗人村，寄住在村长君莫笑家里时候经常看到的一幕。 富家翁嫌弃大黑太过能吃，基本是拿脚招呼这货，偏偏大黑死皮赖脸地，整天缠在村长脚边，一副不给吃偶就缠死你的惫赖样子。 被纠缠得不行，踹也踹不走的狗皮膏药样子把富家翁烦得不要不要的，经常逼不得已只能掏出吃剩下的馒头，啃剩下的骨头之类地扔出去。 这个时候大黑就会屁颠屁颠地飞奔过去，跃到空中用矫健地身姿将东西叼下来。 有时候富家翁恶趣味来了，扔出去的就不是吃的，而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从脚下褪下来的臭鞋子。 不是一次两次了，叶萧亲眼看到的就不下十次，每一次大黑都会上当，一口将臭鞋子叼下来，天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次次都会让大黑呕个半天食欲全无，于是富家翁又能省下一顿饭钱。 叶萧用谛听符时候，忍不住问过这事，很奇怪大黑为什么每次都会上当。 当时大黑用无比哀伤的语气道：“悲剧啊，偶也不想的，只是看到东西被扔出去就想叼下来，改都改不掉汪~”发生在眼前那惊艳绝伦的一叼，正是建立在大黑无比惨痛的经历之上，早就锤炼得炉火纯青，迅疾无比。 那一幕发生在眼皮底下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叶萧恍惚了一下，仿佛被大黑从空中叼下来的不是威风不可一世的阿金纳，而是一只臭气熏天的鞋子……“不……”阿金纳惨叫着，无法形容的惶恐与绝望在叫声中显露无遗。 “嘭！”一声闷响，大黑与阿金纳的心脏一起落到了地上。 阿金纳终究是阿金纳，不是破鞋子，他被叼落下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几乎在落地的同时他就摆脱了大黑飞了起来。 可惜，迟了……第三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 “呼~”叶萧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眉心之上，金符与核心符箓碰在一起，仿佛在冬天最冷的季节里从被窝里面爬出来，飞速地套上衣服一般，紧紧地融合到了一起。 它们所在的地方朦胧了一下，空间中似乎有无数的波纹在涟漪着，等一切平静下来，悬浮在叶萧头顶上的只有金符一枚，熠熠生辉。 “成了。”叶萧虽然看不见，却可以在金符内部感觉到核心符箓的存在，凭借着这种无形的联系，他终于感觉到了金符。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核心符箓就好像是手指，金符则是一把刀，凭借着手指都触感，他感受到了刀的质感。 刀在手，自当斩落敌人头。 “嗖！”叶萧的目光牢牢地锁定近在咫尺的阿金纳。 他们的距离是如此地近，就好像两个人胸膛与胸膛之间只有一个拳头空隙时候，面对面地站着的距离。 堪称咫尺，却是天涯。 自从金符高悬在叶萧头顶上后，它就仿佛从沉睡当中被唤醒了一般，有金光如瀑布般流淌下来，笼罩在叶萧的全身。 任凭阿金纳如何地喷薄出污血，怎样地碰撞，就是不能寸进一步。 “嗤嗤嗤~~”每一次碰撞，甚至不用碰撞只要金光照射到，阿金纳的心脏上就会冒出一阵阵白烟，好像是在不住地气化掉，其上的裂纹越来越多，阿金纳的虚影时不时地就会被扯出来，再尖叫地缩了回去。 大局已定！ “啊啊啊~~”阿金纳惨叫着，忽然不进反退，用恐怖地速度驾驭着心脏，向着来处电射而去。 他在逃命，飞一样地逃命。 在他身后，叶萧双手高举，全身沐浴在金光当中，犹如真正神灵一般，淡淡的声音里凭空带出言出法随般威严来：“尊敬的阿金纳。”“我请你——去死！”话音隆隆，回荡在藏宝室内，有更隆隆之声从身后传来，大股大股的天池水从他身后通道中涌出，冲破了甬道，汹涌而来，在小道士的身后形成了几人高的水墙大浪。 这一幕，如背景，如助威，倍增叶萧猛地向前一挥手的气势。 “轰！”轰鸣一声，金符剧震，从中汹涌而出不下于身后水势之金光，顷刻之间淹没整个藏宝室，追上了堪堪要逃出去的阿金纳，从后向前将其吞噬、淹没。 “啊啊啊~~”“我不服，我不服！”阿金纳在嘶吼着，在惨叫着，他残魂寄身的心脏在金光中一寸寸龟裂，一块块崩碎，所有的血污都在消融，最终“崩”地一声，裂解在空中。 在浓郁到极致，如同金色液体般的金光里面，叶萧眯着眼睛，勉强看到在阿金纳的心脏破碎之后，似有一块拇指大小的晶莹之物坠落下来，落地时候发出一声脆响。 他又看到，阿金纳的残魂绝望地想要逃跑，却在金光无处不在的侵蚀下一点点地溶解……“轰！”“轰轰轰！”龙脊火山之外，有一处坍塌处掩埋着残破洞口，左近都是被挖开的淤泥，面前露出一人通行大小。 在上一刻，这个洞口是如此地不起眼，纵然是几步之外，只要稍稍不留神就会将它忽略过去。 在这一刻，这个洞口剧震了一下，伴随着一声惨叫，一柱金光从中破出，笔直地轰向空中。 金光洞彻了不知何时在恣意挥洒而下的暴雨，洞穿了浓浓压下几乎就在头顶的乌云，直向最远处消散。 “这……这是我做的？”叶萧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掌红润，掌纹清晰，手指细长而灵活，手掌宽而厚，怎么看都是普通人的手。 他再抬头望向前方，阿金纳与迪迪他们进来处的洞口被数倍地轰开，俨然是宽敞的隧道。 阿金纳的惨叫声消散在远处，叶萧眼前犹自残留着那一柱金光通天彻地的恐怖威势。 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龙脊火山的另外一头处，这惊天动地的一幕，落入了另外一个人的眼中…… 第一百七十章 宁养贼子，不养痴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恣意地狂笑声混杂在暴风雨中，桀骜又张扬，疯狂而优雅。 “多么让人陶醉啊，让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王倬高举着双臂，右臂铁钩在雨水冲刷下愈发地显得寒光森森。 在他面前，跪倒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有两条轩昂大汉按着他的肩膀，压着他向着王倬在雨中的身影低头。 其实，就算没有这两个大汉，身材纤细如女子的遗人村裁缝，前世上第一了望手——鹰眼，也没有动惮的意思。 他跪倒在地，仿佛什么东西被击溃了一样，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你说的不是这样的……”王倬踱着轻巧的步子来到裁缝面前，拿铁钩托起他的下巴，摇头道：“你还是海贼中的第一了望手吗？你已经废掉了。”他优雅地叹着气，似乎是怒其不争的兄长在看着颓废的弟弟，道：“你还记得怎么杀人，怎么玩女人吗？你还记得你举世无双的能力——鹰眼洞虚吗？”“当年，不管是比奇王国的战船，其他海贼的船，还是凶猛的海兽，只要被你远远地看上一眼，你就能准确地看出实力强弱，弱点何在。”“现在，天赐的洞虚之眼，竟然让你用来给当裁缝！”王倬啧啧有声，毫无征兆地一脚踢出去，将鹰眼踢得临空翻滚了数圈，重重地落在地上。 “嘭！”一声闷响，按住鹰眼的两条大汉噤若寒蝉，下意识地闪避开来，与王倬其他召唤过来的手下一起束手在旁，低头不敢多看。 这个时候的王倬，是连自己人都恐惧的存在。 每当风雨日，就是疯狂时，海贼当中流传着一个传说，平日里犹如比奇城中贵族的王倬，一到刮风下雨的日子就成了疯魔，疯起来连自己人都害怕。 上一个风雨日里，疯魔中的王倬想到了一个正常人绝对不会想到的主意，于是抓来了鹰眼帮忙。 这一个风雨日百年不遇，天知道王倬会疯魔成什么样子？ 如果有选择的话，在场的每一个海贼都愿意拎着一把杀猪刀下到海里去跟鲨鱼拼命，也不想在他身边多呆上哪怕一个呼吸的时间。 就是如此恐怖。 “不！”泥泞中，鹰眼飞扑过来，抱住了王倬的双腿，恳求道：“放过她，求求你，至少放过她。”“你答应过我的。”王倬拿铁钩挠挠耳朵，另外一只手摸着裁缝的脑袋，用很苦恼的语气道：“是啊，我答应过你。”“而且，十多年前，你还救过我的命，这些我都记得，记得的。”裁缝脸上狂喜，抱紧王倬的腿道：“你同意了，你同意放过她了？我这就去叫她走。”他刚要起身，头顶上传来巨力，脖子咔嚓作响，竟是抬不起头，也爬不起来。 “我是答应过，不过……”王倬的声音从鹰眼的头上传来：“……我反悔了。”“你！”裁缝面露绝望之色，开始奋力地挣扎，然而不管他怎么发力，怎么扭动，竟是逃不出王倬区区一只手掌的掌控。 “轰隆隆~”惊雷炸响，闪电在王倬的身后划破天际，将他的身影照亮，满头在风雨中犹自飞舞着的乱发犹如魔神一般。 “鹰眼，你已经死了。”王倬声音中满是惋惜：“从你放下刀拿起针线；从你离开了望台住进了裁缝店；”“当你不会拿刀子说话只会哀求；当你不是想杀了我而是抱着我的腿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为了报答你当年的救命之恩，也为了你帮我洞虚到了龙脊山脉上这个最大的薄弱点，我决定……”“隆隆”，又一声惊雷炸响就在耳边，王倬的声音依然字字句句清晰无比地传入了裁缝，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送你下去陪她。”“黄泉路上，王某希望你能得到她——昔日的比奇之花，且听风吟：孙无双。”“刷”地一下，一道亮光在风雨中划过，没有人能分得清楚，那到底是闪电的光，还是铁钩的寒，只知道当亮光闪过，裁缝一手捂着脖子，有鲜血喷涌而出，从他手指缝里流淌下来，旋即为雨水冲淡。 他的另外一只手拉着王倬的腿，骤然收紧，又一点一点地下滑，一直到鹰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还死死地抓着王倬的裤腿——不放。 “真是厌物啊。”王倬很嫌弃的声音响起，他的脚一甩，再一踩，“咔嚓”声响起，裁缝的手掌在王倬脚下被碾得寸寸碎裂。 “开始吧，我们的狂欢。”王倬振臂高呼，一个个手下躬身退下，在风雨中忙碌了起来。 除了裁缝的尸体，只剩下王倬一个人，在常人避之犹恐不及的风雨中扭动着身躯，挥舞着手臂，一脸享受，悠悠然地起舞。 “啪~啪~啪~”王倬优雅的舞步踩在泥水上，踩在血水中，翩翩如贵族搂着舞伴，在富丽堂皇的殿堂里起舞。 他明明孤身一人，却陶醉地虚拥着什么，陶醉在其中，犹如有一个这辈子唯一倾心过的佳人在跟他一起，跟随着旋律，转动着一个个圈子。 惊雷是旋律，炸雷是节拍，风雨是掌声，闪电是喝彩。 王倬的舞蹈明显到了高潮，一连串急促的舞步后，他手一甩，似乎是在将不存在的舞伴临空抛起，本人则极其优雅地以手抚胸，鞠躬行礼，“轰！”恰在这时候，一声洞穿了天地般的巨响炸开，在王倬侧后方的龙脊山脉上，一个豁口炸开，有风雨也浇不灭的火焰在噌噌噌地窜起来，有滔滔天河水循着豁口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龟裂，如活物一般，在顷刻之间，在王倬一鞠躬一行礼间，爬满了百丈方圆。 “轰！”不下先前的一声巨响传来，如天河倾泻一般，原本就高高流淌在龙脊山脉上的河水在汹涌，雨季里积蓄了多日的愤怒在爆发，转眼间裹挟着无尽土石一泻而下。 天崩一般！ “隆隆隆~~隆隆隆~~~”一道道大浪滔天而起，数百丈高，万钧之势，狠狠地向着龙脊山脉之下拍打而落，犹如天神在震怒，一巴掌拍落下来要毁灭一切。 以此为背景，王倬直起身子，满头乌发在飞扬，一如谢幕一般。 风雨仿佛都在那一瞬间的毁天灭地气势下被震慑，突然收敛了起来，少了浑浊了天地的风雨，任谁都能看到在王倬面前不过数步之外，有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一尊无面的女子木雕静静地摆放着。 王倬的舞蹈，不是给天看，不是给地看，甚至连那一手打造的毁灭一幕，亦没有别人的观众，只要木雕它一个。 “很小的时候，我娘就跟我说过，反复地说过她——宁养贼子，不养痴儿。”“鹰眼那废物是痴儿，所以他死了。 我是贼子，所以我还活着。”“我娘说得对啊，我就要做那个祸乱天下的大贼，让天下都禁忌我的名，让世人都畏惧我的存在。”“你说好不好？”王倬一脸的温柔，仿佛生怕声音大上那么一点点，就惊吓到了梦中的人儿。 木雕，无言。 “我就知道，你也是这么看的，这世上只有你会懂我，也只要你懂我。”王倬温柔地过去，拿起无面木雕，凑到嘴边要亲吻，就在他嘴唇要小心地触碰到木雕的时候，“轰”一声巨响，旋即有金光色光柱冲天而起，势不可挡，直接冲散了天上乌云。 “这是什么？”王倬一惊之下，出神之间，手上一滑，木雕坠落到地上，水花四溅……ps：宁养贼子，不养痴儿。 这八个字就是“王倬”这个人物的原型，他也叫王倬，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搜一下这八个字，看看这个人物有我们王倬的几分魅力。 以上，东流。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大黑！ “哗啦~”叶萧身子一软，单膝跪到了地上，有水花四溅，哗然有声。 “啊，水~”小道士这才从金符惊天一击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紧急地勾动已经跟金符融为一体的核心符箓。 “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叶萧神情古怪地望向头顶上金符。 金符从悍然发动通天金光的一击后，就一副懒洋洋地样子悬在他的头顶。 明明只是一个符箓，它通体全都在散发着一种气息，像极了老道士每天小酒喝得太阳晒着，懒洋洋不想动弹的模样。 ……还好，还能用。叶萧松了一口气，他头顶上的金符不甘不愿地颤动了一下，旋即整个藏宝室中每一寸符文都在亮起，明黄之光筑起大坝，将倾泻而入的天池水逆推了回去。 当叶萧的举动起作用时候，水都淹到了他们的腰上了，还在飞速地上涨，只要再晚上几个呼吸时间，小道士就可以考虑给每个人加上一个“水下呼吸”了。 明黄光辉过处，水位在急速地下降，用不了多久就会将所有天池水驱逐得干干净净，估摸着他们身上的衣服都不会带上半点湿。 突然，毫无征兆地，有一声巨响炸开，犹如最大的雷霆就在耳边轰鸣一般。 “轰轰轰~”“隆隆隆~~隆隆隆~~~~”一开始还只是巨响，紧接着地动山摇，整座龙脊火山都在战栗，都在呻吟。 “哎呦我去。”没有心理准备下，叶萧险些一头扎进水里，大半个身子都撞在了身边的明黄光柱上。 “轰”地一下，这回他彻底看清楚了里面东西了。 这一回的明黄光柱里，再没有了封存的景象，没有了山海主的声音，也没有了徐徐转身总是转不过来的黑袍背影。 它有的只是一颗水滴形状的血红色宝石在沉沉浮浮，下面不是虚空，而是一柱岩浆在喷涌着。 “这就是阿金纳的心血，封存里他的力量？”从阿金纳透露出来的点点滴滴，叶萧大致能知道阿金纳的心脏落到山海主手上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山海主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从他轻描淡写地就将阿金纳的心脏挖出来，拿在手里面当弹珠玩儿就知道至少在那个时候，他的力量是远远胜过落水狗的阿金纳。 阿金纳的心脏落到他是手里后，挤出了里面带着阿金纳力量的心血，凝成了宝石，再把石化心脏当装饰品一样扔在宝藏里面，准备给后来继承他遗产的人拿去玩儿。 这样的手段，换成其他人有几个能做得到？敢去做？ 叶萧之前不知道是山海主弄出这颗血宝石是做什么用的？ 现在，他知道了。 明黄光柱之内，如水银柱子一般，有岩浆柱从最深处喷涌出了，被束缚在明黄光柱范围里面。 当岩浆柱喷涌向上时候，血宝石就沉沉地压下去，起起落落，形成了一种诡异无比的平衡。 “这是火山……”“阿金纳的力量被山海主废物利用，镇压着整座火山下面的岩浆，使其不能喷发。”“这……这……这……”叶萧咋舌不已，心想：“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真他妈的不是人！”叶萧敢指着自家老爷子发誓，他真不是在骂人。 “等等……”“阿金纳想要拿回他的力量，没了这颗血宝石，那岂不是……”叶萧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英明神武过，想到要是让阿金纳得偿所愿后会发生的事情，他就觉得庆幸不已，好在阻止了那货。 “这么说周围的宝物其实也是起的这个作用。”一念通，全部通，叶萧顿时知道在有人能取走一部分宝物后，为什么还会有半册铁卷，有女神船首像等物留着。 他们可不是发扬风格，还留下好东西给后来人，分明就是不敢动。 血宝石为主，各色宝物为辅，汇聚了所有力量形成了镇压，牢牢地压住了一座怒吼着时刻想要喷发的火山。 “以随身之物布置，即便是死后数十年，依然能镇压一座火山，这就是山海主。”叶萧很想骂粗话来着，不然不足以发泄他此刻的心情。 他从来没有觉得山海主竟然有这么高，这简直比龙脊火山还要高了。 “回头好好琢磨下怎么取宝物，得有个万全之策，嗯，就是取不了宝物，有这满地的金银珠宝也够了。”“回头回去白日门城我要拿钱砸死那些王八蛋，竟然敢搬我家的家具，哼！”“我还要请迪迪去好好吃一顿土城烤肉，吃一盆扔一盆……”抱着美好幻想，叶萧从明黄光柱上拔了出来，低头一看，发现天池水全都褪去了，一地干燥。 少了那些水，地上铺陈着的金银珠宝全都曝露了出来，厚厚地一层，别说是烤肉了，就是买下白日门城怕是都够了。 “嘿，大黑你可是立了大……”叶萧想起大黑那一叼的风情就想夸夸它，让它别装死了，自己去叼地上的宝物，能叼多少算多少，最好拿出叼阿金纳的气势来，回头拿那些钱给它买好吃的，免得整天被富家翁饿肚子。 他话说到一半，目光越过金银珠宝，落到大黑身上的瞬间，剩下的话就被狠狠地咽了下去，连带着诛灭阿金纳后无法抑制的轻松笑容都垮了下来。 “大黑！”叶萧在大叫，迪迪在吼叫。 大黑保持着叼落阿金纳心脏，然后一起落到地上时候的姿态，连嘴巴还半张着，一张狗脸上还保留着得意之色，好像在说：偶叼住你了，跟偶斗！ 它全身上下，每一根狗毛，每一处皮肤上，全都覆盖着一层灰蒙蒙的颜色，连带着眼睛都失去了往日里与同类们截然不同的灵动神彩。 这颜色，这光泽，像极了阿金纳心脏石化的模样。 大黑……叶萧扑了过去，他的动作比起迪迪慢了半拍，眼睁睁地看着迪迪把大黑抱在怀里的瞬间，“咔嚓”一声，大黑的身躯断成了数截。 每一截的截面上都是石头茬子森森，从外到里，彻底石化。 “大黑！”叶萧慢了一步，颤抖着手想要去摸大黑的头，又不敢触碰到，生怕它一样破碎成一块块。 突然——大黑破碎的身体里，一个朦胧的虚影站了起来，四条腿，狗脸上表情丰富，一脸茫然的样子好像在说：偶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灵魂与晶石 “这……”“大黑！”叶萧和迪迪一起惊喜出声，小九原本眼中原本黯淡下来的灵活之火也重新剧烈跳动起来。 他们都不平静。 平时不觉得，只觉得这条狗又贪吃又胆小，看到它就觉得脚痒痒想踹过去，除了咬小白特别有心得之外，哪里都看不出半点神兽血脉的威风来。 可是，当看到大黑的身体石化破碎，叶萧他们还是不由得心中一痛。 “原来，已经不知不觉地把它当成小伙伴了吗？”叶萧心里还在颤动，伸出手想要去抚摸一下大黑的虚影，又不太敢下手，生怕一碰之下，它就会消散开来。 “这是大黑的灵魂吗？”……为什么一条狗死了还会有灵魂这回事？ ……是大黑的血脉还是阿金纳搞的鬼？ 叶萧担忧地看着大黑，脑子里飞速地转着念头。 大黑的死法明显是阿金纳力量的体现。 在小道士他们惊喜的时候，大黑的灵魂终于回过味来，想要去蹭蹭叶萧，却从他的手上穿了过去，嘴巴明明在不住地开阖着，平时烦死了的“汪汪汪”却一声也听不到。 “大黑不用怕，我们回去村里面，村长、游前辈他们会有办法的。”叶萧忍不住安慰着它，这也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话音刚落，他的脸色就变了，耳中还传来迪迪惊呼的声音。 大黑的灵魂上，一个个微小的光点在飞出，就好像萤火虫的季节晚上一个石头扔进草丛，漫天萤火虫惊飞起一样。 它们在不住地散逸开来，飘飞出数丈后就熄灭在空中。 从大黑显现出灵魂体后，这些光点就在不住地散逸，愈演愈烈，只是这个时候才被叶萧他们注意到而已。 “哥。”迪迪的声音有些颤抖，“大黑这是要……”叶萧神情不由得也是一黯。 他们都看出来了，随着那些光点的散逸，大黑的身躯在不住地变得透明起来，精神似乎也在萎靡下去，随时可能像泡影一下湮灭。 灵魂，本来就不能在世上长存。 大黑半透明的身影歪着脑袋看看，伸出爪子抓了抓，似乎也明白自家处境，黯然下来，在空中向着叶萧“游”了过来。 灵魂体的大黑就像是在水中游泳一样，以标准的狗刨式游到了小道士的身旁，趴卧在他的脚边，脑袋差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倚着叶萧不动了。 再近一点，就穿过去了，它已经不是实体，这个距离刚刚好，至少从迪迪的角度看过去，仿佛一人一狗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摆出这个姿势后，大黑就一动不动，散逸的光点似乎耗尽了它的精力，眼皮都在一点一点地耷拉下来。 它这是要就这样等待彻底消散。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叶萧虽然没有动，但脑子里转动的念头从来没有停止过。 “对了，这里是山海秘藏，或许有办法的，有办法的……”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他极目四顾，目光扫过藏宝室每一处角落，想要找到是否有什么办法能拯救这个时候的大黑。 地上的金银珠宝，耸立地明黄光柱，散逸的光点向着变得出宽敞的洞口处去……来回扫了几次，叶萧失望地收回目光，想要最后再看大黑一会儿，即便是救不了它，至少最后目送着它消散。 突然——“噌”地一下，叶萧站了起来，惊得无论是灵魂体的大黑，正在伤心的迪迪，还是在摆弄正着断折骨头的小九，全都霍地一下看了过来。 “等等，不对劲，有东西不对。”小道士隐约觉得有违和不对的地方，一时把握不住，将刚刚所见从脑海里面飞速再过滤了一遍。 金银珠宝没有什么特殊的，平时或许价值连城，现在连大黑一根狗毛都不值得。 明黄光柱一直杵在那里，就是还剩下什么宝物叶萧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取，天知道会不会引动火山镇压，“嘭”地一下被炸上天去。 那就只剩下散逸出去的光点。 等等，那几个光点为什么往洞口处去？ 叶萧脑子里“轰”地一下，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大黑身上散逸出去的光点应当就是它的灵魂之力，所以随着光点散逸，大黑才在不住地虚弱，随时可能消散。 绝大部分光点都在无意识、无目标地散逸出去，渐渐如寒冷冬夜从篝火里飞出去的火星，有一个渐渐湮灭的过程。 它们，怎么会不断往洞口处去？ 叶萧目光“嗖”地一下锁定那几个光点，压根来不及去思考它们是什么，要往何处去，目的是什么，直接一指，一吼：“拦住它们！”迪迪、小九，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落到了几个光点上，未必明白小道士的意思，下意识地向着它们挪动脚步。 “轰！”几个光点意识到被发现，如火苗遇到了浸透滚油的干木材，其上光亮燃烧起来，百倍于此前，散发出暗红色的污秽之光。 这下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他们，全都明白了过来。 “阿金纳！”叶萧在咬牙切齿。 这还是猪头人之神，虹魔教主吗？阿金纳投身成鬼豚族人真是屈才了，它应该去狄猫族，有猫的狡诈，也有猫的九条命。 “这都不死？”“我就不信我整不死你。”叶萧大怒，大跨步就要赶过去。 一肚子火，痛失伙伴的郁闷，总算是逮到了发泄的地方了。 他的头顶上可是还顶着没有消散没有飞走的金符呢，正是阿金纳的克星。 怒归怒，叶萧还是瞬间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金纳不愧是存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曾经站在玛法大陆巅峰，主宰过一个种族的存在，即便是落魄到泥土里，残破成碎片，依然不好对付。 它在被大黑从空中叼落下来的时候，就知道来不及阻止叶萧了，于是伪作释放力量报复性地杀死了大黑，暗地里将一点残魂藏入了大黑遗体里面，避过了毁灭打击。 在叶萧他们伤心于大黑灵魂在一点点散逸的时候，那几点残魂伪装在里面，想要蒙混过关。 只差一点，就让它成功了。 咬牙切齿的叶萧大跨步冲前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脚步慢下，眉头皱起：“不对吧，阿金纳是残魂太残成脑残了，还是把我们当成脑残了？”“一开始或许可以蒙混过关，但距离一远，太过靠近洞口，其他光点全都消散干净了，还能看不到它？”“只要被我发现了，它还没有那么残的时候都逃不过金符一击，凭什么觉得现在就行？”“这里面有问题。”有了心理准备的叶萧目光越过残魂光点，落向它们的前方，下一刻，他瞳孔骤缩，叫道：“晶石，它的目标是晶石。”这下没头没尾的，迪迪听得一愣一愣的，晶石，什么晶石？ 叶萧目光汇聚处，赫然是一块只有拇指大小的晶石静静地躺在地上。 晶石呈淡金色，棱角截面无数，仿佛是能工巧匠精心打磨出来的钻石，散发着璀璨耀眼的光。 要不是它如此的显眼，一时半会儿叶萧还注意不到它的存在，毕竟这里四下都是金银珠宝，混一颗晶石谁能察觉。 “是了，这颗晶石是阿金纳的心脏被金符之光毁灭后剩下的部分，那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掉落下来的声音。”“阿金纳这点残魂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它也不是想要逃到外面去，而是想要躲进晶石里。”“只要我们一个疏忽大意让它躲进去了，回头以阿金纳这种老古董的手段，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从头再来，说不准我们还会给暗害了。”叶萧心有余悸之下，一个眨眼功夫不到就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事实上，如果不是之为阿金纳威势蓬勃时候，将脚下的金银珠宝尽数排斥扫开，想要在一堆金珠里面发现不起眼的淡黄色晶体简直就是做梦。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不作死，就不会死。 阿金纳的残魂一时半会儿还真死不了。 叶萧他们发现得终究是慢了半拍，即便是距离残魂光点最近的迪迪都差着距离呢，眼看用不了一个呼吸功夫，残魂就要扑入晶石里面。 “阿金纳是认定它只要进入晶石里面，我就拿它没有办法，它就可以苟延残喘。”“这跟偷窃不成转明抢差不多，有恃无恐啊！”叶萧暗叫不好，偏偏他离得更远，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恰在此时，“嗖”地一声，一道白光划过，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之声，先光点一步撞在了淡黄色的晶石上。 “嘣”地一声，白光弹飞，晶石也被撞飞，在空中带出一道弧线，好死不死地落往迪迪的怀里。 “啊……”叶萧眼睛都瞪圆了。 白光划破时候他就觉得熟悉无比，怎么看怎么像是回旋刀曲力的绝技，等到白光被弹飞时候，叶萧看清楚了，回旋刀倒不是回旋刀，那赫然是小九的一根肋骨。 它刚刚整半天，要装回去的一根肋骨。 这是小九看情况紧急，兴许还觉得有些趁手，就临时拿自家肋骨充当了一把暗器。 叶萧脸色古怪，迪迪接了淡黄色晶石则跟烫手山芋一样，眼看阿金纳残魂转向要向着他扑过来，这憨货一把将淡黄色晶石一掷，冲着小道士扔了过来。 就不信阿金纳残魂敢靠近叶萧一步，金符在跃跃欲试！ 晶石在空中翻滚着，带出淡金色的弧光，叶萧的眼中忽有精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可能。 “我或许可以……”灵光一闪下，伸手接下晶石的叶萧看都来不及看一眼僵在空中的阿金纳残魂，一把抓着晶石就凑到大黑灵魂的面前……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成功，便成宵夜 晶石在闪闪发光，四面八方的光线透过它的折射，全都散发出迷人的光晕来。 大黑在不断地透明，只有一个轮廓勉强能看清楚。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它的灵魂散逸得愈发严重，好像久病床前多年弥留，一口气勉强吊着。 只要再过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大黑就会彻底消散。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叶萧就淡黄色晶石递到了它的面前。 “试一试吧，说不定可以呢？”叶萧心里面也在打鼓，在做出这个举动前，他半点把握也没有，一切只是电光石火间的灵光一闪，建立在阿金纳行为上的推断。 阿金纳本身的存在也是残魂，不提双方的巨大差距，从本质上来看，阿金纳跟现在的大黑没有什么区别。 阿金纳的心脏可以藏起它一缕残魂，连金符主人老道士，“魔道”山海主都没有发现，这里面或许有什么秘密存在。 那个秘密，说不定就是这块在金符全力一击下犹能存在的淡金色晶石上。 阿金纳的残魂想要藏进晶石里面蒙混过关……“阿金纳可以，你也可以！”“大黑，进去，只要你还活着，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重新活蹦乱跳的。”“到时，我再跟你讨论怎么撒尿的问题……”叶萧心里面紧张得都胡思乱想了，上次谛听符使用时候，他往死里面回避的问题，这会儿也拿出来许诺了。 其实，哪里需要他说？ 当小道士将淡金色晶石递过来之际，濒临消散的大黑精神就是一振，叶萧甚至没有来得及烦恼要怎么用这个晶石把大黑尝试着装进去，诡异的一幕就发生了。 晶石与大黑之间的空间模糊了一下，有淡金色的雾气从晶石上流淌出来，触碰到大黑的额头，瞬间流转它全身。 这一幕落在叶萧等人眼中，就是原本几乎看不见了的大黑一下子清楚了起来，连神态都显得灵动了。 下一刻，“嗖”地一下，大黑的灵魂扭曲着，径直被吸进了淡金色晶石里面。 “汪~”在那一瞬间，叶萧耳中听到了熟悉的，本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叫声，生平第一次不觉得叫得难听，还有几分天籁的架势。 “大黑。”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晶石中流光转动，每一个截面上都映出了大黑的模样来。 它正在追着自己的尾巴；它翘起后腿在一棵树前撒尿；它从这里撒欢到那里……小部分截面上的大黑都在做着不同的事情，大部分截面上它好像听到了叶萧的呼唤，黑漆漆的眼睛瞪圆，好奇地望过来，隔着晶石与叶萧对视。 目光中有狂喜，有雀跃，有期待……有说不出的灵动，不属于亡者，只属于生灵的灵动。 “太好了。”“它没事。”叶萧能看到大黑在冲着它叫，虽然听不到声音，却不难判断出在晶石里面大黑过得蛮好。 不少晶石截面上，冒出骨头堆成的大山大黑在上面啃得欢快。 有些是大群母狗，黑的、黄的、花的……在围追堵截着，一副饥渴难耐样子，大黑明明是在逃婚似地狂奔，看表情怎么像是很享受呢……“这晶石真是奇物。”“肯定不是阿金纳心脏里面自己长出来的。”叶萧斩钉截铁地判断着。 这分明是专门为了灵魂生存，保留灵魂而存在的宝物，不然怎么会存在类似于娱乐一样的功能。 如果没有那些功能，淡金色晶石就是一个牢笼，现在看着，倒像是个乐园。 叶萧深刻地怀疑，这会儿让大黑出来它还未必乐意呢。 “阿金纳估计是在什么时候偶然得到，就将其封存在心脏里面以防万一，果然派上了用场。”“它只是没能想到，现在落到我的手里面，正好给大黑应急。”叶萧胸口上一块大石头卸了下来，浑身轻松。 大黑终究是为了他们而死，关键时刻如果不是大黑挺身而出，结果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它虽然死了，然而灵魂尚存，又有淡金色晶石在，叶萧有决心想尽世上一切办法，能重新让大黑活蹦乱跳着满村追母狗去。 “对了，阿金纳！”叶萧放松了绷紧的神经，才猛地想起来还有阿金纳的残魂在。 在他头顶上，金符颤动了一下，散发出来的意思好像是说：给你跪了，现在才想起来。 小道士一抬头，第一眼看到的是迪迪，他好奇地看着淡金色晶石，跃跃欲试的样子好像也想进去玩一玩。 第二眼看到的是小九，它正在淡定地把当做暗器用的肋骨重新装回去。 “阿金纳呢？”叶萧着急地问道。 这一番折腾下来，他对这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只剩下一小部分残魂还能作怪的存在警惕心提到了最高。 刚刚要不是大黑的安危让叶萧分心，他怎么都不会把注意力从残魂身上挪开一下。 “跑出去了。”迪迪也很郁闷，抱着脑袋道：“滑不溜手的，抓它它穿过去，拦它它还穿过去，俺就让它黯了一点，没那么晃眼睛，然后就让它跑了。”叶萧一听就明白了。 阿金纳剩下的这个残魂跟力量无关，纯粹的灵魂体，与大黑的状态相差无几。 这就跟刚刚他拿手都碰不到大黑一样，迪迪拦不住阿金纳残魂很正常。 “果然是老牌残魂，经验比大黑丰富多了。”叶萧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迸出来的，听在耳中迪迪都觉得浑身冷，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你以为你能跑得掉吗？”“今天要是灭不了你，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以后不叫叶萧，叫宵夜！”“噗嗤~”迪迪没忍住，笑喷了。 小道士倒过来一念，一开始还不觉得，越琢磨越是不对劲，自个儿都想笑。 宵夜……不，夜宵……啊呸，老头子你怎么取的名字，我怎么早没注意到……小道士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能将满腔的郁闷发泄到阿金纳身上。 “追！”叶萧将淡金色晶石一揣，杀气腾腾地就顺着被洞开得可以数人并行的洞口向外去。 几个呼吸后，甫一出洞口，扑面而来的是湿润水汽，满目是朦朦雨幕，有一个鬼哭一般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呜呜呜~呜呜呜~~~” 第一百七十四章 没有家了 “这什么声音？”“难听死了。”叶萧和迪迪齐齐捂住耳朵，旁边是小九歪着脑袋诧异地看过来。 这个时候，小道士和牛魔人特别羡慕小九身为小骷髅的特殊构造，真是不想听到的声音分分钟就能听不到。 “阿金纳。”捂了好一会儿耳朵，叶萧勉强适应过来，磨着牙花子说道。 天地间，充斥着无所不在的鬼哭般声音，仿佛天地同悲。 换成别人或许还要分辨一下，猜测一下，叶萧和迪迪却第一时间听出来了，这就是阿金纳的声音。 “看来他也不好过啊。”迪迪鼓起肌肉，一脸得意。 阿金纳正在逃命呢，这些声音当然不是他有意发出来的，而是他的残魂不住散逸到天地间，引起共鸣导致。 再怎么落魄，好歹也是神灵一级的存在，这点特异还是有的。 叶萧在旁边连翻白眼，很想跳起来给迪迪后脑勺上来一巴掌，只是顾忌他一路上让阿金纳折腾得够呛，想想了没人心。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小道士脑子里浮现出迪迪之前的形容，再配合天地鬼哭之声，瞬间脑补出阿金纳残魂冲出藏宝室，迪迪不住阻拦，然后残魂从迪迪的身体里钻进去，再穿出来，接着钻进去，再接着穿出来……只是想一想，叶萧就觉得浑身哆嗦，有不忍直视的感觉。 “好吧，你开心就好。”小道士忍住了嘲讽，好歹迪迪的肉体也让阿金纳残魂消耗得愈发厉害，眼前天地间鬼哭异象，应当是他面临溃散导致。 “老头子说过：敌所不欲，予之。”“别以为你够惨，我就会放过你。”叶萧抬头看看头顶上蔫蔫的金符，发现它还漂浮在那里，一时半会儿没有离去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 他贪心不足地想着：“可惜这金符我不可能真正地掌控，要不了多久它就会飞走。”“这样等级的符箓，拥有了自己的灵性，除了创始人外，又有谁能驱使？”叶萧在心底深处，悄然萌生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念头，想着有朝一日也能画出这样的符箓来。 这种近乎创造般的伟大力量，悄无声息地让他痴迷沉醉，不可自拔。 “只是……”叶萧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了出去，前行不几步，戛然而止。 “……我到哪里去找他？”小道士茫然地看着这片天地，但见得雨幕宰割，朦朦胧胧，苍苍茫茫，别说远远地找寻不起眼的暗火般光点，就是多隔上几步，他连迪迪都要就不清楚了。 “雨好像在变小，只是真等雨停了黄花菜都凉了。”“难道真让阿金纳自身自灭？”叶萧不甘心。 天知道阿金纳的这部分残魂消散在天地间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遗人村距离封魔谷并不远，阿金纳主体灵魂就是消散在那里，说不准就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我可不想再跟这货对上，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叶萧不由得摸了摸心口，明明经过金符复原，他还是觉得心口隐隐作痛，心脏在抽搐，在阵痛。 只要想起虚空中浮现出心脏虚影，耳中全是心跳声音，然后自家心脏控制不住地随着跳动的恐怖，叶萧就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恨不得阿金纳的残魂现在就出现在面前，一巴掌拍灭喽。 “怎么办？”他正在进退维谷时候，忽然觉得怀里面一阵颤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一样。 心有余悸的叶萧下意识地捂住心脏，当然，不是它，而是……“大黑？”叶萧诧异地取出淡金色水晶。 水晶每一个截面上，什么堆积如山骨头，什么成群结队母狗……全都消散得干干净净，统一都是大黑浑身狗毛炸起，张口狂吠模样。 感受着握在手中淡金色水晶不要颤动着要飞起来，叶萧心中一动，明白了过来。 他缓缓地松手，问道：“大黑，你能找到他？”水晶中，大黑大吠了几声，叶萧他们固然是听不到半点声音，却能看出大黑的战意昂然。 “啧啧啧。”迪迪赞叹有声，伸手要摸淡金色水晶，“狗就是狗，没想到大黑就剩下灵魂了，鼻子还这么灵。”大黑明显不给面子，叶萧刚刚松手，淡金色水晶就“噌”地一声飞了起来，在半空中盘旋着，好像一条狗在不住地抽动着鼻子嗅着猎物的味道。 “或许……”叶萧目光紧随着水晶而动，喃喃道：“……正因为大黑现在只是灵魂，所以它才能闻到灵魂的味道。”“阿金纳这是不作死，就不会死。”这是小道士在极短暂的时间里，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他已经想不起来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兴许是老道士，也可能是那些在白日渊上终日游荡，每一个都有不得不说故事的幽灵们。 总之，小道士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认识到这句话有多么地真理。 阿金纳不将大黑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会轻易被叶萧察觉到用意，然后让大黑来了个鹊巢鸠占，以至于他现在只能当一个孤魂野鬼连个安身处都没有，天都在可怜他。 阿金纳不将大黑杀得只剩下灵魂，一条活着的狗，又怎么能闻到残魂的味道紧追不舍呢？ 叶萧感慨还没完，“嗖”地一下，淡金色晶石就带出一条淡淡地光带，向着某个方向急速飞去，那模样像极了寻到猎物味道后飞奔而出的猎犬。 “还等什么？”“追！”叶萧和迪迪、小九，拔腿就追，慢上一点儿，就撵不上报仇心切的大黑了。 雨幕蒙蒙，风雨声不绝，鬼哭声乱耳，无论是视线还是听力全受到影响，叶萧他们不辨东南西北，不分前后左右，只是凭着前面一点淡金色亮光指引，径直追去。 时间，在飞快地流逝着。 追得麻木了，叶萧气喘吁吁地保持不跟丢，胸口一阵阵发闷，胡思乱想着不让自己去注意身体的疲惫：“大黑这货真能跑，就是剩下灵魂也不愧是属狗的，这狗腿真好使。”“估摸着距离，从遗人村跑到龙脊火山上都有了。”“说到遗人村，等干掉阿金纳后，我要马上带着迪迪回去修整一下，反正伤也好了，宝藏也找到了，不着急了。”“对了，囡囡不知道怎么样了，最近没看到孙大娘带着她，有空找她玩玩，怪想的。”“还有，老羊倌的手撕羊肉是必须吃的，他不是说我是一个好吃客，准备好好炮制拿出绝活儿，等我回去就给我品尝吗？”“米肉厨子的包子其实也是可以吃的，这货虽然有前科，但在遗人村哪里弄人肉去，应该没问题，闻着就香。”“再帮更不二送送情书，找裁缝感谢感谢，这道袍越穿越舒服了，顺便让他给老头子也做一身，回头找到老头子，好给他一个惊喜。”“还可以跟游前辈好好下几盘棋，这回就不耍无赖了……”叶萧还在想着，前面引路的淡金色晶石忽然悬停在空中。 “汪汪汪~”原本无法听到的狗吠声音，忽然清晰地传入耳中，满是惶急，充满不敢置信，有说不出的悲伤，仿佛一个匆匆回家的游子看到了物是人非，再也找不到亲人，再也没有了家。 ……没有家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失去 “怎么了？”“大黑！怎么了？”叶萧心里咯噔一下，浓浓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哗啦啦”，左近有水声潺潺，不似溪流泉水之清亮，而有大河滔滔之雄浑。 “附近没有大河啊。”叶萧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源自龙脊火山之巅，流淌在整个龙脊山脉上的那条大河。 “可是……虽然没注意路线，我们明明是在向下行。”小道士脑子里乱成一片浆糊，有些弄不清楚状况了。 同一时间，凄厉地犬吠之后，淡金色晶石忽然掉头，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去。 它本来追踪着阿金纳残魂，中间或有迂回，总的来说还是向着固定方向的，这下猛地转向，就好像是一锤子砸在叶萧心头上，将愈发浓烈的不祥预感砸了出来。 雨幕渐渐稀疏，乌云散开，天色渐明。 雨水从瓢泼大雨，在短短时间里变得淫雨霏霏，扑了脸上仿佛是行走在杨柳岸上，为柳絮扑面。 叶萧紧赶几步，在豁然开朗的视野里看到了悬停在空中的淡金色晶石。 它在不住地颤动着，好像随时可能从空中坠落下来，掉进水里面一样。 它的每一个截面里，全都是大黑两只爪子抱住脑袋，捂住眼睛，通体抖如筛糠，似乎是在痛哭，又如不敢睁眼去看。 淡金色晶石的前面……什么都没有！ 叶萧放慢脚步，迪迪跟在左边，小九陪在右边，一步步地走过去。 并肩了淡金色晶石，小道士的肩膀颤动着，望向前方。 前面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宽阔的水域，极目远眺隐约能看到边际，赫然是一个大大的湖泊。 湖泊上水面涌动着，起伏着，好像是某个人躺在地上沉睡着，惟有胸膛随着呼吸在起起落落。 这一睡，就再不可能醒来了。 “哪里来的湖？”迪迪手脚不知道放哪里一样，抓抓脑袋，摸摸牛角，憨憨地问道：“哥，俺们是不是走错路了？”他望向叶萧的目光中满是期待，好像在期待着叶萧蹦跶起来，一脚踹过来或者一巴掌拍脑门上，大骂憨货你带错路或者是早没发现什么。 可惜，没有。 叶萧木然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眼前湖面，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的视线一点一点随着雨收云散，视线开阔，看到了眼前大湖的入水口，看到了一条大河在倾泻而下地不住注入水量。 循着大河向上，再向上，小道士看到龙脊山脉从云雾中显露出雄浑身形来，在某一个地方，有一个豁口丑陋得如同在脸上割了一个伤口，翻转出婴儿嘴唇般的血肉。 水，不住地从豁口处涌出来，在龙脊山脉上流淌下来，注入到眼前湖泊里。 短短时间，湖泊的范围又有所扩大，原本叶萧他们还是站在湖边的，这会儿湖水正有一下没一下随着起伏舔湿了他们的脚背，攀附着他们的裤腿。 “这……这是……”迪迪舌头在打结，想要抓下淡金色晶石问个清楚，想叶萧给他一个准话，又仿佛在畏惧着什么，不敢动作不敢说出口来。 “这是……”叶萧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小道士，此时竟说不出一句来。 他蹲下去，顾不上水位上涨过脚踝，伸手捞向水中。 水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漂浮。 叶萧伸手过去的时候，正好湖面波澜，就漂浮的东西一推，让他捞了一个空。 不等小道士再次伸手，“哗啦啦”水响，迪迪大踏步冲入了水里面，一把拽起了刚刚叶萧捞空的东西。 那是一捆布匹，有剪裁的痕迹，呈白金色，像极了叶萧身上道袍的材质。 “嘶~”迪迪抽了一口凉气，发疯似地在水面上扑腾寻找着。 “咕噜噜~咕噜噜”一匹匹布从水里面冒出来，悬浮在水面上，五颜六色，其色绚丽，点缀在湖面犹如一碗碧绿茶汤上洒着各色花瓣。 “裁缝店……”叶萧痛苦地闭上眼睛。 除了裁缝店，哪里有那么多的布匹，整个潦水沼泽，除了遗人村，又哪里来的裁缝店？ ……遗人村！ ……下面是遗人村！ ……遗人村，被水，淹了。 再不愿意承认，再不敢面对，叶萧也好，迪迪也罢，淡金色晶石里面的大黑也好，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湖泊深处，赫然就是他们离开不久的遗人村。 富家翁腆着肚子在笑。 孙大娘插着腰在大骂。 游某人穿着花熊睡衣打着哈欠。 老羊倌期待着对手撕羊肉的评价，铁匠教头硬得像岩石一块，米肉厨子推销着他的包子，更不二忐忑地递上情书……一切的一切，全都淹没在水里，只有“咕噜噜”不住地从水下冒出来的东西，证明着他们的存在。 叶萧深呼吸了好久，红着眼睛看过去，迪迪扑腾着，又从水中捞出了一样东西。 黑一块，白一块，赫然是游某人最喜爱的花熊睡衣。 “游前辈……”叶萧咬着嘴唇，看到淡金色晶石噗通掉入水中，里面只是灵魂状态的大黑似乎承受不住“没有家了”的打击，昏迷了过去。 他上前两步，将晶石捡起来，不忍心去看里面的大黑，叹口气将晶石收了起来。 前面几步外，迪迪跪倒在水中，湖水淹没到胸口，一下下地抚在他的身上，似乎是在抚慰着什么。 叶萧缓缓地走过去，道袍湿透，浑身冰凉亦顾不得，走到迪迪的身边，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他刚想说什么，“嘭”的一声，水花四溅，一根柱子从水下涌了上来。 粗壮而笔直，上面还要常年烟熏火烤的漆黑颜色。 齐齐把视线转过去的叶萧和迪迪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这是铁匠铺里的梁柱。 迪迪要哭了，哑着嗓子道：“哥，铁匠师父……”“咦？”叶萧刚要安慰他，忽然发现了什么，拽着迪迪，将他一拽而起，一起向着梁柱去。 “迪迪你看，这是什么？”两人按住梁柱，让它不再随着湖水而动，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梁柱上某个地方。 那里，有一把铁锤几乎洞穿了梁柱，紧紧地卡在上面。 ——碎颅锤！ 叶萧看着它，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景象，那是铁匠在生死关头，狠狠地锤子扔起来，轰入梁柱中紧紧地卡住。 一直到大水淹没，铁匠依然硬得像石头一块，只有死死盯着碎颅锤的目光当中，有浓浓地期待……叶萧的耳旁，传来迪迪哭一样的声音：“铁匠师父说，说俺回来，他就要把锤子送给俺……”迪迪的手握住碎颅锤，一拔，二拔，三拔……怎么都拔不起来，他的力气仿佛都化作了眼泪，一颗颗地砸落在湖水里。 “呜呜呜~嗷嗷嗷~”迪迪扑在碎颅锤上，嚎啕大哭，铁塔一样的汉子，哭得声音哽咽。 在他们两人身边，一件件东西在冒出来，深淹在水底的遗人村每一点痕迹都在用这种方式，出现在叶萧的面前。 药庐前晒的草药，婴儿的襁褓，老羊倌裹着的老羊皮，富家翁不合身的锦袍……甚至是村东头的篱笆，西边的果树……“别哭了。”“我说别哭了！”叶萧大吼着，掩盖不了他两颊滑落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流淌下来。 他冲过去，扳过迪迪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道：“铁匠师父要你把它拔起来，他说你可以！”迪迪茫然地看着叶萧，好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抹得干净，再往手里吐了口唾沫，大叫一声，双手用力。 碎颅锤毫无意外地被迪迪拔了起来，高高地举起，一如他对碎颅教头的承诺。 他，真的可以接过这把锤子；他，真的抡得动了。 只是，铁匠看不到了。 叶萧忍着悲痛，拽着迪迪从渐渐深及胸口的水里面出来，扯着他来到岸边。 “嘭”地一声，两人一起跪倒在岸边，几乎爬上了岸，一身狼藉无人在意，两人连站起来都忘记了，怔怔地看着平静下来不再扩大的水面，看着不再有东西冒出来的湖泊，悲哀、愤怒、回忆、茫然……诸般情绪如龙脊山脉上溃堤而下的大水，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让阿金纳去死！ 现在叶萧只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谁干的？ 只是一转身，怎么就什么都不一样了，那一个个曾经叱咤风云，在他们面前只是慈祥长者的人们，怎么就不见了，再也不见了。 “谁？”“是谁？”叶萧撕心裂肺地大吼着，脑海中闪过一个个人影，是游某人，是富家翁，是孙大娘……他们或笑，或怒，或悲，或喜，一张张脸一会儿纤毫毕现，一会儿又湮灭在浪花里。 小道士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那是一种名叫“失去”的味道，充满着苦涩。 良久良久，他跟迪迪都跪在湖畔，看着浪花一朵朵地幻灭，胸中涌动着无处发泄的怒火，足可燃烧尽整个湖泊的火焰，无处去。 忽然——叶萧感觉到了什么，茫然地扭头一看。 在他旁边，小九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他一样跪着，纤细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嗯？”叶萧不加抗拒地让小九拉着他的手，拉到了身边地上。 那里有一本书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名道书。 叶萧无心去想小九是怎么将无名道书从神龙道书里取出来的，只是任凭小九将他的手牵到了无名道书打开着的某一页上。 “这是……”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十年 水波不兴，一马平川，有风习习，呜咽有声。 风再怎么吹，拂不动无名道书上的一页，因为有一根纤细的指骨牢牢地按在上面。 “小九……”叶萧抬头看了看，小九眼中灵魂之火温暖地燃烧着，抚慰般地看着他。 它不能说话，然而此时无声胜有声。 “呼~”叶萧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吐出了憋闷，将心神凝于翻开的无名道书上。 这一页，是陌生的一页，小道士从来没有能翻开到这里，似乎有无形的限制在，控制着无名道书，不让叶萧看到超过他能力的某些东西。 这个限制，对小九无效。 叶萧此时心思纯净，完全不去考虑无名道书和小九这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神秘到底有什么关联，只是一字字，一行行地读过。 这一页上，记载的并不是符。 或者说，并不是简单的符箓。 叶萧在上面看到一个浑身颤抖，似是悲痛到无可遏制，在拜，在叩地，在祭人，跪着嘶吼，以心血为朱砂，以天地为黄纸，用执念为符文，画出的一张天地符。 小道士从来没有在无名道书上看到过如此简单的符箓，不需要领悟，不需要练习，只要能蓬勃出道力，凝聚出心力，以满腔悲愤为燃料，就能烧出一把燎原的大火。 他更没有看到过代价如此大的符。 “一生三道符，符尽而人亡。”叶萧喃喃自语，好像有寒风在从冰封的高原上吹拂过来，一阵阵地扑在心火上，要将一切愤怒熄灭。 这个法门，人之一生，充其量只能施展三次。 每次通过心力的蓬勃爆发，汲取掉施术人的十年寿命，一符十年，一息十年，一回首已是十年光阴随风消逝。 三次之后，心力枯竭，回天无术。 小九静静地看着叶萧，没有鼓励，没有催促，默默地等着他决断。 迪迪泪眼朦胧，看不到也看不懂无名道书上的东西，颤声道：“哥，他们没有死吧？”“他们那么厉害，怎么会就这么死了？”他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望向叶萧，很想从小道士的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想听到叶萧说他们在某个地方嗤笑“你们被骗了吧”。 沉默半晌，叶萧嘴角抽了抽，摇头道：“我不知道，或许吧。”多少希翼，化作一声“或许吧”，随风而散。 小九纹丝不动，按在无名道书上的指骨收回了回来，风寻觅到了机会呼呼而来，吹动无名道书猎猎有声，那一页翻动着随时可能会被翻过去。 它眼中的灵魂之火跳动了一下，好像在问叶萧：“值得吗？”“值得！”叶萧脱口而出。 他长身而起，他振起道袍，拂去灰尘，这是正衣冠。 “他们是死是活，是他们的事情。”“为不为他们报仇，是我的事情。”“遗人村民们，或许真的在世上某个地方重新定居下来，再建了一个遗人村，兴许在某个时候，我们还会遇见他们，可那又怎么样？”叶萧一手按在心脏，感受着心的勃动：“这个时候，我的心告诉我，值得。”另外一只手，在无名道书堪堪要被风拂动合上的时候，牢牢地将其按住。 纵有万种可能，千般侥幸，到底意难平。 叶萧长啸一声，推开迪迪，拂开小九，最后盯了一眼无名道书上内容，将其牢牢地铭刻在心中，随手一抛，道书被扔向了小九。 “嘭！”他推金山，倒玉柱，重重地跪倒在地上。 那一瞬间，湖泊在涟漪，地在晃动，天上最后的乌云散去，憋屈了许久的阳光挥洒在叶萧的身上，给道袍映上白金色底子，镶金的边。 “哥！”迪迪莫名地心慌了一下，想要靠近过去，却怎么也做不到，似乎有无形的力量正在不住地从叶萧的身上蓬勃出来，将他从这个世界上割裂开来。 一经开始，任谁都无法打断。 “嘭！”叶萧双手撑在地上，心中观想天穹之大，九重之深，叩首而下。 ——叩于天。 “嘭！”通过双手，通过身体的贴服，叶萧感受着大地之厚德载物，再次叩首。 ——拜于地。 他腰杆挺直起，目视前方，在这片天地间凝望，好像能看透深深的湖水，看到深潜的遗人村。 一个个人影浮现出来，那是游某人在对弈，是孙大娘在哄着孩子，是富家翁一脚踹向大黑，是铁匠拎着碎颅锤……“嘭！”第三次叩首。 ——祭于人！ 胸中有怒火，叩动天门；心里有悲愤，拜动大地；记忆深处有背影，祭祀前人。 这是以天地为符纸，用此时此刻此方此地人残留的意念为符文，凭着心力为朱砂，画出的一张天地符箓。 它的名字叫做：十年！ 天地有本心，而人生天地间，纵然只是如常地生活，终究无时无刻不再散发着意念，强者的意念强，弱者的意念弱，悲者不绝，愤者不散。 如那血战之沙场上，往往会留下阴兵过境，战魂不散的传闻。 魂魄早就散去，留下是不屈的意念交感天地，犹如他们生时候，以之为桥梁，天地为凭，可以借得他们的力量。 这就是天地符：十年的根本原理。 遗人村的那些人，他们是何其的强大，十年困龙守于一隅，再怎么派遣，散于这方天地的意念之力强到了无以复加，正合适施展天地符：十年。 天地符一成，叶萧猛抬头，他看到一张虚幻的符箓在天地间成型，耳中有亘古而悠远的声音在回荡着，如天地之悲歌不绝：——十年，生死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十年，桃李春风，江湖夜雨，一杯酒，一灯明。 ——十年，风流名动，雨打风吹去。 ——十年，沧海桑田，遗人不遗，转头空！ 天地之歌，风雨相应和，叶萧不觉间闭上了眼睛，沉浸其中，浑身放松，有无边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托着他的身躯悬浮而起。 恍惚间，他的视线似乎穿过了时间的阻隔，看到了遗人村还在的时候。 突然，一声洞穿天地的巨响，有大浪高过天，向着遗人村狠狠地拍打下来。 在那一瞬间，叶萧看到了药庐前，游某人负手望天；看到了孙大娘衣袂飘飘；看到了富家翁在叹息；看到了铁匠推开大门，硬得跟石头一样直面洪峰……当他用贪婪的目光，不舍地看着这些人的身影时，“呜呜呜”地鬼哭声传来，阿金纳残魂散逸出来的响动，落在叶萧的耳中从来没有一刻是如此地让人厌恶。 近乎嘲讽，好像在幸灾乐祸。 叶萧脸色一沉，一只手高举，头顶金符似乎得到磅礴力量地关注，大放光明。 “呱噪！”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地符，拍苍蝇 叶萧一声“呱噪”，漫天回响，恍若天地自成屏障，在不住地回音。 “哇~”迪迪仰着头，震惊地看着叶萧身上发生的一幕幕。 他悬浮在两人高的半空中，虚影中不住有一个个模糊的身影凭空浮现，投入他的体内。 那些模糊身影落在迪迪眼中，分明是游某人，是孙大娘，是富家翁，是铁匠……这些当然不是遗人村民们本身，是他们心中蛰伏的猛虎，在一年年困守遗人村中散逸是在天地间的意念和精气，为叶萧的天地符所归拢。 叶萧身上的气势在不住地暴涨，通体上下笼罩在白金色的火焰当中，每一个模糊身影的投入，火焰就涨上一分。 当小道士全身都被笼罩在白金色火焰中后，悬浮在他头顶上的金符就好像被搁置在火焰上炙烤，磅礴力量不住地涌入。 金符威能，叶萧本来并不能很好地调动，然而经过“天地符”的加持，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它就好像是小道士亲手绘制的一般，恢复了全盛时候威能。 “呱噪，太过呱噪。”“你，太吵了。”叶萧声音自白金色火焰笼罩处传出来，咬牙切齿已经没有了，反而有一种轻描淡写，就好像吃饭时候看到苍蝇在飞来飞去的烦躁罢了。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这一刻，他的语气像极了当年的神秘老道士与山海主。 “十年”天地符，以天地为符纸，无数强者意念为符文，在心力的推动下临时推高的并不仅仅是力量，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从极其高地方俯瞰而下的心态。 属于强者的心态。 “轰！”白金色火焰暴涨，舔舐在金符上，金符豁然一震，一道道无形的金色波纹散开，横扫天地。 十丈、百丈、千丈……迪迪和小九的脑袋不由得由这一头，转到了那一头，犹自跟不上金色波纹的衍伸。 须臾之间，如一只金色的大手，以天地为桌面，一抹而过，灰尘尽去。 阿金纳的残魂，就是那灰尘。 “啊~”一声无意识地惨叫从四面八方响起，从封魔谷方向响起，犹如一只鸭子被掐着脖子拗断那一瞬间的刺耳叫声。 下一刻，金符波纹散于天地，偌大天地陡然安静了下来。 冥冥之中，在赤月半岛上的鬼豚族人心中有感，不由得面向封魔谷方向跪下，哪怕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莫名地泪流满面，好像心头上有什么东西被挖了出去一样。 虹魔教主：阿金纳，在金色波纹横扫天地的短短时间里，受到了陨落封魔谷，镇封心脏与灵魂外，第三次惨重的教训。 不仅仅是从山海秘藏中逃出来的残魂，便是溃散在天地间的阿金纳游离的意识亦遭到了池鱼之殃，受到了重创。 很长一段时间，鬼豚族就是祭司出动，也别想再沟通阿金纳。 它是不是彻底地陨落，还是在未来某个时候，还会以其他的方式归来，那些叶萧不知道，亦不关心。 他就像是心急品尝美味的食客不厌其烦，顺手拍死了一只苍蝇一般。 遗人村遭遇种种的源头，到底是谁干的，才是叶萧真正想要的“美食”。 “是谁？”“告诉我，是谁？”叶萧在心中不住喃喃自语着，心力蓬勃，白金色火焰不住地暴涨着，仿佛要将虚空中燃烧穿透。 这些力量是临时汇聚而来，并是他自身的力量，小道士并不能彻底地掌控，只能以心力推动，一声声如问天地。 突然——白金色火焰中的三分之一抽取出来，剥离开来，在虚空中凝成一只巨大的眼睛，望向湖泊，再循着湖泊望向龙脊山脉上巨大的豁口。 这眼睛落在迪迪和小九的眼中是那么地眼熟，灵动的目光，翘动的睫毛，甚至连眼仁的颜色，瞳孔缩放的花纹，全都跟叶萧的眼睛一幕一样。 它与叶萧的眼睛唯一区别就在于：深邃，能看穿时间与空间的可怖深邃。 叶萧，真的看见了。 他“看见”整个湖泊的水在倒卷而回，顺着倾泻而下的水道涌回龙脊山脉上天河。 他“看见”在风急雨骤时候，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是风雨中疯魔般地起舞。 他“看见”裁缝在跪求，在哀嚎，在死去……“我……看到你了！”虚空中的眼睛瞳孔骤缩，叶萧看清楚了那个疯魔般舞动的身影。 先是鲨鱼皮的靴子，下身是海上的劲装，上半身则是贵族般的服饰，满头飞舞如蛇的乱发，随着腰肢扭动而摆动的——铁钩！ “轰！”叶萧脑海中轰鸣一声，那张陶醉的脸，寒光闪闪的铁钩，跌落到水中的无面木雕，在他心里面拼凑出了两个字：“王~倬~！”叶萧吼出这个名字，恨不得能跨越时空的阻隔，去紧紧地抓住那只骤然挥落下来的手，阻止那声洞穿天地的巨响，改变一切。 可惜，他不能。 “我做不到……”在没有人能看得到的白金色火焰掩盖下，叶萧痛苦得弯下了腰。 逝去的终究逝去，再不可追，他真的做不到。 “是我……”“……害的他们。”叶萧从没有这么后悔踏入了遗人村，他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们，也不愿意他们的慈祥，他们的帮助，最终带来的是滔天洪水，可以打沉陆地的巨浪。 小道士脑海中久久不散的是在“十年”天地符中所见的，游某人他们一个个推开门，负手而立，头顶上是大浪摧枯拉朽而下的场面。 “王倬！”“我要你死！”叶萧仰天长啸，仅剩下的三分之二白金色火焰将他层层包裹，好像构成其中力量的一个个声音在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道“不关你的事。”“王倬，我知道你在哪里？”“你等着，我，马上到。”叶萧双眼中迸射出金光来，穿透白金色火焰，越过龙脊火山之高，一直落到沉睡在天池深处，巨猿之上的山海秘藏当中。 他还记得，在时光回溯之眼所见，有金色光柱通天彻地，甚至惊落了王倬视若性命的无面木雕。 “他既然看到了，他就一定在那里。”叶萧的目光似乎能透过一切阻碍，直接看到了那一柱柱明黄光柱矗立着的地方……“山海秘藏？”“现在，都是我的了。”王倬在大笑，疯狂地大笑。 “遗人村？哈哈哈，十年之前，你们毁了我。 十年之后，你们还不是要毁在我王倬的手下。”“哈哈哈哈~~~我赢了，你们输了。”“你们从我身上夺走的，现在全是我的，我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魂入金符，洞虚虹桥 “王倬！”叶萧深吸了一口气，大喊出声：“迪迪，小九，在这等我。”……等你？ ……等什么？ 迪迪一脑门的疑问还没有来得及问出来，就看到悬浮在空中的叶萧身上白金色火焰汹涌如怒。 小九白玉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叶萧下方，抬头看着，好像时刻在准备着什么。 “送我过去……送我过去……送我过去……”叶萧鼓动着还剩下三分之二的白金色火焰，在心中不住地默念着，勃发的心力通过白金火焰灼烧，连到了金符上。 他不知道怎么催动磅礴的外力，不知道怎么催动金符，甚至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挪移到藏宝室中，直接出现在王倬面前。 叶萧只知道，这是他必须要做的。 “走过去来不及了。”“王倬既然看到了金色光柱，一定能锁定山海秘藏的洞口，现在应该已经找到，说不定都进入了。”“我再原路返回的话，很可能只是扑一个空。”“绝对不行！”叶萧沐浴在白金色火焰当中，拳头紧握，浑身肌肉绷紧，仰着头如在咆哮。 他自己看不到，下面的迪迪和小九看得清清楚楚地，白金色火焰在一阵阵地爆发，一团团地飞出融入金符当中。 金符在一寸寸地亮起，犹如戴了十年的黄金重新洗去暗沉，迸发出璀璨来。 “送我过去！”在叶萧一声大吼中，积累了半晌的异变爆发了。 “轰！”几乎全部的白金色火焰尽数涌入金符当中，叶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迪迪他们面前，然后是毫无反应，犹如失去了所有意识一般，沉沉地从空中坠落下来。 “哥！”迪迪大惊，太过突然，接人已经来不及了，连忙就是一个虎扑，整个上半身扑得太狠，在地上犁出了一条人形的沟，悬之又悬地赶在叶萧落地前垫到了他下面。 小九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它的反应比起迪迪快多了，一个侧移伸出双手，稳稳地托住了叶萧掉下来的身体。 小道士此刻的状态诡异无比，连身体本能地反应都失去了，落在小九双手的身躯沉重得跟山一样。 小九浑身骨骼都在“嘎吱”作响，双手却平稳得没有一丝晃动，稳稳地将叶萧放平下来，极其顺手地就搁在迪迪虎扑过来的后背上。 “呃~”“小九，俺哥没事吧？”迪迪憨憨的声音从下面传上了，小九摇头。 “那可以把哥从俺背上弄下来吗？怪难受的。”迪迪松了口气，继续提问。 这一回小九不摇头了，而是就站在迪迪的面前，拿脚在他面前晃了又晃，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不行。 “啊……”迪迪叫了一声，刚想抗议，就见小九蹲下来，一手扶住叶萧，好像生怕他在迪迪背上掉下来；一手指指地面，眼眶中灵魂之火狠狠地盯着牛魔人。 ……地上冷是吧？迪迪明白了，然后想哭。 ……俺趴着你就不怕俺冷？见过偏心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 迪迪和小九无声地对视还在继续，他们的心思却有九成都在无声无息的叶萧身上。 叶萧此时却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状况。 在白金色火焰尽数涌入金符当中时候，他隐约能感觉到似乎激活了什么，旋即有一种不住拔高一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是如此熟悉，像极了很小很小时候，老道士托着他的腋下把他高高举起，放到脖子上骑大马一样。 叶萧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过来，他并不是被托了起来，而是灵魂从肉体上脱离了出来。 小道士不慌反喜，在心中大喊：“过去，送我过去。”他脑海中不住地观想着一根根明黄色光柱，一地地的金银珠宝，想象着想要去的地方。 第一次灵魂离体，叶萧感觉到是冷，无不地冷，失去了肉身的庇护，天地间似乎充斥着无处不在的冷风，要将他吹得溃散。 这个时候，小道士才真切地知道了大黑在进入淡金色晶石前，那不住地溃散是怎么回事了？ 比起大黑来，叶萧的待遇明显要好上无数，他刚刚觉得冷呢，金符就大方光明，每一寸的符文都在扭成漩涡，“嗖”地一下就将他吸了进去。 下一刻，一道金虹倏忽之间从湖泊旁，跨入了龙脊火山内部。 金虹之速如光，迪迪和小九只是分心了一下去接住叶萧的身体，再抬头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山石、土壤、树木……一切的一切在金虹之下皆成虚无，叶萧的灵魂竭力地睁开眼睛，发现在金虹洞穿下整个世界都不同了。 它们不再是原本模样，而像是布满了蚁穴的堤坝，到处都是虫洞的土壤，一穿而过，不成阻碍。 “轰！”一根明黄光柱前，金虹从藏宝室下破出，一凝，显化而出一枚金符熠熠生辉。 十步之外，是王倬。 “咦？”王倬惊疑出声，铁钩横在胸前，神情凝重地望向金符。 他不知道金符是什么，但能以这种方式突然出场的，自然不会简单。 下一刻，王倬嘴巴张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金符上有白金色火焰在流转而出，渐渐地勾勒出一个人的人形。 从道袍，到五官，至发型，纤毫毕现。 除却通体上下无论是目光还是肤色皆成白金颜色外，这几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叶萧站在那里。 “叶萧！”王倬脱口而出，震惊无比，没有想到他追杀了许久的人，竟会以这种方式，第一次真正站在他的面前。 “王倬！”叶萧一步踏出，在身后留下火焰残影，脚下脚印噌噌噌地燃起火焰，烧融了金银珠宝。 他的眼中也在放着灼热的白金光芒，在王倬身上扫过时候，疯狂的海贼首领皱起眉头，强行克制才没有让身体本能地闪躲。 王倬没有动掸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在他身旁方圆一丈之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多具尸体，全是海贼打扮，尸体上致命伤处都是纵横铁钩痕迹。 “王倬。”叶萧不是第一次看到王倬，却是第一次一对一地面对这个凶厉疯狂得一塌糊涂的大海贼，浑身上下明明都在冒着火焰，声音却冷厉得如寒冰：“你找我就找我，竟然牵连无辜，今天就是赌上一切，我也不会让你走出去一步。”叶萧的声音在整个藏宝室里回荡。 王倬先是错愕，继而浑身都在抖动，癫狂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小道士，你以为王某水淹遗人村是为了你？”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生有命，来看烟花 “嗯？”“不是为了我？那又是为什么？”叶萧一边应着，目光一边在最短的时间里横扫整个山海秘藏。 他心里面有另外一个小道士在疯狂地咆哮着，想要一把扑上去用身上的烈焰将王倬燃烧成灰，再洒进湖泊里。 另外还有一个他，却化身成金符，用一种在冷漠地衡量，在判断。 第一眼，叶萧目光落在王倬身旁七零八落的尸体上。 “全都是海贼。”“每一个都死在王倬的手上。”“看那些尸体的位置，应该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王倬瞬间杀死的。”“为什么？”叶萧沉吟了一下，霍地一下抬头望向王倬身旁的明黄光柱，若有所思。 “想要运走这些金银珠宝，没有大量人手压根不可能。”“王倬却在这个时候杀死手下，奇怪……”小道士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王倬的狂笑声戛然而止，状若疯狂地吼道：“你这样天生有命的人懂什么？”……天生有命？ 叶萧懵了一下，有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凭什么？你含着金钥匙出生，无论什么都近在咫尺。”……喂喂喂，我就是一个野老道士养大的，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 “我呢，苦苦追寻，动心忍性，再怎么努力，人也嫌我出身卑微，不配站在她的身边。”王倬好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往日的优雅尽数燃烧成疯狂，一声声吼动着，一头乱发倒飞而起，恍若魔影在身后摇曳。 一边说话，他一边还用不是铁钩的手一下下地抚摸在明黄光柱上，起落温柔，仿佛是在抚摸着爱人细腻的皮肤。 ……嗯？叶萧隐隐捕捉到了什么，瞳孔骤缩。 “我记得那里面是……”叶萧在阿金纳的逼迫下触碰过几根明黄柱子，这事就发生在不久前，他记得清清楚楚，王倬身旁这根柱子里是一个船首像。 ——山海主妻子形象的船首像。 叶萧的神情不由得古怪了起来。 难道王倬跟山海主抢女人？不对，差着辈分呢。 难道……叶萧脑子里“轰”地一下，忽然将看到船首像时候的熟悉感觉跟王倬的无面木雕联系在了一起。 “是了，怪不得我觉得眼熟。”小道士恍然大悟：“除了脸之外，无论是着装风格细节，表现出来的气质，全都很像的。”“如果不是一个人的话，那么山海主妻子给他留下的孩子，应该是女儿！”“王倬看上了山海主的女儿，然而并没有成，是这样吗？”叶萧脑子懵了一下，新的问题又来了，为什么他从看到无面木雕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 船首像的熟悉感可以这么解释，无面木雕呢？ 说来话长，叶萧脑子里转过诸般念头，将一条条线索联系起来，不过一瞬罢了。 这么一点时间，王倬神情癫狂，语带悲愤地说了一大堆：“当年，君莫笑那些人说我天生贼骨，不成大器，任凭我苦苦哀求，也不肯替我说上一句话。”“现在呢，哈哈哈~~你们后悔了吧？”叶萧神情冰冷，声音更冷：“就因为这样，你就水淹遗人村？”小道士满脸都是不敢置信之色，别人欠他的吗？帮他说话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多大仇多大怨，至于一副天下人负我的样子吗？ 叶萧深深地震撼了，他眼前这个面容俊秀的海贼头子在这一刻扭曲丑陋得如毒蛇一样。 “不然呢？”王倬铁钩一指小道士，道：“他们对你多好，竟然收留你，教导你，凭什么？你哪点比我强？”“呼~~”在叶萧打算怒斥于他的时候，王倬忽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抹是淤血般地殷红颜色被吐了出来，在身前浮动成一个圆圈，铁钩一划溃散。 “哗啦啦~哗啦啦~~”王倬周遭地上的金珠都在颤动，似为他身上一阵阵爆发出来的威势推动，忙不迭地滚开，不然随时会便碾压得破碎。 在这一刻，他威势之盛竟是丝毫不下残魂状态下的阿金纳，更添几分癫狂如魔。 他的所有疯魔一敛，随着那口血一样地吐气而散，神情平复下来恢复了优雅模样。 王倬看着叶萧，铁钩划动，撕裂空气的声音，悠悠地道：“小道士你不懂得。”“有的人天生强健，有的人天生富有，有的人天生高贵，有的人天生美貌，有的人天生才华……”“那些，我都不羡慕。”王倬嘶吼得太多，声音沙哑暗沉，反而有一种沧桑的味道在洋溢出来，配合他此时神情，与之前癫狂疯魔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那些，我凭着我的手，去杀，去抢，去夺，去争，去取……终究会有。”“但是，那些都不如：天生有命。”王倬举步，一步步地向着叶萧走过来：“你就是天生有命的人，我很羡慕你，羡慕如狂。”“凭什么，我苦苦挣扎，沉沦海底，羡慕而不可得的东西，全都围绕着你转？”“所以，你可以去死了。”话音落下，王倬毫无征兆地一步跨出，数丈距离，竟是一步跨越，有铁钩森寒直划向叶萧的咽喉。 ……杀了我这样的人，就能破解你对天生有命的心结吗？ 叶萧冷冷一笑，竟是对带出劲风如刀的一钩，凝聚了王倬一生憋屈，一意心念的一击置之不理。 “你说那么多，无非是当我是死人。 你说那么多，不过是想要凝聚心力，打出巅峰的一击，直接打破你的心结。”叶萧嗤之以鼻：“我又不是你爹，干嘛要成全你？”他仿佛看不见铁钩，只是淡淡地看着王倬扭曲的脸，吐出一句话：“好巧啊，我也请你去死！”话音未落，铁钩未至，叶萧的身形“轰”地一下溃散了。 白金色火焰散成烟花朵朵，倏忽之间弥漫到了整个山海秘藏里，无处不在，又无一处在。 铁钩空利，又岂能撕裂整个空间？ 王倬出手成空，一怔之下，异变突生。 “轰轰轰！”无数火焰燃爆声音响起，四散的白金色火焰凝聚在一根明黄光柱前，先汇聚塌陷出金符一张，再凝成手掌一方。 执金符，印明黄！ “隆隆~隆隆~”整个藏宝室震了一下，金符烙印的不是别的，正是山海秘藏最中心的一根明光柱，亦是叶萧察看的最后一根光柱。 光柱内，有阿金纳心血一滴，有岩浆有柱。 整个藏宝室都在震动，天池在荡漾，有一个庞大的身影从池底一跃而起，以比山海秘藏入口还要大的眼睛，从天池深处望入。 “英雄故去，豪杰陨落，枭雄末路，岂能无声无息？”“来看烟花！”叶萧的声音在回荡着，轰然回响着，传出秘藏，震动龙脊火山，在天地间久久不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第一百八十章 两滴血，一把攥 “阿金纳不惊动神兽巨猿，不引发火山取出东西的办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怎么引爆火山，让人走不了。”“王倬，你就留下来吧。”叶萧烙印金符于明黄光柱瞬间，他的灵魂仿佛都被吸入了其中，眼前所见与早先大不相同。 他先看到了阿金纳心血凝成的宝石上，一缕缕纤细得肉眼看不见的精华被岩浆逼出来，流淌入明黄光柱中，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一根根明黄光柱彼此联系在一起，流转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阵图，以阿金纳心血宝石为核心，一件件宝物为辅助，磅礴压力笼罩下来，死死地压住了什么。 “但凡被取走宝物的，皆是在这个法阵中不重要的节点。”“但凡在主要节点上的宝物全都安然无恙。”“取走山海扇之类宝物者，定是深悉其中奥秘，才能如此动手准确。”叶萧隐约猜测到取走其余山海秘藏宝物的，怕是十之八九乃山海主的后人，其他人等如何能对这些如此清楚？ “我的核心符箓，暂时掌控的金符，遍布在山海秘藏当中的符文，这全是道士手段。 这个法阵却不是，它分明是经年累月地汲取阿金纳心血当中蕴含的力量，再以之驱动法阵，整合诸般山海主遗宝的力量，镇压住整座龙脊火山，使之不爆发。 分明就是法师的手笔！”叶萧他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法师高手，当法阵这一典型的法师手段他还是认识的。 山海秘藏当中赫然是将道士与法师的手段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生生镇压住了一座活火山的运动，使之永远爆发不出来。 只要阿金纳心血力量不曾枯竭，法阵不曾被破坏，这座火山的爆发被再镇压百年、千年，亦不足为奇。 “真是好手段啊。”“不错，我没有能力在不破坏法阵的前提下取出宝物，取走其余宝物的山海主后人想来也是一样。”“反过来，要破坏这座法阵，对别人来说或许并不容易，于我而言，却是轻而易举。“叶萧的灵魂之眼似通过涌出又被压下，如是反复的岩浆柱子，看到火山底下无穷无尽的岩浆在咆哮，在狂呼，在酝酿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山海主的布置每镇压一日，这股火山之怒就要磅礴一分，数十年下来，火山底积蓄的赫然是能将整座山炸碎之伟力。 在叶萧要调动金符力量，干涉明黄光柱使其崩溃的时候，他的灵魂与金符一体，金符又与无处不在的明黄符文同源又高出一层来，顿时整个山海秘藏如同叶萧身体一般，每一寸地面，每一缕空气都成了他的眼线。 叶萧看到王倬神情大变，狂扑而上。 他看到神兽巨猿双臂洞穿山壁，庞大的身躯挂在山海秘藏外，巨大的眼睛凝望进来。 小道士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到这只恐怖的巨猿眼中。 莫名地，没有冰蓝泪海，没有谛听符威能，叶萧就是能感受到外面巨猿的情绪，仿佛涌动的天池水尽成了他身体延伸一般。 他感受到巨猿在愤怒，又在悲哀，最多的还是解脱，甚至隐隐地还带出一点欣喜。 莫名地，叶萧能感受到一股心如死灰的死寂。 “走啊！”“离开这里！”叶萧的意念通过明黄符文，催动天池水，清晰地传到了巨猿身上。 小道士毫不怀疑它能够听得懂。 “山海主何等人物，他怎么会死呢？”“他一定还活在这个世上的某个地方，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找到你。”“走吧，赶紧走。”叶萧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全部心神倒有三分之二全落在阿金纳的心血凝成之宝石上。 推动，牵引，撞击，挪移……心力借着金符之助，化为实质性的力量作用在阿金纳心血宝石上。 “崩崩崩”仅仅回荡在明黄光柱内的弦动之声入耳，叶萧的灵魂之眼看到阿金纳心血宝石上一缕缕血气在崩断，一股股力量在断裂，整座藏宝室，一泓天池水，大地岩浆湖，皆在剧烈地晃动着，随时可能轰然倒塌或是决然爆发。 阿金纳的心血宝石动了，它只是微微地颤动了一下，整个法阵上传出“咔嚓咔嚓”地琉璃破碎声音，“轰”地巨响，明黄光柱为岩浆柱侵入、蚕食，随时就要轰然崩溃。 在这短短时间里，王倬状如疯魔，铁钩如龙，生生绞碎了大片大片的白金色火焰，却不能阻上叶萧一息。 小道士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完全将其当成了犹斗的困兽。 突然——“隆隆隆~”一只粗壮无比的手臂伸进了山海秘藏，一路洞穿破碎了整条甬道，挡者披靡又毫无征兆，一下子就破碎一切伸到了叶萧的面前。 这只巨手只要一捏，不管是处于金符保护下的叶萧灵魂，亦或是张牙舞爪的王倬，尽数会被捏成齑粉，化为肉沫从指缝间流出来。 积年神兽，数十年前就能纵横天下无敌存在的恐怖，在这一瞬间显露无遗。 叶萧心里刚刚咯噔了一下，那只巨猿的大手停了下来，粗壮手指屈指一弹，一滴红灿灿的鲜血沁出，被弹往了小道士。 “嗤嗤嗤~”血液抱团聚成一滴，大如拳头，又在不住地坍塌、凝结，整个过程中异响声声，白烟腾起，最终红光一闪，巨猿一点心头血飞到叶萧面前时候，赫然已经结成了血色剔透宝石，落了下来。 本能地，叶萧灵魂一动，凝成一只大手来将血色剔透宝石捞住。 几乎在同一时间，巨猿的手臂以比来时候更快速度缩了回去，叶萧隐隐地能听到天池在沸腾，似乎巨猿在擂动着胸膛，发出长啸的声音。 没有先后之分，阿金纳的心血宝石崩飞出来，第一时间就被左近的叶萧大手一起攥住。 两颗血色宝石静静地躺在白金色火焰凝成的手掌心上，又有磅礴的力量在里面涌动，恍若随时可能爆发出来。 “它来得及走吗？”“它会走吗？”叶萧很想知道，但他不能够，倏忽之间，他连分心于外看看巨猿决断的机会都没有，一根根明黄光柱在炸碎，岩浆在欢呼雀跃地喷发。 “嗖嗖嗖~”叶萧看到一点点流光从炸碎的明黄光柱中飞散出来，与此同时整个藏宝室内笼罩上一层扭曲的火红颜色。 四面墙，头顶穹庐脚下地，全在崩裂在融化，一地金珠转瞬间化为金水在粘稠地流动。 “喝！”叶萧的灵魂一声大喝，最后看了一眼蓦然安静下来，双臂高举，似在咆哮的王倬，拼命地将金符中蕴含的白金色火焰迫出，催动着金符。 只要慢上一点，哪怕是一点点，小道士都毫不怀疑喷薄而出岩浆连他灵魂都会一起湮灭。 “嗖！”金符一颤下通体模糊，在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罅隙里，叶萧凝成的大手在虚空中一攥，将几点飞散出去的光点攥在掌心，旋即连大手带金符一起在山海秘藏当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下王倬的身影为无尽火红颜色淹没、覆盖……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叶扁舟度劫波 “轰！”一声巨响让天地战栗。 “轰轰！”两声巨响使大地摇动。 “轰轰轰！”三声巨响中天与地一起掩盖在朦胧当中。 龙脊火山、龙脊山脉，那天上的河流，地上的湖泊，偌大天地间的一切尽数在瑟瑟发抖，浓郁的硫磺气息涌动中填满了一切罅隙。 “嘭！”龙脊火山半山以上，尽数为浓浓的水雾掩盖，仿佛天上神山带着一片云彩坠入了大地，砸得大地都在呻吟与颤抖。 水雾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伴着那一声水豁然从冰凉变成沸腾般的响动，自龙脊火山之巅上弥漫下来，上掩于天，下遮在地。 深深天池水，一息蒸腾化为烟霞雾霭，沉沉笼罩下来。 又一息，伴随着一声打饱嗝一样的诡异响动，整个天地间蓦然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诡异。 转眼间天地间硫磺气息浓郁百倍，有黑烟从天池处腾起，其灼热气息裹挟着笼罩龙脊火山的云雾一起冲天而起，黑红相间，仿佛天穹被熏成了黑红脸。 “隆！”“隆隆隆！”洞穿天地，震动寰宇的巨响勃然而发，火山化作巨人在仰天咆哮，每一声喷发就好像是在擂动着胸膛发出的巨响。 “啊~”迪迪也好，小九也罢，一起竭力望向龙脊火山方向，为从火山上喷薄而出的通天彻地火光而震惊，而目瞪口呆。 大片大片的山体在龟裂，在滑落，有粘稠的岩浆喷出数百丈高，又流淌而下，好像巨大的暗红色舌头，过处舔舐得火焰连天。 火山，爆发了。 数十年前就应该爆发的愤怒，为逆天的存在强行压制了多时，在此刻被叶萧彻底地引爆了出来，顿成毁天灭地一般的威势。 继山海秘藏之后，整片天地都笼罩在火红颜色当中，温度梯度而升，伴随着岩浆一起喷发出来的火山灰好像一座座空中巨型城池，在徐徐地降落下来。 迪迪在火山爆发这样的天威下只是怔了一下，旋即脸色大变，带出哭腔来：“哥！”“哥，你是俺亲哥，你别吓俺，快回来啊！”迪迪再憨傻也知道叶萧定然是以他所不明白的方式，到了此刻整个人世间最危险的地方。 一念之差，一步迟疑，如此天威下，就是山海主复生，阿金纳降临，一样逃不过粉身碎骨，湮灭成灰的下场。 “嗖！”一道金光，在迪迪的呼喊声中，在小九紧张地眺望当中，从虚空中洞穿而出。 金光凝于叶萧的身体上空处，化出了金符形象，只是与之前懒洋洋姿态不同，这回金符如喝醉了一般，一个晃动险些坠落下来。 从中，半透明的叶萧钻了出来，第一时间发现了天地异变，在火山爆发的天威下只是千分之一刹那，他就有灵魂要溃散了般的恐怖感觉。 他连想都不想地，一下钻进了身体里。 “哼！”叶萧闷哼一声，睁开眼睛，麻利地从迪迪的后背上爬起，两脚一蹬跳了下来。 在这个紧张关头，小道士还不忘两手乱抓，将在他之后从金符里面掉出来的几样东西抓进怀里。 他连看上一眼在山海秘藏毁灭前最后关头，自己到底抢救了什么宝物出来的空隙都没有，忙不迭地一把拽起迪迪，抓住牛魔人的胳膊不放，手指几乎都要嵌入了肌肉里面。 叶萧另外一只手握住了小九纤细的胳膊，左右一拽，三个人连体婴一样的紧紧连在一起。 在这短暂到无法再拆分的时间里，在迪迪和小九茫然不解时候，龙脊火山方向有岩浆奔涌而下，马上就要追上他们，用最大的热情将他们永远挽留。 天上，黑压压地火山灰在掩埋下来，万物沉寂，要将方圆数里地一起尘封到永远。 稀稀拉拉地，有带着刺鼻气味的雨水在落下，溅在地上嗤嗤有声，似有金石都为之融化的可怖。 叶萧跟火烧了屁股一样，怎敢停留哪怕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大叫出声：“走！”……走？怎么走？ 迪迪茫然，小九不解。 金符又晃动了一下，几乎就要模糊消散在天地间，用挤一样地挤出最后一点白金色光辉落在叶萧的身上。 循着小道士紧紧抓住小伙伴的手臂，白金色光辉流转遍叶萧、迪迪、小九周身。 “跳！”叶萧又是一声大喊，头都不回，想都不想，拽着迪迪和小九两人一起向着近在咫尺的湖泊一跃。 人在半空中，脚触水面上，在迪迪他们以为马上要落水，做好了游泳准备的瞬间，白金色光辉裹挟着他们扑在水面上，光辉流转成一叶扁舟形状。 “噌~~~”离弦之箭不足以形容其速，白金光辉扁舟托着叶萧他们三人，于身后水面上带出一道白色划破水面的痕迹，顷刻之间，撕裂了湖泊。 这速度是如此的快，以至于在他们的身后带起水墙，向着两边高高地涌起，高过十丈。 又一转眼功夫，水墙与岩浆碰撞，与火山灰搅拌，共酸雨变色，“嗤嗤嗤”地声音如湖泊在呻吟，不住地蜷缩起身子，缩小着范围。 无穷无尽的岩浆在涌入湖泊，一时间不知道多少水汽被蒸腾而起，又重新化雨落下。 划破了整个湖泊，冲上陆地之后，连叶萧都没有预料到的一幕发生了。 白金光辉扁舟竟然不停！ 它以势不可挡之势，横冲直撞之法，裹着叶萧他们逢山开山，遇林穿林，仿佛是将他们当成了三颗小石头，用一根大弹弓射了出去。 “嗖嗖嗖~”左近无数光影在飞退，一棵棵树，一块块石头，一片片风景……刚刚闯入了叶萧他们视野，旋即就被远远地抛到了身后。 几个呼吸后，最后一点白金光辉都在极速推进中散逸得干净，叶萧、迪迪、小九，才一起被抛飞了数丈高，再重重地落地，犁出了十余丈距离的痕迹。 “你要不要这么给力啊？”叶萧艰难地用两只手撑起了身躯，抱怨出声地同时看到头顶金符呈现出半透明状，有摇摇欲坠之感，曾经磅礴到要爆炸的力量，彻彻底底地从他的身体里抽离。 天地法：十年，连带着十年光阴一起，自叶萧的生命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小道士心中猛地一空，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在心里面多出了一个空洞，究竟是为了十年光阴十年寿，还是游某人等遗人村众留下的最后痕迹燃烧殆尽，谁也不知道，连他自己都不能分辨得清晰。 “咦？”叶萧突然惊疑出声，几乎在同一时间，迪迪在异口同声。 只是，小道士看到是这个地方，怎么看怎么熟悉的一处所在。 迪迪死死盯着的却是叶萧。 牛魔人神色难过，手在颤动，发出了一声颤音：“哥，你，你的头发……” 第一百八十二章 烟花易冷，长大了与无常 “头发？”叶萧捞起一缕从鬓角垂下的头发在眼前一看，沉默了一下。 他们所在之处光影斑驳，远处地动山摇火光迷乱，映照在小道士的身上，反倒将每一点变化都在闪烁与朦胧中凸显了出来。 叶萧两鬓垂落下来的头发不再是漆黑如墨，捞在掌中与掌心颜色对比，愈发地显得斑驳。 在他捞起一缕头发细看的短短时间里，小道士亲眼看到头发从斑白变成全白，透出银色来。 “呼~”叶萧又察看了一下其他头发，吐出一口气，挤出笑容道：“迪迪你说话大喘气的，不是就两缕头发白了嘛，我还以为全白了。”他脸上带出的笑容依旧显得灿烂，阳光一样的味道，打趣道：“那样的话我一定会被取‘银狐’这个外号的，太难听了。”迪迪露出难过之色，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叶萧好久，没看出其他东西来，这才放松了下来。 “还好，还好。”牛魔人是妥妥的战斗种族，在迪迪从小养大的观念里面，男人嘛，外貌不重要，别说两缕银色头发，就是全身上下都布满了伤痕毁个彻底，只要能吃能打还是一条好汉。 小九明显不赞同他的观念。 它悄无声息地走到叶萧面前，在小道士反应过来前，伸手摸上了他的脸。 从上到下，来来回回，好像在体察每一点的变化，再用触感将其牢牢地记在心中一样。 “唔……”叶萧愣了半天，直到小九摸够了，退开两步，微微颔首，好像在说“挺好看”时候，才反应过来，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诧异地问道：“迪迪，我的脸怎么了？”迪迪这个粗线条这个时候才发现叶萧除了两缕银发外，并不是没有其他变化。 在他眼里面，叶萧面貌发生了微小的变化，明明眼睛还是那个眼睛，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笑起来一样灿烂，眼神干净得透明，却有一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不同。 那种感觉，恰似一个人经历过了改变人生的大变化后，体现在面容和神情上的微小不同。 迪迪想了半天没有想出合适的形容来，只能摸着鼻子，不太确定地道：“没有什么啊，就是觉得好像长大了。”“长大了啊……”叶萧沉默了一下，笑笑道：“也该长大了，挺好。”小道士的变化恰似小九的点头，在保留了原本体质下，凭空多出了一分成熟的味道，像一个成年人了。 十年光阴，到底留下了痕迹。 叶萧不再纠结变化问题，低头看了一眼身上道袍。 这件孙大娘设计，并让裁缝亲自动手做出来的道袍，此时落在叶萧眼里面也与之前不同。 它通体上下有一种白金一样的光泽，在流转着，仿佛是一块鹅卵石被溪流冲刷了数百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光泽。 这个变化应当是那些白金色火焰洗礼后留下的，叶萧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爱惜地在上面抚了抚。 不管它变成什么样子，终究是遗人村留给他的纪念。 “遗人村。”想到遗人村，叶萧猛地抬头左右一扫，再眺望远方。 “果然……是这里。”他暗叹一声，验证了之前被迪迪打断的，对这个地方的熟悉感觉。 这里，叶萧并不是第一次来，迪迪不是，小九也不是。 此处往后，山峦起伏，山林密布，沼泽错落，有各种草药遍植，不乏食人花一类的毒草和异种。 此处往前，一马平川，湖泊沸腾，火山如刀割裂了整个天地，山脉如龙在毁天灭地的威势下战栗。 看着看着，叶萧眼前朦胧，分不清楚是天地间沉沉落下火山灰模糊了世界，还是眼中泪水模糊了视线。 渐渐地，他从湖泊里看出了村落，从火山中看出了天池，从起伏山脉里看出了高高在其上流淌的长河……这里，赫然就是叶萧他们第一次远远地眺望遗人村，是他让小九乘鹰翱翔，借其眼睛俯瞰天地的地方。 一转身，他们又回到了原点，然而视线所及正在发生的一幕幕又在不断地告诉叶萧，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叶萧静静地看着火山在爆发，在打饱嗝儿一样地喷吐着岩浆，烧灼一方天地，莫名地，心中却没有了太大的波澜。 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发生变化的不仅仅是鬓角与面容及道袍，还有那一颗在胸腔里怦然跳动的心脏。 小道士身旁，迪迪与他并肩而立，望向同一个方向，口中喃喃：“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昨天还好好的，大家都在。”“为什么？”牛魔人似在自问，又像是在问天问地问，他求救般地扭头望向叶萧，眼巴巴地想要一个答案。 “因为……”叶萧仰着脖子半天，吐出了两个字来：“……无常。”迪迪眨着眼睛，无声地在说他没有听懂。 “无常是变化，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无常本身。”“我家老头子说过……”叶萧一边说着，一边回想，第一次真正懂得了其中含义……“爷爷，你老说我长大了就懂了，那什么是长大了？”小小道士搬着板凳坐在老道士旁边，仰着头满脸不平与好奇。 老道士比他还不平，一张老脸上刻满了“一定是这个世界错了”的激愤。 “娃儿，等你懂得了什么叫做无常，你就长大了。”“无常？黑白无常吗？”小小道士做出了一副“鬼来了宝宝怕怕”的样子，缩了缩脖子。 “啊呸，比那恐怖得多。”老道士的说法瞬间吸引了小小道士的注意力。 “‘常’是不变，无常就是变化，刹那间的变化叫刹那无常，相续不断中的变化叫做相续无常。 这个世界，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情，一切的一切，全在不断地变化着。 有的人，一起走着走着就没了。 这就是无常。”老道士感慨无比，仰天长叹，好像想起了什么让他无比痛苦的事情一样，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这世上，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无常本身。”“所以，娃儿，等你哪天懂得了什么叫做‘无常’，能看开看破，你就长大了。”“哦……”小小道士唇红齿白，满脸懵懂地点着头。每一个他都记住了，连在一起却理解不了。 他不懂得什么叫做“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没了”，比如身边的老道士，从来都是一个模样，身上不是酒臭就是脂粉香。 小小道士很是怀疑老道士是不是偷偷跑去了什么羞羞的地方。 果不其然，老道士下一句话脱口而出：“无常啊无常，小红昨天的胭脂还是樱桃味儿的，今天吃起来怎么就变成了雪梨味儿呢？”……叶萧说完，踏前一步，双臂张开，如要拥抱那一阵阵喷涌而出的火山岩浆，如在夜空下，要拥抱漫天的烟花。 远远望去，漫天烟花随着火山爆发走向尾声，正在渐渐变冷，化作火山灰落下，凝成酸雨浇灌，斑驳冷却成一块块火山岩石。 烟花易冷，遗人村中诸位亦如一朵朵烟花，辉煌之后，归于沉寂。 “迪迪，小九，你们说我给他们办的这场葬礼怎么样？”叶萧喃喃自语着：“你们还满意吗？”天地无言，湖底的遗人村亦无言。 他的身旁，迪迪在呜咽有声，牛魔人将手咬在嘴里，好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叶萧扭过头，拍着他的肩膀道：“不用哭，我们能为他们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不管他们是死了，还是没有死，对他们来说，消失掉的遗人村，应该都是一种解脱。”叶萧拽出迪迪咬在最里面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他们的路已经走完了，我们的路刚刚开始。”“我们做完了所有，我们会把他们都记在这里。”叶萧指了指心头，一字一顿地道：“庶几无愧！”“嗯！”迪迪停下了哽咽，缓缓平静下来，问道：“哥，俺没看到，那个王八蛋死了没有？”“王倬吗？”叶萧恍惚了一下，想起在火山爆发瞬间扭曲的山海秘藏，想起了那个双臂高举，在岩浆喷薄而出瞬间被吞没，又不曾发出一个声音的身影，缓缓地道：“我不知道他死了没有，不过那不重要，活着就再杀一次，死了就继续死着。”“只是……”叶萧又想起了王倬口口声声的不甘激愤，嫉妒成狂的“天生有命”，继续道：“他就是心魔是，只要大家还有心魔，就还会有一个个王倬，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心魔不死，王倬永存。”他此时说的王倬，自然不是那个以“宁养贼子，不养痴儿”为真理的海贼头子，而是形形色色为嫉妒吞噬了心，化为了魔的人。 心魔，是岩浆也融化不了，永远在所有人身旁徘徊着的影子。 迪迪狠狠地一挥手：“那就继续砍！”“哈哈哈哈哈~~”叶萧大笑，大力地拍着迪迪的肩膀。 就是这样，管他如何，砍了便是。 他的心情一下子舒畅了起来，终于想起了什么似地，从怀中掏出了几样东西，道：“迪迪、小九，快过来看，这是咱的收获。”叶萧拿出来的，赫然是在山海秘藏毁灭在火山爆发中，他从中脱身瞬间捞走的山海主遗宝。 第一百八十三章 虽曰天命，岂非人事 “收获？”迪迪瞬间来了兴趣，大脑袋凑过来，眼巴巴地看过去，牛角在小道士面前晃着，连视线都被挡住了。 在山海秘藏中发生的事情，不管是迪迪还是小九都没有看到，他们没想到叶萧在为遗人村报仇，做出引爆火山这般的大手笔的同时，竟然还能取出山海主的遗宝来。 叶萧掏摸了半天，一共取出了三件东西，不无遗憾地道：“可惜时间太紧，好像没有拿全。”小道士是真遗憾。 山海主留下的明黄光柱足足有九根那么多，除去被取走的，留下充当镇压火山法阵节点，以宝物自身威能配合阿金纳心血一起压制火山爆发的宝物，一共还剩下五件。 仓促之间，叶萧只来得捞取其中的三件，便忙不迭地逃命去了。 当时只要再多停留一个眨眼功夫，他一定能满取所有，不过估摸着也跑不出来，这时候已经在地下跟王倬作伴了。 惋惜只是停留了一会儿就消散了，叶萧旋即眼前放光，跟迪迪、小九一起蹲下来，看着眼前一字排开的三样东西。 此时，山海主的遗宝从明黄光柱中出来，真真切切地摆在面前，与雾里看花时候截然不同。 第一件是一尊女子的雕像。 叶萧曾经触碰过相关的明黄光柱，知道这是一尊船首像，原形是山海主的妻子，然而真正看到它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呼吸一滞，被雕像中洋溢而出的美给震惊了。 它通体海蓝颜色，淡淡的云烟在通体萦绕不散，甚至连形态都并不是完全固定单一的。 第一眼望过去，叶萧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女子娴静地望着大海，好像在期待丈夫的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娴静中带着期待，期待里有着焦灼，焦灼掩盖不了恒久地等待，直到永远。 第二眼望过去，云烟翻滚再散开，雕像的形象一变，它双臂张开似在奔跑，脚向后翘起，头亦在回望，一只手向后伸着犹如在牵着什么，像极了一个少女与相爱的男人一起在牵着手，在海滩上奔跑，不时回眸一笑，依恋不舍。 第三眼望过去，女子伏在地上，大海编织成的纱裙铺陈开来，双手捧着什么一样向前递出来，恍若大海的女儿交出了一片心……不断变化着姿态，时而婉约，时而清秀，时而欢喜，时而惆怅；有在一起的快乐，有等待的焦灼……一尊船首像，似乎凝结了时光，是从时间长河里采集了一个人的一生，凝聚到了一尊雕像上。 这个女子的情，山海主的情，个中的幸福，个中的错误，个中的惋惜，个中的遗憾，全都成为了力量，丰满了这件宝物。 “好宝物。”叶萧又是欢喜，又是苦恼，“可是它应该安在哪里？”“随便找一艘船可以吗？”小道士看看迪迪，牛魔人一脸茫然；他看看小九，小骷髅别过头，表示爱莫能助。 叶萧只得耸耸肩，把女神像小心地揣回怀里，目光落到第二件宝物上。 第二件山海遗宝在掏出来的时候，小道士一颗心就落回了肚子里，那是他最势在必得的一样。 叶萧最怕的是错过的两件山海遗宝里面有它。 ——半册铁卷。 ——道士的无上神技，山海主仗之横行天下的召唤神兽。 小道士拿起半册铁卷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一下，两下，三下……迪迪和小九身子前倾得都要趴下去了，叶萧终于将半册铁卷打开了。 “哎~”牛魔人叹了口气，小九别过头不忍心看小道士的神情。 反倒是叶萧最是淡定，他扬了扬半册铁卷，奇怪地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迪迪摸着脑袋，憨声道：“哥，你别难过……”“难过什么？”叶萧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懂了。 “你是说这个啊。”叶萧哈哈一笑，他手中的半册铁卷展开后，其上遍布了密密麻麻花纹，没有联络，不是文字，亦不是符文，说是天书都是夸奖，更像是一只猴子拿着香蕉涂鸦出来的。 听到他还笑得出声，迪迪都有伸手摸摸小道士脑门，看他是不是发烧了的冲动。 牛魔人不仅仅是这么想，他还做了。 “啪”地一声，叶萧拍开他的爪子，合上铁卷，心态平和地道：“我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了。”“这没有什么。”他爱惜地抚摸着半册铁卷，胸膛挺起，腰杆笔直，声音洪亮：“若是有机会我们能找到另外半册，召唤神兽这个道士神技一定会出现。”“就是不行，我凭着这半册细细揣摩，一样能弄出叶萧版的召唤神兽。”“这世上本来没有路，人走多了就成了路。 这世上本来没有神技，人是神，技能就是神技。”“别人可以，我们为什么不行？”“再说，还有它！”“足够了。”叶萧一口气说完，胸中激荡，隐隐有什么东西在喷薄而出，恰似旭日在东升，心胸气象格局，仿佛都发生了变化。 经此一事，他真的长大了。 这一点，牛魔人和小九全都意识不到，只是听着觉得好厉害的样子，那种遗憾惋惜退潮般地消退。 叶萧兴致不减，伸手摸向第三件山海遗宝。 这件遗宝，才是他最好奇的。 女神船首像也罢，半册铁卷也好，它们都是叶萧在山海秘藏里面就接触到过的，第三件则不然，它是新陌生与新奇的。 叶萧将它拿起来，托在掌心，细细地看着。 那是一枚指环，正常大小，光华内敛，色分黑白，黑者纯净，白者剔透，并且有上下两层，好像是一大一小两个指环镶嵌在一起。 “滴溜溜~”叶萧拿手指碰了一下，下层不动，上层旋转，指环的两个部分中间有细微到睫毛粗细的距离，随着他的旋转而动。 能旋转的指环。 “咦？”叶萧惊疑出声，全身一颤，似乎从目光到灵魂，全都随着指环旋转而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一般。 他的心中，一个名字浮现出来——天命指环。 他的耳中，一个声音在轰然回响：“虽曰天命，岂非人事……虽曰天命，岂非人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哥~哥~”叶萧耳中回荡着的“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声中，忽然杂入了熟悉的杂音，那种感觉仿佛是在睡梦中看着锣鼓喧天戏曲，正沉浸其中呢，有人在床头喊起你的名字来。 “呃……”小道士抖了一下，清醒过来，入眼是迪迪略显担忧的神情。 “吓~”叶萧回过味儿来了，赶忙问道：“迪迪，我刚刚怎么了？”牛魔人看他正常了，松了口气道：“哥，你是俺亲哥，求别再出状况了，俺胆子已经被大黑吃了，经不住吓。”提起大黑，迪迪和叶萧不由得黯然了一下，没了说笑的心思。 牛魔人老老实实地道：“哥你刚刚就在那一直转指环，更呆傻了一样，俺叫了好几声你都没听到。”“是吗？”叶萧暗暗咋舌，在他的感觉里只是一瞬，没想到外面竟是有一会儿了。 那声声“天命”似有魔力一般，悄悄地偷走了时间。 “我没事，咦，小九你……”叶萧握着天命指环，隐约知道这是一件了不得的东西，将他紧紧地攥在手中，还没待继续研究，忽然看到小九有些异常。 换成平常时候，哪里轮到一睁眼就看到迪迪那张丑脸的机会，小九妥妥地会占住紧要位置。这点迪迪向来抢不过它。 这一回小九却全无动静，一直到叶萧看过去才发现了异状。 小道士这么叫了一声，迪迪也发现了，惊讶地问道：“小九，你怎么变透明了？”“去。”叶萧一把推开这憨货，走到小九面前。 它的确是如迪迪所言，一身白玉般的骨骼都在慢慢地透明化，仿佛是融入水中的晚照，不住地随着太阳下山在水面上稀释了一般。 小道士伸出手去，想去拉住它，不曾想却拉了一个空，犹如穿过了空气。 “咦？”他刚刚惊诧了一声，对面小九就回过神来了一般，伸出手骨搭在叶萧的手掌上。 这一回没有穿过，叶萧只感觉掌心冰凉，仿佛上面搁着一块冰，冰凉得发疼。 下一刻，凭借着与护法间的心血相连，叶萧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是了。 他既是松了口气，又隐含不舍地道：“小九，你的意思是这回坚持得太久，力量透支，可能需要回到九幽沉睡一段时间？”小九眼眶中灵魂之火在跳动，紧紧地盯视着叶萧，缓缓地点头。 两句话的功夫，小九身形愈发地显得透明，要很用力地盯着才能看出轮廓来，大略一扫几乎都看不到它的存在。 叶萧和迪迪近在咫尺犹自如此，想来此时要是有人站得远一点，怕是会以为他们在对着空气说话。 小九的情况，的确是称不上好。 它原本并不能存在如此长的时间，正常时限里，护法的存在依靠的是道士提供力量，小九这一回超过时间里偏偏情况紧急，只能透支它自身的本源力量，强行驻留在人间。 短时间还没有事情，这么长时间过去，它近乎油尽灯枯，若不是要等到叶萧确实没有危险了才离开，它早就支持不住陷入沉睡。 “没关系的。”叶萧似乎能从那跳动的灵魂之火里读出担忧来，拍着胸脯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小九，你安心地睡吧，等你醒来，我们就回家了。”小道士口中的家，自然是一个月前他第一次召唤小九的地方。 短短一个月，如隔经年，在安慰小九让它放心的同时，叶萧猛地涌出了思家的情绪，恨不得能长出两只翅膀来飞回去。 家里清清冷冷，连家具都被搬空了，老道士也不在，但家就是家，在此时叶萧的眼中，就是给个金窝银窝都不换，他就乐意回去狗窝里窝着。 “小九，新年马上要到了，等你醒来，我们一起过年。”叶萧脸上浮现出灿烂笑容，憧憬地道：“到时我们一起看烟花。”小九重重地点头，最后看了小道士一眼，身影模糊了一下，从叶萧和迪迪的眼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哥……”迪迪在叶萧沉默的时候，小心地问道：“小骷髅没事吧？”刚刚经过生离死别，牛魔人分外的敏感，一边问着一边紧张地看着叶萧表情。 “放心，没事，真的只是沉睡一小段时间而已。”叶萧摇了摇头，给出了答案。 “那就好，那就好。”迪迪摸着脑袋笑了，不好意思地道：“不长就好，不然每天看不到小九，没人拿眼眶子瞪俺，还真有一点不习惯。”叶萧这回没有笑他，小道士自己何尝不是不习惯。 他刚想再说什么，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颤动，好像是一只被冷落到一边的小狗拿嘴巴虚含着提醒主人要抱抱一样。 “呃~”叶萧抬头，目光落到金符上。 金符此时黯淡下来，不复之前璀璨夺目样子，比较像是佩戴了十几年的金子，明显能看出暗沉来。 它的情况跟刚刚小九很像，结构都不稳定了一般，在纤毫毕现的清晰与模糊透明的朦胧之间不住地切换着，一息数十遍，仿佛随时可能在大一点的风里面溃散掉。 “你要也走了吗？”叶萧有些失落地问道。他心里清楚，金符固然灵性十足，终究不是小九，只是一种气息相连罢了，并不是真正的生命。 金符果然在沉默，气息在不住地衰弱下去。 “回去吧回去吧，继续祸害猪头人去。”“我家老头子说过：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看到你。”小道士有些多愁善感，心里面跟明镜似地，知道一别之后，他怕是再也看不到这一张金符了。 金符积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力量消耗一空，甚至透支得濒临崩溃，想来这一去，它不知道要继续在鬼豚族的血脉里面流转多少年，总之想也知道它会继续着使命，永远地镇压住阿金纳散逸于天地间的残魂。 别说叶萧没有那个能力，就是真有，他也不可能真的带走它。 要说舍得那当然是不舍得，叶萧却也只能挥泪惜别了。 金符上下晃动，似在点头，又如在招手告别，它还没有来得及消散远去，叶萧耳中忽然传来迪迪大呼小叫的声音：“哥，你看，快看，那是谁？”叶萧循着迪迪所指望去，刷地一下眼睛睁大。 他看到有一个人狼狈地抱着一块木头，远远地顺着雨后暴涨的山洪，沉沉浮浮地飘了过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归一 “不是吧？”叶萧揉了揉眼睛，随后再看，依然是原本模样，这才不甘不愿地相信了。 顺流而下，分分钟要被打沉进洪水里的狼狈人影抱着浮木偏偏就是不沉，仿佛就要这么漂着一路漂进大湖，逆行海眼，漂到世界的尽头一般。 换成别人，叶萧当然不相信他能做到。 要是眼前这个，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小道士是信了。 狼狈在水里面沉浮，竟然能带着中间露出鸟窝头乱发的斗笠不掉。 每次开口都得灌一肚子水，还在中气十足大叫着救命的光棍气。 要钱不要命，死人不死猪，快要被淹死了还是舍不得放开身后兜满了水裹着货品的大披风……这些东西就跟黑夜里的萤火虫在绕着他飞行般，是如此地醒目，几乎就要在他脑袋上写上大大的两个字：“沈凡！”如果是三个字，叶萧绝对相信那一定会是：“死奸商！”神秘商人：沈凡。 叶萧眨了眨眼睛，神情上一片淡然，没有着急救人的心思，甚至连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被洪水裹挟着下来的危急都懒得去思考。 他习惯了。 沈凡这货在叶萧这里已经贴上标签了，他简直是立志要刷新人类出场方式记录的男人。 无论他是怎么出现的，叶萧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救~救命啊~”沈凡远远地看到叶萧和迪迪，高兴得放开一只手冲着他们直招呼，大声地求救。 迪迪下意识地迈着步子就要去救人。 眼瞅着再过上十几个呼吸功夫，沈凡就要被冲进大湖里，天知道会不会被一个浪头打进湖底，还是直接给火山灰闷死。 迪迪一步都还没有迈出去就被叶萧给拽住了，牛魔人疑惑地回头，看到小道士揉着鼻子，慢悠悠地道：“不急不急，慢慢走，小心别崴了脚。 他没事，没听吼得那叫一个中气十足吗？”“好像是诶。”憨厚的牛魔人向来是听话的好孩子，真是定着奸商的叫骂声晃晃悠悠地过去，踩着点儿在他被冲进湖里面前拎着脖子给提了起来。 吞了一肚子水，肚子都要赶上孕妇了，沈凡依然紧紧地抱着吸满了水的货物斗篷，一副钱在人在，钱没人亡的架势。 等他被迪迪半拖半搀地弄到叶萧面前时候，可怜沈凡就剩下半条命，翻着白眼，叫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叶萧满意地冲着迪迪点了点头，他还是觉得这个样子的死奸商比较可爱一点。 “沈哥，你怎么弄成这样呢？”小道士热情地上前，作势要扶他，语气里满是关心。 沈凡连白眼都懒得翻了，真这么关心哥早干嘛去了？ 反正他白眼都要翻成斗鸡眼了，也没见叶萧脸上灿烂笑容消去半点，还有越来越开心的趋势，索性不浪费这个功夫了。 沈凡算是看出来了，经过这么多次与他的斗智斗勇，小道士的脸皮算是历练出来了。 他叹口气，道：“孙大娘托我把孩子送出去给外面的人，再采买东西回来，回头一起算钱。 哥掐指一算，遗人村都是土豪，这个生意做得过。 只是没想到……”……孙大娘让他带走了囡囡？那就是说囡囡没死！叶萧大喜，喜形于色。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沈凡，他一脸要哭了的表情，如丧考妣。 “……远远地就看到火山爆发，我紧赶慢赶，掉水里了都，还是没有赶上。”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嚎啕大哭：“我的钱啊，我的钱啊，你怎么就长了翅膀飞走了？ 这还有天理吗？这还有人性吗？ 煮熟的鸭子都能飞掉，清蒸的鱼都能游走。 这一定是世界的错。”一个中年老男人唏嘘着胡渣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一开始叶萧和迪迪还紧张了一下，后来听到他嘴巴里面蹦出来那个词儿跟唱戏差不多，顿时就没了关心的兴致。 不约而同地，小道士和牛魔人齐齐在心里面上补上了一个字评价：“该！”有时候不得不说，有的人脸就是属狗脸的，说翻就翻；有的人情绪跟夏天的天气似的，说变就变。 上一个眨眼功夫，沈凡还在悲从心来，泪眼哗哗地。 下一个眨眼功夫，他眼睛瞪得圆圆地，放出金光来，死死地盯着叶萧的手。 “嗯？”注意到沈凡的表现，叶萧下意识地就捂住手，一脸警惕。 他这个神情小道士很是有点眼熟，在大街上常常会出现这样的人，贼眉鼠眼的，碰到就有捂住钱袋子的冲动。 捂住手后，叶萧才发现他刚刚不知不觉竟然将“天命指环”随手戴到了手上，就是这玩意儿引起了沈凡的注意。 “小兄弟，哥这有个生意……”“停！”叶萧连忙伸出一只手示意打住，手掌心就差堵住沈凡的嘴巴了，生生将他到口的话给重新堵了回去，严丝合缝地。 “沈哥，这是山海遗宝，天命指环。”“宝贝！”最后两个字，叶萧狠狠地加了一个重音，前面又说得仔细，潜台词就是说“我知道这是好东西你不要想蒙我”。 沈凡想捡个漏的小算盘没得打，顿时意兴阑珊了起来。 “沈哥，闲着也是闲着，给兄弟解个惑呗。”叶萧瞅了一眼怎么看怎么不凡，偏偏不知道不凡在哪里的天命指环，打蛇随棍上地说道。 沈凡叹口气，有气无力地解释道：“这是天命指环没错，小道士你什么时候加入的天命会？哦，是了，我知道了，这是山海主的那一枚？”随着沈凡的解释，叶萧望向天命指环的目光一变再变，最后彻底转为浓浓的金色，眼冒金光的金。 天命会，是一个神秘的组织，相传只吸纳天地间最顶尖的强者。 只要成为天命会的成员，就能够凭着本心意志的体现，获得一枚天命指环。 每一枚指环都有一个单独的名字，有着神秘的作用。 在每一枚指环的领域，它都是神器一级的存在。 山海主，正是为世人所知的一位天命会成员。 “指环分上下两层嵌套，一层寓意着天命，一层寓意着人事，彼此连接，又能自由旋转，象征着天命与人事之间和谐对立又统一的关系。”“据说，这枚能左右旋转的指环，还代表着光与暗，轮回，生与死等诸般含义。”沈凡说得口干舌燥，叶萧听得两眼放光，忍不住打断道：“沈哥，这个天命指环怎么用？”奸商挠挠从斗笠中间露出来的鸟窝头，不太确定地道：“似乎是转动三圈，然后念出密语，就能发挥作用。密语什么你别问我，只有天命指环的主人知道。”“密语……”叶萧若有所思，右手下意识地转动着戴在左手上的天命指环，每一圈子转过都有一声清脆，仿佛是命运车轮转动的声音。 一圈，两圈，三圈。 小道士的手顿住，清了清嗓子，满怀着期待念出：“虽曰天命，岂非人事。”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密语，只是在他所知道的跟天命指环有关的话里面，只有这八个字最像。 若是不成，叶萧也只能宣布没招儿了。 八个字出口，字正腔圆，声如流泉，每一个音节都在震动着空气，恍若一泓清泉在流淌入天命指环中。 古朴雅致的指环颤动了一下，借着贴肉的联系，有两个巨大的，迸发出金与红参杂颜色的大字映入了叶萧的脑海当中，抹都抹不去：“归一！”天命指环：归一！ ps：天命：指的是天道的意志，它主宰着众生的运命。 归一：刘勰《文心雕龙》：致化归一，分教斯五。 取其含义，引申变化。 以上，东流。 第一百八十六章 身与道合，人与符合 “归一？”“什么意思？ 叶萧在疑惑时候，金红色混杂在一起的“归一”二字晃动了一下，冲入了他脑海当中。 下一刻，天命指环放出光来，没有人转动，两层的指环彼此相对旋转，发出声声清脆，欢呼雀跃一般。 “归一归一，归于一统。”莫名地，叶萧就懂了。 这个归一，是家国之统一，是理念之同一，是知行之合一。 从高不胜寒处下来，具体到身上，那就是：身与道合，人与符合。 叶萧眼睛亮了起来，喃喃自语出声：“人与符合？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他就听到这个了。 小道士这话山海主是听不见，不然的话能从坟墓里面爬出来，掐死这个不争气的。 这是买椟还珠，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叶萧哪里管那些，其他东西他不懂，就“人与符合”四个字最简单，也最合他的心意。 他睁开眼睛看过去，只见得天命指环上在散发着微光，仿佛是黑漆漆没有半点光亮的房间里，燃烧中的香头般明亮。 “这是……”小道士眼睛扑闪扑闪地在放光，有跃跃欲试之感，想要用戴着天命指环的那根手指在虚空中画出一张符箓来。 他不仅仅是在想，那根手指还真的在颤动，分不清楚到底是他自身反应呢，还是天命指环在牵引。 在天命指环启动后，种种异象纷呈，外加叶萧的喃喃自语，无论是沈凡还是迪迪全都弄明白了。 迪迪还没有什么，他兴致勃勃地搓着手，恨不得抓起叶萧的手指去画符。至于其他高大上的东西，迪迪过个耳朵就是了，半点兴趣没有，再要问他，迪迪能梗着脖子说“那是什么？能吃吗？”沈凡明显要识货得多，扼腕叹息，要不是怕被打，他都有冲上去把天命指环从叶萧手指上撸下来的冲动。 “明珠暗投啊！”“天命指环核心符文，代表的是道，每一人天命会成员，真正巅峰强者践行的道路。”“不能践行道路者，是不能完全发挥出天命指环威能的。”“这指环给你，瞎了。”沈凡一边惋叹，一边拍着大腿“啪啪”有声以示情绪激动。 问题是，他拍的是迪迪的大腿！ 面对迪迪的怒目而视，沈凡讪讪然地缩回手，别过脸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期待地望向叶萧。 至于他心里面想的到底是小道士幡然悔悟，好好去领悟“归一”之道，还是觉得这玩意儿不适合自己，低价甩卖给他，就只有沈凡自己知道了。 “这个身与符合不错。”叶萧抚摸着天命指环：归一，满脸笑容地道：“我只要激发出天命指环的力量，虚空画出一张符箓来，就能将它变成我的本命符箓。”“以后施展它，不管是方便还是威能，全都不是普通符箓可以比的。”小道士越想越是兴奋，手舞足蹈起来。 “……”沈凡捂住嘴巴，怕一松开就是一口老血喷出来，敢情刚刚那些话全白说了，人压根没听进去。 面对叶萧闪亮闪亮的眼睛，他叹了口气，摇着脑袋评价：“还是瞎了。”“切。”叶萧嗤之以鼻，摸着下巴开始想将什么符箓变成他的本命符箓好。 虚空画符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本命符箓这个实在是太过吸引人。 沈凡看他这个样子，最后一点劝说的心思都淡了，一副怒其不争语气道：“小道士，天命指环：归一的上一个主人山海主生平你是知道的吧？”叶萧的心思全不在这里，心不在焉地点着头。 “现在知道他的天命指环是什么，就不难理解他的行为了。”“那就是他的道啊！”沈凡拍着大腿——这回是自己的，道：“壮年时，他啸聚一时，麾下帮派强横，高手云集，攻占沙巴克近乎成功，口号就是整合比奇王国力量，打通神龙帝国道路。 晚年时候，只身蹈海而收复四海之盗，将天下海贼全都打服归于麾下，自此我们玛法大陆人类，比奇王国触角方才延伸到各方。 他等于是将大海归入了人类王国版图。”沈凡将山海主生平事迹一一对应，果然无不是在践行着他的“归一”之道。 对此，叶萧只有一个反应：“哦。”要不是受了山海主遗产，自问跟他老人家颇有缘分，小道士说不准还要补上一句：“还不是失败了，还不是死了。”叶萧的心思全在本命符箓上。 “有了。”小道士一拍脑门，目光上移。 在沈凡罗里罗嗦半天的功夫里，他已经把自身掌握的所有符箓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论及奇妙自是以“谛听符”为最，最常用则是召唤小九的“护法符”，最诡异是“小人符”，余者或攻或防或毒，不一而足。 谛听符用到的地方不多。 小九有摆脱护法符的趋势。 小人符叶萧觉得它专心卖萌就好了。 ……历数一遍，小道士竟然觉得无从下手，颇有身入宝山，没带麻袋的痛不欲生之感。 一直到他猛地想起了什么，豁然抬头为止。 “停！”叶萧一声大喊，迪迪吓了一跳左顾右盼没发现有敌人，沈凡本来被迪迪搀着他一放手，这位奸商直接趴地上去了。 至于小道士所喊的真正对象——金符，它则猛地一下悬停在空中，一动不动，似乎蒙圈了。 ……走是你叫的，停也是你叫到，到底有没有准主意。 金符若是有心，想必内心深处是崩溃的。 叶萧看到金符飘离他的头顶就两三尺距离，还被他喊停了，顿时大喜。 在沈凡突然冒出来前，他就让金符走了，不知道这货是寂寞太多年想多看看人，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竟然还没有离去。 这下可好，当即就被叶萧抓了壮丁。 “这样那样……如此这般……”叶萧噌地就过去，一边心念沟通，一边手脚并用地比划着，想让金符明白他的意思。 “这也行？”无论是沈凡还是迪迪全都看呆了，尤其是看到金符一颤，慢吞吞，委委屈屈地吐出了一个半透明的金符虚影时候，明显是听懂了，还照做了，他们全都有给小道士跪了的心。 “就是你了！”叶萧兴趣盎然地伸出戴着天命指环的手指，指尖有微光闪动，缓缓地在落到金符虚影上。 第一笔，落下！ 第一百八十七章 虚空作画，金符生子 远方，火山爆发的余威还在肆虐。 近处，一片静悄悄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摒住呼吸看着叶萧施为。 他闪烁着微光的手指落处，金符虚影一点点地亮起，一道道纹路被微光勾勒出来，仿佛雕琢好的家具在上着大漆，顿时光鲜了起来。 “这……这……这……”“竟然还可以这样！”裹挟着浓郁硫磺味道的晚风在习习而来，沈凡在风中凌乱不已。 虚空画符多么高深的技巧，多少道士悠然神往，高山仰止，一辈子最大的奢望就是能亲眼看到一次，再献上膝盖表示景仰就满足了。 怎么落到叶萧手上，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般，那么容易呢？ 一开始的话，叶萧到底在做怎么，他想怎么做，沈凡或许还不明白，到了现在他要还弄不懂的话，可以直奔龙脊火山从火山口跳下去了。 小道士找金符嘀嘀咕咕半天，赫然是让它分出自己的一部分，也就是此刻在叶萧手上一步步被点亮的金符虚影了。 真正意义上的虚空画符自是比天还难，但描一张，还没有时间限制，那就不要太简单了。 这就跟在一块空白丝绸上绣出华美图案，那不是心灵手巧，经验丰富，完全不可能做到，可要是有高手在丝绸上打好了图样，只要按着绣的话，随便一个有点女红基础的都能轻而易举完成。 叶萧的虚空画符就是打好了图样的。 就算是这样，小道士都憋得一头汗，动作慢如龟爬，好半天功夫从画了个八九不离十。 真正在战斗当中，敌人又不是死的，容得让他这样描着图样画半天吗？早一巴掌拍死了。 可是在当前这个场合，用来应付天命指环，那就是妥妥的了。 “我怎么没有想到……”沈凡想给自己来一巴掌，掌心都快拍到脑门上了，又止住了。 “其他人不也没想到吗？”他顿时心安理得了。 这不是沈凡不聪明，分明就是小道士太妖孽。 “还能用这样来实现虚空画符，这人脑子是怎么长的？”沈凡看叶萧的眼神都不对了。 不管他怎么看，不管这个算不算作弊，叶萧在憋出了足足一脑门的汗后，手臂猛地一挥，指尖在虚空中带出流星般的亮光，收了最后一笔。 “嘭！”如烟花在夜空中乍现，刹那辉煌，其后是无数光点在聚散。 金符虚影经过叶萧一描就不再是虚影了，通体呈现出淡金色，缩小了一圈，有朦朦光晕笼罩在上面，梦幻般的光彩。 叶萧就差吐着舌头喘气了，手指头都在颤抖，天命指环：归一上微光尽收敛，好像跟他一样耗尽了气力。 小道士满足地看着悬浮在头顶上的小金符，感受到了一种微弱的联系，仿佛那是一个心生的小生命，有着婴儿般的灵性在闪光。 “真是看看易如反掌，做做要死要活。”叶萧满腹感慨，听故事时候说老道士沾了沾酒水，虚空画符，就镇压了阿金纳残魂，只能感受到那种举重若轻，那种帅气写意，真到做到时候，他才知道那有多难。 在沈凡和迪迪震惊得膝盖都要不听使唤了，叶萧化身哲人感慨不已兼吐舌头大喘气的时候，金符小心翼翼地靠过来，近距离触碰了一下小金符，一下，两下，三下……看着这一幕，叶萧脑海里面不由得浮现出来一个场景，那是他小时候饶有兴致地蹲在一边看母马生马驹。 那头母马就跟金符一样，不断地拿鼻子碰着小马驹儿，拿舌头舔舐着，既像是在催促小马驹站起来，又像是熟悉它的味道，表达要满溢而出的母爱。 触碰了好几下后，金符似乎满足了，隔开一点距离，环绕着小金符飞了几圈子，时不时地弯曲了符文过去，在小金符上面拍着，好像是父亲在拍着孩子的头说去学堂要好好努力一样。 金符这般人性化到了极致，可父可母的表现将叶萧在内所有人都给震住了，呆呆地看着它表演。 亲昵也罢，教育也好，金符做完后终于舍得离开小金符身边，飞到叶萧面前悬停了一下，上下晃动，如在招手告别，又是合身一扑，直扑向叶萧的胸口，从他身上穿过。 前胸穿入，后背出来，这个动作满满地像是在拥抱。 一招手，一拥抱，一别离，再见无期。 下一刻，金符再不停留，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天边飞去。 叶萧转过头，目送着金符划破天际，看着它在空中不住地散逸出金光，远远地看过去就好像是一条金龙在向着天边蜿蜒而去。 数个呼吸后，金光掉头向下，犹如金色桥梁落向了某处。 紧接着，光华收敛，犹如金色的浪潮在飞速地褪去，终至无影无踪。 叶萧有些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嘴巴里面嘟囔着：“不知道哪个猪头人又倒霉了。”“希望你不要成为下一个小白，喊着什么我不要成为阿金纳，好好做一个有前途的虹魔教祭司吧。”“再见了，金符。”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叶萧到底不再是那个多愁善感的少年了，挥了挥手，便算告别。 转身回来，他伤感尽去，眼放金光地看着孤零零悬浮在空中的小金符，就像是看着小女孩的狼外婆，大咧咧地说道：“小金，以后你就跟我混了。”小金符颤了一下，向后缩了缩，似乎是被小道士霸气的话语给吓到了，想要逃跑一般。 这个时候，叶萧心念一动，天命指环黑白光辉一闪，小金符如被收线了的风筝一般，乖乖地扑进小道士的体内，全身上下兜了一圈子，最后爬到眉心处安家了下来。 叶萧眉心处有淡淡的金光一闪而逝吧，在他感知当中，小金符隐没下来，似在沉睡，恰似刚出生的婴儿总是嗜睡一般，在睡梦中成长。 等它再次苏醒，就是小道士可以彻底动用本命符箓威能的时候了。 想到那一天，叶萧心中满是期待。 他扭过头，望向沈凡，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两句话来。 第一句是：“沈哥，我们之前的账抹掉吧，那些钱，我不要了。”“啥？”沈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使劲儿地掏着，怀疑是不是刚刚顺流飘过来时候进了水。 叶萧神情凝重，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道：“不过，我需要沈哥你帮我打听一些消息……” 第一百八十八章 回家，回家 “我就知道。”沈凡脸上震惊，眼中狂喜，尽数垮了下来，有气无力地道：“说吧，几分利？”说话间，他伸手从身后披风里一阵掏摸，再掏出来后一把算盘握在了掌中，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拨弄着，算珠碰撞出清脆响动连成一片，那叫一个顺溜。 “等等，你刚说啥，我没有听太清楚。”沈凡忽然回过味来，掏了掏耳朵道：“你是说不要钱，只要我帮你打听一些消息？”他脸上写满了“世上怎会有如此傻蛋”，看得叶萧很想再一脚给他踹河里面去。 不等小道士付诸行动，沈凡毫不犹豫地将算盘又塞了回去，上前握住叶萧的手，生怕反悔似地猛摇着道：“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叶萧甩了好几下，才勉强把沈凡的手给甩开，在道袍上擦了擦手后，他正色道：“沈哥，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有一些事情，的确要拜托你帮我打探。”沈凡摩擦着双手，眼珠子还在转来转去，似乎在心算这下省下了多少钱，在叶萧不满的目光注视下，才勉强正色道：“你说，你说，哥听着呢。”“第一个是……”叶萧转过身子，目视着遗人村所化湖泊，缓缓地道：“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真的葬身在湖底，还是在什么地方过着再没有人打扰的生活。 下下棋，猜猜拳，闲了闷了，聚在一起说说从来，笑笑骗到了我们。”他说到一半，顿了顿，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深呼吸了几下，方才继续道：“万一要是被沈哥你知道了他们的下落，那就告诉我一声，我好打上门去。 哼，让他们不声不响地就玩儿失踪。”叶萧抓住一脸伤感又红了眼睛的迪迪胳膊，笑道：“我想到时候，我们应该能打得过他们了吧？”“嗯！”迪迪用力地点头，还握了握拳头，好像真的要打上门去一样。 “好！”沈凡玩世不恭的态度尽数收起，认认真真地应下。 “嗯，第二个消息，就是——王倬！”叶萧脑海中闪过那个雷动九天的夜里，浮出火山爆发岩浆吞噬的山海秘藏，想到王倬在漫天雷霆轰落时候，在双臂高举神魔模样，眼中现出厉色来。 “按理他是死定了。 但是……”小道士摇了摇头，语气迟疑：“……这人就像是蟑螂一样的命硬，不亲眼看到他的尸体，我总是心里不托底。”“沈哥，他要是死了就当我没说过，万一，我说万一，要是还有他的消息，哪怕只是一丝可能，请告诉我。好让我……”叶萧吐出一口浊气，凝如气箭，射出去好像要将什么东西洞穿：“……再杀他一次！”沈凡点了点头，垮着肩膀，一副挥苍蝇般无所谓样子道：“说定，还有没有？没有的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话音落下，他就想闪人。 遗人村的事刚说完，沈凡难得的正经就被雨打风吹去，总让叶萧和迪迪怀疑刚刚是不是看花了眼睛，这人竟然还有正形的时候？ 沈凡一步抬起还没有落下，就觉得整个人离地而起，飞起来了一样，两只脚悬空地蹬啊蹬，怎么都蹬不到实处。 “疼疼疼，你个牛犊子，快放开，哎呦。”奸商叫得跟被一百头大象从身上踩过去了一样，扭头一看，是迪迪在叶萧的眼色示意下，抓着他的肩膀给提了起来。 这叫得那一个惨，不知道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忍卒睹的事情，迪迪强忍住给他一把惯地上，惯死了一了百了求个清净的心思，在叶萧的示意下将他提溜了回来放下。 “别急着走啊沈哥，还有一个小事。”叶萧捏着拳头，骨节“噼里啪啦”地响，听得沈凡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听得可认真了，生怕一个不留神对面就一拳头过来，脸上开起酱油铺子。 “我家有一个老道士翘家了，邋里邋遢，各种不着调，无酒不欢，生平最好钻花街柳巷……”小道士狠狠地数落一番，听得迪迪和沈凡张着无辜眼睛，深深地不解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能活在世上，没有被人给浸了猪笼或者套上麻袋打个臭死。 “以前我不懂，现在看来，老头子应该还是很有本事的，沈哥麻烦你打听一下，哪里有这样的老道士出现，就给我传一下消息。”叶萧最后不得不说了点公道话，满脸不甘不愿的样子。 走出白日门城，经过那么多事，再是不想承认，他也不得不相信自家老爷子真不是一个普通人。 老道士随口哄孩子讲的故事，说的道理，去除掉那些不着调的部分，每一个都像是金子在闪光。 “成成成，我记住了。”沈凡伸手又进后面的披风里一阵掏摸，叶萧和迪迪不由得仔细看过去，深深地怀疑披风里是不是连着另外一个世界，怎么里面的东西好像总也掏不完，什么都有。 这回奸商掏出来的是秃毛笔一根，破纸半张，拿舌头舔了舔笔尖，刷刷刷地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往叶萧手里面一塞，掉头就跑。 从鼠窜而去的背影处传来一句话：“上面是你们白日门城的一家铺子，里面老朝奉欠我钱，回头有消息会通过他传给你。”“闪了。”声音刚刚入耳，沈凡就真闪了，一窜一窜地背影在灌木丛中消失不见，一副生怕叶萧改主意的样子。 远远地，还传来“哎呦”一声，天知道他是不是跑太快给崴了脚还是踩到了捕猎夹之类东西。 “好快……”叶萧和迪迪齐齐咽了口唾沫，觉得这货要是不当奸商了，去帮人跑跑腿送个东西什么的，也饿他不死。 好半晌，小道士收回目光，伸了伸懒腰，最后凝望了一眼遗人村湖泊，踮起脚尖拍了拍迪迪的肩膀，道：“就剩下咱俩了，我们也走吧。”迪迪有点懵，问道：“去哪儿？”“回家！”“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叶萧回头一笑，阳光灿烂：“走，我们回家！” 第一百八十九章 重返白日门 “回家？”“太好了。”迪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欢呼雀跃。 一个多月加起来，比起之前十几年的经历还要精彩和复杂，无论是人，是事，是所见，抑或所闻，全都如此，那种感觉仿佛长年累月地在出门在外，从一站，赶到了下一站，骤然听到可以停下来了，可以回去了，第一时间是茫然与不适，继而是欢天喜地，归心似箭。 迪迪现在就是如此。 他满地绕行，短短一会儿踩平了草地，踢飞了石头，生生将他跟叶萧所在的地方踩出一片平坦来。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迪迪时而喜悦，时而苦恼，在那喃喃自语，绕来绕去把小道士的脑袋都绕晕了。 “什么怎么办？”叶萧好奇地问道。 他简直怀疑到底是自个儿在白日门城长大还是迪迪，怎么牛魔人会这么激动呢？ “吃的啊！”迪迪中气十足，满脸憧憬地道：“哥，咱回去后，俺还能去那儿吃面吗？”……原来是为了吃的。 叶萧懂了，同时将迪迪的话在脑子里连过了几个圈子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以小道士的脸皮厚度不由得都是一红。 等等，吃面是什么鬼？ 小道士怔了一下回想着，脑海中浮现出一幕不堪回首来：沙漠土城烤肉店的门口，小道士和牛魔人一碗面吃着，鼻子一抽一抽地捕捉着烤肉店里面飘出来的肉香，拿着那味道下面吃。 时而有人昂首阔步高谈地向着店里走，两人就会挪开一个位置，继续哧溜溜地吃着面……“真是好地方，好日子啊。”迪迪满脸地回味无穷，真心实意地感慨着。 渐渐地，叶萧不觉得脸红了，同样一心地怀念。 那是无忧无虑无有得失，没有遗憾没有惋惜没有不舍得，不哀不伤不怨不恨不懊恼的好时光。 谁都曾经有过，谁又终将失去的纯真日子。 叶萧拍着迪迪的胳膊，大声地道：“我们回去后，把沙漠土城包下来，最好的土城烤肉叫一份，扔一份。”他大手一挥那叫一个豪气，话里话外暴发户的气息侧漏。 “那个……”叶萧想象中迪迪大声叫好的场面没有出现，牛魔人对着两根手指腼腆地道：“哥，俺能不能两份都吃喽。”“呃……”“哈哈哈哈~~~”小道士错愕了一下，旋即放声大笑。 “管够，管饱！”笑声在回荡，放晴了天光连火山灰都遮蔽不得，扬扬洒洒地落下来，如一笼灿烂金纱披在他们的身上。 说说笑笑，回去的心愈发地迫切，叶萧正想接着大手一挥，启程回家。 动作都做出来一半了，小道士脸色忽然一变。 迪迪还在跟他一起笑呢刚才，猛地少了叶萧那一份声音，牛魔人一个人笑着颇有点尴尬，没几声跟着也收了。 他疑惑地看向小道士，问道：“哥，怎么啦？”叶萧咽了口唾沫，苦着脸道：“迪迪，不好了。”“啊~”迪迪心里面咯噔一下，要不是大老爷们捧心太难看，他很想捧起心口，免得回头叶萧给个惊吓，心脏直接能蹦出来。 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心脏会受不了的。 牛魔人想问又不敢问，叶萧哭丧着脸，愁云惨淡地道：“完了，完了，不该便宜了那死奸商。”“我忘了，我们没钱了。”他想到山海秘藏里一地金银珠宝，各色珍玩字画，种种认得出认不出来的好东西，有一种脚下一座火山在升起，在爆发般的世界末日感觉。 “我怎么就忘了抓一把呢……”叶萧捶胸顿足，恨不得时间能倒流回去，他就是用出吃奶的力气也要再凝聚出一只大手抓上一把。 那样的话，就是带不出太多，从指缝里面漏上一点，也足够了。 要不怎么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想到这回出来一个多月颗粒无收，原本的账单又让自个儿给免了，回去后就要面临那些债主，要被收房子……叶萧有一种天一下子黑下来，很想直接来个晕倒，就不用面对那个惨痛的下场了。 “对了，我还有两颗血宝石。”小道士一副落水人猛扑向救命稻草的样子，在怀里一阵掏。 他又不是沈凡那死奸商，怀里能有多大，按说一把抓的东西，偏偏叶萧掏摸半天，愣是没能找到。 无论是阿金纳的心血宝石，还是神兽巨猿最后留下的那一颗，全都没了影踪。 “不是吧？”叶萧想到一个可能，神色大变，缓缓地将手掏了出来。 在他掌心处，一颗淡金色水晶静静地躺着，每一个截面上都映出了一条大黑狗趴伏在地方大睡的样子，甚至连它鼻子里冒出来的泡泡都清晰可见。 只是看了一眼，叶萧就觉得眼前一黑，生无可恋。 大黑狗全身上下有血光包裹着，细看下可以看出那是由两颗血宝石融化所成，正在不住地沁入大黑的体内。 拿大黑做下对比，叶萧发现两颗血宝石此刻小到连米粒儿都不如，用不了几个呼吸时间就要彻底融化。 “惨，血宝石让大黑给吃了。”叶萧真的要哭了。 他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还能被灵魂状态下的大黑给“吞”走，一时大意，落得个竹篮打水。 深呼吸了好几下，叶萧勉强平静下来，也不管大黑能不能听到，对着淡金色水晶发着狠：“大黑你最好醒过来时候没事，连吞我两样宝贝，到时要不好好地给我一个交代，哼，别以为只剩下灵魂哥就吃不了你。”天知道大黑是真睡还是假睡，整个过程中它连鼻子上冒出来的泡泡都没停过，压根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一拳头打到空气上的叶萧无可奈何，只能郁闷地将它收了起来，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哥。”迪迪喊了一声。 “完了……”叶萧觉得人生灰暗。 “哥，俺……”“完了完了……”“哥，俺这有……”“迪迪你别说了，放心，哥一定给你想办法，沙漠土城是一定要吃的，我一定会有办法的。”“……”迪迪几次被打断，好不容易等到叶萧稍稍恢复了一些，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连忙道：“哥，俺是说俺有钱。”“迪迪，你不用担心，嗯，你说什么？”叶萧下意识地安慰牛魔人，旋即反应过来，惊喜又诧异地问道：“你哪里来的钱？”他一眼望去，迪迪伸手入怀，先是从脖子那，再是腰间，接着屁股兜儿，总之有可能塞进去一个指甲盖大小地方牛魔人都摸过了一遍。 下一刻，迪迪两手一摊开，掌心处摊着几枚金币，闪着亮眼的光。 顿时，叶萧觉得人生又有了希望，有了光亮。 “你什么时候拿的？”小道士大喜，一边问着，一边拈起金币对着光线看。 一看之下，叶萧脸上喜色不知道翻上去多少倍，跟捡了宝一样，手都在抖：“这是……这好像是……”迪迪没注意到这些，只是在憨厚中带着小得意地笑道：“俺那时候不是给揍地上了嘛，痛得抓了一把子金币，想着就是要死了也揣点，说不准到了地下还能让哥给俺买点好吃的，就揣起来了。”“聪明！”叶萧笑得合不拢嘴，拍着迪迪的胸肌道：“我有没有说过你很聪明，你实在是太聪明了。”“真的吗？”迪迪摸着后脑勺，挺起胸膛，生平第一次被人夸聪明，臊得一脸猴屁股红。 “比珍珠还真！”叶萧哗啦一下，将大部分金币都收了起来，就剩下一枚摊在迪迪面前，道：“你看这花纹，两面的中间是一条盘龙吐珠，周围一圈子是神龙帝国文字，啧啧啧，边缘上还有刻齿防止人挫掉金粉少了分量。”“这是神龙金币！”小道士“噹”地一声，神龙金币高高地飞起，在空中翻转着，灿灿如一张笑脸，在笑个不停。 “每一枚神龙金币全都是当年神龙帝国远征军随身带过来的，全是古董。”“最低的至少也能换个几十万钱花花。”“迪迪，你说你是不是很聪明，满地的东西不抓，偏抓个最贵的。”“哈哈哈，我们发财喽。”叶萧大笑着，迪迪也在笑，笑声中金币飞到了最高处，在翻转着落下，最终被小道士一把握住，借势一挥。 “回去喽！”一大一小，两兄弟勾肩搭背，晃晃悠悠地向着北面去。 “哥，咱们真去吃土城烤肉？”“对，包场。”“俺能吃两份？”“哈，吃两份，扔两份！”……远去的背影渐小，远去的笑声渐渺。 一直到快要看不到遗人村湖泊的地方，叶萧高举起一只手，向后而摇，似在告别。 再不回头，渐行渐远。 潦水沼泽封魔谷，上下关城龙川河，山高路险难行挡不住一颗回家的心，外面再精彩敌不过狗窝温暖，时隔一个月零几天，一座高耸入云的城门再次出现在了叶萧的面前。 ——白日门！ ——白日门城！ ps1：前几天，东流翻找小时候的东西，找到一枚龙洋银元，乃是在东流还是小小东流时候，拿来绑在肚脐眼上的。写到这章一时兴起，就将它写了进来，成了神龙金币。 ps2：年关将至，出门在外的大家启程回家了吗？ 不管是还没出发，或是在路上的诸位，小道士已经平安到家了，东流联合他一起祝大家一路平安，安心过年。 以上，东流。 第一百九十章 熟人扎堆 “我回来了！”叶萧张开双臂，面对着白日门的白墙蓝瓦，身后是蓝天与白云，是白沙与蔚蓝的大海，在温暖湿润的海风中，他双手并在嘴前大喊着。 在小道士身后，迪迪默默地退开数步，想要装出“我不认识”他的样子，依然逃不过进进出出城门人的白眼洗礼。 经过那么多事，叶萧彻底锻炼出来，无比地淡定，无论谁古怪地看过来，他都报以灿烂笑容，好像一颗小太阳，哼着歌儿就往里走。 迪迪自然是跟上，穿梭在人群中，眼见的是熟悉景象，耳听是亲切叫卖，无论是人们的穿着打扮、精气神，卖的货物，乃至于海风的味道，全都让叶萧无比的惬意，好像回到了母亲怀抱一般。 紧赶慢赶，终于到家了。 叶萧站在大街上，想了想，准备往家里方向去。 家里虽然没有人了，终究是他从小长大的狗窝，哪怕是院子里砖缝里的杂草看着都觉得顺眼，刚从外面回来，小道士还是想回去一趟的。 “说不定老头子自己回去了呢？”叶萧这么安慰着自己，心知基本是妄想，但想想又不要钱，万一要是实现了呢？ “再说还可以去找下小结巴，出去这么久，不知道她变成什么样子了？还会拿着平底锅到处追着混混一路打过去吗？”“她应该会煎蛋给我吃吧？”想起打遍白日门城无敌手，翻来覆去就会个煎蛋的小结巴，叶萧脸上不由得就浮现出笑容来，脚步不自觉地都加快了不少。 迪迪这身高腿长的都好悬没跟丢喽。 “哥~哥，你是俺亲哥，慢点走。”“这个……方向是不是错了？”迪迪一边紧跟着，一边嚷嚷着。 “错了？”叶萧一脸茫然，自个儿家还能走错了？ 他扭过头来一看，见得迪迪不住地扭头往，拿袖口擦着口水，循着其目光望过去，远远地可以看到幌子再招展。 “哦。”叶萧懂了。 那幌子上面字大，远远地就能分辨出上面写的是“沙漠土城”四个字。 敢情这货就想着吃的了。 “先回家，挺久没回不知道被那些王八蛋糟蹋成什么样子了？”“还有我们还要叫上小结巴，这么久没看到了，怪想她的。”对叶萧来说，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是很久很久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离开家这么长的时间，无论是被搬空的家，还是小结巴，全都让他思念。 “哦……”迪迪嘴巴都要嘟起来了，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叶萧走，感觉魂儿都被那个招展着的幌子给吸走了。 在他前面叶萧低头赶路，没走出多远来，眼前忽然黑了下来，好像有一座山从天而降，正正地落在面前。 小道士下意识地止步，看也不看地向着旁边一让。 左近是白日门城繁华城区，人山人海那是常态，走个路磕磕碰碰太正常了，让一让也就过去了。 不曾想，叶萧往左，阴影紧随；叶萧往右，墙一般地堵住。 “嗯？”叶萧眉头一皱，抬头瞪眼挽袖子，不得不说出门一趟见过腥风血雨，小道士的脾气见长啊。 “吓~”叶萧看了一眼，倒退三步，惊呼出声：“长毛怪！”他动静太大太突然，后面还被“沙漠土城”勾着魂儿的迪迪差点没能刹住车，直接从叶萧身上攆过去。 幸好迪迪及时止步，不然以他的块头，叶萧跌个头破血流什么的免不了。 “怎么是你？”叶萧接着惊叫，上下打量起对方来。 那是一个高大魁梧地汉子，络腮胡子乱糟糟的，挽起来的袖子裤腿，敞开的胸襟，露出黑黝黝球弯曲的手毛、腿毛、胸毛。 不得不说，叶萧“长毛怪”的外号取得恰如其分。 事实是一回事情，他喊出来又是一回事情，络腮胡子原本还带点“小子你安全回来太好了”的喜色，瞬间就垮掉脸一下拉下来，黑如墨汁。 “你还知道回来！”络腮胡子一挥手，好几条大汉呼啦一下围上来，虎视眈眈地将叶萧和迪迪围在中间。 他们动作那叫一个整齐划一，全都是在捏着手指噼啪作响，摆出了一副一言不合就准备拿拳头说话的架势。 “呔，俺看你们谁敢？”迪迪一个大跨步就上去挡在叶萧面前，“噹”地一声右手虎鲨刀出鞘，“呼”地一下左手碎颅锤挥出恶风，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谁过来就是一刀两断一锤砸扁死啦死啦地架势。 牛魔人一场场战斗打下来，铁匠教头一下下皮鞭抽出来，岂能没有长进？ 他只是一作势，连家传的“霸海涛”架势都还没有摆出来呢，“哗啦啦”一下，连络腮胡子在内所有彪形大汉全散开了。 “你……你谁啊……”络腮胡子一边退开，一边还在嚎。 他叫得一点气势都没有，半侧着身子，时时刻刻准备看风头不对掉头就跑的样子。 “切。”迪迪揉了揉鼻子，扬了扬刀就要继续吓唬。 他手刚举起来呢，叶萧一只手按在牛魔人胳膊上，止住了一场血案。 “长毛怪，好久不见。”叶萧打了一个招呼。 络腮胡子等人看到迪迪在小道士的示意下收起了刀子和锤子，顿时松了口气，再次围了上来，只是不敢再做出气势汹汹样子。 “小道士，你一去个把月，终于舍得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准备赖账跑路了呢。”“就是就是。”一群人七嘴八舌，听得迪迪耳鸣都犯了，手一阵阵地痒痒，恨不得把锤子论起来，至少能换个清净。 叶萧反倒有一种熟悉无比的感觉，脸上笑容都没有变半点。 一个多月前，在白沙滩前，他们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咋咋呼呼的，其实没有把他怎么样。 此时此刻被这一群苍蝇围着，叶萧有一种错觉，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还是原来模样。 以络腮胡子为首的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老道士的债主。 他们搬家具，威胁要卖房子，永远恶狠狠样子，在叶萧刚刚走出白日门城时候，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面发狠，准备日后回来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真到了这个当口儿，小道士反而心中多出了几分亲切来。 “小道士，你，有钱还吗？”络腮胡子凑过来，上下打量着叶萧，露出狐疑之色。 谁就叶萧和迪迪身无长物，不像是带着钱回来样子，要不是小道士白金色道袍光鲜得很，反倒是更像是逃难回来的。 “钱嘛……”叶萧拉长着尾音，将他们的胃口吊得高高的，一个个伸长着脖子，像极了白沙滩海面上等待喂食的海鸥。 “……并没有。”“啥？”络腮胡子为首，所有人全毛了，噌噌噌地就涨红了脸撸起袖子围拢上来，要跟叶萧好好说道说道。 “嗯？”迪迪憨归憨并不是傻，又有跟小道士配合威吓沈凡的经验，立刻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了？他哼了一声，挺起鼓囊囊的胸肌，弓起比起拳头还大的肱二头肌，满脸凶相地一个个瞪回去。 牛魔人形象多唬人？一群人瞬间就收声了。 冲得最前面距离最近的络腮胡子连忙止步，讪讪然地道：“那……那也没事，不行就再缓缓，再缓缓，我们过得挺好的，不着急。”他环顾左右，每一个人掂量了下分量，不得不苦着脸跟着道：“是的是的，挺好的，不着急。”“哈哈~~”叶萧笑出声来，他早出这哥几个一个个衣衫褴褛，身上还有酸臭味儿，一股码头上卖苦力的架势，有几个还面黄肌瘦的，别说过得挺好，看着比起一个月前还大大地不如了。 “放心吧长毛怪，钱我是没有的，不过我带了一些宝贝回来，等下就一起换钱去。”他这话一出口，络腮胡子为首的所有人眼睛里就在放光，一个个伸手到怀里一阵掏摸。 “停！”叶萧看到有的人伸手进裤裆，有的人开始脱鞋，隔得远远地就一股味儿冲过来，他连忙掩住鼻子叫停。 用脚趾头想，小道士都知道他们是想掏借条。 想到那些借条在他们身上又馊又臭地放了一个多月，叶萧就半点没有想看到它们的想法。 “打住啊，借条自己拿回去擦屁股。”“先说说我家那些家具的事，回头还你们钱没问题，你们都负责给我把家具一件不少地原样买回来，不然……”小道士瞥了瞥旁边犹自昂首挺胸作出凶恶状的牛魔人，络腮胡子等人点头如小鸡啄米，全部表示明白。 这能不明白吗？ 络腮胡子等人都是在市井里厮混惯了的人，特讲究一个眼力劲儿，他们早就发现迪迪的铁锤大得不像话，走路时候脚步声也重得让人瘆的慌，想也知道要是不明白，那锤子落到身上会是什么滋味？ ……擦着就伤，挨着就亡啊。 一群人噤若寒蝉，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望向叶萧的目光全都不一样了。 一个月前还跟刚离开老母鸡的小鸡般孱弱少年，这会儿已经跟雄鹰一样，让家禽们仰望了。 “长毛怪，你们知道附加哪家当铺靠谱吗？”叶萧不太清楚门路，顺口就问了一声络腮胡子。 “如果是要卖宝贝，尤其是有年头的古物，‘有间当铺’最好了，前头拐个弯再右转就是了。”络腮胡子想也不想地张口就来，让人很是怀疑他身上的家当是不是全都进了这家铺子，怎一个熟悉了得。 “有间当铺？”听到这个名字，叶萧神色古怪地点了点头，示意道：“走吧，我们一起去。”“有间当铺”确实离得不远，一小会儿功夫，一行人就走到了门口。 透过敞开的大门，叶萧一眼望进去，视线正好跟迎出来的伙计碰在了一起。 下一刻，两人齐齐叫道：“怎么是你？”迪迪在旁边眨了眨眼睛，心想：“得，又是一个熟人。”“这是熟人扎堆吗？”ps：小道士回家了，大家到家了吗？ 话说，大家都放假了，东流可没有假放，话先放在这里，春节期间一样一天两更保底，有多不会少。 怎样，逢年过节的，上张月票吧？ 求月票！ 以上，东流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有种打我啊” “有间当铺”内外，有高高的门槛隔着。 不知道哪个天杀的设计出来，门槛足足比膝盖还要高，这是让每一个进去当铺的人都要费劲用近乎爬的姿态过去，再配合里面高到非得仰得脖子酸才能看完整的柜台，无一不再暗示进去的人：你们很落魄，你们很惨。 门槛高，柜台高，这两高加在一起，是从心理上就在逼迫人贱卖东西，良心大大地坏掉了。 叶萧承认他从小对“当铺”就没好感，谁让老道士没少拿家里东西扔到当铺换酒喝。 小道士隔着门槛，跟当铺里面迎出来的伙计照了面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一个动作：挽袖子！ 这是要开打的节奏。 挽到一半叶萧才想起什么来，冷笑着又把袖子放下了。 对面当铺伙计刚冲到门槛前，看清楚外面情况后，瞬间就缩起了脖子假扮海龟。 开什么玩笑，外面一群人，除了小道士个子不算高，从牛魔人到络腮胡子到那些帮闲们，哪一个不是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的？ 就这个队伍往粮铺门口一堵，他们非得以为上门抢粮食的不可。 “你……你要干什么？”当铺伙计声音有些颤，人有些怂，不进反退，一直靠到高大柜台前才算是找到了一点安全感。 包括叶萧在内，迪迪等人第一眼看到这个伙计时候，那目光就往他胸前哧溜过去，跟看到身材丰满的美女没有什么差。 没办法，这伙计最突出的就是这个地方了，想要注意不到都不行。 伙计身材高大，肌肉疙瘩一块块地，最显眼就是胸肌了，这妥妥的是天赋，练到了连迪迪瞅了一眼自个儿的都有些惭愧，觉得没人家的大。 胸肌男！ “就是这货。”“那时候还没有遇到迪迪，这货带着魏家打手们追了我八条街，还在老车道那里绕了好几个圈子，要不是小九和小人符们给力，早就被他们逮住打个臭死，然后再被送给魏家那位‘千斤’大小姐压死。”叶萧在第一眼看到这家伙时候就把他认出来了。 那是小道士第一次跑给人家追，还跑得舌头好悬没给吐出来。 结果上他是没有吃亏，但架不住心里面阴影面积大，有好长一段时间，叶萧都拿一个笑话打趣自己逗闷子。 那笑话是这么说的：你毛都没长齐，家里就一个老道士还翘家了，这辈子还没有被人追过吧？ 谁说没有？就昨天，我还被追了。 真的？ 比珍珠还真，一群人追了我八条街，甩都甩不掉。 ……这个胸肌男就是那一群人里面带头的！ “咦？哥，这人是谁啊？”迪迪在旁边好奇地问。 叶萧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道：“你好像见过吧？”胸肌男听在耳中，跟迪迪一样露出了疑惑之色，好像在吃力地回想。 “对！”“见过！”叶萧、迪迪、胸肌男三个人齐齐喊出声来，一字不差。 他们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也是同样景象。 那是胸肌男被人打成猪头模样，对着叶萧紧追不舍，然后饭馆后门“轰”地一下打开，他整个人都被扇到了地上，迪迪弯着腰摸着脑袋，什么情况都没有弄清楚地走了出来。 同样场景被回忆起来，叶萧想的是胸肌男惨不忍睹模样还有初遇迪迪的惊喜。 迪迪想起来的是躺在地上一抽一抽口吐白沫的倒霉蛋。 胸肌男想起的是昏迷前映入眼中的庞大阴影，无辜神情……“哦，对了。”叶萧这回想起来了，对面那头才是吃亏的一方，他是占便宜的，于是大度地一挥手表示事情过去了，道：“胸肌男，我们是来当东西的，把你们朝奉叫出来吧。”“当东西？”“原来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胸肌男把胸肌挺得更高了，颇有几分趾高气昂样子，心理优势十足地道：“是什么破烂东西，拿出来给爷过一眼，看能不能当个三瓜两枣的。 先说好，我们‘有间当铺’是白日门城里最好的，不是什么东西都收的。”话说完，胸肌男用翻着白眼看向叶萧等人，心里面那个酸爽，简直比起沦落街头时候被有间当铺的老朝奉收留下来当伙计时候还要爽。 他心里面拿着鞋底在打小人，小人一大一小，一牛一人，边打边骂：“打死你们，你们也有今天，落到爷的手里了吧？”叶萧哪管胸肌男在那自嗨，拿眼神示意了下迪迪，牛魔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一枚神龙金币递过去，嘴巴里面嘟囔着：“都被人赶出来了还这么横，活该倒霉。”对他来说是嘟囔，落在别人耳朵那跟吼差不多，胸肌男脸都绿了。 因为追打叶萧一事丢人又现眼，他被魏家赶出来这事是奇耻大辱，差点没给饿死，最怕人提。 迪迪嘟囔完还不算，接着嚷嚷道：“喂，那个谁，你给俺瞅仔细了，很贵的。你行不行啊，不行别挡路，起开让朝奉来。”胸肌男气的，胸前那叫一个抖，落在眼里面叶萧他们都有捂眼睛的冲动，没辙，那姿态实在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偏偏配上那张脸，顿时就有作呕的感觉。 “老子什么东西没见过？”胸肌男接过神龙金币一打眼，冷笑出声：“神龙金币是吧？”“咦？”叶萧和迪迪全有些吃惊，真懂啊。 他们刚刚要产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观感时候，胸肌男随手掂着金币，嗤之以鼻地道：“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这个，我们不收。”胸肌男随手将神龙金币一扔，“噹”地一声落在地上，泛着金光弹起来时候，被他一脚踩住，在地上碾动着。 “要是换成别人，老子至少还给他算个金子价，他们？哼！一个铜板都别想要。”他环抱着双臂，冷笑着看着叶萧和迪迪，脸上肌肉一抽一抽的，想起当日的一顿好打，心里面更恨了，“呸”一声道：“你们也不看看着是什么东西，是你们这些穷鬼坑蒙拐骗的地儿吗？”“神龙金币是多金贵的东西，一枚能卖到八十万钱，你们以为是牛粪啊，地上就能捡。”“我告诉你们，你们这种人老子见多了，以为弄个假的就能蒙钱是吧？我们当铺一个月要打出去八波卖神龙金币的。”迪迪伸手去抓碎颅锤，叶萧反而冷静下来了，心想怪不得这货认得神龙金币，敢情是这个原因，倒是高看他了。 小道士瞥了一眼看到有间当铺内里有一个胖子听到这边动静在走出来，他吹起口哨，淡淡地道：“你这是不想做生意喽？”“就不做你们这种坑蒙拐骗人的生意。”胸肌男双臂抱得更紧，胸肌夸张地突出，不屑一顾地道：“怎么，不爽吗？有种打我啊？”“打你是吧？”叶萧伸出一只手来，有金光一闪，狠狠地挥出：“没听说有这种要求，满足你！”ps：继续求月票，求月票~~~~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两个巴掌 叶萧一巴掌扇过去的时候，心里面被自己感动哭了。 “我就是这样的好人，以满足别人的愿望为乐。”他出手得毫无征兆，又隔着一整个当铺至少一两丈开外的距离，身后络腮胡子等人全惊了。 一是“惊”奇这样能打到什么人？拍苍蝇吗？ 二是“惊”吓叶萧竟然敢在“有间当铺”里面出手。 在白日门城这样繁华地方开大间当铺，没有关系是不可能的，三教九流，黑白两道，肯定全有路子。 有那胆小的已经开始寻摸着退路了，左顾右盼是不是没有人发现自己准备开溜。 叶萧出手时候，心里面有底得很，络腮胡子等人如何想如何做，压根不在考虑范围。 巴掌刚刚抬起来，作势欲扇，他的腰间就是一动，神龙道书中爬出一个小人符来，以堪称矫健的动作飞快爬上了小道士胳膊，落到了手背上。 小人符：拇指！ 这张第一个诞生的小人符灵性远胜过它的兄弟们，可惜后来基本以卖萌为生，在回来的路上小道士凭着这段时间长进积累，终于开发出了新的用途。 它五根袖珍的手指大张开，死死地扣住了叶萧的手背。 这个动作做出来，像极了一个人趴在马车顶上，四肢张开到极致抓住，脑袋埋起来，生怕被甩下来样子。 “拇指”做完这个动作，通体上下散发出金光来，流转入叶萧的手掌里。 这金光，是小道士体内道力的勃发，经过小人符特殊形态的催发，产生了奇妙的作用。 叶萧就是试验过，这还是第一次拿来扇人。 他一巴掌重重地挥出去，“嘭”地一声气爆，在叶萧和胸肌男之间有一个巨大的半透明手掌凝聚成形，动作与小道士的手掌同步。 巨大手掌的掌根处包裹住叶萧的手腕，看上去就仿佛是叶萧手上戴着一个大大的半透明手套，一巴掌扇过了一两丈距离。 “啊~”胸肌男脸上有恃无恐之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代之的是惊吓，双手抱头整个人蹲下缩小挨打面积，将他当日在老车道后来在魏家学会的挨打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再怎么做，也逃不过这一巴掌。 叶萧一巴掌扇出去，横扫“有间当铺”大半面积，将胸肌男整个人从地上扇了起来，重重地砸在高高的柜台上。 “轰！”一声轰鸣，木屑飞扬。 “嘭！”一声闷响，胸肌男死狗样砸在地上，哎呦呦地声音出声。 “吵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从有间当铺后面大踏步出来的肥胖身影，急匆匆地出现。 叶萧身后，络腮胡子等人面如死灰，惨叫道：“完了，是老朝奉，他手眼通天，就是成立的捕头都要给他面子的。”“惨惨惨，没想到小道士比起老道士还会闯祸。”“我们现在跑还来得及吗？”“跑什么跑，咱们假假也是小道士的长辈，要挨打一起挨，要坐牢一起坐，不然回头老道士回来咱们兄弟交代不过去。”“也是，吃了老道士好几年花酒，豁出去了。”“……”若不是前面商议着怎么跑路，后面又扯什么花酒，以及话里话外没有说反抗就说陪着一起倒霉，络腮胡子等人一副慷慨赴义样子，可能还真配得上雄赳赳气昂昂的称赞。 叶萧神情淡然，大半心思都不在那个所谓的老朝奉身上，反倒是听着后面议论给听乐了。 “我是得说这些人有意思呢，还是说老头子有意思，他选的朋友，还真是……极品呐。”不由得，他一个多月前被追债，被搬空家具的不满倒是消散了不少。 小道士能淡定，旁边的迪迪更淡定，就差鼓掌叫好了。 在牛魔人看来，水里火里都去了，阿金纳这样的怪物都干过，在白日门城里砸个当铺算什么，砸你是看得起你。 跟他们不同，在一地碎木片里吭吭唧唧半天的胸肌男没法淡定，怎么又被揍了……他抬起头来大叫，声音里面有惊喜，有委屈，就跟抢屎吃被人踹了一脚的土狗看到了主人一样：“老朝奉，是他们，就是他们捣乱。”“疼~~”胸肌男中气十足地惨叫着，就是不起来，还趁着老朝奉视线还看不到的时候，在地上又滚了滚，显得愈发狼狈和凄惨。 他心里想：“敢打我，回头看老朝奉怎么收拾你，哼，到时我要打回来，一定要打回来。”连这回一起算，胸肌男自从认识叶萧后，短短一个来月功夫，被打三回了。 “咚咚咚”地急促脚步声过来，叶萧目光落到吓得后面一群大汉都成了鹌鹑模样的老朝奉身上。 老朝奉脸色发紫，要不是肥肉多了点称得上威风凛凛，胖归胖不显臃肿，撑得一身锦袍鼓囊囊地竟然还不难看。 不愧是经营起“有间当铺”这样铺子的掌柜，老朝奉就是这么听到动静急急忙忙出来，手上也不忘攥了个算盘，上面颗颗铜算子都被磨得铮亮，一看就是用了几十年的货色。 他来到前头，看到自家威风柜台碎成了木头片子，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吼道：“胡闹！”“对对对！”“老朝奉你可要为小的做主啊。”“就是这个小道士！”胸肌男这回不撞死了，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狗仗人势地跟着吼：“胡闹！”叶萧看到他的样子，“噗”地一下笑出了声来。 胸肌男那一巴掌真不是白挨的，右边脸肿得跟大馒头似地，左右不对称，丑得引人发噱。 这是小道士第二次看到胸肌男被打成猪头模样了，不，这回是半个猪头。 络腮胡子等人没他那个心思，老朝奉目光扫过来，虽然大半都落到叶萧身上，余光还是让他们心里面咯噔一下，两腿一软，直往下哧溜。 叶萧冲着老朝奉一笑，云淡风清地看过去，那副悠闲姿态跟看戏差不多。 胸肌男看到他这个样子，火噌噌噌地就上来了，凑到老朝奉面前告状道：“就是他……”他报仇心切没有看到老朝奉脸色铁青的，吃人的心都有了。 “我说你胡闹！”老朝奉抬手就是一巴掌，“啪”地一声打在胸肌男的左脸上。 他用劲儿那叫一个大，胸肌男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子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左边脸充气一样地肿了起来。 这下对称了。 ps：拿胸肌男高耸的胸肌，左右对称的猪头脸，一个月内被揍三次的惨剧，外人打完自己人接着打的刚烈……求月票！ 第一百九十三章 百万，消息 “发生什么了？”“是不是哪里弄错了？”络腮胡子等人目瞪口呆，迪迪茫然地眨着眼睛，胸肌男肿成猪头样子的脸上分明能看出崩溃来。 “老朝奉你弄错了吧？你弄错了吧？”胸肌男喃喃自语，扑起来抱住老朝奉的腿开始干嚎：“该打的是他啊，是他啊，为什么打我？”他嚎到一半，老朝奉一蹬腿胸肌男就飞了，脑袋撞在高高的门槛上，幸福地晕了过去。 整个过程中人仰马翻，络腮胡子等人忙不迭地闪避才没有一起变成滚地葫芦。 叶萧看着这一幕，挑了挑眉毛，嫌弃了一句：“门槛太高，不好。”络腮胡子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觉得整个世界都错了吧。 先是老朝奉下手收拾自己人，再是小道士开口就嫌弃人门槛，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不懂，老朝奉懂。 老朝奉一张紫堂色脸垮了下来，腰杆弯三分，连声附和：“是不好，是不好，砍了，马上！”“来人！”他一声大喊，有间当铺后头冲出一群花胳膊来，就是街面上的混饭吃大汉，两条胳膊上纹满了纹身，花花绿绿斑驳得看不出一寸原本肤色。 他们身上都带着刀，在老朝奉一声令下，坑当坑当地一阵砍，高过膝盖的门槛瞬间消失在当铺门口处。 一直到那群花胳膊每个人抱着一大块门槛木头走后，有间当铺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老朝奉还在看着叶萧眼色，迪迪摸着肚子想着“沙漠土城”，络腮胡子等人目瞪口呆连最拿手的七嘴八舌都给忘掉了。 “这位……”老朝奉看到叶萧露出“这还差不多”“将就还能看”的脸色后，小心翼翼地开口，话刚出口就卡壳了。 他一脸为难，该称呼什么呢？ 叫小道士以老朝奉的年纪当然是妥妥的，只是那样刚刚的好就白卖了，那么大一块完整黑檀木的门槛，那么高一个紫檀的柜台难不成是能便宜买到的？ 到底是老江湖，老朝奉眼珠子一转，亲热地道：“小兄弟到老哥哥这来怎么不早招呼一声，老哥哥好摆上各色酒席，一尽地主之谊嘛。”一边说话，他一边上前把住叶萧的胳膊，那亲热劲儿，前几天流落在外面的私生子找上门来都没有这个待遇。 “手上有些不方便，想到老哥哥这里当个东西。”叶萧微微一笑，指了指地上道。 “嗯？不是来打听消息？”老朝奉愣了一下，低头一看，费了不小功夫才从地上找出那枚神龙金币来，捏在手中，沉吟不已。 他那声“打听消息”虽然不大声，近在咫尺的迪迪还是听在耳中的，一张迷茫脸终于露出了恍然之色。 迪迪凑过去，拿手指捅了捅叶萧，小声问道：“哥，这里就是沈哥说的地方？”叶萧点了点头，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随手塞在怀中的那张纸条。 纸条皱巴巴的，正是在遗人村湖畔奸商沈凡跑路之前留下的地址，按他的原话来说，就是这里的老朝奉欠他钱，消息会通过这里送。 上面那个地址很简单，就四个字：“有间当铺”。 原本叶萧还没有想这么早寻过来，偏偏络腮胡子好死不死选的当铺就是这一家。 在大街上听到“有间当铺”四个字的时候，叶萧就想起这么一回事了，沈凡那人神出鬼没，又一心想省下那笔悬赏，定然会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别说是早早交代好，小道士估摸着他跟迪迪的画影图形老朝奉这里都有。 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叶萧才那么有恃无恐，早早知道胸肌男是悲催定了。 迪迪得到答复就明白了，嘀咕道：“看来老朝奉欠沈哥不少钱呐。”他是小声，是在嘀咕，可落在其他人耳中跟打雷也差不了多少了，络腮胡子等人明白了，老朝奉脸上则有尴尬之色。 可不是欠了很多钱吗？肯定还不是一般的多，没看到老朝奉那叫一个殷勤近乎谄媚。 很快，尴尬之色就没了，老朝奉捻起神龙金币在手，口中道：“小兄弟要是缺点花用，老哥哥还是能帮衬一二的，当不当的就见外了……”“咦？”话说到一半，老朝奉忽然神色一变，拿袖子将沾满了灰尘的神龙金币一阵抹，随后还不嫌脏地放在口边舔了舔。 “竟然是真的。”行家里手就是不一样，一个呼吸的功夫都不到，他就分辨出了真伪。 ……总算遇到懂行的了。叶萧松了口气，挺胸道：“自然是真的。”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老朝奉估摸着刚刚想法和胸肌男差不多，还以为这是枚假货，这才说什么要“帮衬”一下之类的话。 意思就是说：要钱没问题，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能侮辱我的智商。 这下辨出真伪来，老朝奉第一个反应是痛心疾首，叫道：“谁？是谁把它扔道地上去的？啊呸，还踩了几脚！这是亵渎，这是犯罪。”职业病上来，老朝奉那痛惜之色完全做不得假，甚至说话时候都忘了有没有可能是叶萧干的就破口大骂了起来。 “嘿，俺看到了，是他。”迪迪伸手一指还在昏迷的胸肌男。 老朝奉怒气冲冲，一声吼：“来人，给他拖柴房里去，关三天，每天打三顿。”呼啦一下，那群花胳膊又冲了出来，一人抬手一人抬脚一人提着头发，架起胸肌男就走。 原本胸肌男都有点要清醒了，听到“关三天，每天打三顿”的说法后，生生吓得又晕了过去。 天呐，加上之前的，一个月来月被打了十几顿，这日子没法过了。 在昏迷过去之前，胸肌男在心里对着自己发着狠，指天发誓以后再看到任何一个穿道袍的，掉头就跑绝不停留，这哪里是道士，分明就是煞星啊。 老朝奉一怒真是了不得，连叶萧都咽了口唾沫，深深地为胸肌男默哀了一下。 “这个……小兄弟不知你是要死当呢，还是活当呢？”老朝奉摩擦着双手，一副心痒难耐的样子，用充满期待目光看着叶萧。 “嗯？”叶萧摸了摸下巴，道：“那就死当吧。”“好！”老朝奉生怕小道士后悔样子，珍而重之地将神龙金币收回怀里，大喊道：“来人，取一百万钱，给这位小兄弟送到家里去。”……一百万？ 叶萧、迪迪、络腮胡子等人眼皮都是一跳，这么多？ “不是八十万钱吗？”小道士连忙问道：“老哥哥咱生意归生意，可不能折了本钱。”老朝奉哈哈大笑，叶萧难得地厚道一下明显让他观感大好，真心诚意地说道：“小兄弟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八十万那是典当价钱，它至少值一百万，有价无市，落到识家手里或是卖给比奇城里的贵族，老哥哥还能赚个不少。”“哦。那就好。”叶萧拱了拱手，就当成交了。 在他身后，看着好几个花胳膊又一次呼啦啦出来，抬着一筐筐铜钱，络腮胡子等人眼中都在冒出金光来，一个个全在心里面激动得泪流满脸：“苦日子到头了。”“长毛怪，这是你们的了。”叶萧一挥手，迫不及待的络腮胡子等人一扑而上，一个个趴伏在铜钱筐子上，看那样子让他们晚上抱着睡觉也是甘之如饴。 老朝奉很是知情识趣地让出空位来，在旁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神龙金币，似乎全身都在痒痒恨不得现在找个地方立刻去好好赏玩一下。 正在此时，一个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咕噜噜，咕噜噜~”叶萧和老朝奉一起把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齐刷刷地落到迪迪的肚子上，就是那里响，没错了。 牛魔人被他们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摸着肚子道：“哥，俺饿了。”叶萧还没有说话，老朝奉豪气地一挥手：“老哥哥请了，吃的喝的，我全包了。”他压根不给人打断的机会，随手扯过没来得及退下的花胳膊一个，一阵嘀咕，无非是让他跟上叶萧他们，专职付账。 交代完后，老朝奉摩擦着双手，不好意思地道：“小兄弟你看，老哥哥这……”叶萧很是识趣地接口：“老朝奉盛情难却，我跟兄弟就叨扰一顿，老朝奉你先忙，我们这就先走了。”“这怎么好意思……”老朝奉大喜，一边客气一边将叶萧他们一路送出了“有间当铺”，最后分别时候把着小道士的手再三保证只要沈凡的消息一送来，他立刻让人送达云云。 向来滴水不漏的老朝奉心系神龙金币，没有看到迪迪狂咽唾沫的样子，没有注意到络腮胡子等人眼中都在冒着绿光，一直到当天晚上账单送到案头，他看了数字才眼前一黑，发出一声惨叫：“他们是猪吗？吃那么多！ 我的钱啊~~~~”抱着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的心思，叶萧他们一行人直奔沙漠土城，入门第一句话就是“全场算我的”，第二句是“今天包场”，第三句是“好吃好喝的尽管上”。 一阵山吃海喝，叶萧和络腮胡子等挺着肚子实在是塞不下去了，只剩下迪迪一个人还在伏案大嚼。 络腮胡子几乎是躺在椅子上的，肚子挺得跟十月怀胎似的，一只手在上面满足地摸啊摸。 突然，他的手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猛地一下整个人挺了起来，一拍大腿道：“差点给忘了，小结巴留了个东西给你。”“嗯？”叶萧吃了一惊，“留了东西给我？什么意思？” 第一百九十四章伤别离 “喏，就是这个。”络腮胡子在衣服上蹭去油污，从里面掏摸半天，拿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来。 上面有层层补包裹着，不打开根本不知道内里是什么？ 叶萧目光落在上面仔细一看，心里就是一跳，确定了它真的是小结巴留下来的了。 包着里面东西布织得稀稀拉拉，染得颜色不均，缝得阵脚凌乱，一看就是没有什么女红经验的人干的。 去年的这个时候，小道士偶然一次夸了小结巴她娘，原话忘了，大致意思就是人又温柔，女红又好，还做得一手好菜让人连舌头都想吐下去。 叶萧没有母亲，小结巴她娘就是他心目中母亲的最佳模板。 小结巴听了就上了心，装了几天淑女，在某次拿平底锅怒揍了街面上的小混蛋后破功；想学新菜式，在点燃了三次厨房后被她娘赶了出去；最后只有女红一项，多少有些成就。 小道士还记得那天小结巴献宝似地拿出来的成品，就是有她娘明里暗里的帮助，弄出来的东西还是惨不忍睹，就跟这布包一样。 小结巴当即就表示要给叶萧缝一件道袍，想到穿那么一件出去绝对会被人围观，吓得小道士坚决地拒绝，严重打击了小结巴的积极性。 所以这布包不可能是别人的手笔——其他人弄不出那么丑的东西来。 “呼~~”叶萧伸手在布包上摩挲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平静下来，一边打开层层包裹，一边问道：“小结巴是不是不在城里了？”络腮胡子小心地看了一眼小道士，发现他没什么不对，才松了口气，道：“不在了，她跟她娘走了一个星期了。”“哦，还有吗？”叶萧注意力全在一层层被打开的包裹上，好像只是随口在问。 络腮胡子可不敢随便答，这个时候呆在小道士身边让他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就好像第一次站在城门外，仰着脖子看巍峨的白日门。 他原本只是抱着帮衬下小孩子来干个信使的活儿，跟小结巴就是打出来的交情罢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这会儿受到叶萧的影响，不由得冥思苦想了好久，才不太确定地道：“小结巴跟她娘离开之前，你们那多了好些外人，就住在小结巴家里，好像是专门来接人的。”“他们身上有一股海腥味，估摸着海上讨生活的。”这句话成功吸引了叶萧的注意力，他都把布包彻底打开了，露出里面一颗拳头大小的晶石，动作却是一滞，抬头望向络腮胡子。 “海上讨生活的？”叶萧收回目光露出沉思之色，被他目光一逼有点呼吸困难的络腮胡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咽了口唾沫，满桌平日里吃不起的好东西都对他没了吸引了，骇然地想道：“小道士这是经历了什么，怎么才出去一个多月，他的身上就有了……气势！”想了半天，络腮胡子只能用气势来形容叶萧身上的压迫感，那是长年累月与狮虎为伴不将猫狗放在眼里，是见过大风大浪后对小池塘里风波的无所谓。 不仅仅是络腮胡子，除了迪迪全无所觉还在大口嚼吃着，其余人等都下意识地降低了说话的音量，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叶萧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样，心思全在络腮胡子的话上。 “长毛怪他们一辈子混迹在市井，本事不怎么样鼻子却绝对够灵，不然早就招惹了不能惹的人，被人套着麻袋打死了。”“既然那些人身上有海腥味，那么不是长年在海上漂的海客，就是……海贼。”叶萧没有再多问去判断他们到底是海客还是海贼，从小在白日门城长大的他，哪里还不知道在浩瀚大海上，这两者没有任何区别。 海贼会夹带货物出售脏污，海客一样可以操起刀子。 “好在小结巴还能自由行动送出东西，应该不是被挟持，只是……”叶萧侧了侧头，疑惑不解：“……她们为什么要离开呢？”带着心中疑惑，小道士的目光落到了那颗拳头大小晶石上。 晶石通体蔚蓝，犹如大海颜色，乍看是浑圆形状，实则细看下会发现它是由无数细碎的截面拼出来的圆润。 透过晶石上无数截面折射，每一个人都散成了无数个形象，在一片蔚蓝当中如梦似幻。 “唔，这好像是那个啥，俺见过。”迪迪一口的烤肉，含糊不清地说着。 “叫什么来着？”牛魔人不顾手上油腻腻的就在脑袋上挠着，猛地一拍大腿叫道：“俺想起来了，叫捉奸球！”他嗓门那个大，头顶上瓦片都在震动，周遭络腮胡子等人更是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至于他们究竟是被迪迪的大嗓门吓的，还是被“捉奸球”这个名字给震惊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叶萧一手抓着蔚蓝晶球，一手捂在额头上，无比庆幸包下了整座“沙漠土城”，不然他们非被围观了不可。 面对络腮胡子等人震惊的神情，小道士干咳一声，道：“通识球，通识球。”他重复了两遍，络腮胡子等人连连点头，脸上的神情却是在说：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算了。”叶萧决定不纠结这个，将蔚蓝晶球托在掌中，想道：“这个颜色不太对，真的是通识球吗？”“还有，村长是怎么启动它的来着？”沈凡当初塞给过他一个，后来是村长启动的，回忆着君莫笑当初的动作，叶萧有些拿死马当成活马医地两只手捧着晶球摩擦着。 一下，两下，三下。 只是摩擦了三下，连叶萧在内，所有人的眼中就放出了光。 蔚蓝晶球在一点一点地亮起，好像是从沉睡中唤醒了过来，无数蔚蓝色光点从中散逸而出，弥漫在所有人面前。 渐渐地，光点汇聚，凝成了一个少女宜喜宜嗔的笑脸。 ——小结巴！ 高耸得不像一个少女的胸部，时刻拿在手上的平底锅，所有的细节被一寸寸地勾勒得纤毫毕现。 突然，清脆如珠落玉盘的声音响起：“我最讨厌的食物是什么？”小结巴侧着头，好像隔着虚空在望过来，两只眼睛清澈得犹如一泓清泉。 “我最喜欢的食物又是什么？”晶球中浮现出来的小结巴静静地看过来，一动不动，好像就定格在了那里，是一张顶级画师细心描绘出来的画。 “真是捉奸，阿呸，通识球。”“估计是比沈凡那个更高版本，还能验证观看者的身份。”叶萧第一时间就猜到了，小结巴的两个问题就像是钥匙，只有答对了才能开启后面的内容。 “小结巴家里果然不是一般人。”小道士以前不觉得，出得白日门城，看了外面的世界后，哪里不知道小结巴的表现很奇怪，不应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现在能拿出比沈凡更高端的通识球，只是证明了这一点罢了。 脑子里有一个个念头在闪过，全都敌不过叶萧想要知道小结巴下落的迫切。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煎蛋！”“你最讨厌的食物是煎蛋。”叶萧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小时候，白日门城的富人区里经常出现这么一个景象，小小道士与小小结巴在前面跑，小结巴她娘在后面追，为了让两个小屁孩子每天吃两个鸡蛋，小结巴她娘操碎了心，类似情况每天都要出现。 “你最喜欢的食物……”叶萧脸上浮现出温暖之色，接着道：“……还是煎蛋。”小结巴只会做煎蛋，小道士捏着鼻子也得吃，与其说小结巴爱吃煎蛋，但不如说她喜欢跟叶萧一起吃。 “嘭！”叶萧的回答好像触发了什么，无数蔚蓝的光点散开又重组，依然是小结巴的样子，只是陡然鲜活了起来。 一颦一笑，一蹙眉一跺脚，如在眼前，近在咫尺。 “娘，你说叶萧会不会生气呀？我没有来得及跟他告别的。”小结巴玩着衣角，脸上很苦恼。 “不知道人家送给他的礼物，叶萧会不会喜欢？他要是不喜欢怎么办？”小结巴抬起头，嘟着嘴，脸上全是恋恋不舍。 会不会生气，喜不喜欢，一切的问题到底只是舍不得。 “哎呀。”小结巴的脸飞速地涨红，挥舞着平底锅，跺着脚不依：“娘~~，你怎么偷偷开始了，好难看。”她下意识地拉直了衣脚，捋了捋头发，还把平底锅往旁边一扔，端出一副娴静样子，只是有些生硬，八九成就是在有样学样地模仿她娘。 “叶~叶萧~，人~人家要~~~走~~”意识到这是面对叶萧在说话，小结巴毫无意外地又结巴了。 “哼！”她皱起鼻子，满脸地不舍地，拿出一张符纸引燃。 这张符叶萧很熟悉，不就是他亲手画的嘛，还有一个耻度很高的名字——小结巴的用胸说话符。 淡淡的光在小结巴身上流转，说出来的话瞬间就流畅了。 “叶萧，人家要走了，你又还没回来，只好这么跟你告别了，不准生气。”她做出凶巴巴的样子，眼睛却红红的，满满都是伤感。 “我爸爸派人来接我们啦，我有爸爸了哦。”“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跟我妈就要走了。”“你不要想我，不对，你要想我，想想就好，不用找哦，人家会来找你的。”“等我哦。”小结巴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可爱无比样子地竖起一根手指来，声音陡然变小：“等我找到你，有话跟你说。”“哎呀。”她惊叫一声，通识球模糊了一下，急促道：“来不及了，我们马上要走了，我妈说有人会追我们，再不走就走不了啦。”“我给你留礼物了，要喜欢哦。”小结巴挥了挥拳头，想做出凶巴巴样子，却不舍得要哭出来。 “叶~叶萧，要想~想我~”熟悉的结巴声音里，小结巴一转身，甩开一头秀发的同时甩落珍珠一样泪光，与蔚蓝光点一起破碎成无数的晶莹。 蔚蓝晶球恢复成原本样子，静静地躺在叶萧的手心上，惟有小结巴说的话，她的伤离别，还回荡在小道士耳中，流淌进心里面。 他嘴角扯出笑容来，冲着络腮胡子等人挥手就算告别，招呼了迪迪了一声，大踏步地冲出了沙漠土城。 小结巴没有说礼物在哪里，但一起长大的小道士也怎么会猜不到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小结巴的礼物 “哥，你等等俺啊。”迪迪本来吃得开心，天生粗线条慢半拍，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了，就看到叶萧一冲而出。 他“嘭”地一声站起来，带倒桌椅板凳无数，临走前还不忘抓一根烤羊腿，用踩碎楼梯板的架势跟着冲了出去。 “跟上来。”叶萧向后喊了一声，脚步不停，向着白日门方向跑去。 他心急如焚，脑子不停地转着，几乎要摩擦出火苗儿来。 小结巴的话落到络腮胡子耳中，被迪迪听到，那只是简单地告别，可是在叶萧看来，却足以让他分析出很多很多东西了。 “小结巴没有等到我回来就出发，应该是很急迫。”“她让我不要找她，证明去的地方很危险。”“那么紧迫还说有人阻挠，看来她父亲并不能掌控所有局面，至少是有人要对他们母女下手。”“……”叶萧脑海中有一个个念头冒出来又沉下去，无数的可能性又因为讯息太少，难以得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她父亲是谁？”小道士最终只能紧紧地抓住这点疑问，试图能顺藤摸瓜地解答所有。 “小结巴不敢说，或者是她娘不让她说，证明她父亲的身份很敏感，她们不想我牵扯进去，怕我遇到危险。”“只是……她是小结巴呀。”叶萧脚步愈急，迪迪一时间竟然追不上去。 一前一后，两人冲出白日门，一路冲到了白沙滩附近一处浅滩上。 在那里大海伸出触角盘踞了一个小弯，旁边是细腻的白色海沙，海水清澈而淡蓝，清晰地映出海底。 三五只海鸥在上面追逐嬉戏，累了就落到水面上，鸭子一样地悠闲游动着。 这里远离了白沙滩上人来人往，左近都有大块的漆黑礁石遮挡视线和海风，颇有一种幽静的味道。 “呼呼呼~~~”叶萧大喘着气，以他今非昔比的身体依然跑得吐舌头，就知道他速度有多快，心有多急了。 这一点，从迪迪一路跟过来手上的羊腿竟然都没有啃完就能知道一二了。 “哥，你是要洗澡吗？”迪迪左右扫了一眼，诧异地问道。 他没头没脑地跟了一路，脑子里的问号几乎要比肚子里的烤肉多了。 “不是。”叶萧目光在浅浅的水面上梭巡着，露出怀念之色。 他一边脱下道袍，一边说道：“迪迪，这里是我跟小结巴小时候经常来玩儿的地方。”“我们经常一起跑到这里来玩游戏，一起下去游泳。”“我们两个都没有带过其他孩子来过这个地方。”叶萧说话间，一步步走入水中。 随着跟迪迪说的那些话，一个个场景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那是跟今天一样的阳光明媚，两个小孩子避开小伙伴们，脱得光溜溜地一起水里面玩耍，彼此泼水嬉戏。 “哗啦啦”水响声音将叶萧带出回忆，记忆里很深的水现在还不到他腰间，很大的秘密地方其实只要数十丈大小。 这数十丈大小的浅水海域为四周礁石包围，天然就有僻静隐秘的感觉。 叶萧回头，看到迪迪啃干净了羊腿，脸上还都是疑惑之色，继续说道：“小结巴说有东西留给我，偏偏又没说是哪里，那么就只会在这里。”“看来东西很珍贵嘛，她都不敢让人转交。”叶萧不由得露出笑容，开始猜是她是不是亲手做了一件道袍还是内衣，难不成是钱袋子？ 怕被人笑所以不敢让人转交，只能偷偷藏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地方？ “希望里面有她父亲身份的线索。”“不然的话……”叶萧忍不住苦笑出声：“我除了要去逮翘家的爷爷，还要去找小结巴。”“我就不该当道士，捕头之类的是好选择，专门逮人。”他一边自嘲，一边摸到了一块满是褶皱与孔洞的礁石前方，伸手进去摸索。 小时候可以游泳的深度现在只能到胸口，那时候觉得好大的礁石其实不过一人繁多高。 沙滩依旧细白，海水淡然如故，礁石不动不摇，只是人变了，人少了。 叶萧从礁石的上头摸到水下，正想放弃另找一块，神色忽然一遍。 他的动作滞住，满脸疑惑之色，心想：“不应该啊，藏下面不是全湿了吗？”下一刻，叶萧缓缓地站直了起来，手上多了一个小盒子。 盒子很普通，有小臂加上手掌的长短，有两条手臂宽，普通形制普通材料，泡在水里面肯定防不了水。 “难道我猜错了？”叶萧挑了挑眉毛，知道先前的猜测应该有误，小结巴给他留下的绝不是什么女红。 也好，他终于不用纠结如果真是道袍，他是穿呢，还是不穿呢。 “会是什么呢？”小道士被勾起了好奇心，一边“哗啦啦”地向着沙滩上走，一边随手去打开盒子。 “这……这是……”他脚步停住，在水里面怔怔地站着，呆呆地看着，海鸥在头顶盘旋，迪迪在沙滩上喊，全都隔了一层，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不会吧……怎么可能……”叶萧咽了一口唾沫，一看，再看，三看，终于确定不是眼花。 “哥，你是俺亲哥，快上来吧，小结巴给你留了什么东西？”迪迪心痒难耐，恨不得冲下水里去，凑过脑袋自己看。 叶萧抬起头来，脸上神色古怪到了极致，走上沙滩，将打开着的盒子调转过头，道：“自己看。”他的声音干涩，好像在海里面喝多了海水一样。 “有啥嘛，俺看看。”迪迪满不在意地瞥了一眼，下一刻，他眼珠子就是一突，脚下踉跄，险些扑到盒子上。 “不是吧？”牛魔人眨着眼睛，望向叶萧，咽着唾沫道：“哥，快告诉俺，俺是不是眼花了？”叶萧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将盒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东西有两样。 一样是一把扇子，扇面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蚕丝白的原本颜色。 一样乍看是铁块，形如书卷，只有半册样子。 ——半册铁卷！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合二为一，神技现世 “召唤神兽！”叶萧喃喃自语：“怎么会是它？”“它怎么会在小结巴的手里？”海风习习地在吹，拂动着小道士和牛魔人的衣角猎猎作响，却掩盖不住两人喉结上下吞咽着唾沫的声音。 道士的神技，山海主仗之横行天下的独门秘法，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早上睡眼惺忪地出门买早餐，花了一个铜板买回来一看，竟然是沙漠土城最顶级的烤肉大餐，还是全年度无限量供应一样。 啼笑皆非，做梦一样的感觉充斥在叶萧和迪迪心里面，两人一时间都傻了。 “会不会哪里弄错了？”迪迪话刚出口，“啪”地一下就自己捂住了嘴巴，憨厚的脸上全是懊恼之色，就怕成了乌鸦嘴。 叶萧缓缓地摇头，神色古怪地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样东西。 同样的半册铁卷。 这么珍贵的东西，外加时不时揣摩一下想从中得到收获，小道士理所当然地一直随身带着。 两个半册铁卷出现在面前，迪迪捂在嘴巴上的手就落了下来。 神经再大条也看出不对了。 两个半册铁卷随着渐渐靠近，全都在微微地颤动着，有淡淡地红光在浮动，隔着距离依然能感觉到温热，仿佛有什么灼热的东西就要爆发了出来。 “刚拿到它的时候，怀里这个就有反应。”叶萧一边将两个半册铁卷缓缓的靠近，一边说道：“先是抖，再是温热，然后就是烫了。”“跟你饿了三天，然后闻到了肉香差不离。”迪迪眼巴巴地看着两个半册铁卷靠近，连抗议小道士胡乱比喻的心思都没有能升出来。 眼看着两册铁卷就要靠在了一起，叶萧眉头忽然一皱，动作停住，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哥。”牛魔人大声地抗议，不带这么调戏人的。 “烫。”叶萧龇牙咧嘴，两只手上两个半册铁卷倒来倒去，不像拿着道士的无上神技，倒更像是两个烫手山芋。 “俺皮厚不怕烫，俺来。”迪迪自告奋勇，叶萧都来不及阻止，他霍地一下将两个半册铁卷都接了过去。 “喂~”叶萧只喊出了一声，就看到上一刻仗着皮糙肉厚信心满满的迪迪脸色开始变了。 由黑转白，再胀红，最后发紫。 “哇呀呀。”迪迪发出一声怪叫，忙不迭地将两个半册铁卷扔了下去，两只手跟大蒲扇一样拼命地甩，用嘴巴呼气，就差上舌头舔。 一股皮毛烧焦的味道传出来，牛魔人五官都挤到一起，眼泪快出来了。 “哎。”叶萧叹气一声，拉着迪迪的手向下一拽，让他两只手都泡到了水里。 “呼”，迪迪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情跟便秘了七天一下子拉出来相差仿佛。 这也就是他们就在岸边，海水潮涌一阵阵地拍过来，时不时地就没过他们的脚踝再退下去，不然他得狂奔进水里面去。 “怎么……怎么会这么烫，烫死俺了。”可怜牛魔人这会儿总算能说得出话来了，有那么一会儿，他连叫都叫不出声来。 “该。”叶萧毫不留情地加以嘲笑：“你个憨货是不是以为在铁匠铺锻炼过就能不怕烫？估计就是你那铁匠师父过来也不敢碰它。”提到两个宝贝疙瘩，两人目光不由得下移，落到了被迪迪抛下的两块半册铁卷上。 “嗤嗤嗤~~~”没过铁卷的海水嗤嗤作响，有白烟阵阵地冒起来。 这一幕迪迪瞅着眼熟得不行，在铁匠铺那会儿淬火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想看烧得都要融化了的铁块热度，迪迪狂咽唾沫，心有余悸样子。 “知道为什么烫了吧？”叶萧的声音响起，牛魔人先是点头，又摇头。 迪迪知道怎么会把他烫成这个样子，他等于是拿空手去接烧红的烙铁，不烫就有鬼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铁卷会变成这样。 叶萧指了指潮水推去，重新露出来的铁卷道：“你看看就明白了，这就跟两兄弟久别重逢，肯定是要先拥抱一下，越用力越好。”“只是……”小道士嘴角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笑着道：“……它们抱着抱着，似乎就不想分开了。”潮水退下，铁卷重新现出，它们就跟两块磁石一样牢牢地吸附在一起，通体放红，跟在火炉上烧了一天一夜差不多。 一点一点地，虽慢却不可逆转，两块半册铁卷正在融为一体。 “……懂了。”迪迪哭丧着脸点头。 敢情两册铁卷正在融合一体，用的是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迸发出高温直接将自身碰撞处融化成一体。 简单，粗暴，有效。 堂堂神技传承的载体，又不是打根菜刀、剪子什么的，在这个过程中当然不仅仅是融化为一体。 叶萧和迪迪聚精会神地看过去，勉强能看到两册铁卷上深奥的文字和图案，似乎在这个过程中活转过来一样，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生命，在欢呼雀跃地与其他文字图案拥抱在一起，重新排序。 迪迪看着看着，忽然揉起了眼睛来，嘴巴里面嘟囔着：“瞅着怎么像是俺们族里海贼在海上抢劫时候的跳帮呢？”……跳帮？这是神技融合，不是海贼抢劫！ 叶萧翻着白眼，不过心里面倒是承认，瞅着真像。 短短功夫里，潮水又一次卷上来，“嗤嗤嗤”的声音大作，冒出来的水汽愈浓，周遭温度一下子就上去了。 叶萧和迪迪浑身的汗噌地就冒了出来，不舍得走啊，只能受着。 潮水退去，水汽散开，一块完整的传承铁卷静静地躺在沙滩上。 它周围的白沙都融成了琉璃形状，可见那一瞬间的温度有多么地恐怖。迪迪要是还把它捧在手上，那双手也不用想要了。 “总算结束了。”叶萧看着铁卷上灼热气息散去，变成了不起眼的铁卷形态，小心翼翼地将它挖了起来，捧在手里。 旁边牛魔人耐不住性子，早早地就凑了过去，脖子都伸成了天鹅样子。 “哎。”小道士和迪迪一起遗憾出声。 铁卷浑然一体，再不分彼此，然而上面文字和图案的游走变化还在继续，怎么看怎么像是一群小孩子在玩游戏，有加入的有退出的，有插队的有掉队的……“嗷~~”凝视在重新现世的神技上太久，叶萧恍惚了一下，耳中听闻一声声嘹亮得直上云天的嘶吼，眼前有一头头庞然大物的身影在浮现。 有遨游天穹的神龙，有大若岛屿的玄龟，有力拔山兮的巨猿，有扶摇而上的大鹏……各种听说过的，认不出来的神兽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在浮现出来，每多看一眼，叶萧的脸就白了一分。 “还不是时候。”“用不了多长时间的。”叶萧将心神拔了出来，最后看了一眼还在充足的文字、图案，将铁卷收起来，轻拍了拍道：“很快我们就能看到鼎鼎大名的召唤神兽长什么样子了？”“真是期待啊。”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把扇子，一个答案（有内涵） “哥，这又是什么？”迪迪看到叶萧收起了召唤神兽铁卷，好奇心顿时转到盒子里的另外一件东西上。 那是一把小臂长短的扇子，从外形看来精美又不显花俏，古朴而不陈旧，特别是召唤神兽铁卷放在一起，弄得牛魔人里心痒痒很是好奇。 叶萧回头看过去的时候，迪迪正好“刷”地一声打开了扇子。 “哎呀。”迪迪遗憾出声，翻来覆去，颠来倒去地看，最后纳闷地道：“怎么是空的？”扇面空空白白，蚕丝白颜色，淡淡的光泽浮动着。 “奇怪……”迪迪挠着头，任凭叶萧神色古怪地将扇子拿了过去，自个儿还在纠结：“扇子不都是先画好扇面才弄上去的吗？这个怎么会是空的？”“迪迪。”叶萧唤了一声，头都没有抬，手掌在空白扇面上摩挲着，道：“空白的就对了。”“啥？”迪迪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家是不是幻听了，什么叫空白的就对了？ “你忘了吧，我们是见过它的。”叶萧“啪”地一声合起扇子，又“刷”地一下打开，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有吗？”迪迪下意识地反问，话刚出口，他就“啊”地一声，想了起来。 “想起来了吧，在山海秘藏里，我第一个碰的明黄光柱里是什么？”叶萧摩挲着掌中的空白扇子，不，应该叫做：山海扇，与迪迪一起回忆起明明是不久之前，却恍如隔世的经历。 “这……这就是……”迪迪吞咽着唾沫，不敢置信地道：“山海主留下来的那把神兵器胚？不是已经被取走了吗？”“呃~”话刚出口，牛魔人就明白了什么，捂住了嘴巴。 “就是它。”叶萧在掌中掂量着山海扇，脑海中浮现出在山海秘藏当中得知的内容。 昔年有一任沙巴克城主奔赴海外，鏖战一位经常骚扰比奇王国沿海的妖魔。 最后妖魔重伤再不能为祸，但是沙巴克城主直接陨落当场，甚至连灵魂都被封入了随身的道士神兵逍遥扇当中，成为妖魔的玩物。 山海主听闻了这个消息，敬那位沙巴克城主是为豪杰，认为他死则死矣，不当落到那个下场，于是携神兽巨猿奥姆斩妖魔于外海。 封印着沙巴克城主灵魂的逍遥扇自然落入了山海主手中，他将已经沦为逍遥扇器魂的沙巴克城主解脱，逍遥扇变成了空白的神兵之胚，留在了山海秘藏当中成为镇压火山的各种宝物之一。 叶萧他们进入时候，神兵器胚早就被人取走了，原处徒留下了神兵气息留影，以及山海主留下的介绍。 “我当时还遗憾来着，以为再没有机会得到它，没想到才几天功夫，它就在我手里了。”叶萧有些恍惚地想着，深深地明白什么叫做“世事变化之奇”，什么“唯一不变的是无常本身”。 “小结巴怎么会有这好东西？”迪迪拿袖子擦了擦口水，眼巴巴地看着叶萧有两样大收获。 左手神技，右手神兵，这是要逆天的节奏啊。 牛魔人那个羡慕，眼珠子都冒绿光，可惜他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谁叫这都是道士的东西呢，给他他也用不了。 迪迪的疑问将叶萧从回忆中惊醒过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摇头道：“没想到啊，小结巴竟然跟山海主有关，十之八九还是他的嫡系后人。”“要不要这么巧……”小道士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很是怀疑上面是不是有什么正在咬着笔杆编织着他的故事，跟茶馆里面那些说书人一个性质，不然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不过也说不准。”叶萧自失地一笑，想道：“我不是早就意识到老头子不是普通人吗？小结巴先天素质简直比迪迪还要迪迪，身上流的血肯定不普通。”“我认为的巧合未必是巧合，我有什么邻居纯看老头子在什么地方住，他选择住在小结巴家旁边，那肯定不是一个‘巧’能解释的。”小道士各种想法一闪而过，看着还有些挠头想不明白的迪迪道：“迪迪，其实很多事情都很清楚了，一直就摆在我们面前，只是我们没有去想罢了。”他拉着牛魔人一屁股直接坐到沙滩上，任凭潮水涨上来再退下去，将半边身子都打湿了。 如其思潮，起伏澎湃。 “山海秘藏就在遗人村的边上，然后村长就是山海主左右手的后人，这是巧合吗？”叶萧第一问出来，迪迪就愣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是憨，但憨不代表傻啊，要是信这是巧合，迪迪就不是牛魔人，那纯是牛。 小道士继续道：“还有，遗人村为什么会存在呢？君莫笑村长收留那么多厉害得不行又有不堪回首往事的人在村子里做什么？”迪迪的脑子卡壳了，这又是一个他没有想到的。 叶萧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往下说道：“山海秘藏的地图满大街都是，压根不能指明具体地点，它与其说是藏宝图，倒不说是一张符，是为虹魔教主阿金那留下的一个后手。 沈凡那样的人又能得到线索，认为遗人村跟山海秘藏有关，我们不就是那么找到那去的吗？”“很高明的障眼法啊，整个遗人村一开始就是吸引别人注意力用的，让大家都把功夫用到遗人村身上，谁能想到秘藏就在旁边的火山里藏着呢？”“哦……”迪迪有些懂，又有些不懂。 他懂的是遗人村为什么要收留那么多有故事的人了。这些人身上牵扯着各种隐秘，每个人都有不能为外人道的痛苦，真把注意力放在他们的身上想要找出山海秘藏，绞尽脑汁都不可能理顺得了。 他没懂的是这些跟小结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可以把半册铁卷和山海扇拿来当礼物送给叶萧。 “有他们在，没有得到认可的人想要找到山海秘藏，怎么可能？”“更别说悄无声息地取走里面的宝物了。”“嘿，取走宝物的人竟然还知道那些宝物镇压在那里的用意，主要的镇压节点都没有动，明显不可能是外人干的。”叶萧说到这里心里面也是感慨，要不是有这么一出，镇压法阵中除去必须的宝物都被取走了，不然的话他想要撼动整个法阵引爆火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天命指环，有些能理解里面“天命”与“人事”之间微妙的关系了。 叶萧收回思绪，看着似懂非懂的迪迪继续道：“所以，之前取走山海秘藏当中一些宝物的，只可能是山海主的后人。”“以小结巴的年纪来说，那个人不是她父亲，就是她母亲。”说到这里，小道士忽然卡壳了，脑子里灵光一闪，闪过的是在他身上的船首像，是王倬须臾不离身的无面木雕，是小结巴她娘娴熟静雅的模样，最后浮现出来的是刚刚在通识球里看到的宜喜宜嗔笑脸……船首像、木雕、小结巴她娘、小结巴，四张面容在不住地重合地，渐渐地在叶萧的脑海里重叠成了一个形象。 “原来是这样。”叶萧恍然大悟：“我没猜错的话，山海主有一个女儿，应该就是小结巴她娘。 她长得跟她的母亲，山海主终身抱憾与愧疚的妻子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那种海的女儿般气质。”“王倬无面木雕的原形就是她，这里面应该有一个‘想要而终不可得’的故事，于是王倬多少年手雕木像，却连脸都不敢雕出来，他怕雕出一个嫌弃脸吗？”“是了，王倬会知道我，会嫉妒我，难不成不是因为什么‘天生有命’，而是因为我跟小结巴青梅竹马天然亲近？”“这是他当年嫉妒而不可得的。”“这么说王倬会出现在白日门城，有一部分应该是跟小结巴她们母女有关，另外一部分才是山海秘藏，追杀那完全是羡慕嫉妒恨。”叶萧忽然很庆幸，要是王倬以及他手下的海狗等人不是前去寻找山海秘藏，并且因为追杀他一直耽搁功夫，小结巴母女的敌人再加上他们，能不能走得掉真是天知道。 即便王倬和海狗等海贼可以说都是直接，间接死在了小道士手上，但不代表他就会小看他们。 这些人的恐怖，叶萧深有体会。 “这样的话，小结巴手里面会有山海遗宝就不奇怪了。”“当年进入山海秘藏取走宝物的，不是她娘就是她爹，最终落在她手里面再正常不过。”一个个弯弯绕，别说迪迪这个听的人，就是叶萧都有些给绕迷糊了。 个中还有疑问，还有更多故事被掩盖在尘埃里面，掩盖在火山与湖泊之下，怕是再没有人能知道了。 叶萧感慨了一下，忽然展颜一笑，拍着屁股就站了起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怎么啦？”迪迪还在晕头转向呢，跟着站了起来。 叶萧张开双臂，好像在迎接海风裹挟着潮汐，大声道：“我肯定，我们还能相见的。”“哈哈哈，一颗沙子掉下去就找不到，可谁又能藏起一片大海？”小道士信心十足，知道在某一天某一刻，小结巴肯定会以另外一种面貌，结结巴巴又笑靥如花地跟他打招呼。 “呃~”叶萧刚把双手并在嘴巴，准备冲着大海大喊一声，宣泄着失而复得的欢喜，忽然神色地伸手入怀。 他感觉怀中有东西在颤动，在发烫，想到先前迪迪的遭遇，小道士忙不迭地就掏了出来。 “咦？”叶萧的目光一凝，在发生变化的竟然不是召唤神兽铁卷，而是——山海扇！ ps：说下内涵。 《攻沙》这本书是一个大项目，它是一个编年史的开始，有很大很大的后援和团队在构建一个大大的世界哦。 一步步都在做啦。他们做出了好多好多的好东西，回头我多发一点在书圈，让大家鉴赏一下，真的很漂亮。 说正题，新年到，福利到。 东流买通了＠传奇编年史的美术妹子们（注意是们），把《攻沙》q版角色印成了明信片和贴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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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不是想在上面画画吧？”叶萧的脸瞬间就白了，“求放过，我就这小身板，血还不够流的，你看隔壁的牛犊子怎样？他比较壮实，血多。”“吓！”……这话你也能说得出来？迪迪受惊的兔子似地，连蹦带跳窜出去一丈远。 山海扇摇了摇，仿佛是一脸不屑，压根没搭理小道士。 叶萧翻着白眼，冲迪迪道：“跑那么远干嘛，回来，还能吃了你呀。”迪迪连连点头，表示他就是这么觉得的。 他磨磨蹭蹭地还是回来了，往小道士身边一站，好奇地等山海扇出结果。 叶萧当然不会真拿他喂扇子。 两个人这是闲着无聊逗闷子呢，山海扇是山海主弄出来的神兵器胚，又不是吃人怪物，小道士早知道这个变化不会是坏事。 “这是要等到天黑去吗？”叶萧一阵无语，山海扇就在那里扇啊扇，抖啊抖的，愣是没下文，偏偏甩又甩不掉，打又打不住，小道士算是没招了，跟望夫石一样杵在沙滩上。 就在他以前这个情况要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突然叶萧惊叫一声：“还来！”迪迪被吓一跳，好悬没蹦跶起来，紧接着就看到小道士呼出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道：“还好还好，这回不是吸血。”他缓缓闭上眼睛，努力地去把握刚刚的感觉，越是沉下心来，越是能感觉到循着手臂，有一股热流在涌入山海扇中。 恍惚间，叶萧似乎在一片黑暗当中看到了一条缤纷多彩的河流在流淌，心神不住地沉浸下去，融入到缤纷河流里，投入到了每一滴的流水中。 他看到自己走出白日门城，回望城中有火光冲天。 他看到自己骑着野猪在驰骋。 他看到攥在掌中的银簪子，呼啸的回旋刀。 他看到脚步飘忽如落叶，身子摇曳似舞的女子手持尖刺，空中有面纱在飘飘而下……有漫天雷霆如牢，幽静小村如画，历历在目的各色人等。 有砰砰的心脏在搏动，有轰轰的火山在爆发……“呼呼呼~~~”叶萧霍地睁开眼睛，浑身上下全被汗水浸透，在短短时间里，他看到了从白日门城起，止于遗人湖畔，发生的一幕幕，见过的一人人，震撼心灵铭记不忘的每一个瞬间。 犹如一条河流，从他的心中一路流淌下去，百川归海般地流入山海扇中。 “这是……”叶萧若有所觉，目光落往了山海扇面上。 “啊~”小道士与牛魔人一起惊呼出声，旋即屏气敛息，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山海扇面上再不是空无一物，有一幅水墨画在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仿佛它原本就存在，只是从记忆里浮现。 “这是赤月半岛。”“白日门城，上关城，封魔谷，下关城，潦水沼泽……”“……遗人村，龙脊火山……”水墨够写意，然而这一路的惊心动魄亦够刻骨铭心，叶萧和迪迪指指点点下，便将水墨山水中所绘的位置全认了出来。 “等等。”叶萧眼睛忽然瞪大，在他凝望下去的时候，诡异景象从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他的目光落到下关城之前的区域，看到是海狗飘飘惊艳又致命的身姿，最后定格在一眼凝眸，似遗憾，如解脱。 在水墨的深处，潜藏的是无比绚烂，每一点色彩都是矿石与草木调配不出的颜料，有着真实的鲜活。 叶萧心跳陡然加速，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回荡：“我是不是可以……”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水墨山水上的一个大湖泊——遗人湖。 迪迪亦是如此，目光若有实质，早就撞在一起，匆匆地碰出了火花。 在两人的凝视里面，山海扇面水墨聚散间，缤纷色彩浮现出来。 湖泊在不住地缩小着，倒退回一条大河逆着向山上流淌。 原处有炊烟袅袅，晨辉洒落下来。 那是一个村落，宁静又特别，一条大黑狗在欢快地奔跑，富家翁捧着大肚子一脚踹过去，狗吠声吵醒了游某人的美梦，他穿着花熊睡衣打着哈欠走出药庐……竟然……真的……可以……叶萧贪婪地看着，不舍得移开目光，一直到色彩黯淡下来，水墨重新浮现，才抬起头来。 然后，他看到迪迪泪流满面，又从迪迪的眼珠子里面看到自家倒影，一样的脸庞湿润。 “原来，是这样。”叶萧每一次呼吸都吸到了极致，呼到了极致，好像不如此无以平复心情。 “这才是真正的山海扇。”“它是器胚，又不是器胚。”在水墨山水写意了赤月半岛后，一个无形意念传入脑海，叶萧瞬间就懂了。 山海主何等人物，他所谓的器胚跟叶萧想象中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情。 “山海，是山与海，亦是无边广大。”“山海，又在每个人的心中，一人一山海，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生，形成自己的山海。”叶萧喃喃自语的，真正地明白了什么是山海扇，它又为什么会被山海主这样的存在称之为神兵。 有的人，一辈子困居在山村，从来没有走到过山外面，那么他的山海就是一个小村子，是上山砍柴，下山种田，老婆孩子热炕头。 有的人，一年间走遍了天南地北，走马观花，什么都看到了，又什么都没看到，始终是路人隔着一层。那么他的山海就是黑白色，扁平的一幅水墨画罢了。 有的人，一天里经历了生离死别，爱恨情仇，有所执有所不舍得，有收获也有失去，生命之浓烈与精彩，就会绚烂出最缤纷色彩，凝聚一山海。 “这才是真正的山海！”叶萧的手掌扶过山海扇表面，赤月半岛的水墨只是占据了扇面的所有，浓烈到极致的情绪浸透了每一寸扇面，每一滴水墨。 他将山海扇翻转过来，水墨山水的另外一面是一个小道士形象，活灵活现，正是叶萧自己，又只得侧面，看不出是在欢喜还是在悲伤，只能看出路在脚下一直向前。 “山海扇，将生命之浓烈，把感同与身受的情绪，集一切爱恨所有情仇，以之为力量源泉，遂成神兵！”叶萧的手不由得握紧，山海扇徐徐地合上，赤月半岛的水墨收拢起来，恰似一个人满身疲惫地归来，将一切深埋。 他终于懂得了山海主为什么不能将其真正成型，只能以器胚的形式封存。 “山海主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他再没有浓烈之情绪，没有旺盛的好奇，心弦无法被拨动，执着归于了沉寂，所以他不能在山海扇上作画。”“我可以。”叶萧心里面有无尽的欢喜在涌出来，仿佛是一轮朝阳在喷薄而出，在冉冉升起。 一人一山海，他终将在山海扇上，绘出最荡气回肠，亦是最浓烈精彩之山海。 叶萧将山海扇插在腰间，看着这天，这地，这海，这人，微微一笑，掉头而去：“我的山海，刚刚开始。”ps：重申一下活动哦，请大家多多参与，嘿，今天初一，无比敬业地某东流在此祝大家新年快乐，在新的一年里全都有属于自己的山海，有生命之浓烈，活出精彩来。 过去的日子里，有什么不顺，翻过去，我们的山海，刚刚开始。 东流买通了＠传奇编年史的美术妹子们（注意是们），把《攻沙》q版角色印成了明信片和贴纸！ 只要一次性投月票8张，就送一套《攻沙》的新年礼——明信片1张（东流亲笔签名哦！），贴纸1张（三个版本随机一张）。 送一百份，送光为止。 投票通道：阅读页调出菜单——评论处进入书圈——书圈投票页——点击投票8张即可。 以上，东流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过年了 “送饭的怎么还不来？”“饿死俺了。”迪迪在院子里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一边走一边嘟囔。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牛魔人这么在叶萧家院子里兜兜转转三天了，地都给踩平了好几寸。 一开始他还中气十足，昂首挺胸，到得现在弓着身子捂着肚子，还是压不住五脏庙愤怒地抗议：“咕噜~咕噜噜”迪迪肚子咕咕叫得快赶上深夜寂静无人时候，他自个儿打呼噜的响动了。 每当门外传来有人经过的声响，牛魔人就捂着肚子竖起耳朵，憨厚的脸色全是期待之色。 等脚步声毫不留情地从门前过去，他的脸就垮下来，垂头丧气模样。 出去觅食吧，迪迪不敢留小道士一个人在家里面，生怕出点什么事儿。 不出去吧，肚子跟他过不去，一声声惨叫，一次次地抗议，他一整天没吃过饭了。 可怜的牛魔人饿得眼睛里直冒绿光，恨不得抓把草起来嚼嚼。 下一刻，迪迪站在院子中央，看看左边——杂草丛生；看看右边——盆栽翠绿。 话说这些盆栽还是他们两个回来后，叶萧还上了百万欠款，络腮胡子等人重新给搜罗回来的。 家具什么的他们一样都没敢落下，赎回的赎回，购买的购买，一个下午功夫，叶萧的家就恢复了原本模样。 就差院子里的杂草没有拔了。 对此，迪迪表示无比地庆幸。 前几天从白沙滩那儿回来，叶萧就左手山海扇，右手召唤神兽铁卷，躲进自个儿房子里不出来了。 三餐嘛，全都是让外面馆子里的伙计往家里送。 迪迪憋闷得够呛，练练武啥的还能忍，没东西吃就完全不能忍了。 前天开始，送饭的伙计就没出现过，牛魔人是厚道，要是换成小道士非诅咒他掉进某个臭水沟里爬不出来了是吧？ 叶萧完全不知道。 大前天晚上，召唤神兽铁卷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文字、图案重组的速度百倍加快，本来至少还要一个月功夫的样子，一个晚上就完成了。 小道士百般摆弄不得要领，突发奇想地将脑袋枕在召唤神兽铁卷上，然后……他就没有再动过。 要不是迪迪检查了好几次，确认叶萧好得不能再好，扛起来送医馆的心思都有了。 一过去就是三天。 这种状态的小道士，迪迪怎么敢将他一个人扔在家里面？ 可是……“扛不住了。”迪迪哭丧着脸，左看看右看看，一咬牙一跺脚，冲着左边冲了过去。 他一把拽下杂草，粗鲁地撸了几下把泥土什么的去掉，满口的杂草直接往肚子里塞。 “呜呜呜~”“杂草的味道比盆栽那边要好上一点。”迪迪咀嚼得一口翠绿，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青草香，苦中作乐地想着：“其实习惯了也不难吃嘛。”“杂草比盆栽好吃一点，盆栽比起墙头的爬山虎有味，左边院墙的爬山虎又比右边的嫩些。”牛魔人嚼得牙齿都是绿色的，总结着经验，浑然没注意到叶萧的房门打开，小道士倚在门上，嘴巴张大得可以放下鸡蛋，一脸震惊。 “迪~迪迪……”叶萧悲愤地叫道：“你在干什么？”“呃~”迪迪脖子僵硬地扭过来，摸着脑袋傻乐：“哥，你是俺亲哥，可算是醒了。”“你没事吧？”面对他一脸关心，叶萧满肚子的话都给憋了回去，闷闷地问道：“我睡了多久？”迪迪比划出三根手指，哭丧着脸道：“三天，足足三天。”“送餐的伙计忒不地道，三天没给咱们送了，俺饿。”叶萧恨铁不成钢地一指厨房，道：“你不会……”“呃……”话刚出口，他就回过味儿来了。 他都不在家一个多月了，厨房里肯定什么能吃的都没有，抱着召唤神兽铁卷和山海扇回来后，小道士就全身心扑在上面，哪里还记得补充食材。 左看看，右看看，叶萧不得不承认，整个家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也就那些草和盆栽比较像是能吃的样子。 再不然只能啃家具了。 憋了半天，叶萧看着迪迪被草汁染得满口绿，憋出一句话来：“那个，好吃吗？”“其实也不难吃。”迪迪抹了抹嘴巴，兴致勃勃地跟叶萧介绍他的吃草经验，说到一半才发现小道士脸色不对，讪讪然地住口了。 叶萧叹了口气，道：“以前听说牛魔人还保留着吃草的习俗，我还不信。”迪迪摸着脑袋，小声地道：“这个真不用信。”“走吧，哥带你去吃顿好的。”叶萧打趣归打趣，心里却有数得很，知道迪迪这是关心他才落到这个地步，虽然不太知道变通，虽然搞笑了一点，本心却是不差的。 两兄弟勾肩搭背地向着门外去，一个睡眼惺忪好像一直睡不醒，一个满口绿牙半天能吓死个人。 “哥，你学会了没有？”“还没，估摸着还得睡个几次，跟它睡熟了就好。”“咦？俺爹也是这么说的。”“啥？”“俺爹说看到中意的妹子就捉回来，她不同意没关系，俺们牛魔人祖上都是抢亲的，睡熟了就好。”“喂，你是故意的吧！”说笑声中，叶萧两手一推，院门打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嘭”地一声声从天边传来，一朵朵烟花绽放开来，点亮了漆黑的夜空。 绚烂的色彩映在小道士和牛魔人脸上，仿佛戴上了九彩的面具。 “今天是什么日子？”叶萧有些弄不明白状况，跟迪迪并肩一路欣赏着连绵不绝、眼花缭乱的烟花爆竹，向着街上去。 往日里这个点儿冷冷清清的街面上，此时人头攒动，有欢声笑语，喧闹之声不断地传来。 有父母牵着孩子，笑容满面地走着，时不时停下来，给孩子买个糖人儿，宠溺地看着孩子一下下地舔着。 有少男少女笑闹追逐，手上还拿着彩纸卷成的小风车，迎风咕噜噜地转动个不停。 有老人背着双手，笑呵呵地看着无处不在的热闹，满脸的皱纹都在舒展开来……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平日是忙碌还是悠闲，是富贵还是贫穷，街面上的人们全都穿着没有补丁的衣服，体面光线，满面红光。 川流不息的人群两侧，有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将喜庆的气氛烘托到天上去。 “嘭！”叶萧和迪迪头顶上一声闷响，一个巨大得映照得半边天际齐绚烂的眼花绽放。 浓浓的烟火气息笼罩下来，没有人在意，整条街上的人都在仰着头，就像一朵朵向日葵，在满面笑容地憧憬着。 叶萧感受着无处不在的喜庆氛围，终于想到是什么日子了：“过年了。”ps：赶在这年关上，让小道士跟咱们一起过个年。 下一章让他给大家拜年哦。 以上，东流。 第二百章 血月 “爷爷奶奶，长命百岁。”小道士鞠躬拜年。 “叔叔阿姨，财源广进。”小道士抱拳说着吉利话。 “哥哥姐姐，新年新气象，有个好姻缘。”“弟弟妹妹，学业进步，少挨几顿竹笋炒肉。”小道士……小道士……狼狈鼠窜。 一条街的街坊邻居下来，吉利话说得词穷，笑脸扯到耳朵根，鞠躬拜年到腰杆都要挺不直了。 好不容易摆脱出来，叶萧带着脸都吓白了的迪迪冲了出去，这才长出一口气，相顾骇然。 迪迪两手扶在膝盖上大喘气，咽着唾沫心有余悸：“好可怕，过年好可怕。”小道士就剩下翻白眼的力气了。 两个人此时叫一个心有灵犀，要是有得选择，他们宁愿抄起家伙到虹魔教徒里面杀个三进三出，也不想再来这么一遭。 缓过劲来，叶萧和迪迪行走在大街上，地面上满满都是烟花爆竹燃爆后留下的纸屑，堆到没过脚踝深，空气里有烟火的味道挥之不去。 小时候，小道士骑在老道士脖子上走过同样的街道，老道士曾经说过，这叫做年味。 在年味的包裹里，两人在人流中穿行着，一条街一条街地杀过去，目的地明确：饭馆子！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忙不过来了，送餐这是不成了，至少得过年。”“啥，过年还要个十五天，这十五天都不送了？”小道士在咆哮，牛魔人已经饿趴下了，肚子里的咕噜声都有气无力。 “那进去吃吧。”叶萧准备妥协，还没迈进去，伙计打躬作揖地给拦住了，满脸歉意地道：“对不住客官，全满！”“啥……”小道士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瞧不起人吗？摩拳擦掌地就要上手。 “年夜饭，全订满了，从前天一路排到两周后，全是年夜饭的桌子，对不住啦客官，没有预订恕不接待。”伙计笑容不改，态度坚决。 叶萧傻了。 伙计估摸着不是第一波打发这样的客人，不等他继续问，便往下解释道：“过年那天实在是太紧张，订不到位置的人只得把年夜饭往前挪和向后移，所以……”他两手一摊表示没辙，然后客客气气地把叶萧和迪迪给礼送了出去。 这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叶萧只得跟要哭了的迪迪往下一家馆子去，然后就是一次次地重复，进去，出来，再进去，再出来……一开始是满怀期待要吃顿好的，接着是调低标准将就凑活也成，到得后来是有得吃就行，最后抱着侥幸心里还是落得个失望。 跑了半城都有了。 叶萧和迪迪面面相觑，烟花爆竹辞旧岁依旧，肚子里叫得比爆竹还响，脸上的表情比起烟花还精彩。 “哥~，你是俺亲哥。”迪迪眼巴巴地看着叶萧，那浓浓地期待之色简直让闻着伤心听着落泪见者顿生怜悯有没有，他就想吃顿饭。 “有了！”叶萧绞尽脑汁，忽然想到了什么，打了一个响指。 “哪里哪里？”迪迪眼睛里都冒出了光来，绿光——给饿的——配上一口绿牙，颇有喜感。 “我知道一个地方，说不准可以吃上。”叶萧兴冲冲地一拽牛魔人，没拽动。 “嗯？”小道士扭头一看，发现迪迪捂着肚子，两腿发软，呜咽有声：“哥，俺走不动了。”“……”叶萧想了想，还真是自个儿的错，不然这憨货不会可怜巴巴成这个样子，只得叹口气道：“好吧，咱搭个车。”白日门城分成了各个城区，占地广大，穷人家没办法只能靠两条腿，有点闲钱的人就不乐意了。 城里常年有马车往来搭乘客人，收费还行，一个城区里一般一个铜板，跨城区三个铜板。 那些在马屁股后面接个粪篓防止马匹随地大小便，拉着宽敞车厢的马车满城晃悠，随处可见，叶萧只是招了招手，很快有一辆马车停在了面前。 拽着迪迪上了车，叶萧冲着车夫喊了一声：“去沙漠土城。”车夫宽厚的背影处传来淡定声音：“三个铜钱。”“什么？”叶萧先是怀疑耳朵，再是准备挽袖子，紧接着看到可怜兮兮都要饿晕过去的迪迪，叹了口气道：“就两条街，便宜点。”车夫纹丝不动，拿出一个木牌子，挂到后背上，上面有八个大字：“砍人可以，砍价不行！”叶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时候，车夫极其贴心地递过来一把菜刀，就放在身后小道士触手可及的地方，继续淡定地道：“走不走？”看看那八个字，再看看菜刀，叶萧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无力地道：“算你狠。”“走！”片刻后，马匹打着响鼻，车夫挂着八字木牌，施施然地揣着三个铜钱走了，留下郁闷得不要不要的叶萧和迪迪，站在“沙漠土城”前头。 沙漠土城比起平日里生意还要好，满满当当的人，浓郁的烤肉香气弥漫整条巷子，让人走不动道儿。 “哥，又满了。”迪迪声音都在颤抖。 “没事。”叶萧拉着他，走到沙漠土城边上，那里有一个面摊，是师傅拉着面甩起来足足有一楼高，细如龙须再下到锅里，一捞便是一大碗。 左近都是捧着大海碗吃得满面油汗的人，挤一挤，还是能挤进去的。 “还记得我第一次请你吃饭吗？”叶萧回过头来，看着盯着面摊两眼放光的迪迪，微笑着说道。 “老板，先来十碗，不，二十碗。”“好嘞。”吆喝声中，一碗碗面流水似地上着，堪堪能顶上迪迪狼吞虎咽的速度，吃着面，就着烤肉香，一如两人初见时候。 十碗，二十碗，三十碗……一直到五十个大海碗在两人面前叠成五大摞，在周围所有人“老婆出来看好汉”的目光里，迪迪一抹嘴，吃了个半饱。 “哥。”他迟迟疑疑，欲言又止，看得叶萧都替他着急。 “怎么，不够？”小道士拍着胸脯道：“再叫再叫，管够。”迪迪连连摇头，脑袋垂下来，发出蚊蚋一样的声音：“哥，俺有话跟你说。”这样的声量，在喧闹的大街上，本来除了牛魔人自个儿没有人能听得到，偏偏叶萧就听到了。 在那一瞬间，整天街道，整个白日门城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仰着头望天，恰似看烟花时候模样。 夜空寂寥，没有烟花在绽放，只有弯弯的月亮褪去明黄纱衣，在一寸寸地变红。 血红的红。 ——血月！ ps：东流有话说：今年年夜饭本来要在外面吃，结果一耽搁，全被订光了，只能郁闷地又辛苦太后娘娘了。 然后呢，吃完年夜饭，东流才回过味儿来，我去，傻啊，提前或者退后一天吃不就可以订到了吗？ 再来，这几天出门拜年，出租车司机全要一口价，嗯，那姿态就跟车夫差不多：砍人可以，砍价不行……我想大家的遭遇应该都差不多吧，嘿嘿，不能咱自家郁闷呀，于是让小道士也体验了一番。 嘿嘿嘿。 以上，东流。 第二百零一章 暂别 三天前，血月降临，安静下来的不仅仅是一个白日门城。 比奇城，沙巴克城，盟重土城……比奇王国每一个人类聚居的重镇，全在这一刻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苍月岛上的牛魔人，狐月岛上的灵狐族，还有鬼豚族、獬羊族、狄猫族……所有种族都在这一刻抬头，震惊地看着天上月亮。 比奇王国这样从神龙帝国迁徙而来的外来者，或许只是单纯地为亘古不变的日月变化而茫然失措，本能地心悸。 鬼豚族等土著却隐隐地想起了数千年里传承中记载的一些传说。 有人将那一晚上的月亮称为：血月，亦有人将它称为“赤月”，不管如何，这个震惊了整个玛法大陆的变化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儿。 过后，一切如常，在恢复原本颜色的月亮温柔注视下，该有的庆祝，原本的生活，全都在继续。 这一晚上血月降临的变化，在普通人茫然不觉中渐渐地发酵，多少暗流涌动在比奇王国平静的海面之下。 那些还都太过遥远，三天后下午时分，白沙滩外浅海上，狼牙般的礁石挺立着。 其中最大的一块礁石上，叶萧单独一个人躺着，身下是海水温柔地在起伏着，好像在怀抱着晒着太阳的少年。 “哈欠~”叶萧脑后枕着召唤神兽铁卷，脸上盖着山海扇，午后阳光晒得他半睡半醒。 即便是迷迷糊糊里，他还是能感受到身下的海水漫过礁石，好像大自然当中的母兽在温柔地舔舐着刚出生的小兽。 小道士身上的白金色道袍不仅仅散发着迷人光彩，显示着不寻常的质地，经过上次冒险的最后一役后，它更是有了各种奇妙变化。 偶尔海水漫过不能打湿它分毫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近年来水位好像上涨了。”叶萧胡思乱想着，他还记得小时候与小结巴一起在这块礁石上玩耍时候，两个小孩子坐在礁石上，把脚丫子垂落下去晃荡都碰不到水面的。 “管他的，晒得好舒服，还是睡觉吧。”小道士感觉整个人都在下沉，好像要带着后脑下的召唤神兽铁卷一起沉入深海一般。 这是要快睡着了的征兆。 这几天里，他就是这么睡觉的，每当叶萧枕着召唤神兽铁卷睡去的时候，睡梦中似乎都能听到一个声音在呢喃。 一开始那些呢喃声音只是碎片，后来渐渐地完整、清晰，仿佛是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有人隔着肚皮在他未出生的时候，孜孜不倦地进行着胎教一般。 三天时间里，叶萧足足睡了两天半还要多。 这里面，有小半是为了早日学会召唤神兽铁卷里面的东西，说实在的，枕着一个铁疙瘩睡觉一点都不舒服。 另外的大半，则是寂寞！ 从小到大，十几年的日子水一样流淌过去，叶萧还从来没有品尝过寂寞的滋味。 老道士整天讲着不明所以的话，小结巴总缠着要煎蛋给他吃，后来迪迪更是伴着他山山水水地走了过来。 这三天里，老道士依然音讯全无，小结巴行踪成谜，小九沉睡未醒，迪迪……走了！ 叶萧第一次一个人，三天的时间足够让他懂得什么叫做寂寞杀人！ 三天前，那个血月当空夜晚发生的一幕幕，重新自记忆里浮现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叶萧张大着嘴巴看着血月当空，一阵阵的心悸就好像是心脏重新落入了阿金纳的掌控。 仿佛是有什么存在一路爬到了月亮头顶，再割开手腕让鲜血流淌染红了月亮的一幕，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在这个时间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时候，白日门城里就恢复了喧闹。 虽然弄不明白，但天上的事嘛，哪里有过年重要？ 叶萧虽然有莫名的心悸，可总抬着头也不是事儿，他一脑袋疑惑地低下头，只能当看不到了。 注意力一收回来，他就想起迪迪说的半截话，随口问道：“迪迪，你刚刚要说什么？”“俺……俺……俺……”迪迪挠着头，给血月一打断，他更是欲言又止，一脸便秘样子。 叶萧眨了眨眼睛，漫不经心的神情褪去，代之的是一脸严肃。 迪迪越是为难，越是说不出口，问题就越严重。 小道士深吸了一口气，抓住牛魔人的胳膊，神情凝重地问道：“你是不是看上沙漠土城里的那个女侍应了？”“嘭！”本来压抑、紧张的迪迪一个踉跄，一脑门直接砸在桌子上，差点就得赔个桌子钱。 “不……不是。”迪迪结结巴巴地否认。 叶萧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满不在乎地道：“安啦安啦，虽然她是人族，你是牛魔族，但种族不是问题。”迪迪快哭了，摇头如拨浪鼓：“真不是，俺……”小道士深吸一口气，神情更凝重了，一手捂住牛魔人的嘴巴，左顾右盼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问道：“难道是……送餐的伙计？”“他是男的，男的！”迪迪想死的心都有了，“呜呜呜”地摇着头，这个坚决不能认啊。 叶萧松开他的嘴巴，把掌心沾到唾沫星子在迪迪的肩膀上擦干净，顺势一拍，道：“那个啥，性别也不是障碍。”迪迪没有笑，连否认都没有，只是低下头，吭哧吭哧地喘着气。 叶萧也沉默了。 明明在说着笑话，他自己也没有笑。 好半晌，迪迪才抬起头来，道：“哥，俺……俺……”鼓了半天的勇气，在面对叶萧平静目光注视下，褪去得比干掉一碗面的功夫还要快。 小道士的插科打诨，依然没能让他顺利地把话说出来。 “哎。”叶萧叹了口气，道：“迪迪，你，是要回去了吗？”迪迪震惊地看着小道士，脱口而出：“哥，你怎么知道？”叶萧趴在桌子上，本来就差点报销的桌子嘎吱有声，引得面摊摊主时刻注视，准备桌子一塌就冲过来要钱。 小道士有气无力地道：“迪迪你是出来成人礼的，早晚要回去。 看到他们过年的气氛，你想家了吧？”迪迪点了点头，他真的想家了，下意识望向北边。 再往北是白日门，接着是白沙滩，然后是大海，最后就是生他养他的苍月岛。 岛上有他的父亲，他的族人……“回去吧！”叶萧从桌子上起来，脸上挂着灿烂笑容，大力地拍着迪迪的肩膀道：“我家的老头子还不知道在哪里潇洒呢，你家老头子就在岛上等着你，回去跟他过年吧。”“可……可是……”迪迪眼睛红红的，写满了不舍得。 “可是什么？”叶萧一挥手，恶狠狠地看着牛魔人，道：“团圆完，再完成你的成人礼，快快给我滚回来！”“听到没有？”迪迪用力地点头。 这个力实在是用得太大，下巴直接磕到了桌子上。 “哗啦”声响，饱经蹂躏的桌子轰然倒塌，早有准备的面摊主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 “赔~赔……”就是一个结巴的功夫，摊主就傻了。 连发愣都没有，叶萧一声“跑”，小道士和牛魔人噌地站起来，一溜烟儿钻进人群里跑没影儿了。 “我……我的面钱啊，杀千刀的小王八蛋。”片刻后，惨绝人寰的叫声从面摊主嘴巴里爆发出来，他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桌子不是大头，那大几十碗面钱长腿跑了。 “哥，俺们这算是吃霸王餐吗？”“是呀，感觉怎么样？”“好吃！”“……”“迪迪，你们成人礼不是应该带猎物回去的吗？你准备好了没？”“早就准备好了。”“我怎么没看见？迪迪你又藏私房钱了？”“才没有，被阿金纳揍地上的时候，我趁乱捡了一块它的心脏石头碎片。”“……算你狠。”人群中挤来挤去，为了霸王餐不变成洗碗工而努力的叶萧和迪迪两人背影处，不住传来一声声对话。 好不容易摆脱了摊主追杀回到了家，推开小院的门站在院子里，叶萧忽然转身问道：“迪迪，要回来啊。”“嗯！最多一个月。”迪迪拍着胸脯在保证，又有点担心地问道：“哥，你别乱跑，要等俺啊。”“好！”“一个月！”小道士和牛魔人一粗一细两只手掌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才三天……才三天……”叶萧想到迪迪走了刚刚三天，距离一个月的时间还差着老远，整个人都不好了。 三天怎么感觉比之前的一个多月还要漫长呢？ 这段时间里，小道士多少次习惯性地喊一声“迪迪”，扭过头来看到的却是路人惊恐的目光。 少了什么的不习惯。 “算了算了，再睡会儿吧。”叶萧努力地寻找着不知道跑哪里去的瞌睡虫，好没成功，耳中忽然听到了循着海风送来的叫骂声音：“小娘们，有本事别……别跑。”“长毛怪，有本事别追啊。”毫无新意的叫骂声由远及近，双方都没有注意到叶萧的存在，向着不远处的密林方向去。 “咦？”叶萧伸手抓向盖在脸上的山海扇，“怎么听着都这么耳熟？” 第二百零二章 灵狐少女 “长毛怪声音气急败坏的，看来吃了苦头。”“那个小娘们又是谁？耳熟得紧。”叶萧手拿开山海扇，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嫩嫩的，就算是在叫骂也跟娇嗔差不多，黄莺出谷般动听，哪像络腮胡子的，跟杀猪似的。 嗯，被杀的猪。 “长毛怪要倒霉喽。”扇子刚拿开，午后海上明媚的阳光晃得叶萧眼前白茫茫一片，还什么都没看到，他就知道络腮胡子下场好不了。 “我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林子里有陷阱来着，当时还想着哪个白痴在这里设陷阱，看来设陷阱的人不是白痴，马上要中招的才是。”叶萧施施然地在礁石上站起来，眺望往密林方向。 这几天把骨头都给睡生锈了，小道士的动作叫一个懒洋洋，等他看过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小娘们”的身影，只有络腮胡子以及好四个街面上混混扑向了密林。 有一个算一个，曾经都是他的债主。 看他们气急败坏，心急火燎的样子，一路上估摸着被撩拨得够呛，连基本逢林不入的道理都忘了。 “喂……”叶萧抬起手来刚唤了一声，他们背影就让枝叶遮挡得严严实实，彻底冲进去了。 “算了。”小道士把到口的提醒咽了回去，来不及了。 他下了礁石，踩水上岸，刚在沙滩上留下第一个脚印的时候，一声声惨叫从林子里传了出来。 “啊，谁，谁干的。”“有种放我们下来。”“喂，你别走啊。姑奶奶，我错了还不成吗？”“来人啊，救命啊~~”“……”络腮胡子等人惊慌的叫声远远地传了出来，除了惊飞了一群宿鸟外，就再没其他作用了。 “那个声音到底是谁的呢？”叶萧掏掏耳朵，慢悠悠地向着林子里去。 足足磨蹭了一盏茶功夫，他才走完那么点路，浑身披着透过头顶枝叶落下来的斑驳阳光，抬起头望向头顶。 那里，以足足有四个混混，一水的头上脚下被倒吊在树上，晃过来荡过去的，像极了风干的腊肉。 看到他们的狼狈样子，叶萧第一个反应是“噗”地一下笑出声来。 一个个都是单条腿倒吊，另外一条腿跟市场里面买回来的田鸡一样，一蹬一蹬地引人发噱。 这四个人里面，独独没有络腮胡子。 叶萧刚笑出声来，络腮胡子的声音就传入了耳中。 “小道士！”“是不是小道士？”络腮胡子大喜：“快，快把我救出来。”倒吊在树上的那几个一起大叫：“小道士，快把我们放下来。”什么放下来救起来的，叶萧就当没听到，好奇地一打量，弄明白了。 头顶上除了四个被倒吊的货外，还有一条绳子半截晃悠，好像是被什么利器给割断的。 在正下方，则是一个两人大小黑乎乎的洞，络腮胡子的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叶萧脑子一过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络腮胡子算是有点本事，在被倒吊起来后还能割断绳子自救，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个“小娘们”在绳扣下面还挖了一个坑，于是络腮胡子就掉进去蹲里面上不来了。 越是想那个场面，叶萧就越觉得好笑，没忍住，爆笑出声。 “喂，你在干嘛，有什么好笑的。”络腮胡子蹲在坑里面抗议。 叶萧捧着肚子，弯着腰，笑得肚子都疼了，一边笑一边说道：“这几天忒也无聊，好不容易有点乐子看，你们等等，让我笑够了再放救你们。”络腮胡子怒了：“小道士，我好歹是你爷爷的朋友，叔爷辈分的，你竟然敢笑我。”倒吊的四个异口同声，全都上去了辈分。 小道士也不恼，直起身子来不再捧着肚子了，在上面几个期待注视下，以手扶树，指着他们的样子——继续笑。 “哈哈哈~哈哈哈~~~”树上的几个热血冲到头脸上来，倒不是羞恼的，纯因为倒吊。 洞里面的那一位最惨，爬了几次没爬上来很是摔了几跤，第一个认怂了，改口道：“小道士你爱笑就笑吧，只是……能不能把我救出来再接着笑。”林子里笑声依旧。 “我们错了，我们错了还不行吗？”“我们不是你叔爷，你是我们叔爷好不好，放我们下来吧。”叶萧笑得没力气了，才悠悠然地过去给树上的几个把绳索砍断，然后再拿着绳子绑树上，扔进了洞里面。 片刻功夫后，小道士面前络腮胡子等人躺了一地，一边指天骂地，一边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折腾得够呛。 “小娘们忒狡猾，第三次了都。”一个混混哀嚎完了开始抱怨：“胡子哥，要不咱们就不做这单生意了吧？”其余几人一副心有余悸样子，连连点头附和。 络腮胡子脸上阴晴不定，很认真地在思考。 叶萧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是什么小娘们能把你们折腾成这样？”他可是听到了，第三次！ 今天要不是他就在旁边，络腮胡子等人在树上晃荡洞里蹲着一整天没人路过都不出奇。 那样的话罪就受大了。 管中窥豹，想也知道前面两次他们估摸着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这不，只是提一提，连络腮胡子在内一个个脸上全是不堪回首之色。 “一只狡猾狡猾的小狐狸。”络腮胡子恶狠狠地说着。 “嗯。”“嗯？”叶萧开始还以为“小狐狸”是形容小姑娘狡诈，很无所谓地应着，旋即反应过来不对了。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小道士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长毛怪，你们要追的是不是这么一个人……”叶萧一边形容，脑海里面一边浮现出了下关城和虹魔营地两次相见时候的情景。 那是一个灵狐族的小狐女。 她十几岁模样，娇小玲珑的“三爱少女”：怀中溺爱、膝上宠爱、肩头炫爱。 每次侧着头说话，一头乌黑中泛着红光的秀发就会披洒下来，遮掩住一边露出另外一边毛茸茸的火红色耳朵。 她的皮肤白皙透明，一口一个“道士哥哥”地递上了一叠“引雷符”……灵狐族少女，又一次出现了。 叶萧有些懊恼刚刚动作太慢，奇怪地问道：“长毛怪，你们为什么抓她？” 第二百零三章 昭昭 “抓她？”络腮胡子哭丧着一张脸，一副没脸见人了模样，惨叫道：“小道士，你没看到是她抓我们吗？”在他身后，一字排开四个同伴点头如小鸡啄米。 叶萧哭笑不得地一摆手，道：“说人话，怎么回事？”络腮胡子鼓着腮帮子，郁闷地道：“说起来这还有跟你有关。”“啥？”叶萧指了指自己鼻子，不敢置信。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次之后，我们不是跟有间当铺搭上了关系嘛……”络腮胡子一番抱怨后，叶萧发现还真跟他有一点点关系，虽然只是一个铜板那么点。 那天小道士和迪迪带着络腮胡子等人闹了有间当铺，认识了老朝奉，后面叶萧拍拍屁股就走了，全部心思都在铁卷和山海扇，以及跟迪迪的暂别上。 络腮胡子他们可不一样，属泥鳅的，给个洞就能钻，顺势就搭上了有间当铺老朝奉这条线。 老朝奉多圆滑一人，在吃不准叶萧和络腮胡子等人关系的前提下，顺水人情还是愿意卖的，于是双方一拍即合，络腮胡子等人就给有间当铺打个下手什么的。 无非是拉拉客人，找找消息，宣传下死当物品拍卖等小事。 唯一一件大事就跟小狐女有关了。 络腮胡子说出原因后，叶萧眼珠子都瞪大了，吃惊地道：“什么？她潜入了有间当铺的库房？”这小狐女还有这个本事？ 叶萧扪心自问，换他自个儿上也未必进得去，有间当铺的家当至少有一半在库房里面，走个水失个窃什么的，那些想要赎回物品的人能活活把店铺给拆了。 “她偷什么了？”小道士话赶话地问出来，同时眉头一挑，暗暗疑惑地想：“这样的大事，老朝奉脑子进水了吗？干嘛让长毛怪他们来干，这跟肉包子打狗也差不离了吧？”络腮胡子也纳闷呢，揪得胡子都掉了几根地道：“什么都没偷，老朝奉扎进去了连点了三次，一样都不少。”“他老人家也纳闷呢，这不就让我们兄弟把小娘们挖出来，问个究竟。”……这就对了嘛，原来是无关痛痒，废物利用，叶萧了然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继续窝着哼哼吧。”叶萧掉头而去，手向后摆了摆算是告别，“约了老朝奉在‘一粒沙’吃饭，我先走了。”换成平日，络腮胡子等人腆着脸也要跟过去蹭顿好的，这会儿一个个都成了败犬，蹭吃蹭喝的心未免就淡了，有气无力地应着一个都没起身。 在他们的目送下，叶萧施施然地向着城中去。 白日门城中，“一粒沙”里，叶萧一人独坐，浅斟一杯黄酒，细细地品着。 他面前桌上摆着四色凉菜，分别是“沙虫土笋冻”、“生腌膏蟹”、“凉拌血蚶”、“北海冻虾”之类常见的海鲜凉菜。 “一粒沙”，取的是“海中一粒沙”的意思，专卖的就是海鲜菜，在白日门城中首屈一指。 沙虫做成冻，筷子夹起来颤巍巍地鲜甜；腌制的膏蟹膏呈昏黄肉嫩得透明；血蚶掰开饱满鲜红如血色宝石；冻虾肉入口即化。 菜都是好菜，叶萧却吃得没滋没味的。 他怎么都是在海边长大的，这“一粒沙”海鲜固然是出众，却早吃得腻味了，半点不曾从心里过。 换成前两天，叶萧还不会这么不上心，怎么说在这当口能找到吃饭地方不容易了，还是托得老朝奉的福才能有地方解决一日三餐。 今天则不然。 叶萧吃一口菜，喝一口酒，黄酒是否二十年陈且温热，海鲜够不够新鲜，全都没品出来，如同嚼蜡一般，自顾自地想着心事。 “老朝奉说得了老头子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该不会是乌龙了吧？”关心则乱，此时距离老道士假死翘家快两个月了，音讯全无的，小道士想不担心都不成。 “沈凡这货靠不靠谱啊……”叶萧心里也没底，老朝奉给过来的消息只是约了这个时候，说收到了沈凡传递过来的消息。 “怎么还不来？”小道士向着窗外望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看天色，早就过了他跟老朝奉约的时间。 叶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就打算不等了，准备自己上有间当铺走一趟。 结账的话还没喊出来呢，他的屁股才刚刚离开椅面，整个动作忽然顿住了。 “那是？”叶萧目光落在“一粒沙”门口，迎客的伙计正跟一个人推推搡搡的不让进。 这一幕，这段时间里见多了，三天前他跟迪迪不是一个遭遇嘛。 关键是要进来的那个人。 “要不要这么巧？”叶萧玩味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饶有兴致地看下去。 门口的两人，伙计就不说了，另外一个身材娇小，脸上抹着黑灰，头顶带着明显带出好几号的绒帽连头发带耳朵都给遮住了。 从现在到年夜还有个十来天的功夫，全城上下除了在送走迪迪后叶萧才去付了钱的面摊那一类，别说“一粒沙”了，只要是个饭馆就别想有位置。 更不用提这人如此打扮，能进得来就有鬼了。 “这小狐女该不会以为这样我就认不出她来了吧？”小道士第一眼就将灵狐族少女给认了出来，摇着头好笑地想着。 时间如果倒退回两个月前，叶萧或许还会以为好巧好巧，刚刚缘铿一面，这下就碰到了，现在嘛……他招了招手，候在旁边的伙计赶紧点头哈腰就过来了，叶萧一指打扮成藏头缩尾模样的小狐女道：“把她带过来。”小道士只是随手给了两个铜钱，伙计就大喜过望地冲向门口，殷勤地引路。 “好久不见，小狐女。”叶萧抢先一步打了招呼。 “呀。”灵狐族少女摸摸头上帽子，还在；按按两侧耳朵，严实；拿手背蹭蹭脸蛋，漆黑。 她坐到叶萧对面，好奇地问道：“道士哥哥，你怎么认出小妹的？”……这还要认？你以为这是在茶馆里讲故事，男主角死活认不出女扮男装的女主角吗？ 小道士仰起头，一阵无语。 “说嘛说嘛。”小狐女眼睛扑闪扑闪地，娇小的身子跃跃欲试，好像时刻准备扑上了抱住叶萧的胳膊就开始摇晃一样。 小道士眼珠子一转，一指她的身后道：“你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啊，真的吗真的吗？”小狐女“噌”地起来，原地兜圈死命向后看，足足转了好几个圈子才反应过来，气鼓鼓地瞪了叶萧一眼，重新坐了下来。 “原来真有尾巴？”叶萧摸着下巴，十分好奇：“那她平时到底把尾巴藏到哪里去了？”要不是碍于中间隔了个桌子，不然他旺盛的好奇心非得骑着视线哧溜的小狐女屁股后面去不可。 “哼！”小狐女别过头，不去看他，抱胸的双臂嘟着的嘴巴包子样侧脸，无不在说“我很生气”。 叶萧微微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小狐女吧？”灵狐少女扭过头来，吐了吐粉红色小舌头，飞快又扭了回去，扔出来四个字：“不告诉你。”“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叶萧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深深地怀疑当初在虹魔营地见到的那个挺有几分淑女风范的小狐女哪里去了？ “人家……人家才不是来找你的呢。”小狐女脸“刷”地红了，声音低得跟含在嘴里一样，又软又糯。 叶萧挠着头，觉得脑壳儿疼，小女孩儿的心思不好猜呀。 “难道是为了‘有间当铺’的事？”小道士摸着下巴猜测。 当初在虹魔营地旁，临走了，这个灵狐少女还把身上所有的引雷符送了给他，叶萧一直记着人情。 “等下跟老朝奉说说吧。”他刚想到这里，对面灵狐少女忽然两只手支在桌面上托着下巴，灵动地转着眼珠子道：“道士哥哥，你要是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名字，好不好？”“……好。”叶萧失笑，招呼伙计过来，心里想着一顿饭才几个钱，换个灵狐族贵女的名字，不亏。 沈凡那厮说过，灵狐贵女的名字一般是不外传的。 只是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叶萧就后悔了。 悔恨的情绪从小狐女报出名字那一刻开始滋生。 “道士哥哥，你记住哦，我叫‘昭昭’，‘昭明’的昭。”“伙计，点菜。”昭昭连菜谱都不看，对着满脸堆笑并且随着菜名越来越灿烂的伙计说道：“先来碗燕窝漱漱口，要血燕的。”“冰镇象拔蚌，要冰刀活切，薄如蝉翼，用露水冰盘上来。”“紫菜汤来一份，一定要是头层紫菜。”“香煎带鱼一盘，不要远海冰过来的，要本港现捕的，只要尾巴三寸。”“上碗米饭，用紫鲍熬汁拌上。”小狐女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先这样，将就对付一顿。”伙计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叶萧心脏都跳漏了半拍。 昭，明明是光亮的意思，现在看着这个名叫昭昭的小狐女，叶萧却有眼前一黑的感觉。 太黑了，听着就好贵的样子。 “停！”叶萧连忙叫住伙计，道：“刚刚叫的那些，全都……”“呃。”“不要”两个字还没出口，他眼前忽然一亮，老朝奉匆匆忙忙地走进了“一粒沙”。 叶萧瞬间就改口了：“……上两份！”伙计刚走，老朝奉就找了过来，连声恭喜道：“小兄弟，有你爷爷的消息了。”ps：我会告诉你们今天写那么多菜是春节菜吃腻了吗？ 章节里面的菜式全是真实存在的，其中有一样关系到一个历史上大人物的典故，谁知道请举手？ 另，明信片、贴纸活动要结束了哦，大家抓紧时间，详情看前面章节，或者是进入书圈。 以上，东流 第二百零四章好消息，坏消息 “什么？”叶萧双手按在桌面上，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颤声问道：“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老朝奉喘着气，拿起桌上酒壶连杯子都不用，对着壶嘴狠灌了一口，道：“小兄弟，你没听错，有消息了。”不是有线索，而是有消息！ 小道士准确地把握住了其中的差别，名为欢喜的情绪跟一口井打进了水脉里一样，汩汩地涌了出来。 “呼~”叶萧长出了一口气，一脸灿烂笑容地引着老朝奉坐下，殷勤地给倒上一杯酒，眼巴巴地看过去。 老朝奉到现在气还没喘匀呢，冲着小狐女昭昭点了点头，落座下来。 不管他是假装也好，真的也罢，他至少摆出了一副很上心，紧赶慢赶通知的样子，小道士必须得承这个情。 老朝奉一把年纪早就历练得滴水不漏，什么时候该卖人情，什么时候该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手拿把攥的。 “他在哪里？”叶萧刚刚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声，老朝奉就干脆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在两人中间的桌上展开。 纸条只有一拇指长短和粗细，抹平了看过去上面有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有分析有判断，严谨得一塌糊涂。 一边展开纸条，老朝奉一边回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白日门城！”“啥？”叶萧诧异地眨着眼睛，完全没有让老朝奉解说的意思，自个儿俯身过去脑袋都要磕到桌面上了，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来。 在这个时候，他忘了老朝奉，忘了对面的小狐女昭昭，一门心思化作了四个字：“找到你了！”看消息之际，叶萧眼角余光似乎看到老朝奉在打量着昭昭，捋着胡子若有所思；小狐女则双手托腮，很无聊地样子，时不时地还回头看看上菜了没有，没心没肺得小道士都有一拼。 叶萧心思全不在那里，看到罢了，浑然没有再往深里去考量，心神全在那些蝇头小字上。 “那个地方吗？”“还真有可能！”叶萧几乎要用眼睛把纸条给吃进去，目光聚焦得能把它给点燃喽，确认再无遗漏，这才抬起头来，摸着下巴思索。 “一样的邋遢老道士打扮。”“一样的平时没正行其实大有本事。”“神神秘秘的连个名字都不漏，没有几个外人见过他。”“最关键的是，他出现在那个地方的时候，正好是老头子翘家那会儿。”“有那么巧吗？”叶萧伸手将纸条捏在手里，紧紧地攥紧，在心里面默念了数十遍地名，记得牢牢地，同时暗暗发狠：“老头子，你别让我逮住，不然，哼哼！”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老朝奉从头到尾都没有跟昭昭搭话，手里拿着一个烟斗，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 叶萧的目光落在烟斗上一转，眉头顿时一挑。 烟斗呈现出暗红色，其上有黑色纹路蔓延，色彩浓重，光泽鲜艳，一看就是上好的海柳雕刻而成。 海柳在内陆或许难得，在白日门城这个海边城市所在多有，算不得珍贵东西，要说有什么特别就是老朝奉这个从包浆来看，没有个十来年使用把玩是弄不出这么好品相的。 叶萧看得认真，引起了老朝奉的注意，他干咳了一声，问道：“小兄弟，老哥哥可是有什么不对？”小道士也不说话，伸手指了指烟斗。 “呃~”老朝奉诧异地点头一看，面露尴尬之色，飞快地把烟斗从嘴里摘了下来。 敢情他“砸吧砸吧”地吸了半天，烟斗里连个火星都没有，压根就没有点燃。 连这都注意不到，对老朝奉这种老烟枪来说，至少“心不在焉”是跑不了了。 “那个……”老朝奉欲言又止。 叶萧深吸一口气，按捺住直接前往揪住老道士胡子不放的焦急心思，问道：“老朝奉，可是这个消息有什么不确之处？”“那倒不是。”老朝奉摇头，苦笑道：“其实还有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多不好？”叶萧翻了翻白眼，心想：“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他没有伸出两根手指，说：我有两个好消息，一个好，一个坏，你想先听哪个？选一个呗。”老朝奉尴尬地笑了笑，拿烟斗在桌上磕了磕，倒出了一点点烟丝，就那么一点点，来个火星“嗤”一下就没有了的分量，倒转着烟斗拿斗柄指着道：“就这么一点点。”不等叶萧再追问，他就接着解释道：“其实过来的消息不是一个，二是两个。 我们传递消息用的是信鸽，每只格子都有编号，决计不会错的。”老朝奉指了指被叶萧攥在掌心的纸条，道：“送这条消息的鸽子，从编号上来看，在它前面应该还有一个。”“然后？”叶萧有些不耐地道：“老朝奉你直说吧，另外一个消息呢？”“那个……”老朝奉叹了口气，想着早晚要说，虽然实在是不怎么好说出口，还是一咬牙道：“让猪给吃了。”“哐当！砰！”连续两声响，一个是叶萧撞到桌沿，一个是小狐女托着腮的手一滑，脑门磕到了桌面上。 自动过滤了昭昭的呼痛声，叶萧声音从牙齿缝里迸出来：“说说，我们的消息是怎么就拿去喂了猪！”这可以入选年度十大笑话了，有间当铺经营得如此惨淡吗？连猪饲料都滥竽充数了？ 老朝奉也觉得脸上无光，干巴巴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简单说来，就是当他们发现信鸽少到了一只后，大慌之下连忙去寻找线索。 一开始还没怎么抱希望，估摸着除了什么意外，比如让哪个熊孩子拿弹弓给打了之类的，只是略尽人事罢了是。 不曾想，连有间当铺都不用走出去，在当铺里面，老朝奉手下的花胳膊便找到了线索。 原来是两只鸽子一路飞过来，在离白日门城不远的地方遭到了老鹰一类飞禽的袭击，逃是逃回来，但是其中一只勉强飞入有间当铺就力竭掉了下去。 掉哪里不好，直接掉进了猪圈了。 于是乎，养在猪圈里的老母猪很是加了一餐，囫囵带毛吞了信鸽带纸条，据说催奶效果还挺好，十几头小猪全都吃奶吃得直哼哼。 面对叶萧震惊的目光，老朝奉亡羊补牢地掏出了一把东西，忙不迭地道：“猪已经杀了，老哥亲自下的手，在猪圈里还找到了这个……” 第二百零五章 飞翎庄 “这是什么？”叶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对面小狐女昭昭捂着鼻子，一脸嫌弃模样。 老朝奉掏出来的是一些碎纸片一样东西，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异味，有一种猪圈的身临其境感。 “这个嘛。”老朝奉抹了一把汗，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思道：“有一半老母猪吃的时候吐出来的，一些是老哥哥我杀猪时候从它胃里面掏……”“呕……”他没说完呢，昭昭已经在那干呕了，叶萧脸色也有些不对。 那些碎片湿的湿，碎的碎，味道难闻形状糊糊的，小道士想了半天，最后从嘴巴里吐个出来的是：“没想到你家的猪还挺挑食。”老朝奉连忙补救：“小兄弟莫着急，依老哥看，第二份消息已经很完整了，第一份应该是一些其他东西，不一定跟你爷爷有关。”“或许吧。”叶萧嘴巴里不置可否，实际上半点不抱侥幸。 以沈凡急于把事情做成铁案，彻底赖掉那笔赏金的心思来看，连着两只信鸽前后脚跑过来，说的是同等消息的几率要大得多。 “会是什么呢？”小道士挠头想着，“是那个老道士讯息的补充，还是接触到他的办法，亦或是其他的线索？”想半天，他看着那把纸末叹了口气，放弃了无谓地努力。 老朝奉觉得自个儿事情没办法，底气很是不足，拍着胸脯道：“小兄弟你放心，老哥哥回去后就让人把所有碎片都找齐喽，再找个好手把它们细细地拼起来，肯定能还原。”“那就麻烦老朝奉。”叶萧只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虽然老朝奉说他亲手杀猪，还伸手进去掏出了纸片，类似的话小道士连标点符号都不信，但架不住人家心意到了。 堂堂有间当铺的老朝奉做到了这个地步，叶萧除了感谢还能怎样？ 看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老朝奉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恢复了平时姿态，施施然点燃了烟丝，拿拇指摁了摁，有滋有味地抽了起来。 这派头，这架势，引得“一粒沙”的伙计有意无意地都往他身边凑，就等着一招呼就第一时间赶上来伺候，指望着混个打赏什么的。 叶萧看着看着，之前那个疑问又冒了出来：“他到底欠了沈凡那厮多少钱？”一定是大数目吧。 不然至于让这位老朝奉这么低声下气的吗？ 进而思维又发散到了奸商身上，叶萧暗暗打算：“下次见面非得弄清楚他的根底不可，这货到底是什么人，神通广大啊。”气氛缓和了下来，该说的话又说完了，老朝奉这就有离去的意思，最后交代了一下：“小兄弟，老喽老喽是记性不太成了，差点忘了一件事。”叶萧眨着眼睛，神情有些忐忑。 ……这还有完没完了？ ……求不大喘气。 ……这回又是让什么给吃了？花胳膊吗？ 疯狂的吐槽在小道士的肚子里一泻而下，他的神情变化落到老朝奉眼里面立刻知道误会了，忙说道：“小兄弟莫急，这回跟其他的没关系，是老哥哥我看了消息，越俎代庖地去查了查，那位正主儿最近几天似乎外出了，不在白日门城，据说过个两三天就回来了。”“到时小兄弟你再登门拜访不迟。”叶萧松了口气，明白了。 老朝奉是把不准小狐女跟他之间的关系，故意说得含糊了一点，意思却是清楚的，无非是那位疑似老道士并不在那个所在，让叶萧过两三天再去。 “多谢老朝奉提醒。”叶萧顺势跟着老朝奉站了起来，拱手感谢。 要不是这个消息，小道士是准备立刻拔腿就去的，到时难免扑个空。 老朝奉冲着叶萧笑了笑，摆手示意不用客气，迟疑了一下，转而对昭昭说道：“这位小姑娘，老夫观最近天气寒凉，降温就在眼前，不如去换身光鲜保暖的衣物为好。”“呀？”小狐女一头雾水，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全是茫然之色。 发生什么了？ 他为什么要关心人家的衣服？ 难道是……老不休？ 小狐女小脸上全是戒备之色，就差双手抱胸了。 老朝奉对她明显没有对叶萧重视，话说完连多看一眼都欠奉，也就没有发现昭昭的反应。 叶萧哭笑不得地连忙打岔：“老朝奉莫要急着走，我们点了些菜，不如坐下一起吃点？”老朝奉摇着头，道：“告辞告辞，老哥哥还要回去拼……”他的话戛然而止，又想起母猪惨案，别说吃饭了，多留一会儿都觉得尴尬得不行，抛下一句：“这顿算我的”，便告辞而去。 等老朝奉在叶萧热情地挽留声中出了“一粒沙”，小道士第一时间拽过候在旁边的伙计，问道：“有间当铺的老朝奉认识吧？”伙计点头，这样的人物怎会不认识？ “他刚刚说的话听到了吧？”伙计接着点头。 “那就好，回头找他报账去。”“菜怎么还不上？”叶萧安心了，落座下来，拍着桌子催菜。 伙计如梦初醒，啧啧有声地下去了，他肚子里怎么想叶萧不在乎，小道士只知道自家是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有大餐吃，还是别人付的账，这等好事算是赶上了。 “咦？”“你这是什么眼神？”叶萧看着对面昭昭，奇怪地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没……没有。”小狐女表情与啧啧有声下去的伙计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是发自内心的疑惑：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对了，道士哥哥。”昭昭想起了什么似地，俯身靠着桌子问道：“刚刚那个老头子是什么意思？听不懂。”叶萧摇头失笑，道：“昭昭，你没认出他是谁？”小狐女大眼睛里又浮出了名为“茫然”的雾气。 “有间当铺！”这四个字从叶萧嘴里一说出来，昭昭嘴巴就张大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是做贼心虚的。 “你没认出他，他可认出你了。”叶萧笑着道：“老朝奉让你换衣服是在隐晦地告诉你，那件事情他不追究了，你不用躲躲藏藏了。”“是这样啊。”昭昭挫败地趴在桌上，道：“好复杂啊。”叶萧耸了耸肩膀，没好意思说要不是出去历练过一圈子，跟人精、人杰、鬼才、枭雄……各种人物都接触了一圈子，他也听不懂……“总之你可以放心了，昭昭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这个事情吗？现在问题解决了。”叶萧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面补充：“还捞了一顿大餐。”他想也知道两人在一粒沙的碰面不会是巧合，十之八九先前在白沙滩附近他没看到小狐女，昭昭却已经看到了他。 小道士这头摩拳擦掌地，看到伙计吆喝着端着菜上来，准备开吃了。 那头，昭昭眉头一蹙，猛摇头道：“人家找道士哥哥才不是因为这个呢？”“那是因为什么？”叶萧心不在焉，在菜！ 他看见了，端上来的是一大盘碎冰，上面铺着薄如蝉翼的象拔蚌片，一片片透明鲜嫩，单纯是看就看出了入口即化的感觉来。 不知不觉地，小道士连筷子都抓起来了。 恰在此时，昭昭说出了一个地名，惊得叶萧连筷子都掉了。 “飞翎庄！”“我想请道士哥哥陪我去闯飞翎庄！”叶萧怔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神色古怪地道：“你也要去飞翎庄？”此刻还攥在小道士手心的纸条上，出现得最多的三个字就是：“飞翎庄！” 第二百零六章 一袭被子，一人相伴 “飞翎庄就飞翎庄，为什么要闯？”叶萧好奇地看着昭昭。 他不能不感叹“巧合”这个词创造出来还是有道理的，要不是他自个儿也是才收到的消息，绝对要怀疑小狐女肯定是早早就知道了什么。 就是这么巧。 “道士哥哥，你不知道？”面对小狐女诧异的语气，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叶萧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出门把道袍给穿反了一样。 他弱弱地问道：“我应该知道吗？”“嗯！”昭昭重重地点着头。 “我跟你说哦……”在小狐女好为人师的讲解中，叶萧方才知道早早就听过名字，从来没有去过，马上就要去的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底细？ 原来，飞翎庄是整个玛法大陆中射手和刺客的主要训练营地，其地位恰似白日门城对道士，小石城对战士一样。 只是因为射手和刺客远远没有道士、法师、战士吃香，这才名声不显。 “等等，射手和刺客……”叶萧犯起了嘀咕：“老头子去那，业务不熟练，不太对口呀。”他倒是没有打断，小狐女也没有发现他心不在焉，犹自在兴致勃勃地往下说。 因为射手和刺客的职业要求导致他们对隐蔽性和实战对抗看得很重，就好像叶萧在遗人村里听说过小石城里面锻炼战士一样，有着别于其他职业的要求。 比起小石城战士营地里的战士学徒们，隔三差五地就要下海，腰间绑着水葫芦跟同样渡海而来的半兽人打个你死我活，以将对方首级绑在腰间为荣相比，飞翎庄那边烈度要低得多。 飞翎庄公开欢迎所有职业，不限人选的挑战，只要能按照他们的要求完成闯关，就能从他们的宝库里面各自挑选一件东西作为奖品。 借着这个手段，飞翎庄中的学徒们可以有大量的实战经验，那叫一个斗智斗勇，手段百出。 其他人会去闯关当然不是为了送经验，太半为的是闯关成功后，有机会面见飞翎庄里的长老，求的是拜师或是指点。 昭昭不一样，她就是冲着飞翎庄的宝库去的。 叶萧揉揉眉心，觉得头有些疼，好不容易等小狐女兴奋地说完了，叹口气道：“昭昭，你就这么惦记别人家的东西吗？”他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是络腮胡子等人之控诉，目光则在昭昭身上打扮梭巡着，意味深长。 循着小道士的目光望下去，昭昭脸上飞霞，随即一撇嘴道：“道士哥哥，你可别跟那个怪叔叔一样想，人家穿成这样才不是为了躲他们呢。”她神情叫一个嗤之以鼻，叶萧看着看着不由得就相信了。 说起来也是，老朝奉压根就没有当回事，毕竟什么都没有丢，派出去的人都是络腮胡子这样不靠谱的，貌似给不了小狐女什么压力才是。 “那你为什么穿成这样？”“还有，你进有间当铺是找什么？没找到吗？”在叶萧目光逼视下，昭昭微微侧头避开，回避了第一个问题，道：“找一定帽子，人家从家里带出来的，结果让小贼给偷走了，还当到了有间当铺。”说话时候，小狐女表情恨恨地，一边说一边挥着拳头，似乎在想象着要是让她抓住那个小贼，她就要一口咬下去一样。 “哦~”叶萧点了点头，懂了。 市井里的小门道，他还是清楚的。 有间当铺在白日门城里既然上下吃得开，销赃之类的活儿那肯定是不忌讳的。 那些扒手们偷得了东西不好脱手的，就会当到有间当铺里去，当然，这样来路的东西必须是死当。 有间当铺定期都会将死当的东西举办一个拍卖会，或是招呼熟悉的关系过来挑选。 结合这些，叶萧脑子一转就知道小狐女为什么身入宝山空手而归了。 “你的那个，呃，帽子，已经被有间当铺卖掉了，是飞翎庄买走的？”小道士用的是疑问句子，语气却是笃定的，疑惑的就是区区一顶帽子罢了，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又是夜探有间当铺，又是找他一起闯飞翎庄的吗？ “是什么帽子？”叶萧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嗯。”昭昭先点了点头，接着张开双手比划着形容道：“帽子是白色的，很多毛的。 顶上是包着的，两边开着口子，可以露出耳朵来，后面披散下去，可以一直垂落到腰上的。”小狐女形容时候动作可爱到不行，说到头顶她就摸脑袋，提到耳朵就指指耳朵，说到后背立刻转身比划。 叶萧忍俊不禁的同时脑海中一定华美奇形帽子的轮廓就勾勒了出来，当然是以昭昭为模特想象的。 不得不说，他感觉还挺美的。 “怪不得会被卖到有间当铺去，又会被飞翎庄买走，这帽子看形制就不是寻常东西。”叶萧在发散着思维，昭昭低下头，玩着衣角，小声地道：“道士哥哥，那顶帽子对昭昭很重要的，要是拿不回来，我会很惨很惨的。”她人离开椅子，人俯身过来几乎要趴到了桌面上，声音软软糯糯地恳求道：“道士哥哥，求求你嘛，在这里昭昭只认识你一个人。”“这个……”叶萧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他想到了虹魔营地里，小狐女主动送上的引雷符。或许在昭昭看来，这是多少报答一小部分救命之恩，可在叶萧这边则不同，救人本是义愤并不求回报，小狐女送上的引雷符却帮了大忙。 并且，小道士还极其狡猾地从中学到了不少他们狐月岛灵狐族秘传的引雷符法。 “再说……就是顺路罢了。”叶萧短短时间里，就将事情想清楚了。 “那个什么飞翎庄的大长老要真是老头子的话，我直接找上门去，他跑得不要太快。”“按照规矩闯关过去，见了面了，看他怎么跑，胡子都给他揪光了。”本着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的心思，叶萧同意了。 “真的？”小狐女眼睛里都在闪着光，惊喜出声。 “不过……”叶萧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天之后吧，我们一起去，这三天我还有点别的事情。”……其实哪里有事，只是老朝奉不是说了吗？目标人物两三天里不在，小道士自然不想白跑一趟。 “好。”小狐女欢呼雀跃地，叶萧同意陪她一起闯关就高兴死了，哪里还会挑三拣四。 “咕~咕噜噜~”一声不和谐的声响突兀地想起。 顿时，两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交汇在同一个地方。 叶萧憋着笑一脸古怪，小狐女面红如血，脑袋都要埋进了胸脯里。 原来她是真饿了。 这时候，他们点的菜终于上齐了，嗯，两份！ “吃吧。”叶萧招呼一声，两手并用，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对面小狐女亦不甘示弱，天知道她那张小小的嘴巴是怎么塞下那么多东西的。 两人就跟在吃不要钱的一样，好吧，还真不用他们付钱。 叶萧吃得痛快，感觉跟昭昭愈发地对脾气起来，她跟迪迪一样，天生的吃货属性，要说不同的话，小狐女比起牛魔人来要会吃得多。 “幸好不用我付钱。”小道士这么一想，顿时就觉得味道更加地好了。 同一时间，走出一粒沙还没有回到当铺的老朝奉心里面忽然咯噔了一下，心脏隐隐作痛，本能地觉得他好像做错了什么。 站在街心想了半天没有头绪，老朝奉只好摇了摇头回去了，一直到一粒沙的伙计上门收账，他才在房中发出一声传遍整间当铺的惨叫。 叫声之凄厉，吓得一群花胳膊纹身都扭曲了，一个个挠着头觉得这叫声惨烈程度有些熟悉，似乎两三天前刚刚听过一次。 那个时候，叶萧早就跟昭昭约好了三天后一起闯飞翎庄，然后分开回到了家中。 “老头子，这回我抓住你了吗？”他躺在院子里面的摇椅上，一摇一摇地，看着天上星斗，沐浴在星月与花草当中，喃喃自语，音调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含糊，摇着摇着睡意袭人。 一天里多少事情，各种消息，尤其是与老道士相关的线索，当时让小道士亢奋起来，现在则归于了疲惫。 一个小院一个人，年节将至的日子里，寂寞在随着摇椅的摇动被放大，如睡意般将他笼罩。 渐渐地，叶萧的神情平复下来，沉入梦乡，只有眉头依然紧皱，好像在担忧着什么？ 他在睡梦中也不老实，时不时地就在摇椅上翻下身，一只手乱抓着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抱在怀里很是空荡荡地不习惯，一只手则垂落下来，堪堪落到地上。 突然，一个纤细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长，一直蔓延到摇椅旁。 下一刻，一袭薄被盖到了叶萧身上，深深睡去的小道士下意识地一揽，将被子紧紧地抱住。 人影在他身旁蹲下，纤细的手握住了叶萧垂下来的手掌，静静地蹲在那里，看着小道士熟睡，一动不动，仿佛可以就这样过去沧海桑田，直到海枯石烂。 月光落在它的身上，照出了如玉般的骨骼，在如水月华下，显得愈发地晶莹，流转着美丽光泽。 一袭被子，一人相伴。 睡梦中的叶萧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弯起，好像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惬意地缩了缩身子，垂落的手掌本能地抓得更加地紧了。 第二百零七章 神兽哪里捡？ 东方日出。 晨辉破开夜暮，照透薄雾，劈开海浪，袭过白日门城，合身一扑，抹过叶萧的眼皮。 眼皮轻轻颤，小道士缓缓睁开眼睛，打开个哈欠，习惯性地想要伸个懒腰，手一打没能打开，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地牵扯住了一样。 “咦？”叶萧低头一看，第一眼对上的是小九眼眶中温暖的灵魂之火。 “小九？”“你醒了？”叶萧大喜，也不去挣脱被牵住的手，反过身来就是一抱。 小九白玉般地骨头点上了胭脂，本能地想要闪避，这回换它一挣没能挣脱小道士反握过来的手，被紧紧地抱住了。 一开始，在晨辉温柔包裹下，叶萧欢喜地抱着，小九僵硬地挺着，渐渐地，它动了动，将脑袋靠在了小道士的肩膀上。 良久，叶萧放开，看了看道袍上，再感受了一下手心的冰凉与湿润，道：“小九，你在旁边陪了我一晚上吗？”小九摇头，小道士下一句话先说出口了：“你看，身上都是露水了。好好的屋子里不呆，非要假扮盆栽，现在知道错了吧？”“……”小九无言，在叶萧的逼视下，委屈地点了点头，意思在说：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叶萧开心起来，连珠炮般地说道：“你一睡这么久，都赶上猪了，说到猪，你知道吗？昨天有间当铺的老朝奉刚杀了一只……”他倒过来将小九沉睡后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地连比带划地说过一遍，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因果没有前后，手舞足蹈模样。 小九就静静地听着，时而点头，点头，接着点头，叶萧兴致勃勃，它也没有不耐听得很认真，好像经过这样就将没在一起的一段时间抹得干干净净，犹如一同经历。 “喏，你看。”叶萧说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想起什么似地一拍脑袋，伸手入怀，将山海扇与召唤神兽铁卷从怀中掏了出来，显摆一样放在小九面前。 “这就是我说的山海扇，它还小，等我们走遍了玛法大陆，发生很多很多故事，它一定可以跟原来一样强大，甚至比起在前任沙巴克城主手里还要强大。 那是我们的山海。”“还有这个，召唤神兽铁卷，嘿嘿，折腾了好几天，它终于老实了，原来所谓的无上秘法，神技：召唤神兽是这个样子的。”叶萧好像憋得太久，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跟昨日里在小狐女面前沉稳的“道士哥哥”完全是两个人。 面前是小九，不是别人。 小九静静地听完小道士拿铁卷当枕头睡了好几天悟到的东西，他对这个山海主仗之横行天下神技的理解后，侧了侧脑袋，伸手在铁卷上面点了一下，又点了一下。 面对它眼眶里面微微跳动的魂火，叶萧秒懂：“小九你是问我为什么不马上修炼是吧？”小九点头。 “我也想啊。”叶萧将山海扇和铁卷一起扔下，同时把自己重新扔进摇椅里，晃动。 “神兽不好找啊。”他双手垫在脑袋后面，仰望着万里晴空，看到一只海鸥盘旋地向着白沙滩方向去，好像是翘家的孩子跑得再远，累了困了还是要回家。 “山海主他是踩狗屎了吧，出门就能捡到明明是神兽却连猴子群里都混不下去的巨猿。”“再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多少办法让它长大，后面才能那么威风。”“等我倒是能等，问题是，我到哪里去捡一只去？”叶萧砸吧着嘴唇，话说多了，嘴唇有点干。 一个念头没有转完，小九默默地起身往厨房去，烧上水，再默默地过来坐在摇椅上，就在小道士腿边。 它的动作那叫一个熟练，从离开到回来一两个呼吸的功夫罢了。 看着这一幕，叶萧想起一个多月前，他刚刚从白日渊回来，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将小九召唤了出来。 为了摸清楚自家这个会变色的护法到底能做什么？小道士指使着小九什么没有干过？ 烧水、扫地、架床叠被洗衣服……渐渐地，叶萧自家都没有注意到嘴角弯起压抑不住的笑容，当时那个笨拙的身影跟眼前的灵动重合在一起。 “说到哪里了？”他回过神来，面对静静坐在边上的小九，很是挠了挠头，这才一拍大腿道：“小九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我看海龟瞅着像玄武，野鸡飞过去都会多看两眼，说不准就混个凤凰在里面呢？”小九脑袋侧向另外一边，魂火都在剧烈地跳动，好像受不了他这个奇葩的思路。 “我也知道不靠谱。”叶萧两手一摊，道：“不然我还能怎么办？”他垂下脑袋，一副垂头丧气样子，不说话了。 小九不言不语，只是向着小道士又坐得近了一点，两人挨在了一起。 一直到厨房那里水烧开了，小九“噌”地起来，近乎本能地冲入厨房，提着水壶就出来了。 叶萧随手拿起搁在旁边的瓷杯子就要接水。 这个动作他也做得可习惯了，当初没少用类似事情锻炼笨拙的新生小九。 到了后来，只要小道士一举杯子，小九就条件反射地去找水壶注满。 一息，两息，三息……好几个呼吸时间过去，叶萧光听到水声，没感觉到手上分量变化，从郁闷中抬起头来，诧异地看过去。 “吓~”他眼睛瞬间瞪圆，看到小九就站在旁边发着呆，手上提着的水壶倾斜，刚烧开的开水全便宜了旁边野草。 叶萧咽了口唾沫，想着是小九是不是早就醒了，压根就没错过迪迪吃草的事儿，这是变着方子在提醒他就是吃草也要吃熟的？ 这想法小道士自个儿都觉得荒诞，试探地唤了一声呆若木鸡的小九：“小九，你怎么了？”“哐当”一声，水壶砸地上了。 小九如梦初醒般地浑身一抖，窜过来抓住叶萧的胳膊，拿他的手点了点自己。 “你？”叶萧挠了头，没懂，“你自己来当神兽？不好吧？”没听说过护法还能兼任神兽的？ 小九摇头如拨浪鼓，再是坚定地拿叶萧的手一指自己，位置就在胸口。 往日里，类似动作瞬间可以让它浑身骨头红得赶上刚出锅的螃蟹，这会儿它不知道在激动什么，愣是没有反应。 “什么意思？”叶萧抓破头皮的心思都有了。 “是无名道书？”小九接着摇头，它抓得太紧了，连带着叶萧整个人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摇着摇着，倒把他摇明白了。 “停！”叶萧霍地一下坐直，两眼放光，“我知道了，你是说……” 第二百零八章从来处来，不全之全 “你来的地方？”叶萧“噌”地一下从摇椅上起来，满院子绕圈圈。 “不是无名道书，不是小九本身，还死命地指着自个儿胸口，不是那个神秘地方，还能是什么？”“那里，有可能吗？”叶萧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景象，那是一个多月以前，他坐上“洗衣服的小女孩”让出来的位置，心神沉入了一个没有其他道士抵达过的地方。 那一瞬间，无尽黑暗中迸发出来无量光明的一幕，牢牢地铭刻在小道士的记忆里。 “要是其他人，说的是其他地方，竟然可以召唤神兽那么逆天，我一定啐他一脸。”“只是……既然是小九，既然是那里……”叶萧深吸一口气，有点信了。 他“嗖”地一下，又窜了回来，跟小九面对面，两人之间距离连一个拳头都塞不下去。 小九下意识地就要往后缩，刚动了一下，纤细的肩膀就让叶萧给握住了。 他紧紧地盯着小九眼眶里跳跃的魂火，期待地问道：“小九你的意思是说，你来的那个地方可以召唤出神兽来，是这样的吧？一定是这样的吧？”在叶萧能把骨头都给融化的灼热目光下，小九先是点了点头，又是摇了摇头。 “……”“你能给个准话不？”叶萧有抓狂的感觉，这就像是一屉狗肉包子都上桌了，他摩拳擦掌准备开动，结果包子裂开里面蹦出来一条狗，汪汪汪地说要回去传宗接代，等快活完了再回来继续装包子。 从小九苏醒以后，小道士就发现双方之间原本畅通得跟可以跑马车似的心血相连发生了变化。 它不仅仅可以跑马车，就是卧条龙都足够了，其上却笼罩着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除非有意传递心意，不然再不能跟以前一样透明似地一览无余。 叶萧隐隐能解决到这是小九经过这一番沉睡，实力更加强大了导致，尤其是在这个抓狂的瞬间，他的感觉愈发明显。 “可~可以~”一个稚嫩，又显得有些生涩的声音，蓦然响起在叶萧的心中。 声音稚嫩清脆，仿佛是两个小玉块在轻轻地碰撞着，发出动听声音。其中的生涩，又似千百年不曾说过话，只能生硬地模仿，没有语气起伏，圆润转折。 ……小九能说话了……叶萧怔住了，仿佛头顶六片顶阳骨全部打开，有一盆清凉的水灌进去，焦躁抓狂熄灭得干净，只剩下狂喜。 要不是他面对面地看着，几乎就要以为小九是嘴巴开阖在牙牙学语。 直接通过心血相连，在心里面响起的声音在继续：“只是……不~不全。”叶萧眉头一挑，疑问道：“不全，什么意思？”小九扭了扭身子，把胳膊从小道士的魔爪中挣脱出来，又一次点了点自己胸口，嘴巴开阖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无论是震动耳膜的声响，还是回荡脑海的心声，全都没有。 叶萧能通过双方神秘的联系感觉到小九此刻的烦躁与疲惫，恰似一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被逗弄着喊了一整天“爸爸妈妈”，再也发不出声音了一样。 “不急不急，回头咱再说话。”“我先猜猜。”叶萧拍着小九的肩膀以示安慰，旋即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搁在上面摸着下巴，沉吟不语。 “又是指的自己，这回不可能是它来的地方了，那就是说……”“……跟它一样！”“跟小九一样的情况！”叶萧打了一个响指，脱口而出。 小九立刻不动了，很明显，他猜对了。 “那样的话……”叶萧挠挠头，有些犯难。 小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想想一个多月前的小九是什么样子？那真是扔在连狗都不啃的枯骨小可怜儿。 现在沉睡后的增长且不提它，单单在遗人村外雨夜里，斩马刀在手一骑当千的威风，跟一开始俨然是天壤之别。 它，在不断地成长着。 如果这个成长，这个完善能继续下去，那么早晚有一天它能强大得超过一切护法，站在一个无比高的地方，用纤细的巴掌把所有曾经嗤笑过它的人，全都一巴掌一巴掌地拍过去。 这种变化，可以说是成长，也能理解为刚刚召唤出来的时候，它并不全，不齐全的全。 “小九精通各种武技，斩马刀这样的凶器，回旋刀那样的偏门，或许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甚至刚刚出生的时候就能装死阴人，更别说还能变色呢，九彩的！”“它的不全，指的是灵魂强大，缺少了身体，一开始的骨头架子不知道是哪里捡来的，自个儿拼出来的吧？”“可要是换成召唤出来的神兽不全呢？”叶萧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自发自动地将在天池底下所见的巨猿拿来代入一下：一头独臂巨猿，用单独地的手臂拍打着胸膛咆哮，然后平衡不住，“嘭”地一声摔倒了。 还是巨猿，两只眼睛是瞎的，它张嘴一吼敌人全跑了，自个儿原地摸爬滚打，始终找不到北。 依然巨猿，空有能撕裂大地，咆哮震天的强大灵魂，肉身却是一条毛毛虫，培养了好久终于破壳，化蝶了……叶萧咽了口唾沫，把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飞快地摇了出去。 那样的神兽真不能用来打架，那是专职搞笑的。 历代一脉单传着召唤神兽神技的存在们，能一个个在坟墓里面再死一回，不是气死的，就是笑死的。 小九似乎也知道小道士在担心什么，它不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叶萧决定。 “啪！”一声脆响，叶萧一巴掌拍脑门上，绕过弯儿，从牛角尖里爬了出来。 “我在想什么呢？”“再怎么样，总比我见天地盯着海鸥指望里面飞出一只凤凰来，大街上两条狗做着羞羞事情我也眼巴巴地看着，琢磨着会不会生一头天狗出来靠谱吧？”“本来就什么都没有，还怕输？再差能差过现在？”“再不全，跟没有比起来，也是最全的了。”“干了！”叶萧斩钉截铁地下了决断。 两个字刚刚掷地有声地从他嘴巴里面迸出来呢，小九忽然动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向着门外就拖过去。 “小九，你干什么呢？”“哎呀……”叶萧一个踉跄，以面朝地，真的是被“拖”出去的。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ps：说个大大大大的事。 《攻沙》qq群上线了，群号是：529481161。 欢迎大家进来玩耍，东流在里面等着你！ 刚刚结束的那个明信片及贴纸活动，在里面兑奖哦——找管理员：萍萍（妹子哦）。 群里定时会组织各种活动，大家踊跃参加，有各种奖品哦。 再来，《攻沙》的实体书马上要出版了，到时也会从群里面举办活动，赠送给书友们——签名版哦。 比如：最近在犯难，小道士的神兽用什么好呢？进来提出你们的建议吧？ 还有还有，各种美美的插图，验证一下是不是跟心目中的小道士、迪迪、小狐女一样……会有好玩的事情，希望书友们加入进来，再重复一遍，群号：529481161我在里面，等着你们。 以上，东流。 第二百零九章 重返白日渊 日潭畔，水光潋滟，清澈见底，无论是天上浮云，还是潭畔人影，全都清晰地倒映其中，犹如一面平平的大镜子。 叶萧跟小九并肩而立的身影，此刻就倒影镜湖，与浮云与红日作伴。 “这个……”小道士有些迟疑，“……我们马上去？不用再准备准备？”小九歪着脑袋，奇怪地看着他，跳跃的魂火好像在问，就去个白日渊要准备什么？ 来到这儿了，小骷髅一把他放开，叶萧打眼一看，就知道它要带他去哪里了。 日潭有湖心岛，岛上有白日观，观旁有渊，既大且深，直通九幽之下，乃是天下最大之道渊。 从小到大，老道士找到由头就会把小道士扔过去，指望着他哪天开了窍，心甘情愿地当一个有前途的道士。 结果呢，一直到老道士翘家为止，叶萧道士就没当成，反倒是跟白日渊上终日游荡的幽灵们混了个烂熟。 想到它们，叶萧叹口气，道：“回来这么多天了，我都没去看它们，想想的确是挺不厚道的。”小九的脑袋歪向另外一侧，疑惑地看着他，好像在问：“知道不厚道你还不去？”“只是怪不好意思的。”叶萧挠挠头，总算说了实话，“当初走的时候想着逮住老头子，再做出一番传奇般的冒险，威威风风地回来。”“结果出去绕了一大圈子，好像一事无成诶，有点不好意思见他们。”小九“咔嚓”一声，下巴掉了。 “呃~”叶萧恼羞成怒，跳脚道：“喂，小九你要不要反应这么大？”“走就走，有什么？”小道士脸上有些发烧，少年小心思说出来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大喊出声来掩盖羞愧：“走！”小九默默地接上下巴，一步不动，只是看看泛着金光的湖水，再看看叶萧，好像在问：我们怎么过去？ 它还想着找找湖上有没有摆渡的，忽然听到叶萧不怀好意地笑出声来：“嘿嘿，不用找了，日潭去白日渊，一天就两班摆渡的，船又小又破又死贵，七岁之后我就再没有用过。”“来，我们游过去。”话音刚落下，小道士压根不等小九反应过来，一拽它纤细的胳膊，“扑腾”一声，一人一护法齐齐落入水中。 水花四溅，带起白浪如龙，直冲湖心岛去。 片刻后，湖心岛上，叶萧哼着歌儿从水里上来，浑身一抖，水珠儿顺着道袍滑落下来，竟然没有浑身湿透那种衣服紧贴在身上的黏糊感觉。 “舒坦！”小道士惬意得直要呻吟出声，伸手在白金色道袍上爱惜地捋了捋。 “等等，好像有些熟悉。”叶萧蓦然转身，看到的是小九从水里面爬出来，浑身骨骼上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 四面相接，小九狠狠地别过头去，身上在放着火红的光，无声地在抗议：我生气了。 “哈哈哈~”叶萧一笑，知道莫名的熟悉感觉是哪里来的了。 曾几何时，他也带着小结巴这么一路游上来，当时小结巴浑身湿透衣服贴在身上的样子，当时的表情，与小九何其相似？ 抱着无法言说的思绪，叶萧与小九两人并肩向着白日渊方向去。 年关将至，连白日渊这个天下第一道渊等冷清了不少，再是痴迷于感悟九幽的道士也要回家过年不是？ 他们一路行来，竟然一个人都没有遇到，一直到渐渐地靠近白日渊，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深邃的池子，暗红色的漩涡在轰然转动，方才听到嘈杂的声音。 那是一声声地惨叫：“走开，你走开，我不知道你的头在哪里？”“喂，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没法给你们评理。”“……”或者是这样：“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头？你到底有没有看到我的头？”“呔，一定是你偷了我的头，不然你干嘛不说话？”“评理，找人评理。”“你个没用的东西，这点理都评不出来，这点事都掰扯不清楚？”“难道……是你把我们推下水的？”“……”鸡飞狗跳，狼奔豕突，鬼哭狼嚎，群魔乱舞……小九是第一次看到这一幕，它整个人都傻了，怔怔地连生气都忘掉了。 “嘿，它们还是老样子嘛。”叶萧前面羞愧归羞愧，现在听到充斥耳中的嘈杂声音，顿时有一种回到家里的感觉，忒熟悉，就是听这个长大的。 “小九，不用怕它们，我跟它们关系可好了。”叶萧安慰的话刚出口呢，旋即反应过来。 一边是幽灵，一边是骷髅，谁怕谁还得两说。 果不其然，他一扭头过来，就看到小九静静地看着他，诧异过后，一点反应都没有，跟当初小结巴抱着他胳膊不敢放截然不同。 “好吧。”叶萧耸耸肩，带着小九，向着白日渊方向走过去。 越是靠近，他便看到越多熟悉的景象。 “找头的没头鬼”逮住个人就问看到他的头了没有。 “找人评理的飞颅”三个脑袋漫天飞舞，非得逼人给他们评理，要敢说个“不”字，烦你到死。 “洗衣服的小女孩”时而哭泣，时而欢笑，始终面对着白日渊不摇不动……一个个幽灵是那么地熟悉，看到他们跟看到家人一样。 叶萧心中欢喜，忍不住把双手合在口边，大喊出声：“我回来了！”我……我……回……回来……来了……一声大喊，轰然回响，白日渊左近所有人等，一概幽灵，全都停下手上动作望了过来。 “是烦人的小鬼！”“找人评理的飞颅”异口同声，放开一个被纠缠得欲仙欲死的中年道士，“嗖”地飞过来。 “他一定找到我的头了。”找头的没头鬼随手一扔，一个倒霉的小道士幸福地晕了过去。 “洗衣服的小女孩”停下哭泣与欢笑，转过身来，静静地凝望。 叶萧带着小九前行不几步，除了“洗衣服的小女孩”外，其余的幽灵全都围拢了过来，侥幸逃过一劫的道士们掉头就跑，望向叶萧的目光中满是诧异。 什么人会跟这些出名讨厌，游荡在白日渊上那么久，堪称“道士之敌”的幽灵们那么熟悉？ 在这一个瞬间，不知道有多少同行将他形貌牢牢地记住；在往后很长时间里，有关一个极度得幽灵们喜爱小道士的故事在白日渊左近传诵。 那些叶萧完全不曾注意到，自从一群幽灵围拢过来后，他的嘴巴就没有停过，跟这个打打招呼，和那个开开玩笑；一头讲着经历故事，一头回应着千奇百怪问题。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分分钟恨不得能扎进白日渊里，然后掉头变成幽灵们的同类，再狠揍这些幽灵一顿把他们的嘴巴给缝起来。 叶萧则不然。 从他手舞足蹈的动作，满面红光的脸色，连珠炮般的言语，连比带划的形容，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甘之如饴”。 久违了的感觉。 叶萧翻来覆去地将经历讲述了好几遍，闹哄哄跟菜市场一样，将白日渊左近还在坚持着的道士们全都给吓跑了的噪音终于停了下来。 无论是小道士还是幽灵们，满意地收住了口。 “还是小道士好啊。”“他走了我们好寂寞。”以飞颅们和没头鬼为首，所有幽灵都心满意足地夸奖着。 叶萧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回头再跟你们讲故事，我有事找的小女孩。”“找头的没头鬼”想说话，小道士不等他开口，“没看到你的头”，一句话就堵了回去。 “找人评理的飞颅”想要拦，叶萧随手乱指，一边走一边将他们三个全都批评一遍。 等走到白日渊旁，飞颅和没头鬼等幽灵不得不悻悻然地闭嘴，嘟囔着“小道士还是那么烦人”，心不甘情不愿，又不愿意离开，围拢在旁边看着叶萧走到“洗衣服的小女孩”面前。 叶萧在察觉到小九的目标是白日渊后，便第一时间猜到它的意思了。 “小九指的一定是我感悟到的特殊九幽。”“我要召唤的毕竟是神兽，与小九这样的护法不同，不能通过护法符直接召唤，只有在这里才有可能。”小道士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道：“那个……我这次出去才知道，原来我取名的本事好差的。”“这回就没有给你取新名字了。”小女孩双眼深邃平静如漩涡停止时候的白日渊，缓缓地摇头表示不在意。 “我这次来……”叶萧话还没说完，小女孩忽然动了，她徐徐地站起身来，飘动到小道士旁边，伸出半透明小手拽起道袍一角，另外一只手指了指她坐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位置。 这一幕，恍如当初。 叶萧恍惚了一下，知道小女孩已经猜到了他来的目的，挠头笑了笑，伸手去摸小女孩的脑袋。 这一回，他的手没有再从小女孩伸手穿过去，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小道士便凝聚道力在手中，淡淡地柔和的光将手掌包裹，稳稳地落在小女孩头上。 纤细、柔顺、干爽的秀发触感，淡淡的清凉温度，借着触碰反馈回叶萧心中。 “我可以碰到你了哦。”叶萧笑得很开心，用同样的方法拉着小女孩另外一只手，走到她平时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小九始终跟小道士保持着同一步调，于是白日渊旁出现了这样一幕：叶萧道袍随风飘动，猎猎作响，时不时地就拂过左边小骷髅，右边小幽灵。 “开始了。”小道士沉下心思，五心朝天，心神如要从眉心破体而出，在不断地观想中向着白日渊上横亘着暗红色漩涡延伸过去……ps：再罗嗦一句，本月投月票超过8票的同学们，全都进群领取奖品哦。群号上章末尾和书圈里都有。 第二百一十章 赤子之心，亘古黄昏 “哗啦啦啦~”叶萧的心神，或称之为思感一触及到白日渊上巨大的漩涡，一眨眼功夫就被搅得粉碎。 他整个人向后一仰，仿佛被人迎面闷了一拳头在鼻子上一样。 与此刻眉心胀痛的感觉相比，叶萧宁愿去挨一拳。 “怎么会这样？”“上次挺轻松的呀？”叶萧诧异地伸手摸向眉心，这才注意到在刚刚一瞬间，包裹着他手上的道力溃散，他的手直接从小女孩身上穿了过去。 他的另外一只手被小九牢牢地抱住。 要不是小九出手得快，小道士搞不好就真倒下去了。 “奇怪！”叶萧不信邪地再来了一次。 这回略好了一点，他狠狠地一闭眼，心眼所见的一片无光黑暗当中，有红光渐渐显化而出，汇成巨大的漩涡在轰然旋转。 叶萧的心神循着漩涡旋转，为其牵引，逐步向着深处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在巨大漩涡之下，有一片凝固着黑与白交织的世界，内里有一个个灵性的光辉在闪动，仿佛是在召唤着他。 “不是这个……”叶萧强行控制着心神念头在漩涡下面梭巡着，一直到坚持不住，念头重新被漩涡激流搅得粉碎。 “哼！”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又是一仰。 这回叶萧有了准备，双手向后撑住了。 头昏脑涨之余，小道士感觉鼻腔温热，两唇上下冰凉，伸手一摸，放到眼前一看，只见得指掌间上染上了一层鲜红。 鼻血长流！ “不会吧……”叶萧手忙脚乱地掏出随身带着的符纸救急，两只鼻孔全给堵上了，这才算止住了血。 “奇了怪了。”“怪不得他们感悟个九幽会难成那个样子……”叶萧盘腿而坐，两只手托着下巴，一脸苦恼之色。 在他左边，小九默默地伸手帮他拿着符纸团，牢牢地塞住鼻孔。 在他右边，小女孩也想做同样的事情，可惜一次次地伸手，又一次次地缩了回去，每次都带起青烟，仿佛被烫到了一样。 与牵起叶萧的道袍一角相比，小女孩持着沾染着他血的符纸明显要困难得多。 尝试了几次后，小女孩不得不放弃，一脸伤心之色。 “没事没事，咱多练练就好，不行的话下次我再流鼻血你帮我堵着。”叶萧灿烂地笑着，一声声安慰。 小女孩静静地看着他，小脸上忽如一夜春风来，绽放出甜甜的笑容来，好像在说我记住了哦，拉钩。 她拈起衣角，徐徐起身，挪出空间来，就在叶萧眼前，在白日渊畔，以脚尖点地，轻盈地起舞。 小小的身影在旋转，半透明的衣裙如波浪翻飞，她时而凝立不动，面露羡慕，好像在看着其他孩子欢笑、游戏。 时而前行几步，如要参与，又是不敢，笑容甜美，只要靠近就很开心了。 时而俯身如在拾取什么，时而跃起如要摘下天上云彩，编织成最美丽的纱裙……小女孩小小年纪就变成了幽灵，她或许不懂得什么叫做舞蹈，没学过舞步，踩不准拍子，却有一种天然的韵味，仿佛她一举手，一投足，就有天地在呼应，游走在自然呼吸之间。 无数岁月下的无数凝望，化作了至真至纯的一支舞蹈，清水出芙蓉，不曾经过任何雕琢，是性灵本身在翩翩起舞。 叶萧一开始只是诧异，继而欣赏，最后渐渐地化成了恍然。 经见得多了，眼前自然缤纷多彩，却少了发现的纯粹。 听得多了，或许博闻广记，又缺了安静的聆听。 最好的编织，亦编不出蚕丝先天的触感。 再好的印染，总强不过百花盛开之绚烂……“我懂了。”“我知道为什么找不到它了。”叶萧心中明悟，手上不由自主地一下下拍在大腿上，为起舞的小女孩打着节拍。 看到欢喜处，他不由得气自丹田起，轻声哼着歌儿伴舞：“有一个小道士他没心也没肺整天嘻嘻又哈哈要去走四方走~四~方。”轻快的旋律，带着他逆流了时光，回到了一切都没有开始与发生的时候，心中一片宁静，一片白茫茫，仿佛心中有大雪，覆盖了一切，重回纯净。 趁着感悟未散，叶萧再次闭上眼睛，任凭思绪凝成一缕缕的思感从眉心穿出，投入漩涡当中。 最深的黑暗当中，有无尽光明在勃然而动。 “找到你了。”叶萧浑身一颤，介于沉浸与清醒之间，玄之又玄的状态里，以心神为眼，凝望向那一缝狭小的，独特的世界。 小九来自那里；无名道书来自那里。 叶萧的心神在不断地深入，恍若整个世界在眼前不断地放大，在迎面撞击过来一样。 近了，更近了。 小道士能感觉到庞大的排斥力量无所不在，随着他的深入而愈演愈烈，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咆哮着：你不属于这里！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叶萧竭力地坚持着，慢慢地，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这个世界真实的面目。 “这……”“这就是小九来的地方吗？”他犹如没有重量一般，悬浮在半空中，一缕淡淡的云气飘过来，从他的身上穿过去，好像沉沉的乌云在穿过一缕清风，一点涟漪都不曾生出。 叶萧于是心中明悟，他在这里，他又不在这里，只是一点心神的投影，第一次观照到了这个世界。 从半空中望过去，一幕幕景象跃入眼帘。 先是一轮夕阳悬在地平线上，半在其下，半在其上。 夕阳西下的一幕，叶萧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偏偏只是一眼望过去，他就感觉到了不和谐的地方。 定格了一般。 夕阳好像被一根钉子牢牢地钉在了那个位置，不下一分，不浮一寸。 冥冥之中的感觉在无声地告诉着叶萧，就是这样的，这里的夕阳永不落下，亘古的黄昏永存。 他的视线一点一点地移动，扫过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入目的是断壁残垣，是干涸的河流，是见底的湖泊，是倾倒的山岳，是腐朽的林木，是搓一把就成沙的土壤，是遍地洪荒巨兽的骸骨……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走到了黄昏。 这是属于黄昏的世界。 第二百一十一章 神兽！神兽！神兽！ “怪不得小九会说不全……”叶萧恍然大悟，“这是定格在黄昏的世界，走到末路，止步在崩灭的前夕。”他心中在动，身形也在动，一念之间，飘忽万里之遥，眼前所见换了一茬又一茬，一成不变的黄昏景象。 一样的意境，不同的东西。 有半掩盖在沙尘之下的城池，有破败的庙宇，有成圆环排列的巨大石像孤寂地守护着岁月……偶尔地，叶萧会看到生命。 定格着饮水动作的巨象，低头梳理着皮毛的大虎，伸手掏向蜂窝的老熊……它们还有着完整的身体，却一动不动，无尽的死寂意味将他们掩埋，那是比黄昏更加黄昏的沉寂。 “这个世界里还有能跑能动的没？”叶萧心中想着，同时不由得为自家小九感到几分悲哀，怜悯顿生。 原来，不曾在他身边的时候，小九就是长久地呆在这样的世界里吗？ 小道士完全可以想见，小骷髅一步步地在黄沙漫天中行走着，孤独一人，或是蜷缩地靠着断壁残垣，双手环抱着膝盖。 那样的寂寞，与他这几天体验到完全是天上与地下的分别。 叶萧不由得很惭愧。 下一刻，他忽然精神一振，看到某个东西从眼前一掠而过。 那是一头狼，瞎一只眼睛瘸一条腿，在枯黄的黄昏草原上跋涉着，它浑浑噩噩，不停地动着，漫无目的又无法停下来，仿佛永恒地奔跑下去就是它还活着的唯一目的。 “嘶~”叶萧本能地想要倒抽一口凉气，声音是发出来了，胸膛纹丝不动。 “这个世界真可怕……”小道士有掉头就跑的冲动。 小小年纪的他，哪怕经历过惊天动地的一役，胸腔里跳动的依然是一颗少年心，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抗议着此处的永恒定格与暮气沉沉，绝望守护。 渐渐地，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叶萧飘过了无数的地方，看遍了无尽的区域，见惯了各种黄昏景象，整个人都有要麻木起来的感觉。 那种麻木是不断地沉下去，融入这个黄昏世界中无处不在，充斥所有的黄昏之光里，与之一起呆若木鸡的冲动。 叶萧眼睁睁地看着他距离下方地面，从万丈高空，到数里之遥，再到百丈高，依然在一寸寸地下沉着。 “不能再这么下去，落地之前，我就要离开。”叶萧跟每天睡醒时候狠狠地提醒自己还有什么事情要做一样，不住地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而且离开后，短时间里我还不能再进来，不然直接一头栽下去，那就呜呼哀哉，能做的就是大喊：小九，救命啊！”叶萧苦中作乐地想着，丝毫不妨碍他脑海中无尽的念头在飞快地闪过。 “我要寻找的是神兽，要怎么找到它们呢？”“神兽又不是大白菜，我可以随便找到随便选，跑了这么久，别说神兽了，连神兽毛都没有看到一根。”“我得想个办法，一定有办法的。”叶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住地转着念头，一个个想法水落石出般浮出来，砸石头入水般又否定沉了下去。 “慢着，我或许可以……”他脑海中忽有灵光一闪，好像一道闪电般划过，化作一条大黑狗在“汪汪汪”地叫着。 叶萧猛摇头，将大黑的样子从脑子里面摇出去，记忆中的一幕代之浮现了出来。 那是在龙脊火山即将爆发的前夕，巨猿在天池里咆哮，一只擎天的手臂摧枯拉朽地破壁而入，挤出了一滴鲜血，落而化为宝石。 那是源自神兽的精血！ 同样血光冲天凝为宝石的还有阿金纳那一颗心血宝石。 阿金纳固然不是神兽，但他好歹是虹魔教主，鬼豚族之神，假假也沾了一个神字。 还有，召唤神兽铁卷，它历经那么多个主人，不知道接触过多少神兽，肯定带着很多神兽的气息吧？ ……叶萧灵感火山样地喷发，所有可能不可能控制不住地往外冒，潮汐般直要将他拍落黄昏世界的地面去。 “那就……试试吧！”小道士在无尽黄昏中闭上了眼睛，无声地呼唤穿透了世界屏障，洞开横亘白日渊的漩涡，直往叶萧的盘坐在白日渊畔的身躯投去。 下一刻，叶萧颤动了一下，可以看到眼皮在不住地动着，有眼珠子在内里来回滚动，好像随时可能苏醒过来，又困于梦境，怎么都睁不开眼。 他的道袍里，一点点灵光在飞散而出，有东西在跳动，似乎要猛地跳出来吓人一跳，又被道袍牢牢地摁在原地。 这个时候，小九动了。 它侧了侧头，仿佛可以听到源自黄昏世界的呼唤声音，毫无征兆地伸出纤细的手，揭开小道士的道袍。 道袍刚刚打开一条缝隙，两道光就飞射而出，悬浮在叶萧的面前。 一道白炽光是召唤神兽铁卷；一道金红光是大黑所在的淡金色晶石。 白炽光中，召唤神兽铁卷如被放在火上加热过，再淋上一盆水，“嗤嗤”有声，白汽缭绕。 金红光中，晶石的每一个截面里都有一只大黑狗在来回狂奔，在张口咆哮，在通过每一个毛发逼出一点点带着金光的鲜红颜色。 突然——叶萧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铁卷上的白汽，晶石上的金红烟气，彼此纠缠在一起投了过去，被一吸而入。 紧接着，小道士又平静了下来，脸色在一点点地涨红，身体的反应却在不断地平复着，犹如在深深地睡去，再不醒来一般。 不知道什么时候围拢过来的一众幽灵们，停下舞步静静凝望过来的小女孩，双手放在叶萧道袍上就再没放开过的小九，他们默然无语，又有浓浓的担忧在交汇。 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呼~”黄昏世界的半空中，距离地面数十丈的地方，叶萧吐出一口气，在面前纠缠成一缕气息，再缠绕到他的手指上。 脚下，四面八方都有黄澄澄的沙丘在狂风中奔跑般地移动着，在汇聚而来，仿佛在等待着小道士坠落下来，它们就会齐齐地扑上来掩埋。 “去！”叶萧不去看脚下，大喊了一声，猛地一挥手。 霎时间，手指上缠绕的那一缕气息崩碎开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化做亿万缕气息铺天盖地而去，仿佛天河倾泻而下，瞬间充斥淹没所有。 伴随着他的动作，叶萧整个人猛地一沉，耳中似乎听到了愤怒的咆哮，脚下沙丘在碰撞当中破碎，挤出一只巨大的手臂，向着空中捞去。 它要将小道士从空中捞下来，永远地留在这里。 它被激怒了。 “快点，再快点！”叶萧心里面有无数个自己在焦急地催促着，有的在原地转圈，有的握紧拳头，有的咬破嘴唇，有的仰天长啸……天地之间，小道士急坠而下，身下有巨大的手臂张开遮天一样大手，就要将他紧紧地攥在指掌间。 一息，两息，三息……一个个呼吸的时间过去，叶萧距离巨大手掌越来越近，他眼角余光甚至能看到在手掌的每一根擎天巨指指肚上，全是一个个流沙漩涡替代了指纹。 “咚~咚~咚~”小道士心中，有警钟长鸣，声声危险，摇撼心灵。 “再坚持一下，就一下。”叶萧似乎分成两半，一半在大喊着“快走”，一半在说着“坚持”。 他的视野也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占据了所有的巨大手掌，一半是自身散开弥漫天地间神兽气息化作的心眼所见。 “一，二，三！”“来不及了，走！”叶萧懊恼地狠狠一闭眼，整个身形忽然模糊了一下，旋即冲天而起，险之又险地摆脱了巨掌的合拢，从指缝间向着九重天上去。 越是向上，速度越快，好像在天的那一边有什么强力的吸引，在强行吸着他回归。 叶萧抬头时候，甚至能看到一个暗红色的漩涡在缓缓地流转着，沛然不可抵御的吸力正是从中迸发出来。 “可惜了。”眼看着，他就要被吸入其中，身下是狂风席卷着黄沙在呼啸，俨然是黄昏的挽歌。 忽然，叶萧心中一动，像极了在做噩梦时候，最恐怖的一幕就要到来时候，有人在身边唤着名字就他摇醒一般。 他猛地向下望去。 整个黄昏世界都已经远去，亘古不动之夕阳小得好像落于指尖的尘埃，唯有一道道气息冲天而起，搅动了所有，凝成了一尊尊庞大的身影。 “崩！”一声如弦动，叶萧心中一颤，那是散逸出去的神兽气息在欢呼，在雀跃，它们找到了同类，同类在呼应。 “真的让我找到了。”叶萧狂喜，背对着天顶漩涡在被飞快地吸走，正面着不住凝成的虚影，竭力地要看清楚它们。 最终，凝聚成型的虚影有三尊，一尊尊皆是通天彻地模样，强横霸道的气息充斥天地，盖压四方。 其一，虎身，虎爪，有九尾摇曳，气息浮动间，一道天门般的门户在身后若隐若现。 其二，白首赤足，形如巨猿，手动足踏间有天崩地裂之势，刀兵齐鸣之响。 其三，如虎，状牛，又有双翼，飞驰纵横中恣意张扬。 它们，皆是，神兽！ ps：大家，情人节快乐~~~嘿嘿，节日里还在码字的东流差点忘了这事，大家玩儿得开心哦。 以上，东流。 第二百一十二章 “请召唤神兽入场” “要选哪个？”“没有时间了。”叶萧紧紧地盯视着三尊顶天立地，戾气冲天的虚影，竭力地想要分辨出它们的根脚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吸力在不断地加大，随时可能“嗖”地一下，被吸回自己的体内。 在这三尊神兽气息凝成的虚影出现时候，叶萧豁然开朗，莫名地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必须马上做出选择，然后在神兽的身上留下烙印。”“回去后才能凭着烙印找到它，将它召唤出来。”“要是错过了，那就要一切重来。”叶萧很怀疑他再进入黄昏界会不会就跪在那里了，变成呆若木鸡一样的存在，毕竟，这不是属于他的世界。 机会，只有一次。 “选什么呢？”刹那之间，叶萧的目光在三尊神兽身上来回梭巡着，恨不得扑上去掰开嘴巴看看牙口，砸上一拳试试体魄。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时间了……”叶萧感觉到自身的意识在渐渐地迷糊，整个世界的排斥感随着身后漩涡吸力的加大而加大，随时随刻都要被扔出去。 想要随便选一个，反正怎么都是神兽，心里又有些不甘愿。 悄无声息地，打一个响指功夫的时间在纠结中溜走了，叶萧整个身形都在扭曲，仿佛下一个响指时间，他就要被扯碎成无数份，吸入漩涡当中不见。 只是这一点点的缓冲时间，小道士一双眼睛开始放光，贼亮贼亮的。 “第一个，虎身，虎爪，九条尾巴，身后一座大门在若隐若现，像是传说中的……”“神兽：陆吾！”叶萧无比感激老道士，感激到决定回到逮住他少拔些胡子，至少给他留三根！ 老道士闲来无事讲过不少东西，处事道理外，各种掌故信手拈来，小道士以前一直当故事听，这会儿却派上了用场。 “第二个， 白首赤脚，形如巨猿，周遭隐现刀兵，难不成是朱厌？”“第三个，像老虎，又像是牛，还长着翅膀能飞……穷奇吧？”叶萧只来得及模糊地辨认出三尊神兽的根脚，对不对还是天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就已经告罄了。 “嗖！”他身后的漩涡霍地暴涨，磅礴力量加身，小道士心神投影凝成的身躯上无数龟裂痕迹遍布，马上就要崩碎被卷入漩涡当中。 “就它了！”千钧一发之际，叶萧做出了决断。 “嘭！”他的一只手臂炸开，碎成无数晶莹地光点，在还没有来得及投入身后漩涡前，被叶萧另外一只手攥住。 “去！”叶萧仅剩下的一只手臂在光点中搅和了一下，猛地挥出。 霎时间，有流光一道，流星划破天穹，陨石飞坠地面一般，须臾之间洞穿小道士与神兽之间的距离，投入到了一个庞大的虚影上。 “吼！”叶萧浑身炸开，化作无数的光点被卷入漩涡当中，同一时间耳中听到了一声咆哮，最后向着黄昏中凝望了一眼。 他看到疑似陆吾的神兽与身后的虚幻天门共隐没。 他看到疑似穷奇的神兽挣扎着嘶吼着，被无形的力量拽着翅膀跌落黄昏。 他看到疑似朱厌的神兽身形陡然清晰了起来，双臂高举着仰天长啸，浑身浓密的毛发如同流火一般璀璨。 叶萧选中的神兽就是：朱厌！ 他的意识在不住地模糊着，不住地下沉着，仿佛是三天三夜没有睡觉，猛地沾到了枕头边儿一样。 再是想竭力地保持清醒，终究一切混沌朦胧。 “啊！”白日渊旁，叶萧如攻城锥迎面撞上一样，大叫一声，然后“嘭”地一声仰天便倒，脑后勺跟白日渊畔的石头亲密接触。 是如此地突兀，又是那样的迅猛，连始终将小手拽在叶萧道袍上的小九都来不及抓住他，反倒是被叶萧倒着一起倒到了地上。 “哈哈哈~~~”叶萧都没有起身就开始放声大笑，脑后血都出来还不觉得疼，笑声中满是成就感。 他心情叫一个好啊，抱着被一起带倒到地上的小九一跃而起，在小骷髅还蒙圈儿的时候，将它横抱而起，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子。 “我成功了！”“哈哈哈，神兽，我有神兽了！”叶萧欢天喜地叫唤着，庆祝着，小九则浑身上下跟煮熟的螃蟹差不离了，红珊瑚雕成的骨头一般。 “咦？”小道士清醒过来才发现，在他面前，召唤神兽铁卷笼罩在白炽光中，淡金色晶石为金红色光包裹，一起悬浮在空中，起起落落，犹如乘桴浮于海，随波而逐流。 叶萧刚刚心神全在黄昏世界里，当然不知道外面的异状，等他看过去时候，异变再生。 “咔嚓~咔嚓~”召唤神兽铁卷如有生命般地在呼吸着，随着每一次呼吸笼罩其上的白炽光都在塌陷进去，仿佛被一口气吸入了铁卷当中一般。 异响声里，铁卷飞速地在融化着，与白炽光一起融成白炽的光雾，吞吐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漩涡不大，一人横躺大小，却在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吸尽了白日渊上光。 叶萧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只有白炽光雾明亮到刺眼。 随后，一个熟悉的感觉出现了。 “不……不会吧……”“还来！”叶萧只来得及惨叫一声，整个人猛地浮空而起，被不可抗拒的吸力吸入了白炽光雾席卷而成的漩涡当中。 “这是今天第几次了？”叶萧一个念头没有转完，意识就被无穷无尽的光所吞噬。 他甚至没有能注意到，小九因为被他抱着，一起被带了进去。 他更没有注意到，在被卷入白炽光雾的瞬间，“砰”地一下，脑门上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飞快地肿成了一个包。 一人，一骷髅，以及砸在叶萧脑门上的淡金色晶石，一起投入了白炽光雾漩涡当中不见。 白日渊畔，洗衣服的小女孩等幽灵面面相觑，猛地空空荡荡，安安静静下来，还真有点不习惯。 “请召唤神兽入场！”“请召唤神兽入场……请召唤神兽入场……”一声声呆板而洪亮的声音在不住地重复着，叶萧揉着头上肿起的大包从地上坐起来，眼中渐渐有了焦距。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斗兽场，老头子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叶萧瞳孔骤缩，嘴巴张大得可以塞下鸡蛋，连揉脑袋都忘了。 在他面前，是一个巨大广场般的空旷，脚下全是沙土铺平，边缘则成圆形，有青石垒成的高台将整个广场圈在其中。 圆形高台斜向上延伸着，气势恢宏而壮观，密密麻麻地遍布着座位，每一个上面都坐满了人，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衣着相貌。 对此，叶萧庆幸不已。 他现在就站在广场的正中间，那些影影绰绰要都是面目清楚，目光炯炯的人，小道士想死的心都会有了，那会被活生生地“看杀”的吧？ 叶萧不适地扭了扭身子，回头一看，小九落后他半步，正拿手牵扯着他的道袍一角。 小九明显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左顾右盼，好奇不已的样子。 察觉到他的目光，小骷髅回过头来，脑袋歪向一边回望叶萧，似乎在问：到底发生什么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召唤神兽铁卷弄出来的，应该是一个……”叶萧不太肯定地吐出了两个字来：“考验！”身为召唤神兽铁卷这一任的主人，在他被吸入白炽光雾漩涡当中时候，莫名地就知道了一些东西。 比如，独一性！ 神技之所以为神技，传说中的存在，很大原因就在独一性上。 物以稀为贵，反过来说，贵者必然稀。 天意为棋手，天地作棋盘，那下的一定是一局很大的棋，留下残局名为：均衡！ 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的其实就是这种公平，公正的均衡。 最简单的例子，生命层次高的存在，往往繁殖能力就低下；随手可以碾死的蝼蚁，注定了一生就是一窝。 唯一的例外就是人本身！ 人真是又强大又能生的恐怖存在啊。 叶萧感慨着，纷乱的思绪回归起来，落在“召唤神兽”这个神技上。 他悠悠地道：“召唤神兽，这个技能无法传授，只能传承。 只有拥有铁卷的人才能学会，同时想将铁卷转赠或者剥离，那么神技也会离你而去。 偌大天地间，独一无二，只有一个人能拥有它。”叶萧微微一笑，面对侧着脑袋似乎听得入神的小九接着道：“也因为如此，不是谁都可以的。”他抬起头来，环顾所有，声音嘹亮：“只有通过了考验，才能真正成为神技的主人，不然铁卷就会离你而去，神技无缘。”小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将脑袋侧往另外一边，静静地继续看着叶萧。 “你想问考验是什么？”叶萧两手一摊，无奈地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咔嚓”一声骨头活动的脆响，小九被这个答案打击得一个踉跄，随即抬头用魂火“瞪”了小道士一眼。 在这一眼里面，叶萧竟然有被“白”了一下的感觉，不由得感叹：“小九越来越像一个人了。”小道士和小骷髅之间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多久，短短时间后，整个被青石与高台成圆形围拢起来的大广场上，异变突生。 一层白炽光幕从天而降，将叶萧和小九一起笼罩在其中。 光幕不住地在晃动着，有白汽氤氲而起，然而无论小道士和小骷髅莫名地心中都有明悟，化作了四个字：“坚不可摧”！ 叶萧想了想，还是靠前一步，一掌搭在上面，“嗤”地一声，掌心夹着的符纸燃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点异象没有，半分波澜不存。 小九从他身后冲出，斩马刀拖地而动擦出火花如龙，伴随着它一个高高跃起，狠狠地斩在了光幕上。 这一击威势之隆，远远超过小九沉睡之前，前方就是一株百年老树也该一分两半无奈倒下了，然而光幕纹丝不动，连氤氲而起的白汽都没有激起一点涟漪。 “得。”叶萧摇着头，招手道：“小九回来吧，别白费力气了。”小九低头看看手上斩马刀，抬头看看小道士，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乖乖地拖着斩马刀走了回来。 不在暴起时候，小骷髅纤细身躯与斩马刀狰狞模样对比之鲜明，实在是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叶萧才看了一眼，眼前一晃，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了天上去。 在这个斗兽场一样的环境里，天穹如井口，站在里面是货真价实地坐井观天。 此天非彼天，上空中有一幅幅景象在飞速地闪过，好像有一只手带出无数地残影在拨动。 那是一个个人带着神兽出现在斗兽场正中。 那是一个个驾驭着自家神兽与或人，或猛兽，在激斗。 那是一个个胜利者高举起手臂，一个个失败者抱头痛哭……每当出现一个胜利者的时候，四面八方看台上每一个人都会举起一只手，翘起大拇指向上，反过来则是大拇指向下。 齐刷刷大拇指向下的一幕出现时候，最后景象往往是召唤神兽铁卷破体飞出，投入天边作为终结。 “你看。”叶萧耸了耸肩膀，对身边小骷髅说道：“那些是历代获得召唤铁卷者，看来在他们第一次施展时候，全都被拉到了这个地方来。 然后，胜利过一场者通过考验，拥有掌握神技的资格；失败者失去资格，铁卷去找下一个主人。”“连胜三场似乎还有奖励……”小道士眨了眨眼睛，星火燎原似地有光在弥漫。 在他通过天穹为舞台看到的一幕幕戏里面，极其偶尔地看到有连胜三场者，连胜六场甚至更多者获得的奖品时候，关于该奖品的介绍就会无来由地在脑海里面浮现出来。 在叶萧跟自家小护法说话的当口，天幕上一出出景象还在飞速地闪过，只有当小道士凝神其上的时候，它才会加速或者放缓。 一切，随着叶萧的心意而动。 一开始，小道士还看得津津有味，后面就是走过场了，九成九的心思都不在上面，眼看着天幕上奇光渐渐黯淡，似乎该展示的东西已经到了尽头，后面就要上正菜了。 突然——叶萧浑身一震，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一幕，脱口而出：“停！”天幕定格，景象放缓，一个人的相貌占据了大半个天幕。 “真的是他。”叶萧声音都在颤抖，满是不敢置信之色，喃喃念叨着三个字：“老头子。”ps：说一件好羞愧的事情，前天公布群号的时候乌龙了，有一个地方的群号写错了……不知道有没有朋友因为这个进不了群，汗，再公布一遍，群号是：529481161瀑布汗，东流这回认认真真地核对了三遍，保真。 以上，东流。 第二百一十四章 经年一眼望穿 “他怎么会在这里？”叶萧震惊得一塌糊涂，脑子都成了浆糊，说出口才发觉不对，猛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是他怎么会来过这里？”通过刚刚的一幕幕，小道士哪里不明白在天幕上所出现的景象，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历代执掌“召唤神兽铁卷”者的经历。 回放出来，只是通过这些影像来向叶萧告知规则罢了。 本来小道士都不想往下看了，偏偏上面出现了按说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人物：老道士！ 那一瞬间，惊诧程度不亚于家养的狗忽然开口说话了。 叶萧感觉就像是当头挨了一板砖，头晕目眩耳鸣什么的一个不拉地全来了。 自家那个又老，又馋，又不着调，还好赌，好色，好戏弄人的老道士，竟然也曾经得到过召唤神兽铁卷，进到过这个斗兽场。 天幕上映出来的老道士没有在白日门城时候那么老，估计要年轻上二三十年的样子，也没有那么邋遢，好歹一身道袍是干干净净的。 只是那懒洋洋随时可能醉卧在大街上，色眯眯视线从不离裙底的特征，就跟黑夜里面的萤火虫一样明显，深深地将他出卖。 叶萧在震惊中，本能地将天幕上景象流转的速度调到了最慢，于是有关于老道士的一幕幕就跟发生在眼前一样，用最正常的速度在发生着……“怎么还不开始？净整这些没用的。”老道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挖着鼻孔，语气叫一个飞扬跋扈：“快点开始吧，早点结束我还约了人呢。”主持着斗兽场的意识似乎也被老道士的话给震惊了，景象定格了一下，方才继续向后流转。 “你是问神兽？”老道士耳朵动了动，好像听到了什么，嬉皮笑脸地道：“带了带了，咱这就开始吧。”说话间，他将手从身后伸了出来。 这只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时候还捏着拳头，到了身前才打开，露出老道士掌心中托着的东西。 整个天地，陡然安静了下来。 若是主持斗兽场的存在有眼睛的话，这会儿该是活活地从眼眶里面蹦出来了。 老道士掌心中托着的赫然是一只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小老鼠。 它通体粉红粉嫩，连爪子都是透明，在老道士的掌心处扭动着，好像在寻找奶水。 这……这是神兽？ 别说小老鼠怎么看怎么像就是挖开田鼠洞从里面随便掏出来的，就是真是什么神兽血脉，这刚出生的，是来搞笑的吧？ “隆隆隆~~”斗兽场上空处，有雷声轰然炸响，地动山摇，仿佛斗兽场本身就要在雷声当中化为一只手掌，将叉着腰在中间没脸没皮的老道士直接捏死。 “你这是干什么呢？别生气嘛。”“看不上啊，那就算啦。”老道士将小老鼠随手一扔，拍着手笑道：“我就是进来看看，看看。”“没看过，蛮好奇的。”“行了，看也看完了，没事了，你忙，你忙。”老道士拍拍屁股，这是要走？ 弄到召唤神兽铁卷，用一只没睁开眼睛的小田鼠当召唤物，进到这里就是看看？ 雷声过后，就是大雨。 斗兽场天地的意识仿佛都被气哭了一样，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老道士说走就走，真是不拖泥带水，一边走一边还左顾右盼地，跟到外地的道观里面参观似的。 走没两步，他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一直嬉皮笑脸没正形的老道士神情忽然变了变，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口中喃喃自语：“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咦，不好。”老道士想起了什么似地，手脚没处放地一阵慌乱，又扯了扯道袍，捋了捋鸟窝一样的头发，露出一副得道高人，仙风道骨般模样气质，摆好了架势，才向着叶萧方向凝望了一眼，凑了过来……“吓！”叶萧原本看得哭笑不得，有一种掩面而逃的冲动，真是太羞耻了，这就是自己爷爷？不着调成这个样子也是够了。 没想到羞耻羞耻着，竟然成了惊吓。 老道士一眼望过去来，望透了时间与空间的阻隔，与小道士四目相对。 经年岁月，一眼望穿。 一老一小，两个道士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等老道士手忙脚乱地正好了衣冠，凑过来时候，他一张脸更是在天幕上不住地放大，占去了所有视野，连纠结成一绺绺的胡子，脸上的老人斑全都清清楚楚。 若将天幕比井口，老道士此时就好像是把脑袋伸进了井里面，向着井底之蛙在看去。 “他看到我了！”“他看到我了……看到我了……到我了……我了……”叶萧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回荡，眼前这一幕是如此地不可思议，却又毫无疑问地发生了。 尤其是在老道士挤眉弄眼地做了一个鬼脸，再挥了挥手，才掉头而去的时候，小道士不信也得信了。 先不说那个挤眉弄眼怎么看怎么像小时候他每次被气哭了的时候，老道士没皮没脸地过来哄着时候的样子，且说老道士留下的最后背影就不对劲。 那种身躯不住伟岸起来，影子不住拉长，前方是夕阳占据整个视野，昂首阔步地踏入落日里的氛围，真是刻意得不行。 一直到天上景象消散，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时候，叶萧还没有回过神来，心里面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着：“那是几年前？大几十年有了吧？不然老头子会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个时候，我连生都还没有生出来吧？”“老头子竟然能在大几十年前，就能‘看’到几十年后我在旁观，这是什么样的能力？”“我去，我去，我去！”叶萧整个人都不好了，有被大地震给震傻了感觉。 “我家老头子不可能这么牛逼。”小道士呆若木鸡了好久终于接受了事实，自家老头子还就是这么牛逼。 此前发生的种种早就让叶萧心里有数，自家老道士怕不是什么普通人，只是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确实又震撼，简直是惊悚了。 恐怖到这样的地步，山海主也不过如此吧？ 叶萧甚至在想，兴许，可能，山海主都没有这么恐怖！ 好半晌，他转过脸来，对小九扯了扯嘴角，笑道：“不过老头子还是料错了一件事情，他没想到后来的他哪里有什么形象，弄出那个仙风道骨样子给谁看，不够丢人钱。”小九深以为然地点着头。 叶萧多少平静下来，拍拍手，想学着老道士喊声“开始吧”，话刚要出口，忽然觉得不对劲，好像少了点什么？ 想了想，他的脸色就是一变，咽了口唾沫道：“小九，你看到咱家神兽了吗？” 第二百一十五章 历史总是重复的 “……”小九侧着头，光洁的脑袋上仿佛有一个问号在飞快地浮现出来。 “神兽……咱家的神兽呢？”叶萧从老道士带来的震撼中拔出来，方才猛然觉出不对。 天幕上浮现出来的一个个景象里，那些历代的“召唤神兽铁卷”持有者们，有一个算一个，可全都是带着自家神兽进场的。 这里是考核，是斗兽场，连神兽都没有难道自己上吗？ 没看连老道士都假假地带了一只刚出生的小老鼠充数？ 叶萧此时也明白过来面前白炽光幕是什么作用了？它就是阻隔，以让神兽的主人不能掺和进神兽的战斗里面，这个考核只能负责动手的只能是神兽本身。 前提是，得先有一个神兽。 叶萧这会儿的感觉就好像是他跟人吹嘘以后他的儿子会有多聪明多帅气，别人冷冷地来了一句：你得先有一个女朋友。 “说起来，从黄昏世界里出来，我还没有看到我家的朱厌长什么样子呢？”小道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小九两个人一个负责左边，一个负责右边，一个主看前头，一个关注后头。 从上一路望到下，转动着身子横扫而过，两人的目光扫过整个斗兽场，最终聚焦在一个点上。 突然——“嘭！”一声闷响，叶萧和小九撞在一起，齐齐坐倒到了地上。 “不是吧……”叶萧脱口而出，小九双手抱头，无论是小道士的神情还是小骷髅的表现，简而言之就是两个字：崩溃。 在距离他们不足三尺的地方，堪堪就在光幕之外，有一个小小的东西，呆呆地坐在地上。 它四肢着地，尾巴翘起，神情呆滞，有大大眼睛裂开的嘴巴，鼻子处小小的突起基本就是个装饰作用。 除却两只眼睛和嘴巴附近，小东西连脸上都覆盖着白中泛红的绒毛，脸之外的整个身子毛发浓密，呈现出黑中带红的光泽。 “毛发还挺漂亮。”崩溃中的叶萧喃喃自语，看着在斗兽场空旷导致的风里面，小东西毛发翻飞，犹如淡淡的火焰在燃烧。 “真是咱家神兽啊！”小道士不甘心地紧紧盯了半天，从毛色，从五官上来看，还真是传说中强大无比的神兽朱厌。 它约莫比猫大不了多少，七分像猴子三分像狗，团成一圈子揉一揉，大致可以下一锅。 此时叶萧真没别的想法了，回荡在脑海里的全是“正好够一锅”，除了下锅外，他也看不出自家神兽有什么其他的作用。 “天呐。”小道士以手捂额，嚎叫出声：“这种感觉怎么这么熟悉呢？”他是看着小九叫出声的。 小骷髅侧过脑袋想一想，眼眶里魂火跳动了一下犹如思考，旋即扭过头去，拿后脑勺对着叶萧表示它的愤慨。 不错了，小道士想起的就是当初他召唤出小九时候的感觉，真是连点差别都没有。 小九：喂，想象中的强壮骷髅武士呢？它还没有我高！ 神兽：喂，说好的庞大巨兽呢？来只小奶狗算什么回事？ 小东西大大的眼睛怎么看怎么无辜，要是能有灵智的话，想必早就“汪汪”，不，是“嗷嗷”出声了：偶是猴，呸，偶是朱厌，不是狗！ 可是它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从随着叶萧他们一起出现在斗兽场开始，便一动不曾动过。 下意识觉得神兽朱厌身躯庞大，再加上灯下黑的位置，以及如同死物般一动不动，这才是叶萧和小九一开始都没有发现自家神兽存在的原因。 “完了完了，连神智都没有……”叶萧这回不仅仅是以手捂额，就差以头抢地了。 知道会不全，可这也忒不全了。 小道士有点明白过来了。 他从黄昏世界召唤而来的神兽，不全的地方就在灵智上。 它就是一个神兽的躯壳，却并没有灵魂的存在。 这，才是叶萧整个人都不好了的原因。 什么小奶狗大小，那些都是小事，小九不都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吗？何况是一头神兽？ 看着这头袖珍蠢萌，行尸走肉的神兽，叶萧欲哭无泪，又不甘心放弃，狠狠地将“开始吧”三个字咽回肚子里，再迅速消化成一个屁放掉，抱着一点侥幸的心开始尝试。 “呼~呼~~”叶萧用一分的心思盯着蠢萌的小奶狗，九分的心思都在按照“召唤神兽铁卷”传授的方式，沟通着自家神兽。 ——举起手来。 叶萧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小奶狗动了，它似乎听到了源自心血相连中的声音，高高地举起了……左腿！ ——不是腿，是手，是手！ 小道士眼睛开始发红，小奶狗歪着脑袋想了想，放下了左腿，高高地举起了……右腿。 ——好吧，让我们不提手的事，来，乖，站起来。 叶萧深呼吸了几下，继续循循善诱。 小奶狗脑袋歪向另外一边，以两条前腿支撑柱，两条后腿向后翘起，脑袋朝下，屁股向上，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嘭”地一下砸到了地上。 它前腿向前伸得笔直，后退向后伸得笔直，整个身子成了一个“一”字。 就算是这样，它还是用着天生无辜的大眼睛望着叶萧，目光呆滞而笔直。 “天呐！”“地啊！”叶萧以头抢地，真想通过心血相连给小奶狗传递过去一个讯息：哥给你跪了。 小九魂火跳跃，别过头不忍心看他。 “我看还是算了吧，你就别上场了，那不是送菜，是送笑料；而且你不会是被打死的，你会自己蠢死的。“好歹也是我召唤出来的，就不让你送死了，怪不落忍的。”“算了吧。”叶萧万念俱灰，两手支撑在地上，垂头丧气地就想喊一声“我放弃，退出”。 喉音方起，鼓荡着气流还没冲出嘴巴呢，小道士忽然神情一动，嘴巴紧紧地抿住，跟铁闸一样，将到口的话死死地挡了回去。 他目光炯炯，死死地盯着小奶狗趴成一字型的旁边。 那里，尘土里有一个东西在不住地拱起来，就像是小草在发芽拱开泥土，破土而出。 “是它。”“我说呢，脑袋上怎么多个包。”叶萧恍然大悟，脑海里面浮现出了他被卷入白炽光雾时候景象。 除了拽着小九一起外，他还一脑门撞在原本悬浮在空中的淡金色晶石上，以付出了脑袋上多出一个包为代价，连带着晶石一起撞入了这个地方。 “你也来了。”“大黑！” 第二百一十六章 还是一条狗 “嘭！”小小一声闷响，淡金色晶石破土而出。 它的每一个截面上，全都有一只大黑狗在撒着欢儿狂奔，很快就跑到了尽头，扑起来撞上去。 叶萧和小九看呆了。 淡金色晶石上多少个截面就有多少条大黑，齐齐地以脑门撞在淡金色晶石内部空间的极限上。 这么多条狗做出整齐划一动作，一往无前姿态，还真是有点壮观。 如果不是每一条大黑在奔跑时候全都流着口水，红着眼睛，就跟前头不是撞得头破血流，而是有一头发情的绝色母狗一般，小道士还真会对这货刮目相看。 “它在干嘛？自虐吗？”叶萧脑子里刚刚浮现出疑问来，便见淡金色晶石在内部这齐力一撞下竟然立了起来，再向着一个方向倒下去。 一次，两次，三次……大黑一次次地冲锋，一次次地撞击，淡金色晶石就一次次地倒下，立起，再倒下，再立起，如是反复，好像要一直滚到世界尽头一样。 “不是吧？”叶萧在淡金色晶石滚到了神兽小奶狗脚下，被懵懂的神兽拿毛茸茸脚掌踩住，好奇地打量时候，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望向小九，在小骷髅眼眶里的魂火跳动得全无规律，仿佛小九也在风中凌乱一般。 “大黑……它想当神兽？”叶萧眨了眨眼睛，将视线重新落到小奶狗和淡金色晶石之间，看到大黑一次次徒劳地撞击，却撼动不得小奶狗一只爪子时候，对自家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猜测，慢慢地确信了起来。 “等下，等下，让我理理。”小道士原地绕着圈子，几次撞在光幕上浑如不觉，一边还在无意识地念叨着：“大黑会出现在里面，应该是我撞进来的，跟小九是一个道理。”“它是在光幕外面，而不是跟我们一起在里面，则应当是它的灵魂吸收了阿金纳和神兽巨猿的精血，被斗兽场错误地判断了身份。”“大黑真是一条有追求的狗啊，它竟然想当神兽！”叶萧停下脚步，紧紧地盯视着淡金色晶石里面不知道第几次徒劳地撞击得头破血流的大黑，神情渐变，不再是单纯的戏谑，而是带出几分欣赏来。 “小奶狗空有神兽的身躯，灵魂却应当是消融在了永恒黄昏当中。”“大黑空有狗中极品的灵魂，传说中还是什么神兽的血脉，现在连身体都没有。”“你们……”叶萧神情古怪地望向踩着晶石的呆萌小奶狗，以及负责被踩着的大黑，失笑道：“……约好的吧？”他一个个念头闪过的当口，大黑似乎终于耗尽了气力，原本凝实的身躯又显得有些半透明了起来。 它不动了，趴着，隔着淡金色晶石，凝望向叶萧。 它的嘴巴一张一张地，似在呜咽，如在哀求，又像在故作深沉地问着“人撒尿为什么不翘起腿”的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叶萧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从嘴角弯起，到微笑，到仰天大笑，叶萧笑得畅快至极，笑得前俯后仰，待得笑声停歇，他一指淡金色晶石里的大黑，意气风发地道：“你想要，我就成全你！”“去吧！”话音落下，小道士狠狠地一闭眼睛，眉心鼓动了一下，似有什么东西从中破体而出，传递到了小奶狗与大黑那边。 下一刻，小奶狗瞬间趴下，睡着了，按住晶石的脚松开。 又一刻，大黑疯狂地狂奔着，淡金色晶石浮空而起，隔着光幕在叶萧面前飞舞了一下，“嗖”地射向小奶狗的眉心。 淡金色晶石与神兽眉心碰撞在一起，小奶狗挣扎了一下，似要扭头，如要苏醒。 “给我，停下来！”叶萧一声大喝，寻找无形的通道，属于神兽主人的意志加诸于小奶狗身上，原本就只有身体本能的它动作猛地僵硬下来，纹丝不动。 一寸寸地，淡金色晶石生生地嵌入了神兽眉心，不住地没下去，一直到最外面的截面恰恰与眉心平齐。 于是，叶萧的神兽眉心处平平坦坦，惟有一截晶面在熠熠生辉，印证着此前一幕并非虚幻。 斗兽场里存在的意志似乎也愣住了，它可能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一幕，一时间空间沉默，如同叶萧和小九般在静静地等待着。 一息，两息，三息……足足十个呼吸的时间过去，小奶狗，不，是大黑，它的眼皮跳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 四目相对，只是一个眼神，叶萧脸上便绽放出了笑容。 那眼珠子是如此地灵动，扑闪扑闪中带着谄媚，可怜巴巴里不乏狡猾，偶尔又会深沉下来，仿佛是它在沉思，叶萧在笑。 “大黑，回来了。”“以神兽的身份。”叶萧狠狠地握拳一挥，此前的郁闷一扫而空。 这个狗屁考核失败了又怎样？ 仅凭大黑归来这一点，什么都值了。 它不仅仅是一条好吃懒做的狗，更是一起曾经并肩经历过生死的伙伴。 并且，这次大黑以神兽的身份回来，它再不是一条狗了。 在叶萧充满希翼目光地注视下，大黑似乎在熟悉着新的身躯，一点点地站起来，扭扭头，动动屁股，抬抬爪子，摇摇尾巴……不得不说，这神兽朱厌的当前形态实在太像一条狗，大黑尝试了半天，基本顺利，毫无障碍。 除了，尾巴。 一下，两下，三下……大黑狠狠地摇了好几下，尾巴晃来晃去，始终只能保持着要嘛垂落，要嘛冲天翘起两个形态，再怎么摇最多跟扫帚柄似的，不能跟狗尾巴一样柔软地摇动。 多次尝试失败，大黑遗憾地摇着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新尾巴，目光中充满了……嫌弃。 它还嫌弃！ 叶萧看到这一幕，莫名地心里面就浮出了一个不祥的预感。 大黑放弃对尾巴地执着，扑过来隔着光幕，裂开嘴笑，叫了一声：“汪~！”叫声一响，叶萧脸色顿时发白，摇晃了一下，要不是小九搀扶及时，他一屁股就坐下去了。 “它叫什么？”小道士掏着耳朵，不敢置信地问道。 “汪汪汪！”大黑喜逐颜开，叫得可开心了。 小九别过头，不忍心看此时的叶萧。 “……”一阵无语后，小道士惨叫出声：“还是一条狗！”……我果然是太年轻了，太天真了。 想到以后带着威风凛凛的神兽面对一群敌人，大黑一张口“汪”地一声，敌人全倒了，笑倒的，叶萧就有想死的冲动。 他用肚脐眼想也知道，以后定然会有一个外号广为流传：“狗道士”。 “……我不要……”幻灭中的叶萧耳中传来一个声音：“神兽已入场。”“考核是否开始？”“重复一遍，考核是否开始。”一个没有半点情绪、起伏的声音响彻斗兽场。 叶萧很想朝天比一个中指，道一声“去你妈的”，这怎么开始？ 不等他做出应对，光幕之外，大黑很是无所谓地打了一个喷嚏，点了点头。 下一刻，“轰”地一声，一道光柱从天而降。 在叶萧目瞪口呆，大黑一脸无辜中，神技传承者的考核，开始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虎落平阳也是老虎狗 “咔哧~咔哧~~”钢铁战靴踩踏在铺平的黄沙地面上，一步一个脚印，发出黄沙与铁靴摩擦的声音。 从天而降光柱中，一个浑身重甲，手持战刀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隔着光幕看着这个战士，再看看一脸懵懂还没有弄清楚情况的大黑，叶萧就有以手捂额的冲动。 “大黑，你行不行？”小道士抱着侥幸心理问道。 大黑正面战士，背对叶萧和小九，一边后退，一边猛摇头，其声“呜呜”地，跟隔空挨了富家翁一脚般。 “那你点什么头！”叶萧跳脚大骂：“你是来搞笑的吧？一定是的吧？”一人一狗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里面，持刀战士稳稳地走来，全无情绪波动，刚硬得如石头一块。 “得，看来盘外招取巧之类的是指不上了。”叶萧用眼角余光看到战士反应，暗叹一口气，收起了先前模样。 他那样作态半天，三分为的是大黑不争气，七分倒是想看看这对手反应。 对方连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叶萧便知道这个考核没有其他路子好走，惟战而已。 “大黑，上吧！”“拿出你当初咬小白的劲头，别让人看不上喽。”叶萧吩咐完，深吸了一口气，循着召唤神兽铁卷中学来的方式，张开右手手掌，遥对着已经退到屁股撞上光幕的大黑。 “疾！”一声大喝，叶萧浑身道力沸腾，汹涌向右掌，在掌心处凝出一个渐渐轮廓分明清晰的烙印来。 ——属于神兽朱厌的烙印！ 一头全身上下流转着火焰般红光的暴猿，在仰天咆哮着。 “刷！”一柱红光从叶萧掌中迸发出去，连到了大黑身上，莫名的变化开始了。 站在叶萧的角度，上一刻，他能看到大黑的身躯在不住地膨胀着，从可以放在肩膀上到处跑的小奶狗，变成了獒犬一般的大小。 下一刻，小道士的视角切换成了大黑，眼前是战士高举战刀，步步逼近。 “这种感觉……”叶萧呼出一口气，无法形容的玄妙感觉涌上心头。 不仅仅是心血相连，而是不分彼此，神兽的一切感受，清晰地映照到了他的心湖上。 同样的，大黑也能明确地感应到叶萧的意念，一个字：“战！”大黑“嘭”地一下，一身流转着火焰般的灿烂毛发炸开，“嗷”地一声吼叫，迎着战士冲出。 “好样的。”叶萧心中满是期待。 大黑现在的样子，论及体型已经不比对面的战士差了，再加上一身蓬松毛发，怎么看都威风凛凛，貌似不怎么吃亏了。 小道士的夸奖刚要出口，就被残酷现实给堵了回去。 “砰！”闷响一声，那是大黑后脚踩到前脚上，身躯翻滚着，跟肉球一样滚到了战士脚下才停下来。 整个斗兽场，陡然安静了下来。 叶萧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战士没反应过来，战刀高举着不动，手足无措的样子；大黑抬起头望上去，眼中全是小圈圈还没有从晕菜中回魂，看起来更无辜了。 “我去！”“麻烦了……”叶萧有些不忍心看，不过这回却没有责怪大黑的意思。 “灵魂刚刚入住，从狗变成神兽朱厌，身躯掌控力不行。”“这个还真怪不了它。”叶萧在心里面为大黑默哀着，战士终于反应过来了，从没见过如此菜鸟的神兽，这不是把脑袋往刀口下送吗？却之不恭！ “刷”地一道寒光，战刀如白虹般劈落下来，直冲狗头去。 这还是战士是斗兽场考核产物，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不然此时怕是还要加上“哈哈哈”地大笑三声配音。 回过味儿来的大黑只来得及将脑袋一侧，用脖子和肩膀连接处迎向刀锋，它已经做好了屁滚尿流，掉头就跑的准备。 “咦？”叶萧原本不忍心看大黑挨刀子，手都捂到眼睛上了，忽然惊疑出声，从手指缝里望过去。 这一眼，小道士正好看到战士将战刀斩在大黑的肩膀上，雄壮的身躯在落刀时候上抢半步，先抬起，再沉下，用浑身的重量压在战刀上，向下一拖刀。 要是换成其他场合，挨刀对象不是大黑的话，叶萧几乎就要叫出好来。 几次去探望迪迪被铁匠教头虐的时候，小道士多少也听了一点战士常识，知道刚刚战士那一手已经是很高明的战士技巧了。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全身力量加上体重拧成一股劲儿，一般情况下就是一刀两断，一头大熊也要被剖开的结果。 可是……叶萧忙不迭地将手从眼睛上放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 那里，战士一记拖刀，不仅仅没有能将大黑一刀两断，甚至发出了金铁交击一样的声音，有火光四溅，仿佛这一刀不是斩在血肉之躯上，而是在磨刀石上用力蹭过去一样。 更诡异的是大黑惊惧之下，将肩颈部分的肌肉夹紧，竟是将战刀牢牢地锁住，任凭战士一抽，二抽，三抽，愣是没能抽出来。 叶萧震惊过后，反应过来，心花怒放：“差点忘了，这是朱厌啊，传说中的神兽朱厌啊，比起山海主的那头巨猿都不差的。”大黑是菜点，但这具身躯却强悍得不行。 虎落平阳，那也是老虎狗！ “足够了。”叶萧欢喜得手舞足蹈，就要大喊一声让大黑上。 不等他叫出声来，大黑睁开眼睛，脸上全是诧异之色：“咦，偶竟然不痛？”在它的感觉里，刚刚那一刀跟以前富家翁抬脚就踹的力度差不多，有甚好怕？ 大黑顿时腿也不软，腰也挺直了，张开嘴就要“嗷”出声来。 此时，战士似乎弄清楚了状态，脸上还是花岗岩般一块，一只脚却抬起来要踹在大黑的身上。 手上用力加叫脚踹，真要踹结实了真能让他拔出刀来。 一只钢铁战靴大脚踹过来，这一幕何其熟悉，大黑仿佛回到了那个雷雨夜，看到白袍祭司跟自个儿在泥泞里面打滚的样子。 ……这个偶熟练。 几乎是本能地，大黑原本就张开的大嘴巴冲着战士的腿脚就是一口。 “咔嚓！”铁靴护住小腿面的部分破碎，大黑咬住战士的小腿后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战士顿时被带倒在地。 不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做出应对，大黑的脑袋向左甩：“嘭”；脑袋向右甩：“哐”。 一下，两下，三下…… 第二百一十八章 帝流浆 “小九，这还是咱家大黑吗？”叶萧揉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十余步外，将战士当成破麻袋一样在地上甩来砸去的是自家那条蠢萌蠢萌大狗。 小九这时候压根没理他，纤细的身子向前俯着，眼眶中魂火剧烈地跳动着，它感兴趣了。 一声声沉闷的巨响声里，有重甲的碎片飞散，有一个个凹陷的大坑出现，大黑在叶萧和小九饶有兴致的注视下咆哮着人立而起，叼着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战士重重地向下一砸。 “嘭！”战士的身躯溃散开来，化作无数的光点飞上斗兽场上空，好像划破天穹的流星倒飞而回。 斗兽场的中央，大黑保持着人立而起的样子，咆哮着用双手擂动着胸膛。 “啧啧啧。”叶萧看得眼睛放光，在朱厌烙印下改变了形象的大黑，此时看起来真有几分神兽的风采，至少……“不像狗了。”小道士心里面有些遗憾，可惜这个是战斗状态无法持久，不然的话就不用担心以后被叫做“狗道士”了。 大黑宣泄完了情绪，身躯飞速地缩小，重新变成小奶狗模样，屁颠屁颠地向着叶萧和小九所在跑过来。 它的吐着舌头，绽放着笑脸，死命地想要摇动尾巴……那副模样叶萧瞅着眼熟。 “这怎么那么像富家翁脱下鞋子一扔，然后大黑‘噌’地一下窜出去，把臭鞋叼回来表功的样子。”叶萧有些犯嘀咕，大黑此时的模样除了嘴巴里少一只鞋子，真心没差别了。 他一个念头刚转完，“嘭”地一声传来，小道士叹口气，别过头不忍心再看。 看不看叶萧都知道发生什么了。 就在三五步开外，大黑再一次前脚后脚绊成麻花辫，摔了个狗吃屎，还是后背着地，四条腿在空中蹬啊蹬地，好半晌才翻过身来。 在叶萧恨铁不成钢的注视下，大黑小心翼翼地蹑着步子，磕磕绊绊地终于走回来了。 面对着大黑就在脸上写在脸上的“偶厉害吧”，“快来夸偶”的神情，叶萧冷哼一声，道：“你还好意思笑，路都走不明白了。”“惨啊，这就是咱家的神兽？”小道士扭过头，跟小九对视了一下，齐齐地摇头作叹气状。 恰在此时，呆板的声音再次在斗兽场上响起：“第一场考核结束，神兽，胜。”伴随着轰然回荡的声音，斗兽场环形看台上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动了，一只只右手高高地举起，做出大拇指向上的动作。 “呼~”叶萧长出一口气，脸上有了笑容，“这是过关了？”环形看台上，有山呼海啸的掌声响起，穹顶天空中有烟花在绽放，为新的神技传承者贺！ 置身在斗兽场的最中央，叶萧和小九、大黑，瞬间为无数掌声和从天而降的光亮包围着。 小道士和小骷髅还好，大黑哪里见过这阵仗，狗嘴巴都咧到耳朵那儿了，双手搭在一起，好像在说“承让承让”，得意得不行。 呆板的声音继续响起：“考核通过，传承者，是否继续挑战？”“是否继续挑战……是否继续挑战……”声声回荡不绝，纵然在漫天喧嚣声中依然清晰地入耳。 大黑坚决地摇头，不屑一顾的嘴脸好像在说：“偶才不会上当呢，不干，坚决不干。”重新拥有了身躯的大黑，这时候就想回到温暖的狗窝，啃着连着筋膜与肉的骨头，旁边再躺好黑、白、花、黄、灰五种花色的母狗就更好了。 它想得哈喇子都下来了，等来的却不是“退出”，而是……“挑战继续！”“第三场获胜，传承者将得到‘帝流浆’奖励，并拥有一次退出机会。”“挑战失败，则失去传承者身份。”呆板的声音跟惊雷一样在大黑的耳边炸响，把它整条狗都给炸懵了。 大黑“啪”地一下趴到了地上，手脚并用连带尾巴在地上蹭着，滑冰一样滑到叶萧面前，隔着光幕可怜巴巴地看着叶萧。 “汪汪汪~”叫声中它脸上表情如会说话一般，好像在紧张地追问：“主人，你不会点头了吧？快告诉偶，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在大黑期待的目光注视下，叶萧回应了一个笑容，还有一个重重地……点头！ “呜~”大黑两只爪子抱到了脑袋上，头深深地埋进沙土里。 ……让偶死了吧。 “哼！”叶萧冷哼一声，懒得去搭理这条满脑子都是肉骨头和母狗的家伙，眼睛里闪闪发光。 “帝流浆！”“果然是帝流浆！”小道士脑海中全是先前在天幕上看到的景象。 除却老道士突然隔着时间与空间望过来的一眼，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挑战成功者收获的奖品。 斗兽场传递过来的考验规则，他在参与这个传承者考验的时候就在冥冥中知晓了。 第一场是获得传承者资格，算是考验通过。 连胜三场，获得奖励，六场，九场，以此类推。 “里面出现最多的奖励，就是天幕上出现一轮满月，然后降下月光雨，神兽吸收了之后，往往就更加灵动，至少摆脱了野兽气息。”“这怎么看怎么像是传说中具有开启灵智的宝物——帝流浆！”“果然是的。”叶萧握起拳头，狠狠地一挥，身上的气息都不一样了，不再是恨铁不成钢的郁闷，而是踌躇满志。 “出现最多的奖励必然是前三个胜场之奖品，并且真的是帝流浆。”“虽然这货不需要开启灵智，它已经够鬼的了。”小道士的目光落到大黑身上，轻易地就看到这货虽然两只爪子搭在脑袋上，露出的缝隙却大得吓人，可以看到一对狗眼睛在那眨啊眨地。 “帝流浆所谓的开启灵智，就是激发神兽血肉之力供养灵魂，从而让它们开窍。”“对大黑来说，开窍是不用了，它全身上下都是窍，但应该可以解决它肉身与灵魂不匹配的问题。”“让它变成，真正的，神兽！”“至于打不打得过……”叶萧伸出一只手来，握住小九纤细的胳膊，“……我有解决办法。”“现在……”小道士踏前一步，大喊出声：“开始吧！”其声隆隆，回荡斗兽场，漫天的掌声与烟花散去，新的光柱通天彻地而落。 第二百一十九章 归一，刚烈 “咦？”“新来的这位块头还挺大。”叶萧盯视着光柱中新出现的身影，轻描淡写地形容着。 块头可给他带来不了什么压力，见天有迪迪这种大块头在身边晃悠，小道士早就麻木了。 大黑则不然，浑身上下直哆嗦，仰得脖子酸了还没看到脸呢，光柱里新出现这位比先前的战士高出去两个头都有了。 “等等。”光柱里的庞大身影愈见清晰，叶萧神色忽然一变，惊呼出声：“迪迪？”高大魁梧，头生双角，腿如梁柱，胳膊上可以跑马……庞大身影一步步地从光柱中踏出来，没有了光影朦胧，在小道士眼中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手上握持着一柄车轮大斧，厚重而锋利，浑身肌肉虬结如老树根，力量鼓胀得如要炸开一般。 不曾穿着铠甲，却比第一关战士给人的压迫感更胜，一步步走来好像一座山在咆哮。 大黑抖成筛糠模样，叶萧反而舒了一口气：“不是迪迪。”“只是一个……牛魔人！”小道士放松之下脱口而出，隔着一个光幕的大黑听得真真地，回过头来一副幽怨模样，“汪汪汪”有声，要是翻译过来就是“哪里只是了？”从光柱中走出来的，赫然也是一个牛魔人，跟迪迪一样的高壮结实，少了几分逗比，多了一些血战归来的煞气跟花岗岩一般的坚硬。 “大号迪迪。”叶萧点头评价完，自家也觉得牙疼。 迪迪真发起蛮是来可不是好惹的，对面这货也是。 牛魔人本来就是天生战士的体魄，那把车轮大斧看着就吓人，大黑想再像上一场一样凭着神兽体魄硬抗那是甭指望了。 毕竟，不知道是从黄昏世界召唤回来导致，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它附体的这具神兽朱厌身体一看就未成年，不过是幼兽罢了。 “幸好我早有准备。”叶萧深吸一口气，侧移一步，正面大黑，左手边是小九。 “疾！”一声大喝，他右手掌心正对大黑的屁股，其上有神兽朱厌烙印浮现出来，红光迸发笼罩在大黑身上。 在大黑小奶狗般身躯吹气般膨胀，不可遏制地“嗷嗷”咆哮的同时，叶萧空着的左手猛地抓起小九的胳膊。 循着召唤神兽神技形成的神秘通道，一人，一狗，一骷髅，联系在了一起。 小道士的举动不仅仅是大黑吓了一跳，就是小九都诧异地转过头来，白玉骨骼上浮粉红烟霞。 叶萧微微一笑，道：“我说过，要给你换一个坐骑。”话音方落，小九眼眶中魂火剧烈地跳动起来。 它还记得那是在遗人村外，叶萧看见它骑在大黑身上时候说的豪言。 小九不由得点了点头，明白了小道士的意思。 此时光幕隔绝内外，或许还骑不得，但依然能通过叶萧与神兽之间的联系，它与小道士彼此的护法联系，如同骑在大黑身上一样掌控。 论及战斗本能，不管是叶萧还是大黑，跟小九之间的距离比山还高，比海还要深，不可以道理计。 这就是叶萧的计划，凭借着三方特殊的关系，让小九能掌控住神兽躯体，凭借它的手段去取胜。 大黑：“……”……哪里换了，哪里换了？还不是骑我！ 他们三个沟通交流不过刹那功夫，牛魔人横冲直撞，犹如拔足而起的泥足巨人势不可挡。 车轮大斧已斜斜地举起，牛魔人半身肌肉膨胀虬结，蓄势半空，当其挥下定是雷霆一击，非血肉之躯可挡。 斧头还没有挥出来，如有实质的煞气扑面而来，大黑吓得不敢再抗议，眼睛眯了起来。 在它身后，叶萧也闭上了眼睛，搬运道力，蓦然间，他单薄的身躯里有铅汞奔涌之声。 似是为道力涌动刺激，小道士手上的天命指环：归一缓缓地旋转着，咔嚓声声脆响，像是咬合的齿轮在发出欢呼雀跃声音。 “归一！”叶萧脑海中浮现出金光闪闪的两个字来，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归一，总之凭着三方联系，猛地按照心中想法催动。 “呼……”风乍起，扬起黄沙，撩动道袍一角，叶萧身上的气息骤然衰落下去，小九眼眶中不住跳动的魂火熄灭。 同一时间，大黑霍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它的身躯也不抖了，在神兽朱厌烙印激发下恢复成獒犬大小的身躯向下一挫，仿佛陡然矮了一头。 对面，牛魔人全身肌肉绷紧，伴着撕裂了狂风的声音，车轮大斧挥落。 “嘶！”叶萧倒抽一口凉气，本身依然闭着眼睛，却能以大黑的视角亲眼看到这一幕，感受到扑面而来山为之裂的威势。 “好像……有点挤……”小道士不得不分散开注意力，胡思乱想着，好不受牛魔人逼人气势影响。 的确是挤，大黑身躯里，现在有三个意识齐聚其间，仿佛是深夜里三个红灯笼挤在一个水缸里一样。 大黑本身意识理所当然地被挤到了最角落，可怜巴巴地看着。 叶萧只负责居中联络，顺带着以大黑的身躯和视角，亲身感受和见证这一战。 突然，小九动了。 “嘭！”一声闷响，大黑脚下的板结黄沙裂开，它四只脚着地，不闪不比，反而像气势汹汹而来的牛魔人反扑了回去。 “咦？”叶萧感受到牛魔人的身躯在迎面不住变大，好像瞬间拔高成了巨人，双方距离缩短到了牛魔人一臂的距离，不由得惊疑出声。 “这不像是小九的风格啊。”他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是小九还弱小时候，连装死带阴人，狡猾灵活得不行，怎么突然这么刚烈了？ 只是一个念头转过，叶萧便明白过来。 “还是灵肉结合不够的问题，越是不协调，越是不能灵活。”“小九选择的是唯一可行之法。”叶萧定下心来，凝神看去。 他只是一闪念的功夫，大黑的身躯已经在牛魔人面前人立而起，仿佛一根大树豁然拔起，登临绝顶般的气势。 “撕啦！”牛魔人大斧如月落，直劈而下。 “啊！”紧接着的一幕，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叶萧亦不由得惊呼出声，大黑的灵魂更是颤抖得如要溃散，在心里面哀嚎：“敢情不是你的身体不心疼呀。”小九掌控中的朱厌身躯不闪不避，任凭车轮大斧斩在肩上，斜拉向胸口，分分钟要一劈为二，顿时就有鲜血激射而出，迸成血雾一片。 千钧一发之际，小九控制着朱厌的爪子，反手抓住了牛魔人的手腕，用力之大，以至于每一根手指都深深地陷入了牛魔人的肌肉里面。 霍地一下，小九抬起头来，朱厌的眼中竟有魂火在燃烧，在跃动，它纹丝不动，借着瞬间锁住牛魔人斧头与胳膊，让他不能反击和闪避之际，右边爪子高高地举起，挥落！ “撕拉。”同样的空气撕裂，一般的血光四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反向弹开。 第二百二十章 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血溅五步，弥漫成雾。 反向弹开的牛魔人和朱厌之间，五步距离，尽是激射而出鲜血化为的血雾。 血雾仿佛蔓延进了朱厌的眼睛，染成一片鲜红颜色，连投射而出望穿血雾的目光都是血红血红的。 叶萧看到牛魔人从他的左肩延伸到右胯，一道五爪伤口在翻开，露出白生生骨头又被鲜血染红。 以伤，换伤。 斧斩，爪裂。 “不能退！”叶萧即便只是一个旁观者，也能深深地感受到形势之严峻，一步退缩，等待朱厌的必然是斧光铺天盖地而来，直至将他切成一块块。 小九的反应比他还要快，还要刚烈而决绝。 “嘭！”身后一片龟裂，小九控制着朱厌身躯以比暴退时候更快的速度，直冲入血雾当中，扑向牛魔人。 “嗷~”分不清楚是朱厌自身在咆哮，还是叶萧，亦或是小九，乃至于大黑在嘶吼着，血雾一冲而散，五步距离瞬间跨越，一照面就重伤的彼此再次贴近。 牛魔人还在踉跄而退，斧头交到左手，匆忙间刚刚举起劈落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叶萧只来得及看到牛魔人原本持斧的右手诡异地翻转着，小臂向下而掌心向上，腕间有骨茬子森森地冒出来。 “原来小九下了暗手，就在分开的一瞬间。”叶萧恍然之余，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以伤换伤一瞬间，小九精妙到极致地一翻腕，将双方暴退的力量全都集中在了一处，生生拗断了牛魔人手臂。 那时候一声骨头断折的脆响，犹自回荡在耳边。 欺近到了极致，一眨眼的时间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叶萧回过神来时候，牛魔人匆忙间的一斧头再次劈落下来，小九还是不闪不避，右肩耸动间以血肉之躯迎上斧刃。 “嗤！”鲜血飚射而出，迷蒙了视线。 朱厌胸前有两道深深的伤口交叉，几乎就要将它裂成了四块。 伤势加身的同时，小九动了。 它右臂翻转，将牛魔人的左臂连带着斧头一起用血肉锁住，自身左手带动着整个左边身躯挤入了牛魔人怀中。 牛魔人断折的右腕导致了在这一瞬间，他的防御出现了一个死角。 在那一瞬间，叶萧甚至看到始终神情木讷如石头的牛魔人，似乎也有了情绪变化，名之：慌乱。 “吼！”朱厌怒吼一手，左边爪子带出鲜红血光，撕开了牛魔人的喉咙，余势不止，洞穿了牛魔人胸前厚厚的肌肉层，没入了整个小臂，将心脏连带着胸腔搅成了一团稀烂。 “吼！”又是一声大吼，朱厌狂野地在牛魔人体内一震臂膀，晃膀如山崩。 “嘭！”牛魔人整个身躯随着朱厌动作炸开，无数的光点飞散，犹如被生生地打爆。 原处，只余下朱厌人立着，双臂打开，上半身仰起，在仰天咆哮着。 它胸前纵横交错的伤势，染红了毛发的血红，不仅仅没有半点狼狈，反而有酷烈之勇，有血气冲天，每一个毫毛都在挑衅着天地，阐述着四个字：“不服来战！”叶萧在震撼，在热血沸腾，心声如在酝酿着火山爆发：“就是这种感觉，这才是神兽！”他恨不能以身代之。 神兽不是家猫，它是下山猛虎，就该咆哮天地，怒吼四方，搅动风云，喝退江流。 在极端不利的条件下，小九在短短一个呼吸的战斗里，打出神兽暴烈之气，酷烈之勇，刚烈之心。 打出了威风！ 整个斗兽场如被火焰点燃，环形看台上的影影绰绰全都高举了手臂，有大拇指。 “再来！”叶萧大叫着，引动着朱厌挥舞着双臂，浑身毛发尽如火焰在流转，带出一声吼叫。 吼声震天，环形看台上光影皆散——我的战斗，不需要你们来评定。 狂野动作，挥散了斗兽场意识的询问——战斗何须呱噪，只道一声“再来”，只问一句“敌人在哪里”。 斗兽场上空，呼啸而来的烟霞在倏忽之间散去，仿佛笼罩此间天地的意识也感受到了叶萧此刻的决心，又一道光柱从天而降。 就落在，朱厌身前五步。 又是一个五步距离！ 从来没有这么近过，斗兽场意识仿佛是听到了朱厌身躯里的声声求战。 光柱当中，一头大象般大小的雄狮抖动着鬃毛，通体金黄灿烂，威风凛凛地迈出。 如此体型，狮王气势，明明只是慵懒地迈步，眯着眼睛犹如没有睡醒，抖动金灿灿鬃毛的动作好像在伸懒腰，却有百兽之王统帅着狂兽天灾般的威势扑面而来。 “就是现在！”朱厌意识空间正中的叶萧一下子站了起来。 角落的大黑站了起来。 小九掌控着朱厌的身躯站了起来。 人立而起只有常人高低的朱厌，仿佛生生拔高了一截，浑身骨头在脆响，血液在激荡，狠狠地一扑而出。 没有观察对手，没有寻找弱点，没有等待战机，只有扑上去，战起来。 金灿灿的狮王比起战士强多少，比起牛魔人强多少，朱厌自身怎样的不协调，伤势如何的重……一切的弱势，所有的问题，全在这一刹那被抛得远远的，飞出了斗兽场，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朱厌在狮王一眯眼间，扑到了呼吸相闻的近。 “隆！”神兽体内，血液奔涌，顷刻之间十倍流速，如暴雨十日而大坝决堤。 狮王右爪抬起，近在咫尺，避无可避，也无须再避，狠狠地拍在了朱厌的左半边身子上，血肉模糊，半边身躯塌陷。 “隆隆隆~~”“吼吼吼~~~”血液奔涌着，一点点都在燃烧，神兽朱厌裹挟着体内属于叶萧的、小九的、大黑的，所有意识一起在怒吼咆哮。 恍惚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沉睡中在苏醒过来。 不是一点点苏醒，而是翻身而起，骤然而动。 在这一刻，叶萧分不清楚是他还是小九，或者是大黑在掌控着朱厌的身躯，在血脉苏醒的冲击下，所有的意识前所未有地归一，齐齐驱动着神兽之躯扑进狮王怀中，用双手双脚，用嘴巴咬，死死地将双方咬合在一起。 任凭狂狮如何震怒，如何挣扎，狮掌和爪子怎样地拍击与撕扯，双方犹如一体般，怎么也分不开。 朱厌浑身上下在不住地沁出血红的雾气，每一根毛发都在晃动着，晃出了刀兵的影子。 血红雾气将狮王、将朱厌一齐笼罩着，弥漫方圆数丈，雾气中，有刀枪斧钺的寒光虚影在蓦然浮现出来，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犹如在战阵之上，万箭齐发，枪阵如林，刀光剑影……“吼！”狮王在痛苦地惨叫着，朱厌在亢奋地吼叫着，无尽的血雾裹挟着诸般兵刃，在塌陷，在砍杀。 大片大片的金灿灿狮鬃被砍碎，皮毛连带着血肉被剔除，坚硬如钢铁的骨头寸寸崩碎，连狮王的一滴血液都被无数地刀兵湮灭。 “这才是真正的神兽——朱厌！”叶萧在苏醒的神兽血脉上，在狮王戛然而止的惨叫声里，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了八个字，铭刻在神兽朱厌血脉里，随着血脉苏醒而浮现出来的八个字：“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天问，圆满 神而明之，玄而又玄，谓之神。 兽血沸腾，鏖战天下，谓之兽。 神兽之风采，本就在神妙玄奥之法，凶厉桀骜之性上。 在最刚烈的决断，最惨烈的战斗，最弱逆袭之绝境处，神兽朱厌的血脉彻底苏醒，展现出了独属它的风采。 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朱厌，行于世间，则刀兵不止，血战不止，乃是应一切斗战刀兵之气之神兽。 为万千刀兵之气肢解的狮王，在这一刻便是神兽朱厌特性之注解。 一息上下，血雾散尽，刀兵不见，狮王不存，只有朱厌在一寸寸地站起来，纵然一身伤势无完肤，亦要傲然挺立，直面天地。 它低头看向双手，再握紧，双臂高举。 没有咆哮，没有震动，只是简简单单地一个动作，便有裹挟天下刀兵，誓要杀上九重天，改天换地般的气势。 “咔嚓~咔嚓~~”骨节碎裂又接续，肌腱断开又连上的声音在不住地响起，朱厌的身躯肉眼可见地拔高。 从一人高低暴涨一大截，变成高近丈许，体魄雄浑，它全身上下凝聚着浓郁的刀兵之气，仿佛一根毛发的摇曳都会激起刀光剑影。 属于神兽的血脉苏醒后，形诸于外，它，长大了。 “赢了！”叶萧以神兽朱厌的视角看完了整个过程，无法形容的满足感充斥全身，如一个大浪打过来，浑身湿透般的感觉。 赢的不是狮王，而是自身。 小道士此时浑然忘记了是在神兽考核，忘记了他刚刚赢下的是最关键之第三场，有的只是突破了桎梏的爽快。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轮满月高悬在斗兽场的天穹上。 在叶萧发现它，并且抬头望去的时候，满月在不住地放大，从原本只占去斗兽场天穹一隅，变成占据了三分之一，高居正中。 大到这个地步，原本浑然如玉盘的满月，在小道士眼中就有另外模样。 上面有环形的起伏山脉轮廓，有雾霭烟霞般的光汽在聚散，若隐若现，宫阙万间。 叶萧忍不住用力地去看，想要看看山脉上是否有大树苍天，看看烟霞之下，有没有掩藏着宫阙人影。 月光凝成的雾霭烟霞在聚散，形状仿佛是一个飘飞而过的曼妙身姿女子，她提着花篮，素手从中取出什么，扬扬洒洒地抛落下来。 下一刻，水滴天降。 叶萧的头顶上，有伞状的云，单独笼罩着他降下了甘霖。 每一滴水滴都在泛着月光，有一种清冷又灵动的味道，落在朱厌身躯上，循着每一根毛发沁入毛孔当中，消失不见。 莫名地，一种无法言述的感动涌上心头，那是蛮荒时候，一个个人，一头头兽，在夜深人静时候抬头，看到月满中天，星垂平野，寂静而寥廓中发出思索，道出天问：“天是否有九重，可曾有人上去过？”“月因何而圆缺，可曾有人居住？”“亘古星辰闪烁，可曾永恒不灭？”“……”一声声天问，问天，问地，问本心，问出了灵性，开启了灵智。 白日里要为糊口而忙碌，为生存而挣扎，只有在这个夜深人静只有星月高悬在长空中的时候，才能静下来思考。 众生思索，天地交感，于是有月华凝露，开启灵智，名之为：帝流浆。 三关鏖战而胜，朱厌孑然挺立，迎接着属于它的奖励。 “这种感觉……”叶萧心神深藏在朱厌的识海里，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勃然而发的灵动之感，仿佛神兽朱厌体内每一滴精血都在焕发出灵动的光。 渐渐地，那些灵光循着血脉流转，不住地涌入识海，涌入大黑的体内。 “汪！”一声犬吠，有惊慌，又有狂喜。 叶萧的心神，小九的存在，一点一点地被从正中的位置挤开，大黑原本蜷缩的身子则不住地膨胀，仰天长啸，占去了所有的空间。 属于神兽朱厌的识海不住地远去，叶萧的心神被不住地排斥开来，最后只见大黑仿佛在对月长啸，无数的光点汇聚如丝带缠绕在它的身上。 圆融而饱满，浑然又一体，自此大黑与神兽朱厌，不分彼此。 “呃~”光幕之中，叶萧抬起手来，看着自家手掌，活动着筋骨，竟有十分不适应。 他再扭头看，小九浑身上下“咔嚓咔嚓”地骨节脆响，动作迟疑，好像生怕一个迈步就散架成了一堆骨头。 “啧啧啧，小九，你看大黑那厮。”叶萧冲着光幕外点了点下巴，跟小九一起望过去。 那里，大黑褪去了控制着神兽之躯，一个跟斗翻过来，稳稳当当落地，抓耳挠腮，好不兴奋。 叶萧刚要招手，大黑却兴奋得“汪汪”直叫，前滚翻、后滚翻，侧翻加上倒立，假装没有看见叶萧和小九，自顾自地玩儿得不亦乐乎。 这个时候的大黑，哪里还能看得出片刻之前连路都走不好，动不动就前腿后腿扭成麻花状的凄惨？ “这货……”小道士毫不犹豫地断去了对朱厌烙印的供应，泄洪般的道力汹涌戛然而止，空乏与疲惫的感觉涌上心头。 以叶萧此时的修为，支撑着神兽朱厌战斗，尤其是还放出了天赋大招，到底还是勉强了一些。 他顾不得去琢磨全力以赴下，可以支撑多久，只是在那咬牙切齿地看着大黑耍宝，要不是光幕阻隔，早就一个大脚飞过去了。 “汪汪汪~汪汪汪~~”失去了道力供应，大黑身躯在不住地缩小着，很快就恢复了小奶狗模样，狂奔了过来。 它趴在光幕上，长长地伸着舌头咧出笑脸来，尾巴扫帚般地摇动，好像在讨好着什么。 “想都不要想。”叶萧“呸”地一声，他才不会冒着被小九扛回去的风险让大黑继续玩耍。 帝流浆落尽，斗兽场上空风流云散，一个呆板的声音响起：“传承者，是否……”“停！”叶萧狠狠地剐了大黑一眼，赶在它飞点狗头之前，大喊出声：“不再继续挑战，送我们出去吧。”此话一出，环形看台上无数的影影绰绰轰然而散，一片空荡荡。 大黑失落地嘟着嘴巴，天知道一只狗是怎么飞速地学会嘟嘴的。 小九则点了点头，将手搭在叶萧的胳膊上，如在安慰。 光幕散去，叶萧一把拎起还要挣扎一下的大黑，随手将它放在肩膀上，拉着小九的手掉头而走。 “我还会再来的。”一步步迈出，叶萧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回荡：“第六关，第九关，或者是圆满的第十关，到底还藏着什么好东西，我很想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办法，回到这里。”“一定会的！”一念心声，一步烟消云散，某一步踏出去，整个斗兽场崩开、飞散。 天旋地转间，一人，一骷髅，一朱厌，重现白日潭畔。 第二百二十二章 带你们走，世之乳虎 “鬼啊~~”白日渊上，鬼哭狼嚎。 若有人此刻从上空望下去，定然可以看到本来汇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一群幽灵，轰然而散，一个个抱头鼠窜模样。 早在叶萧探入白日渊深处，意识为横亘整个白日渊的漩涡吸入时候，以“找头的没头鬼”为首，一众幽灵就将盘桓不去的道士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轰走了。 紧接其后的叶萧等人被吸入铁卷所化的神兽考核空间，白日渊上更是只有百无聊赖的幽灵们在飘来荡去的。 这下可好，一下子空荡荡下来，陡然出现在渊畔的叶萧挠挠头，颇有点不习惯。 下一刻，小道士听清楚了，也反应过来，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喂，你们才是鬼好不好？”他向着左边看看，小九一只手挂在他的胳膊上，身影却有些朦胧，白玉般骨骼若隐若现地，仿佛随时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累了吧？”叶萧想起在神兽考核空间里面最后的几个呼吸时间，两场惨烈鏖战，他只是观战便惊心动魄，当其时主导着神兽朱厌身躯的小九消耗之大，可想而知。 “回去休息吧。”叶萧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拍向小九搭在他胳膊上的手臂。 “啪！”小道士一巴掌拍在了自家胳膊上，倏忽之间，小九的身影在眼前不见。 “这次应该不会沉睡吧……”“不至于吧。”叶萧心里面有些忐忑，扭头看着肩膀上蔫了吧唧，生无可恋模样的大黑，气不打一处来。 “嘣”地一下，他一个脑镚儿弹过去，大黑“呜呜”地嚎着，委委屈屈地挪着屁股坐到肩膀最边上，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 叶萧怒其不争地想再了一下来着，不得不说，神兽就是神兽，弹起来手感倍棒。 他还没动作呢，“找头的没头鬼”飘了过来，叫嚷道：“呔，小道士你竟然有此恶习，怪不得你说没有头也是好的，不用被弹脑镚儿。”它话刚说完，“嘭”地一下，就被“找人评理的飞颅”从后面撞翻。 “小道士，快来给我们评理。”“还有下面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有好多幽灵，见天没事干就爱给人评理？”“找头的没头鬼”从地面上发出声音：“有没有看到我的头？”……无数的嘈嘈嚷嚷铺天盖地而来，一瞬间就将小道士淹没在里面，好像一群苍蝇围着他“嗡”个不停。 这足以逼疯任何一个在此感悟九幽的道士，却让叶萧嘴角弯起，露出了一抹笑容来，倍感亲切。 “我跟你们说，里面可惊险了……”叶萧一抖道袍，席地而坐，一五一十之余添油加醋，将黄昏世界，神兽考核空间里发生的一幕幕娓娓道来，时不时地还跟幽灵们打打趣，斗斗嘴，引得周遭一众幽灵一惊一乍。 好半晌，小道士意犹未尽地住了口，幽灵们散开，一个个打着饱嗝，发出满足般的叹息，好像一年的话在这一会儿都说完了，足以回味好久好久。 可以想见，在年后到白日渊这里来苦修的各方道士们有福了，他们会惊愕地发现一个个幽灵们全都成了冬眠模样，难得地好相处。 那都是后话了，幽灵们一哄而散，只有与叶萧最熟悉的几个飘来荡去不曾离开。 周围空下来，小道士的目光落到了一个地方。 “洗衣服的小女孩”静静地看着他，停下了不知道持续了多少年的洗衣服动作，停下了时而哭泣时而欢笑，只是静静地凝望，惟有她垂落下来荡在白日渊上的小脚，扑腾扑腾个不停，足以看出她的好心情来。 叶萧微微一笑，坐到了她的身边，也不说话，更不敢学她将脚深入水里面，只是安静地呆着。 时间，在静谧中睡去，再醒来时候已不知过去了多久。 “洗衣服的小女孩”似乎看够了，伸出手来，在叶萧的胳膊上一推。 只是一瞬间的触感，好像被一只蜻蜓飞过来，用翅膀在衣服上擦过一般，下一刻又是空荡荡的，不可触碰的幽灵。 “那哥哥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叶萧凝聚道力于掌心，摸了摸“洗衣服的小女孩”脑袋，长身而起。 不远处，“找头的没头鬼”他们围而不散，看过来，恋恋不舍模样。 莫名地，叶萧的心情有些低落下来，为这些白日渊上让一代代道士恨不得以头抢地的幽灵们而伤感。 它们哪里也去不了。 它们永恒地停留在某个地方，只能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三步一回头，叶萧在幽灵们目送下，渐渐地向着白日渊外去。 一直到他走到当日离开白日渊，要开始人生第一次远行与冒险时候，向着一众幽灵们挥手告别，说会回来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叶萧猛回头，双手笼在嘴巴，大喊出声：“你们，想离开吗？”喊声如潮，汹涌而出，荡过整个白日渊上空。 一个个幽灵僵硬住，停下动作，住了嘴巴，呆呆地望过去，望向在山岗处背着喷薄而出朝阳立着的小道士。 谁能不想？ 谁又能够？ 在一片沉寂中，叶萧再次大喊：“我下次回来，就带你们走！”“一定有办法的。”“等我！”小道士摇着手，笑容灿烂，干净明媚，一如身后阳光，晃瞎了所有幽灵的眼睛。 话音落下，叶萧再不停留，哼着歌儿，弹着大黑的脑镚儿，向着朝阳所在处远去……朝阳只是初升，黑夜在晨辉下败退，曝露出叶萧的小院子沐浴在阳光下。 门口，站着两个人，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一群彪形大汉吓走了不知多少晨起的猫猫狗狗。 “三天了，还是没有等到。”“看来是缘悭一面。”一个清清秀秀的小道士幽幽地叹息着。 一身道袍掩盖不住小道士曼妙起伏的曲线，将她的性别显露无遗。 她十六七岁模样，秀气干净，乌发飞扬，眼眸如星月，声出黄莺，要是叶萧在场，定会挠着头想破脑袋地觉得无比熟悉。 女道士边上，一个老道士随意地站着，就有一种说不出清楚道不明白的气势，融入整个环境当中。 他慈祥地笑道：“小姐，这次没见到就下次吧，总会有招揽机会的。”女道士琼鼻一皱，道：“老师，我才不是想要招揽他，只是想见识一下罢了。“她凝望成紧紧闭着的院门，好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叹道：“斩海贼，战鬼豚，封虹魔，灭人魔，只手撼山岳，遗人不遗，世之乳虎。”“这样的人物，恨不能一见。”女道士蹙起秀气的眉毛，惋惜道：“一个多月前，我们来白日门城时候，怎么没有发现这里还藏着这样的人物？”“下得深山，搏杀老牛，啸聚风云的才是乳虎，还在窝里面的，只是小猫儿罢了，即便是见了，小姐你也未必认得出来。”老道士悠然地说着，不曾想到的是随口一言正好道破了真相，当初他们还真的与叶萧擦肩而过，就在“沙漠土城”门口上，那蹲着吃面的便是。 “可惜。”女道士摇着头，与老道士并肩而去：“只能等下次了。”“比奇是我们的比奇，也当由我们自己来守护，血月一出，那些人又开始乱来了。”“我们还要赶回比奇城，警醒他们……”话声渐远，汇合着护卫，女道士与老道士迎着晨辉方向远去。 叶萧的小院子前，陡然安静了下来，直到一个娇小玲珑的小姑娘，飘散着如火通红的头发，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门庭若市，你方唱罢我登场 “道士哥哥~”“道士~哥哥~~~”小狐女昭昭拍着院门，换了好几种强调，有尾音如小手指勾起，有起调似眼儿媚，有清脆如珠滚玉盘，亦有凄凄似管萧……任凭她怎么叫，门里面都不带应的，唯独有一只两枚铜钱并排大小的小老鼠，从门缝里面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一下跟着急上火脸上红扑扑的小狐女对了眼。 白日门城海贸兴盛，多有海商人家，叵测海路福祸难料，多少迷信了一些。不少人家便将这种怎么都长不大的小老鼠称为钱鼠，一般不让打，认为招财的。 天知道老道士见天地恨不得醉死在酒缸里，也跟着信这一套，家里的钱鼠不仅不让打，还喂得痴肥，隔壁的老猫总趴在墙头盯着它流口水。 换在一个多月前，小钱鼠那体型，休想能从门缝里进出，这段日子饿瘦喽，哧溜一下就出来了。 它贼光闪闪的目光一对上小狐女，原本绷紧的身子顿时就放松了下来，小脑瓜子转着：“幸好，这是一个母人。”“没事，没事。”小钱鼠迈着八字步就出来了，大摇大摆地。 它在小道士家里安家有一阵子了，颇是有些生活经验，总结起来就是：惟母人不避，余者全闪，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小钱鼠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那些猫猫狗狗多可怕呀，可吓死宝宝了，偏偏这些母人就不怕，看到了还要上去逗弄。 唯独它自个儿只要往她们面前一晃悠，一个个母人们往往会“啊”地一声尖叫，跑得比它都快。 例外就是前面几天……“那个母人好可怕。”小钱鼠想起前面三天经常在门口晃悠的女道士，浑身灰毛抖成了波浪。它当时照常出门，本以为母人会吓跑，不曾想她不仅仅不跑，还横了一眼过来。 不惊不叫不移步子，只是一眼过来，小钱鼠就感觉贵气扑面而来，跟小时候曾见过的母鼠王一样，吓得它直往地上哧溜。 “不是那个母人就好。”小钱鼠大摇大摆出来，寻思着等前面这个母人吓跑后，到哪里觅食，自从老道士走后，它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咦？”“好可爱。”一个叫声传入耳中，小钱鼠本能地觉得不对，下一刻天旋地转，已经让小狐女拎着尾巴提了起来。 “小老鼠小老鼠，你是道士哥哥养的吗？”昭昭眼睛里放着光，拎着老鼠尾巴，将它从晃过来，晃过去，天可怜见，小钱鼠是饿得肚子瘪瘪的，不然早就吐出来了。 ……你瞎啊，要是有人养“吱”能瘦成这样？ 小钱鼠满心怨念。 “哎。”小狐女幽怨地叹了口气，屈起白生生的手指头，在小钱鼠的脑袋上弹了一下，于是乎，刚刚停下晃悠的小家伙又一次……荡了起来。 “这都三天了，道士哥哥也不在家，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昭昭的事？”……他记得不记得“吱”不知道，但“吱”是记住你了，下次闻着味儿就跑。 小钱鼠恨不能断尾求生，可惜没那功能。 “小家伙，昭昭只能找道士哥哥帮忙，其他人昭昭不认识，也不敢相信。”“道士哥哥是好人。”小狐女在门槛前坐了下来，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拎着小钱鼠尾巴晃悠，总之是不让它停。 小钱鼠算是认了命了，也不挣扎了，但凡昭昭说一句话，它就“吱”上一声，算是听到了。但凡迟上一下，必然是一个白生生地手指弹过来，它是受够了。 “那个帽子，对人家很重要的。”“吱~”“那是我从家里偷出来的，族里上下只有一顶哦。”“吱！”小钱鼠满心屈辱。 “要是不找回来，落到别人手里，她们就会找到我。”“吱~~”小钱鼠流下了同情的泪水，为自己。 “那样人家就会被逮回去，好惨的”“吱~~~”……还能有“吱”惨吗？小钱鼠暗暗下了决心，这有一个算一个，母人都好恐怖。 “小家伙，你说这样好不好？”小狐女忽然来了精神，也不托着下巴了，将小钱鼠拎得高高的，一直到视线平齐位置。 ……不好，肯定不好。小钱鼠被浓浓的不祥预感淹没。 “道士哥哥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在你尾巴上绑上布条，再浇上油，然后点燃，把你放进去。”“你肯定会到处乱窜的嘛，这样道士哥哥的房子就会着起来。”小狐女越说越兴奋，满面红光，仿佛熟透的蜜桃一样诱人。 “那样道士哥哥就会回来救火了，你看好不好？”在昭昭的目光逼视下，小钱鼠吓懵了，“吱吱吱”地尖叫出声。 ……好不好？当然不好了！这个怎么能好？ 小钱鼠掉头咬掉自个儿尾巴的念头都有了。 还不等它付诸实践，小狐女又摇了摇头，叹息道：“不好不好。”……算你有良心。小钱鼠忽然觉得母人也不是那么难看了，最多比起母老鼠差上那么一点点是。 “那样道士哥哥会生气的。”昭昭想了想，摇头如拨浪鼓，好像看到了恐怖的事情，放弃了蛮有可行性的想法。 ……喂，重点错。小钱鼠整只鼠都不好了。 小狐女好像嫌弃小钱鼠呆呆地不好玩，又把它晃了晃，跟要把人摇醒了陪她说话一样。 ……摇就摇吧，小钱鼠只觉得鼠生灰暗，认了命了。 “哎。”昭昭叹口气，声音低落下来，细如蚊蚋：“在家里没人跟我说话，出来也没人跟我说话，只有小老鼠你肯听我说话……”……喂，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吱”愿意听你说话了？ 小钱鼠一肚子的不情愿，只是鼠在屋檐下，尾巴拎在人手里，不得不屈辱地“吱”上一声，表示它听到了。 突然——小老鼠忽然觉得地面在不住地放大，“嘭”地一下落地了，站起来时候晕乎乎地，四条腿都是软的。 “道士哥哥。”小狐女一蹦而起，迎着肩膀上蹲着大黑的叶萧就扑了上去，“你总算是回来了。”“咦？”“你怎么在这里？”叶萧好奇地问道，同时上下打量起狐女来。 下一刻，他眼前一花，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晃了一下，犹如在深秋时分踏着落叶满目萧瑟，一转角，误入了百花丛中。 小狐女一身白裘，毛茸茸地从肩上一直披到臀后，一转身间，如蓬松白色荷花在风中摇曳，不显臃肿，反而衬托得玲珑有致，粉雕玉琢。 不得不说，叶萧毫无心理准备下，狠狠地被惊艳了一下，连大黑眼珠子乱转，“汪”地一声扑了出去都没有注意到。 等小道士挪开目光，注意到大黑在做什么时候，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汪汪汪~”大黑一边叫唤着，一边拿左爪按一下小钱鼠再松开，接着拿右爪上去摁住人尾巴，玩儿得不亦乐乎。 “先不说你已经不是狗了，就是狗，拿耗子也纯属是多管闲事。”叶萧怒其不争地上去，拎着大黑的顶瓜皮就给提溜了起来，恨恨地道：“神兽，你现在是神兽，就这点出息了。”小钱鼠终于解脱了，跑得那叫一个快，心里面只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搬家，搬家，一定要搬家！ 叶萧目送着小钱鼠跑得飞快，绕过转角不见，暗暗疑惑：“瞅着怎么有点眼熟呢？”他很快把这个念头抛开，对上小狐女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轻咳一声，问道：“三天了？”小狐女用力地点着头。 “那就出发吧！”叶萧潇洒地一挥手，干脆利落，要不是手里面还拎着委委屈屈的大黑，当真是整个人都在放光。 “道士哥哥。”小狐女有些迟疑地问道：“不用准备一下吗？”“不用。”叶萧拎着大黑摇了摇，可怜它瞬间被晃晕菜了，眼睛里面一圈圈的，跟醉酒一般。 “有它呢。”小道士这话小狐女深表怀疑，怎么看这大黑都不太靠谱，还没刚才的小老鼠经得起晃荡。 且不提大黑在初次见面的时候便在昭昭眼里全无形象，在小狐女的带领下，一行人往着白日门城郊去。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一大片气喘吁吁的声音就赶了上来。 那是一群花胳膊抬着轿子，好家伙，里面不知道坐了什么，压得一群壮汉汗流浃背的，一在叶萧家外面把轿子放下，一个个恨不得趴到地上，全都吐长了舌头。 轿子帘一掀开，老朝奉一脸油汗就出来了，在院门上一阵敲，又贴上耳朵听了一阵子响，确定里面确实没动静了，才懊恼地跺着脚，怒喝道：“你们不是说看到小道士回来了吗？人呢？”一群花胳膊噤若寒蝉。 “哎，糟糕了。”老朝奉在门外绕了半天，只得叹口气，爬上了轿子，呵斥道：“装什么死狗，回去吧，还有大半张纸要拼呢，该死的母猪，今天晚上全体都有，红烧肉！”气呼呼的跟气喘吁吁地全走了，来来去去好不热闹的叶萧家门口，终于安静了下来。 同一时间，城外雅望岗下，叶萧咽了口唾沫，指着前方道：“你确定没带错路？”“这是飞翎庄？”ps：过两天，26号时候是东流的生日诶，想想，是不是爆个发，拼搏一下，顺带求个月票什么的？ 这是一个问题，好好琢磨下~~ 第二百二十四章 雅望不雅，博闻一问 叶萧想象中的飞翎庄是这个样子的：林泉之间，清幽僻静，有教头循循善诱，有学徒肃穆苦练。 结果眼前的景象是这样的：“客官，来一碗？哎，别走啊，不要钱，还有说书可以听。”“客官，不去隔壁王小二那边就对了，来俺这，一样不要钱，喂，怎么还走啊，俺倒给你钱……”“……”喧闹声冲天而起，小道士怀疑是不是误入了菜市场。 好在那个“来一碗”指的不是酒，而是茶，不然再加上酒鬼闹事，叶萧怀疑他会不会掉头就跑，那种环境他忒熟悉了，七岁之后就见天往那儿跑，把醉成死狗的老道士给拖回家去。 脚下是“雅望岗”界碑，无声地说明他们没有走错地方。 过了界碑，雅望岗范围内，处处可见一座座茶围，门口有小二胳膊上搭一条白毛巾，时不时地就把毛巾拿在手上热情地招摇着揽客。 无论是动作，还是热情，叶萧怎么看着都觉得跟自家老道士流连忘返，只要一问就说“你长大就明白了”的地方相差仿佛。 那些所谓的茶围，其实就是在空地上搭个棚子圈下一片四下漏风的地，再烧上水，大茶壶伺候，破桌烂椅子，一个人说书人说得口沫横飞。 茶围不少见，几十家茶围聚在一起，倒贴钱也要生拉硬拽客人就去，这就比较奇怪了。 小狐女似乎也是第一次来这，目瞪口呆了半晌，才玩着身上白裘下摆，不好意思地道：“道士哥哥，这个……应该……可能……或许……是的吧？”昭昭那个尾音翘起得跟兰花指一样，充满了不自信，叶萧翻了翻白眼，知道完全没法信。 “算了，过去看看吧。”说话间，两人向着雅望岗上去。 “客官，两位客官，你们是去飞翎庄的吗？”两人刚一冒头，三五个小二健步如飞地冲了上来，一个小个子腿脚最是利索跑在最前面，一把拽住叶萧的胳膊，车轱辘话喷地全冒出来了。 “飞翎庄好啊，一代传奇，龙卫楚天传承，那个三箭退沃玛听说吗？”“没听说过，那不要紧，里头说着书呢，就是这一段，客官可以听听，不要钱。”“客官你们是来拜师的吗？那就来对了。”“什么？不是？没关系，容小的给客官介绍介绍，说不准就是了呢。”“……”绕是叶萧算是见过点世面，还是被生生绕得晕头转向，没反应过来呢，就被这个店小二给拽进了自家茶围。 小狐女更不用说了，迷迷糊糊地跟着就走了，怀疑这时候把她卖了，还能给帮忙数个钱什么的。 其他几个腿脚略慢的只得骂骂咧咧地退开了。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叶萧回过神来时候，人已经坐到了椅子上，面前桌上有一个破海碗，“嗤”地一下被店小二麻利地注上了茶水。 小道士回忆了一下小二的话，若有所悟，拽过小二就问道：“小二，拉一个学徒过去，飞翎庄给你多少？”一边说着，叶萧一边是把拇指、食指、中指搓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懂的经典手势。 “呦，客官你是个明白人。”小二摸着脑袋，笑得满脸花开，伸出一根手指道：“这个数。”……还真是这样。 叶萧已经懒得去想小二说的到底是一成还是一枚铜板了，反正没差。 “听明白了吧？这些茶围敢情是用来招生的。”小道士又打听了几句，打发走了小二，带着叹服地说道。 小狐女连连点头，小舌头吐着，无比佩服。 “小二刚才说了，这雅望岗虽然是飞翎庄地界，但真正的飞翎庄却是还要再过去一点，博闻坡那里。”“飞翎庄还真是处处古怪，傍晚之前概不接待外人，我们想要过去，还真得在这待一会儿。”说完，想到热情无比的店小二，嘈杂无比的环境，三句两句不离“飞翎庄好啊”的宣传，叶萧和昭昭齐刷刷地叹了口气。 茶围里，果然有一个说书人在说得口沫横飞，小道士听了一耳朵，讲的是飞翎庄创始人，传说中龙卫楚天的故事，估摸着是这里的保留节目。 闲着也是闲着，叶萧小口嘬着茶听了起来。 龙卫本就是站在玛法大陆巅峰的存在，传说中的人物，不知道为什么，龙卫楚天却离开了比奇城，与伙伴们一起在这赤月半岛上建立了白日门城。 当时赤月半岛上的环境远不如现在，有沃玛教大军来犯。 白日门城里人心惶惶之际，楚天带着门下迎出城去，以寡敌众地拦住了沃玛教大军。 在一片嘲笑声中，楚天弯弓搭箭，第一箭，射杀沃玛教前锋大将。 第二箭，洞穿数十沃玛教护卫身躯，箭杀当代沃玛教主。 第三箭，射在大地上，劲透厚土，在大军前裂出一道地缝来，逾者皆杀，生生吓退了沃玛教哀兵。 在往后，沃玛教兵败如山倒，被白日门城方随后掩杀，能退回沃玛森林者十不存一。 这就是店小二张口闭口净拿它说事的“三箭退沃玛”。 叶萧和昭昭一开始还挺得饶有兴致，飞翎庄的第一代庄主龙卫楚天的确是盖压一世的存在，想来跟虹魔教主阿金纳、山海主“魔道”等足可并肩而立于历史长河中。 这样存在的故事，小道士他们当然是感兴趣，可再感兴趣，也架不住翻来覆去地说啊。 为了等飞翎庄开门，他们两在茶围这喝着劣质茶水，听了无数遍“三箭定沃玛”，中间掺杂着飞翎庄历代强者故事，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飞翎庄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好不容易挨到了夕阳西下，漫天晚照，叶萧拽着昭昭，逃也一样地从茶围冲出。 翻过雅望岗，向着博闻坡方向去时候，小道士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狐女说着话，心思全飞到了天边上去。 “难不成这飞翎庄里那个什么大长老，还真是咱家老头子？”叶萧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可是经过雅望岗一行，信心噌噌噌地就上来了，心想：“这无耻的程度，很有我家老头子之风呐。”“什么？”昭昭扭过头来，扑闪着大眼睛，脸上明媚晃眼。 叶萧捂住嘴巴，这才发现刚刚不知不觉把心里想的话都给说了出来，到底家丑不可外扬，他干咳一声，岔开了话题。 “我们快到了地方了，咦，有人？”他伸手一指前方。 昭昭瞬间中招，忘了要问什么，视线循着小道士手指方向望去。 “真是诶。”她蹦起来，笑靥如花。 “啊？”叶萧吃了一惊，连忙往随手一指的方向望过去，嘀咕着：“没那么巧吧？”还真就这么巧。 翻过雅望岗就是博闻坡，两人站在博闻坡，前方是大片青翠的草场，一根根翠玉般的绿草高及膝盖。 循着叶萧所指方向，目光跨越草场，可以看到有一株老树长得茂密非常，枝叶层层叠叠，垂如车盖。 从他们所站在的角度可以看到，茂密老树再往后依稀有飞檐露出一角，应当就是飞翎庄所在了。 好死不死地，在叶萧往那一指的时候，正好有一个浑身黑衣的小小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向着他们方向来。 “真有人……”小道士小声地嘀咕着，没好意思让昭昭听到。 小狐女的心思也不在那里，一惊一乍地指着草场叫道：“道士哥哥你看，你快看。”“嗯？”叶萧扫了一眼，眼睛眯了一下。 在他们所在位置和茂密老树之间的草场上，从那个黑影过来时候开始，就有一道绿浪起伏蜿蜒，仿佛下有一条神龙在悠然地游动在草场里。 与昭昭的惊讶不同，叶萧暗暗在嘀咕：“这不是找罪受嘛。”他一过脑子就明白了，那个黑影赫然是伏低着身子，保持着身上最高处都不高过青草高，再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方才会有这样的效果。 “直接走过来不好吗？”叶萧嘀咕归嘀咕，心里明白着呢，这个出场效果，啧啧啧，跟茶围那边是一个目的。 片刻之后，两人身前的青草“刷”地一下，齐齐倒伏，露出一个娇小的黑衣人，正好整以暇地收起一刀横断整片绿草的短刃。 她脸上蒙着黑纱看不清楚容貌，然而紧身的黑衣凹凸有致了身材，一看就是女性。 “咦？”叶萧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倒不是因为对方的性别，而是她露在外面的头发和耳朵。 头发是雪白颜色，耳朵外白而内红尖尖地竖起来，一看就不是人族。 “灵狐族？”叶萧扭头看了小狐女昭昭一眼，心想：“这是遇到同族了吗？虽然头发颜色不太一样，不过听说灵狐族里有什么赤狐、雪狐的，她应该是雪狐吧？”黑纱女子露在外面的皮肤亦如发色，白皙如雪。 “两位是要前去飞翎庄的吗？”面纱在嘴巴位置凹下，雪狐少女开口说道。 “我们……”小狐女话刚出口，叶萧中间截断道：“敢问姑娘，贵庄的大长老可是一个多月前才就任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飞翎庄，疏林地 “大长老？”雪狐少女摇了摇头，风卷起面纱下摆，露出雪白皮肤衬托下的殷红小口，轻轻开阖道：“怎么会，大长老已经当了十几年了。”“是吗？”叶萧沉默下来，示意小狐女继续说，他自顾自地想着心事。 “难道不是老头子？”“如果是的话，他怎么可能一边在城里面吃喝嫖赌，一边在飞翎庄当着大长老，画风明显不对。”“可是那个风格……”叶萧患得患失了半天，猛地一摇头，心想：“管他的，见了面就知道了。既然来了，总是要一见的。”他心思定了，一抬头，才发现小狐女早就跟雪狐少女谈完了正事，正叽叽喳喳地用一种他不太听得懂的方言聊着天。 “难道这个雪狐少女也是狐月岛的？”很快，叶萧就没有心思在上面了，穿过草场，来到雪狐少女一跃而下的那株老树下，居高临下地眺望过去，真正的飞翎庄尽收眼底。 大树往前，有两颗大石头分立两侧，犹如天然形成敞开着的大门，磅礴大气扑面而来。 门石往里是一个大广场，黄土铺成的地面上踩得紧实，风刮过也不起点尘，可以想见每日清晨时候，飞翎庄的学徒们就是在这里练武，用汗水和脚步将黄土坚实得媲美石板。 门石往外两侧，有水声潺潺，眺望过去可见湍流淌过，流经处有大块大块的青石被经年冲刷得露出玉质般光泽来。 四处都有树，水上，门石侧，练武场上……一株株上年头的大树或枝叶繁茂，或疏影横斜，将周遭环境渲染得分外清幽。 一览周遭景致后，叶萧极目望去，可以看到门石中间夹着的黄土道一路延伸到一座牌坊前，上面用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三个字。 虽然看不清楚，想来当是“飞翎庄”。 牌坊之后间隔不远，有建筑依起伏山势而建，应该就是飞翎庄的主体了。 在叶萧出神的那会儿，昭昭就将该说的话都说了，雪狐少女引领着两人脚步不停，穿过前面所见的飞翎庄景象，避开飞翎庄主体建筑，向着后山去。 越是向着后山去，天色越是昏暗，落日余晖仿佛耄耋老人，随时可能撒手而去。 “奇怪，怎么没有什么人？”“看那招揽人的手段，不至于呀。”叶萧暗暗地犯着嘀咕，一路行来虽然雪狐少女避开了绝大多数地方，但也不至于除了扫洒的下人外，一个人飞翎庄学徒都看不到。 他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连带着昭昭也跟着慢下来，跟前头的雪狐少女拉开了距离。 “昭昭，我们这是往哪里去？”叶萧小声地问着。 “哦，忘了说。”小狐女吐了吐舌头，羞赧地道：“我们想要拿东西和见大长老，得先通过考验。”叶萧点头，这个是早就说过的事情。 “考验的地方就在后山，只要能在后山呆一个晚上，天亮了，就算是过关了。”小狐女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似地又补充道：“晚上的时候，会有飞翎庄还没有出师的学徒来偷袭，挺过整个晚上才算赢哦。”……这个才是重点好不？叶萧翻了翻白眼，一阵无语。 他瞬间就明白了飞翎庄的用意。 飞翎庄不是善堂，他们弄这个考核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造福大家，现在看这规则，完全是拿宝物作鱼饵，钓鱼给还没有出师的学徒锻炼用的。 这种情况下，不管来人有多厉害，简直是越厉害越好，在有利熟悉的环境下，又不用担心对方下死手，学徒们完全可以用尽所有手段来折腾，以求达到锻炼效果。 “得，敢情我们就是被鱼饵钓上来的鱼，一群还没长大的小奶猫要拿我们来练习怎么抓鱼吃是吗？”叶萧在脑子里一比方，脸就垮下来了，这个感觉一点都不好，不过……“忒损这招，像我家老头子能干出来的事。”小道士觉得鱼还没当上，心里面已经让猫给挠了，心痒难耐，想要早点把那个大长老给揪出来，是不是给个准话也成。 “就是这里了。”“两位稍后，日落时候，考验就会开始；日初时候，如果两位还未落败，自会有人前来接引。”“告辞。”雪狐少女来到这个地方后，言行立刻拘束了起来，一板一眼地说完话后，一个纵跃，直接从树上离开了。 “嗯？”叶萧目光落向雪狐少女离开后曝露出来的，原本被她身体挡住的一块斜插在地上木板。 木板明显有年头了，斑驳龟裂，又青苔横生，更有几颗鲜艳的小蘑菇从底部长出来。 上面刻着两个字：疏林。 “疏林？”小狐女好奇地问道：“错别字吗？应该是树林吧？”……错别字，叶萧想起当初在遗人村，学习“谛听符”时候闹的笑话，那个“猪砂”错别字事情，现在想起来还能会心一笑。 小道士带着笑意，道：“就是疏林。”“疏者，通也。”“疏为川谷，以寻其气。”“这个疏林，指的是四通八达，畅通无阻，意指因其通，所以会有各种袭击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来吧？”叶萧随口道出猜测，旁边小狐女眼睛里面小星星在不住地冒出来。 “道士哥哥，你好厉害，什么都知道！”不得不承认，叶萧面上不显，心中暗爽不已。 “老头子果然是正确的，那时候我还说干嘛不说人话，学这些别人听不懂的，老头子说长大你就懂了，果然……懂了……”小道士和小狐女漫步在疏林间，等着恋栈不去的夕阳落下时候，在飞翎庄前头，他们也成了别人口中的主角。 “噌噌噌~~~”上一刻还空无一人的门石附近，一瞬间窜出了七八个人影。 有的从水里面冒出来，吐出嘴巴里面用来呼吸的芦苇。 有的从树上掉下来，身上覆盖着蔓藤跟树枝编织的伪装。 有的从土里钻上来，一身土黄色衣服灰头土脸。 有的从箭靶群里走出来，浑身插满稻草刚充作箭靶子的稻草人没有区别。 有的从牌楼上一跃而下，身上背着弓箭……“终于有不怕揍的人了”——水中人摩拳擦掌。 “上次那个太差劲，被我跳下来直接踩晕了，希望这回的聪明点。”——树上人不屑一顾。 “一个小道士，一个小狐女，乳臭未干的，我挖个坑就把他们全埋了，到时你们谁也别救他们，埋到早上咱再给挖出来。”——土里人挥着铲子，说起埋人眼睛里都在放光，天知道是不是在土里埋太久给埋出了怪癖来。 “嘿，靶子当久了，老是被人射，这回兄弟们让给我吧，我吊在后面，射得他们屁滚尿流。”——箭靶子稻草人一开口，稻草嗖嗖嗖地往下掉。 “我们还是小心点，虽然在那个地方，是龙也得给我们盘着，是虎得给我们卧着，不过我们还是不能大意，真让他们逃过半夜就丢脸了。”牌楼上人叮咛着，掩盖不住傲气。 就没有人，想过会输。 突然——所有人向着西方望去，夕阳猛地向下挫了一截，只余下小半勉强挂在山头，摇摇欲坠。 “要开始了。”“嗖嗖嗖~”地，飞翎庄前，人影四散，大呼小叫，兴致勃勃，如去围猎，如视叶萧他们为待宰羔羊。 疏林里，叶萧抬手，攥住，捏碎了一缕飘来的雾气：“要开始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战争迷雾，毛绒玩偶 “这是什么呀？看不清了。”小狐女看了看叶萧手里面捏碎的雾气，再看了看四周。 一株株本就稀疏的树木之间，流转着不知因何而起的雾气，它们如有生命一般地在流转着，越聚越多，愈演愈烈。 几丈开外，他们就只能看到一株株树在雾气间影影绰绰的，看起来像极了一个个巨人在用各种诡异的姿势张牙舞爪。 “有点……吓人……”小狐女说话声音带点颤儿，不知不觉地靠过来，离叶萧越来越近，就差挂他胳膊上了。 叶萧倒没有什么感觉，抬头看了看天色，再观察了一下雾气，摸着下巴道：“太阳越下山，雾气越浓密。”“估计等到晚上，除了雾还是雾，估计看不到什么别的了。”“原来，想要通过考验，在疏林里面挨到天亮，难点是在这里啊。”叶萧恍然大悟，早先听完规则后横亘在胸口的疑惑解开了。 前来闯关者岂能没有信心收拾几个飞翎庄的学徒？手拿把攥的吧。 真要摆明车马，那就不是锻炼学徒，而是典型送菜了。 疏林处，夜起浓雾，雾隐人踪，有诸般诡异在其中，不仅仅是将双方的差距拉平，甚至对飞翎庄学徒有极大的助力。 这，才是熬到天明的难点所在。 叶萧轻而易举地想清楚了飞翎庄的用意，神情淡淡地，有本该如此，理所当然一般的反应。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短短一个多月时间过去，他的心态便有了天翻地覆变化。 换在一个多月前，叶萧跟那些飞翎庄学徒们有什么区别？甚至还有不如。可是在现在，他却能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样双方才是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勉强能够争上一争。 不知不觉间，叶萧已经有了强者的心态。 “道士哥哥，你快看。”昭昭忽然大叫一声，指着四面蔓延而来，如有生命一般的雾气。 “咦？”叶萧神情一动，凝望过去。 随着雾气渐渐浓郁，充斥在目之所及的每一个地方，其中古怪渐渐凸显了出来。 一片片雾气时不时地彼此碰撞在一起，不是融合，而是有一种千军万面迎面相撞般的轰然响动传来，更能隐隐地听到刀兵之声。 这声音乍听起来似乎无处不在，犹如置身在战场中心，仔细一听又悄无声息，诡异得让人胸口憋闷。 若是将目光落在雾气浓郁处，时不时地就会看到影影绰绰，有士兵沉默地阵列而过，有捉对厮杀舍生忘死，有尸横遍野，有残兵落荒而逃，亦有百战余生的将士在振臂高呼……叶萧一开始看到时候，本能地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有幽灵一类东西，可冷静下来再一观察，顿时就知道不是了。 “这些跟‘找头的没头鬼’他们不一样，并不是幽灵，只是不知道怎么保存下来的气息，凝而不散。”“气息的主人早就战死沙场，或是得胜归去，他们的气息却在无数年里，在疏林雾气中无数次地厮杀。”叶萧忍不住摇了摇头，对疏林这个地方的诡异深有体会。 “啊，我知道了。”小狐女这个时候反而不害怕了，白生生的手指向雾气，脱口而出：“战争迷雾，道士哥哥，原来这就是他们说的战争迷雾啊。”“你知道？”叶萧诧异地问道。 “嗯！”昭昭用力地点头，说出了一番话来。 她很早就听说过，在飞翎庄中有一处特殊的地方，那里凝聚着昔日龙卫楚天“三箭退沃玛”荡气回肠一战的气韵，每当日落月升时分，升腾而成战争迷雾。 这样的地方不是特例，古往今来，但凡是大型战争的战场总会有种种奇异事情发生，战争迷雾不过是其中一种罢了。 “讨厌。”昭昭说完，皱起琼鼻，跺脚道：“他们都说战争迷雾可麻烦了，要是被迷雾笼罩，什么办法都没有办法看透，还会迷失方向，一定会被困到天亮时候的。”……战争迷雾吗？叶萧的神情古怪了起来，回想一下那些影影绰绰身影，有一些的确是有异族特征，还真可能是那一战导致的。 不过他更感兴趣的却是昭昭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东西。 “这个所谓的战争迷雾连我这个白日门城土著都没有听说过，她却能早听‘他们’提起。”“她到底是什么身份，跟这个飞翎庄又有什么关系？”叶萧在小狐女脑袋上打上了一个大大地问号。 原本他还以为昭昭就是狐月岛上灵狐族的一个贵女，这点还是从沈凡那厮处得来的消息，现在看来她的身份怕是不简单。 叶萧也就是想想，双方虽然几次碰到，现在还同闯飞翎庄，到底只是萍水相逢，他没有太过深究的意思。 “啊……嚏……”不等小道士多想，擅自逮老鼠被收拾了一顿后，老老实实地在叶萧肩膀上呆着的大黑忽然连连打起了喷嚏来。 “行啦，神兽是不会感冒的，不用装了。”叶萧揉着大黑的顶瓜皮，一下揭穿了它的伪装，淡淡地说道：“等下会让你撒欢儿的，现在接着给我老实呆着。”他声音不大，战争迷雾里，似乎连声音的传播都被削弱，近在咫尺的小狐女也听不真切。 昭昭在白裘皮衣服的腰间一阵掏摸着，那里有一个同样裘皮的口袋，一路上随着她蹦蹦跳跳一起一落的，很是能凸显出俏皮可爱来。 “找到啦。”“道士哥哥，你看我的。”小狐女俏皮地一扬眉毛，白嫩的掌心上托着一样东西放到口边。 叶萧瞥了一眼，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来。 那是一只有昭昭手掌一半大的精致毛绒玩偶，布偶一类，不同的只是通体用赤红色狐狸尾巴毛缝制，巧手缝成了活灵活现的小狐狸模样，看着就让人想要拿过来揉一揉。 昭昭“呼”地一下，在赤红狐狸毛绒玩偶上吹了一口气。 下一刻，玩偶上有符文一寸寸地亮起，赤红狐狸活转过来，扭扭头左顾右盼像刚睡醒，又将蓬松得足有身子长短的大尾巴在小狐女掌心扫来扫去，引得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你要这样……那样……”“要乖哦，去吧。”昭昭一阵吩咐，语气跟哄孩子差不离，赤红狐狸竟然真的点了点头，用尾巴再扫了扫小狐女的掌心，“噌”地一下窜了下去，冲进战争迷雾里不见。 “道士哥哥。”昭昭喜笑颜开地道：“小狐很厉害的哦，它肯定能带我们找到一个安全地方，我们躲起来，让那些人找不到，哼。”叶萧微笑着，不置可否。 战争迷雾，真是这么好对付的吗？ 他一个念头没转完，便听得昭昭“哎呦”一声，小脸皱成了包子模样，好像是走在大街上狠狠地被踩了一下脚。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地节操，衔尾金环 “怎么啦？”叶萧诧异地望向昭昭。 这才几个呼吸时间，赤红狐狸窜得再快，出去一百丈没有？这就遇到问题了？ 昭昭伸手一指前方，委屈地道：“道士哥哥你看，我的小狐……”叶萧一眼就看到了。 从汹涌而来，滔天大浪般眼看就要将他们围拢的迷雾边缘处，赤红狐狸从钻进去的方向，又原路退了回来。 一眼扫过去，叶萧就知道昭昭刚刚为什么那么大反应了？ 赤红狐狸回来是回来了，还不是自个儿回来的，尾巴上拖着个东西，跟一张大嘴巴一样咬住就不放了。 “捕兽夹？”叶萧看着赤红狐狸拖着捕兽夹回来的样子，忍俊不禁。 捕兽夹比起赤红狐狸本身还要来得大，捕个野猪问题都不大，咬在狐狸尾巴上有头重脚轻的突兀感觉引人发噱。 “不仅有迷雾遮掩感官，有飞翎庄学徒隐藏在暗处，竟然还放了陷阱……”叶萧一阵无语，很想对飞翎庄布置疏林考验的人问上一句：你节操掉了吧？ “真像……”他越想越觉得这事怕是只有自家老爷子能干得出来，要不是先前雪狐少女的那句话，小道士怕是就认准了。 叶萧脑子里转没几个念头，小狐女已经帮赤红狐狸把捕兽夹取了下来，恨恨地扔了出去，心疼地将玩偶收回。 “我来试试吧。”小道士想起刚刚昭昭使用玩偶的样子，童心忽起，跃跃欲试模样跟小时候看到隔壁小孩玩具，非得把自家的也拿出来炫耀一下差不多。 昭昭扑闪着大眼睛，充满期待地望过来。 “别睡了，都出来吧。”叶萧伸手在神龙道书上一抹而过，再摊开，掌心处躺着一叠折成小手模样的符箓。 小人符。 他假模假样地冲着掌心吹了一口气，顿时以“拇指”为首的小人符就飘飞了出去，快要落地时候一个个都来了精神，用好几种花样来个花式翻滚落地。 “拇指”食指跟中指竖起来，其余手指紧贴在掌心，用食指向后招摇了一下，好像在说：“兄弟们，跟我上”，带头冲着越来越逼近过来的战争迷雾边缘冲去。 转眼间，小人符们全冲入迷雾中，本就灵动小巧的身影顿时被掩盖得连踪影都看不到。 一息，两息，三息……十个呼吸左右的时间过去，叶萧和昭昭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同一个地方。 那里战争迷雾在贴地附近的部分一阵翻滚，一众小人符狂奔而出。 它们一个个全是倒立着，五根手指朝下当做腿脚来使，在掌根处长出的两个小突起当做手竭力夹着东西，跑得那叫一个快，只恨叶萧少折了几根手指头。 “我去……”小人符们弄回来的东西一样样收入眼中后，叶萧目瞪口呆。 先是一张绿色大网被拖着回来的，落在后面跟大扫帚似地，可以想见原本高悬在树上，毫无征兆地就落下来，被网住就麻烦大喽。 再是一根钝头的竹箭，钝的那头上面沾染着白灰，落在身上不会疼不会痒，但中了这样的招儿总不能还厚着脸皮继续呆下去。 后面有木头刻成的蒺藜、足以套住脚脖子的绳索……估摸着要不是小人符们实在是能拿东西的部分不够用，大部分手指得拿来跑路用，叶萧觉得自个儿能看到个陷阱大全。 “……还真是节操掉得满地都是。”叶萧有些好气又好笑，将跑回身边，瞬间收起害怕模样，昂首挺胸得意洋洋，一副凯旋归来样子的小人符们都给收了回来。 “道士哥哥，怎么样？”昭昭将目光从那些陷阱家伙处收了回来，脸上犹自带着咋舌不已的神情问道。 “没用，战争迷雾很了不得，估计只有他们飞翎庄自己人揣摩了很多年，才能在里面自由地出入。”叶萧耸了耸肩，小人符们自然在被收起来前把消息事无巨细地传递了过来。 刚刚那个十个呼吸时间，他们就是踩各种陷阱，然后跑给人追，半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能弄回来。 ……玩玩罢了，叶萧对这个结果毫无意外。 “不过……”小道士目光扫过无声无息地涌过来，眼看就要将他跟小狐女一起淹没的战争迷雾，道：“……有人来了。”小人符们收回一堆破烂外，唯一的收获就是这个了。 飞翎庄学徒，入场。 趁着还勉强能看清楚四周环境，叶萧匆匆一眼，将四下的情况尽收眼底并牢牢地记住。 右侧有三五株树靠得很近，树种同一，应该是一次洒落的兄弟树种。 旁边有溪流，潺潺而流动，不见深浅。 脚下是泥土地，色呈黝黑，腐植土为主，落足松软得好像要陷进去。 “在哪里？”叶萧观察环境时候，昭昭紧张地问道。 她话音刚落，“嗖”地一声破空呼啸就给了小狐女答案。 左侧数十丈开外，战争迷雾中裂出一条线来，又在飞速地合拢，犹如手指划过浓密的泡沫，清晰可见，又痕迹转瞬而逝。 裂出的空隙里，一根箭矢破空而来。 箭头处寒光四射，精铁铸造的箭簇可不是之前那些陷阱玩具，要是落到要害上是真要死人的。 叶萧下意识就要出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了下来，转而饶有兴致地望向旁边昭昭。 “箭瞄准的是大腿，避开了要害。”“昭昭好像想出手，不妨先看看。”一箭从十余丈外呼啸而来，叶萧转一个念头的功夫，逼近身前。 这个时候，小狐女出手了。 “着！”她清脆地喝了一声，拖着音调，有一种祭祀时候吟唱般的韵味。 伴随着声音，有一道金光从昭昭的衣袖里飞出去，在三尺之外准准地套在箭矢上，“哐当”一声落地。 整个过程犹如配合了无数遍，套住箭矢的东西在最后关头还有一个翻转动作，飘逸得一塌糊涂。 叶萧目光落上去，看到的是一个金光闪闪的是环圈，呈蛇衔尾般地形制，通体蛇鳞般地耀眼着光辉，带着箭矢斜斜地插在地上。 第二百二十八章 祭舞 “嗡~~~”箭簇入土，箭杆在不住地颤动着异响声声，犹如一条蛇在不甘心地要钻进土里去。 战争迷雾当中蓦然安静了下来。 势在必得的一箭失手，似乎藏身其中的射手错愕得忘了弯弓搭箭。 “好闪，真金？”叶萧直接无视了迷雾中的对手们，饶有兴致地问道。 说话同时，他两眼都在冒着金光，语气中充满了“你好有钱”“竟然拿钱砸人”的羡慕感觉。 小狐女原本还在“咯咯”地笑着，眉宇飞扬，得意得不行，闻言立刻跟噎到了似的，笑声戛然而止。 ……道士哥哥，你重点错啊。 她有些挫败地道：“道士哥哥，这是衔尾金环，用衔尾蛇的蛇蜕混合我们狐月岛上一种金属打造的，专收飞来物。”紧接着，昭昭连忙又补充了一句：“不是真金！”“哦，真遗憾。”叶萧将跃跃欲试出去捡钱的表情收了起来，代之以惋惜。 ……衔尾金环，专收飞来物……下一刻，小道士终于找到了重点，啧啧赞叹中，听着昭昭清脆的声音飞快地将衔尾金环炫耀了一遍。 原来，狐月岛上的灵狐一族有一支当年是投靠的山海主，纵横四海，基本上靠海吃饭。偶然间，她们发现了一种海蛇。 这种海蛇无毒，色呈金黄，只要一离开咸水环境就会自然地衔住尾巴，圈成一个圆环状。 灵狐族在跟随山海主收服海贼，攻打各大海上势力时候，只要一出现接舷战，就会将衔尾蛇扔在甲板上。敌方一登上灵狐族的船，脚踩进衔尾蛇圈成的圆环，蛇便会飞快地缠紧再不放开，那条腿彻底不用想要了。 后来，灵狐族祭司们将这些衔尾蛇的蛇蜕，混合一种奇异金属，打出来的就是昭昭手中的衔尾金环。 “专治各种不服，不，是专收各种飞来物。”“真有意思。”叶萧想到的是生平第一个对手回旋刀曲力，要是这个积年海贼遇到小狐女昭昭，衔尾金环一出，真是阴沟里翻船，有去无回，欲哭无泪。 昭昭介绍衔尾金环时候并没有特意压低声音，咯咯笑声将得意传递得到处都是，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的迷雾中射手冷哼一声，紧接着，弦动如暴雨。 “崩崩崩！”无数声弓弦崩动，伴随着急促的脚步移动声音传来，一根根箭矢或抛射，或平射，或连珠而来，或一弓多矢……数量之多，角度之奇，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次，迷雾中的弓箭手没有再避开什么要害，全无顾忌地出手。 “道士哥哥，看我的。”昭昭“咯咯”笑声里，一掂脚尖，一挺腰杆，白裘皮衣袖翻滚着，一道道金光电射而出。 “哐当哐当哐当……”“夺夺夺~”一转眼功夫，漫天金光如星陨般地坠下，每一根衔尾金环里都套着或一或二的箭矢，散落在两人周遭方圆数丈空间里。 全无遗漏。 “嘿，你来多少，我就收多少，看是你的箭多，还是我的环多。”昭昭笑个不停就够招仇恨的，紧接着还出言挑衅，小道士觉得自个儿要是对面射箭的人，能一口老血喷出来。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昭昭。”叶萧诧异地问道：“你到底带了多少衔尾金环？”要不是战争迷雾愈浓，地上的金光能晃瞎人眼睛吧？ 小狐女凑过来，咬着耳朵道：“没啦，用完啦。”“呃~”叶萧眨了眨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明眸皓齿，觉得这只小狐女果然古灵精怪，说起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他都信了好不？ 很明显，迷雾里的弓箭手也信了，弓弦崩动的余音犹在，却再没有箭射过来。 ……你被骗了。 叶萧为迷雾里那位默哀了一下，默默地拽着小狐女向后退去。 衔尾金环用完了，低头去捡直接就露怯了，他虽然还有手段，却也没打算站在原地给人当靶子射。 昭昭多机灵呀，乖乖地就跟着退。 数步后侧，身旁有树，后面是溪，再有箭雨下也有个遮掩。 叶萧看了下四周环境，刚想说话呢，“嘭”地一声闷响，从不远处传来。 “咦？”“这声音……”小道士脑海里浮现出地面炸开，土石飞溅模样。 一个念头刚转过去，他就看到上方迷雾好像被迎面扇了一巴掌，有大块大块的石头，一盆盆泼洒下来的水一样多的泥土，冲着他们两个砸下来。 “哎呀。”叶萧才瞪大眼睛，昭昭就叫出声来：“人家就这一身衣服了。”……这个时候你还管衣服？ 小道士要拉着小狐女闪避，却拉了个空，扭头望过去，只见得侧移出一步外的昭昭神情忽然变了。 狡黠不见，古灵精怪找不到，她脸上全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圣与虔诚，下半身不动，上身后仰到与地面平行，纤手后摇触于地面。 昭昭的动作舒缓，优雅，混淆了感官，分不出快慢，既像是在一瞬间舞出了繁杂，又似慢条斯理地在展现。 一俯身，一拱手，一弯腰，一侧步……她斜斜地点出右脚，脚尖点地，指尖轻挑，如在邀请。 她双手齐眉，掌心翻转烘托，似在虔诚地侍奉。 她旋转，她跳跃，她跪伏……浅呻低吟，声音婉转，如有管萧和弦，古老而神圣，祭祀神祇。 “这是……”“……祭舞。”叶萧定定地看着，脸庞为闪电映照得时明时暗。 昭昭每舞出一个动作，天上就有雷声轰鸣，电光银蛇，照透了战争迷雾。 “刷刷刷！”电光游走，尘土漂浮在空中，湮灭消散。 “隆隆隆！”雷声炸响，急急劈落，一块块落石炸碎。 碎石不及落地，在空中就再次被一道道更细的雷电接着劈碎，一直到碎成了灰尘，无声无息地散去。 “厉害。”叶萧赞了一声，看着脚步轻盈一闪回到身边的小狐女，尤其是她脸上犹自停留着的虔诚神圣之色，目光中充满探寻。 “她，一定不是普通的灵狐族贵女。”至此，小道士无比地确定，昭昭的身份绝对不可能寻常。 迎着他的目光，小狐女靠过来，小声地道：“道士哥哥，我没力气了。”“……”叶萧耸了耸肩，道：“好吧，反正我也不习惯躲在女人身后。”他默默地又在心里面补充了一句：“小九除外。”话音刚落，山海扇自袖中滑落，为叶萧握在手中。 水里，土中，树后，高处，异变突生…… 单章：一起来过生日！ 明天就是东流的生日啦。 这是我在掌阅的第一个生日，也是在《攻沙》的第一个生日，和你们的第一个生日。 生日，必须快乐。 从今天中午12点开始，到明天中午十二点，东流跟你们一起过生日。 怎么过？ 爆发！ 这二十四个小时，我爆发更新，请大家跟我一起好好过一个生日。 我生日，大家一起快乐。 26号中午十二点，爆发结束，剩下的时间，是东流要跟亲朋好友一起过。 先跟你们过，再跟身边人过。 大家觉得好吗？ 来，开始，求月票支持，庆生。 快投月票。 快跟我说：生日快乐。 以上，东流。 第二百二十九章 组合道术，今非昔比 “哗！”溪流破开，一个身着贴身水靠，持分水刺者，从叶萧身后直刺后背。 “嘭！”腐土炸开，一个浑身土黄灰头土脸者，一个铲子正面拍落。 “嗖！”三株同根树后，绕出一个藤蔓树枝伪装的绿色人影，拿短弓双箭齐发。 “崩！”十余步外，一株大树上，身背箭囊的修长身影傲然挺立，弦动雾散，箭出如电。 所有人的目标，全是——叶萧！ 贴身水靠，分水刺近身短打，锋利险绝。 灰头土脸，彻地铲正面拍落，凌厉刚猛。 藤蔓绿人，短弓在不可能的角度激射，出其不意。 高处弓手，弦动如惊雷，杀机迸发。 须臾之间，生死一线，默契配合，集火一人。 原来，此前种种手段不过试探。 原来，他们的目的一直在叶萧身上。 图穷匕见！ “哈哈哈哈~~~”叶萧不惊反笑，胸中一股气升腾而起，白日门城几日闲散不曾消磨掉它，反而将其酝酿得如火山轰然爆发。 要是在以前，面对这种情况，小道士只能一个赖驴打滚，呼叫小九和迪迪前来救驾，落败不至于，狼狈逃不掉。 现在，他只是大喝一声“来得好”，“刷”地一下，抖手间打开了山海扇。 “火！”——扇面朝下，火符浮现，一扇而落。 “震！”——扇面翻转，地符凸显，翻扇如翻天。 一声“火”，叶萧脚下有烈焰冲出，恍若汇聚了整个疏林的木料，在高举火焰。 一声“震”，大地摇动，气势勃发，仿佛有一头暴猿在擂动着胸膛，仰天咆哮。 在顷刻之间，叶萧身上道力涌动，双符齐出，彼此干涉融合，蓬勃出陨石天降带着天火砸落大地般的恐怖威势。 “火，震——开！”叶萧在翻覆着山海扇的举动间，在被集火的瞬间，施展出来这段时间沉淀、思考、感悟的收获。 组合道术：抗拒火环！ “轰！”以叶萧和昭昭立足处为中心，磅礴之气推动着火焰成环，呼啸着排开。 经行处，青草枯萎焦黄，风过飞散；气浪滚滚，削去土层一寸。 上一个瞬间，无论是水中人、土里人、树后人，高处人，一个个全都在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对自身这套打败了不知道多少高手的战术信心十足，就等着收获惊恐与惨叫。 下一个瞬间，所有人面如土色，一个个脸上惊恐，口中惨叫。 “啊啊啊啊~~“惨叫声中，靠得最近的贴身水靠倒飞而回，砸入水中，溅起水花数丈。 正面的铁铲震回拍在自家脸上，灰头土脸着向后摔成了滚地葫芦。 短弓射出的箭矢被气浪拍得向后翻转，再从高处掉落下来，好死不死地插在始作俑者的屁股上。 惟独正面一箭，势大力沉，突进到了叶萧面前三尺。 小道士神情不变，目不转睛，淡定地看着它一寸寸地燃起，一寸寸地迸散，看着火环去势不止，冲击在弓箭手高踞着的大树树身上。 “哗啦啦~~”树身摇动，枝叶断折，傲然挺立其上的弓箭手一头栽落。 前后只是一息上下功夫，火环向着极远处排开，冲入战争迷雾当中，引得雾气翻滚，不知消散何处。 叶萧周遭方圆十余丈范围内，除了昭昭之外，再无一人。 十余丈外，所有突袭而出者呈环形分散，一个个或倒地上，或沉水中，无一人能够站着。 昭昭樱桃小口张得前所未有地大，怔怔地看着身边的道士哥哥。 她知道叶萧厉害，但不知道是这么厉害。 一击之下，消弭危机于无形，反制得对方人人带伤，这完全是碾压似地强大。 “真的，变强了。”叶萧合起山海扇，一下一下地拍在掌心，满足地感慨。 多少经历，多少沉淀，多少机缘，多少波折……便有厚积薄发而出的多少强大。 一式组合道术，道尽了所有。 昭昭惊喜，叶萧感慨，对面那些个就是惊恐加上愤慨了。 说好的戏耍教训呢，怎么一转眼就被别人戏耍和教训了？ 他们一个个都明白了过来，敢情叶萧刚才坐看小狐女出手跟他们周旋，那不是躲在女人后面，而是戏耍一样的态度，压根没有认真对待。 屈辱之感，将他们原本的骄傲、轻忽打得粉碎。 “走！”高处狙击的弓箭手第一个爬起来，一声大喝。 话音未落，他看都不看其他人，掉头冲进了战争迷雾当中。 紧接着，叶萧就看到了让他啼笑皆非的一幕。 落水者一个猛子扎得只能看见水花四溅；灰头土脸的那头一脑袋撞进土里面，拱起土壤如驼背起伏向迷雾。 最搞笑的是屁股上插着绿色小箭矢那个，连滚带爬地招摇着屁股上的箭，跟一个来迟一步，刚刚从迷雾里面冲出来的稻草人迎面撞在了一起。 两个人一起是用爬的，手脚并用地爬入里迷雾中。 “他们这是怎么了？”小狐女嘴巴都合拢不上了，大眼睛里一片茫然，雾腾腾的样子快赶上战争迷雾了。 叶萧微微一笑，右手拎着山海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腿侧拍打着，道：“他们是怕了。”“跑得晚上一点，也不用多，再来一次一模一样的道术，他们今晚就只能趴着过了。”不得不说小道士蔫坏蔫坏的，解释就解释，声音怎么就拔高了三度呢？ 别说是旁边的昭昭，就是隔个百八十丈的，估摸着都能听个一字不差。 这是红果果地打脸没错了。 “咯咯咯~~”昭昭眼珠子一转，古灵精怪的本色冒出来，笑着又插了一刀：“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他们是拉了东西回去拿呢。”有这么埋汰人的吗？ 粗重的呼吸声，跳脚咒骂声音，隔着战争迷雾清晰地传入了叶萧他们耳中。 “刷”地一下，小道士拿山海扇拍在腿侧的动作顿了下来，竖着耳朵听声辩位。 下一刻，一声声叫嚣从迷雾中传来：“你们别得意。”“厉害又怎么样，再厉害的人，我们也揍过。来到战争迷雾，是龙也得给我们盘着。”“有迷雾在，只有我们偷袭你们的份，听过千日做贼，还能千日防贼吗？”“哎呦，疼死我了，你们给我等着，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我们会慢慢地跟你玩儿。”“……”浓雾翻滚，隔着一丈距离，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一声声叫嚣配合着战争迷雾的张牙舞爪，犹如一群狼，嚎叫着围拢过来。 昭昭的脸色变了一变。 她知道，飞翎庄的学徒们说得没错。 他们，还要在疏林里熬一整个晚上。 下意识地，昭昭有点慌，扭头望向叶萧。 “这，就是你们的倚仗吗？”叶萧空着的那只手抓住一缕雾气，攥住，捏碎。 这是他第二次做出这个动作，与上次不同，这次分外的有力，好像握住了整个战争迷雾的脉搏，一下子掐断般地力量感。 莫名地，小狐女有一种安心的感觉，慌乱退潮而去。 叶萧轻描淡写，充满无所谓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就，破掉它好了。”ps：第二更，求月票支持哦~~~~ 第二百三十章 关门，放狗 “破……”“……掉……”“……它！”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迷雾中传来，每一个字都好生艰难地从牙齿缝里面迸出来的一样。 “是啊。”叶萧理所当然地道：“你们既然这么倚仗它，你们的信心，你们的骄傲，全都在上面，那么我何必跟你们纠缠到天亮呢？”“破掉它不就好了。”“我很忙的。”前面也就算了，的确是切中要害，飞翎庄这个磨练弟子的方式的确不错，但无形中也养成了学徒们的某种不自信。 他们的自信，全都是建立在战争迷雾的基础上，源自外物的信心，如沙滩上建筑，一个大浪过来就要倾覆。 可后面那句是什么鬼？ 你……很……忙的……那我们算什么？ 飞翎庄的学徒们一个个怒到不行，前头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有本事，你就来破破看啊。”随后，战争迷雾里沉寂了下来，他们似乎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哇哇哇地冲出去找叶萧拼命。 “他一定是打着这个主意，以为我们会上当吗？”“破战争迷雾，怎么可能？”怎么想怎么合理的解释，不知是为什么，就是有不祥的云笼罩在心头，让每一个飞翎庄学徒有一种莫名地发寒，发虚……“哎。”叶萧叹了口气，满脸寂寥地对昭昭说道：“你看，我说实话的时候，总没人相信。”“……”昭昭很有翻白眼的冲动，忍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有信心，恰似她莫名地信任着小道士一样。 心痒难耐，小狐女眼巴巴地看过去，连声问道：“怎么做？道士哥哥我们要怎么做？”“做什么？”叶萧一脸茫然。 小狐女跺脚叫出声来：“破去战争迷雾啊？”她脑子里已经浮现出各种准备，什么这里埋符箓，那头镇宝物，画个阵法，偌大手段……一片纷纷乱间，她听到叶萧轻描淡写地道：“这个啊，简单。”“关门，放狗。”“啊！”昭昭傻了，关门放狗是什么意思？ 叶萧马上就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 他一把抓起死赖在肩膀上的大黑，冲着迷雾所在，远远地扔了出去。 “汪汪汪~~~”大黑在空中翻滚着，狗吠声声，听着似乎是在抗议叶萧粗暴的举动，更多却像是在……兴奋。 “真地是狗诶。”昭昭早就在怀疑大黑的品种，只是没逮住机会问，现在听着犬吠声音，总算是解了疑惑，新的疑问噌噌噌地又冒了出来。 “竟然真的是放狗？它能做什么？”“抓老鼠吗？”不得不说，大黑逮耗子这事给小狐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疑问还在喉咙口那儿，大黑就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出来吧，我的神兽。”叶萧低喝一声，山海扇交于左手，空出来的右手掌心处神兽烙印通红，神兽朱厌形象如要活转过来。 手紧紧地的攥起，虚捏成拳头，他掌心处一阵阵跳动，如虚握着鸡子，即将破壳而出，更有澎湃的道力循着双方紧密联系溃堤而入。 “嗷呜~！”大黑咆哮着，在从空中落地的短短时间里，体型飞速地膨胀，先是一人大小，人立而起，再肌肉虬结，继续膨胀到了丈许高低。 俨然庞然大物，威势迫得周遭战争迷雾不住地退开。 “这是……”小狐女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眼瞅着可以放在掌心愉快玩耍地小奶狗，怎么顷刻之间变成这般压迫力十足的庞然大物？ “疏林里的树好像不多……”“只是……”昭昭第一个念头是这么大的块头，大黑去拔拔树还是可以的，只是战争迷雾笼罩下，能让它那么轻松地拔树吗？拔了有用吗？ 她整个脑子是浆糊的，呆呆地听着旁边叶萧淡淡地出声：“大黑，可以开饭了。”下一刻，昭昭就看到大黑兴奋地擂着胸膛——自从当上神兽朱厌后它就爱上了这个动作——双臂打开，身躯后仰，嘴巴大张。 然后，一吸！ “唏~~~”风乍起，疏林间迷雾自动，卷入漩涡，看起来像极了白日门城外龙吸水时候景象，径直投向了大黑的口中。 它周身上下，有淡淡的血红色雾气迷茫，有刀光剑影，传金铁碰撞之声，强势地裹挟着所有的战争迷雾乖乖地涌过来，再被大黑一口吸进去。 隔绝视线，削弱声音，有百战军魂意念不散，多少年苦战不休的战争迷雾，竟是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甚至没有表现出反抗的意思来。 这好有一比，久旷之女遇上了精壮猛男，还谈什么反抗，身子就先倚了过去。 大黑早就饥渴难耐了。 它从进来到疏林范围，嗅到了第一缕战争迷雾时候，一个喷嚏打出来，饱餐一顿的渴望就将它吞没。 要不是叶萧强行压制，大黑早就奔出来吸个痛快了。 怎一个酣畅淋漓，叫一个如痴如醉，大黑那么魁梧高壮压迫力十足的模样，竟然呻吟出声来，呻吟，是呻吟！ “哎~”“烂泥扶不上墙。”叶萧以手捂额，恨不得连耳朵一起堵上，实在是丢不起这人。 至于大黑能不能吞噬战争迷雾，他在关门放狗之前就有着七八成把握。 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神兽朱厌本就是主征战的神兽，所谓的战争迷雾对它来说，不就是大补吗？ “啊！”迷雾渐稀，露出一个个呆若木鸡的身影，脸上全都爬满了不敢置信之色，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连躲避都忘记了，就那么怔怔地看着。 叶萧很是怀疑，这个时候来个七八岁孩童，持一把木剑都能把他们给收拾喽。 战争迷雾被大黑补品一般吞下去的事实，对他们的冲击着实是有一些大了，有一种信仰崩溃般的感觉。 “呕~”叶萧只是多看了飞翎庄学徒们几眼，看清楚除了那个稻草人，其他全是对他出过手的几个，就这么点功夫，大黑那边就吃撑了，打着饱嗝，又强忍着不呕出来。 笼罩在疏林间的战争迷雾散得干干净净，连点根儿都不曾留下，向着天边望去，只见得夕阳还有上缘挂在地平线上，差上一线才彻底落下。 何必熬到天亮，天黑之前，尘埃落定。 ps：第三章，感觉今天要通宵的节奏。 以上，东流，求月票 第二百三十一章 老道士 “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叶萧背对着最后一抹夕阳，天色虽暗下来，迷雾散去之后，却还有足够的天光让他看清楚对面失魂落魄的飞翎庄学徒们。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几个学徒中来回跑了几趟是，连照面都没有来得及跟叶萧他们打的稻草人，悲愤出声：“你们~作弊。”声如哽咽，带着哭腔。 战争迷雾的失去，对他而言感觉不亚于长街上人头攒动，然而他被扒了裤子。 “呕~”叶萧翻着白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呢，一个饱嗝欲吐的声音传来。 “大黑！”小道士怒视过去，只见大黑摇摇晃晃如同醉酒一般，浑身上下不住鼓起一个个大疙瘩般的肌肉，又小老鼠般地游走在全身上下。 最夸张的就是肚子，要不是知道大黑前身还是现在全是公的，叶萧非以为它怀孕了不可，至少八个月！ “这是吃撑了……”叶萧叹口气，嘴角抽搐，深深地觉得这么下去不够丢人钱，提点道：“大黑，消化不了的，就宣泄出去。”大黑身子一僵，双手捧着肚子，若有不舍得，等它发现叶萧一眼横过来后，这才心不甘情地大吼一声，双臂高举，重重地拍在身前地上。 “轰！”地动山摇，气浪如有实质升腾数丈，向着四面八方呼啸排开，更有大片大片的龟裂痕迹在拳下蔓延。 战争迷雾中蕴含的征伐力量，未曾被大黑的神兽天赋吸收者，全随着这一下宣泄了出去。 霎时间，风卷残云般的效果，先是靠得最近的几株树木在气浪冲击下被连根拔起，再是飞翎庄呆若木鸡的学徒们一个个如迎面被大船给撞了，倒飞而起，重重地砸在地上。 “哎呦。”“痛死我了。”飞翎庄的学徒们此刻感觉就像是躺在地上被大象群给踩过去了，全身上下无有不痛，虽然叶萧他们就在不远地方，还是忍不住呻吟出声。 叶萧再看大黑，那一拳出去后，大黑身形立刻“苗条”了起来，神完气足，斗兽场里能再打个百八十回合的样子。 它一解决问题，脑袋转来转去，摩拳擦掌样子，好像在跃跃欲试，又偷瞄叶萧有没有发现。 “嗯？”叶萧循着大黑目光望过去，看到的是几株被气浪推倒大树，连根拔起，犹自带着厚厚土壤。 根系团着土壤的一大团里，正在不断地钻出一只只小老鼠，全都是拇指大小，身材纤细的小钱鼠。 “你还想狗拿耗子？有点出息行不行！”叶萧狠狠地瞪了它一眼，踱步向前，走到大黑边上停下来，望向那些飞翎庄学徒们。 他们一个个还在地上赖着，没有一个爬起来的，或在口中喃喃自语着“不可能”，或是神神叨叨地“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总之这个时候他们的内心是崩溃的。 “咳咳。”叶萧干咳几声，问道：“你们飞翎庄不是有一个大长老吗？据说是一个老道士，他当了很多年的大长老吗？”小道士对雪狐少女的话还是无法释怀。 一众学徒下意识地点头。 “哎。”叶萧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应该不是。”“没有什么其他了吗？他有没有整天出去不在飞翎庄？”抱着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他忍不住又问道。 大黑忽然开窍了，叶萧话音刚落，它咆哮一声，一步重重地踏出去，双臂高举着，仿佛随时可能又是一拳头砸下来。 在这个充满压迫力的架势，凶狠的目光逼视下，穿着贴身水靠喜欢潜伏在水里的那个学徒哆嗦了一下，连忙补充道：“有的有的，我经常偷跑到城里去，看到过几次大长老。”“对了对了，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小道士，眉清目秀的……”说到这里，贴身水靠的声音戛然而止，盯着叶萧左看看右看看，神情中满是狐疑，喃喃自语：“像，真像……”“什么？”叶萧精神大振，心想自家老头子难道真的一边当着飞翎庄大长老，一边在市井里厮混，口味如此独特？ “以他的不着调程度，还真未必不可能啊。”叶萧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还在地上赖着的学徒们，冲着四面失去战争迷雾后的空旷大喊一声：“出来~来~来……来。”声音回荡不息，疏林里全无反应。 “哼！”“假装听不到是吧？”叶萧冷哼一声，冲着大黑一努嘴巴，“关门，放狗。”大黑亢奋地挥舞着长可及地的胳膊，四下打量着要破坏什么，那种兴致勃勃目光，说要把疏林整个拆了别人都信。 昭昭悄无声息地早就走过来，呆在叶萧的身边，此时疑惑地看着他，会说话的眼睛好像在说：“我们这是在跟谁说话？”“飞翎庄以宝物和机缘为饵，钓前来闯关者给自家学徒磨练，还用了战争迷雾这么特殊的环境，怎么会没有人驻守？”“不然的话，收不住手死了人总是麻烦，他们……”叶萧一指飞翎庄学徒们，道：“……能在迷雾里进出自如，没有人掌控怎么可能？”他下一句又是对着空旷处喊：“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逼你出来？”“如果你是那位大长老，那便按规矩，见上一面；若不是，头前带路。”叶萧心中充满急切，顾不得什么客气不客气，摆明了就是要人仗狗势，不，神兽势，逼着对方现身。 “你既然想见我，那便见吧。”“老道一直在这里，倒不用别处去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是在什么封闭的空间了，声音沉闷浑浊，分辨不清楚。 从内容上来看，声音主人已经自承他就是飞翎庄的大长老。 “果然！”叶萧循着声音望过去，看到的是一株粗可数十人环抱，高高的树冠笼罩整个疏林的苍天大树。 树极老，树身上遍布一个个疤瘤疙瘩，沧桑的丑陋，不知道是多少岁月给它留下的痕迹。 当叶萧和昭昭的目光落于其上的时候，“咔嚓”声响，树身如门打开，露出了其后一个背对着众人的背影。 道袍邋遢，竹冠歪斜，盖不住头发苍白斑驳。 一个……老道士。 ps：第四更，求月票哦。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大长老，竟是故人 “终于，出现了吗？”叶萧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老道士背影，好像要从那一身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洗的道袍上，看出一朵朵祥云来。 树内空间广大，不曾做过装饰，内壁全是树洞模样，只有在老道士前方有一个案桌，上悬一副远远看不真切，纸质枯黄的画。 古朴，自然，原始，充满了沉淀出来的悠远韵味。 叶萧一扫而过，心神全不在上面。 “他不太想跟我碰面，要不是我逼他，十之八九要赖掉。”“不然的话，大黑刚吸走战争迷雾，他就可以叫停了，干嘛还装缩头乌龟，让那些学徒们再吃一亏。”“为什么？”灼灼目光都要将老道士道袍点燃了，他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负手而立，凝望悬挂着的枯黄画卷，好像在参悟什么天地至理，余者碌碌，世俗琐事，就不要来打扰他了。 老道士全身上下此刻洋溢着的气息，摆出的架势，莫名地就给叶萧一个无比熟悉的感觉。 “是了。”小道士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在斗兽场里，隔着不知道多少年的时间，老道士一眼忘穿后摆出的那个高人架势，跟眼前这个就是一脉相承。 “一样的装！”叶萧忍不住吐槽。 身材像，做派跟某个时期的老头子很像，飞翎庄上下节操掉尽的风格也像……可是叶萧和老道士终究是爷孙，站在原处，望着背影，他却觉得隐隐地有什么不对？ 叶萧正想开口呢，异变突生。 先是一个个赖地上半天了的飞翎庄学徒们，在老道士出现后好像就找到了主心骨，哭着喊着“大长老”，一起拥到了他身侧。 再是那一窝惊了的小钱鼠。 叶萧眼睛再尖，也没有能认出其中一只就是在他家里养得痴肥痴肥，再给生生饿回苗条的那只。 “天杀的，‘吱’都跑到这里来投亲了，怎么还会遇上这么几位？”小钱鼠觉得鼠生是昏暗的，运命是注定的，在晕头转向地从亲戚的窝里面爬出来后，它看到了叶萧，看到了小狐女，虽然没有认出大黑来，但这已经足够惊悚了。 吓得小钱鼠慌不择路，冲着老道士跑过去。 当时一众学徒投奔大长老呢，哭着喊着委屈着，恨不得抱着大长老的腿开始嚎，哪里发现得了一只小钱鼠浑浑噩噩地跟了上来。 它神奇地一路跑进树洞，钻进了老道士腌臜道袍的下面去。 “啊~~~”一个尖叫声音，突兀地响起，回荡在树洞，远远传出，传到叶萧这儿还有让他捂住耳朵的冲动。 老道士一蹦三尺高，险些掀翻了案桌，震得上头挂得的古画掉了下来，他动作灵活如猿猴，一下子窜到了树洞角落。 看他手脚并用的样子，万一事有不谐，还有一路爬上去躲避的可能。 案桌前的，老道士原本站立的样子，有一头小钱鼠怔怔地呆着，一脸茫然，用懵圈的神态望向老道士，活灵活现的眼神好像在问：“发生什么了？”老道士继续尖叫：“老鼠！有老鼠！”“快弄走，弄走。”堂堂飞翎庄大长老，掌控着战争迷雾，寻常人等想要见上一面而不可得，而且一个呼吸之前还一副世外高人气势的存在，竟然……怕……老鼠……在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反差给震傻了，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噌”地一下，一个脸上带着薄纱的少女突兀地现身，一把拎起小钱鼠，远远地扔了出去。 “吱吱吱~~~”小钱鼠尖叫着，落地后抱头鼠窜而去。 叶萧要是用了谛听符，此刻定然可以听到这样的叫声：“搬家，‘吱’还要搬家，没法呆了。”“咳咳咳。”小钱鼠一去，老道士立刻恢复了世外高人模样，轻咳数声，踱步而出。 “哎！”叶萧叹息一声，在看到这个假·老道士怕老鼠的瞬间，他就知道找错人了。 自家老爷子那是时不时就拎起小钱鼠的尾巴，琢磨着够肥了不，可以下一锅了吗的主儿。 心灰意冷之下，叶萧甚至都提不起去看对面大长老相貌的心思。 别说是他了，就连飞翎庄的学徒们一个个都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到地上，仿佛可以听到心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大长老脸皮明显是锻炼过，竟然还能保持云淡风轻模样，淡淡地问道：“两位既然通过疏林考验，自可前去宝库各取一样宝物，算是我们飞翎庄聊表寸心。”叶萧失望之下，对什么宝物都提不起兴致来，倒是小狐女在旁边碰了碰他，小声地道：“道士哥哥你看，那是雪狐姐姐诶。”“嗯？”小道士无所谓地抬头望过去，果然看到站在大长老身后，刚刚出手扔出去小钱鼠的，不就是一路将他们引领入飞翎庄的雪狐少女吗？ “咦？”叶萧并没有多看雪狐少女，跟大长老一照面，他脸上立刻浮现出狐疑之色，惊疑出声。 “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小道士上看看，下看看，要不是隔着点距离，顾忌着点形象，他恨不得扯着老道士的脸皮仔细研究一下。 “是了，我知道了。”叶萧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眼前这个大长老，他还真见过。 一个多月前，沙漠土城门口，一老一小两道士在一群彪形大汉的护卫下出现过。 叶萧当时留了个印象，因为那个小道士眉清目秀，乍看起来跟他还有几分相似。 这个大长老当时就寸步不离地陪在清秀小道士旁边。 ……原来是这样。 叶萧想起来刚刚贴身水靠说的话，敢情人家还真没说谎，只是此小道士，非彼小道士。 他的兴头就提起了一下下，转眼又没了兴趣，意兴阑珊地不想说话。 飞翎庄一方更不想跟他多说，大长老很快安排下去，让人引领叶萧和昭昭去宝库选取宝物，就差直接说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小道士和小狐女，一个兴趣缺缺，一个喜笑颜开，在领头的弓箭手带领下离开了疏林。 大黑早就识趣地缩小了身子，蹲在叶萧的肩膀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盹来。 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远去，大长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擦了一把汗，道：“总算是走了。”雪狐少女一直默默地站在他身后，除了抓老鼠外，连表情都没有一个，这个时候终于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大长老，为什么就这么让他们走了？”“我们不是在找他吗？”大长老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小心地捡起撞倒案桌时候弄掉了的古画，小心翼翼地挂了上去，再点了一炷香供上。 香火缭绕间，可以见得熏得枯黄的画卷上，有一个邋遢惫懒的老道士手上拎着一个大红酒壶，狂放地大口吞咽着……ps：第五更，求月票。 第二百三十三章 传说人物，阴云密布 “组合道术啊。”“你到了没有？他刚刚用出了自创的组合道术。”大长老躬身对着上好香的枯黄画卷一礼，起身后回答了雪狐少女，却是答非所问。 雪狐少女眨了眨眼睛，疑惑不解。 浑身黑色贴身劲装，面笼着纱，反而愈发地显得她眉目如画，灵动鲜活，一个眼神，如会说话。 “虽然还不成熟，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连应当发挥出来的威力都被自身局限。”“并且，似乎还有意犹未尽之感。”大长老感慨出声：“可的确是组合道术无疑，同时，就是这样的不成熟，才是最可怕的。”“你懂吗？”透过薄纱，可以看到雪狐少女的嘴巴一点一点地张大，撑着面纱凹出了惊讶的口型，她脱口而出：“他是自创的……”“可是……”雪狐少女摇着头，不敢置信地道：“看他的样子，最多就是十六七岁。”大长老没有看她，而是望向案桌上画卷中的老道士，怅然道：“是啊，十六七岁，真年轻啊。”“你知道上一个在这个年纪就能创出组合道术的人是谁吗？”他没有让雪狐少女回答的意思，淡淡地接着道：“就是尊者他老人家。”大长老在说话过程中，始终目视着画卷中老道士，“尊者”这个称呼更不是谁都能有的，在飞翎庄中，永远指的是一个人。 “啊！”雪狐少女捂住口，骇然地望向画卷。 她在飞翎庄中呆了数年，又一直伺候在大长老身边，对画卷当中的所谓尊者堪称了解。 此人与飞翎庄创始人龙卫楚天同辈，乃是至交好友。 此人与楚天并肩作战，乃是“三箭退沃玛”传奇故事当中不曾显露出来的庞大身影。 此人订下了飞翎庄很多规矩，雅望岗上手段，疏林战争迷雾之用等等，多少飞翎庄人腹诽其节操掉尽，却还在享受着他的遗泽。 此人放荡不羁，游戏人间，又道法超绝，手段通天……这是，传说中的人物！ 雪狐少女脑海中闪过无数的东西，始终无法将那个惫懒的小道士模样，与传说中的人物联系在一起。 一个老道士，一个小道士，各占据一边，在她脑海里撕裂了视野。 “可……可是……”她脑子里乱成了一片，第一次在向来崇敬的大长老面前失态。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留下他，不邀请他为比奇城里王公贵族的大业贡献力量吗？”大长老微微一笑，扭过头来，看着雪狐少女的眼睛。 他笑容慈祥，两眼有神，简单地站在那里，仿佛跟置身其间的大树气息交融，分不清楚谁是人，谁是树。 这个模样的大长老，与此前看到小钱鼠就吓得缩到树洞一角，大叫“快把它弄走”的，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这，才是飞翎庄的实际掌控者——大长老——真实的模样。 “嗯！”雪狐少女连连点头，看起来呆呆地，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一开始的问题，被“组合道术”一岔开，她险些忘记了这番谈话最开始的目的。 “小姐的确是想要招揽他。”大长老高深莫测地一笑，继而摇头叹息：“但你要知道，小姐的选择未必就是对的。”“可……”雪狐少女想要说话，被大长老抬手止住。 “你看看他们。”大长老在谈话开始时候就被赶了出去，失魂落魄地坐在外面疏林中的飞翎庄学徒们，道：“他们哪里还像是一代龙卫楚天的传承？”“我们飞翎庄的确是站在比奇城权贵们一边没错，可这么多年来，我们的理想实现了吗？”“我们飞翎庄，因抗衡外族而存在，却在慢慢地变成了权贵们手里的一把刀，变成了蜷缩在暗处递出匕首的影子。”“绝杀战阵的弓箭手越来越不受重视，蛰伏暗处的刺客被大量培养……”大长老似乎说到了痛心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一个既有理想，又好心肠的女孩子，可惜，她的父兄们……”大长老叹息一声，不想再说下去。 个中多少考量，他是否已经道尽了心中所想，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雪狐少女在震惊中沉默，猛地想到以飞翎庄在白日门城中势力的根深蒂固，真要尽心找一个人，何至于不得其门而入？ 大长老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帮“小姐”招揽叶萧的意思。 雪狐少女心中茫然一片，仿佛置身在不曾被大黑蹂躏过的战争迷雾里面，一个个念头冒出来，又被恐惧地压了下去，化为缄默。 “原来大长老刚刚假痴不癫地，就是想让他们快点离开，免得时间长了，我们内部可能有人会察觉。”只是……真的只是这样吗？“她抬头向着树洞外望去，夕阳彻底地沉入地平线，天色晦暗，如漆黑的城在压下来，心上沉甸甸的。 第一次，雪狐少女开始怀念起狐月岛来，那里单调、枯燥，可是足够简单，足够明了，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这时候，大长老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对了，记得把小丫头的东西放回去，让她拿走，我们留着就是祸根。”“当然，照样通报你们族里。”“狐月岛和我们毕竟是深度合作关系，不能隐瞒。”“是！”雪狐少女应下，躬了躬身子，倒退而出。 出了树洞，回首再看，只觉得黑压压一片，好像有阴云笼罩在那里，纵然是擎天大树亦不能支撑着天塌下来。 雪狐少女叹息一声，不敢耽搁大长老吩咐的事情，快步而去。 临走前，她不忘拿纤足将一众颓废的飞翎庄学徒们从地上踹了起来，吩咐了一堆如追杀疏林老鼠之类的琐事给他们，一并打发走了。 疏林之中，随之安静了下来，静得如暴风雨的前夕，天上地下，一并蛰伏……“道士哥哥，你看。”“就是它！”所谓的宝库当中，只有叶萧和昭昭两人，小狐女惊喜地叫着，冲着宝库正中央最显眼处放着的一顶雪色绒绒帽子奔去。 想到引路的人带着他们绕了不知道多少个圈子，耽搁了多少时间才来到这里；想到最显眼处放着的帽子，叶萧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古怪之色。 “算了，管他的。”小道士耸了耸肩，决定不去多想，摩拳擦掌：“见也见了，挑东西吧！”他目光贼忒兮兮地，放出寸许毫光，照遍整个宝库。 “挑什么好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 惊艳之美，凌波之履 飞翎庄之宝库挖在山腹，直接在山壁上掏出一个偌大的洞穴，里面玲琅满目。 叶萧兴致勃勃地四下扫着，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纯金的算盘上串着一颗颗金灿灿。 珐琅彩的鼻烟壶成套。 镂空的铠甲威风轻便。 镶嵌的匕首金玉其外……有各色华丽衣裳，珍惜兽皮，古书善本，瓷器玉料……应有尽有，不一而足。 他们甚至在山腹一角挖了一个池子，上面栽着一株珊瑚树，树杈上挂满了美丽贝壳，成串的珍珠。 置身其间，叶萧拿拿放放地半天，还没有挑到合心意的。 他倒是不着急，亦不失望，在挑挑拣拣中，心慢慢地安静下来。 叶萧本就没对这所谓宝库里的东西，抱有多大希望。 自从踏入飞翎庄，知道了他们所谓闯关考验的目的所在后，叶萧就对宝库里的东西没了兴致。 本就是拿来钓鱼的鱼饵，还仅仅是鱼饵之一，那充其量就是蚯蚓，难不成还会是神龙吗？ 再联想一下小狐女的帽子是在哪里被收罗来的，还不清楚吗？ 叶萧只是借此调节一下心情，缓解一下失落，仅此而已。 快两个月时间了，自家老头子如人间蒸发，连个音信都不知道传回来，小道士甚至有开发出一套“专打老头子”之组合道术的冲动。 恨恨不已，亦是思念不止。 有了希望，再次失望，叶萧很需要做点分散注意力的事情。 他翻找得起劲，身后传来昭昭不依的叫声：“道士哥哥~~~”叶萧浑身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转身一看，小狐女已然变了模样。 她头戴着雪色绒帽，蓬蓬松松地包裹着一头秀发，两侧垂落两条雪白狐尾，直垂落到胸前，随着昭昭转身展示，一荡一荡地甩动着。 小狐女踮起脚尖，起舞般地一旋身，叶萧本就是眼前一亮，这会儿彻底惊艳了。 帽子的后端披落下来，一直披过腰间，裹过臀部，旋身间飘起，再配合上昭昭祭舞般的动作，拈起的手指，无法形容的美感几欲让人窒息。 叶萧真的摒住了呼吸，欣赏着昭昭惊艳绝伦扮相，映照着记忆中祭舞之神圣虔诚之美，两个身影渐渐地重叠在一起。 “真美。”他诚心地赞叹着。 叶萧不是看不到绒帽周遭扬扬洒洒而下，既是纯白，又泛金色，在虚无中生灭的光点，只是觉得不管这件帽子到底有多大价值多少秘密，只凭着昭昭带着她美丽无边的样子，就值得跑这么一趟。 小道士不由得心情大好，失落之黯然一扫而空。 听到叶萧的赞叹，昭昭笑逐颜开，“咯咯咯”清脆笑声里，她收起帽子包裹起来背在背上，再蹦蹦跳跳过来。 没有戴着那顶帽子，小狐女身上光芒夺目褪去，代之的是俏皮可爱，精灵古怪。 “道士哥哥，你还没有挑好吗？”她扑过来摇着叶萧的胳膊，好奇地左顾右盼，对那些金玉珍珠一类连目光都不停留一下，完全看不上不在意的样子。 “没有，要不……”叶萧摊了摊手，刚想说要不随便抓一样值钱的就算了，话还没说完呢，他忽然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双鞋履，混在各种华丽服饰当中本来全不起眼，可在刚刚那一瞬间，以叶萧的角度，恰好看到上面有灵光在闪动。 经过山海秘藏一役，叶萧眼界大开，心知这种光芒称之为：宝光。 三步上前，他一把将鞋履拿了起来，托在掌心。 鞋履呈现出浅海般的色泽，没有深海的宝蓝，亦没有万里晴空的淡蓝，而是一种在流转着的蓝色，若涛生涛灭般地迷幻感觉。 叶萧把它托在掌心可不是为了欣赏，有道力润物细无声地循着接触，涌入鞋履内部。 下一刻，有涛声在他耳中响起，犹如小时候漫步在白沙滩上，捡起海螺贴在耳朵上听到的声音，那是大海的呼唤。 “水的力量吗？”叶萧沉吟了一下，蹲下身去，将鞋直接换了上去。 在昭昭和大黑诧异的目光注视下，他用力地踩了两下，脸上露出满意之色，竟是出奇地合脚。 看了一眼左右，叶萧将大黑从肩膀上摘下来，把换下来的臭鞋子塞给它叼着抱着，自个儿向着栽着珊瑚树的池子走去。 每一步踏出去，他脚下都有踩着一层垫子般的感觉，分外轻盈，尤其柔软。 “应该不只是穿着舒服吧？”叶萧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做了决定，哪怕没有其他特异，单凭这脚感就值得拎走。 站在池子边上，他试探性的地把脚伸进去踩了踩，没有什么变化。缩回了脚，叶萧摸着下巴想了想，这一次将道力灌注其中，再次探脚入水。 “咦？”小道士眉头一挑，惊疑出声，继而眉飞色舞了起来。 伸进去一只脚还不过瘾，他竟是直接迈进去了另外一只脚，整个人踩入了池子里。 这个池子只是为了展示成棵珊瑚树等海中珍宝而挖，并不深，充其量不过可以没过膝盖罢了。 看到叶萧举动，“啊”地一声出来的小狐女猛地拿手捂住了口，惊讶地望过去。 池子里，珊瑚树旁，叶萧两手张开保持着平衡，竟是稳稳当当地站在水面上。 脚下池水涟漪阵阵，只是掩过了脚背便不再下沉，仿佛上面站着的不是一个血肉之躯，而是一片厚木板罢了。 “哈哈哈哈~~”叶萧开心地笑出声来，玩心大起地在水面上歪歪斜斜地走了好几步，池水最高也不过淹到了脚踝。 “捡到宝了。”小道士玩够了，想起什么似地跑过来，拽起昭昭就往宝库外疾步走去。 “道士哥哥，干嘛走这么急？”小狐女还没有弄明白情况就被拽走了。 “捡到宝了。”“这双鞋子能入水不沉，明显是宝物——我决定叫它‘凌波履’——趁着他们还没有发现，咱赶紧走，免得他们耍赖。”叶萧穿着凌波履走得那叫一个快，如风一样刮了出去。 落在后面的大黑呜呜叫着，想要“汪汪”叫唤都不能够，嘴巴里叼着臭鞋子呢。 “扔了。”“臭，别凑上来，跟着。”叶萧嫌弃脸地说着，大黑怔住了，嘴巴一松，臭鞋子掉了下去。 ……这个时候你嫌臭了……明明是你让偶叼着的……大黑的内心是崩溃的，一边无语泪千行，一边拼命地迈着小短腿跟上。 两人一狗出了飞翎庄，回了白日门城，看到华灯初上，人头攒动，还有一些人看到他们拔腿就跑的景象，一片热热闹闹。 叶萧脸上刚浮出笑容来，心想着飞翎庄那群人脸皮总不会如此厚，就是发现不对了，也不能追出来讨要啦。 紧接着，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咦？他们跑什么？” 第二百三十五章 猪肚藏书，传说中的存在 繁华的街道上，四下都有人挤入人群，引得一阵阵叫骂喧嚣。 往日里，在这种繁华街市上，尤其是最近这般逢年过节的，的确是有一些浪荡子在人群里面挤来挤去，要嘛是往小媳妇儿大姑娘身上挨挨蹭蹭地，要嘛就是第三只手伸出来叼钱袋子。 眼前则不然。 叶萧看得清清楚楚，那一个个拼命挤入人群中向着远处跑去的，分明都是在跟他远远地打了一个照面之后，才突然拔腿就跑的。 见鬼了一样。 他不由得摸了摸脸，扭头问道：“昭昭，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小狐女也在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 两人身后，大黑气喘吁吁地跟了上了，“汪汪汪”出声，要是用谛听符一听，妥妥的是：你脸上是没什么，但里面坏了，良心大大地坏了，跑死偶了。 叶萧懒得理会它，托着下巴想了想，若有所得。 “他们倒不像是惊恐模样，一个个挤来挤去被骂个狗血淋头，不是天生犯贱就是真有什么好事在等着。”“难道是……”叶萧恍然大悟，想到最大一个可能，“……有人在找我！”他目光有目的地在长街上扫过，只见得所有往日里在长街上为非作歹的，无事生非的，乞讨为生的，还有捕快们……在一转眼功夫里，争先恐后地跑了一个干干净净。 净街虎一般的效果。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常年在街面上厮混的浪荡子，就没有一个好人家的，这些人一去，整个长街的空气都为之一净。 “能驱使得这些人比孝敬父母还殷勤热络的，应该就是……”叶萧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名字，一个身影，下一刻那个名字的主人，那个身影本身，就在长街另外一头映入眼帘。 八条花胳膊的大汉抬着轿子，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似地狂奔过来。 轿子晃动得跟台风天海边系着的扁舟一样，轿子上的人还在大声地催促“快点”，“再快一点”。 轿帘掀开，里面急不可耐地探出一个硕大身躯，锦袍华丽，不是“有间当铺”的老朝奉又是何人？ 他一手拿着手帕不住地擦汗，看模样倒是比起抬轿子的花胳膊还要累上三分，一手冲着叶萧招摇着，远远地就喊上话了。 “错~~错~~错了~~”“拼~~拼~~拼了~~~”叶萧拿在手贴在耳朵上，贴出一个招风耳来，依然听得断断续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错了拼了的……”小道士在纳闷中，在长街上人来人往的目光聚焦中，一边对老朝奉怒目而视，一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老朝奉在白日门城可是一个公众人物，没有上他那儿当过东西，认不得其尊荣的怕是不多。 这么一尊，在这夜里面乘着轿子紧赶慢赶地追过来，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个小道士一定是拿了什么假东西，坑了老朝奉一把大的，估计好多钱，你没听他一直在喊错了，拼了吗？他一定是要跟小道士拼命。”“老朝奉多少年的把式，听说连那些贵人们都找他掌眼，谁还能在他老人家掌心翻出跟斗来吗？肯定是别的事。”“还能是什么事？”“说不准是老朝奉老来得子，结果发现……”“对对对，这个是得拼一下，帽子都绿了，哪个男人不得拼命。”“……”叶萧恨不得堵上耳朵，生平第一次觉得听力太好也是一种错。 在怒火如有实质就要喷薄而出的小道士目光注视下，八条花胳膊壮汉腿都要跑断了，一阵龙卷风般地扑到了叶萧面前。 轿子刚要落地，老朝奉急急地要迈出来，叶萧一手拽着昭昭，一手提溜着大黑的顶瓜皮，一个箭步就冲上了轿子。 将老朝奉堵了回去，三个人一条狗，挤在同一个轿子里。 好在老朝奉这轿子够宽敞，不然几人非得贴在一起不可。 想到外面那些越传越离谱的流言蜚语，叶萧一刻都不想在街面上呆了，大喊道：“走，快走，有什么路上说。”“走去哪里？”老朝奉隐隐地也知道貌似有什么东西不对了，小意地问道。 “随便哪里，只要离开这里就成。”叶萧话音刚落，老朝奉伸手在轿子上敲了敲，外面花胳膊哀嚎地吆喝了一声，剧烈如小船颠簸般的晃动再起。 在里面左边倒倒，右边摇摇，实在算不得舒服，不过想到不用再被一百零八种乱猜，叶萧整个人都好了。 他靠在轿子一侧，拎起大黑也不嫌弃它臭了，伸手在大黑身上捋着，问道：“老朝奉你找我有事？这城狐社鼠的都用上了？”“这不是……”老朝奉双手摩擦着，不好意思地道：“……老哥哥没把事情做好，生怕误了小兄弟你的正事嘛。”“嗯？”叶萧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就是一头老母猪，张口吞了一只鸽子，连嚼都不带地就往下咽的画面。 那画面实在太美，美得没法看，被母猪给吃了的信鸽，碎在了母猪肚子里的飞鸽传书，奇葩程度堪称空前绝后。 那才发生了多久，叶萧轻易地就将老朝奉的举动跟这个联系上了。 “拼出来了？”小道士声音淡淡地，情绪也淡淡地，很有点无可无不可地问道。 “拼上了。”老朝奉小心翼翼地从怀里面取出一块折叠好的锦帕，一点点地掀开，露出里面支离破碎又严丝合缝拼到一起的纸条。 从保护得如此紧密，便知拼时候之艰难。 看到它的第一时间，叶萧眼睛就瞪圆了，翘起大拇指道：“老朝奉你真是了不起，这也拼得起来。”他看得真切，这些从母猪肚子里生抢出来的碎纸片，最大的只有指甲盖大小，这都能拼起来，叶萧不得不在心里面写一个大写的“服”字。 不过，叶萧并没有去接老朝奉递过来的纸条，反而嫌弃地一捂鼻子，随意地问道：“上面写了什么？”他这个态度，别说是见惯了各式人等的老朝奉，就是小狐女，就是躺在叶萧膝盖上惬意得直哼哼的大黑，都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的“不抱希望”。 “这次不一样！”老朝奉倒不计较他的态度，脸上堆满了震撼之色，有点恍惚地道：“里面说的那个老道士简直就不是人，强得不像话，像……像……”头皮都挠破了，他才一拍大腿，找到词儿了：“像那种传说中的存在！” 第二百三十六章 虚空画符，天地作画 “传说中的存在？”叶萧毫无理由地想起了一幕景象。 疏林中，战争迷雾散，老树洞开，一个老道士尖叫出声，为了闪避慌不择路的小钱鼠，碰到了案桌，掉落了古画。 一直到最后，叶萧也没有看到画上是什么？ 原本他压根没有在意过，在这个时候，莫名地，他就有了冲动，想要掉转头回去看个究竟的冲动。 晃了晃脑袋，叶萧将这个不靠谱的想法甩了出去，用好奇的目光望向老朝奉。 老朝奉定了定神，他也知道小道士对他手里面还在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纸条没有兴趣，言简意赅地将上面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一开始，叶萧还是靠在轿子一侧，坐没坐相的。 听没两句话，他神情一变，腰杆挺直，正襟危坐。 再到后来，听到关键处，叶萧身子前倾，恨不得压到老朝奉身上去。 本以为又是虚头巴脑、捕风捉影的消息，不曾想，从老朝奉口中道出来的赫然是描绘着史诗故事一般的绚烂画卷……两个半月前，赤月山脉脚下，沃玛湿地深处，沃玛神庙里降下神谕：血月将临，玛法乱世。 赤月咆哮，天下板荡。 十六个字的神谕传出当日，沃玛神庙奇光大作，亮了三天三夜。 沃玛教大祭司血祭了一百个圣洁处女后，走出了沃玛神庙，宣布沃玛教的时代来历了。 一个半月前，经过一个月的召集，沃玛教出兵。 跟历史上任何一次的沃玛教动乱不同，这一回沃玛教不再求先平定赤月半岛，而是兵锋东去，直指比奇王国腹心之地——比奇城！ 从赤月山脉脚下，沃玛神庙前誓师出兵，跋涉过沃玛湿地，再穿过沃玛森林，饮马碧落江水，远眺了青丘山脉。 这一段路，足足走了大半个月。 只要再翻过青丘山脉，沃玛教徒组成的大军就能踏破比奇行省，一望无际的平原任其驰骋，最终南下覆灭比奇城。 往前一路，尽是人族精华，比奇王国膏腴之地，所有的沃玛教徒都在嗷嗷叫唤着。 就在这个时候，于青丘山脉下，有四个老者站了出来。 在比奇王国还没有反应过来，组织出抵抗前，这四个人以单薄的身躯，挡在了沃玛教大军的前方。 ——其中一人法师衣着。 老法师布下法阵，引来碧落江水，破山决堤，水淹沃玛大军。 ——其中一人甲胄齐全。 老战士骑着病瘦老马，穿着斑驳旧铠甲，单骑冲阵，杀了个七进七出，杀了个血流成河，数万大军，竟不能挡。 ——其中一人猎户打扮。 老猎户弦动如骤雨，心箭不须瞄，以一己之力压制全场，但凡发号施令者皆杀，一人一弓一箭，静默战场。 其中一人是……叶萧听得入神，听得震撼，眼前仿佛有一个天一样大的幕布，在不住地回放着三个老人，各自以不同的手段，硬撼沃玛教大军的景象。 只身能挡百万兵！ 这是何等气魄，怎样手段，如何的荡气回肠？ 叶萧恨不得身在当场，不说下场，为他们摇旗呐喊，赤身击鼓什么的也好，只求能见证那一幕。 “老朝奉，你说有四个人，最后一个，应该是一个老道士吧？”他不惜打断老朝奉的讲述问道。 “嗯。”老朝奉点了点头，补充道：“时间上也对得上。”叶萧明白他的意思，指的是那一场旷世之战发生时候，自家老道士已经假死翘家了。 “还真有可能……还真有可能……”小道士在喃喃自语，什么不抱希望，什么无所谓，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龙不与蛇交。 能与那几个英雄人物并肩而立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生平所见最不普通的老道士，不就是自家老爷子吗？ 叶萧不耐老朝奉继续念，再不顾什么味道不味道的，将老朝奉手中的锦帕连带上面纸条一起抢了过来，紧张地看了下去。 大黑也好，小狐女也罢，他们全都被那一幕震撼到了，不管看不看得清楚，读不读得懂，全把脑袋凑了过去。 轿子里陡然安静下来，只有三颗脑袋凑在一起，时不时地激动起来碰在一起亦不知道呼痛，全部心神都浓缩在纸条方寸之间。 ……“老道士，你再不出手，我就把你种在蔓藤上的七葫芦酒给淹死。”老法师形容萎靡，全凭一根法杖撑着不倒，惟怒吼中气十足。 “砍了！”老战士卸甲磨刀，身旁趴卧着断气的病瘦老马。 “射掉。”老猎人两臂颤抖，抬而不起，又跃跃欲试。 “哎，我老人家种几葫芦酒容易吗？家里孩子不让喝酒，藏都没处藏，想着就给种成活的总能藏起来吧，你们还要给我毁喽，不当人子啊。”一个邋里邋遢，嬉皮笑脸的老道士不知道怎么地出现在阵前。 老道士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出手，而是冲着怒吼着冲上来的大军摊开手，满脸无辜地道：“你们都听见了，老头子我是被逼的。”“劳碌命喽。”说话间，马蹄踏动大地他不管，万箭齐发他不看，沃玛教祭司铺天盖地而来的法术他不在乎，只是伸出一只手，高高地伸着，搅动。 风起云涌，云聚云散，因风落，乘风起，聚散之间，白云苍狗，万化千变。 老道士跳大神一般地动作着，理顺着天上云气成繁杂图案，采集冲天血煞气作为朱砂，在虚空中画出了一张符箓来。 天为符纸，云为箓，血气朱砂，天地作画。 老道士依然保持着惫懒的样子，一手挖着鼻孔，一手高举，手掌翻覆。 “轰！”翻掌之间，天上凝成横亘天穹之符箓，无尽的光在喷薄而出，无尽的灵气在汹涌而至，磅礴出让战场上所有人都为之心跳漏了一拍的恐怖道力。 下一刻，符箓溃散，漩涡生成，一只白皙如玉的巨手从中伸出来，张开手掌，向着战场上压下来。 “轰隆隆~轰隆隆~~~”巨手压碎了罡风，碾过了层云，以一种沛然不可御之势，缓缓地按落下来，按在了战场中央，大地之上。 一声洞穿天地的巨响。 大地凹陷，沃玛大军崩溃，一个五指巨手形状的陷坑深邃，倒灌入碧落江水，荡出一湖的血色来……一片沉寂，在震撼中失声的轿子里，叶萧喃喃自语：“嗜酒如命，不踢不动的性子……虚空画符，天地作画的手段……移山填海，改变地貌的道术……活人气死，死人气活的无耻……”“是他，一定是他！” 第二百三十七章 去比奇 “逮住你了！”“看你这回还要往哪里跑，老头子。”叶萧咬牙切齿模样，眉宇间却有掩盖不住地笑意，灿烂得晦暗的轿子里都亮堂了起来。 “会不会……”昭昭小声地问道：“……又搞错了？”她刚刚亲眼看到叶萧失落的模样，生怕又来一个失望。 小道士再如何掩盖，又怎么可能藏得严密。 “要不是为了看到道士哥哥开心起来，人家才不会戴起那顶帽子呢，最厌烦了。”昭昭想着，娇俏的脸上有担忧之色。 “不会！”叶萧和老朝奉异口同声。 不用老朝奉，小道士拿手捏成拳头，拳眼对在心口上，道：“一定是他。”“我感觉得到。”小狐女张了张嘴巴，没发出声来。 这一次，叶萧的感觉与飞翎庄一趟截然不同。 在飞翎庄，不管是去前还是之后，他心里面总是有一种虚头巴脑的感觉，就算是行事风格什么的再相似，隐隐地还是觉得不对劲。 这回则不同。 只是看纸条上的简略描述，叶萧仿佛就能看到自家那个翘家的老头子在跃然纸上，恨不得跳出来的模样。 “并且……”叶萧视野渐宽，不是当初在白日门城里没心没肺的小道士可比的，心思拔出来，从更高的地方俯瞰过去，顿时将很多东西联系了起来。 “前几日，血月当空，赤色笼罩，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在那之前，两个月间发生的种种，是否与之有关呢？”叶萧掐着手指头，一个个地往下数：“老头子翘家。 小结巴连头都没有露过的爹忽然派人将母女接走。 王倬为首的海贼上岸。 百年不见的雨季，阿金纳心脏里的残魂苏醒。 沃玛神庙的预言……”恍惚间，叶萧数到后来，似乎看到了血月当空，一缕缕月华编织成血色璎珞，系到了一个个事件上，一个个人的音容浮现出来。 “这还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呢？”叶萧不由得感叹出声：“真是在下一盘好大好大的棋。”最后一句话，他不是在心里面念叨，而是实实在在地吐出了声音来。 对面的老朝奉深以为然地点着头，他站的角度与小道士不同，却一样看到了大幕徐开的景象。 “呸呸呸，偏题了。”“回来。”叶萧再次低头，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拼出来的纸条上，跟那些蝇头小字较着劲儿。 “只手覆沃玛的老道士，或许跟飞翎庄有关？”“飞翎庄草创时候，曾有类似一个人，被称为‘尊者’，行事作风，道法手段，极似此人？”“不会吧……”叶萧愣了愣，又想起了疏林中那棵最大的树，树洞里枯黄的画卷。 “我当时该看清楚的，等等，那个大长老不会是故意的吧？”小道士想得脑壳儿疼，摇了摇头，只能暂且不管了。 他掉头回去的冲动只是持续了一眨眼的功夫，旋即被抛诸到了脑后去。 叶萧敢打赌，他敢再去飞翎庄，大长老就敢玩儿消失，别说疏林树洞了，怕是连飞翎庄的门都进不去。 同时，从纸条的末尾处，他也知道了第二张纸条只是作为一个备选，沈凡传递过来时候，亦不曾太将它当成一回事情，更多是因为老道士与飞翎庄尊者之间诡异的相似性，罗列进去罢了。 沈凡是死奸商，他不是死老天，怎会知道会有第一张纸条沦落进母猪肚子里这种奇葩事情？ “老哥哥。”叶萧霍地一下，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道：“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一声“老哥哥”，叫得老朝奉喜逐颜开，足足年轻了十岁；昭昭连翻白眼，觉得低估了道士哥哥的无耻劲头。 前面都叫人“老朝奉”，这会儿就喊上“老哥哥”了，变得也忒快了。 本来还有出言揶揄一下的意思，昭昭一低头间，却看到叶萧的拳头在不住地攥紧，好不容易抢救回来的纸条被捏在掌心，碎成了末从指缝里漏出来。 他，很激动，很紧张……昭昭咽回了到头的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学着叶萧，用紧张又期待的目光望向老朝奉。 在她腿上，大黑有样学样。 没有人注意到这货什么时候蹭到小狐女大腿上的，看它模样，似乎还挺惬意。 与昭昭之茫然，大黑之心不在焉在大腿不同，老朝奉笑了笑，很是欣慰模样，脸上的皱纹好像会说话，在欢喜辛苦没有白费。 叶萧可不相信老朝奉这样老于世故的人，真拿功夫全去拼了碎纸片，怕是一边拼着，得个片言只语，他就会发动所有的力量，将其打听得清清楚楚。 “咳咳~~~”老朝奉清了清嗓子，有点担忧地看了叶萧一眼，徐徐说道：“沃玛教徒兵败如山倒，似乎不仅仅是几个世外高人，各族人都在沃玛大军里面伏了暗子，各种分裂，彼此厮杀，最后能活着回到沃玛神庙者，十不存一。”他知道叶萧想听的不是这个，一语带过后，连忙道：“老哥哥我借着做生意的路子，分别找各方询问了当时情况，据说老道士虚空花符，以天地为画布来作画，一手压制沃玛大军后，大笑三声，仰天便倒。”大笑三声……仰天便倒……大笑三声……仰天便倒……所有人的耳中，一遍遍地回荡着这八个字，有豪气冲天，亦有壮怀激烈，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壮感觉。 落到叶萧心里面，溅起来的就是担忧了，单纯地对亲人的担忧。 老朝奉压低着声音，并不敢卖关子，继续道：“老道士笑着倒下后，便为老战士救走，据说被夹在老战士胳膊下面时候，他还在喊着：我的葫芦酒……葫芦酒……”想到老道士被夹在腋窝下带走还念念不忘他种进葫芦里的酒，叶萧不由得扯了扯嘴角，想要笑，没能笑出来。 老朝奉大喘了一口气，在小道士目光逼视下，说出了最后一点存货：“他们是往比奇城方向去。”“比奇城吗？”叶萧霍地站了起来，头顶在轿子顶上，差一点就要用脑袋将其顶破喽。 不知不觉中，昔日单薄瘦小的小道士长高了。 他站得稳稳地，原来轿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地方，落了下来，只是他们沉浸在谈话当中，竟不曾察觉。 叶萧拿手掀开了轿帘子，露出外面一盏盏纸皮灯笼飞起、升空，隐隐地还能听到下方有少男少女欢笑追逐的声音。 “轰”地一声，烟花在夜幕上绽放，在一瞬间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叶萧的脸庞。 “去比奇！”“我要去比奇城！”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小九生气啦 “什么？”老朝奉脱口问出。 去比奇的话，叶萧说得斩钉截铁，又急又骤，兼有烟花爆竹之声掩盖，老朝奉有些没听清。 叶萧扭过头来，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去比奇城。”比奇城，玛法大陆之绝对中心，比奇王国之核心，白日门城这样僻远之处与之相比，俨然就是乡下地方。 王公贵族行走在街面上，帮派势力犬牙交错，比奇城内，闯荡不易，居亦大不易。 叶萧道来，却跟要到隔壁找小结巴煎一个蛋来吃一样，不需要考虑，想到就去做。 “这大过年的……”老朝奉本能想劝，想说好歹过完了年再去嘛，话刚出口一半儿呢，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顺带着把已经说出口的话再给舔回去。 叶萧正处在失去亲人的烦恼当中，决意要去比奇城也是为了找回老道士，这个时候跟他提什么过年、团圆，那不是找抽吗？ 在小道士将目光投过来时候，老朝奉瞬间就改了口：“……想要去比奇城可不容易，不过这事在我，包老哥哥身上。”说话间，老朝奉把手在胸口拍得砰砰响，身上肉抖得跟波浪一样。 他话锋转得是快，叶萧他们也不是傻子，不由得用古怪无比的目光望向老朝奉。 上半句还是劝告、劝止，下半截立刻就是鼓励、帮助，一切在我。 这样的转折，不是老朝奉这种世故到滑不留手的人物，寻常人物还真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怪不得能开偌大一间当铺，叶萧啧啧赞叹着，也不揭穿他，拱手为礼道：“那就多谢老哥哥了。”在轿子里到底展不开手脚，说这么话也呆得憋闷了，小道士顺势带着昭昭、大黑，出得了轿子。 北边有灯火辉煌，喧闹街市，旁边是日潭深深，倒映明月。 背后，就是叶萧的家。 原来轿子是一路抬他到了家门口，这才停了下来，想来是老朝奉早有交代。 叶萧刚发现自个儿是在哪，老朝奉吭哧吭哧地从轿子里面爬了出来，喘着气，他开口道：“三天，三天之后，老哥哥有个朋友，要紧赶一船货去比奇城。”“老哥哥亲自去说，这个情面他得给我，包小兄弟你能赶得上。”“好，多谢老哥哥。”叶萧是真心感激，同时看老朝奉咧口笑个不停，小道士心里面不由得琢磨起来：“说起来老朝奉到底欠了沈凡多少钱，竟然做到了这个地步？ 不过不管多少钱，看来这回过后，就可以清了。”“道士哥哥。”“我也跟你去！”昭昭见缝插针地表达了意见。 “你……”叶萧张了张口，想问“你去做什么”，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小狐女就给脆生生地打断了：“就这么说定了。 道士哥哥，我回去收拾下东西，搬过来跟你一起住，三天后一起出发。”她说完这么一番话，生怕叶萧再劝说一样，掉头就走，跑出去好几步了，才挥手告别。 “喂……”叶萧整个人还处在懵着的状态，抬手喊了一声，于是……昭昭跑得更快了。 她背着双手，蹦蹦跳跳，赤红的头发在脑后一扬一扬地，说不出的娇俏可爱，机灵古怪。 小狐女都走远了，叶萧只得悻悻然地收回手，纳闷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汪~”大黑别过头，一张脸上表情分明就是鄙夷。 “咳咳~”老朝奉干咳数声，爬进轿子里，告辞的声音从中传出来：“那个啥，老哥哥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三天后，老哥哥给小兄弟你送行。”话音入耳的同时，叶萧还听到老朝奉在轿子里面敲着窗户的声音，几个花胳膊哭丧着一张脸，又被轿子抬起来，向着远处去。 “算了，不想了。”叶萧挠了挠头，作罢了。 “三天之后，出发比奇。“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推开了院门。 等叶萧进了家门，再随手合上院门，整个人从内心往外洋溢出一股放松的劲头来。 要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呢，那种家给人带来的放松感觉，不是其他任何东西能够比拟的。 他刚习惯性地把自个儿扔进那张摇椅里，院子中一种无形的波动涌现出来。 “咦？小九！”叶萧霍地直起身子，诧异地望过去。 这个波动他再熟悉不过了，自从小九学会了自己出来后，每次出现必然带着这种感觉，仿佛虚空中有了涟漪，有什么从水面下浮了起来一般。 “小九这个时候出来干嘛？”叶萧脑子里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果不其然地在摇椅旁边看到了小九纤细的身影。 “小九？”他隐隐发现不对了，平时小九虽然一样不吭声地，走路都不带声音，却无论任何时候都会将跃动着魂火的眼眶对着他，好像时时刻刻地在看着，在守护，须臾不离。 这次却不一样，它一屁股坐到了摇椅边缘，侧背着身子，不给叶萧正面。 它身上玉一样润泽的骨头也在一点点地变色，有点黑有点紫，像极了雷雨天气时候，闷雷滚滚炸开铅云的颜色。 叫了一声没答应，叶萧又唤了一声：“小九？”小骷髅动了，侧成另外一面，依然不给正面。 “那个……我口渴……”叶萧试探地小声问道。 小九动了动，这下可好，完全用后背对着小道士了。 “得。”“这是生气了……”叶萧弄明白发生什么了，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摸着脑袋，一头雾水得头发都快湿了。 “小九……”小道士琢磨下不得要领，索性就不想了，蹭过去先从小九左肩上探出头来说话，再是右边，紧接着自上头，跟着再蹲到地上去……整个过程中在不住地说。 说过去现在将来，谈梦想爱好目标，道掌故见闻猜测……从小九出现后，一感觉到气氛不对，就老老实实地蹲在角落不敢叫唤的大黑看到得目瞪口呆，听得耳鸣不已，第一次发现自家不靠谱的主人竟然这么能窜，这么能说。 盏差工夫过去，叶萧还没消停下来，小九身上怒雷一般的颜色消退下去，白玉样的光泽浮动，跃动的魂火温柔如水般地注视着小道士的眼睛，仿佛可以就这样一直看到天明，看到永远……这一晚上，叶萧折腾了很久，说了很多，加上疏林、轿中连续的情绪波动，疲乏一阵阵地涌上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斜斜地靠在摇椅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小道士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盖得很惊喜，连手脚都严严实实地不曾外露。 大黑就没有这待遇，它趴在摇椅边上，一根根黑中泛红的毛发上还凝着清晨露水。 小九就静静地坐在摇椅一侧，似乎是想让叶萧睡得更舒服一点，它只沾了一点点位置，难为还能坐得稳稳当当的。 “早啊。”叶萧一抬手，笑容灿烂，辉映着朝阳。 一阵好睡，精神饱满的小道士心情很好，一整个早上几乎是哼着歌儿过去的，一直到他猛地想起了一个事：“咦，昭昭怎么还没到？”这个念头一转而逝，叶萧才想起来，他竟然连小狐女住在哪里都没有问过。 不得已下，小道士只好带着大黑出门去采购了一圈子出门在外需要用到的东西，有过一次经验，这回堪称是轻车熟路地就采办齐全了。 一天的时间过去，紧接着是第二天，第三天。 本来早早就应该蹦蹦跳跳，背着双手跑过来，再突然冒出来吓叶萧一跳的小狐女，一直没有出现过。 “时间差不多了，船就要开了，她怎么还没来？”行装在侧，叶萧迟疑地想着：“要等她吗？” 第二百三十九章 起航 “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叶萧看了看天色，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离开船不远了。 老朝奉不愧是做老了事情的，在双方分开的第二天，叶萧还在采买着出行所需的时候，他就派人找上来，通知了开船时间。 其余一切，老朝奉都办得妥妥的，叶萧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带上自个儿按时到港口去就行了。 现在，时间差不多了。 叶萧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道：“算了，不等了。”“我已经拜托过老朝奉了，要是真有什么要紧事情，他怕是早就通知我了。”“昭昭一看就是身份地位极其特殊，估摸着是被家里抓了回去，或是自己改了主意，不好意思来见我。”“人要是能到，早就到了。”叶萧一把拎起大黑放在肩膀上，推开院门，向着外面走去。 “出发！”在临合上院门的时候，他手上动作顿了顿，最后向着两扇院门缝隙里的小院凝望了一眼。 这是小道士长大的地方，是他的家。 叶萧能清楚地记得，哪处花盆里是他藏过老道士酒的地方，又是跟小结巴在哪里捉的迷藏；记得小十年前从顽皮地从屋顶摔下来，就是在哪快台阶上磕破的头……一切的一切，恍惚间在眼前幻化出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景象，在不住地重复着那一幕幕。 时间早已过去，人亦非昨日，但有些东西就停留在这里，永远不会消散。 看得久了，莫名地，叶萧就有一个预感：“这次出去，怕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回到这里了。”贪看了几眼，他还是合上了院门，落了锁，大踏步地向着港口处去，再不回头。 在叶萧此时心中，还没有什么比去赶紧找到受伤的老道士更重要的事情。 有人，斯有家。 穿过熟悉的街区，招呼着邻居，白日门城中热闹依旧，甚至因为年关将至，从外地涌回来过年的人日渐增多，城中愈发地显得拥挤不堪。 花了不多的时间，叶萧踏出白日门，来到了港口处。 不远处，一艘庞大如城的大船浮在水面上，微微地随着潮汐而晃动着。 它通体呈暗褐色，首尖尾宽，上有又宽又平的甲板，两头高昂，横亘港口如公牛雄赳赳气昂昂地奋蹄。 观木料颜色，船体形制，从小在海边长大，见惯了各地各式船舶的叶萧点了点头，赞道：“好船。”同一时间，一个仿佛永远带着气喘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老哥哥找的，当然是好船。”老朝奉走过来，与叶萧并肩而立，身后是一群累成狗样子的花胳膊。 叶萧骤然听到声音，却连半点惊讶都欠奉。他早就察觉到了老朝奉的到来，只是醉心看船，没有招呼罢了。 老朝奉来了兴致，遥指有水手上下，忙碌如蚁的大船道：“小兄弟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船？”“还要请教。”叶萧诚心地请教，但凡是男人，就没有不对这种纵横驰骋在大洋上来去自如的巨兽不感兴趣的。 老朝奉看离起航还有点时间，索性口沫横飞地说了起来：“我们白日门城面朝大海，最主要的航线是开往海门城。”“海门城是南北通衢，不管是继续北上盟重，还是驶入内陆直往比奇，它都是必经之路，枢纽口岸，过几天小兄弟你就能看到了。”“海门城繁荣一时，最兴盛的却是造船。”“咱们眼前这艘，便是出自海门城大船匠之手的福海船。”“船有双舵，浅海、近海，进退自如；船底尖，深吃水，水线以下全都包裹着铜皮。”“柚木为主料，冷杉做桅杆，单这一艘船的耗费，老哥哥就是倾家荡产，也造不出几艘来。”“……”老朝奉说得兴趣盎然，叶萧听得津津有味，很多不解的地方豁然开朗。 比如那暗褐色，给人坚固无比，纵然前面是一座岛屿也能碾压过去的船体颜色，便是用了柚木为主料导致的。 柚木一开始是蜜色，用得久了变成暗褐，最是坚固不腐，便是在海上驰骋个十数年，亦不用担心有什么问题。 叶萧目露憧憬，感慨不已：“真不知道这样的大船是怎么造出来的，真想一睹为快。”老朝奉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这回不是为了沈凡，纯是因为同好，作出知己状地拍着胸脯道：“在我，在我，老哥哥在海门船场还有些老关系，会给捎个信过去，到那小兄弟你报老哥哥的名号好了，定可以看到新船下水。 那个场面，啧啧啧……”老朝奉一副赞叹回味的表情，将叶萧的期待都给勾了起来，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海门城，看一看这种海上城池是如何下水的？想来那个场面，定然是气势磅礴得很。 又闲谈了一句，老朝奉忽然一指海船，道：“小兄弟，时间差不多了，呶，你看，船老大来了。”叶萧循着他所指看去，果然看到一个中年汉子赤着一双脚从船上下来，远远地迎过来。 中年汉子浑身古铜色皮肤，显然是常年在海上飘着风吹日晒所致，相貌则是寻常，跟乡间老农没有太大区别。 好玩的是，他赤着一双脚，在甲板上走动稳稳当当的，跟扎了根一样；一上得岸来，摇摇晃晃，如同醉酒，让人很是怀疑到底是船在摇，还是地在动？ “船老大是老哥哥多少年的关系了，人称铁脚板，整天挂在嘴边的就是他们跑船的，功夫全在一双铁脚板上，什么鞋子都不好使。 大家起哄就叫他铁脚板，叫得多了，本名反倒没什么人知道了。”老朝奉在耳边介绍完，铁脚板已经来到了面前。 这中年汉子在船上比路上习惯，对海比对人熟悉了，讷讷不善言谈，互相通了姓名，稍稍寒暄几句就成锯嘴葫芦了。 眼瞅着就要开船了，叶萧最后望了一眼码头，小狐女昭昭依然没有出现，只得摇了摇头作罢。 “哎呀。”“瞧我这脑子，差点给忘喽。”老朝奉忽然一拍脑门，一边伸手入怀，一边拽住叶萧道：“小兄弟你不是让人给老哥哥带话了吗？那个灵狐少女的事。”“她可是出了什么事？”叶萧止住脚步，有些担忧地问道。 “也不算吧。”老朝奉语气不太肯定地道：“老哥哥让下面人去查探了，前头的消息是她跟咱们一分开，没多久就让人带走了。”“嗯？”叶萧眉毛一挑，心知老朝奉还有下文，不然早就应该通知他了才是，于是按捺下来没有打断。 老朝奉果然有下文。 “按小的们传来的消息，那个灵狐族少女虽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人带走的，不过却并没有声张，也没有反抗，倒不像是敌人做的。”“老哥哥就没急着告诉你，让人又去摸了摸底，早上才来的信儿。”周遭虽然没有外人，船老大铁脚板一脸木讷地看着地面，老朝奉还是压低了声音道：“那些人也是灵狐族，来自狐月岛，并且身份地位不低，里面似乎还有灵狐族的祭司。”“……”叶萧沉默了一下，懂了。 小狐女昭昭是灵狐族贵女那是肯定的，身份上或许还有什么秘密，既然是被狐月岛上来的灵狐族，并且其中还有在灵狐族中身份高贵的祭司参与，那估摸着就是翘家被捉回去了。 “怎么一个个都爱翘家……”叶萧摇头叹息着，记得初见昭昭时候，沈凡就说这小姑娘是翘家出来的，现在终于被逮回去了。 老朝奉紧张兮兮的样子他也能理解，狐月岛上灵狐族，在海上，在路上，势力皆是不弱，他这是深怕招惹了对方。 “那没事了。”“翘家被抓回去纯属活该。”叶萧放下心来，对抓回喜欢翘家的家伙这件事情，他举双手双脚赞成。 心事既去，时间又至，他就想跟老朝奉告别登船。 “等等，小兄弟莫急。”老朝奉又一次拽住了叶萧，这回伸进怀里的手终于抽了出来，握着个惊心包裹着，比巴掌略大的东西出来，递到小道士面前。 “这是？”叶萧瞥了一眼，看到单单是包裹在外面的绢帛就厚实绵密，绣样华美，价值不菲，可以想见里面东西的价值了。 “老哥哥的一点心意。”老朝奉眼中闪过一抹不舍之色，还是咬咬牙将东西推进叶萧的怀里，道：“海上寂寞，希望这东西可以让小兄弟你多点乐趣。”“后会有期。”送完东西后，老朝奉压根不给叶萧推拒的机会，掉头就走，一只手在身后招摇着，算是告别。 “呃~”“后会有期。”叶萧一边告别，一边心里面怪怪的。 ……什么叫海上寂寞多点乐趣，听着好像有哪里不对？ 古怪的想法在船老大铁脚板不住瞟过来的催促目光中消散，叶萧歉然一笑，跟着铁脚板上了那一艘福海船。 宽大的甲板，不算宽敞却舒适的船舱，所有的东西都让他很是满意。 安顿了一下东西后，顺手将老朝奉所送的东西放在床头，先不急着打开，叶萧带着肩膀上蹲着的大黑走上甲板。 “起~~~锚。”“升~~~帆~~”一声声吆喝里，庞然大物的福海船开始掉头，转向，向着外海缓缓地驶出。 起航了……ps：新的一月到了，求个月票，咱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不是？ 以上，东流。 第二百四十章 我来了，一段香 日渐西沉。 晚照绚烂了黄昏，一路流淌在海面，似红又橙，晕出了朦胧。 恰似叶萧此时思绪。 从小在白日门城长大，他从不觉得这个城市有什么宏伟，亦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留恋，可是此时站在甲板上，双手扶着船舷，看着它渐渐地“远去”，不住地缩小，莫名的情绪还是涌上了心头。 铁脚板稳稳当当地站在叶萧旁边，亦不用扶，跟钉子扎进了柚木一样，自然而然地就随着大海的脉搏而微调。 他在那儿站半天了，摩擦着双手，不知道说什么，浑然没有起航时候吆喝水手的麻利与权威。 叶萧对这个船老大挺有好感的，收回目光，望向他自嘲道：“船老大见笑了，我是第一次出海，而且……”他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一离开，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都回不来了，有点恋家。”“有啥可笑哩。”铁脚板脸上咧出笑容来，接着摩擦双手，厚厚的老皮发出“沙沙沙”声音，道：“俺也想家着哩，每回下船，俺就急吼吼着赶回去，家里小老婆贤惠，儿子皮归皮，舍不得打，一天不见想得慌。”“小老婆？”叶萧的关注点瞬间就歪了。 铁脚板憨厚地笑着，一拍船舷，自豪地道：“它就是俺大老婆。”“……”叶萧一阵无语，肚子里吐槽道：“还真是有爱啊，那我以后叫它‘大老婆’号了。”小道士自是在玩笑，在刚登船时候，船老大就介绍过，这艘好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白夜号”。 海上的风浪，就像少女的脸色，说变就变了。 上一刻，万里晴空。 下一刻，波涛如怒。 吃着海上饭，总免不了要在风里雨里，暗礁海兽中去走上一回。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远不见陆，近亦不见人……那种恐怖，随时可能倾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恰似永夜降临，绝望得让人疯狂。 白夜号，取的就是在永夜里的白昼之意。 夜晚不可避免，那就在永夜里，有一个亮堂堂，安全全的地方。 说实话，叶萧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脚下是白夜号，头顶黑夜在降临。 白夜号向着夕阳不住地驶去，身后是白日门城渐渐模糊了的身影。 城中一条条繁华街道，鳞次栉比的建筑，水脉连绵的日月二潭，这些全都看不到了，只有雄狮般趴窝着的白日门还隐约可见，仿佛是蹲在家门口的大狗，期待着主人回来。 天色渐暗，白日门城中灯火一片片地亮起，又在昏暗中明灭，要竭力去看才能看出个朦胧光影来。 “呼~~~”良久良久，叶萧吐出一口气来，冲着白日门城方向摇了摇手：“别了，白日门城。”他转身，向着白夜号的船头方向望去，张开双臂，大喊出声：“我来了！”“你们，准备好了吗？”叶萧喊完，愁绪尽去，代之以灿烂的笑容在浮上嘴角。 这个“你们”，是外面无限大的天地，是一波波拍打过来的敌对，还是势力犬牙交错的比奇城，亦或是凝固在传说中的沙巴克城……叶萧不知道，但是，谁在乎？ 反正，我来了！ ……入夜，涛声依旧，声声催人眠。 白夜号上，除去值班的了望手和舵手，余者全在如母亲怀抱中的微微起伏，童谣般哼唱的涛声中，沉沉地睡去。 叶萧例外。 至于是即将前往比奇城的心情激荡，还是他大喊一声后铁脚板老实人惊恐的目光，反正他睡不着。 要是换在以前，叶萧估摸着早拿被子蒙住了脑袋，忒也丢人了。 现在则不同，他厚着脸皮嘿嘿笑着，在喊完爽了后，开始纠缠着船老大讲比奇城的事，事无巨细，各方势力，纯当故事在听。 敏于行而讷于言的铁脚板顶不住，好不容易找了个由头，几乎是抱头鼠窜地离开了甲板，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反正一直到回船舱，叶萧都没有能再逮住他。 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叶萧索性放弃了，坐起来，托着下巴发呆。 在他旁边，大黑四肢无力地趴在地上，面前有一个小盆子，时不时地就要“呕”地一下，咕噜噜地从嘴里往外冒清水。 它，晕船了。 可怜大黑是一条旱鸭子狗，下水游个泳啥的没问题，乘船渡海这事没经历过呀，于是白夜号一起航，它就华丽丽地晕船了。 叶萧毫不留情地加以嘲笑后，全无同情心地每隔一段时间就一眼横过来，然后大黑就不得不哭丧着脸，叼着盆出去外面清洗。 发了半天呆，叶萧忽地一下，一巴掌拍在大黑的身上，吓得它小心肝儿乱窜，条件反射地就要叼起盆儿往外走。 动作刚做出来，大黑发现没动静里，好奇地扭头望去。 它看到叶萧压根就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它身上，正饶有兴致地一层层解开床头一个包裹。 ……你兴奋就兴奋，拍偶干嘛呀，偶的狗生好苦……“呜呜呜~~”大黑放下盆，肚皮朝地，趴下了，两只爪子都捂到了眼睛，觉得跟着这么一个主人，实在是前途无亮，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叶萧哪里管它，全部心神都放在床头小包裹上。 他到这会儿才想起老朝奉的临别赠礼来。 “会是什么呢？”叶萧脑子里一串串冒出来的全是老朝奉说的海上寂寞之类的，心痒痒地如在长草。 “啊~~”等最后一层打开，叶萧失望出声。 在他面前，静静地躺着一尊有巴掌大小的圆形器物，不是正圆成椭圆，下面有三只脚，稳稳当当地。 “香炉吗？”叶萧摸着下巴，看着器物顶部数不清楚的小孔琢磨着。 “这跟海上寂寞有关系吗？”小道士神情恹恹的，随手掀开了小香炉盖，往里面探了一眼。 “好吧，真的是香炉。”看到里面的东西，叶萧便确定了。 小香炉里面赫然只有一小截，差不多是拇指大小的香块，其上斑驳古朴不加雕琢，显然是天然形成的纹路。 “有什么用吗？”叶萧想起老朝奉送出这东西时候肝儿都在颤的心疼模样，提起了期待，将香块点燃，放进香炉，再合上盖子。 下一刻，一缕缕淡淡地青烟在缓缓地缭绕而起，仿佛是天女起舞时候的丝带，拂过了整个房间。 第二百四十一章 梦里青草香 “咻~咻~咻~~”叶萧鼻子一抽一抽地，压根就停不下来。 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个儿现在是什么模样，若要有一比的话，那就是他曾在遗人村时候，看到大黑跟在一只母狗后面，哈喇子都流出来了，低头往对方两腿之间嗅个不停……“啊呸~”“什么比方这是？”叶萧让自己的想象给恶心到了，呸个不停的同时，还不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不由得露出极度享受的表情来。 “还挺香……真香……”小香炉中，“嗤嗤”地发出急促燃烧的声音。 在缭绕香气当中，叶萧的思绪似乎插上了翅膀，漫无边际地联想了起来。 “小时候，我最喜欢蹲在地上，看隔壁的木匠叔叔拿着平推刨子，给一块块木料刨直、削薄、出光。”“趁着木匠叔叔一个不留神，我就会把他刨出来的那些薄薄的，自然卷起的木卷全给搂回去。”“再约上小结巴，用木卷引火烤地瓜吃。”“说起来，木卷烧得可快了，声音跟香炉里这个真像啊……真像啊……”叶萧脑海里面浮现出一个疑问来：“哪里有香料燃烧得那么迅速，那不是马上就烧完了？香是香，还不够一口吸的。”他伸手去床头，想要掀开小香炉的盖子探头看看，在脑海中如此动作一遍，又一遍，实则上叶萧一动不曾动过，两只手垂落下来，眼皮合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整个人缓缓地躺倒床上。 上半身躺着了，下半身还在床外头，小小的船舱当中，鼾声如雷。 叶萧在缭绕的香气中沉沉地睡去，惟有青烟在袅袅……“呼”地一下，一只手挥过去，袅袅青烟散开，露出老朝奉按着烟斗，一口一口深吸的模样。 他收回挥散烟气的手，身子往后一靠，椅子“嘎吱”作响，如不堪重负。 隔着三五步远，一个剃着短发，利落机灵模样的少女掩着鼻子，一脸嫌弃。 “爷爷~~”她娇嗔不依，左顾右盼地想要拿水浇灭了那不住散发着“臭气”的烟斗。 老朝奉呵呵地笑着，一脸慈祥模样，随口说话分散着小姑娘的注意力：“你不是想知道爷爷为什么要将那宝贝送给小道士吗？”短发姑娘连连点头，顾不得嫌弃，好奇地问道：“爷爷，那可是传说中的梦里香呀，干嘛便宜别人嘛。”她扑闪着大眼睛，问道：“他真有那么好？还是爷爷你欠那个沈凡很多钱？”要是叶萧在这里，他耳朵早就竖起来了，老早就在好奇，老朝奉到底欠了死奸商多少钱，能让他任劳任怨地做到这个地步。 老朝奉一下子警觉了起来，暗暗庆幸有意不让孙女跟小道士碰面果然是正确的。 “那就是个祸害。”他想归想，跳过了前面部分，回答起最宠爱孙女的后半截问题。 “钱？”老朝奉呵呵笑着，摇头道：“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叫事，这世上最让人无法偿还的东西，也从来就不是钱。”“那是什么？”“是跋涉沙漠，渴死之前的一口水。 是临渊羡鱼，递过来的一张网。 是恨欲狂时的一把刀。 是掉下悬崖时的一根绳。 是黑暗最深处时的一点光明……”老朝奉吟咏一般地说着，微微眯着眼睛，作出结语：“沈凡，玛法大陆上最独一无二的神秘商人，他做的就是这种事情。”短发少女还没有到能理解这种东西的年纪，稚嫩脸上全是懵懂之色，欲要发问，老朝奉再次开口道：“再说了，那梦里香，本就是沈凡送来的，压根就不是我们的东西，有甚心疼？”说了不心疼，他却不舍得连拿烟斗的手都在颤，分明就是疼得不行，背过气了都。 “好了，夜深了，去睡吧。”老朝奉自己快睡着了，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架，强撑着精神警告道：“还有，不准再翘家出去玩儿了，最近怎么了，一个个都这样，流行翘家吗……”话没说完，鼾声渐起，老朝奉没有看到短发少女翻白眼与“我偏要”的倔强样子。 她悄无声息地移步出了房间，站在宽敞的院落中，隐隐地还能听到远处海的声音，忍不住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一道海浪拍过来……“嘭~”“嘭嘭嘭~~”一波波地浪头涌动着，打在白夜号的水线附近，碎成成片成片的白色泡沫，既干净，又浑浊。 叶萧没心思去看海，他在低头看手，充满了陌生的感觉，仿佛在拿着别人的手掌在把玩一样，每一道掌纹瞅着都不像自个儿的。 “我不是在闻香吗？”他一个疑问刚浮现出来，白夜号了望台上传来一声惊呼：“快看，那里有人。”叶萧抬头看了一眼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了望台的了望手，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几个呼吸时间过去，他看到一个似乎是人的样子，怀抱着半截破木头，被一波波地浪头推着向白夜号方向飘了过来。 “活人？浮尸？”“海难？遇劫？”叶萧第一次出海，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兴致起来，种种异常就被抛诸了脑后。 “哗啦”一声，在赶上甲板上的铁脚板和水手们的惊呼声中，叶萧一按船舷，翻身跃入海里。 有人跳海啦！ 这还了得？ 甲板上一个个脑袋探出去，看到的去是叶萧稳稳地站在海面上，仿佛脚下不是深不可测的海水，而是海边滩涂，只是陷入一个脚踝深浅。 叶萧激发了“凌波履”，如履平地地蹈海而行，向着漂浮过来的人方向去。 十余个大跨步功夫，他就到了目的地，探手往漂过来人的脖子处试了试。 “哎，没气了。”叶萧有些遗憾，但来也来了，不差那么一哆嗦，他索性提起浮尸，返身带回了白夜号。 借着甲板上抛下来的绳索，叶萧重新上得甲板，浮尸一放下，铁脚板带着几个水手就围上去，仔细检查死因。 那种专注劲儿，想来洞房花烛夜，灯下看美人，亦不过如此。 叶萧心里有数，这是铁脚板等人跑海多年养出来的习惯，靠着经验，他们足以从尸体上判断出很多东西，或许就能够提前规避掉某些威胁。 他带尸体上船，多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叶萧没有去凑那个热闹，反倒是对尸体至死犹抱着的一个盒子感兴趣了。 他将盒子从尸体怀里拽下来，捏着鼻子打开。 “咦？”叶萧神色忽然一动，放开了捏着鼻子的手。 盒中有碧玉一方，日暖生烟，有香气升腾而起，沁人心脾。 香味极清新，仿佛是梦里面郊野踏青，扑鼻而来，尽是的青草芬芳。 ——梦里青草香！ 第二百四十二章 看着像狗，还是，活得像狗？ “好香……好香……”叶萧不由自主地将巴掌大的香玉从盒子里取了出来，摊在掌心，仿佛为他掌中温度激发，香味愈浓。 “就当把你从水里捞出来的报酬吧。”小道士从来没有过什么拾金不昧的良好品德，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一句话下，香玉就姓了叶。 铁脚板从尸体身边站了起来，看到叶萧取了香玉，脸色瞬间大变，快步而来，急道：“小兄弟，这东西不能拿。”“怎么啦？这玉有问题？”叶萧一下一下地嗅着，越是深嗅，越是觉得不足，怎么也闻不够一般，胸中更是有一种空荡荡亟需填补般的感觉。 他回答得心不在焉，铁脚板神情焦急，声音急促：“俺们跑海的有规矩，遇到这种浮尸，他们身上东西一文不能取。”“为什么？”“这是一代代传下来的规矩，据说淹死在海里的人，他的一切就都属于海龙王，拿了浮尸身上的东西，就等于动了海龙王的家当，那还有好？”“快扔回海里去。”铁脚板跳着脚说出这么一番话过来，伸手就要去拿香玉。 看他那个架势，是真要往海里扔。 叶萧一缩手，让铁脚板拿了一个空，随口应付了一声：“我不是你们跑海的，你们的规矩，我不守。”“就这样。”摆着手，他急匆匆地向着船舱里去，好像有什么在催促着他一样。 叶萧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比如铁脚板多木讷的一个人，说话怎么就顺溜了？只是胸中的渴望，莫名的催促，让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所有。 回到船舱中，将香玉贴放在胸口，鼻中闻着“梦里青草香”，叶萧渐渐地睡了过去。 “大黑呢？”又一个疑问，为汹涌而来的困意打得粉碎。 睡梦中，他在不住地下沉，沉入大海，至于海底，再洞穿而出，向着无限深的地方坠落。 “啊~”一声惊呼，叶萧睁开了眼睛。 “咦？”他面前不是白夜号船舱自己的床，亦不是在白夜号本身上，只有周遭平静、广袤，又单调无聊的海面如故。 “这是哪里？”叶萧脱口而出的时候就觉得不对了，短短时间里，这好像不是他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了。 下一刻，他的注意力全被周遭情况所吸引。 脚下一条船，精致小巧，平稳如陆地，又五脏俱全，无处不在透出着精美。 甲板、船舷，全用淡黄色点缀着金色丝线般纹路的名贵木头打造；船帆织锦，绣着日月星辰，时刻兜满了风推着船乘风破浪。 四面海域，平平如镜，波光粼粼，水波不兴，连海上的腥风都不曾有，淡淡的青草香气隽永。 这些远比不上款款而来，嘻嘻笑笑的莺莺燕燕们。 叶萧还没回过神来，就有一个圆脸可爱端来一个鎏金的盆子，帮他洗手。 有一个梳着双丫髻清纯乖巧少女帮他除下凌波履，褪去袜子，重新套上了厚厚的，踩起来舒适如在云端的棉袜。 有一个端庄娴熟的少女为他除去道袍，换上宽松衣服。 有一个狡黠灵动的少女，双手捧着一个切开的椰子，椰青的清香喷鼻，直送往口边……叶萧茫然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乱花渐欲迷人眼，哪里还记得反抗，糊里糊涂地就被扶到一处华美云床上斜躺下。 几个少女各司其职，口口声声喊着“公子”，或敲背揉肩，或按压腿脚，或将洗净的水果递到口边……在两侧，更有同样明媚不可方物的少女们，或敲响编钟，或摇动腰鼓，或鼓瑟，或笙箫，或步步生莲地起舞。 “那个……”叶萧被无比的享受给淹没了，好不容易冒出个头来，弱弱地问了一声。 话都没有说完，莺莺燕燕们就七嘴八舌地问道：“公子可是饿了？可要香汤沐浴？”在叶萧目瞪口呆当中，一道道山珍，一样样海味，以天上或有世上绝无的烹调手段整治得色香味俱全，呼啦啦地排满面前哪怕只是每样动上一筷子，叶萧也有饱腹欲撑之感。 饭后的甜品，解腻的茶水，克化的酪浆，清心的熏香，一应俱全。 “这才是享受啊。”叶萧感慨出声，颇有前面十几年全部白活了的感觉，甚至觉得就是比奇城里那位摄政王，想来当也无此享受。 “老头子当年喝醉了喜欢荒腔走板地唱歌，什么‘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哪里不足贵，明明往死里贵。”小道士都不敢想在这船上的日子要花上多少银钱，估摸着将他论斤卖了都不够零头。 “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一个语笑嫣然的少女接口道：“公子，咱们的船就叫神仙舟啊。”“快活似神仙的神仙。”“神仙舟吗？”叶萧稍稍适应过来，打量着围拢着他的美丽女子们。 迎接着他的目，有的含羞低头，有的勇敢直面，有的窃笑，有的调皮……如误入百花丛中，有目不暇接之感。 或贤淑，或端庄，或高贵，或不群，或大气，或清雅。 有温良，有乖巧，有靓丽，有玲珑，有性感，有哀婉……叶萧在一眼扫过下，恍若看遍了世间绝色，诸般性情，各种风格，应有尽有。 正自感慨间，他霍地一下，醒在了白夜号狭窄的船舱里。 “难道是梦？”叶萧有些不甘，狠狠地又闭上了眼睛，一声声地数着大黑：“一只大黑，两只大黑，三只大黑……”数着数着，渐至入眠。 梦里又回到了神仙舟上，这一回是在船舱里，红玉雕琢处浴池，温泉水滑，美人伺浴，乐不可及……往后，日子在一天天地飞速流逝着，每次醒来，叶萧盼着的就是再睡过去，白日里的一切，海上风光也好，陆地奇景也罢，全都味如嚼蜡，意同鸡肋。 白日里，浑浑噩噩，叶萧甚至不太清楚他什么时候下得了白夜号，入得海门城，再行至比奇城，就此在比奇城中住了下来。 睡梦里，他若觉得海上风光单调，神仙舟便一日千里，朝发夕至，带着他看遍海外诸岛奇异，盟重土城沙漠风情。 要是觉得寂寞了，就会有一叶叶扁舟浮于海，有各式人等登船与叶萧把酒言欢，畅谈种种。 若是思念亲友，老道士醉卧云床，迪迪大快朵颐，小九静静陪伴，小结巴一锅锅地煎着蛋，连小狐女昭昭都会冒出来一曲祭舞。 ……别无所求了。 一切所想，一切所愿，凡能想到，神仙舟上就能实现。 叶萧渐渐地沉溺在里面，消沉在外头，只要一梦间就是神仙，那么一切努力所有挣扎无穷的奋斗，又有什么意思？ 时间，在飞速地流逝着。 一年，两年，三年……十年，二十年……足足三十年的时间，在神仙舟乘风破浪中被碾压成了齑粉，倏忽而逝。 一日，比奇城中，贫民区，陋巷里。 形容枯萎邋遢的叶萧蜷缩在巷子角落，身下有凉席，身上有虱子，惬意地躺着晒着太阳，一动不愿意动。 伴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一个人迈步而入巷子，止步在叶萧的面前。 他一身道袍呈现白金闪耀，肩膀上蹲坐着一直毛发流火般的神兽，头戴冠冕，全身上下都在洋溢着尊贵之气，汹涌而出强悍实力带来的恐怖威压。 他居高临下，静静地看着萎靡叶萧。 巷子外，一声声高呼不绝，如要将整个比奇城掀到空中去，若是侧耳倾听，不难分辨出他们喊的是：“沙巴克城主——叶萧！”“城主！城主！城主！”站在颓废萎靡叶萧面前的，赫然是另外一个叶萧，一个满脸沧桑之色，明显是饱经了磨难，终于登临绝顶之存在。 沙巴克城主叶萧缓缓地开口了：“你看起来好像一条狗。”萎靡叶萧动都不动一下，懒洋洋地回道：“你活起来好像一条狗。”时间在此凝固，两人对视，无有高下，没有对错，两个岔路上的叶萧，在审视着彼此。 萎靡叶萧，看起来好像一条狗，他颓废度日，白日里狗都不如，无片瓦遮掩，无立锥之地，却在每一夜里，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 城主叶萧，活起来好像一条狗，他百战余生，曾痛失所有，曾嚎哭战友，曾惶惶不可终日万里逃命，亦曾攻占沙巴克，威压天下，只手能撼动玛法大陆。 他们一个是与香玉为伴三十载，什么也不用做，人生的一半时间给个神仙也不换；一个是痛下决心弃去香玉牺牲无数拼搏一生终于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谁人正确，谁人幸福？ 两个叶萧的对视良久，终于，萎靡叶萧抬起枯瘦的手摇了摇头，眼中全无沙巴克城主，有的只是一句话：“你挡着我的阳光了。”话音落下，梦境破碎。 叶萧霍地一下从床上翻身而起。 床头，香炉冷去，青烟不存，仿佛从未被点燃。 叶萧手捂胸口，沉思不语，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你要：看着像狗，还是，活得像狗？” 第二百四十三章 明心见性，海上波澜 船舱有窗，缝隙微光。 “天亮了吗？”叶萧摇了摇头，将脑海中停留的诸般情境，生生地摇了出去。 只是过了一夜，到底不是一生。 叶萧动作有点大，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大黑的注意力。 它“呜”地一下扭过头来，不满地看着小道士，还不知道肚子里怎么编排呢。 看着大黑讨人嫌的样子，叶萧又想起梦境终结之时，源自本心的一问，不由得自语出声：“看着像狗，还是，活得像狗？”“这是个问题！”声音入耳，大黑直接翻起了白眼。 ……偶招你惹你了。 ……这是骂人吧？ “汪汪汪~”大黑没法装死了，噌地站起来，狂吠着抗议。 “吵死了，你这死狗，一看就没说好话。”叶萧抱怨着，强忍着没掏出谛听符来。 自从当日帝流浆后，大黑的灵魂收到神兽朱厌身躯滋养，不仅仅是控制住了神兽之躯不再走路打跌，连灵魂都得到了滋养而壮大。 现在大黑的灵魂层次，跟真正的神兽比起来怕也相差不远了。 叶萧可不想为了听它几句牢骚，回头给自己弄出点状况来。 狠狠地瞪了大黑一眼后，小道士的目光一转，重新落到了床头已冷的小香炉上。 伸手揭开，他看到小香炉之中，仅余下灰烬一段，呈细腻的白色，不像是香料燃烧后的灰烬，倒更像是白沙滩上最细腻的细沙。 “不知道这是什么宝贝，回头有机会得去问问老朝奉。”叶萧此时完全清醒过来，慢慢地回想发生了什么：“香气引我入梦，打造出一个真切到让人无法怀疑的梦境。 在梦境里，我从海上带回浮尸，捡到了香玉一块，巴掌大小。 只要闻着它的香味入睡，就会被接引到一个神仙舟的地方，过着快活似神仙的日子。”叶萧又想起了在神仙舟中的日子，钟鼓馔玉尽有，姹紫嫣红享用，朝游北海而暮苍梧，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在这里，因为自己的选择，命运产生了两条岔路。 一条颓废堕落，最后潦倒到比奇城中陋巷安身，却也同时享受了三十年的梦中快活日子。 一条努力奋进，三十年磨难痛苦，百般挣扎，最终登上了沙巴克城主的宝座。 两条道路上的两个自己，陋巷对视。”“是做那个看着像狗一样落魄狼狈的，还是活得像狗一样痛苦挣扎的？”“呵呵~~”叶萧摇着头，轻笑出声。 从轻笑，到大笑，前俯后仰，捧腹绝倒。 大黑刚趴下，“噌”地给吓得站起来了，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看过来，却不敢再叫唤，生怕让人给炖了。 “我为什么要选？”叶萧随手将香炉拨向一旁，长身而起。 “若生无可恋，胸无野望，欲无不满，爱无别理，求无不得，无有怨憎……那自然不用孜孜以求，非要登临绝顶不可。”“若有所执，有不得不为，有不甘不愿不忿不平，便是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敢不向前？”叶萧在自语着，话未出口前，他亦不知道心中所想是什么？一经出口，犹如拨云见日，一下清楚了起来。 很多乍看起来无比复杂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真是好东西啊。”“直至本心，明心见性。”叶萧瞥了一眼香炉，缓缓摇头：“只是看来不用问老朝奉来历了，这个礼物，他怕是给不出来。”“是沈凡吗？选在这个当口，给我送上这么一份礼物。”小道士脑海里面浮现出随时随地可能出现，头戴着中间缺个口的斗笠，头发时时刻刻都作鸟窝状从中冒出来的身影，不由得嘴角抽搐，神情古怪。 “他有这么好？”叶萧不太敢相信。 他刚刚踏出白日门城，启程前往比奇，即将面临各种诱惑与挫折，诸般选择跟决断，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炉香一场梦，正是再合适不过的帮助。 想了半天，想不出那个死奸商怎么突然转性了，叶萧也只得作罢。 他刚想推开窗子，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一个叫声嘹亮，从甲板上传了进来。 “快看，海上有东西。”下一刻，叶萧就听到一个个急促的脚步声在外面走廊上，在甲板上，骤雨般响起。 “出事了？”“海贼吗？”叶萧正感旅途无聊，一把拎起还想睡回笼觉的大黑搁肩膀上，箭步而出，冲上了甲板。 刚一冒头，他就下意识地拿手挡住了眼睛，白茫茫一片，晃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头顶上，阳光正好。 海面上，照耀下来的阳光经过海面反射，更是亮得直要瞎人的眼睛。 适应过来后，叶萧便看到船老大铁脚板，还有好几个水手，正在船舷处向着海面紧张地眺望着。 “铁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叶萧上赶两步，挤到铁脚板旁边，一边问，一边眺望。 “呃~~”“不是吧？”不用铁脚板回答，小道士自个儿看到了，然后一个踉跄，要不是铁脚板扶得快，他险些一跟头栽进海里面。 不要说海路上常见的海贼、巨浪，就是天上掉下来一条龙，叶萧本也不会那么惊讶，问题是……“人！”小道士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他分明看到在海面远处，目力堪堪可及的地方，有一个人抱着浮木，一动不动地顺着洋流漂着。 这一幕，太他妈的熟悉了。 “开玩笑的吧？”叶萧喃喃自语着，竭力眺望，想要看清楚浮水上那人怀里有没有抱着一个木盒子。 可惜距离太远，只能勉强看出个人的轮廓来。 “这回……”叶萧脸色古怪地想着：“……捞不捞？”“捞不捞？”一个声音响起，不是叶萧的，而是一个肌肉处处坟起，满脸横肉，持着钢刀不像水手倒像土匪的水手。 “啪！”铁脚板连想都不想地，回身就是一巴掌，狠狠一眼瞪过去，好大一条汉子连“吱”一声都不敢，猫着头就退下去。 “快，升主帆，换弦，转舵，我们避开它。”铁脚板一阵吆喝，语速又急又快，浑然没有平日里讷讷的样子。 白夜号上顿时一阵慌乱，每个都忙得跟蚂蚁似地，光操作索具操帆的人就有好几个。 铁脚板下完命令，闲了下来，一边紧盯着前面状况，一边教训满脸横肉水手道：“海上跑生活，遇到浮尸是能随便捞的吗？”“先不说他身上是不是带什么病，船是怎么沉的，危险是不是还在……”“就是他身上真有什么好东西，你还真敢拿吗？”“第一天跑海啊？只要掉进海里面的，全都是龙王爷的，你敢捧一下试试！”铁脚板教训得满脸横肉恨不得找个甲板缝钻进去，叶萧一开始还笑着想“真有这规矩啊，梦里不全是胡诌”，下一刻，脸色猛地就是一变。 他神情古怪，扯了扯铁脚板，问道：“铁大哥，你看，那是什么？”叶萧伸手指处，海面如同沸腾了一起，一泓血色蔓延开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群鲨乱舞 “什么？”铁脚板暂停训斥，满脸横肉水手如逢大赦，抱头鼠窜。 叶萧所指的方向不是别的地方，就是那个抱着木头漂过来的人影下头。 两句话功夫，以那人为中心，方圆数十丈范围内水花四溅，海面如沸腾了一般，震得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连木头都抱不住了，脱手滑落海中。 “没有木盒子。”叶萧看得用力，在那一瞬间看得真真切切地，那个落水的人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嘛。”小道士顿时放心了，只要不是跟梦境一样就成。 他向着铁脚板发问，无非是因为这位船老大的确表现出了丰富的经验，乃是真正的行家里手，虚心地问下意见。 叶萧不曾想到的是，他话音刚落，铁脚板就看了一眼，脱口惊呼出声：“鲨鱼！”“怎么会这么多？”铁脚板的脸色一下就变了，黑如锅底，虽然他本来就黑，并不是太看得出来。 “鲨鱼？”叶萧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定睛仔细看过去。 远处海面水花沸腾的范围在不住地蔓延着，在白色的泡沫间，他看到一个个三角形的背鳍露在海面上，好像一把把尖刀在划破海面。 “还真是鲨鱼……”叶萧倒抽一口凉气，终于知道铁脚板这样跑惯海的船老大为何如此震惊了。 鲨鱼不少见，从小叶萧跑海里面游泳就没少遇到过，这么多的鲨鱼，那就是咄咄怪事了。 “鲨鱼开会吗？”“还是……聚餐？”叶萧正在喃喃自语的当口，整个海面沸腾得更加严重，落水那人直接被撕扯成碎片，连他抱着的木头都被啃成了碎木渣滓漂浮起来。 好吧，他再不用考虑要不要捞的问题了。 叶萧现在需要考虑的是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怎么活下来？ “铁大哥，这是什么情况？“他一扭头，冲着呆若木鸡的铁脚板问道。 叶萧的声音里，不由得也带出了紧张来。 他不紧张都不行，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沸腾海外鲨鱼开会的景象不仅仅局限在落水人位置，而是不住地扩散，不断地蔓延，方圆数百丈范围里，尽是翻滚之波涛，穿梭之背鳍。 白夜号，亦在此范围内。 叶萧双手按在船舷上，整个人在微微地晃动着，不是害怕的，而是白夜号这样的大船竟然在不住地起伏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海面下撞击着。 “好在选了一艘好船。”小道士暗暗庆幸不已，脑海里面浮现出白夜号水线以下钉着的铜皮。 要不是有这么一层金属，要不是白夜号实在是打造得结实，叶萧很怀疑这会儿是不是已经船毁人亡，落到水里面给鲨鱼们当聚餐的主食了。 “俺……俺也不知道。”铁脚板咬着牙，话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迸。 他一边说话，一边探出头来，向着海面张望了一眼，突然“嘭”地一声，冲天水花中，一条大白鲨跃出水面，布满倒三角形尖锐牙齿的血盆大口张开，向着铁脚板探出海面的部分一口叼下。 这一口下去，会不会断成两截且不说，铁脚板被拖进海里这是妥妥的。 那还有命在？ 在这一瞬间，这位在海上讨了一辈子生活的船老大，不久前还一脸幸福地跟叶萧说着家里还有什么人的老实汉子，眼看就要死得凄惨无比了。 恰在这个时候，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抓住铁脚板的背心，狠狠地向后一扔。 叶萧的手！ “噗通”，铁脚板被拽得向后滑出，一屁股坐到擦得光可鉴人的甲板上，古铜色的脸刷地煞白，跟摸了墙灰一样。 他大口喘着气，惊魂甫定，甲板上另一头一声惨叫传来。 “啊，救~啊啊~”叶萧和铁脚板连忙向着惨叫声传来处望去，但见得如铁脚板之前那一幕重演，那位满脸横肉的带刀水手被拖入海中，翻滚波涛尽染血色。 他落水时候还在挣扎，还在惨叫，钢刀在不住地挥舞着却发挥着跟牙签差不多的作用，转眼间被血色波涛给吞噬了。 在一片血色翻滚处，叶萧看到足足有数十头的鲨鱼在海中扑击、撕咬，场面惨烈到了极致。 “嘭！”白夜号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啊”地一声，了望手直接从了望台上摔了下来，好悬没有顺着甲板直接滑入海中，吓得整个人抖若筛糠。 “不能这么下去。”叶萧深吸一口气，知道继续这样下去就危险了。 再结实的船也经不住这么多鲨鱼疯狂地撞击撕咬，天知道它们在发什么疯？ 必须想一个办法出来。 飞快地转动着念头，搅动脑汁的叶萧在甲板上来回踱步着，想着各种有可能解决当前窘境的方式。 水手们将铁脚板搀扶起来，一个个围拢着他问怎么办？ “安静！”铁脚板大吼一声：“慌什么，老子还没死呢。”“这些鲨鱼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引来的，现在船开不动了，大家都去找，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被这些畜生弄过来的。”“说不定，还能想到办法活下去。”不管怎么样，水手们的人心至少暂时被安定了下来，一个个散开四处打望，有那胆大的还重新爬上了了望台，眺望着各方向海域，想要找到鲨鱼们发疯的原因。 叶萧一动不动，目光落在海面上，心在缓缓地沉下去。 他看见目之所及的地方，每一寸海域几乎都在沸腾，四处可见来回梭巡的鲨鱼背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聚集了如此多的鲨鱼，简直恐怖。 叶萧更知道，铁脚板所说的话压根就是安抚人心罢了。 就是找到问题所在又如何？ 白夜号难不成还能开出这么多鲨鱼汇聚的海域吗？ 怎么可能？ “撕拉~”一声入耳，叶萧的眉头一皱，在眉心处结成了一个“川”字。 刚听到声音，他脑海里面就浮现出了这样一副画面：一头长达数丈的大鲨鱼拿牙齿咬住铜皮，狠狠地一甩头，生生地将其从船底撕扯了开来。 形势，愈发危急。 铁脚板支开了所有水手，走到了叶萧旁边。 他脸黑沉沉地，压低着声音说道：“小兄弟，铁脚板对不住老朝奉的嘱托，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 俺知道小兄弟你不是一般人，要是有可能的话，船撑不住了，小兄弟你就先走，不用管俺。”“俺们吃大海这口饭，死就死了，也不值当什么。”说话间，铁脚板往掌心“呸”了两口唾沫，摩擦着手掌道：“看那只鲨鱼吃俺，非崩它几颗牙不可。”……先走，你倒是看得起我？蚂多还咬死象呢，这是鲨鱼。除非我会飞。 叶萧摇了摇头，神情反而安定下来，眉宇舒展，突兀地问出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船上有活猪吗？” 第二百四十五章 “妈妈说：挑食是不对的” “活猪？”“有。”铁脚板满脸疑惑之色，顺口答道：“白日门城到海门城这条航线算不得太远，船上还是备了活猪，准备杀了吃肉的。”叶萧“吁”地舒了口气，脸上浮现出灿烂笑容来，庆幸道：“这就好。”好歹是海边吹着海风玩着沙子长大着，他可是听说过不少远扬船舶上，为了吃口肉得多恶心。 听说他们是将肉放在桶里面，要吃的时候，就洒一把蛆虫上去，蛆虫就会被腐肉吃干净，于是剩下的肉就可以吃了。 远扬船舶上的海员们就是这么吃肉的。 叶萧还记得他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候脸都绿了，干呕不止，三月不知肉味，彻底打消了成为一个海员的梦想。 他就怕白夜号上也是这样，听说有活猪，顿时放心了。 铁脚板有些心不在焉，身为一船之长，肩膀上本就担着一船安危，但现在他却什么也做不了，神情恍惚着，下意识地问道：“小兄弟你想吃肉吗？也是，便宜了鲨鱼，还不如俺们吃掉，做个饱死鬼。”说话间，他扭头大喊：“那个谁，把俺们养在底仓的活猪全弄上了，杀了吃……”铁脚板说到一半，叶萧闪电般地伸手把他嘴巴捂住了，空着的一只手捂自家脑门上，叹气道：“谁说要杀了吃肉的？要活的，弄上来。”“我有办法对付它们！”叶萧说的“它们”是什么，铁脚板自然不会会错意，原本浑浑噩噩神情一变，浑浊的眼珠子一下子透亮起来。 他连原因都不想问，只要有办法就成，瞬间改口：“要活的，全弄上来听到没有？猪大爷们要是少了一根毫毛，老子就把你拔成秃子，还不快滚下去。”叶萧看着铁脚板破口大骂，眼珠子都瞪圆了，这还是那个木讷不善言辞的船老大吗？说是比奇城里的帮派老大都有人信吧。 铁脚板吩咐完了，扭过头来，眼巴巴地望着叶萧。 小道士猜也猜得到他想问什么，正好也有一件事情要找铁脚板确认，于是问道：“铁大哥，请教一个事情。”“你说你说。”铁脚板忙不迭地答应。 只要能过眼前这一关，叶萧就是问他腿上有几根毛，他都能现场拔下来数个一根不差。 “我也是在海边长大的，听老跑海的船家说过，鲨鱼一般是不吃人的，对吧？”叶萧神情凝重地问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他的计划。 铁脚板先是点了点头，又是摇了摇头，道：“按说是这么一个理，俺跑了这么多年的船，遇到过很多次鲨鱼，在海上也救过不少被鲨鱼咬了的人。 咬伤的多，吃人的少。”他挠着头，头发都拔下来几根，又补充道：“听老一辈的说，鲨鱼这畜生其实挑食的紧，一般只吃海里面的游的，陆上的基本不吃，咬一口味道不对就吐了。 那些被鲨鱼弄死的，基本都是流血流死的，很少是直接被吃的。”“不过嘛，又有人说，这鲨鱼跟山里面的大虫是一样的，没吃过人的滋味还好，要是哪天饿极了，又正好吃了人，那就算开荤了，见天地寻人吃。”铁脚板是恨所说的不全，叶萧却只听了前面部分，后面那些吃人上瘾的他完全不感兴趣。 “那就行了。”“挑食就好，我就怕它们一口吞。”叶萧面露喜色，一拍大腿如此说着。 “什么意思？”铁脚板急疯了，很想吼一声“咱能说人话不”。 叶萧眉宇飞扬，一挥手道：“我要教它们一个乖，妈妈说：挑食是不对的！”说话间，七八头活猪“吭哧吭哧”地叫着，被倒吊着四条腿抗上了甲板。 出海这才多久，这些猪一头头膘肥体壮，精神饱满，加上白夜号被水下的鲨鱼撞得摇摇晃晃的，好几条水手大汉险些都压不住它们。 铁脚板还一头雾水，叶萧已经懒得理会他了，一个箭步冲到了活猪们旁边。 “嗖嗖嗖~”叶萧双手快成残影，在神龙道书上 过，一道道带着墨绿色符文的符箓飞出，天女散花般地扬扬洒洒往下落。 海风呼啸着，符箓们一飞起来就身不由己地要被吹走，在空中打着一个个卷儿。 无论是铁脚板还是水手们，下意识地“哎呦”出声。 他们这个时候哪里还不明白，是死是活就看这个小道士施为了。 正当有那心急地想要跳起来去把符箓捞下来时候，叶萧动了。 他两只手从腰间一路舒展向头顶，经过的每一个角度都留下残影一道道，在刺眼的阳光下，仿佛叶萧长出了一千只手，同时抹过所有的符箓。 上一刻还漫天飞扬，随风而卷，全无半点规律的符箓们，在倏忽之间，为叶萧无数手掌残影抹过，规规矩矩地循环成一个环圈，在“崩”地一下散开，分投向一头头仿佛感受到末日来历在嗷嗷直叫的活猪们。 实体的符箓，经过这一手，在空中就崩解开来，落在活猪身上时候，分明是一道道墨绿色的流光，径直透过厚厚的猪皮、洞穿了口鼻，没入它们的体内不见。 乾坤一掷：分光化影。 “要不怎么说天下所有东西都是相通的呢。”一直看着这一手效果的叶萧，见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看那些大夫给人治病，外用膏药效果总不如内服汤药，一个隔了一层，一个直入脏腑。”“按这个理论，我直接用乾坤一掷催发符箓，就跟将膏药变成了汤药一样，果然可行。”叶萧笑得那叫一个春光灿烂，可要是让铁脚板等人知道他自己其实也没有把握，就是试一下，怕是吓得心脏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这是能闹着玩的吗？ 叶萧当然不是闹着玩，他是不得不如此。 那些是毒符，不用这个手法，活猪们一下子变成了死猪，那还玩什么？还怎么教鲨鱼们做一条不挑食的好鲨鱼？ 那些符箓所化的墨绿色流光入体，一头头活猪惨叫出声，嗷嗷之音少了几分中气，身上一阵阵地抽搐，仿佛随时可能背过气去。 毒符入体，怎能不死？ 它们是猪，不是朱厌！ 叶萧见状顾不上越俎代庖，大吼一声：“放血，然后全都扔下去，快！”一个个水手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用随手刀子在一头头拼命挣扎的活猪身上或扎或割出一道道口子，再抬起来就往海里面扔，连铁脚板都顾不上船老大的权威被冒犯了，自个儿都上前搭着手呢。 “噗通~”“噗通~噗通~~”一头头活猪下水瞬间，白夜号向上拱起，再重重地砸落下来，溅起好大的水花。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鲨鱼为血腥味吸引蜂拥而至，激烈地争抢，争先恐后地嘶咬，瞬间沸腾了海面，也高悬了白夜号上所有人的心。 铁脚板结结巴巴地问出了大家心声：“怎~怎么样？”叶萧一声不吭，死死地盯着翻滚的海面。 那一头头活猪几乎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嚎叫声音在落水瞬间变得嘹亮不已，痛苦不已，更有海浪翻腾之响，鲨鱼争抢地撕咬声，不绝于耳。 突然——叶萧瞳孔骤缩，有狂喜之色浮现出来。 海面上剧烈沸腾之响霍地一下，消停了下来。 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白夜号周围，一头头鲨鱼翻着肚皮浮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龙，龙，龙 “这……这……这是……”白夜号上，铁脚板以下，一个个人全都瞠目结舌地看着海面上发生的一幕。 以船身为原点，向着数十乃至于数百丈外不住地蔓延开去，一条条鲨鱼翻着肚皮浮起来。 一开始还能数清楚是几条、几十条，到得后来密密麻麻地一片，数都数不过来了。 浮在海面上的鲨鱼尸体，连海水本身都这遮掩住了，随着浪潮涌动而起起落落，左近海域俨然成了鲨鱼坟场，望之能让人任何人毛骨悚然。 白夜号上的人，除外。 “太好了！”“该死的畜生们，这下知道厉害了吧？”“死绝了最好，不是想吃俺吗？你现在倒是吃啊。”“可怜老刀那货了，看着凶，其实面儿，上了赌桌就是肥羊，这么被鲨鱼吃了忒可惜。”“……”欢呼声，议论声，手舞足蹈，语无伦次。 白夜号上，欢声一片。 漂浮满整个海面的鲨鱼尸体在他们眼中简直就是世上最美风景。 劫后余生的气息蔓延着，白夜号上所有人望向叶萧的目光都不同了，那种灼热的气息，仿佛要将小道士点燃成大火炬一样。 叶萧刚有点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铁脚板就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小兄弟，你是怎么做到？”他双手扳着手指数，道：“那就几头猪，怎么能毒死这么多鲨鱼？它们又不是狼？”白夜号上水手们一个个耳朵噌噌噌地竖起来，一个个也好奇呢。 叶萧知道铁脚板为什么拿狼来举例，早就有人做过一个壮举，一击之内灭杀过大半狼群。 那人用的手法跟叶萧近似，就是以无色无嗅的猛毒打死一只狼，狼群有分食同类尸体的习惯，于是呜呼哀哉，一死一片。 鲨鱼则不然。 那么大的体积，它们就是有跟狼群一样的习惯，那几头猪也不够分的。 这是怎么做到的？ 叶萧微微一笑，趁着心情好，耐着性子解释道：“刚不是说了吗，要教它们挑食是不对的。”“我刚就跟铁大哥是确认了鲨鱼的习惯，一般情况下，它们是不吃陆上生物的，我们这些活猪下去，它们被血腥味道引过来，咬了一口，‘呸’不好吃，就放开了。 这落在活人身上，自然是重伤流血，然后引来其他鲨鱼，你一口，我一口，一只只全都‘呸呸呸’地嫌弃游走了。 没有一只鲨鱼吃人，但是人还是死了，被它们生生一只一口地品尝死的。”叶萧说到这里，反应快的已经一脸恍然大悟，明白刚刚海面下到底发生什么了。 其实很简单，小道士打造了几头还活着的毒猪，还给放了血，本来就不知道被什么吸引疯狂得不行的鲨鱼们当然不会错过，蜂拥而至。 紧接着，一只接一只地品尝，一只只嫌弃地游开，本来毒不死几只鲨鱼的活猪们，生生药死了整片海域几乎所有的鲨鱼们。 “好了好了，都散了。”铁脚板满足了好奇心，不敢耽搁时间，板着一张脸把所有人都驱散了。 “该干嘛干嘛去，俺说升主帆，转舵没听见吗？”“这地方邪性，俺们快点离开的好。”铁脚板大吼大叫地命令着，一众水手做鸟兽散。 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叶萧说的。 小道士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铁脚板这才是真正老成谨慎的做法，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引起鲨鱼们疯狂，想来影响如此之大，牵连如此之广，能是简单东西吗？ 一不留神，整艘白夜号还不够给人添牙缝的。 “我是想去比奇城找老头子，不知道他凄惶成什么样了，不是要去上天。”叶萧按捺住好奇心，就准备这么离去。 轻松的气氛在白夜号上洋溢了不到几个呼吸功夫，重新又绷得紧紧地，一声声充满了惊慌的呼声响遍全船，听在耳中，叶萧亦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满帆，船速上不去。”“转不了舵，卡住了。”“水下面有东西。”“啊，水上也有……”“……”一个个负责着白夜号上关键位置的人都在大叫，每一个是好消息的。 就是他们不喊，叶萧也发现问题了。 风正大，帆兜满，船速不升反降。 明明转舵要远离，偏偏船头掉转，向着相反的方向。 一头头鲨鱼的尸体被白夜号碾压而过，船上的任何一个人全不曾有过半点安全的感觉。 但凡是个人，此时都感觉到诡异的气氛在蔓延了。 “俺们好像卷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里面……”铁脚板在说话，不是说给叶萧听，而是在喃喃自语，一脸晦暗，如暴风雨前海上天色。 “快看！”“有东西。”了望台上，取代那个摔得半死爬上去的新了望手在大叫。 “什么东西？”叶萧连忙眺望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连忙高声问道。 铁脚板更是跳脚大骂：“把舌头捋直了说话，到底看到什么了？”“好大好大的冰，还有……还有……”了望手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把铁脚板给气的，要不是了望手位置高，一个大脚早就飞过去了。 叶萧更是不耐，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无法言述的压迫感，跟一座大冰山一般沉沉地压住，有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我来。”他喊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扑向了冷杉木为材料，高高挑起的了望台。 不得不说冷杉木真心好木料，轻便容易挪动，天生适合做桅杆，韧性还不错，叶萧这么急吼吼地攀爬上去竟不折断。 小道士到底只是道士，不是猴子，爬这东西一点都不专业，足足花了好几个呼吸的功夫才爬到顶上，姿势那叫一个难看，简直没法提。 几乎是撅着屁股上去，一屁股墩把原本了望手给挤出去了，叶萧顾不得有多么地高，努力地挺直了身子，一手遮在眼睛上头，远眺出去。 要不怎么说站得高，看得远呢？ 站在了望台上，叶萧觉得视野一下子广大了起来，能看到的海面再非平平如镜，而是呈出一个弧度，向着天边凹陷下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小道士就锁定了让了望手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屁颠屁颠地往下哧溜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第一息，叶萧浑身僵硬，给被施展了定身符一样。 第二息，他浑身一颤，好像有人伸手在腋下痒痒肉上挠了挠似的。 第三息，叶萧瞳孔骤缩，喉结上下，瞬间化身小结巴：“龙，龙，龙。”“有龙！”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冰山藏龙，海域疯狂 “小兄弟，你看到什么了？”铁脚板在白夜号的甲板上大喊着，看他挽袖子的样子，马上就要自个儿爬上来。 叶萧没理会他，揉了揉眼睛，向着之前方向再望去。 “我刚刚真的看到了龙吗？”“不会是眼花吧？”低低的声音里满是迟疑，小道士自己也没有把握。 叶萧目光所及，在水天一线之处，有一座蔚蓝色的冰山轰然撞入视野。 它高数百丈，宽又数百丈，犹如白日门再长高一截胖大一圈，漂浮在海面上移动。 蔚蓝色坚冰不化，在阳光下反射出绚烂的光，横劈竖砍陡峭的冰山壁构成一个个截面，映照着海天，透视着内部，混乱了空间与视线。 在这蔚蓝冰山左近，海水沸腾烈度之高，远远地胜过之前群鲨汹涌，给人的感觉恰似一座大大地冰山，砸入更大的油锅当中。 叶萧的目光忽略了奇形怪状从海中跳跃起来，再一头撞在冰山中的各种海兽模样，全部心神全部注意力全都落到了冰山本身。 “咦？”“难道真是眼花？”小道士有些松了口气，又有一些不甘心。 这会儿，兴许是角度问题，任凭他再怎么凝望，如何地用力看，冰山蔚蓝一片，只能隐约看到有庞然大物身影冰封其中，却看不真切那是什么。 时间倒退回一点点，在叶萧登上了望台，以手遮在眼睛上第一眼望过去的时候，分明就是看到了一条龙盘旋在冰川当中。 威严的龙首，盘旋占据偌大冰山的身躯，明明只是模糊的印象，却有天迎面塌下来般的威势。 叶萧不甘心地又看了几眼，还是没有能从冰山中看出一条神龙来，反倒是“噌”地一下，眼前冒出一个大脑袋，古铜色的脸庞。 铁脚板！ 他按捺不住，自个儿爬上来了。 叶萧翻着白眼，向后退着，想下去给铁脚板腾一个地方，免得对方一屁股墩过来，他落得跟前了望手一个下场。 “啊~”小道士还没有来得及顺着杆子哧溜下去，铁脚板忽然惊叫出声。 声音里面，满是慌乱，就跟有人驾驶着他的大老婆，抢走了他的小老婆，再扬帆而去他只能干瞪眼一样。 “你也看到龙了？”叶萧停住动作，忍不住问道。 须臾之间，一闪而过的龙影，快成了小道士的心魔了都。 “龙？什么龙？”铁脚板一脸茫然。 下一刻，茫然全被惊慌赶走，他颤抖着声音，指着四方，道：“你……你看。”“啊~”叶萧脱口而出惊呼，一个踉跄，差点从了望台上跌落下来。 刚才他的注意力全在冰山，全在冰山内冰封之庞然大物上，到底不如铁脚板跑惯了海，第一时间一眼就看出了眼前最大的危机。 以白夜号为中心，定冰山于东北方位，那么包括东北方向在内，正东、东南、正南、西南、西北、正北……每一个方向上皆是水面密密麻麻地沸腾，一道道大浪被卷起，再重重地拍落下来。 片刻功夫，短短时间，偌大海域，尽为疯狂。 “发生什么了？”叶萧在喃喃自语。 铁脚板摇摇欲坠：“疯了，全疯了，我们走不了了。”不要说是了望台上的两位，即便是甲板上的水手们限于视线局限，依然发现了不对。 整片海域尽数沸腾，“哗哗哗”地涛声不绝于耳。 叶萧深吸一口气，将目光随意地落在距离白夜号不远处的海面上。 那里，海面在不住地破碎，有一条条鱼儿在跳跃而出，居高临下望去，可以看到海面下有庞大的阴影，不是什么神兽蛰伏，而是无数的海鱼飞速地游动着结成了巨大鱼阵。 叶萧想起他从小长大的日潭。 那里面也有各种鱼，每到捕鱼的季节，就有渔夫架着小船摊着渔网，带着鸬鹚去捕鱼。 小道士还是小小道士的时候，穷极无聊喜欢跟小小结巴一起蹲在旁边看老渔夫缝补渔网，那时候老渔夫就会讲一些捕鱼的故事。 其中就有鱼阵。 说是某些特殊的年份，日潭里面的鱼儿特别多的时候，或者是有头鱼特别聪明，鱼群就会结成鱼阵自保，跟巨兽在日潭下方苏醒了一样。 那种时候，什么渔网都没有用，一网下去别想拖起鱼来，渔船不给掀翻了，人不给拖走了就是运气好。 要破鱼阵，老渔夫们要嘛去弄来鸬鹚之王，靠天性相克来冲散鱼阵，要嘛就得找精通水雷法的道士出手炸鱼。 总之那叫一个麻烦。 叶萧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鱼阵，但他拍着胸脯说，日潭里最好年份的鱼阵跟眼前这个一比，连小巫见大巫都称不上。 偌大海域，无穷鱼类，不分类型，结而成阵。 鱼阵黑压压地涌过来，仿佛是最可怕的潮汐，扑在了白夜号上。 小山一样的船体左倾斜，海水裹挟着活奔乱跳的鱼儿冲上甲板，要不是船够大，这一下已经可以到海里面喂鱼了。 叶萧也是用双手扶住了了望台的边缘，才勉强没有摔个倒栽葱。 铁脚板比他惨多了，本就没有站稳，又在震惊绝望当中，抱着冷杉木杆子掉了下去，惨叫声中屁股不知道裂成了几瓣。 “其他地方呢？”叶萧不死心，向着其他方向海域再看过去。 有巨大的乌贼触手伸出海面来狂舞、有密密麻麻的大海龟连成了岛屿、有鲸鱼喷吐着水柱成群结队……“咕噜~”叶萧咽了一口唾沫，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双手在了望台边缘一按，翻身而出，抱着冷杉杆子滑落下来。 他动作迅捷得很，要不是铁脚板反应快，直接就成了肉垫子。 小道士麻利地站起来，一把将铁脚板拽起来，叫道：“铁大哥，有办法没？”他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望向铁脚板，很希望能看到这位船老大坚定地吐出一个“有”字来，结果看到的是铁脚板绝望地摇头。 “没办法了。”“没有人能有办法了。”“这是海龙王发了怒啊。”铁脚板再顾不得在水手们面前保持着冷静威严，双手抱头，蹲到了甲板上。 “是啊，没办法了。”叶萧失望地摇了摇头，走到船舷边上，双手握住船舷保持着平衡，向着船外望去。 鱼潮汹涌，占据了这方圆数十里海域里的每一寸空间，海上、海面、海底，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恍若整片大海里的所有生物，在这一刻全都汇聚在此。 白夜号的船舵被卡住，风帆无法与鱼群角力，偌大的海船在鱼潮汹涌当中，也只能随波逐流，被推着向着冰山所在打着璇儿靠近过去。 “冰山里，真的是龙吗？”“一定是的吧。”“天上地下，除了传说中的神龙，还有什么能让整片海域为之疯狂？”叶萧心中剧震，比不过天地倾覆般的大海之怒，扑面而来一次次将他全身打湿的海水，每一滴都在说着海中生灵们的疯狂。 眼前，冰山在不住地放大，恍若一座城，一座山脉，在威严地俯视，在大跨步地逼近…… 第二百四十八章 困龙冰川，事到临头须放胆 “嘎吱~嘎吱~~”整艘白夜号都在呻吟，身不由己地为鱼群撞击着、推动着，不住地向着冰山靠近。 它，随时可能散架。 到了这个关头，铁脚板反而冷静了下来，走到叶萧旁边与他并肩而立。 “那不是冰山！”铁脚板开口第一句就让叶萧眉头一挑，诧异地望过去。 不是冰山，还能是什么？冰疙瘩吗？ 铁脚板完全看不出之前抓着头发蹲在地上的绝望样子，放开了一般，详细地解释道：“俺跑海多年，极北的地方也曾去过，冰山见得多了，不是这个样子。”叶萧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铁脚板这话很有说服力，不禁开口问道：“那它是什么？”“冰川！”铁脚板接着说道：“年轻时候，俺跟着师父跑过远道，在盟重湾那儿遇到了风暴，船被吹着一路向北，后来触礁给沉了，俺们不得不弃船上岸。 那是极北极北的地界，往南边走了好久好久，十几个人死得就剩下俺跟师父两个，才走到了加措湖得了救。”“在路上，俺见过真正的冰川……”叶萧对铁脚板口中的盟重湾、加措湖等地名全无概念，亦不知道那个“极北极北”到底北到了何处？ 但通过铁脚板陷入回忆的诡异平静诉说里，他至少知道了什么是冰川？ 水遇冷而凝，这是常识。 凝成的却未必是冰，亦可能是雪。 在极北地界，终年冰雪不化，一层层的积雪落下来，彼此挤压得结结实实地，凝成了山体一样庞大。 由积雪凝成的山体，并且能随着地势、气温等变化而滑动的，便是冰川了。 普通的冰川是乳白色的，与积雪相差仿佛，然而积年冰川，不知几万年的时间里，它会一点点地变得晶莹剔透，泛出一种冰蓝色的光。 那些万年冰川们，绚丽又古朴，厚重而灵秀，盘踞在极北之地，犹如在静静地守护着什么。 “铁大哥，你是说这冰川是从盟重省还要北的地方，一路飘过来的？”叶萧理解了冰川的概念后，诧异地问出声来。 它虽然不知道冰川在盟重之北多远，可一路漂到白日门城外海域，这也太夸张了吧？ 铁脚板点了点头，道：“你不觉得玛法大陆这几十年里，越来越暖和了吗？”叶萧能明白他的意思，铁脚板是说由于这些年天气变暖，于是冰川滑落海中，顺着洋流一路漂了过来，然后让他们给撞了个正着。 问题是，小道士才多大？完全无法理解他口中几十年温度变化是怎么个概念？ 叶萧连翻白眼的心思都没有，脑海中尽数被一个个念头给塞得满满的。 “既然冰川能顺流飘过如此之远，一直到这里让我们撞上，那证明一路上的海兽和鱼儿们都没有能察觉到里面冰封存在的气息，不然早就引起轰动了。”“同时，也说明万年冰川还真没白挨过万年，漂浮如此之远都没化……”想到这里，叶萧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恍若白夜号猛地变成了一个铁疙瘩，深深地沉入了海中一般。 铁脚板的声音飘忽地传入了耳中：“小兄弟，打破冰川是不可能的。 万年冰川，坚不可摧，只有遍及整个玛法大陆，甚至更广大范围的气候变化，还要经年累月，才有撼动得了它。”叶萧苦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受教了。 铁脚板跟他说了半天万年冰川，绝对不是临到死了享受一下好为人师的乐趣，纯是不想小道士在自救时候，走了岔路。 “俺这回怕是回不去了。”“就是能回去，白夜号没了，俺也活不下去。”铁脚板摇着头，神情平静，目光诚恳，“小兄弟，整个白夜号上下，也就你有可能活下来。 要是小兄弟你过了这一关，回头到海门城，麻烦你找下俺的兄弟，让他帮俺照顾一下家小。”“俺兄弟的名字叫做铁沱。”叶萧没有束手待毙的心思，却也不想虚言安慰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记下了铁沱这个名字。 江水回旋之地，称之为：沱。 白夜号时日无多，叶萧与铁脚板相处之时亦无多，只是不知道经过这一劫，是否有江水回旋，再见之时？ 两人几句话的功夫，白夜号被推动着，循着鱼阵疯狂而成的漩涡，以一种回旋之势，无限靠近冰川。 距离愈近，叶萧他们就愈发能见得一些之前所不能见的东西。 他看到一头头各种形状，或听过，或没听过的海兽从海中扑出来，狠狠地撞在冰川上。 冰川巍然不动，海兽头破血流，筋骨断折，跌落入水再不见浮起来。 前仆后继，几无穷尽，叶萧只是一眼打望过去，便有数不尽的海兽与海鱼重复着自杀式地疯狂，给冰川的蔚蓝染上了一层血色。 近了，更近了，白夜号与冰川之间，只有数十丈的距离，旋着一个大圈，越是绕着冰川被推动着，越是渐渐地靠近。 越往后了，速度越快，仿佛密布了整片海鱼的鱼阵连最后的耐心都不存在了。 它们推动着海兽的尸体，海上各种漂流物，包括白夜号，疯狂地要撞向冰川，蚁附一样想破去那一层蔚蓝，曝露出冰封着的存在。 “我算是知道前面那个人的船是怎么沉的了……”叶萧苦笑着，又想起那个抱着木头漂浮而来的身影。 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人所乘坐的船怕是落到了个白夜号一样的境地，被生生地推往冰川，撞的粉身碎骨。 白夜号现在的速度快到了极致，数倍于平日里在最好天气，顺着洋流，张满了风时候的速度，以这样的速度撞上坚不可摧的冰川，就是一艘钢铁大船也沉定了。 也正因为有着这样的速度，在最后一个绕着冰川的回旋中，叶萧他们在顷刻之间，环绕了庞大冰川一圈。 阳光灿烂，以各种角度执拗地要照透万年冰川，长时间的漂洋过海，也的确削弱了冰川厚度，偶尔间，在某个合适的角度，叶萧惊鸿一瞥地看到了冰封存在的一个个剪影。 形如鱼尾而粗长的尾巴，矫健有力似能拍沉岛屿。 似鹰而五爪的爪子，如可擒拿一座山岳。 盾牌一样的鳞片熠熠生辉，九彩绚烂像彩虹凝聚……“真的是龙吗？”叶萧在自问，却得不到答案，再多的剪影，不窥全豹，终不可能还原出神龙形貌。 结合铁脚板的讲述，小道士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这么一个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某年某月某日，气温骤降，有神龙天降，困于某处，为积雪覆盖，万年化为冰川，封于其中不得出。 数十年以降，气温回升，困龙冰川滑入海中，顺洋流而漂至了白日门城外海域。 于是，时隔万年，叶萧与神龙，隔着冰川一晤。 “呼~~”小道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脚下白夜号在不住地呻吟着，四处都有水手在喊叫着，无非是这里漏水了，哪里断裂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白夜号的倾斜，头重脚轻，有海水不住地涌上来，舔在道袍下摆。 前方，就是万年冰川，一片蔚蓝，内蕴庞然阴影，不断地逼近。 用不了多久，不是白夜号先行散架，就是撞在冰川上四分五裂，没有其他的结局。 “天上飞，我不会。 落水活，不可能。 碎冰川，难难难。”面临如此绝境，叶萧反而沉静了下来，将呼出去的那口气十倍地吸了回来，缓缓地道：“我爷爷说过：事到临头须放胆！”“那就：拼命吧！” 第二百四十九章 醒！来！ “拼命？”“怎么拼？”叶萧声音并不大，然而在海涛声中，在海兽疯狂的嘶吼声中，还是清晰地传入了白夜号中所有人的耳中。 铁脚板以降，白夜号上幸存至此时的众人，或趴在甲板上，或抱着断折桅杆，绝望中唯一一点希翼的目光，尽数聚焦到了叶萧的身上。 他们看到叶萧有条不紊地从神龙道书中取出了一张符箓，缓缓地贴到了额头上。 符是什么符，没有人知晓，只有符纸上如血殷红，远胜过寻常朱砂红艳。 叶萧额上贴着符箓，黄纸垂落下来，半掩了视线，在飓风般呼啸而来的海风中扬起又落下，好像一张门帘随时可能掀起。 他的目光向右一瞥，大黑哆嗦了一下，脸上惨惨地，松开了一直紧抓着叶萧道袍的爪子，一蹦而落。 在半空中，小奶狗般的大黑仰天长啸，身形飞速地膨胀，滚滚血气蒸腾而起如同沸腾了一般，落到小道士身侧时候已经恢复了朱厌神兽形貌。 叶萧点了点头，目光向着左边一瞥。 他的左侧有本空荡荡的，随着这一眼，虚空中涟漪阵阵，小九一步踏出。 小九空着双手，没有带着它的斩马刀，浑身气息凌厉而坚定，丝毫不逊于神兽朱厌。 它似乎知道叶萧想要做什么，毫不犹豫地，冲着小道士点了点头。 一左，一右。 护法，神兽。 这，就是叶萧拼命的资本。 “可惜……迪迪不在这里。”“他现在应该还在家里面过年吧。”“我在家里留了信，也拜托过老朝奉，这憨货回来时候应该会去比奇城去找我，就是不知道……”叶萧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自己能不能到了。”“不过迪迪不在也好，他那么大块头，回头掉海里怕是浮不起来。”叶萧深吸了一口气，将乱七八糟的杂念尽数从脑海里驱除了出去，沉声道：“开始吧。”他两臂打开，一手与小九纤细手掌交握，一手抓住大黑的胳膊。 紧接着，叶萧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同一时间，在他左侧的小九眼中魂火跳跃了一下，熄灭下去，只余下一点如星芒般的小点，隐藏在眼眶最深地方。 在他右侧，大黑认命般地一闭眼睛，浑身流火般的皮毛瞬间黯淡了下来，无有光泽。 叶萧本身的气息不住地攀升着，手上天命指环——归一——在“咔嚓咔嚓”地脆响着转动，如有无形的手在拨动。 在极短的时间里，小九与大黑的灵魂之力加持到了叶萧身上，类似的事情，在斗兽场里面便已经做过了一次。 若非三方关系特殊，一方为护法，一方为神兽，叶萧也不可能做到。 与上次不同的是，承载着这股力量的再不是神兽躯体，而是叶萧的凡人之身，故而压根不可能持久，只有短短一瞬间。 如此，也足够了。 “开始吧。”叶萧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贴在他额头上的符箓为这口气一吹，揭开，飞起，在空中盘旋着，贴上了蔚蓝色的冰川。 霎时间，一抹抹红光从符箓上迸发出了，一寸寸地符文亮起，在符箓燃成灰烬的一瞬间，无形的联系贯穿了冰川的阻隔。 冰川中的庞大身影，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白夜号上的叶萧如遭雷击，一口鲜血喷出。 同样一股力量，作用在双方身上，效果差别犹如天壤之别。 这个力量，名为：谛听！ ——谛听符！ 叶萧的“事到临头须放胆”，这一回不是关门放狗，而是放出了谛听符。 从孙大娘处学会谛听符的时候，叶萧就知道这一符箓神妙至极，限制也至极，不说其他，当大黑与神兽之躯彻底融合后，他就一次都没有跟大黑动用过这张符箓。 现在谛听之力联系的另外一头，有九成九的可能，是神龙！ “我不去听你的声音，我只要你听到我的声音！”叶萧咬着牙，鲜血顺着嘴唇不住地流淌出来，大吼出声：“醒~~~来~~~~”其声隆隆，如雷而落，掩盖了狂涛之怒，遮住了白夜号崩溃之呻吟。 铁脚板等人一脸茫然，不知叶萧在冲着谁吼叫，更不知是要什么醒来。 一直到……“咔嚓~”承受住了不知几万里漂流，承受住了亿万海中生灵冲击的万年冰川，忽然传出了不堪重负的龟裂之声。 原本晶莹剔透的冰川，从最内部开始，有了最细微的裂纹，而导致这一切的，却不过是冰封其中庞然大物的一个颤动。 它，还没有醒来。 “他竟然是想唤醒……”铁脚板等人恍然大悟，望向叶萧佝偻下来背影的目光中充满了震惊之色。 叶萧想到的唯一生路，就是唤醒神龙，从内部破开冰川。 龙困浅滩，难免遭到鱼虾戏，一朝脱困，眼前的一切挥手可灭。 一开始，叶萧对冰川中冰封的神龙是不是活的，还存有几分疑问，然而在谛听符生效的瞬间，一切的都有了答案。 它，的确是活的。 现在，需要的是醒来。 “醒~来！”叶萧强行直起身子，又一次张开了嘴巴大吼。 吼叫无声，唯有谛听符形成的神秘连接里，有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在响起。 “轰！”神龙颤动，冰川战栗，大海咆哮，白夜号在一寸寸地崩解，大块大块的木料裂入海中，不及浮起来就就被一道道大浪重新打了下去。 “噗……”叶萧胸口一闷，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瞬间面如金纸，摇摇欲坠。 同一时间，大黑浑身剧震，身形骤然缩小三尺，比起常人不过高出一个头而已；小九身上“嘎吱”有声，一道道裂缝爬满了每一根骨头。 一护法一神兽并叶萧承担了大部分反噬，不然在此时他早就在恐怖的反噬冲击下疯魔了。 叶萧颤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就在眼前的冰川内部，裂缝更多，外表却完好，阳光洒入其中，犹如一道道金丝在蔓延，有无法形容的绚烂瑰丽。 “还不醒吗？”“那就……继续！”叶萧咬着牙，一寸寸地将身躯挺直，挺起胸膛，用丹田，用意念，再次大吼出声：“醒~~~~~来~~~~！” 第二百五十章 龙吟 “呼……啸……”一声“醒来”，一声呼啸。 一股股气浪，有形无形波纹，横扫叶萧等人与冰川之间海域。 气浪裹挟着波纹，自冰川始，如巨浪般拍向残破白夜号。 经行处，水波不兴，这气浪与波纹仿佛是无形的存在，连跃出海面，扑向冰川的一条鱼都不曾惊动。 本就是道术反噬，自然只能由叶萧这个施展者来承受。 吼出最后一声醒来，让这个唤醒之声，紧急之意通过谛听符的无形通道传递过去后，叶萧便做好了准备。 几乎在同一时间，气浪迎面拍来，波纹横扫而过。 “哼！”叶萧闷哼一声，整个人后仰，头发向后飞散开来。 眼睛、口鼻、耳朵……小道士七窍一起流出鲜血来，不是断断续续，而是如泉涌，如山崩，顷刻之间，染红了白金色道袍前胸。 下一刻，叶萧脸色大变。 他清楚地感受到道术反噬，精神冲击，连绵不绝，竟不仅一波。 除非他立刻断开谛听符之联系，不然的话后续反噬连绵不绝，愈演愈烈，绝不是前面可比。 ——不死，亦疯。 叶萧连刹那迟疑都没有，咬着牙，坚持到底。 “轰！”第二波反噬临身，叶萧胸口一闷，浑身肌肉好像浸了水的抹布被人拿在手里拧了一下，拧成麻花状挤干里面的水一般。 “啊~~~”剧痛当中，叶萧仰天长啸，与小九、大黑连在一起的双手不由得一紧。 只是顷刻之间，小道士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有密密麻麻的小红点冒出来，由内而外的出血连点成片。 “呜呜”，大黑哀鸣着，身形飞速地缩小，再不能维持神兽身躯，一身流火般的皮毛一片片地脱落。 重新变成小奶狗的它用全部力气，狠狠地咬在叶萧道袍下摆，四只爪子上，抱得牢牢地，旋即脑袋一歪，失去了意识。 另一侧，小九反手紧握住叶萧手掌，“噼里啪啦”地脆响声在它身上连成了一片。 “小九！”叶萧觉得手上一轻，心中大慌，连忙扭头望去。 大黑变成癞皮狗不要紧，小九不要出事啊。 小道士此刻念头要是让大黑知道，它非得气醒过来，狠狠一口咬在叶萧的腿肚子上不可。 小九此刻情况的确是比大黑还要惨得多得多。 它一身白玉骨骼再如何也只是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凝练成的，哪里比得上朱厌神兽身躯千锤百炼般强大。 再加上大黑是被动分担，小九是主动承担，承受到的冲击更甚。 仅仅在叶萧望过去的一瞬间，他就看到小九的骨骼在一寸寸地从开裂变成崩断，再飞快地化灰。 自手臂，而肩头，循着胸骨蔓延向下……叶萧眼睁睁地看着小九寸寸化灰，只有零星骨头碎片没有飞灰，惨绝人寰模样像极了经过了一次火化。 “小九！”小道士惊呼出声，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小九的头骨再没有任何支撑，坠落下去，砸在甲板上，然后……时间如在这一刻停滞，叶萧呼吸摒住，心脏都漏跳了半拍，眼睁睁地小九的头骨落地，心猛地揪起，接着就看到它弹起来……弹起……来“呃~”叶萧看着小九的头骨弹动数次，咕噜噜地转着，最后滚到他的脚边，狠狠地张开嘴巴咬在道袍上。 这个架势着实太滑稽，弄得小道士原本的悲痛在胸口一闷，好悬没背过气去。 “……没事就好。”叶萧深吸了口气，心中一定。 在刚刚那一个瞬间，他生怕小九的头骨如其他骨头一样，飞灰湮灭，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几欲让人疯狂。 “回去吧。”叶萧向着还咬着道袍一角的小九头骨一挥手。 与此同时，他身前有波纹隐现，最后的反噬与冲击卷土重来，犹如无形的大手在按向他眉心。 真被反噬之力形成的冲击按在眉心，叶萧的脑袋怕是会在瞬间炸开，跟熟透的西瓜似的。 即便是如此，小道士还是咬着牙，将挥手的动作做完。 “刷！”一道奇光闪过，叼着叶萧道袍下摆不放的小九消失得无影无踪。 ——逆转护法符，遣退。 大黑他是没办法，小九还有退路，战到这个地步，叶萧不愿意让它再冒哪怕一点儿危险。 送走了小九后，叶萧猛地，一抬头。 眼前一寸，无形的波纹触及他的眉心。 “出来！”叶萧一声大吼，全身上下最后的道力从眉心处蓬勃而出，迸发出耀眼、灿烂的金光。 大黑、小九，已经做到了所有能做的，剩下的最后余波，只能由他自己来挡。 再分摊下去，无论是小九还是大黑，全都是直接飞灰湮灭的下场。 叶萧，不愿！ 在他的大吼声中，最后一张底牌掀开。 “刷！”金光一凝，在叶萧眉心处凝成了一张金光灿灿的符箓，犹如之前谛听符，恍若贴在眉心，随着他呼吸而动。 ——本命金符！ 传承古老，威势浩荡，最擅镇、封魂体、精神冲击之金符，再现。 “轰！”金符与最后的反噬轰然对撞，一起崩溃，化作无数的金色光点护住了叶萧。 同一时间，“咔嚓咔嚓”声响，有两个源头，一在叶萧身后，白夜号在波涛中断折，一分而二，首尾分开高高地翘起，中间部分是海水在不住地倒灌。 另外一个源头便是冰川本身，大块大块的蔚蓝色万年冰川在崩落下来，每一块都有白夜号大小。 “难道还是没赶上？”叶萧一屁股坐在地上，露出一抹苦笑。 脚下是即将倾覆之半截船，前方是迎面撞来冰川，一息上下，不是坠海，就是粉身碎骨，有差吗？ 反噬已过，叶萧的手段也用尽，全身上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失败了吗？”小道士喃喃自语着，索性放掉了支撑，整个人仰面而倒，看着天上一层层的云气，静静地等待着……结果。 能做的，都已经做完。 突然——“嗷~~~”一声龙吟，洞穿了九天，散尽了天上云。 “轰！”冰川炸开成无数的冰块飞碎。 一个庞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天地皆寂，唯有龙吟声声。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一尾巴抽出个清静来 “它终于醒了吗？”叶萧躺在甲板上，竭力地要抬起头，仰起上半身向前看。 洞穿金石之嘹亮，直冲云霄之昂然的龙吟声中，他原本渐渐如笼上了一层纱的意识，一下子又锐化了起来。 这种感觉，恰似将睡未睡，要醒没醒之际，当头一盆冰水下去，整个世界清晰起来一般。 “你真的是龙吗？”“我看是猪猪吧，忒也能睡？确定跟鬼豚族没点拐弯的亲戚关系？”叶萧满腹牢骚，愤愤不平，要是谛听符的联系还在，这些垃圾话他非得全给塞过去不可。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别说承受谛听符的反噬了，叶萧仰起身子看上一眼都做不到。 他努力了一下，两下，三下……脚下是大黑在昏迷中亦在龙吟中瑟缩，偏偏连只是勉强将头给抬了起来，浑身重如破烂的白夜号蹒跚。 “死是死定了，它醒得这么晚，我这是叫醒它吃早点吗？”“好吧，我就是那个早点。”“可在那之前，好歹让我瞅一瞅传说中的龙长什么样吧？”叶萧将头抬得脖子都在发出“嘎吱”的呻吟声，依然没能看到什么。 他手脚的知觉在一点一点地恢复，兴许再过个十几二十个呼吸什么的，勉强就能撑着起来。 “可惜，没时间了。”叶萧在心里面估了一下断成两截的白夜号跟冰川之间距离，心如死灰。 “一，二，三，撞！”“嗯？”“呃？”“怎么还不沉，还没撞上？”叶萧本来都闭目待死了，“一二三”数下来，本来不论是撞上去当早点，还是白夜号沉下去喂鱼，总逃不过在别人肚子里安家的命。 偏偏别说一二三，再来个三二一的时间都有了，小道士发现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情况？”叶萧“刷”地一下，又睁开了眼睛。 “咦？”“我能起来了？”他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视野变化，再不是如何竭力抬起头来都只能看到一整片天，已经能看到前方景象了。 “等等，这不是我起来了，是船被抬起来了……”下一刻，叶萧便发现他还是只仰起了一个脑袋，不同的是身下半截白夜号的后面部分——断裂开来的那处——抬起，前半部分压下。 于是，将甲板当做床一样躺在上面的小道士，就好像脑袋部分的床头抬了起来，能看到前方了。 “怪不得船还没有沉……”叶萧只是一个念头闪过去，紧接着眼前白花花地一片，一个大浪随着龙吟声迎面拍了过来。 “呜……呸呸……”小道士一不留神之下灌进去一大口海水，还没等他“呸”干净，一浪未平，又一浪打过来。 这回叶萧好歹有了点心理准备，没有再喝一肚子。 整个过程中，任凭他如何去看，天地间尽是白茫茫一片，无量量的海水在龙吟声中被卷起来，再重重地拍打下去。 “该死，还是看不见。”叶萧瞪得眼睛都酸了，除了水就是雾，别说龙了，虫都看不见一只。 “不过……好像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小道士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下的白夜号残骸在飞速地向后退着，好像一波波打来的波浪是无形的大手在推动。 一声龙吟一波澜，残船一退百千丈。 叶萧怎么说也是海边长大的孩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满山跑吗？哪里有断成两截还不沉的船，哪里能推得船暴退如飞偏偏又不散架的自然伟力？ 那一声恍若永不衰竭之龙吟，冲上天去冲散了云，卷在海面上排出了浪，更是一拨将白夜号残骸连带叶萧远远地送了出去。 眼看着无数海水被无形力量裹挟着冲上天去的地方，正在不断地远去，不断地缩小，小道士脑海里面浮出了一个问号。 强烈的好奇心下，叶萧甚至都忘了去关心白夜号啥时候沉，用勉强恢复的些许力气半支起身子望去。 他看到，瞬息之间已远在数十里外的海域上空，无量量海水被抽上空中，内里有一个庞然大物盘旋着升腾而起，在下方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咆哮。 他看到，汇聚了方圆数百上千成万里海域里显得无穷无尽的生物，有奇形怪状海兽，结成鱼阵的鱼儿，张牙舞爪的章鱼，连成岛屿的海龟……它们不是被吸上天去，就是被横亘在海面的漩涡牢牢地吸住。 他看到，上空中盘旋着升腾而起的庞然大物一甩尾巴，裹挟着无量海水，重重地抽在了海面上……“轰！”“轰轰轰！”明明只是一击，却炸开震耳欲聋，连绵不绝的轰鸣之声，恍若大海活转过来发出一声怒吼。 ——海啸！ 与天齐高的巨浪四面八方地呼啸而出，荡清一切般威势。 卷起的巨浪一路推到了数十里外依然犹如山一样高，拍落下来残破的白夜号再也支撑不住，支离破碎。 在白夜号被拍上半空散架的最后一瞬，叶萧震惊地看到目之所及整片海域，密密麻麻地漂浮起无数的尸体。 各种鱼，诸般海兽，从庞大海域汇聚而来的海中生灵在一击之下，全灭。 一尾巴抽出了个清静来！ 叶萧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终于知道漫长的龙吟声为什么要将他推出如此之远，这远在数十里外都被波及了，要是再近上一点，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也跟海里那些鱼一样翻起了肚皮。 现在，也差不到哪里去了……那绵延不绝，仿佛盖满了整片海域的死亡，叶萧只来得及瞥了一眼。 下一刻，他重重地砸到了海面上，充斥整片视野的全是水水水。 口鼻、耳朵……每个地方都有海水在强硬地涌进来，好像一只只无形的手要抓住小道士手脚，将他永远地留在这片海域。 “喝！”求生的渴望压榨出体内最后一丝力气，叶萧在千钧一发之际，摸出一张水下呼吸符贴在身上，竭力地摇动身体，不断地向上浮去。 下方，有潜流在暗涌，从更远处的海中不住地震荡而来，卷入其中就准备永远地留下吧。 昔日天池数次下潜带来的经验全部复苏，在仿佛永无止尽的上浮中，“嘭”地一声，叶萧破开了水面，浮了起来。 迎面有一截碎木头，天知道原本是白夜号上的哪个部分，在一沉一浮地漂过来。 “呵呵，呵呵呵。”叶萧轻笑出声，为什么笑连自己都不知道。 他顺着海流，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了木头，将自个儿扔了上去。 同时他不忘将昏迷中还叼住道袍不放的大黑提溜上来，抱在了怀里。 下一刻，耗尽了所有精神，所有气力的叶萧，被从灵魂深处泛出的疲惫淹没，眼前黑了下来。 在陷入昏迷之前，叶萧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起刚才在笑什么了？ “梦里见人漂过来。 醒来还看到人漂过来。 现在我自己也成了水上漂……”“谁要是捡到我，他赚大发了。”是自嘲，还是苦中作乐，叶萧也不知道，他彻底地昏迷过去，抱着木头抱着大黑，循着波浪漂啊漂地，不知往何处去？ 第二百五十二章 得救了 “哗啦……嘭……”后浪推着前浪，一路冲到沙滩上。 前浪粉身碎骨在礁石，五体投地上滩涂，散开成一片片的白色泡沫。 潮汐起起落落地，沙滩湿了又干，一只只螃蟹在笨拙地挖着沙洞，挖着挖着咕咚一下掉进去。 一个接着一个的浪头裹挟着各种乱七八糟东西冲上沙滩，搁浅在那里，默默地等待着下一个浪头再将它席卷回大海的怀抱。 又一次潮起潮落，浪头精疲力竭地扑到了沙滩上，褪去露出黄澄澄的细沙滩。 这个浪头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一路推过来，到了这个沙滩方才力竭，推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上岸。 有扯破的风帆，有翻着肚皮的鱼，有半截橡木桶，还有……一个人！ 那人一身道袍在阳光下泛着白金色光，天知道在海里面泡了多久，哗啦啦地往下流水，身下大片沙滩比其他地方分外湿润。 “咳，咳咳。”叶萧咳嗽着，把呛进嘴巴里面的海水还有沙子咳出来，咳得有气无力地，很是可能随时背过气去的样子。 “貌似……没死啊。”小道士“呕”地一下，伸手是嘴巴里面扣出了一团海草，翠绿绿的，直挠嗓子眼儿。 他下意识地要扔掉，犹豫了一下，又塞回嘴里一阵嚼，苦中做乐地想着：“迪迪那憨货吃过草，我也能吃。 他吃地上的，我吃海里的，这才叫哥俩好。”越吃越是腹中雷鸣，饥火旺盛，小道士想咽口唾沫，却口中苦涩，连津液都生不出来了。 “我到底在海里面漂了多久？”“竟然没有被人捡走？”叶萧想起他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扯了扯嘴角，想笑来着，没力气。 他只觉得浑身乏力，连动一下都很勉强，刚嚼咽个海草的力气，比得上平时活切一头牛连带烧烤的。 “等等，捡？”小道士猛地想起什么，一手按在沙滩上，陷下去过手腕，也勉强支撑身子起来。 他另外一只手一直压在身上，动惮不得，感觉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撑起来就是一手肘的距离，叶萧顾不上检查那只手，低头往怀里看。 “呼。”一眼瞅过去，看到一团挤在一起肉嘟嘟，丑萌丑萌的大黑，小道士长长地呼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他被压在身下那只手一直搂着大黑不放，在海里面漂流了不知道多久，冲上沙滩后自然而然地压住了。 叶萧自个儿手都压得没知觉了，大黑倒好，呼呼地睡着，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它睡得可香了，还在呼着鼻泡。 不仅仅是大黑没少，他身上还多了一样东西。 在搂住大黑那只手上，紧紧地握着一个弯弯曲曲的象牙色犬齿形状东西，大如小臂粗细，通体比起象牙细腻，赶上玉的温润。 “这是什么牙？ 狗牙、虎牙没有这么大的，象牙的话又不会这么小？”“哪里来的？怎么塞我手里的？”叶萧刚刚发散出去的思维，旋即飞快地收了回来，紧张地想到一事：“哎呀，小九不知道怎么样了？”小道士隐约记得在神龙苏醒，一甩尾巴整个世界都清静下来的最高潮发生前，他就将只剩下一个脑袋咕噜噜地在甲板上滚来滚去，只能拿嘴巴咬道袍的小九给送了回去。 当时形势太过危机，那之后又昏迷过去，什么都不记得，这时候连忙勾动与自家护法的心血相连。 一息，两息，三息……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全无反应，叶萧脸一点一点白起来，正要按捺不住启动护法符，将小九召唤出来察看的时候，一个微弱到极致的回应映照入心灵。 “……没事就好。”叶萧汗都下来了。 那个微弱回应，就好像一个人在梦中被人摇着肩膀吵醒，哼哼唧唧地给个反应，然后就接着睡死过去，转头全不记得一样。 叶萧只要知道小九还好好地活着就好。 “全都没死，真好啊。”叶萧紧绷的心弦一放松，全身上下最后榨取出来的力气瞬间消散，沙滩在眼前不住地放大，狠狠地往下趴窝回去。 “不好。”小道士倒是不担心自己啃一口鼻沙子，怕就怕大黑一个漫漫海路都活到漂上岸了，还没来得及苏醒呢，就被他这一下给压死了。 叶萧强行转身，仰面朝天，重重地翻过了身来。 本就虚弱到极致，这一下气血翻腾，外加天上亮晃晃的，照在眼睛里面一片白茫茫的，叶萧天旋地转间，又要昏迷过去。 “还来？”叶萧的意识无比地无奈。 “该不会又让海水给卷回去吧？”“就是不卷回去，泡里面也够呛，别那么大海没死成，饿死或淹死在沙滩上，还不够丢人钱……”意识有点清晰，人却陷入迷糊状态，眼皮都不能睁开。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潮水再次涌上来，整个人从沙滩上浮起来，又落了下去。 一次两次三次的，叶萧在半昏迷状态下感觉竟然蛮好，觉得挺舒服的跟水做的床似的，有要沉沉地睡去之感。 “气死了气死了！”突然，一声女孩子的声音传来，远远地如从天边，近近如在眼前。 诡异地，叶萧竟然还觉得挺熟悉。 “怎么可能？”他自嘲了一下，竭力地要睁开眼睛，要抬起手，主要目的是要让对方知道，这里有一个人，活的。 叶萧手自然是抬不起来的，撑死了，勉强从半昏迷中拔出来，眼睛裂出一条缝隙，有刺眼光线一冲而入。 他看到在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边是天哪里是地，有一个娇小的身影，背着比自己还大的包裹，一路蹦蹦跳跳，拿着长长的藤条不住地在地上抽来抽去撒气。 任凭叶萧怎么用力都再不能将眼睛睁得更开一点，甚至不等他看清楚那个娇小身影模样，眼皮就沉沉如铁闸，重重地压了下来。 “这么大一个活人你看不见，瞎啊。”“救命啊。”叶萧很想这么大喊，结果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唇上如结了一层盐，苦而涩。 在他眼中整个世界重新要黑下来的瞬间，耳中听到一个惊呼之声，然后看到娇小身影向着他飞奔了过来。 下一刻，叶萧的世界入了夜，再次昏迷。 他意识在漆黑中沉寂下来，惟有一声感叹，回荡不已：“得救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一日三惊，翘家失败 “冷，好冷。”叶萧的意识从深深黑暗当中苏醒过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冷。 寒冬腊月，光着膀子卧在雪地上一样的冷，直入骨髓，冻僵了血液。 偏偏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每一个口气从口鼻中呼出来都带着干燥与灼热，如在夏日炎炎的大沙漠。 截然相反的感觉映照入心里，依然处在半梦半醒之中，眼睛都没有能睁开的叶萧暗暗一叹：“我这是发烧了……”小道士的反应竟然是有些回味。 从很小很小开始，他就再没有怎么生过病，更别说是发烧了。 叶萧一直坚定地认为，他能在老道士这般不着调的人手里平平安安地长大，主要原因就在这上头。 现在，他却病了。 “好在……被捡了。”叶萧努力地要睁开眼睛，同时防止自家又睡过去，强行回忆着昏迷前所见的那一幕。 娇小的身影，背着比体型还要大的包裹，双手背负在身后，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昭昭吗？”“她怎么会突然地出现？”叶萧这个时候才回过味儿，小狐女昭昭出现得很奇怪啊。 “我被冲回了白日门城？不对不对，她也不在城里面，不是因为翘家被抓回去了吗？”“等等，难道……”叶萧霍地一下，反应过来，终于猜到自家在哪里了？ “我这是上了狐月岛啊。”狐月岛，灵狐族所居，在白日门城以北，隔着一个海峡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不过狐月岛上的灵狐族登陆上白日门城常见，白日门城人上狐月岛，那可不寻常。 叶萧弄清楚自己在哪后，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浑身都显得清爽了不少。 “只要不是流落到荒岛上就好。”“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是被饿死就是病死，忒也冤枉。”“只要有人，嗯，并且还是熟人，妥了。”他一口气刚松下来，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感觉又涌上来，刚准备顺着这股感觉再次昏睡过去算了，这样醒来兴许就得救，好得差不多了。 叶萧一个念头转过同时，一只冰凉的小手抚在他额头上，喃喃自语声入耳：“道士哥哥怎么这么烫啊？”“这是发烧了吗？”昭昭俯着身子，清脆悦耳声音里有掩不住的苦恼流露出来。 “这可怎么办好呢？”她挠挠头，自语道：“人家记得小时候生病发烧了，婆婆总会从外面采一些草药捣成糊糊，汁液喝下去，糊糊在额头上，第二天就好了。”“可是我不记得是什么草药了……”“要不……我每种采一点，给道士哥哥用上？”昭昭是在自言自语，落在叶萧耳朵里面却跟炸雷差不多。 “什么鬼？”“喂，昭昭，我们什么仇，什么怨？”叶萧震惊了，这个还能每种采一点给用上？你以为是买衣服呢，每件试一试？ 他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真要被昭昭这么折腾，叶萧本来就半条命，非得嗝屁了不可。 出一身冷汗，小道士反而觉得浑身上下轻快了不少，高温影响下一直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竭力地要睁开眼睛。 这会儿他要是手能动，早一个爆栗敲昭昭的脑袋上。 “道士哥哥，你说好不好？”小狐女两根白生生的食指对在一起，点了一下，又一下，好生难以决断，病急乱投医地问道。 “当然不好了。”叶萧很想高声喊来着，形诸于外就是起皮的嘴唇轻轻地颤动着，连苏醒都称不上，更别说发声了。 他想要瞪昭昭一眼，努力半天，无非是在铁闸般合着的眼皮上裂出一条缝隙来，头发丝大小，近在咫尺的小狐女都没能发现。 透过这一丝缝隙，叶萧竭力地看过去，只能看到很小的一片区域，并且眼前一切都笼罩着一层纱帐般朦朦胧胧地。 他隐约能看到似乎是处在一处洞穴里，地上还升着篝火，旁边扔着一个给迪迪背都有点嫌大的包裹。 “这是要干嘛？”叶萧的注意力转眼间从包裹转移到小狐女身上，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苦恼地对着指头的轮廓。 “道士哥哥。”昭昭似乎也觉得刚刚的想法不是很妥当，迟疑地道：“还是不要了，婆婆说药不能停，但也不能乱吃。”叶萧稍稍松口气，心想：“药不能乱吃是对的，药不能停是什么鬼？”总之，不要吃各种乱七八糟天知道有毒没毒的草药汁液，外加烂糊糊捂脸上，他就谢天谢地，其他不纠结。 “这回知道要把我送回族里面求助了吧？”叶萧琢磨着：“那个什么婆婆应该就不错。”谁知道，下一个声音入耳，吓得小道士“哗啦啦”又是一声冷汗。 “道士哥哥，要不我带你回白日门城吧，人家偷了一艘小舢板，可好玩儿，漂过去。”小狐女扑闪扑闪大眼睛，落在叶萧眼中跟天上星星完全挂不上钩，就是星，那也是灾星。 “你能不能有个靠谱主意？”“小舢板，漂回去？先不说能不能漂得过去，就是真漂过去，黄花菜也凉了，哥病死了都。”叶萧肚子里疯狂地吐着槽，两身冷汗下来，人清醒不少，至少脑子不再成糨糊状。 他想起篝火边上那个包袱，想起小狐女各种纠结与不靠谱主意，终于明白了。 “是了，她这是又翘家了！”……这才抓回去几天？ “要是回去的话，就又得被逮住，她不想回去。”……叶萧对这个爱翘家的世界绝望了。 冷汗濡湿了道袍内里，叶萧觉得更冷了，哪怕还处在办昏迷状态，无法控制身躯，身子依然在一抖一抖地瑟缩着，本能地做出反应。 “道士哥哥，你觉得冷吗？”昭昭惊叫一声，又拿手背试了试小道士额头温度，然后闪电般地缩了回去，苦恼地道：“更烫了。”叶萧连裂开一丝丝的眼睛缝儿都要支撑不住了，脑子倒还清晰，还有余力在心里吐槽：“喂喂喂，你下一句是不是要不我把你扔进火里面烤一下？”以小狐女刚刚建议的不靠谱程度来说，小道士认为这话她说得出来。 下一刻，昭昭红扑扑着脸，喃喃说出的话吓得叶萧第三身冷汗瀑布般地出来。 “婆婆讲的故事里都说孤男寡女，宿在山洞里，然后男的就是会受伤、发烧、觉得冷……”她说不下去了，双手捂着脸蛋做羞涩状。 叶萧惊呆了。 这个故事他也熟啊，类似模子换一百种花样，在茶馆里面听上一整天都不带歇的。 下半截一定是女主角痛下决心，忍住羞怯，褪下亵衣，将男主角抱在怀里面，用体温温暖对方。 再来会是火光摇曳中过了一晚，半道中男主角会清醒过来，又是感动，又是情不自禁，就会发生些羞羞的事情，那一幕幕就会被火光映照在山洞里，变成翻滚的阴影……叶萧也回忆不想去了，整个人都不好了，忐忑地想：“这只小狐女该不会这么想不开吧？故事都是骗人的，我不需要体温，只要一个大夫。”小道士一边七上八下，一边从眼缝里看到昭昭狠狠地一跺脚，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伸手摸向衣襟。 她一只手拉开衣襟，一只手……“嗯？”叶萧本来已经绝望了，准备闭上眼睛不看，结果正好看到昭昭另外一只手竟然伸进了衣服里，再掏出来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火狐狸状的傀儡。 她从傀儡底部扯出一条线，凑到篝火边，点燃。 “嗤”地一声响，小狐女昭昭快步向着山洞外跑出去，随后“噌”地一声窜天的声音传入叶萧耳中。 “原来是拿药发傀儡，发信号呢。”叶萧明白过来，敢情这回昭昭终于靠谱了一次，没有跟着故事往下走，而是做出了正确决定。 很快，“噔噔噔”地脚步声靠近过来，小狐女在叶萧身旁坐下来，双手抱住膝盖，脑袋埋进去，只有火红色头发露在外面。 “翘家又失败了。”小狐女表示很郁闷。 “这就好。”叶萧表示很欣慰，下一刻，放松下来的心弦就再也绷不住了，眼前的世界又一次黑了下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我生为藤，何枝可依 “苏~玛啦啦，狐~月弯弯。 愿~住鲸落，沸~泉水滑。”浅吟低唱，如从天外来，又似心中起，平仄之间，宛转悠扬，恍若一个美丽女子俯身过来，红唇开阖间低语。 “嗯？”叶萧颤动了一下，将醒未醒，微微睁开眼睛，看到阳光和煦，水汽腾腾间，如梦似幻，怀疑是醒来了，还是睡得更沉。 一个人若是昏天黑地睡了一整天，往往醒来时候分不清是梦非梦，弄不清楚白天黑夜，有短暂的浑浑噩噩。 小道士现在就处在这种状况下。 他隐隐地听到有水声潺潺，不像海水之咆哮，溪水之欢快，更像是一泓清泉在幽林之间自顾自地存在着，有一种懒洋洋地慵懒味道。 “好舒服。”叶萧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舒坦、放松，仿佛从骨头最深处在放松下来，头发丝一直到脚趾头都有一种松散开来，惬意到不行的感觉。 他觉得周身暖洋洋地，兴许还未足月的婴儿在羊水里面就是这样的感觉吧，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眼皮沉沉地又要合起来。 “苏~玛啦啦，狐~月弯弯。 愿~住鲸落，沸~泉水滑。”悠悠的哼唱不是如在耳边，就是在耳边，一下子将叶萧的瞌睡虫跟慵懒一起给吓没了。 “灵狐，灵狐，我~生为藤。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一声声浅吟低唱，伴着若有若无地唇瓣触碰到耳廓的温润，叶萧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从耳朵开始，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上来了。 他哪里受过这个？ “我在哪里？”“……”霍地，一个个沉睡下来的记忆苏醒过来，吓醒的。 叶萧记起了为了翘家小狐女昭昭想了各种不靠谱的方式，吓他个半条命，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认了翘家失败，放了信号。 “这么说，我现在应该是在灵狐族内喽？”小道士稍稍放下点心，缓缓地将眼睛睁开。 “呃~”叶萧一眼望尽，从这一头，看到了那一头。 入目是水汽不散，萦绕在方圆十余丈的范围里，不住地自温热的汤池当中散发出来。 十余丈方圆，以假山为屏，环抱露天温泉一口。 温泉汤池畔，有大树高近十丈，结着翠绿色的硕果累累，树身上攀爬着蔓藤，偶有垂落下来是，沾湿在泉水中。 点点翠绿叶片，殷红花瓣，点缀在汤池里，微微地起伏着，淡香起伏，又不显得脂粉浓郁。 温泉里，不仅仅是叶萧一人。 间隔数丈地方，有一群白毛红脸的猕猴懒洋洋地泡在池子里，或是彼此嬉戏、抓挠，或是趴在池畔小憩。 叶萧在看它们，它们亦在回望过来，抓耳挠腮地满脸好奇样子。 小道士的目光很快就落在猕猴当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黑，四肢大张着漂浮在水面上，几只小猕猴围拢着，或是拿小爪子在它毛发里面温柔地抓着，或是轻手轻脚地给它捏着腿脚。 叶萧看得眼睛都直了，猕猴们给大黑的待遇，简直就跟伺候大爷差不多。 大黑也的确是够大爷的，闭着眼睛享受，时不时地拿小爪子指指某个地方，立刻有殷勤的猕猴上去好一阵痒痒，惬意得大黑这厮直哼哼。 “白担心了，这货享受着呢。”叶萧第一时间左顾右盼地，也是担心大黑有事没，现在彻底放心了，大黑明显在猕猴群里待遇甚好，让小道士很是怀疑它是不是拿神兽血脉诱骗了猴子们。 他飞快地收回目光，神情古怪地落到了自家身上。 叶萧一样泡在温泉池子里，上半身光着，肤色粉红，一看就是泡了有一阵子了，下半身围着纯白色麻布，在水里面浸透得沉甸甸垂坠感十足。 “呼~”小道士松了口气，不是光着就好，紧接着又眨了眨眼睛，想着这跟光着有什么区别，肯定是有人给包上的。 他感触清晰着呢，纯白麻布下面，清洁溜溜的。 “谁干的？”叶萧一个念头刚刚浮现出来，耳边又传来哼唱的歌声：“苏玛啦啦，狐月弯弯……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伴着浅浅哼歌声音，有一股甜香味道从身后传来。 叶萧浑身一僵，他这时候才感觉到，有两只温柔小手从身后托着他的后背，让他哪怕在昏迷当中，依然能泡在温泉池里。 那两只小手还不安生，沿着他后背或捏或揉或按地一路按摩上来，跟带着电一样，小手过处，叶萧那一处皮肤和肌肉就是一麻。 “呃。”叶萧想到了什么，激灵了一下，连忙一转身，哗啦啦水响声中，跟身后人打了一个照面。 “……你是谁？”他在看到身后那人第一眼，嘴巴就张大合不起来了。 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披散下来，掩不住竖起来的耳朵，姣好之面容。 循着披散开来头发向下看，只见得它们一缕缕地沾湿了贴在光滑白皙的肩膀上，再垂落入泉水里，愈发地衬托得肤色如雪，红润有光。 “……”叶萧怔了一下，连忙仰头看天，好像天上有什么奇奇怪怪地东西飞过去一样，不敢多看对面的雪狐少女。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跟他一起泡在温泉里面的，赫然是灵狐族中的雪狐族少女，那一头银白色头发就是明证，跟在飞翎庄中所见那个是同族。 关键是……她没穿衣服！咳咳，是没穿全衣服。 惊鸿一瞥里，叶萧看得真真地，光洁的裸肩再往下，在胸部位置裹着一身跟他身上一样的纯白麻布，鼓囊囊地撑起来。 虽然不是真的全光着一起泡澡，但小道士哪里经过这个？除了小时候跟小结巴一起光屁股游过泳，何曾跟女孩子一起泡过澡？ 肉眼可见地，叶萧浑身上下皮肤在飞快地红起来，跟煮熟的螃蟹似地。 “咯咯咯~”雪狐少女半点不见羞涩，掩口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笑得花枝乱颤，让叶萧总期待，不，是担心麻布会从她身上掉下来。 笑完了，她在水里面躬了躬身，道：“公子你终于醒了，我叫雪舞，这几天都是人家在照顾公子哦。”雪舞直起身子来，似乎是垂落下来一直落在水里面的秀发有些碍事，顺势向后一甩。 “哗~”水花飞溅，秀发如瀑布向后倒卷，露出一张宜喜宜嗔地秀美脸庞来。 简简单单的动作里，掩不住地女儿家风情扑面而来，叶萧干咳了几声，扭过头不敢再看。 “乖乖。”“她叫雪舞？怎么不叫雪妖精？”叶萧忍不住往温泉水里缩了缩，还是水里面暖和。 雪舞仿佛感觉不到小道士的尴尬，轻移莲步，带着潺潺水声走到叶萧的身后，一双素手重新放在他肩膀上揉捏着。 上一刻，小道士还是肌肉僵硬，硬邦邦地如石头一块。 下一刻，在雪舞有节奏的揉按和敲打下，他浑身连精神带肌肉全都放松下来。 “咦？”“我身上的伤……”叶萧终于有心思感受一下自身状况，惊讶地发现反噬受得的重伤，一路漂过来的枯竭，尽数跟没发生过一样，状态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雪舞似乎知道他在惊讶什么，“咯咯”笑着道：“公子，你既然醒来了，伤肯定是全好了。 那可是昭昭求着婆婆亲自出手治疗，再央着雪舞每天带着公子于温泉中按摩，才能好得这么快哦。”“幸好是遇到她。”叶萧感慨着，要不是运气好被冲上岸又遇上昭昭，他搞不好就漂死在海里面，然后被人捡走了。 这么一想，小道士顿时将昭昭之前的劣迹斑斑，如为了能继续翘家想的各种不靠谱草菅人命馊主意，选择性地忽略了过去，问道：“雪舞姑娘，昭昭在哪里？我得去谢谢她。”“你想见她？”雪舞的声音一下子古怪了起来。 “嗯？”叶萧听出不对了，连忙扭过头去，果然看到雪舞脸上神情亦是不对，眉宇间似有担忧之色。 他连忙问道：“昭昭怎么了？”雪舞收回手，轻轻地在温泉水里面搓揉着，小手嫩红嫩红地，仿佛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粗活儿，跟刚出生的婴儿差不多。 要是换在一个呼吸前，叶萧怕是又得扭过头不敢看了，这下却浑不在意，紧张地盯着雪舞表情。 “昭昭她这是第三次翘家了。”“前两次都是被抓回来，这次还没出岛就自投罗网。”“她又请婆婆出手救公子你，于是被婆婆给禁足了，公子你怕是很多年都看不到她了。”雪舞的担心不像是假的，叶萧的心一下揪了起来，特别是“很多年”三个字，跟三座山一样压下来。 他脑海里面浮现出小狐女精灵古怪的样子，以昭昭那种性子，好多年被禁足，能憋死过去吧？ “雪舞姑娘。”叶萧深吸一口气，在温泉中挺直着，这当口，他倒是不担心纯白麻布会不会从腰间滑落下去了。 他一脸认真地问道：“我要怎么才能见到昭昭？还有，昭昭会这样是为了我，我想去找你们口中的婆婆求个情。”雪舞微微一笑，如百花绽放，小手一伸，掌心托住一片被风吹下来的绿叶。 红的，白的，绿的，相映生辉。 “婆婆一般不见外人，昭昭在哪雪舞也不能说。”“不过……”雪舞顿了顿，又轻声哼起了刚刚那首歌，以“苏玛啦啦，弧月弯弯”，在“灵狐灵狐，我生为藤；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处往复地哼唱了数遍。 在叶萧不解的目光注视下，雪舞“呼”出一口气，绿叶向着小道士飞来，道：“我灵狐一族，如那绕树之藤，历代以来族训，皆是与强者共生。”“公子若能证明自身为强者，那么或有几分希望，能面见婆婆，让她收回成命。”“与强者共生，证明自身为强者吗？”叶萧沉默了一下，伸手抓住飞来叶，一握而碎，问道：“我要怎么做？” 第二百五十五章 捉害虫，裸奔了 “怎么做？”雪舞贝齿咬着朱唇，侧着头，蹙着眉，仿佛很费思量的样子，“让人家想想。”叶萧踉跄了一下，在绷不住脸，挺不住腰，有一头栽进去池子里的冲动。 “雪舞姑娘，别玩儿了。”小道士苦着脸，抱着拳，就差说“放过我吧”。 他打死也不信这个雪狐少女前头铺垫了半天是不小心吗？能不早就想要怎么做了吗？总不成是逗他玩儿吧。 “真没意思。”雪舞说着，在池子边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拈起放在池畔的白瓷酒杯，抿了一小口，不胜酒力般白皙脸庞飞上霞彩。 从叶萧的角度看过去，雪舞光洁的后背曝露出大半来，中间凹陷出一条缝隙直入白色麻布里面，曲线玲珑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妖精。”叶萧别过头去不看，暗暗庆幸不是在正面，不然勾魂摄魄的还真没移开目光的毅力。 “她绝对不是普通的雪狐少女。”“不知道跟昭昭是什么关系，会帮她来照顾我。”小道士不得不转折着各种念头分散注意力。 雪舞无论是姿容，还是气质，亦或是前面引导着话题让叶萧问出她想听到话语的能力，皆不可能是寻常人物能有的。 这样的人却能帮昭昭在叶萧昏迷时候，陪着他一起泡在温泉汤池里，一寸寸地按摩帮助康复，两人的关系不太可能浅。 诸般念头在叶萧脑海里闪过，实则不过一瞬罢了。 雪舞“呼”出一口酒气，转过身来，后背靠着池畔石头，双手向后扬用手肘撑住身体，胸前峰峦起伏几欲裂开白色麻布，脸上两抹腮红目光迷茫，慵懒之美好像攻城锥一样砸进叶萧脑海里。 一时间，小道士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个时候，雪舞悠悠地开口了：“不久之前，赤月降临。”八个字开场白，瞬间让叶萧精神一振，眉头皱起，顾不上欣赏雪舞慵懒美态，想起他还在白日门城里所见的一幕。 那时候，迪迪还在身旁，在过年的气氛里想了家，嗫嚅地说要回去看一看。 “又跟这个有关。”叶萧不想不觉得，猛地一回忆，陡然发现自从赤月——或称血月——降临那天起，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以白日门城为例，他在那个地方生活了十六年，是小道士长大的地方，经历的事情却没有之前短短几天里来得多。 甚至封魔谷一行，前前后后与这也有千丝万缕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叶萧管中窥豹，隐隐地就有一种感觉，仿佛以赤月降临为标志，仿佛有什么暗流便在整个比奇王国，乃至于玛法大路涌动着。 他略略分了分神，却不妨碍将雪舞说的话一个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从那天开始，比奇王国就不平静了，有两派人闹得不可开交，更有不少王国里面年轻一代权贵之后在鼓动着什么。”“连带着海上也不太平了，最大的海贼势力分裂，内部据说因为新任海贼王的问题人头打成了狗头。”“隔壁苍月岛上更不安生，那些胸肌比脑子发达的蛮子已经跟我们打了好几架……”雪舞罗列了一堆，听得叶萧一脑门问号，方才切入了正题：“于是我们灵狐族祭司们决定不掺和这一潭浑水，毕竟山海主之后，我们灵狐族就跟各大势力没有太大关系。”叶萧一翻白眼，很想说那我在飞翎庄上看到的是怎么回事？想了想，还是没说，这里面天知道有什么复杂东西，小道士觉得他还是不知道不参与的为好。 兜兜转转了半天圈子，雪舞终于把目的说了出来：“我们召回了一下船队，海上不平静，钱不好挣喽。我们的船队原本收编了一些亡命之徒。 这一回缩，那些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又不知道受了哪一方的挑唆，竟然凭着对我们狐月岛的熟悉，潜入了进来。”雪舞说到这里，慵懒之态稍稍收敛，流露出一丝情绪：“短短时间里，他们已经闹出了不少事情，我们清剿了几次，还是有漏网之鱼。 我们跟苍月岛那边摩擦越来越大，大部分力量都调到那里去了，没有太多余力解决这个事情。”“比如，我们沸泉地这里，应当就还有亡命之徒隐藏。”“公子，你能帮我们解决吗？”话说完，两颊依然带着殷红之色的雪舞用水汪汪大眼睛望过来，等待着叶萧回答。 “等等，你让我理理。”叶萧有些听懵了，挠了挠头，飞快地理了一遍。 ……什么船队，什么亡命之徒，直接说你们兼职海贼，现在看形势不太对劲，所以收缩了一下，然后被人怂恿，有人造反了嘛。 ……还有那个什么海贼内部分裂，该不会跟小结巴有关吧？ ……沸泉地，这是他们灵狐族的地头，就算只是这个城市，他们地头蛇都找不到，我能怎么做？ “这是让我捉害虫啊，问题是：怎么捉？”叶萧想得一脑袋浆糊，沉吟着，顾不上雪舞水汪汪的大眼睛，心不在焉地走到大黑身边，将还在惬意享受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的大黑，拎着顶瓜皮就提了起来。 “呜~”大黑没法再假装，只得吐着舌头，蜷缩着两条前腿，做出求饶一样的姿态。 叶萧懒得理它，依然保持着魂不守舍沉思的样子，一步步地走出汤池，穿过一个回廊，踏过用白沙和石头摆出来的山水布置，不知不觉中走入了一片喧嚣。 “咦？”叶萧猛地一抬头，才发现他已经站在了一条长街上。 街道不宽，三五人并排就差不多了，两侧都是以竹木为主要材料建成的排屋，一间连着一间，不见雄奇，胜在精致。 每间屋子前面，有竹竿撑着棚子向着街心方向延伸，门口悬着红红地灯笼，越过屋子向后看，皆有大树在后成荫。 竹棚、大树，遮阴挡雨，长街荫凉。 叶萧看着看着，眼前忽然一亮，猛地一拍大黑，惊喜出声：“有了。”大黑一脸哀怨，心想自家好生泡着温泉，享受着猴子猴孙的按摩，被提溜出来就算了，还要挨揍，这找谁说理去？ 谁让它刚刚假装不知道叶萧醒了呢，这会儿也不敢叫唤，哀怨得小脸皱成一团。 “咯咯~咯咯咯~”叶萧身后，忽然传来掩着嘴巴轻笑的声音。 “嗯，怎么啦？”小道士奇怪地想要扭头问，动作刚做了一半僵在了半道上。 长街上喧闹不见了，多出了捂着嘴巴偷笑的声音。 叶萧心中满是不祥的预感，僵硬着脖子扫了一圈，发现长街上来来去去的灵狐族人一个个都捂着嘴巴，向着他这边指指点点的。 “难道……”他目光一点点地下移，落到了自己身上。 “呃……”叶萧将大黑一扔，双手紧张地抓住纯白麻布，“噌”地一下，脸红了。 下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提着遮羞麻布掉头就原路往回跑，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我这算是长街裸奔……裸奔吧？” 第二百五十六章 借耳目一用 “完了完了，没脸见人了。”叶萧一脸生无可恋模样，七八岁后就再没这样接近光着在大街上溜达过了。 他想起刚刚惊觉过来时候，纯白麻布半耷拉着，差点就要完全滑落下去，来个真裸奔，就半是庆幸，半是郁闷。 “哗啦啦”水响，小道士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尤其是两股、胯下觉得凉飕飕地，原路返回缩进了温泉汤池里，就露个脑袋在外面。 雪舞笑得花枝招展地走进来时候，听到的是猕猴们“吱吱吱”地抗议，看到的是叶萧提着大黑，一下下弹在它脑门上，嘴巴里嘟囔着：“叫你不提醒我……叫你不提醒我……”大黑两只爪子抱住脑袋“呜呜”有声，倒不敢抗议，没敢，就挨揍来着，它刚的确是顾着看热闹了。 雪舞笑成那样进来的，叶萧想当做没看到都不成，叹了口气，将大黑扔回去给它的猴子猴孙们，一群猕猴拥着它一顿伺候，苦尽甘来的大黑舒服得直哼哼。 “有那么好笑吗？”叶萧郁闷地看着雪舞笑个没完儿。 雪舞好不容易止住笑，直起腰，很认真地回了一个字：“有！”“……”小道士整个人都不好了，缩进温泉里不想说话了。 雪舞掩口轻笑，也不招惹他，从旁边弄来一个小火炉，跪坐在旁边拿着小团扇扇着火，噌噌噌地火苗冒出来，映照得她脸上愈发红艳。 要不说小道士还嫩着呢，雪舞就裹着纯白麻布一样里里外外地溜达了一圈子，麻布裹得严严实实地，笑得前俯后仰都没有往下掉，这会儿往那一坐，慵慵懒懒多妩媚，看得叶萧的心随之也平静了下来。 “公子，你是第一次来狐月岛，不如尝尝我们这的特产吧。”雪舞放下团扇，起身走入汤池当中。 “嗯，什么特产？”叶萧好奇地问道，下意识地就先咽了一口唾沫，肚子里咕咕地叫着。 昏迷这几天滴米未沾，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呶，就是这个。”“家家户户都有的。”雪舞一边走向汤池畔的大树，一边指着大树及树上缠绕的蔓藤说道。 “这个？”叶萧目露古怪之色，仔细地打量起树与藤。 他早就注意到这些，刚刚在外面呆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足以让叶萧确定这里家家户户的确都种了这样的植物。 无论是十余丈高底的大树，亦或是缠绕其上垂落池中的蔓藤，皆给温泉汤池增色不少。 雪舞走到树下，纤纤素手从树上摘下一个两倍菠萝那么大的翠绿色松塔，再自蔓藤上摘下一颗树瘤一样的果子，一手托着一个，冲着叶萧一笑，走回了小火炉旁。 她将翠绿松塔搁在火炉上烤着，摸出一把小刀削去树瘤的表皮，周围去皮，顶部横切，再随手再摘下温泉池子旁到处皆是的空心苇，插在改头换面的树瘤上。 “公子，给，尝尝看。”雪舞嫣然一笑，将插着空心苇的树瘤递给了早就凑过来的叶萧，一边炮制烤得噼啪作响的松塔，一边说道：“大树名巨果松，其松塔巨大而得名，在狐月岛上到处都有。”“藤名蔗藤，里面有甘甜营养的树汁，要是熬制过就是大名鼎鼎的蜜蔗糖哦，在比奇城卖得可好了。”雪舞随口介绍着，叶萧听得连连点头，“吱”都不吱一声，顾不上，叼着空心苇吸吮得可欢了，甘甜的树汁带着清香，入得肚子里全身毛孔都在舒坦地张开。 “好东西啊。”小道士赞了一声，随手放下树瘤，碰在池畔的石头上发出空心响声，里面的汁液被他喝得干干净净。 雪舞动作优雅地起开松塔，拨出烤得浓香四溢的松子，摊在削得薄薄的石片上递过去。 叶萧半点客气的意思都没有，雪舞拈起白瓷小酒杯抿一口的功夫，他就将所有的松子吃了个干净。 “公子，你是不是想到办法了？”雪舞懒懒地倚在汤池中，背靠着石头，随手放下小酒杯，饶有兴致地问道。 “是啊。”叶萧抹了抹嘴应道。 要不是刚刚实在是太丢人，一时忘了这茬，哪还会等到雪舞问起？ “好。”雪舞抚掌而笑，在温泉池子里站了起来就要向外走，边走边道：“那雪舞这就去为公子准备衣物。”“停！”叶萧叫住了雪舞，双手在温泉池子里洗了洗，问道：“衣物什么的就不用了，把我的东西送过来就行了。”“嗯？”雪舞侧着头看了他一眼，见小道士一脸肯定，心里面虽然还觉得奇怪，还是走出去将叶萧的随身物品都拎了回来。 把东西放在叶萧温泉池子畔后，雪舞后退一步，好奇地望向叶萧，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又浮现出促狭的笑意来。 这笑容落在小道士眼睛里面怎么看怎么别扭，忍不住说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不会这么走出去的。”……丢人丢到狐月岛的事是，有一次就够了。 雪舞看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贝齿咬在红唇上，疑惑地道：“难道那些害虫就在这里？”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这地方就这么大，她为了伺候昏迷的叶萧连呆了数日，要真在这里还不被发现就见了鬼了。 “不在这里。”叶萧摇着头，从随身物品中取出山海扇在手，在拈起两张符箓，施施然地走到温泉池子里，一直走到某个位置才驻足了下来。 片刻之前，雪舞站在同样的位置踮起脚尖，摘取树上果。 “雪舞，害虫虽然不在这里，但我们可以站在这里就看到他们。”叶萧将两张符箓一前一后地夹入山海扇，合起扇子，一下下地拍在掌心上。 雪舞笑了笑，迈步入池，站到小道士的身后，问道：“怎么看？”叶萧借着说话的功夫调匀了呼吸，搬运了道力，霍地一下打开山海扇，一挥而出。 “且听风吟，谛听天下。”“借耳目一用！”话音未落，山海扇毫光遍照，两道符箓激射而出，分贴在巨果松和蔗藤上。 叶萧徐徐地闭上眼睛，微风乍起，吹皱一池涟漪，如无形的通道，将小道士与一树一藤联系在一起。 城中遍植巨果松，家家户户有之，枝叶交叉纠缠，谓之连理枝。 树身皆缠蔗藤，绕树三匝，藤藤相连，如耳鬓厮磨。 风吟可听，心声可闻，借耳目一用！ 叶萧紧闭双眼的同时，一幕幕景象如穿花蝴蝶，在眼前纷乱而过。 “呃~”“貌似有什么不对……”叶萧脸飞快地涨红，殷红如血，感觉就像是又一次在长街上裸奔了一般。 雪舞好奇地问道：“公子，你看到了什么？”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不亏了 “不亏了，这下真不亏了。”叶萧喃喃自语着，脸上殷红，跟让人拿朱砂给泼了一样，呼出的气都带着股热气。 “什么不亏？”雪舞诧异地问道。 “裸奔，呃，没什么。”叶萧一秃噜嘴，险些把真心话说出来，好在前面心不在焉，说得含含糊糊的，倒也不怕雪舞听清楚了。 他一翻山海扇，暂时压住了“谛听符”的效果，抽出几分精神来，反问道：“雪舞姑娘，你说什么？”雪舞翻着白眼，明白了，敢情这位压根没听到她在问什么？ 她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公子，你看到了什么？找到那几只害虫了吗？”“……”叶萧沉默了一下，被这句话一勾，之前通过“谛听符”所见的一幕幕重新在眼前浮现出来……一片片的水雾弥漫，一个个的慵懒身姿，一池池温汤水滑，一抹抹白皙粉红……小道士借着巨果松和蔗藤的触角，瞬间将耳目延伸过了整个城市。 他哪里也不看，尽往一处处内宅里望。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叶萧连续窥探了五六处房子，看到的是一处处温泉汤池，弥漫水雾里面一只只灵狐族妹子们，或慵懒，或调皮，或沉静……在休憩与戏水。 小道士哪里见这般景象，好悬没鼻血长流，顿时觉得刚刚半裸奔在长街上真不亏，还有赚。 踟蹰了一下，叶萧忍不住问道：“雪舞姑娘，你们这是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温泉？”雪舞一头雾水，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是啊，沸泉地自是温泉最多，公子你问这个干嘛……”“……”她表情忽然古怪了一下，联系刚刚叶萧脸上异状，加上那声“不亏了”，雪舞嘴巴张开，“哦”成了一个圆形，顿时联想到了什么？ “咳咳咳，咳咳咳~”“我继续了。”叶萧干咳着，扭过头，重新将心思沉入道术当中。 先前所见场面太过香艳，又跟雪舞这么打岔半天，他依然能感应到“谛听符”中若有若无的联系，道术竟然没有被打断。 感受到这一点，叶萧不由得感慨，想起了那个在遗人村中抱着孩子，叉着腰骂街的孙大娘。 “且听风吟：孙无双。”“我现在知道你当年是多么的风光了，又为什么能逃出比奇城，安安生生地隐居在遗人村。”“真是厉害啊。”叶萧现在使用的谛听符，原本就是脱胎自孙大娘当年的成名手段“且听风吟”，这一回只是将其溯本追源，发挥原本的功用罢了。 他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动用过这门手段，未免小觑了它。 想到凭着这个手段，天下之大，尽是耳目，随时可以借天地间生灵的耳目窥探，除非是犯上了什么奢遮人物，或是极其特殊的环境，真是来去自如，打不过也跑得掉。 比如叶萧现在，拿它偷个窥，不，找个人什么的，还是很轻松的。 “刷”地一下，山海扇翻覆过来，小道士面前的一树，一藤上，重新浮现出了符箓之光，无形的通道再次联续上了。 随着叶萧再次闭上了眼睛，一幕幕浮光掠影的景象是流转而过。 他本已经做好了鼻血长流的准备，不曾想这一回定睛去细看，去寻找，才发现其实有点想多了。 叶萧的确是可以借草木为耳目，只是草木终究不是人，它们并没有眼睛，而是以自身的触感在感受着这个世界。 于是乎，他所能看到的一幕幕其实是带着一股模糊味道，乍看似乎香艳无比，实际上一切都像是在一副精致清晰的画面上打上了细碎的格子，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先前叶萧惊慌之下，还以为是汤池当中水汽蒸腾导致，没有发现这一点，现在知道了，反而长出了一口气，能定下心来仔细察看。 草木为触角在不住地延伸出去，叶萧神情渐渐地沉静下来。 在他旁边，雪舞露出饶有兴致之色，踱步到小道士面前，认真地看着他。 叶萧五官上依然有属于这个年龄的稚嫩，然而眉宇已然飞扬了起来，原本的秀气渐渐褪去，代之的是英气，一种飞扬跋扈为谁雄的男儿气度。 “看来，他真的能做到。”莫名地，雪舞再没有了慵懒之随意，玩笑的心思，退后一步，随手拈起汤池边的小瓷杯，静静地等着下文。 “找到了！”叶萧眉头一挑，在“眼前”飞掠而过的景象定格于一处。 那一样是一个汤池，十余个人族大汉脱得赤条条地，周身上下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纹身，泡在温泉里喝着小酒，似乎在商议着。 温泉畔，有好几个灵狐族少女蹒跚着脚步，向着温泉池里的人递送着酒水、吃食。 她们一个个步伐都迈不开，两脚之间似有锁链困着，走路都很是艰难。 视线再往外推移一点，叶萧看到又有二三十人之多蹲在院子里，一个个垂头丧气跟斗败公鸡一样，双手捆住，嘴巴上也被堵了起来，像极了即将上屠宰场的肉猪。 “就是你们了。”“没跑！”叶萧断开谛听符连接，第一时间拿手揉着眉心，浓浓的疲惫之感涌了上来。 这不是奔波的肉体之疲惫，而是伏案工作几天几夜的那种心力枯竭。 在他对面，巨果松茂密枝叶耷拉下来，好像被曝晒了几天，水分不足一般，“噗通噗通”地，一颗颗比菠萝还大的松塔掉下来，砸入温泉里水花四溅。 缠绕在巨果松上的蔗藤也蔫了，原本缠绕得紧紧地藤条松泛下来，仿佛随手一扯就能整根拽下来。 这一幕，恰似有人情绪过于激荡，或是长时间动脑工作，以至于脑袋上噌噌噌地脱发一样。 “辛苦你们了。”叶萧把手从眉心上放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他以眼前两株植物为媒介不住地延伸触角出去，这就跟千军万马来回奔腾在独木桥上一样，当然会承受不住。 “公子。”雪舞忍不住想要知道结果。 叶萧微微一笑，道：“找到了，我看到他们用这种手法绑人，应该就是你要找的害虫。”说着，他转过身，背对着雪舞，将双手背在身后，掌心向外，两根大拇指交叉连在一起，做出在那个位置被绑住的样子。 “果然是他们。”雪舞咬牙切齿地道：“拇指为五指之君，只要绑住了它就不担心对方挣扎，正是海贼们最常用来绑肉票的手法。”叶萧点了点头，他一个在白日门城这种鱼龙混杂海边长大的人，自然也见过过这样的手段。 “具体位置在哪里？雪舞这就让人……”雪舞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叶萧伸手打断：“我去。”“嗯？”雪舞诧异地望过来时候，叶萧已经向着温泉池外去，边走边道：“他们有人质，你们冲进去，怕不好。”“而且里面似乎有我一个熟人。”叶萧伸手一岸池畔石头，翻身上岸，顺手拈起小酒杯一饮而尽，转身道：“取我道袍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 深入虎穴 风渐起，送夕阳西下，寒风习习，催着长街上灵狐族快步往家里赶去。 这个时候，再没有什么比在温汤里泡上一泡，洗去一天尘埃与疲乏更惬意的事情了。 街面上的人少了许多，有几分清冷问道。 长街角落处，一个雪狐少女裹着白色提花锦缎宽松袍子，指着斜对面一家铺子，问道：“公子，这就是你说的地方？”“是啊。”叶萧一边应着，一边吃力地从头上套一家商贾的衣服。 衣服洗得发白，套起来还有些吃力，穿在小道士身上皱巴巴地一看就不合身，不知道是哪里抢来的。 “这间铺子是做什么的？里面那么多人进进出出还不会被你们怀疑。”叶萧将衣服套在道袍外面，丑归丑，至少看着不扎眼了，舒了口气低头捋着衣服，随口问道。 “你看上面的招牌。”雪舞一指商铺门口张着的幌子，上头画着的叠在一起的小木桶，最上一桶半倾倒状，从桶口垂落一滴金黄。 幌子上图案比划极简，着色浓郁，一滴金黄色液体将滴未滴的样子让人垂涎欲滴。 “这家铺子专做蜜蔗糖生意的，吞吐很大，往来人员复杂，的确有可能。”雪舞即便是在说着这样重要的消息，依然是一副慵慵懒懒的样子，斜斜地倚靠在墙边，不忘顺手帮小道士拉拉不合身的衣服。 叶萧里面穿着道袍呢，外面衣服又不合身，怎么拉都是一褶一褶的不平顺，雪舞拍了拍手，放弃了，一脸无语地问道：“公子，你不是说‘取你的道袍来’吗？”……穿着道袍进去，瞅着就是来找事的？你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叶萧翻了翻白眼，应付道：“我里面穿着呢。 再说，不是这样说比较威风嘛。”……这也行？雪舞眼睛都瞪大了。 她深呼吸了几下，方才平复下心情，瞥了一眼在黄昏里显得昏暗的商铺，仿佛在看一头张开着血盆大口的野兽，迟疑地道：“公子你真的要进去吗？要是有个万一，雪舞可不好跟昭昭妹妹交代。”“里面有不少人呢。”叶萧适应了一下，身上没了刚穿上那身衣服的拘束感，一挥袖子说道。尤其是在“人”字上，他下了一个重音，若有所指。 “我很好奇，那些害虫们可是海贼，又是在你们眼皮底下，那些被他们抓着的人怎么还没死？”“好了，我去也。”话说完，小道士压根不等雪舞反应，向后挥了挥手就算打过招呼了，向着贩卖蜜蔗糖的商铺大踏步地走去。 要不是肩膀上蹲着大黑，他这身打扮还真像是上门找货源的商人。 叶萧前脚刚走，后脚一群灵狐族就呼啦一下围上来，将雪舞拱卫在中间。 他们一个个身着劲装，无论男女不是手持弓弩就是倒持着匕首，大多数脸上还蒙着薄纱，与飞翎庄中雪狐少女打扮有七八分像。 在这些人目光注视下，雪舞恍若不觉，将整个后背靠在墙上，一双桃花般的眼睛半眯着，伸手从一个灵狐族少女手中接过白瓷小酒杯，放在唇边抿着。 她的目光，须臾不离已经走到蜜蔗糖商铺门口，正在屈指敲门的叶萧背影。 “苏玛啦啦，狐月弯弯。 愿住鲸落，沸泉水滑。 灵狐，灵狐，我生为藤。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微微开阖的唇瓣，低低的哼唱声音传出，尤其是最后两句，如是反复，如泣如诉，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孤寂味道，夹杂着道不明的欣羡。 雪舞身旁的灵狐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哼唱起这首每个灵狐族都会的传统歌曲，里面的每一个意象他们都了如指掌，唯独歌声中蕴含的孤独与欣羡是雪舞一个人独享。 叶萧敲门多久，雪舞就哼唱了多久，抿尽杯中酒，旋身而舞，身上华丽的提花织锦袍服犹如绽放开来的幽兰，在空谷中惊艳着自己。 商铺门内，有脚步声传来，有不耐烦的“谁啊”应答。 叶萧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却见原本的街角空无一人，恰在他回头瞬间，“啪”地一声，一个白瓷小酒杯跌落破碎一地。 “人呢？”他就诧异了一下，旋即放心了，回头看不就是怕那些灵狐族露馅儿嘛。 不等叶萧多想，“嘎吱”一声，商铺紧闭的门裂开一条缝，隔着门缝，小道士与一个三角眼对上。 “呃~”“长得还挺有创意。”叶萧下意思地发散开来了思维。 门缝里的眼睛只有三分注意力在他身上，另外七分换着各种角度，两只眼睛轮流透过门缝看，短短时间里看遍了周遭。 同时，三角眼最具特征的长相也落入了叶萧眼中。 他两只眼睛一只大，一只小；一只上，一只下；一只左边歪，一只右边斜；一只眼白多，一只眼黑多……唯独三角形状很是对称。 “好吧，单这长相就是害虫。”叶萧腹诽的时候，门终于彻底打开了，随着这个动静，小道士的视线一点点上移，仰得脖子有点小酸。 三角眼出奇的高大，感情刚刚跟叶萧平视那是人家半蹲着，个头都快赶上迪迪了，比叶萧高一个头以上是有的。 他身材称不上魁梧，风吹日晒的古铜色皮肤，光着两手两脚，赤着上身，下面围着麻布，浑身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从汤池里面出来的。 “干嘛！”三角眼粗声粗气地喝问道。 叶萧笑得那叫一个灿烂，连珠炮般地开口：“老杂毛掌柜的在不在？ 你们怎么搞的这么早就关门了，说好来取货的。”“让让，让让，我非得跟老杂毛好生理论一番不可，生意的事能说了不算吗？不能吧。”一边说着，叶萧一边拨开三角眼的手臂就往里面挤。 “你……你……”“喂！”三角眼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叶萧跟游鱼一样，已然大喊大叫地挤了进去。 ……这是客商吗？他也不敢确定，回想一下被绑起来的掌柜还真有点杂毛。 叶萧一路走过来发现一样好玩的事情。 年轻的灵狐族无论男女毛色纯粹鲜亮，或是雪狐的银白，或是赤狐的火红，或是青狐的翠绿，唯独年纪一大，不管是哪一族的灵狐毛色都会变得有些嘈杂。 小道士十分怀疑在大街上喊一声“老杂毛”，十个老头能有九个回头。 “哼！”“正好还缺肉猪，天上掉下来，须怨不得老子了。”三角眼在眼中闪过凶光，两膀用力，商铺大门缓缓地合上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贩卖人口，哪都有你 “我说兄弟，这里面也太乱了，没处下脚了都，老杂毛怎么教你们的？”叶萧闪开滚落在地上，显然是没当一回事被置之不理的小桶装蜜蔗糖，满口抱怨着。 “还有，你看这脏的，几天没扫了？啊呸，还有股味儿。”“怎么暗成这样？天黑了都不知道点上火。”“喂喂喂，我说得口都干了，茶呢？没眼力劲儿。”“……”叶萧在前头摆着大爷架势拿大说得开心，说得没完没了，后头三角眼眼皮直抽，额头青筋暴跳，很想大吼一声：“给你脸了？”想着离大门还不算远，他硬生生地把话憋了回去，忍了。 入门是铺面，往后是走廊——叶萧就是嫌走廊里黑——再往前就是天井。 隔着天井，小道士就能看到过去便是汤池，有水汽缭绕，一个个膘肥体壮的身影浑然不将进来个人好回事，起都没起来，悠然地泡在里面。 叶萧瞥了一眼，瞳孔收缩了一下。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他清楚地看到在汤池畔搁着一把把兵器，全在每个人遇急第一时间就能抓到的地方。 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它们形制各异，种类繁多，没有半点整齐划一的意思，并且每一把兵器不见得打磨得多光线，在把手处全都缠着吸汗防滑的麻绳，颜色发黄发黑，一看就是常年使用不是拿来好看的实用家伙。 “刀尖舔血，乌合之众。”叶萧心里有数了，再不着痕迹地扭头看了看身后，三角眼粗重呼吸几乎就要喷在他脖子上，耐心看来到了极限了，近在咫尺他甚至能闻到三角眼身上有一股海腥的味道。 “看来没找错人，就是他们了。”收集到这些通过谛听符得不到的资料，叶萧知道没跑，就是雪舞他们想找的那批害虫。 “而且……”叶萧沉吟同时迈步，踏入天井当中，看到了他亲身而来的真正目的。 天井一角，足足数十人肩膀挨着肩膀蹲在地上，一个个挤成一团，臭气熏天，不知道几天没有清洗过了，体味交杂能让有洁癖的人迎风呕吐。 他们全都两手背负在后，两根拇指绑在一起，脚下也捆着麻绳，嘴巴里塞着臭袜子，想动惮一下只能挨挨蹭蹭，蹦蹦跳跳，说话基本靠“呜呜”。 叶萧看到这些人的同时，他们也发现了叶萧，一个个眼中都是狂喜、恳求的光，“呜呜”有声地叫唤着。 “过去。”小道士刚要搜寻一下先前通过谛听符隐约看到的熟悉身影，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整个人不由得踉跄向前。 三角眼推了一把还不过瘾，上前一手控制住叶萧双手，一手拿过麻绳就捆，动作麻利得不行，像极了菜市场里卖活禽的，拎过来随手捆起来称重的利索劲儿。 “你……你要干什么？”叶萧被捆得结结实实地，声音里满是慌张惊恐，一对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目光在那群被捆着的人身上扫来扫去。 “干什么？”三角眼狞笑着道：“你再逼逼叨叨试试，现在你是老子的肉猪了，等办完了事情，把你们这些肉猪往船上一扔，卖到极北当苦力去。”“呸，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推，叶萧跌跌撞撞地向前，一屁股坐到那群囚犯身边，就差脚还没捆，嘴巴没堵了。 三角眼骂骂咧咧地靠近过来，手上拿出破麻布，粗麻绳，明显是要给叶萧跟其他肉猪一样的待遇。 “肉猪吗？”叶萧脸上挤出惊慌之色，瑟瑟发抖跟鹌鹑一样，实则心里面冷静地在思量着：“妈的，先不管这群海贼是听了谁的命令混回来狐月岛作怪的，单凭敢贩卖人口，就该死。”通过谛听符看到此处景象时候，小道士心里面就有猜测了，不曾想好的不灵坏的灵，竟然真是这样。 “据说山海主当年海上称霸，打得各方海贼服服帖帖，下的第一条命令就是不准再贩卖人口，说人是神龙贵裔，永不为他族之奴。”“因为这个事情犯在山海主手下的海贼，不管是首领还是小兵，全都是被绑在桅杆上生生晒死。海贼们噤若寒蝉，再不敢沾人口贩卖事。”“没想到现在竟然死灰复燃了。”叶萧想到后面那些瑟瑟发抖的人，要是没有意外发生的话，几天后就会被当做猪仔一样塞上船，漂洋过海贩卖到天边去，给各种异族为奴，一股怒火噌噌噌地就冒了起来。 好歹继承了山海主不少遗产，小道士岂能不去了解一下山海主当年作为，听说了这一节后击节赞叹，没想到时隔多年，贩卖人口的事情又在海贼群里再现。 “找死。”叶萧眼中闪过厉色，又压了下来，连作伪一下都懒得了，因为他已经在一群肉猪当中，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借着假装惊慌在肉猪里面跌跌撞撞地，他狠狠地一脚踩在其中一个鼾声如雷的人身上。 “怪不得要把你当肉猪卖，这你也能睡，还睡得比死猪都沉。”叶萧用脚后跟连跺了好几下，那人才“哼哼唧唧”地醒来了，天知道嘴巴都被堵住了，那厮是怎么通过两个鼻孔发出打雷一样鼾声的。 没看其他肉猪惶惶不可终日，吓得不要不要的吗？ 醒来那人脑袋上有半边斗笠，另外半边不知道被扯破扔到哪里去，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尽是茫然之色，仿佛在问：天亮了？ “呜呜~”下一刻，他呜呜叫唤着，明显认出了叶萧，“噌”地扑上去，脚被捆住站不起来，直接用脸蹭叶萧的衣服下摆，躲都躲不开。 小道士看着转眼间外面套着的商人打扮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无比庆幸他不是穿着道袍进来的，不然打死这厮的心都有。 眼前这人他再熟悉不过了，永远会以没有人能意料到的方式，从不可能的地方，“噌”地一下冒出来。 神秘商人，沈凡，沈大奸商。 “沈哥，你还真是神出鬼没，哪都有你啊。”叶萧感叹着，不着痕迹地接着一闪避的功夫，灵巧地用被捆住的双手摘了沈凡嘴巴里塞着的臭袜子。 臭袜子那股味道，啧啧，小道士剁了自己手的心都有了。 “你在干什么？”“救命啊~~~”三角眼和沈凡齐齐出声，一个怒斥，一个嚎叫，一样的脸红脖子粗模样。 第二百六十章 道书当板砖，这货值多少？ “你在找死！”三角眼怒气冲冲而来，脚下如在泥泞地里淌水，一寸未曾离开的地面，似慢实快，经行处在地上没法动惮的“肉猪”被他踢飞了好几个，生生清出一条道来直冲叶萧而来。 看到这一幕，叶萧仿佛看到三角眼不是在地面上，而是在波浪起伏的大海上，于甲板上疾行。 这个脚步与白夜号船老大铁脚板有七八分相像。 “果然是海上讨生活的。”叶萧淡定地想着。 沈凡就半点不淡定了，杀猪般的嚎叫声戛然而止，好像让人给掐住了脖子，下意思是往小道士身后缩了过去，只露出半边斗笠实在是没地方藏。 不仅仅是他们这头，温泉汤池那边水声哗哗地，一个个刺青纹身，满脸横肉的大汉豁然而起，怒视而来。 他们还没有动是因为不觉得一群被绑住手脚的“肉猪”，会给同伴造成什么麻烦？ 在叶萧和沈凡旁边东倒西歪地坐倒了一地的“肉猪们”，亦是一模一样想法。 短短时间里，他们的心情跟走钢丝一样，先是绝望中抓住救命稻草的惊喜，再是救命稻草眼瞅着要仇的更大绝望……所有人里面，怒也好，悲也罢，七情上脸，惟有叶萧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抱怨道：“你声音太大，耳朵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耳朵？重点错。 叶萧这般平淡的反应，更是让三角眼怒不可遏，三角形的眼睛歪歪斜斜的，跟中风了一样。 “妈的，刚找到一个安生地方就给你毁了，老子要活拆了你的骨头。”三角眼嘴巴里发着狠，心里恨得不行。 在狐月岛上灵狐族的眼皮底下找个安生地方容易吗？ 刚刚沈凡杀猪一样的惨叫声万一传到外头，他们还活不活了？ 不管有没有传出去，解决麻烦后，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飞快地搬走，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剩下的肉猪怎么办？”三角眼已经冲到了叶萧面前，小道士一动不动，仿佛被吓傻了一样，轻易地被他拎着衣领提了起来。 “管他的，不行就全宰了，正事要紧。”三角眼顾不上心疼损失，空着的一手捏出砂锅大的拳头就冲着叶萧的脑袋捣下来。 这一拳头要是砸结实了，只要是血肉之躯怕是都得懵半天，他是半点没有留手。 挥出拳头的瞬间，三角眼看到小道士肩膀上一只丑萌丑萌都丑哭了的小奶狗在龇牙咧嘴的，要咬人一般。 “小丑东西，要不是看你一身掉毛癞痢头样子，怕是有什么病，不然老子非把你炖一锅不可，竟然敢冲老子龇牙。”三角眼一个念头闪过，眼前忽然一黑，有劲风扑面而来，向着他天灵盖拍落。 “什么鬼？”他连惊慌之色都来不及露出来，“嘭”地一声响起，额头上剧痛，眼前一黑，手下意识地松开，稍稍有点意识的时候，人已经软倒在地上了。 无穷无尽的眩晕感生出来，三角眼最后一眼朦胧看到叶萧着筋骨，手上提着一个古银道书，瞅着就分量十足的样子。 刚刚，就是这玩意儿给了他一下。 “他不是被我绑住了吗？”三角眼意识渐渐地模糊，本能要挣扎起来却不能够，手软脚软跟海上龙吸水时候呆在甲板上一样样的。 他竭力地睁着眼睛，想要看出个答案来，结果只看到叶萧活动了一下手腕，高高举起古音道书，狠狠地拍落下来。 “嘭！”闷响一声，天旋地转，三角眼眼前又是一黑，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一个不屑的声音传入耳中：“呔，你不知道小爷以前的理想是当一个纵横星辰大海的屠龙战士吗？”三角眼很想说“我倒是想知道，你早告诉我啊”，但他就剩下在地板上死狗一样抽搐的力气了，转眼间彻底昏迷了过去。 尘埃落定了，沈凡才从叶萧身后抱着脑袋冒出来，看了眼地上昏迷中还在抽搐，口吐白沫的三角眼，啧啧赞叹：“小道士你可以啊，沈哥天南地北走了一大圈子，第一次看到道士能拿着道书当板砖用把人拍趴下的。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呀你。”……这是夸我吗？ ……这是骂人吧？ 叶萧浑身不得劲，总觉得沈凡话里面似乎有点带刺。 沈凡全没自觉，继续道：“对了，小道士你不是被绑住了吗？”叶萧翻了翻白眼，懒得理会他，蹲下身去将神龙道书放在地上，平摊打开，紧接着站起来，目光瞟向温泉汤池方向，山海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掌心敲着，口中道：“沈哥，有人来了，你要跟我并肩战斗吗？”“咩？”沈凡下意识地望过去，入眼的是一群光屁股的纹身大汉，拿着杂七杂八武器，气势汹汹地杀将过来。 “我的妈呀。”这厮一缩头，再一缩身子，把自个儿往角落里扔，什么好奇心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嘴巴里面不住地念叨着全是“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叶萧一阵无语，深深地怀疑这厮走南闯北是怎么走的？跪着走完的吗？ 沈凡动作太过麻利，半点不像是被绑成了粽子人的灵活，甚至险些把正在地上蹦蹦跳跳地邀功的“拇指”等小人符直接踩扁。 刚刚就是它们在身后用灵活的指头给小道士松的绑。 经此一吓，小人符们哪里还顾得上表功，屁滚尿流地跑回了摊开在地面上的神龙道书里缩着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呼啦”一下，十余个纹身大汉成扇形将叶萧包围在内。 其中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光头大汉的身上，好像在等他的命令。 这个就差在脸上写着“我是首领”的光头大汉双手持铁钩，漆黑锋利，隔着远远地似乎就能闻到洗不干净的血腥味道从上面传过来。 “兄弟姓周，海上的朋友抬爱喊一声周扒皮，你个小道士又是哪路人马？报上字号来吧。”“周扒皮”没有马上动手，打量了叶萧几眼，抬了抬两把铁钩算是拱手，草莽气十足地说道。 叶萧反而来了兴致，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盘道吗？黑道上的人对切口？”不等他闲情雅致地想一个白日门城小白龙之类的绰号，身后传来杀鸡一样的刺耳叫声：“小道士你竟然有办法脱身，干嘛不再装一会儿，咱们偷偷跑就好了嘛。 现在完了完了，这是周扒皮，积年海贼，手上人命无算，劫财又害命，最爱扒人皮收藏，死在他手下连张皮都剩不下来。”“我的命好苦啊。”沈凡叫声中带着哭腔，转眼将周扒皮的底细全给抖出来了。 叶萧眼珠子一转，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猛回头问道：“沈哥，这货值多少？” 第二百六十一章 残忍怯懦，一步不退 “值多少？”叶萧前方周扒皮为首的众纹身大汉们，身后哭天抢地的沈凡，齐齐一愣神。 下一刻，沈凡回过味来，伸出一只手指着小道士，颤抖着声音道：“你……你……你不想着逃命，竟然还在想钱？”“干嘛不想？”叶萧挑了挑眉头，舌头伸出来舔着嘴唇，兴致勃勃地道：“他们把普通人当猪仔卖，好，那我就把恶人当猪头卖。”“你有意见？不收吗？”问话时候，他头都不会回，紧紧地盯视着对面周扒皮，盯得好大一条光头大汉浑身发寒，感觉自身就像是把脑袋摆在了屠夫砧板上当猪头摆着，随时会被一刀剁成两半。 “……”沈凡一咬牙，一跺脚，道：“收！”“回头就给你悬赏，照价收。”听到这里，周扒皮就是傻扒皮也听懂了，敢情人家压根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这边一群人包围上来，对方一脑门竟然是拿他脑袋换悬赏？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怒火噌噌噌地就上来了，面红如血，怒喝出声：“欺人太甚，你们找死！”“哥几个，全都杀了，立刻转移。”“肉猪有的是，不欠这几头。”周扒皮高举起双钩大喝，身后一群纹身大汉呼应着随着他逼近过来，一个个满脸横肉凶恶相，身上纹身随着肌肉抖动而狰狞，好像随时会活转过来，扑出来择人而噬。 “来得好！”叶萧深吸一口气，手中山海扇“刷”地打开，打着旋儿向上一抛，空着的两只手搓了搓，自袖中飞射出两张符箓，双手齐扬。 “嗤！”两张符箓飞射而起，在空中摩擦着燃烧成两条火蛇，纠缠在一起冲天而起，眨眼间越过还没有发到最高点的山海扇，一路冲破屋顶。 屋顶“轰”地炸开一个几尺方圆的大洞，透过它可以看到纠缠在一起的火蛇在空中散开，火光点点扬扬洒洒，犹如烟花一般绚烂。 “不好，小兔崽子在发信号。”周扒皮脸色大变，身后众人迟疑了一下，目光全都落在他身上，几个声音参差不齐地喊出来：“老大……”他们脚步迟疑，纠结在是上呢，还是掉头就跑，一个个着急地等着周扒皮决定。 周扒皮一咬牙，双钩一扬，当先扑上，大吼出声：“宰了他再走。”“杀！”声浪冲天，成扇形包围过来的一众纹身大汉齐齐扑上。 霎时间，刀枪斧钺钩，诸般兵器如网而落，只要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就可以将叶萧连带缩在他身后的沈凡一起大卸八块。 “走什么走？”叶萧看到不看那些劈头盖脸而来的兵器，大笑出声：“全都给我，留下来。”话音未落，他右脚一跺，一震，“嘭”地一声巨响，肉眼可见地面上有点点尘埃震得扬起。 尘埃之间，叶萧身前，震动之力传递到神龙道书上，它通体一颤，“嗖嗖嗖”地，数十张符箓飞起。 那一幕，恰似仲夏夜时分，往萤火虫栖息的草丛里砸下一块石头，“呼”地一下，漫天萤火光芒聚散飞扬。 数十张符箓飞到齐叶萧胸膛高低时候，各色光芒迸发出来，有赤火之红，有寒冰之蓝，有狂风之青，有怒雷之紫，有厚土之黄……绚烂夺目。 “道士！”周扒皮一群人中有人惊呼出声，叶萧全身贯注于身前，置若罔闻。 他头顶上，飞到了最高点的山海扇开始旋转着下来，撕裂空气的声音如利刃破空呼啸。 山海扇犹未落下，叶萧双手自丹田处打开，各自舒展成一个半圆，于不可能处抹过了每一张符箓。 “刷刷刷！”上一刻还散落的符箓汇聚成圆环，呼啸旋转在身前，属于符箓的灵光逼人，映照出叶萧沉静、坚定的神情。 他从来没有想过逃。 “起！”叶萧一声大喝，双手抬起，乾坤一掷符法形成的符箓圆环中数张放着赤红光芒之符箓“嗖”地燃烧殆尽。 紧接着，“轰”地一声，一柱火焰在叶萧面前三步之外裂地而出，冲天而起。 火柱散开达一丈，牢牢地挡在以周扒皮为首的一众纹身男面前，乍看起来冲起来停不下脚步的周扒皮等人像极了迫不及待要扑火的飞蛾。 火柱冲天之高，更过一丈，裹挟着气流将整个屋顶掀起，头顶上顿时空荡荡的，有各种碎屑飞溅，惟有山海扇下落依旧。 “啊啊啊~”纹身男中有发出被火焰灼烧的惨叫声者，有踉跄着止步彼此绊倒者，合围之势顿解。 此时，山海扇下落到近于叶萧头顶的位置。 面前，周扒皮暴喝一声，双手持漆黑铁钩左右划开，如以铁钩之锐撕裂人皮一般，生生裂开了火焰。 面对面的叶萧与光头大汉，间隔三步，一跃可过。 小道士神情不动，肩上大黑拿小爪子捂着嘴巴，无声地打了一个哈欠。 “我说，这里也太暗了。”叶萧喃喃自语着，左脚一震，浑身一动，气急勃发间，乾坤一掷符箓圆环当中，又有数道火红流光飞射出去。 “噌~噌噌噌~~~”叶萧面前火柱散去，在周遭猛地暗下来的一瞬间，周遭一处处立柱上挂着的火盆燃起，竟是一张符箓飞落一个火盆，准之又准，无有偏差。 看到这一幕，双方间隔只剩下两步之距的周扒皮瞳孔骤缩，脸上浮现出骇然之色。 “这样的掌控力。”“如此的不将我放在眼中……竟然还有闲情去点火盆。”“跑，马上跑。”周扒皮彻底忘了刚刚是怎么下的命令，更记不起提醒手下跟他一起跑，强行扭转身躯，收回左右交叉就要钩挂过去，扯破叶萧人皮的铁钩，就想要跑路。 只是一耽搁的功夫，符箓圆环中灵光迸发，叶萧伸手一捞，山海扇并起来，落于掌心。 “周扒皮是吧？”“你忒也好骗。”“面对你这样的人渣，小爷一步不想退，咋呼一下，你果然就怂了。”“我爷爷说过：越是残忍越怯懦，咬人的狗不叫唤。 果然！”“现在……”叶萧说话间，动作不停，道力搬运间浑身衣袍震动，套在外貌的商人衣服撕裂开来，露出一身白金色道袍猎猎有声，如临悬崖，直面狂风。 他持山海扇的右手收到极致，霍地穿出，以山海扇为先导，穿过了符箓圆环之圆心，直指周扒皮。 “轰！”灵光涌动，地水风火，诸般符箓争先恐后爆发，将周扒皮淹没。 轰鸣声中，叶萧的声音继续传出：“你的头，我要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乾坤一掷：神龙摆尾 “轰！”山海扇遥指之处，流光溢彩蜂拥而去，轰鸣巨响接踵而来，诸般符箓威能爆发，在山海扇之前凝如巨拳捣出。 “啊~”周扒皮眼前绚烂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慌忙间本能地将双臂挡在面前，紧接着发出一声惨叫。 在那一瞬间，他先是觉得整个人犹如被战车迎面给撞上了，两臂“咔嚓”一声断折，打回来拍平了鼻子，还来不及感受那种满脸开了酱油铺子般的酸爽，他便螳臂当车般毫无抵抗能力，两脚离地飞起。 “呼啦~呼啦~”周扒皮向后空翻，最高时候都要翻出空荡荡的屋顶处，极短的时间里连翻了多个跟头，“嘭”地一声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啊啊啊啊~~~”“混蛋啊。”他惨叫着，怪叫着，全是鼻音，脸上一塌糊涂，不是鲜血就是灰尘，转眼就面目全非。 要不是在落地时候，周扒皮以断折的双手持扒皮铁钩牢牢地钩在地上，还不知道要被推出去多远。 “上，上啊，呜呜，你们这些王八蛋，宰了他。”周扒皮的叫骂声带出几分抽泣来，鼻子的酸爽让一个光头大汉泪流满面，被打哭了一般。 他手下那些纹身大汉一个个裹足不前，他们倒是不想上来着，一个个贼眉鼠眼地四下打量，看上去都像是要抛弃周扒皮这个头领，自个儿跑路先。 叶萧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着！”叶萧大喝一声，山海扇倒持紧贴住小臂，脚下一震足，神龙道书上又飞出符箓无数，汇入乾坤一掷当中。 “喝！”他扭动腰身，双手带动着符箓环圆高举过头顶，整个人后仰了一圈子，猛地向左一推。 “嗖嗖嗖~~~”一道道符箓带出流光，铺天盖地地向着左侧去。 “啊啊啊~~”闪避不及的左侧纹身大汉一个个脸上变形，身上凹陷，被一道冰符汇聚而成的蓝色洪流带着向着左侧倒飞而出。 “轰！”先是一个个纹身大汉贴到了铺子大门上，如挂画一般缓缓地滑落，继而整个大门连带着门框及墙承受不起这一波冲击，轰然倒塌了下去。 掩埋在尘埃中的纹身大汉，四分五裂的门及门框，落满一地的冰渣子，一片饱经蹂躏景象。 “再来。”叶萧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反向后仰着，双臂依然高举过顶，保持着乾坤一掷形成的符箓环圆，向着右侧推出。 “嗖嗖嗖！”破空之声前所未有地呼啸开来，一道道代表着风之力的青色流光汇聚在一起，裹挟着惨叫声声的几个纹身大汉飞跌出去。 “轰”，是他们撞倒了假山。 “嘭”，水花四溅，他们在温泉池中翻滚着停不下来，一路向右。 “隆~咚~”右侧院墙隆隆而倒，纹身大汉们全被埋在了下头，或露出脑袋，或是一抽一抽手臂，艰难地要爬起来免得被活埋喽。 转眼间，叶萧面前密密麻麻的符箓零散，只有几张无力地飘落下来。 丈许之外，五六个纹身大汉面如土色，瑟瑟发抖，狂咽着唾沫。 小道士的身后，沈凡探出头来，满脸诧异：“小道士，你这是拆房子呢？”“……”叶萧一个踉跄，险些维持不住威风凛凛模样。 天知道在沈凡开口之前，他还在想着这一招叫什么呢，被这厮一打岔，叶萧现在满脑子全是“拆房子”三个字。 不就是拆房子吗？ 头顶上空空荡荡，屋顶早就不翼而飞，只有一个大窟窿惨兮兮地露出漫天星斗。 左右洞穿，穿堂风嗖嗖地刮着，冷的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商铺里的景象，彻底地曝露在外，从内向外望去，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一个个人影一手火把一手兵刃，围拢着靠近。 灵狐族的人来了。 叶萧和沈凡看到的，其他人自然也看见了。 那些被当做是“肉猪”的人一个个挣扎着，呜呜呜地叫着，不用把臭袜子拿出来也知道他们在喊“救命”。 沈凡更直接，撕着嗓子大叫：“救~命~啊啊啊~~”其声凄厉，在水中能让方圆里许的鱼儿尽数翻起鱼肚，在空中能吓落一群候鸟，落在人群中，恐怖程度不亚于夜半时分在乱葬岗里听到鬼哭神嚎。 就是这么难听。 “够了！”叶萧翻腕间，头都不回，山海扇准确地敲在了沈凡的脑门上，原本就只有半边的斗笠终于掉了下来。 “呜呜呜~”沈凡顾着呼痛，总算是不惨叫了。 他的叫声，却也已经将对面剩下的几个纹身大汉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 左右两侧拜叶萧之赐无险可守，一群灵狐族守卫正在步步逼近，围拢过来。 头顶上“锵锵锵”地钩挂声音不住响起，一根根铁钩挂在上面，用不了几个呼吸功夫，就会有灵狐族守卫借着钩挂神兵天降。 左右上下，全无去路，瓮中捉鳖一般的窘境。 要不怎么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上一刻还被叶萧吓得瑟瑟发抖的纹身大汉们，这会儿一个个望过来全目露凶光。 “人质，人质，抓人质。”周扒皮又一次挣扎而起失败，拿脑门一下下地磕在地上，冲着叶萧等人尖声叫道。 这个时候，只有拿叶萧他们当人质，至不济也要拿几个“肉猪”当挡箭牌，不然……死定了！ 左右两侧，废墟半掩中挣扎而起的其余纹身大汉们，此时也知道形势严峻，一个个顾不得焦头烂额，断手断脚地，爬也在向着叶萧等人所在爬过来。 “叫什么叫？”叶萧拿山海扇的柄在耳朵处抠了抠，打了一个哈欠，吐出两个字来：“呱噪。”这说的显然是周扒皮了。 “就是你了，给小爷过来吧。”话音方落，叶萧“刷”地一下打开山海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只有他一个人看到，在那么一刹那间，山海扇上的山水图案流转着，向着外海方面延伸着，隐约勾勒出了狐月岛形状。 下一刻，小道士毫无征兆地高高地扬起山海扇，翻转手腕间，山海扇保持着打开状态，如火焰跃动般四面扇动。 扇子，本就是用来扇风的。 经过拆房子后陡然显得空旷起来的空间里，有风乍起。 风过处，各色光辉浮现出来，比起尘埃还要细小，犹如萤火虫般明亮，有火之赤红，风之青白，冰之霜蓝……道术的灵光，充斥在每一处角落。 下一刻，叶萧大喝一声，将山海扇凶猛地挥落下来。 霎时间，“隆隆隆”之声响起，恍惚中，在场所有人如见在寥廓江天无垠海面上，有冰川瓦解，神龙摆起长尾，狠狠地拍打在海面上……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乾坤一掷：神龙摆尾！” 第二百六十三章 深深地欺骗 “就是这种感觉。”叶萧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那一日冰川中神龙苏醒，龙吟远送，摆尾翻海，一击之下，天地皆寂。 一片黑暗的视野里，他看到了悬浮充斥在周遭每一次空间里的各色道术灵光，它们比起尘埃还小，似乎随时可能消散在风中，却在这一瞬间，蜂拥而来。 “呼啦啦~”以叶萧为中心，一个充斥着各色灵光的巨大漩涡横亘而起，有那么一刹那，绚烂如星云一般。 这个漩涡的边缘，不多不少地正好覆盖住了周扒皮。 “啊~”“不要……”他一瞬间面无人色，惨叫出声，钩在地上砖缝里的铁钩“嘎嘣”下脆断。 周扒皮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吸住，漩涡只是存在了一瞬，旋即塌陷下来，他紧跟着被在地上拖行着，一路吸到叶萧的面前。 霍地一下，叶萧睁开了眼睛，左手张开，轻描淡写地掐住了周扒皮的脖子，一路拖行过来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这是什么手段？”沈凡喃喃自语，啧啧称奇。 场中，一时安静了下来，不过是热锅上蚂蚁目露凶光的纹身大汉们，还是逐步压过来准备瓮中捉鳖的灵狐族守卫们，全都用震惊的目光望过来。 汇聚漫天灵光塌陷出漩涡，将数丈之外的敌人直接吸到掌中，如此手段一出，一个个全傻眼了。 “我叫它神龙摆尾。”叶萧将周扒皮往地上一扔，用脚踩住，施施然地说道：“我爷爷有一次喝醉后吹牛，说见识过一种神龙帝国那边传过来的绝技，叫做：履虎尾。”“履虎尾？”“履是鞋子的意思，履虎尾就是用鞋子踩住老虎的尾巴，你说会发什么事？”“当然是反身一扑了，老虎尾巴都敢踩，胆子大得包了天了。”叶萧和沈凡一问一答间，旁若无人，仿佛对面踟蹰不前的几个纹身大汉只是土鸡瓦狗，看都不曾多看上一眼。 “这就是了。”叶萧点了点头，继续道：“履虎尾这招绝技就是模仿老虎被踩住尾巴那一瞬间的反身一扑，迅捷到极致，威猛到极致，取其意境而成。”沈凡眼珠子转得飞快，凑趣般地接口道：“然后呢？”“然后，我前几天在海上亲眼看到神龙一摆尾，天地皆寂的威势，怎么都忘不掉，于是创出了这一式神龙摆尾，取的就是当日所感受之意境。 先以诸般符箓的威能，将道术之力充斥一片区域，再把握住微妙平衡，一击在身前打出隔绝道术之力的真空来。 于是，四面道术之力从密布之处蜂拥往真空之地，形成一个漩涡，模拟出神龙摆尾一击的势来。 我居中操控，便能将漩涡影响范围内的任何人与物吸过来。”叶萧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说半天，他依然不能清晰地将该道术中蕴含的东西表述清楚，根本区别就在于“神龙摆尾”那惊世骇俗一幕中蕴含的意境，只能意会，不曾亲见怎么都无法捕捉到其中精髓。 “就这样，你听懂了吗？”小道士两手一摊，问道。 “……没有。”沈凡摇头如拨浪鼓，好像要将听懵圈的脑袋给重新摇清醒了。 叶萧无奈地耸了耸肩，叹气道：“好吧，我就知道是这样。”“不管了，回到刚刚的话题，这货的脑袋值多少钱？”他碾动着踩在周扒皮身上的脚，处在半昏迷状态下的光头大汉口中吐着血没，冷汗直冒，低低地哀嚎出声，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沈凡这时候再没有闪闪躲躲的样子，狐假虎威般挺着胸膛站在叶萧身旁，翻着白眼道：“哪里有脑袋，我怎么没有看到？”周扒皮闻言浑身颤抖，光溜溜的脑袋上青筋毕露，眼睛瞪得都要掉出来，口中呜呜有声，如在哀求，又似仇恨。 叶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呼出口浊气，道：“以扒人皮成就凶名，不管你是借此立威以震慑手下，还是真的有此嗜好，总之是……”“该死！”两个字一出，周扒皮浑身弓起，惊骇之下最后的力量都被压榨出来，叶萧都要踩之不住。 “杀你这样的人脏了我的手，只适合喂狗。”叶萧移开一步，把脚从周扒皮身上移开，在他还没有挣扎起来前，一把抓过在肩上的大黑扔了过去，喝道：“大黑。”“汪！”大黑在空中不满地扭头吠了一声，在叶萧威胁的目光下，还是不得不张开嘴巴，一口咬在周扒皮的喉咙上。 在那一瞬间，小奶狗般外形出现了些许变化，它的嘴巴张开得足足有半个脑袋大小，口中尖牙利齿如倒插着的匕首横生，望之让人从心底冒出森然寒气来。 “啊~”周扒皮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伴随着喉咙处“咕噜噜”的声音，吓得仅剩下的几个纹身大汉狂退数步。 杀人就杀人，不过头点地，竟然还拿去喂狗？ 纹身大汉们望向叶萧的目光里别说凶光了，简直跟看到了天敌一样。 叶萧看都不看光头大汉，淡定地回望向进退维谷，一脸绝望之色的纹身大汉们，还在打着哈欠，仿佛在说“怎么还不上来，我都等困了”。 一个呼吸上下的功夫，灵狐族守卫们一拥而上，洞开的屋顶处一个个守卫倚仗着飞爪翻墙而入，天上地上四面合围。 一直到纹身大汉们一个个全都被打倒在地，捆得结结实实地跟粽子一样，都没有任何一个鼓起勇气冲向叶萧他们。 什么绑架人质以求绝处逢生，在叶萧以“神龙摆尾”抢得周扒皮在手，用之喂狗后，他们就没有付诸实施的胆量了。 看到所有“害虫”落马，叶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忽然摇晃了一下，仿佛蹲久了猛地站起来一样。 “大黑。”叶萧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啃着呢，放开放开，恶心不恶心啊。”“汪？”大黑扭过头来，一张狗脸上全是崩溃，似乎在问“不是你让偶啃的吗”。 沈凡的声音飘了过来：“笨狗，你家主人虚张声势，那你咋呼人呢，还说什么怕脏了手，我打赌他现在踹你一脚的力气都没有。”“要不你以为哥为什么扮演好奇宝宝跟他扯半天？”大黑眨着眼睛，歪着脑袋，诧异地望向叶萧。 这一刻，它的内心是崩溃的，想的是“偶虽然长得像猴，可你不能把偶当猴耍呀”。 反应比大黑更大的是一个个垂头丧气被压在地上的纹身大汉们，他们艰难地抬起头来，脸上全是不敢置信之色。 处在众人视线焦点的叶萧冲沈凡招了招手，抱怨道：“废什么话呢，快来扶着我点，站不住了。”全场寂静。 竟然真的……在耍诈！ 不管是纹身大汉们还是灵狐族守卫，全都用一种看神仙的目光看向叶萧。 “啊啊啊啊~~~”当沈凡扶着叶萧踏出一片狼藉的商铺，身后一片悲愤到极致的嚎叫声音响起，那是感受到被深深欺骗的控诉。 第二百六十四章 底线的价码 “喂，小道士，没看出来你还挺沉。”沈凡搀扶着叶萧走在长街上，两侧是红彤彤的灯笼高挂着。 入夜的城里不说人声鼎沸，依然有不少灵狐族穿着宽松的衣服，悠闲惬意地穿行在一处处小摊上。 天上有微雨，扬扬洒洒地飘落下来，扑在脸上若有若无，好像湿润的风，一下子让人清醒起来。 沈凡一边抱怨着，一边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片刻不离一个个撑着小花伞一路播撒着银铃般笑声的灵狐少女们。 长街闲适的气氛被破坏了不少，往来的灵狐族们多会用好奇目光望向破损的商铺大门，看着守卫们押出一个个纹身大汉，时不时地目光还会落在蹒跚而行的沈凡和叶萧身上。 “我说小道士，你刚刚搞破坏的是有意的吧？”沈凡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什么？”叶萧精神有些萎靡，先前极短时间里的猛烈爆发，让他有贼去楼空一般的感觉，不然最后也不用摆出空架子唬人。 “呶。”沈凡冲着身后残破的商铺大门一努嘴巴。 叶萧回望了一眼，冷哼道：“当然。”不等沈凡继续寻根问底，他接着道：“原本找到人就行了，我亲自跑一趟，累个半死，总不能是吃饱了撑着吧？ 一分原因是看到沈哥你在里面，另外九分却是因为其他人。”沈凡先不干了，嚷嚷道：“小道士你什么意思，凭什么哥才是一分？”叶萧翻了翻白眼，道：“你要是那么容易死就有鬼了，哼，我看你是盘算着不欠我钱了，答应我的消息也有了，敢来见我不怕我找你要钱了吧？”“哪有……你想多了。”沈凡干笑着，听着一点底气没有，半点不可信。 叶萧懒得理他，继续道：“周扒皮那些害虫潜伏进沸泉地，这个肯定不是灵狐族主使的，但他们之前在灵狐族的船上讨生活，私底下做过什么我就不信他们不知道。”“哼，至少是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之罪。 我这是给他们添个乱，他们不是怕人心惶惶们？我看还是惶惶去吧，该。”叶萧不是什么圣人，但基本的底线还是有的，有些事情可做，有些事情不当为。 沈凡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样子，松开搀扶着小道士的手，两手摩擦着问道：“这么说灵狐族的行为是触犯到你的底线了？”叶萧沉吟了一下，微微颔首。 “那你要怎么做？替受害的人主持公道吗？来来来，需要点什么装备、补给、符箓吗？在我在我，管够。”沈凡两只眼睛都在放光，抓住商机一样一手抓住叶萧的手，一手三根手指头摩擦着，比划出全比奇王国人都懂的动作来，补充了一句：“只要你有钱。”叶萧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道：“主持公道？为什么？”沈凡脑子有点懵，反问道：“不是触犯到你的做人底线了吗？”“是啊。”叶萧回答的理直气壮的。 “那你就不打算主持个公道，找他们理论理论？”“当然不啊，我不是给他们添乱了吗？”“……”沈凡怔怔地放开叶萧的手，喃喃出声：“你的底线，就值一个添乱？”“这价码，着实是有些……低了。”叶萧这回连白眼都懒得翻，沈凡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小道士自认还不是沙巴克城主呢，操不上那份天下的心。 他把动静闹大，灵狐族只能好生地安顿那些“肉猪”，说不定还会给个补充什么的，也就是了，他们充其量也就是个不作为，叶萧还不至于洁癖到那个程度。 “咦？”沈凡眼珠子一转，忽然指着前方即将拐过巷子口不见的一个灵狐族女子背影，叫道：“看到没有，好漂亮，不能白来一趟，哥去认识一下。”话音未落，人已经缩着脖子，一溜烟地就想跑。 一步迈出去，第二步悬在半空愣是落不下去，沈凡脸上表情一僵，扭过头去，只见得叶萧一只手拎着他脖子后面的衣领，神情不善地望过来。 “小兄弟，你这是闹哪出啊，放开放开，要追不上了。”叶萧神色愈发不善了起来，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眼睛，问道：“这是什么？”沈凡咽了口唾沫，道：“眼睛。”在小道士肩膀上一直“呸呸呸”个不停，好像吃到屎了一样的大黑也在用诧异的目光望过来，不知道叶萧在搞什么鬼？ 叶萧用力一扯，沈凡差点摔个后脑勺着地，耳中传来怒喝声音：“我还没瞎呢，刚刚过去的明明是一个老太婆，沈哥，没看出来，你口味还挺重啊。”“……呃~”沈凡整个人都不好了，刚刚他专心听叶萧说话，还真没注意到这点。 “哼。”叶萧冷哼一声，狐疑地道：“沈哥，你该不会是想赖账吧？”“什么账？”“周扒皮的悬赏钱。”“那啥……今天的天气真好啊。”“……”一路笑闹着，两人踱步回了叶萧苏醒时候那处房子。 进得里头，空无一人，雪舞不知去了何处。 看着水汽徐徐蒸腾着，叶萧拽着沈凡褪去衣物，“扑通扑通”地滑入池中，坐入温泉汤池里，让温泉水淹到脖子处，舒服得直要呻吟出来。 才一天的功夫，小道士就觉得自己好上泡温泉这口了。 “沈哥，你怎么跑狐月岛来了？”享受了一会儿，叶萧忽然开口问道。 他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透过水汽遮掩落在沈凡脸上，注意着这厮每一个表情。 沈凡倒没有隐瞒的意思，无聊地让温泉水淹过嘴巴在水里吐了几个泡泡，再冒起来道：“前阵子陆上不是有些乱吗？我就想着到海上讨讨生活，听说狐月岛和苍月岛又要打起来了，这不就凑过来，看看能不能捞一笔大的。”“狐月岛和苍月岛……”叶萧恍惚了一下，想起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家里，跟家人欢快地过起新年的迪迪，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我说那憨货怎么一去之后连个消息都不知道捎回来。他不会也卷进去了吧？不会有事吧？”淡淡的忧虑，浮出心头，浮上了叶萧的眉头。 在他出神的当口，沈凡“噌”地一下从他身边冒出来，鬼鬼祟祟地道：“我这有个任务……” 第二百六十五章 让我静静地想会你 “任务？”“不感兴趣，先把欠我的钱还来。”叶萧懒洋洋地身子一滑，温泉水直没过顶，整个人浸泡在池子里，感受着温度如针，从浑身每一个毛孔处刺入，痒痒地，又暖洋洋的。 “谈钱这不是伤感情吗？”沈凡边说边将小道士从池子里拉出来。 叶萧听得直翻白眼，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这厮是彻底不要脸了。 “谈感情伤钱，要嘛给钱，要嘛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叶萧一扭头，改仰卧为趴着，任凭浮力托着他在温泉水里沉沉浮浮地，再伸手拿起池畔到处都有白瓷小酒杯，抿上一口，惬意得直要呻吟出来了。 他半眯着眼，看到不远处大黑四肢如人一样大张着，享受着猕猴群的全方位服务。这货是真的呻吟出声，叫声叫一个销魂。 叶萧咂吧了一下嘴巴，不无羡慕。 大黑身边至少没有一只名为沈凡的苍蝇“嗡”个不停，惹人心烦。 “哎。”沈凡学着叶萧的样子也趴在温泉池子里面，郁闷地道：“哥本来就是想来趁着两个岛屿人头打出狗脑子来的好机会，多少赚上点钱，今天尽折本来着。”“没想到还没上岸，就吃了一个大亏……”叶萧左耳进，右耳出，半眯着眼睛，几乎就要睡着了过去，礼貌性地“嗯嗯嗯”地回应着，表示他有在听。 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又经历了一场榨干级别的战斗，叶萧觉得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睡死过去。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隐约一个大概，等真睡过去了，怕是醒来会是一脸茫然，什么都没记住，不过……“嗯？”“沈哥，你刚说什么？”叶萧霍地一下，毫无征兆地从温泉池里翻坐起来，水花四溅，水汽弥漫，遮掩不住迸发而出的眼中精光。 他猛地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炯炯有神地逼视沈凡。 沈凡刚说到他还没有上岸呢，就让人给劫了，货物没了，进货的钱财也没了，几乎是光着屁股被抓了起来，就剩下身上一身肉能当成“肉猪”卖上几个铜板，惨得不能再惨。 他一番呼天喊地卖惨的话，叶萧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更别说一下惊醒过来，关键是在这个过程中沈凡打听到的消息。 叶萧神情凝重地问道：“沈哥，你说周扒皮他们之所以会对你们下手，会潜伏上狐月岛，跟海上一个新兴的海贼头子有关？”按沈凡得来的消息，那个海贼头子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海面上讨生活有名有姓的人物里面以前从没有过这么一号，偏偏他对海上的规矩、势力熟悉得不行，竟然还有一些自己的班底。 经验、手段、班底、狠辣……这个好像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海贼头子一个不缺，竟然趁着北方传统海贼势力因为山海主后人出现原因内乱的空挡，一举扫平了周遭海域，成为这一片新的海上霸主。 要是单纯这些，叶萧最多是鼓个掌，应和两声“好厉害”，然后接着睡自己的觉，问题是沈凡道听途说而来的那个新海贼头子形象，仿佛触动了小道士心中某一根弦，直接将他给“嘣”了起来。 “他的匪号是血衣人，原因是除了眼睛外，浑身包裹着绷带，散发着腐臭的味道，每隔一小段时间，绷带就会被血水浸透，不得不再换一身全新的绷带……”叶萧与其是在跟沈凡确认，不如说是在将这个形象与脑海中某个刻入骨髓的人物重合在一起，他面沉如水，吐出了最后一个特征：“……右手，铁钩！”如水落而石出，一个名号，两个字，从叶萧的记忆中豁然浮现了出来：“王倬！”那个被“宁养贼子，不养痴儿”的母亲教育出来的海贼头子，月下癫狂起舞的疯子，孤独雕刻心爱人形貌的痴情人，水淹遗人村的枭雄，最后时刻发出命运控诉的——王倬！ “有的人天生强健，有的人天生富有……那些，我都不羡慕。”“那些，我凭着我的手，去杀，去抢，去夺，去争，去取……终究会有。”“但是，那些都不如：天生有命！”叶萧脑海中浮现出王倬最后一声声地呐喊，还有他被喷薄而出岩浆淹没的身影，缓缓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徐徐地吐出一口浊气来。 小道士神情平复下来，沈凡用随之松了一口气，凑过来道：“小兄弟，那也未必就是王倬，你说过的那种情况，应该没有人能活下来……应该吧。”“以后会知道的。”叶萧语气淡淡地，神情却有了变化，有一种认真与专注，真的知道了后，他会做什么几乎不用考虑。 ……无非是再杀一次罢了。 小道士在心中给出了答案，便暂时将这个“血衣人”的事按了下来。 沈凡来了精神，趁热打铁地道：“你看海上都乱成什么样子了，陆上也好不到哪里去，血月之后，哪里都在乱，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哥就想着，看来狐月岛和苍月岛还是不要再打起来比较好，不然来个安静过日子，做生意的地方都找不到了。”叶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咽了口唾沫问道：“沈哥，你该不会是想要让我阻止两个岛之间的争斗吧？”沈凡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开口就要夸“你好聪明哥欣赏你”。 叶萧“呸”地一声，摆手道：“不干，坚决不干，这事我做不了。”沈凡还要说什么，小道士直接打断道：“沈哥你也别拿迪迪和昭昭来说事，不行我全给带走，他们爱打就打去，不打不闹不做邻居嘛。”“我现在只想赶紧离开，找一艘好船，去比奇城，找我爷爷。”叶萧说到这里，无论神情还是语气，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别说门了，连窗子都没给沈凡留一扇。 “我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这厮该放弃了吧？”叶萧刚松一口气，沈凡眨了眨眼睛，忽然道：“现在海上打得可热闹了，海路都断了，普通船，普通人，可不会再出海了。”“小兄弟，你不做点什么，能从那群狐狸那里弄到船弄到人吗？”“……”叶萧张了张嘴巴，开阖着没发出声音来。 “这事，在我，在我。”沈凡拍着胸脯，神神秘秘地道：“只要小兄弟你答应周扒皮那份悬赏抹掉，再尝试一二结束这两岛纷争，那么哥就帮你弄一条这世上最快的船，保证你用最短时间最安全地到达。 先给报酬，你尽力就是了。 怎样？”……有这么好？叶萧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沈凡，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死奸商转性了吗？”叶萧琢磨来琢磨去，怎么着都是先给报酬，倒不怕沈凡偷奸耍滑，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这是答应了？来，口说无凭，签字画押。”沈凡麻利地从池边的衣服里摸出纸笔来，递到叶萧手上。 小道士瞅了一眼，嘴角不由得一阵抽搐。 上面竟然一条一条地罗列清晰，无有遗漏，全是先前所说，沈凡他早就拟好了，妥妥的有备而来。 “他什么时候弄的？”叶萧就差在脑袋上顶一个大大的问号，从被解救到泡进池子里，沈凡就没离开过他视线，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不等他想个明白，沈凡就用恨不得替小道士捉刀代笔签字的架势道：“快，看清楚了吗？没错吧？”“签字吧，只要你签了，哥就包你能解决问题。”叶萧正着看，倒着看，来回看了十遍，愣是没看出问题来，只好签了。 “好，附耳过来。”沈凡小心翼翼地收好契约，干脆无比地就要履行了承诺，那爽利劲儿让一直狐疑的叶萧深深地羞愧。 ……多好的人啊，难道以前真是冤枉了他？ 叶萧一边动念，一边期待地听着沈凡的答案。 世上最快的船，狐月岛给人手，保证能安全抵达……这一切的一切，归结起来，就是三个字：“女神像。”“……”叶萧怔住了，傻眼了，脑子里轰鸣作响，仿佛赤身裸体地置身在天地旷野间，寒风阵阵雨夹雪，真切地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恶意。 女神像是得自山海主秘藏里面之宝，为山海主为纪年心爱女子所造座驾之用。 狐月岛灵狐族，当年就是山海主座下一股力量，随之征战大海，常伴左右。 缺了女神像，空有宝船，灵狐族只能徒呼奈何……沈凡会说出“女神像”，用脚趾头想就知道那艘宝船确切无疑地就在灵狐族手上，那么叶萧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献上女神像，灵狐族别说送他去比奇城，就是送个灵狐妹子给他暖床都没问题。 换句话说，沈凡这奸商，竟然是用了叶萧自己的东西，来给出了报酬。 “我说你这么大方！”叶萧咬牙切齿，欲哭无泪，白纸黑字的契约，他倒想不认，只是脸皮没那么厚……至少没有沈凡这厮无耻。 沈凡大事做好，嬉皮笑脸，得意洋洋，就差摇尾巴了，乐呵呵地道：“哥就是这么大方一人，怎么，小兄弟这么久没见，想念哥了？”“想你？”叶萧抬头望天，泪流满面，用忧伤的语气道：“是啊，现在，让我静静地想会儿你。”“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滚！”“哎呀”，一声惨叫，沈凡整个人从温泉池子里飞起，脸朝下摔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屁股上包着的麻布上，一个脚印凹陷清晰无比…… 第二百六十六章 “我落东西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非天非地非神仙。”叶萧闭着眼睛，沉浮温汤，只有他一个人，沈凡早就抱头鼠窜，不知道又流窜到哪里去了。 他口中念动，心中亦念动，只是此念非彼念，一个出自口，一个发于心。 不远处大黑打了个哈欠，翻身背对着小道士，浑身哆嗦了一下，好像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小爪子摆动着招呼猕猴们继续捏着。 以它纵横遗人村，折服无数雌性同类的见识来看，这会儿泡在水里面名为“主人”的那货纯属装逼，偷懒就偷懒嘛，还偷得浮生半日闲。 大黑不知道的是类似吐槽，叶萧也曾发出过无数次。 “以前老头子醉卧在藤架下面，一口马尿一声感慨，说得最多的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闲，非天非地非神仙’。 那会儿我就觉得纯属无病呻吟，不天天都是喝醉中和找醉中两个状态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程闲得蛋疼。”“现在……”叶萧两手交叉垫到脑后，在温泉中舒展着身子，“……我有点明白了。”“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在‘浮生’不在‘闲’，而在一个‘偷’字，一个‘半日’。”“因不得闲不愿闲，方用一个‘偷’。 缘闲不可久，故有一个‘半日’。”“终究是忙的，终究是不得闲的。”叶萧睁开眼睛，下半身一沉，两脚稳稳地站到了池底，长身而立起，“哗啦啦”水响声中，有水珠不住地滑落下来，露出健康光泽的躯体。 他一步步地向着温泉池畔走去。 “我辈非天，非地，非神，非仙，故而闲不可取，免不得诸事倥偬，有所执有所好有所不得不为。”“偷得浮生半日闲，偷是要偷的，半日我所欲，不然如何能积蓄更多的力气，匍匐也罢，攀登也罢，矢志向前。”“原来，这才是最好的状态，才是真正活着的状态啊。”心中明悟的同时，叶萧一步踏上岸，左右打望一眼，不曾看到还有擦拭用麻布，索性俯身从道书中取火符一张，夹在指尖甩了甩。 “嗤”地一声，火符燃尽，赤红火焰犹如小蛇，灵动地叶萧指间缠绕着，随着他轻叱一声，火光游走全身却毫毛都不曾烧着一根，唯独蒸干了水分。 看了下效果，小道士咧开嘴巴，露出八颗光洁的牙齿，笑得很灿烂，很开心，好像回到了初学道术时候，用符箓煮个蛋、热个饭，闲情野趣。 “舒服了。”叶萧浑身干爽，那种惬意恰似饱饱地睡了一觉后，拥着被子伸着懒腰，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 一切疲惫所有慵懒尽去，小道士精神抖擞地穿上道袍，犹如新生过来了一般，精气神饱满，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老头子惨惨的，我现在才能明白一点。”“他是在借酒消愁啊，为他不能再过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是前面已无路，还是没有了目标、心气？”“不管了，把老头子逮回来就知道了。”叶萧伸了伸懒腰，将一堆零碎东西重新上身，背对着温泉池，右手向后打了个响指。 “啪”地一声，分外地响，惊得一群猕猴下意识地从池子里窜出去，爬上了池畔的巨果松。 天知道大黑给它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惊慌逃窜时候还有好几只猕猴不忘拽着大黑，想将它一起拽到树上去。 好吧，叶萧如果回头一看，肯定会发现但凡这么做的，有一只算一只，全是母猴子。 大黑很想装死，装没听到，装没反抗能力被拽树上去，到底没敢。 它垂头丧气地，一步三回头地跟“后宫们”挥着爪子告别，“汪汪”有声，其声凄凉。 温泉汤池就这么大，再怎么磨蹭，大黑也没能用掉多少工夫，乖乖地顺着叶萧道袍衣角爬了上去，郁郁地蹲在肩膀位置。 “不想走吗？”“那要不你留下来。”叶萧漫步而出，看着大黑如被打蔫了的茄子似苦瓜脸，笑着说道。 大黑想点头来着，忽然觉得不对，小道士没这么好人。 它留了点心思果然是正确的，叶萧下一句就是：“我回头去找雪舞或者昭昭说一声，岛上的猕猴品种还是不够好，留你下来，好好配个种，一年生它个三五百只的，倒也热闹。”“汪~呜~”大黑想象着那个场面，一开始神情还有点呆滞，几分向往，旋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它躺在地上，一群猕猴留着涎水排队爬上来……一瞬间，大黑浑身毫毛炸起，摇头若拨浪鼓，爪子牢牢地抓住叶萧道袍，就差讨要一张“谛听符”，然后大叫一声“求放过”。 “不愿意啊？”“那换成狗狗如何？”叶萧笑容不改，随口就给大黑的后宫换了种族。 这一回，大黑小爪子抱着脑袋，想了好久，一脸纠结模样，似乎难以决断。 好吧，虽然现在贵为神兽朱厌，形象有点像猴，私心里它还是那只在遗人村广受欢迎，有宠妃大黄、大花的黑背大狗啊。 叶萧摇头失笑，昂首挺胸，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迎面，有一个青狐少女快步迎来。 少女发呈青丝，头上戴着新鲜花冠，浑身上下洋溢着自然的气息，身材修长苗条，与昭昭，与雪舞相比，又是另外一般风情。 她明显是在等候着叶萧出来。 “公子，雪舞姐姐说要跟公子汇报一下情况，以周扒皮为首的海贼是……”青狐少女话没说完，叶萧摆了摆手止住，道：“不用跟我汇报，我对他们不感兴趣。”真正需要知道的，沈凡已经告诉他了。 “雪舞姑娘不在吗？”叶萧左右看了一眼，天已亮，长街有灵狐族行人往来，时不时地还会有三五成群的少女嘻嘻笑笑地经过。 站在门口，小道士浑身都不自在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少女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偶尔还会捂嘴而笑，彼此追打不依。 叶萧脑补出她们在议论“裸奔”之类话题，整个人都不好了。 “雪舞姐姐正在接待神殿来人，想来很快就会来找公子的。”青狐少女一边说话，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叶萧，从站到他面前开始就没有停下滴溜溜转动的眼睛。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叶萧忽然觉得他从正门走出来就是一个大写的错误，翻墙走壁才是正路啊。 只是，他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姑娘。”叶萧挤出一个灿烂笑容，问道：“你可知道我是在哪里被捡回来的？”“我落东西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海神洗礼 “王倬说什么天生有命，本来我还不信。”“好吧，现在我信了。”叶萧站在一处断崖上，眺望前方海滩，啧啧称奇地感慨着。 海风习习而来，涛声起起落落，他站在断崖上登高望远，能看到海水从远到近自澄清向浑浊，耳中能听到声声咆哮般声音。 那声音是涨潮时候海水灌入断崖之下，破碎在狼牙般无处不在礁石，嘶吼在狰狞的断崖下洞窟中发出的声音，恍若在下方囚禁着一头困兽，长年累月地控诉着不休。 “狼牙滩，困兽崖，狐月之岛，自古难登。”叶萧自说自话的天生有命，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前方暗礁如狼牙的一片海域，在涨潮时候普普通通，退潮时候就能看到暗礁成片地突出，别说是船只了，就是一个铁人也被撕碎了。 偏偏，叶萧就是从这里被冲上岸的，身上竟然连皮都没有怎么错，不是有命是什么？ 这片险滩之下，有洞窟犬牙交错，贯通不贯通且不说它，遍布的锋利石头就跟巨兽之口一样，被卷入其中与落入血肉磨盘中没有什么区别。 叶萧不仅仅毫发无伤地冲过狼牙礁石群，更是平平安安地被冲上岸，没有被险滩外一处处暗涌与漩涡带入岛下洞窟里面，更是有命得可以。 要是一个运气不好，小道士一昏迷再醒来的时候，身体变成百八十块都有可能。 “怪不得灵狐族将狐月岛作为族地，果然是天险般的存在。”叶萧感慨完，开始沿着困兽崖向下，望着狼牙滩方向去。 他就是在狼牙滩被昭昭捡到，在困兽崖下山洞里险些被小狐女的各种异想天开吓死，现在想要找会落下的东西，自然只能故地重游一番。 当日要不是昭昭大包小包地想要翘家，正常这般穷山恶水地方，十天半个月没有人烟才是正常的，估摸着叶萧死在沙滩上都没有人知道。 “有命呀。”叶萧感慨到后面，冒出的得意劲儿让肩膀上大黑直翻白眼，“汪汪”几声，只有它自个儿知道是在迎合还是嘲讽。 没用多少功夫，他下得困兽崖，来到海滩上，仗着凌波履特性，连鞋子都不脱，在沙滩上四处寻摸着。 每隔几个呼吸功夫，海水就会冲上来，冲高到叶萧膝盖高低，再飞速地退去，露出细腻沙子堆成的沙滩。 往往复复，永无止息。 无论是灵狐族还是比奇王国人物，只要是生活在海边的人们，大都信奉着大海有灵，它是有生命的，而这些永远不知疲倦地起落着的潮汐，则是大海在呼吸。 在白日门城外白沙滩，每天都有年轻小伙子指着不住舔过来的浪头，对着面前的少女起誓，说什么爱你之心天长日久，如这潮汐永远陪伴你诸如此类的甜言蜜语。 叶萧从小在玩沙子长大，类似的一幕自然没少见过，这会儿在狼牙滩上找得烦心，不由得就从记忆中浮现出来。 “什么永远陪伴你，谢谢了，可不可以先停一停，我找找东西。”叶萧捶了捶弯久了有些酸的腰杆子，抱怨出声。 潮汐哪里理它，报复性地涌上来，溅了一脸水花，仿佛有人为他的煞风景迎面啐了一口。 叶萧本来就是找得头晕眼花，自个儿跟自个儿逗闷子，没指望有什么回复，不曾想他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入耳：“潮汐是海神苏玛的呼吸，祂化身大海，每一次呼吸都在接收我们不要的东西沉入大海，送上海底的珍藏以为回报，更会救助迷途的旅人，送他们上岸。”“我们应该感恩海神苏玛的伟大，公子怎么能让要求祂停下呢？”声音清亮里带着娇媚，哪怕是意有所指时候，亦有说不出的慵懒味道，仿佛美人午后春睡醒来伸着懒腰的动作。 “呃，雪舞姑娘。”叶萧立刻反应过来，扭头一看，果然是雪狐少女披着狐裘外衣，站在他身后含笑望来。 “公子，听说你落了东西？”“敢问是什么东西，可是我们疏漏了？”雪舞丝毫不在意潮汐打湿了衣角，移步上前，与叶萧并肩而立，侧着头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叶萧下意识地不敢直视雪舞的脸，分别不过一晚上，雪舞脸上却多出一种光，充满了圣洁的味道，又有致命的吸引力。 “咳咳。”叶萧轻咳了几声，摇头道：“不干你们事情，肯定是昭昭捡我的时候落下的。”对此，小道士全无怀疑。 沈凡点出了山海主的那艘宝船在灵狐族手上后，叶萧就对灵狐族的节操有着极高赞许。 女神像一直在他身上，灵狐族却并没有发现，不然早就跟他商谈了，这说明他们不仅仅没有擅动叶萧的东西，连检查都不曾做。 这个节操，叶萧打满分。 雪舞闻言更靠近了一点，脸上露出笑容，一瞬间如百花绽放，圣洁明媚，似乎在为小道士的信任而欣喜。 叶萧这下更不敢看了，扭头作寻找状，仿佛可以透过涨至膝盖的潮水看到下面的东西一般。 “那么公子你落下的是什么东西，雪舞帮你找找可好？”“好啊，就是一根这么大的牙齿。”叶萧双手比划了一下，约莫是小臂长短，一口应下同时长长地出了口气，他找半天了，感觉跟大海捞针都没差了。 雪舞听完连连眨着眼睛，长长地睫毛如扇子般刷着，仿佛给明眸前挂上了珠帘，更有一种朦胧美感。 她诧异地问道：“那是象牙，还是虎牙？”按叶萧的描述，那明显不是海兽的牙齿，更像是陆地上猛兽的犬齿，雪舞的猜测合情合理。 “龙牙。”叶萧露出八颗雪白牙齿，带着得意之色答道。 神龙只是传说，龙牙谁人曾见？ “噗嗤。”雪舞捂口而笑，花枝招展，摆明了不信。 ……说真话就没人信了，叶萧耸了耸肩膀，有点无奈。 他对敌时候骗人可是无往不利的，怎么一说真话，反而没人信了呢？小道士表示很苦恼。 雪舞笑归笑，还是陪着叶萧踏遍了沙滩上每一处角落，两人一起找得一身汗，还是一无所获。 “惨了。”叶萧放弃在沙滩上寻找了，直起腰，眺望大海。 在他身边，雪舞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动作。 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既然理应在沙滩上的东西不在这里，此处又无人烟，那么只能是……“被带回海里了……”叶萧郁闷了，纠结着是不是下海底去捞个针？ 就在此时，雪舞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公子，你听说过海神洗礼吗？”“呃~”叶萧点了点头，他还真听过，从昭昭的口中。 狐月岛上的灵狐族们有一个传统，当族中少男少女们成年时候都要进行一个洗礼，那边是赤裸入海，潜入海底去寻找鲸落，采摘附着其上的珊瑚或者珍珠一类作为信物归来。 所谓的鲸落，则是巨大鲸鱼留在海底的骨架，在灵狐族传说中每一处鲸落，皆是海神苏玛的行宫。 ……等等，问这个干嘛？叶萧扭头望去，下一刻，眼珠子瞪大，下巴掉下来。 雪舞正在缓缓地褪下狐裘…… 第二百六十八章 美人鱼 “公子，你干嘛这么看着雪舞？”雪舞扑闪着眼睛，疑惑出声。 在她身后，狐裘落水，砸出水花如莲，又随着退潮搁浅在沙滩上。 “没……没什么？”叶萧脸红了红，不是害羞，是羞愧的。 ……我果然是想多了。 小道士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面隐隐有点自己都不想承认的遗憾感。 在他对面，雪舞褪去狐裘，露出内里一身水靠似贴身劲装，犹如海豹皮般光泽，不知是什么海中生物的皮能光洁顺滑如此，想来海里分水轻而易举。 贴身水靠自然会勾勒得身材玲珑有致，只是与叶萧误会的相比，又不算什么了。 羞愧之下，叶萧都没好意思问这是什么皮制成的水靠，转移话题道：“雪舞姑娘，你刚刚提及海神洗礼，是想陪我下海捞针吗？”是捞针作比喻同时，叶萧语气里满是无奈味道。 龙牙落在沙滩上这么久，不知道哪次潮起潮落时候被冲走，这会儿已经冲上白日门城外白沙滩，被无知小儿拿去当玩具他都不奇怪，哪里还找得到？ 只是不试一试，到底不太甘心而已。 雪舞微微一笑，上前两步，两手向后将满头雪色秀发束起来，悠悠地道：“雪舞当初海神洗礼时候，就是在这狼牙滩外海底。”“嗯？”叶萧挑了挑眉毛，来了兴致。 “洗礼时候，雪舞曾见海中鲸落处处，乱石成堆，兴许在很久很久以前，那里还不是海底。”雪舞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俯身将其浸泡在海水里，摇晃着。 叶萧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心中却是一喜，敏锐地捕捉到了雪舞的意思，追问道：“雪舞姑娘，你的意思是我的东西可能不会被冲走？”雪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半转过身来，招手笑道：“海底别有风光，就让雪舞陪公子赏玩一番。”叶萧错愕了一下，灿烂一笑：“好啊。”他身上白金道袍质地特殊，索性就不脱了，赶上去与雪舞并肩而行，向着海中走去。 开始数十步还能踩到水底，再往后便踩不到底，水深过一人高，叶萧脚下的凌波履虽然没有特意去发动，还是本能地产生了几分踩水之能。 下一刻，小道士就看到雪舞身子一矮，沉入了水中。 他先是一惊，旋即反应过来，说好的海底别有风光，当然不能游过去了，连忙控制住凌波履与浮起的本能，跟着沉了下去。 “哗啦~”沉入水中，叶萧刚刚睁开眼睛，眼前忽然一花，有绚烂九彩的光乍起，又倏忽而逝。 “符箓灵光？”叶萧自家就是玩符的，对符箓激发时候迸发出来的灵光再熟悉不过，第一时间就判断了出来。 “雪舞她用符箓做什么？”他脑子里冒出问号，耳中听到有水声哗然，睁大眼睛望过去，却有浪花扑在脸上朦胧了视线，好像有一头大鱼在前头甩尾而游。 下一刻，叶萧忘记自己深在海中，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吃惊得连呛了好几口海水。 要知道他好歹是海边长大的，七岁之后就跟小结巴一起见天在海里面扑腾，浅海跟自家澡盆没什么区别，现在竟然呛水了。 叶萧面前数尺之外，雪舞双手放在身前，微笑地悬浮着，下身修长的双腿不见，代之的是一条并腿粗的鱼尾，其上遍布九彩鳞片，在海水中轻轻地拍动着。 灵动、华丽，又秀气，矫健，雪舞此刻形象充斥着无法言述的美感，毫无准备之下，叶萧一时看得呆了。 雪舞一只手捂住嘴巴，眉眼弯弯，似乎在笑，一手拉住叶萧的手，摆动鱼尾，向着远方深海处游去。 她每一甩尾巴，全身上下随之摇动，明明舒缓优雅，有她本身慵懒的气质，偏偏其速飞快，水中阻力仿佛不存在一般。 两人灵活地在海底游动着，绕过一片片狼牙般的暗礁，经过一处处暗流，渐渐地远离了岸边。 “呼~”叶萧吐出一串泡泡，目光忍不住又落到雪舞的鱼尾巴上，回过了神来。 “刚刚那个符箓，竟然能让雪舞姑娘化生成美人鱼。”“啧啧啧，真是奇妙。”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敢情入水时候所见符箓是起这个作用的。 “不，不单单是符箓的作用，应该还有什么特殊的法门。”“他们灵狐族信奉的海神是苏玛，相传苏玛的妻妾就是美人鱼，海神苏玛会带着他的美人鱼妻妾们悠游在大海深处，以一处处鲸落为行宫。”“应该跟这个有关……”叶萧很快放弃了无谓的猜测，放松下来，欣赏着深海特有的大型海藻，一开一合的大海蚌，成树的珊瑚，成群结队的各色游鱼……当然，还有泛出九彩绚丽之光的美人鱼。 化身美人鱼的雪舞与平时有很大不用，时不时拉着他下潜去近看珊瑚，上浮靠向鱼群，伸手在嘴边吐出一串串泡泡，引得那些半透明的小鱼儿好奇地触碰与追逐。 叶萧近在咫尺地看着这一幕幕，好像看到的不是那个一口一口抿着酒的慵懒女子，而是一个蹦蹦跳跳地在山野间撒欢儿的活泼少女。 对比之强烈，若非一模一样，叶萧几乎就要以为是两个人。 “呃~”“我忘了水下呼吸符。”叶萧看得入神，忽然觉得气闷，才想起来之前猛地看到雪舞化身美人鱼太过吃惊，竟然忘了给自己加上一道水下呼吸。 他脸憋得有些红，手忙脚乱地要去掏符箓。 不等叶萧的手摸到神龙道书上，手腕忽然一紧，一只雪白纤细的小手抓在了上面。 是雪舞。 小道士愕然抬起头来，与雪舞四目相对。 他现在两只手都落到雪舞手里面，面对面就差三五个拳头的距离，脑子里的问号就跟嘴巴里冒出来的泡泡一样，咕噜噜地冒出来。 潜入水中半天，雪舞浑然没有不适的感觉，似乎化身成美人鱼不只是美丽灵活，还赋予了她别的能力。 她显然看出了叶萧的窘境，脸上浮现出促狭的笑意，嘟起小嘴成圆形，冲对面呼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呼出来，在水中形成了一个比脑袋还要大上一圈子的大气泡，迎面飘向叶萧。 “呃……”“……这也行？”叶萧脸更红了，不过这回不是憋的，是惊的。 双方距离太近，小道士震惊了一下下，就没有了闪躲的机会，整个脑袋被包裹进气泡里，看上去就好像在他脑袋上套上了一个透明的罩子。 “你敢呼，我难道还不敢吸吗？”叶萧一咬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霎时间，气泡飞快地缩小，内里的一口气通过这种神秘的方式，彻底渡入了小道士体内。 憋气的问题是解决了，新的问题又来了，叶萧有些不好意思，愣是没敢看向雪舞。 雪舞放开一只手，用另外一只手拽着叶萧一下，向着某个方向一指。 她连拽了两下，叶萧才反应过来，循着雪舞所指望去，远远地看到一个庞然大物沉在海底，长达数百张，弯弯的骨架如穹顶，犹如海底一座骨做的岛屿。 鲸落！ 第二百六十九章 海底游记 “这条鲸鱼活着的时候，该有多大啊？”叶萧啧啧称奇，不做反抗地被雪舞拉着向着鲸落处游去。 远远望去时候还不觉得，越是靠近，小道士就越是觉得震撼，待得落在海底，脚踝陷于海沙里，抬头再看，只觉得像在山脚下仰望着一座山。 一根根肋骨弯弯地插下来，犹如构成穹顶的弯曲梁柱，每一根都不比一株大树来得小些。 看着眼前鲸落，想象着这条鲸鱼活着时候模样，叶萧的第一反应是咽了口唾沫，心想：“够吃好久了。”也就是想想，他没敢说出口，很是怀疑要是知道这个念头，旁边的美人鱼会不会一尾给他拍晕过去。 “苏玛啦啦……愿住鲸落……”站在鲸落前，雪舞放开叶萧的手，双手十指交叉在胸前，嘴唇微微开阖着，不用看口型叶萧也知道她在哼唱着那首歌谣。 不知道是不是海底光线的问题，这一次他分外地觉得雪舞脸上好像在放着圣洁的光，照亮得很远。 雪舞的行为显然是一种宗教仪式一样的东西，叶萧百无聊赖之下，竭力睁大着眼睛，看着四周景象。 他虽然是在海边长大，但终归不是鱼儿，海底这么深的地方，他还真没有潜下来过，一时间不无好奇。 雪舞渡过来那口气似乎蕴含着什么奇妙的东西，叶萧到现在依然没有憋气的感觉，仿佛很长很长时间不需要呼吸了一般。 他有充足的时间，好好地看。 “咦？”叶萧差点伸手揉起了眼睛，他看到有一树树的珊瑚堆在鲸落下方，放着纯净的红光，左近还有一片片的蚌壳打开着，里面蚌肉早空，或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或是遗落着珍珠在闪着毫光。 看到珍珠小道士的眼睛就亮了，仔细一瞅，发现在鲸落之下的海沙里，时不时地就会闪出光亮来，赫然是一颗颗沉积于此不知道多久的珍珠。 珊瑚、珍珠，七彩绚丽的半透明小鱼，颜色各异的石头……叶萧有被晃花了眼睛的感觉，下意识地向着鲸落里走去，好吧，他是向着珍珠和珊瑚走过去的。 就在他踏入鲸落里面，还没有来得及俯身去拾取珍珠的时候，脚下忽然一痛，不再是踩在柔软的海沙上，而是踩到了什么坚硬之物。 “这是……”叶萧挪开脚，蹲下来看。 那是一块块形状如贝壳而巨大，质地像岩石又光泽的奇怪东西，寻常贝类的壳往往偏薄，它却厚厚如宝石打出来的，向外翻开如石唇。 关键是颜色，有番红，有靛蓝，有明黄，有斑斓……先前没有注意，现在仔细一看，叶萧在鲸落内外寻到了好多这种东西，颜色各一，普遍偏大，最大的简直犹如一面石桌。 “……砗磲吗？”叶萧摸着下巴，想起来了。 在白日门城集市里，偶尔有些海客会拿出这东西来贩卖，口口声称是海中贝王的壳，经常是打磨成装饰品，手串一类的。 “呃~”“好像哪里不对……”叶萧刚决定脚下那块砗磲挺漂亮的，准备撬下来带走呢，这都开始跟上面抚摸，看哪里好下手的时候，动作猛地一顿，反应过来了，心虚地想着：“貌似灵狐族是把鲸落当成海神苏玛的行宫来着，我乱捡东西不太好吧？”越想越心虚，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结果一扭头，映入眼帘的是雪舞的笑颜。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在叶萧身后，双手背在后面，俯下身望过来。 “噌”地一下，叶萧站了起来，耸耸肩，拍拍手，用肢体语言坚决地表示他什么都没干，就看看，就看看。 雪舞歪着头想想，忽然笑了，冬去春来一般的笑容，晦暗的海底仿佛都一下明亮了起来。 她鱼尾一甩，身体向前飘，拉着叶萧的手向着鲸落深处去。 叶萧心里有鬼，做出一副抬头挺胸，目不斜视模样，便没有看到雪舞在鱼尾一甩时候，卷起了他刚刚用手抚摸过的那块砗磲，无声无息地收到了手里。 两人并肩半是漂浮，半是行走，用了好一会儿功夫，从鲸落的这头，走到了那头。 要是这一条鲸鱼还活着的时候，那么他们就是从人家嘴巴里走进去，又从它的那个啥里走出来……叶萧这个念头一转，连忙猛摇头，将它从脑子里甩出去，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整个过程中，小道士还是很惬意的，甚至连失去龙牙的失落都减轻了不少。 他身边是尾巴一甩一甩地，时而游过来，时而游过去的美人鱼，左近是唯有深海里才能看到的美丽景色，一切的一切都没有雕琢的痕迹，只有一种从来没有被打扰过的干净之美。 “难道，真的有海神苏玛吗？”叶萧情不自禁地想着，眼前仿佛汇聚着整个深海中所有美好的鲸落，似乎在无声地告诉他：有的，有的。 大片大片孕育着珍珠的海蚌沉眠在此，一段段珊瑚簇拥在这里，砗磲一簇簇地汇聚，海马一群群地游过，透明的小鱼完全不怕人，颜色各异形状更异的海草仿佛茂密的森林……叶萧心里清楚，这一切很可能是特殊地形，特殊气候或温度导致，但在这一刻，他宁愿相信真的有海神苏玛存在。 “差不多了。”叶萧停下脚步，微微有憋气的感觉，那一口渡过来的气与他游玩的兴致，一样尽了。 雪舞在他一驻足的时候，似乎就感受到了他的心意，神情略略一暗，脸上发出的仿佛可以照亮深海的光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暗淡了下来。 下一刻，她脸上重新出现笑容，拉着叶萧的手，摇动着鱼尾，就要上浮。 突然，雪舞身子一沉，反而被叶萧给拽了下来。 她疑惑的目光望去，却见叶萧完全没有上浮的意思，反而蹲下来，拿手在海底沉寂的泥沙里拨弄着，浑浊了清澈的海底。 稍顷，雪舞眼睛一点点地睁大，再弯成月儿模样，仿佛在为什么而高兴。 “找到你了。”叶萧长身而起，手上擎着小臂粗细的弯弯龙牙。 在站起来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一声龙吟在耳边响起，莫名地，叶萧就明白了这龙牙的作用…… 第二百七十章 狗与道士，不得入内 “哗啦~~”狼牙滩不远的海面上，水花四溅，叶萧和雪舞一前一后冒出头来。 小心地避开锋利得可以切开船舶的暗礁，上得岸来，感受着海风习习，涛声依旧，前方是断崖如断剑，视野寥廓，对比着深海景象，叶萧不由得有一种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觉。 他忍不住回望，正好看到落后几步的雪舞甩动着头发，珍珠般的水珠颗颗晶莹地洒落。 下意识地，叶萧目光下移，落到雪舞的脚下。 那里，属于美人鱼的九彩绚烂鱼尾不见，只有一双赤裸着的小脚半陷在滩涂上，肤色雪白，指甲上点着豆蔻般殷红。 雪舞似乎有些不适应，又似有些落寞、遗憾，浑然没有注意到叶萧的目光，低着头不是抬抬腿，就是活动着脚趾头，每一根都像是活转过来，在调皮地伸着胳膊踢着腿。 “怎么了？雪舞姑娘，你就那么想变成美人鱼吗？”叶萧等她抬起头来，笑着问道。 雪舞将头发披洒在一边肩膀上，恢复了慵懒模样，反问道：“变成美人鱼不好吗？”她上前两步，与叶萧并肩而立，继续道：“别看美人鱼没有腿，她也上不了岸，但也许上不了岸并不是局限，大海的天地远远比岸上更辽阔，也更美丽。”“嗯？”叶萧侧头望去，隐约觉得对方似乎意有所指，那种浓浓的遗憾与羡慕，便是浑然天成与生俱来的慵懒气质都掩盖不了。 “没什么。”雪舞捡起狐裘，不顾它湿淋淋地就披在了身上，一直背负在身后的一只手不着痕迹地将捡来的砗磲藏了起来。 叶萧还在想着她的话，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两人慢慢地走着，在身后拖着两条长长的并排脚印，一大一小，一深一浅，一左一右，渐行渐远。 随着风儿，叶萧与雪舞断断续续的对话声音传来：“公子，这根牙齿是宝贝吗？”“是的。不过我刚刚也看到了你们的宝贝。”“嗯？”“我忽然能理解，灵狐族做过那么多的事情，兴许就是想成为静静地坐落在深海中的鲸落，能不受打扰，自顾自地美丽下去吧。”“……”“雪舞姑娘，我们这是去哪里？”“神殿。”“去神殿干嘛？”“公子，你不是要寻昭昭吗？她便在神殿。”……叶萧和雪舞并没有再回城中去，在雪舞的引领下，两人向着灵狐族的神圣之地，祭祀着海神苏玛的殿堂——狐月神殿——去。 自从踏上了前往神殿的路开始，雪舞便愈见沉默，默默地引路，自顾自地想着心事。 叶萧憋了好久，还是没忍住问出声来：“雪舞姑娘，昭昭她怎么会在狐月神殿？”雪舞有些出神，叶萧连唤了数声她才反应过来，有些苍白的脸色挤出一丝微笑，道：“这个等你见到她了，就知道了。”叶萧一阵无语，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老道士口口声声说“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雪舞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公子，就是到了神殿，你能不能见到昭昭妹妹，还得看能不能过婆婆那一关哦。”“婆婆？”叶萧想了想觉得挺熟悉的，貌似昭昭也曾提过。 “嗯，神殿的事，昭昭的事，只有婆婆一个人能做主。”雪舞慵懒之色一扫而过，眉宇间露出促狭意味来，有那么一瞬间，叶萧恍惚觉得面前站着的是精灵古怪小狐女昭昭。 小道士心里面先有了三分警惕，不曾想雪舞后面说出来的话更在想象之外。 “公子，你这一关可不好过。 婆婆对人很慈祥的，只有一种人除外。”“哪种人？”雪舞一只手捂口而笑，一只手点了点叶萧身上道袍，吐出两个字来：“……道士。”“呃~”叶萧低头看看，脸一下垮了下来，肚子里嘟囔着：“我就说不要当道士嘛。”“公子，你想知道为什么吗？”雪舞仿佛暂时放下了什么烦恼事，笑容比刚才多了不少，笑靥如花地问道。 叶萧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这都跟一个老道士有关……”雪舞未语先笑地娓娓道来，叶萧则在听到“老道士”三个字时候，下意识地就集中了注意力。 边走边说之下，小道士很快就知道他是为谁背的黑锅。 雪舞口中的婆婆坐镇神殿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她在灵狐族中辈分极高，所有人都是她的晚辈，更是教导出了一代代的灵狐族圣女。 在婆婆自己是灵狐族圣女的时代，是灵狐族还不是现在这样，足迹虽然遍及整个玛法大陆，真正的家园只剩下狐月岛一处。 在那个年代，灵狐族在赤月半道上还有地盘，从海中拖拽出鲸落，建起了一座座苏玛神殿。 理所应当的，为了生存空间，当时灵狐族与在赤月半岛立足未稳的比奇王国人族起了冲突，眼看两族之间冲突即将爆发，一个婆婆的熟人，某个老道士在某一日，出现在了苏玛神殿的门口。 他就说了一句话：“好几万年前，赤月半岛上生存着一种小人族，据我们考证，他们的长相跟我们有三分相似，分属同源，所以赤月半岛自古以来就是我们人族不可分割的领土。”据说，当时还年轻的婆婆气得脸上变了七种颜色，跟老道士在神殿门口大吵了一架。 他们吵了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只知道最后灵狐族真的撤出了赤月半岛，这么多年来灵狐族走遍了各处，却惟有狐月岛是真正属于他们的家。 “这无耻劲儿……”叶萧听到一半，心里面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邋遢不着调老道士形象就跃然而出，活灵活现，“……很有老头子的风范啊。”故事里的“小人族”他还是知道的，在赤月半岛上出土过不少岩画、化石之类的，证明着在好几万年前，曾经有过一种站起来还不到梅花鹿腿高的小人族在此地繁衍过。 在叶萧看来，除了都是肩膀上顶一个脑袋，有两条胳膊两条腿外，跟源自神龙帝国的比奇王国人族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这都能扯在一起，小道士不得不在心中写上一个大大的“服”字。 在心里面为“婆婆”默哀了一阵子，他深深地佩服婆婆的顽强生命力以及大海一样的包容。 要换成他，非得气出个好歹来。 要换成他，非得在狐月岛上树下个牌子：“狗与道士，不得入内。”就在叶萧胡思乱想的时候，雪舞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句话传入耳中：“听老辈人说，婆婆还没有这么老的时候，在神殿门口立过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狗与道士，不得入内。”“呃~”叶萧很想道一声“要不要这么巧”，没心情，只得默默地“包容”之类的评价收了回来。 好半晌，他叹了口气：“麻烦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看好你不会被打死” 狐月岛上有一条青河，其水长绿，自崇山峻岭中流淌出来，贯穿全岛，自东边狐月港入海。 青河遇到凹地聚成青湖，有青狐部落环湖泊而居。 叶萧与雪舞二人，在离开沸泉地西行不远，便换小舟一叶，泛舟而行，沿青河入青湖，直往狐月神殿去。 神殿便坐落在青湖之畔。 “咕噜~咕噜~~”扁舟上，红泥小火炉上水沸有声，冒着鱼眼般的小泡，其上温着的一壶酒，酒香四溢。 雪舞跪坐在火炉旁，卷起袖子，专心地料理着活鱼鲜蔬。 叶萧怔怔地看着红泥小火炉上沸水出神。 他倒不是还在烦恼那个“狗与道士，不得入内”，经过了再多的事情，本质上还是没心没肺的小道士一个，早就丢在一边，明日愁来明日愁。 叶萧此刻脑海中全是泛舟西行一路上所见的一幕幕。 有登高东顾，见海面上弥漫着雾气，将狼牙滩与狐月港方向尽数笼罩在内，置身其间，想来隔着几丈远就什么都看不见。 在雾气最浓处有火山名“夜魔”，终年喷发，涌出浓浓雾气笼罩海域，形成天然屏障，不知道阻拦了多少来犯狐月者。 亦有泛舟青河之上，看着流经沸泉地的青河水面上沸腾泉眼处处，犹如一座座天成的红泥小火炉，在温热着一泓青河酿。 更有一座座个拱桥横跨青河，沟通两岸，仿佛一条条带子，妆点着这条蜿蜒的河流。 至于一路所见，赤狐、雪狐、青狐，无论是在劳作还是在游玩，全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逸与闲适，安全与舒心，与叶萧在赤月半岛上所见的灵狐族在精气神上，截然不同。 “公子，看来你很喜欢我们狐月岛嘛。”雪舞低头料理着食材，却不曾忽略叶萧的反应，浅笑着开口。 “是挺喜欢的，它就像隔绝在世外，是一片美好的乐土。”叶萧从周遭收回了目光，看着面前雪舞。 她正拿着一柄小刀，将一尾尾活鱼脍成一片片薄片，皆呈半透明状，薄如蝉翼，白里透红，让人望之食指大动，恨不得马上拈起一片来放入口中。 雪舞每切好一小盘，便推到叶萧面前，随手给他斟满一小白瓷杯的美酒，恰可一口饮尽。 一片鱼生，一杯美酒，远处有狐女嬉笑，近看有雪舞慵懒娴静，叶萧明明不曾喝过多少杯，却有迷醉之感。 雪舞拿起白色麻布，拭了拭手，状如随意地问道：“既然喜欢，那公子何不留下来？”叶萧摇了摇头，道：“此处虽好，非我故乡；此地虽乐，其我所欲。”“……是吗？”雪舞略略低头，接着银发留海，掩住了黯然与失落之色。 稍顷，她再抬起头来，小口抿着美酒，慵慵懒懒地倚靠在轻舟一侧，挑起一根手指遥指前方，道：“公子请看。”“到了吗？”叶萧心里想着，循着雪舞所指望去。 他之前回答纯是漫不经心，脑子里想的都是赶紧见到昭昭，问问她还想不想翘家？如果想的话，小道士准备先劝一劝吧，劝不了就帮一帮。 怎么着小狐女都是因为他才翘家不成的，不帮忙的话叶萧觉得心里面过不去。 除此之外，那边是赶紧解决死奸商沈凡给出的悬赏，早早以女神像求借山海主宝船，以最短时间顺利地抵达比奇城。 其余种种，叶萧看过也就看过，啧啧赞叹完就赞叹完了，如清风吹皱了青湖，皱了也就皱了，旋即平复如镜，如初。 “真的到了。”叶萧双手扶在轻舟边上，喜形于色。 循着雪舞所指，他看到了一段长长地，形如鲸鱼脊梁骨的桥梁从岸上延伸入青湖里，尽头似断桥，有些突兀地戛然而止。 沿着这座桥梁向着岸上望去，远远地可以看到一条长长的道路直通往神殿建筑群，道路呈鲸落模样，以鲸鱼肋骨为顶棚，有各色鹅卵石在阳光下泛着绚烂的光，犹如宝石铺成。 无论是这条直通神殿的道路，还是其尽头的神殿建筑群，外表多点缀着贝壳、珊瑚等等，恍若是海神苏玛在狐月岛上的行宫。 雪舞不知什么时候起身，倚靠在叶萧旁边的轻舟一侧，声音里带出了几分惆怅：“我们灵狐族中有祭司天赋的少女，自小就会被选入狐月神殿，在十四岁到十八岁阶段长居神殿内，称为圣女。”“这段时间，圣女们少与外人接触，虔心侍奉着苏玛神，以苏玛神在人间的妻妾自居。”“这座断桥，便有一个跟这个有关的传说……”随着雪舞惆怅意味浓浓的述说，叶萧听了一个相爱而不能相守的爱情故事，桥可断情不可断，生能离死不可别。 因为雪舞在说起这个故事时候，每一个音节里都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叶萧反而不能将精神集中在传说故事本身，如清风过耳，了无痕迹。 惟一留下的印象便是他在肚子里吐槽的话：“这样的日子，也叫圣女？明明是剩女嘛。”这话有点亵渎神灵了，叶萧没好意思当着雪舞的面说。 轻舟荡在青湖上，自从进入这片靠近狐月神殿的水域，关于海神苏玛的痕迹越来越多，在雪舞提到苏玛神的妻妾时候，叶萧正好看到一座座雕像屹立在水中。 那些雕像多是海神苏玛与他的美人鱼妻妾们，他们或是仰卧，或是携手，或是聚坐，或是戏水……明明是宗教塑像，却有浓郁的生活气息。 叶萧不禁多看了几眼，对比曾经接触过的虹魔教，他深深地察觉到了两者之间的区别。 一样是虔诚地侍奉着神祇，对神祇的看法却截然不同。 “这，或许就是灵狐族和鬼豚族之间的区别吧。”叶萧心里如是想着，急着想要早点解决掉狐月岛上的事情，就没有多问什么。 与他反应有些近似，雪舞不像述说着断桥故事般，讲述这些神像想表达什么，反而操舟调转，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与断桥不近反远。 叶萧发觉时候，轻舟已偏离了方向，与断桥渐远，诧异地问道：“雪舞姑娘，我们不是去神殿吗？”雪舞之前讲述故事时候的情绪仿佛不存在一般，带着几分调皮，笑靥如花地道：“公子，你很想被轰出来吗？”……不想。 叶萧老实地闭嘴了。 雪舞一边操舟，一边继续道：“我们从神殿后山进入，这样你才能直接见到婆婆哦。”“然后呢？”叶萧眉飞色舞地问道：“雪舞姑娘你有办法说服婆婆？”“没有。”雪舞转身，用空着一只手冲着叶萧握拳，在胸前重重地比划了一下，道：“公子，雪舞看好你哦。”“看好我什么？”叶萧泄气，心想：“我自己都不好看自己，一个困守神殿无数年的婆婆，一个深恨疑似老头子者的老姑婆，这个完全没法交流嘛。”雪舞朱唇轻启，声如天籁：“看好你不会被打死。”“哐当”一声，叶萧下巴撞在船舷上，用幽怨的目光望向“咯咯”笑着的雪狐少女。 第二百七十二章 婆婆 幽怨解决不了问题，就如叶萧从七岁就明白肚子饿了哭闹是没有用的，自己煮饭吃才是正理，不然指望自家那个不着调的老头子，早就饿死八百回了。 小道士跟着雪舞一起，自后山入神殿，渐渐地来到“婆婆”居所。 兴许是心理作用，叶萧怎么看怎么觉得前面那处神殿后门像是一头母老虎，大张着血盆大口打着哈欠，往里走就是往人嘴巴里钻，怎么死都不知道。 “那个……雪舞姑娘……”小道士本来想拉着雪舞一起壮胆来着，不曾想一回头，却只看到雪舞的背影转过前头转角，一只手还在向后挥着，好像在告别。 “喂，你别走啊……”叶萧叫了几声，雪舞走得愈发地快了，看她后背肩膀一抽一抽的，怎么像是在偷笑呢。 小道士一阵无语，悻悻然地缩回来手，同时缩回来的还有伸出去一半的脚。 “算了，是福不是祸，拼了。”叶萧深吸一口气，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有脱下道袍，昂着头向着神殿后门去。 待他背影为神殿后门吞没之际，雪舞熟门熟路地绕行着到了一处居所，自如地推门而入，更衣而出。 叶萧要是看到这一幕，必然会反应过来，原来这雪狐少女本也是神殿中人。 雪舞从居所里出来后已是大变了模样。 狐裘也好，水靠也罢，尽数不存，代替的是一袭薄纱罩体，后面裙角长长地拖地而行，仿佛从山与海之外，天和云的彼端归来之仙女——如果不是她手上捧着一块砗磲的话。 雪舞身上慵懒气质一扫而空，神圣一般的光辉笼罩全身，漫步而行，若有悲戚，又有决然。 经行处，神殿中其余的灵狐族无不躬身行礼，面露尊敬之色，其神情犹如在顶礼膜拜着一般。 面对那些大礼，那些崇敬目光，雪舞只是略略点头而已，自顾自地想着心事，捧着砗磲去向了某处……“那个，有人吗？”叶萧踏入神殿后，第一反应是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 天气算不得冷，他其实也称不上多紧张，然而神殿穹顶高过数丈，空空荡荡，阴阴暗暗，仿佛有一股冷风沉淀在这里经年，自有彻骨的孤单冰冷。 别说是叶萧了，就是神兽之体的大黑都恨不得钻进道袍里，没得逞，反而被小道士拎在手里当做手炉取暖，“呜呜”地叫着，委屈得不行。 走在空旷神殿里，“咚咚咚”地声声脚步回荡，犹如踩在心头上发出回响，愈发地让人渗得慌。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住久了会变态的吧？”叶萧在肚子里吐槽，左顾右盼地穿过整个殿堂。 终于，在他拐过一个转角时候，在前方看到了一束阳光。 阳光是自神殿的正门处射入内部，在神殿里拉长衬托出了一个坐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身影。 “……找到了。”叶萧舒了口气，有擦把冷汗的冲动。 他要找的人正正地坐在神殿正门外，座下一个摇椅，仿佛是在那里晒着太阳。 “这是在装聋吗？”叶萧一阵无语，他刚刚叫得那么大声，神殿空旷回声，就是聋子也听到了。 踟蹰了一下，他还是咬牙走了过去。 出得殿门，明媚阳光照耀下来，亮晃晃得叶萧眯了眯眼睛。 这样的光线，也让他清楚地看清楚了摇椅上的人。 果然是婆婆。 叶萧第一眼看到就确认了，他从未见过如此老的灵狐族。 婆婆佝偻着身子，蜷缩在摇椅上，不知道多大的年纪，竟然连眉毛都已经褪尽了，头发亦显得稀疏，一对狐耳耷拉蔫吧地盖下来。 她脸上、手上，但凡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被褶皱堆得满满的，那深深的皱纹沟壑如裂开的黄土大地，里面似乎有着属于岁月的洗不尽尘埃。 “嘎吱嘎吱”地不停发出响声的摇椅是竹制的，看上去年纪怕是比婆婆还要大些，上面的竹片被长年累月地摩擦，竟是橙黄铮亮，倒像是铜片一般的光泽。 越是靠近，叶萧就看到了越多的细节，这个灵狐族老妇人身上衣着一丝不苟，白袍而金纹，浆洗得笔挺，不像是平日穿着，更像是站在高大巍峨的神像前面，虔诚地供奉。 她有满头的银丝，梳理的清清楚楚，没有凌乱、油腻、纠结，俨然跟叶萧自家的老头子是两个极端。 看到婆婆的形象，小道士就忍不住想要磨牙。 在自个儿的地盘上，蜷缩在摇椅上小憩都如此的庄严肃穆，这简直就是古板两个字的写照啊。 叶萧叹了口气，明明是站在阳光下，却觉得前途有些黯淡无光了起来。 他蹑手蹑脚地绕过摇椅，来到了婆婆的正面。 “咳咳~”叶萧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说话，摇椅上好像睡死过去了的婆婆霍地一下睁开了眼睛，有精光迸射，直刺而出。 有那么一瞬间，小道士觉得眼睛刺痛，就像是在黑暗的屋子里呆久了，一下子撩开窗帘被阳光晃了眼睛。 叶萧简直觉得眼前不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妇人，而是一头猛虎蛰伏良久瞅准了猎物在暴起。 不错了，他自个儿就是落入虎口的猎物。 “呃~”叶萧脑子里胡思乱想一闪而过，下意识抬起要挡在眼前的手不过微微颤动，婆婆眼皮就低垂了下来，可以看到眼中浑浊一片，上面还蒙着一层白翳（yi），好像半瞎了一般。 这对比太过鲜明，震得叶萧一时间都忘了要说什么，直接卡壳了。 他卡壳不卡壳也没差，婆婆皱巴巴的嘴巴动了动，硬邦邦的声音传入叶萧耳中：“小道士，你就是昭昭那个丫头捡回来的人？”……捡……捡……捡回来的……叶萧咽了口唾沫，除了他自个儿内心吐槽之外，终于有另外一个人用上了这个“捡”字，这一刻，他的内心是复杂的。 小道士下意识点了点头，旋即反应过来，这个老妇人看上去有点瞎啊，刚要开口，一样硬邦邦的声音再次响起。 得，敢情人家压根就不想听他说。 “听说，你有一个爷爷，是个不着调的老道士，还跟你讲过不少故事道理。”“有这回事吗？”叶萧原地晃了一下，头有些疼，脚有些软，内心里哀嚎一声：“惨，这是要翻旧账，爷债孙偿吗？”ps：艰难地熬过状态低迷期，今天开始，恢复两更，及，以上。 东流！ 第二百七十三章 牛与狐不得不打的战争 “这个能认吗？”叶萧内心里仿佛有一个小人，在摇头如拨浪鼓。 开什么玩笑，别说那个嚣张无比，无耻极限，指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就敢扯着嗓子喊什么“自古以来就是不可分割领土”的老道士是不是自家爷爷，就是是，小道士也不打算承认。 作死也不是这么作的。 叶萧为难的是，对面这个半截都埋入土里的婆婆不愧是老而弥坚的灵狐族，简称“老狐狸”，说话四平八稳，滑不留手，从字面上看没有一句是把人往当年那个老道士身上扯，全是切切实实的东西，否认都没办法。 惟独，有杀气！ 嗖嗖嗖地一阵恶寒，进退维谷之下，叶萧冒出了一个自个儿都为之绝倒的答案：“那个……或许有。”“嘎吱”一声，摇椅都停了，婆婆抬起头，用覆盖着白翳理论上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望了叶萧一眼，似乎也为他的回答颇为震惊。 “呵呵。”就在叶萧觉得气氛一下压抑下来，想要抬头看看头顶上是不是乌云密布时候，婆婆忽然笑出了声来。 就是在笑，也带着一种硬邦邦的味道。 叶萧在这一瞬间，无比地怀念昭昭的机灵古怪，雪舞的慵懒妩媚，简直是鲜明对比啊。 婆婆笑完，将自身往摇椅上一靠，伴着“咿呀咿呀”的摇椅摇动声音，她摇着头道：“小道士，你的无耻劲头，颇像婆婆的一位故人呐。”“不像不像。”叶萧坚决不认，连连摆手，斩钉截铁地道：“肯定不像，从头到脚都不像。”“哼！”婆婆冷哼一声，出乎叶萧意料地，她竟然不纠结那个问题了，转而问道：“小道士，你是来带昭昭那个小丫头离开的吗？”“咦？”叶萧脑子一转，心想：“雪舞什么时候给这老狐狸透底了？她怎么知道的？”一边想着，他一边鬼使神差地回道：“是……是的。”话都说出口了，叶萧才回过味来，他主要目的是来借船的……“好吧，也无所谓了，反正到时我交出女神像，借用一下那艘宝船她应该不会有意见的吧？ 再说昭昭这回没跑掉，的确赖我，就帮她翘家一次吧。”婆婆“嗯”地一声，表示听到了，旋即耷拉着眼皮，闭着嘴巴，仿佛睡着了又好像忘了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唯独“嘎吱嘎吱”响个不停，越摇越急的摇椅，在吱吱呀呀地诉说着她不平静的心情。 “这是怎么啦？不同意就‘吱’一声就好了，我还能抢人不成？ 翘家而已，多大点事。”叶萧一脑门浆糊，眼看就要忍不住说“要不就算了”，“我对翘家也深恶痛绝”之类的话，准备扯回正题来。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婆婆手一按，晃动个不停的摇椅戛然而止，她重新睁开眼睛，低垂着望向脚下，用低低的声音道：“没看出来，你这个小道士一脸惫懒样子，倒有几分勇气，不像那个老不死，只会以大义之名，行缩头之实。”……什么鬼？ 叶萧心里面有浓浓的不祥预感，好像是一个浪头迎面拍过来，直接给拍懵了，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婆婆当年问过那个老道士一句话。”婆婆抬手，吃力地指了指天上，叶萧循着她所指望去，但见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晴朗得不行。 “我问他：天为什么这么蓝？ 他说：老天爷把其他颜色都给倒掉了，就剩下蓝色了呗。”“呵呵呵~~呵呵呵呵~~~好一个把其他颜色都给倒掉了，一心一意，心无旁骛，再容不下其他。”婆婆笑得叶萧浑身寒毛卓竖，心里面嘀咕那是在笑吗？鬼哭狼嚎都比这动听。 叶萧浑身不自在，四顾左右，脚步微挪，准备瞅着不对就撤，呆在这婆婆旁边压力忒大了。 下一刻，婆婆蒙着一层白翳的眼睛盯过来，声音依然生硬，态度却有所缓和，沙哑着嗓子道：“小道士，你要带昭昭走，不是不行，只是我们灵狐族世代依附强者，如绕树之藤，你有何本事须得亮出来才行。”……还来。 叶萧头顶上如有一群蚊子在飞舞，组成一个大写的懵逼。 他就是来求个情，来还个人情，帮小狐女翘个家罢了，怎么这么负责？ 叶萧怎么说也是一个灵醒人，这会儿已经知道肯定有哪里不对了，却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不对，本能地警惕不敢应声。 婆婆有些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厚厚一层白翳蒙在眼睛上，对视之下叶萧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忍不住摩擦着手臂，瘆的慌。 “我们狐月岛与苍月岛之间冲突数次，死伤不少，看来当年在山海主座下结下的那点情分，差不多尽了。 灵狐族与牛魔族，终究是要打上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叶萧听着听着，摩擦着手臂的手放下来，神情渐渐凝重。 昔年牛魔族与灵狐族都曾效力在山海主座下，这个他知道。 两族分别占据狐月岛和苍月岛，比邻而居，偏偏又和睦不起来，多有摩擦，这点他也知道。 叶萧唯独不知道的是两族的冲突，竟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 这是你死我活，种族存亡。 两族都只剩下最后的栖息地，万一战败被驱逐出去，那么流浪在大陆上，没有了自己的根，种族会不会消亡都不好说。 原本两个异族发生个把战争，谁输谁赢，叶萧才不会在乎，恰如比奇王国里其他人一样，顶天了不过是在茶馆里面多一个显摆见闻的谈资罢了。 可是……“迪迪……”“昭昭……”叶萧觉得肝疼，脑壳也疼。 两个都是他的同伴，先不论亲疏远近，总没有看他们反目成仇的道理，更不用论在这样的种族存亡战争里面，他们能不能活下来……想到不祥处，叶萧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婆婆，你们两族假假也是邻居，何至于此？”同一时间，婆婆正在说道：“……明天，昭昭将启程前往苍月岛，与那牛魔人送上战书……”“什么？”叶萧一抖，再抖，三抖，终于知道婆婆在哪里等着他了。 在他震惊目光的注视下，婆婆淡然地，带着看破世事的沧桑道：“多年积累下来的矛盾，哪里有为什么，有何至于此，卧榻之畔，你小子会让人酣睡吗？”叶萧脑子都是乱的，随手拎起大黑在面前晃，意思是“我就让它在旁边睡啊”。 大黑把脑袋往裤裆里塞，蜷缩成一个小肉团，瑟瑟发抖样子，从见了婆婆后，它就没有敢正面相对过，就差在汪汪几声“看不见我”。 婆婆对叶萧的应对无语了，翻了翻白眼——虽然她翻不翻眼睛都是白的，淡然地道：“昭昭身份不同，这个下战书的差事非她不可，她不去，你去吗？”她语气里面挑衅、激将的味道，就是隔着一整个狐月岛，大黑都有把握能嗅出来。 自从见到这头老狐女后，它第一次抬起头来，吓得浑身哆嗦，两只爪子抓住小道士的手，小脑袋摇得可欢了，大喊一声“不要啊”。 出口的却是“汪汪汪”狗吠声，大黑反应过来叶萧不通狗语，慌忙之下，一口啃在了叶萧的手上。 叶萧看都不看大黑一眼，被啃住的手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来：“我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听到“呵呵”就咬他 “完了……”大黑在叶萧吐出“我去”两个字的时候，嘴巴无力地张开，从耳朵到尾巴全蔫吧下来，软乎乎的一团直往下掉。 叶萧反手拎住它脖子后面的软肉，将它提溜在手里面。 心如死灰的大黑就这么在他手里面晃过来，荡过去的，看上去可怜巴巴，生无可恋模样。 在这一刻，大黑的内心是崩溃的，心里面的阴影面积可以笼罩整个狐月岛，不住地在心中哀嚎：“偶一条狗都知道卷入这种战争里面是死啦死啦地，主人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汪。”“惨了惨了，偶还没有找到新的大老婆、小老婆、小小老婆……组成偶梦想当中由黄的、花的、白的、黑的、黑白的……各种颜色漂漂亮亮的母狗构成的大大地后宫，就要陪葬了~汪。”好好一条神兽，绝望之下想的也是组成一个由各色母狗构成的大大后宫，要是神兽朱厌有灵，早就一巴掌拍死它了。 “真去？”婆婆从摇椅上直起身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去！”叶萧腮帮子疼，咬牙咬的，一个字吐出来跟寒风嗖嗖地从牙缝里往外钻一样。 “好了，别晃了，老婆子知道那是一只神兽，甭显摆了，赶紧放下吧，晃得眼晕。”婆婆得到了满意答案，重新往摇椅上一靠，摆着手说道。 她是耷拉着眼皮说得有气无力跟随时会咽气一样，无论是叶萧还是大黑，却一下僵住了。 叶萧眼睛瞪得大大的，大黑四肢张开肚子里也不嚎了，全都以一种受到了惊吓的目光望向婆婆。 ……这也能看出来？ 叶萧稍稍定了定神，用古怪的目光瞅了一眼大黑，单纯从外表来看，完全看不出它跟神兽有一铜板关系，比奇田园犬俗称土狗的还差不多。 大黑被他古怪的目光看得浑身不适，感觉受到了深深地侮辱，“汪”地一声怒吼抗议，龇牙咧嘴地，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尾巴……摇了摇尾巴……自从占据了神兽朱厌的身躯后，大黑摇尾巴的技能就算是残废了，摇了半天，尾巴跟扫帚一样扫来扫去。 叶萧看得一阵无语，一边汪汪叫，一边摇尾巴，这不还是狗吗？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深深地伤害了大黑幼小的心灵，它回过头来，又是一口啃在叶萧的手上。 这一人一狗，面上是在彼此伤害，实则眼角余光都在偷偷地瞄着婆婆，只见婆婆嗤之以鼻地道：“得了得了，甭演了，咬半天连个印子都没有，欺负婆婆眼睛瞎吗？”……我瞎，是我瞎。 叶萧和大黑一起泪流满面，从大黑悻悻然地松开口后看，小道士身上皮肤光滑别说印子了，连个浅痕都没有。 连这都看得到，婆婆要是瞎，那就没谁眼睛明亮了。 婆婆“呵呵”一笑，道：“要不是看小道士你是山海主传人，严格来说不是外人，不然你以为谁都有资格代替昭昭去下战书的吗？”“敢情是真知道啊。”叶萧和大黑对视了一眼，这一人一狗眼睛里全是崩溃，全白演，人家是真知道。 大黑在不少人面前露过面，能一眼看穿神兽本质，再斩钉截铁地认定这是“神技：召唤神兽”，顺理成章推导出叶萧是山海主传人的，这个婆婆是第一个。 昭昭的身份……婆婆为什么弄要出这么一出，叶萧只是想要帮忙翘家而已……诸如此类，疑问一箩筐，叶萧懒得去想，懒得去问了。 他就想赶去苍月岛，去到迪迪，看能不能阻止这一切，至不济也要就自己的小伙伴从泥塘里面拉出来。 要是对面婆婆知道小道士抱着的是这个想法，怕是拼着一口气喘不过也要啐他一脸。 两个人想法的马车南辕北辙，压根就不在一条道上。 “行了，小道士你自去吧。 前头右转，你就能找到昭昭那个丫头了，信物就在她的手上。”“你要是能回来，身上那身狗皮老婆子就当没有看到，容你带昭昭走。”婆婆似乎累极了，摆了摆手，层层叠叠的眼皮盖住了眼睛，声音里没什么力气语气却还生硬得刺痛耳膜：“速去，你挡住老身的阳光了。”……这词儿怎么这么耳熟？ 叶萧跟大黑一起翻起了白眼，两人此刻神情不用做作就是鬼脸，一齐在肚子里大骂。 小道士震怒：“你才身上穿狗皮。”大黑也震怒：“不准侮辱狗皮。”一震再震全震在肚子里，叶萧一脸怪相地拱了拱手算是行礼了，掉头就往婆婆所指的方向去，脚步越走越急，转眼间跑得没影了。 在婆婆跟前，他总觉得有一个阴冷的感觉，明明是大太阳下晒着，却有被关在地牢里的感觉，一刻都不想多呆。 待得叶萧的背影不见，仿佛睡过去了一样的婆婆忽然睁开了眼睛，颤颤巍巍地起身，两只手笼在袖子里，一步步地向着阴冷的神殿里走去。 “像，真像。”“不过比他强。”婆婆的声音在空荡荡只有她一人的神殿里回荡着，不知是在对谁说：“哎，你当年又何需逼我，说那般的决绝重话呢？ 只要你一句，只要你要的，我能说一个‘不’字吗？”神殿内的阴影将婆婆颤颤巍巍身影吞噬，终至不见，惟有幽幽一叹，若有无尽的遗憾与惋惜。 “哗啦”一声，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竹摇椅突然裂开，片片飞碎，散落一地……“呵呵。”叶萧拎着大黑，放到肩膀上，用谆谆善诱的语气道：“大黑，以后听到有人‘呵呵’，你就扑上去咬他。”大黑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小道士刚呵呵了一声，它条件反射地就要将脑袋往裤裆里面钻，阴影了都。 片刻后，叶萧停下脚步，望向前方。 不远处有一座高脚竹楼立着，如高举着亭台一般，真正能住人的地方足足有丈许高，上下都要靠着梯子。 在神殿建筑群里，突然出现这么一座充满了自然活泼气息的竹楼，怎么看怎么不协调，就跟一筐苹果里面混入了一个樱桃一样。 竹楼之前，一只小狐女捂着脸，蹲在地上，嘤嘤哭泣……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为君月下舞 叶萧所处的位置，只能看见小狐女捂着脸色哭泣的侧面，看到那随着嘤嘤哭声而一抽一抽的如削肩膀。 小道士的心思固然大都系在即将发生的两族战争，牵挂着兄弟迪迪的安危上，看到这一幕还是不由得一怔。 此刻的昭昭身上披着一件薄纱，可以朦胧地看到白色内衬，凸显得原本只是娇小的身躯有一种窈窕般的味道。 若不是赤红色的头发调皮地从雪色绒帽中钻出来，形象与当初在飞翎庄宝库中昭昭戴上帽子所展示的一模一样，叶萧几乎认不出来了。 他怔然站了多久，昭昭就嘤嘤地哭了多久，叶萧回过神来，快步上前，伸了伸手，又迟疑地缩了回去。 “呃，昭昭，你这是怎么了？”叶萧有些手足无措，支吾地问道。 “呜呜呜~~”昭昭哭得更欢了。 ……这要怎么办？ 叶萧病急乱投医，竟然扭头望向肩膀上的大黑。 四目相对，一人一狗，一起傻眼了。 大黑的内心是崩溃的：“这个偶不熟练啊，偶的后宫们可不会哭，它们只会咬~汪。”叶萧眨了眨眼睛，羞愧地挪开目光，恨不得把大黑给炖成一锅杀狗灭口，忒也丢人了。 可怜小道士这辈子接触最多的姑娘就是小结巴，擅长的是拿平底锅追着满街的坏小子屁滚尿流，从来不知道女孩子哭起来是这么的让人心慌意乱。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叶萧摸着下巴，面露狐疑之色。 他想起那个用陷阱把追兵倒吊起来的调皮昭昭，想起扮成小乞丐模样的精灵古怪小狐女……最后浮出来一对笑成弯弯模样的明亮眼睛。 叶萧越想越觉得不对，俯下身子在哭泣得一抽一抽地，好像天都塌了的小狐女耳边，毫无征兆地大叫了一声：“婆婆你怎么来了？”小狐女一蹦三尺高，慌忙问道：“啊，在哪里在哪里？”“嗯？”她当然没看到的婆婆，看到的是似笑非笑的叶萧。 “啊。”昭昭连忙重新把手捂脸上，可惜还是晚了一点，让叶萧看得真真的，敢情哼哼唧唧地哭了半天，竟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流出来。 小狐女也知道露馅了，笑嘻嘻拉着叶萧到竹楼前，推着他坐到竹椅子上。 坐下来后，小道士摸了摸扶手，只见青竹翠绿，上面有泪痕似的斑点，还在散发着清新的竹子香气，与婆婆座下那长年累月摩擦得犹如铜片一般模样，俨然是两个极端。 昭昭眼睛笑得弯弯的，像两泓倒映出明月的清泉，看叶萧瞄完竹椅望竹楼，得意地道：“好看吧，这是我让他们专门给建的。”叶萧点了点头，比起阴凉得让人瘆的慌的神殿相比，这竹楼当真可亲得很。他拿下巴点了点竹楼下面的高脚，随口问道：“为什么挑这么高，上上下下的不麻烦吗？”他本以为会听到怕蛇虫鼠蚁之类的回答，不曾想昭昭的神情霍地一下黯然了一下，恰似浮云遮掩了天上的月亮，于是倒映出月影的清泉也随之黯淡无光。 小狐女低着头，弯着雪色绒帽垂落下来的绒球，低低声音地道：“在神殿里我总觉得冷，还是住得高一点好，可以多晒到太阳。”“还有哦，道士哥哥你知道吗？在晚上的时候，站在高高的地方，月亮看起来好像都更大了，我喜欢在月亮下面跳舞，跳得比在神殿里要好很多很多。”明明只是很简单的话，叶萧却从中品出了其他味道，眼前若有一个轻灵的身影，在月下独舞。 那是自由欢快的舞步，而不是虔诚地跪伏在神殿里。 猛地一下，他忽然就不在意此前的阴差阳错，好生生的借船一用变成帮助翘家了。 这个家，翘得好。 叶萧念头是通达了，但一瞬间的出神与恍惚，也让他没有注意到小狐女偷眼望来时候的狡黠之色。 “好险好险，这下应该可以蒙混过去啦。”昭昭偷偷地想着：“道士哥哥应该不会猜到我是跟婆婆那么说的……”……婆婆，我有喜欢的人了。 ……婆婆，那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哦，就像一棵大树一样。 ……婆婆，是不是只要他能带我走，昭昭就不用再当什么圣女啦？ 想着想着，小狐女脸上红扑扑地，自个儿害羞了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 “嘿嘿，骗了婆婆，还让道士哥哥背了黑锅，好像不太好诶，不过能翘家就好，不用当圣女最好啦。”昭昭这么一想，顿时就心安理得了。 叶萧打死也不会想到，婆婆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一开口就说要他是来带昭昭走的，可不是雪舞通风报信，而是精灵古怪的小狐女早早打了埋伏。 不过就是知道了，小道士也无所谓。 他很确定的一点就是，在刚刚说出那么一番话时候的昭昭，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对神殿阴冷、孤寂的抗拒，做不得假，这就够了。 “什么？你是狐月神殿的圣女？”叶萧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刚刚聊了几句，他才知道婆婆口中的“昭昭的身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也终于知道一直以来觉得这小狐女来历不普通究竟是怎样的不普通？ “敢情是这么一回事。”叶萧忍不住又摸了摸下巴，这么日子来摸得越来越多，都要摸出习惯，摸秃噜皮了。 “既然昭昭的身份这么重要，那个婆婆怎么这么轻易地就让同意让我带她走？不会有鬼吧？”想了想，小道士又摇了摇头，呸了一声，心想：“也不怎么容易，话说迪迪家里不会太凶残吧，我这是妥妥的送羊入虎口，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喜欢清蒸呢，还是红烧呢。”叶萧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跟昭昭闲聊着，在小狐女叽叽喳喳的诉说里，他知道了青湖里断桥背后是灵狐族圣女跟海神苏玛之子发生的爱情故事，知道了雪舞是昭昭之外另外一个圣女，连小狐女一天三顿吃什么都被灌了一耳朵。 不知不觉中，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华洒落下来，照得竹楼之上亮堂堂的，仿佛每一根竹子都在吸附着月光。 “道士哥哥，人家跳舞给你看。”昭昭蹦蹦跳跳地起来，一甩雪绒帽上的绒球，好像欢快的精灵，攀上了竹楼。 “只跳给你一个人看哦。”小狐女褪下鞋子，脚下穿着雪白的罗袜，轻轻点在光可鉴人的竹木地板上，沐浴月华，盈盈起舞。 昭昭于竹楼上，作月下独舞。 叶萧在竹楼下，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节拍，看得如痴如醉。 一伸足，一弯腰，一俯首，一转身……舞蹈的韵律流淌在她每一个动作里，自由的欢快贯穿在一颦一笑间，咯咯的笑声，簇拥而来的月华，美丽如梦幻的舞姿，犹如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牢牢地映在了叶萧的脑海里。 这舞蹈，没有了曾经所见过的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虔诚味道，不是在神殿里为神祇而舞，是一个女孩子在——为君月下舞！ 第二百七十六章 灵狐珍珠，砗磲手串 千万只风的小手，推动着夜幕不甘不愿地远去，朝阳刚刚跃出海面，有几分羞怯怯。 叶萧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赖在竹椅上伸了一个懒腰。 一阵噼里啪啦声响起，仿佛是旁边竹楼从一寸寸，一节节地在崩开的声音，小道士浑身骨头都松泛，睡意无声无息地远去。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叶萧用还没睡醒的声音问道。 他问的当然是肩膀上同样在伸着懒腰打哈欠，口水小溪一样流淌下来把道袍都打湿了的大黑。 大黑睡眼惺忪，耳朵耷拉着，茫然地回望着，明显是有听没有懂。 “好吧，我又错了……”叶萧一巴掌盖在脑门上，打定主意以后就当大黑这厮透明，完全靠不住的货。 他使劲儿地回想，留在记忆当中的最后印象还是竹楼上，月光下，回旋着，起舞着的身影。 “管他的了。”叶萧甩了甩头，左右看了一眼，没有看到昭昭的身影，撇了撇嘴，低头望向自己独自。 刚伸懒腰时候他就发现了，肚子上多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个纯白基座，上镶一颗指节大小珍珠的戒指。 一样是一个颜色绚烂，形制古朴的手串。 戒指基座不是常见的金银材料，而是类似贝壳、珊瑚一类材质，泛着白玉一般光泽。 主要是那颗珍珠。 珍珠乍看呈淡金，细看又纯白，与视线平齐对着朝阳，隐隐能看到七彩浮于表面，单凭这卖相，就是珍宝一流。 这也就罢了。 当叶萧第一眼落在这颗珍珠上时候，他便看到在珍珠最里面，有一只调皮的小狐狸形象，趴伏着如在小憩。 小道士好奇之下，很是多看了几眼。 还没有能让在浑然天成的珍珠里面刻画出这般形象，只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越是天然生成，这一颗珍珠就越是显得珍贵。 叶萧回忆了一下，隐约记得它在昨天时候还戴在昭昭的手上，一直到她作月下舞之际，才跟鞋子之类一起褪了下来。 “这么说……”小道士摸着下巴，将灵狐珍珠戒在掌心掂量了一下，若有所思，“……它就是婆婆口中的信物喽。”叶萧随手将灵狐珍珠戒放入怀中，也没有多小心，反正他没打算用上这玩意。 开什么玩笑，从头到尾，他都没打算以灵狐族使者的身份过去宣什么战，下什么战书，纯是作死。 叶萧宁愿上门探望自家兄弟，顺便打个秋风，寻这机会把那憨货忽悠走算了。 漫不经心地收好灵狐珍珠戒后，小道士两根手指拈起手串，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 灵狐珍珠戒还可以理解，这又是什么鬼？ 叶萧将手串拿起来托在掌中，摩挲着，分辨着。 手串大小合适，颗颗圆润均匀，十二颗一串，在阳光下泛着柔和、内敛的光。 “这应该是新制成的，不是老东西；打磨得很匀称、光滑，要不少功夫吧？”“这个材料是……砗磲？”判断出材料后，叶萧眉头一挑，一片海底鲸落景象在眼前浮现出来，当其时，他曾为色彩斑斓，材质特殊的砗磲驻足停留……不自觉地，他将手串缓缓地指尖捻动着，感受着其温润，欣赏着色彩与质感，久久不语。 等到初升的朝阳爬过竹楼头上，叶萧深吸了一口气，将砗磲手串套到了左手手腕上，紧跟着一指头弹上大黑脑门，将重新瞌睡过去的懒货弄醒。 不顾大黑张牙舞爪地发着起床气，小道士转身向着神殿外走去。 叶萧没有专门去寻找，去等待昭昭的出现，只是在转身离去的同时，伸出左手向后摆了摆，算是告别。 此刻，落在他身上的不仅仅有明媚阳光，还有两个女孩子的目光。 神殿不起眼的角落，雪舞和昭昭并肩而立，齐齐地目送着叶萧的背影远去。 “昭昭妹妹，你怎么不送送他，反倒躲到姐姐这里来了。”雪舞慵懒地倚靠在墙上，海棠春睡未足般地半眯着眼睛，视线随着叶萧背影而转动。 “才不送他呢。”昭昭吐了吐舌头，拍着胸脯道：“雪舞姐姐你是不知道，道士哥哥可聪明了，要是跟他多说几句话，昭昭就骗不了他了。”雪舞眉头一蹙，道：“昭昭，你不知道他此去的危险吗？婆婆只是吓唬你，让你答应再不翘家离开神殿而已，不会让你真的去。”她似是真的在生气，连妹妹都不叫了。 昭昭笑得眉眼弯弯，靠过来揽着雪舞胳膊，一阵摇晃着道：“雪舞姐姐，不要生气嘛，道士哥哥才不会有事的，偷偷告诉你哦，道士哥哥有一个兄弟，是……”她咬着耳朵说了一通迪迪的事情，雪舞蹙起的眉头舒缓下来，轻拍了小狐女一下，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好呀，昭昭妹妹，你不仅欺骗婆婆，竟然连姐姐也一起骗，看我怎么收拾你。”“咯咯咯~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清冷冷的神殿里，仿佛一阵春风拂过。 两只小狐女追追逃逃，互相挠着痒痒，犹如两只蝴蝶，在轻易地飞舞着……伴着嬉笑声音，偶尔还有一两声断断续续的对话传出来：“雪舞姐姐，道士哥哥好像很喜欢你送的手串呢。”“是吗？那就好。”……叶萧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串，离开神殿后，一路南下。 苍月岛在狐月岛以南，中间间隔着一段小小的海峡，在天气极其清朗的时候，只要登高远眺，轻易地就能看到对岸轮廓。 这个距离，实在算不得远，若要一比，那便是卧榻与梳妆台之间隔，妥妥的卧榻之畔。 想到婆婆那个比喻，叶萧就感觉一阵阵的蛋疼。 随后，更让他蛋疼的事情发生了。 “该死。”“我忘记问怎么过去了……”叶萧站在狐月岛最南边，通过昭昭昨夜描述，知道这是人迹罕至最佳翘家路线，他也是好不容易一路问过来才找到地方的。 这里人迹是罕见了，船什么的更别想，叶萧站在岸边，吹着海风头发飞扬，整个人在风中凌乱。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天坑与葫芦 “游过去？”叶萧脑子里刚浮现出第一个想法，马上就被拨浪鼓般摇动的脑袋狠狠地甩了出去。 “我可不是迪迪那种可以骑鲨渡海的憨货。”“走过去？”第二个念头转眼间又浮了出来，叶萧低头看看脚上的凌波履，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还是遗憾地放弃了。 “不成。它撑不撑得住我不知道，我的道力反正撑不住。”叶萧摸着下巴想半天，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有气无力地往回走：“记得来的路上好像有看到一个鱼塘，去看看有没有人，借艘船，就是独木舟也是好的。”想到此地距离鱼塘着实不远的距离，小道士就觉得脚跟灌了铅一样，拖着走的。 远也得走，那处鱼塘已经是附近鸟不拉屎地方唯一可能有人烟的地儿了。 拖着沉重的脚步，叶萧往回走了接近一个时辰，终于回到了此前看到是鱼塘的地方。 远远地，他能看到在鱼塘畔有张开晾晒的网，一看就是刚刚缝补过的，还有一处小棚子，上面有枯萎掉的还没清理之藤蔓。 这藤蔓不是沸泉地最常见的蔗藤，而是葫芦藤。 倒不是小道士还有这个功力，能从枯萎的藤蔓看出品种来，实在是棚子下面晾晒着一颗颗黄澄澄的大葫芦，想要联想不到都难。 “人呢，人呢。”叶萧一边快步走去，一边张望着。 鱼塘边上，一个人没有，跟他早先经过时候一样。 “没人不要紧，那个小木筏借来用下也成。”叶萧已经有了撩起道袍，踏入鱼塘的打算。 早先经过的时候，他记得看到有一个小木筏漂在鱼塘上，上面还顶着一个芦棚，搁置着鱼篓、钓竿之类东西，应当是鱼塘主人用来垂钓的钓筏。 可怜小道士都被逼到了要“借”木筏渡海的地步了。 “能撑多久就撑多久，大不了剩下的路走过去，或者是游过去。”叶萧做好了打算，给自己鼓了鼓气，大踏步地路过鱼塘边上棚子，靠近了过去。 “呃……”“这什么情况？”等他真正站在鱼塘边上，向着塘里面寻找木筏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 “扑腾，扑腾~”鱼儿在不甘心地蹦跳着，有一尾大鲤鱼直蹦到小道士脚边，差点没把他当龙门给跳了。 叶萧低头看了看，大鲤鱼蹦起来再掉下去，竭力地在泥泞地上挣扎着，嘴巴一张一张地，好像在呐喊。 鱼，还是那些鱼。 木筏子叶萧也看到了，问题是散架的，一根根破烂竹子搁浅在泥泞里，还有断成好几截的。 问题是，水呢？ 不久前路过时候，还满当当晃悠的一鱼塘水不见了。 叶萧目光向着鱼塘正中间移去，轻易地就找到了鱼塘水消失的答案。 在鱼塘正中央，一个占去了鱼塘五分之一大小的大坑突兀地出现在那，深不见底模样。 叶萧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瞬间脑补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他路过该鱼塘不久后，猛然间，整个鱼塘的水位开始飞速地下降，在鱼塘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漩涡，吞噬大半鱼塘的鱼，同时将木筏也扯了进去，搅得粉碎。 导致这一切的是鱼塘正中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天坑，漏尽了一池子水都填不满它。 “这是发生什么了吗？”叶萧百思不得其解，口干舌燥地，状态跟面前那些失去了一鱼塘水，快要渴死了的鱼差不多。 “算了，等回头鱼塘主人回来看到这一幕自然会报告上去，这样的事情，还是让那些灵狐族自己去头疼吧。”叶萧不想惹这个麻烦，但木筏没了，怎么渡海的问题还是要解决的。 附近连合适砍下来绑木筏的树都不够，小道士就是想自力更生也不可能。 郁闷地往回走着，他不知不觉地走回了那处棚子，怎么说都走半天了，腿脚有些酸痛，于是随手拿起一个晾晒得干透的大葫芦垫了一个在脑后，便在棚子里席地躺下。 “咦？”叶萧想到了什么似的，霍地一下坐了起来。 “是什么呢？”他瞧着脑袋，站起来，在棚子里满地绕圈，使劲儿地想。 刚刚灵光一闪，隐约觉得回忆起了什么，捕捉到了什么，现在要抓住，却跟空手捞鱼一样难。 “哐当~哐当~”叶萧走得太急，几个圈子绕下来，原本放在棚子里的葫芦没招谁没惹谁的无妄之灾全给扫到了一边去，发出声声响动。 “是了！”小道士目光循声落在葫芦上，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一巴掌拍大腿上。 找到了，就是它——葫芦！ “遗人村铁匠，以前小石城的碎颅教头，记得是谁说的来着，他们小石城的战士平日里战斗磨练，全都是在腰间绑上葫芦——他们管那叫水葫芦——漂过海峡，跟海峡对面的半兽人在海里面或者更远的地方，干一架。”“去的时候绑着葫芦去，回的时候绑着脑袋回。”“就是这个。”叶萧再望向一地葫芦时候神情顿时不一样了，眼睛里都在放着光。 他一个饿虎扑食，捞起卖相最好的一个葫芦仔细看，正是原本垫脑袋下面当枕头使的那个。 入手轻飘，叩之有声，摇晃起来有种子碰撞在葫芦壁的响动。 “嗯，晒得很好。”叶萧满意地掂量着，在心里面估了估时间，发现这些葫芦正是合用的时候。 一般葫芦都是在八九月份成熟，摘下来要先晾晒干，然后再加工，棚子里这些葫芦看样子全是在葫芦藤上就长成黄色的老葫芦——结实，又晒得干透，就差加工了。 “这个我熟。”叶萧嘴角弯起微笑来，想起小时候没少拉上小结巴一起偷摘别人家葫芦，然后自己加工成酒葫芦，拿给老道士换故事听。 “怀念啊。”小道士感慨了一下，飞快地挑挑拣拣地搜罗了一堆葫芦，一个个小心地开了口子，后面只要清理了里面的葫芦子，再配上个塞子，就大功告成了。 叶萧以前给老道士做酒葫芦时候，那可是要拿铁丝进去搅和半天，一点一点地把葫芦清理干净，现在当然不用了。 神龙道书一打而开，以“拇指”为首的小人符全给提溜出来，有一个算一个，一张符一个葫芦，一对一地塞进去，齐活儿了。 叶萧是清闲了，一个个五指小人忙活得手指头都蔫吧下来，仿佛躺地上被大象踩过了一样，用爬地爬回了神龙道书里面，葫芦们才算是处理完毕了。 “蛮好。”叶萧满意地提起不下十个葫芦，系在一起拖在身后，好像长了一条长长地尾巴。 临走时候，他回望了一眼鱼塘，鱼儿跳得有气无力，挣扎着在泥泞里面徒劳张着嘴巴，大坑深深又幽黯，仿佛可以直通九幽之深。 “回来时候一定要弄清楚，嗯，至少找婆婆问问，这天坑看着瘆人的慌。”叶萧暗暗想着，旋即收敛心神，昂首挺胸，抖擞起精神向着海边去：“出发吧，葫芦漂过海。” 第二百七十八章 雾锁海峡，白骨化舟 “噗通。”叶萧深吸了一口气，跳入海中。 恰有一道浪头打过来，小道士就跟落进海里面的一片树叶一样，瞬间被打沉，卷走。 好半晌，足足在数十丈外，他“噌”地一下，迅猛无比地冒出头来，张口大力地呼吸着。 “爽！”叶萧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得意地望向腰间。 在他腰上围了一圈子葫芦，不下十个葫芦全绑在身上，仿佛是一个移动的筏子，浮力之大他是体验到了，刚压根不用使劲儿，自己就从水里面冒了出来。 “迪迪不是一直吵着要去小石城嘛，回头等去完比奇城，我就喊他一起去一趟。 到那正可以试试看，是这个苍月岛和狐月岛之间的海峡难渡，还是他们那个要命？”叶萧浮在水面上，狠狠地摇了摇头，不仅将脑袋上的水甩掉，同时还甩干净了各种杂念。 “扑腾~扑腾~”小道士与腰间浮成了一片的葫芦一起，吭哧吭哧地向着苍月岛方向游了过去。 渐渐地，从岸边望过去，别说在海里面不住扑腾的叶萧了，连大片浮动的葫芦都缩小成了一个小黑点，波浪中若隐若现，渐至不见。 天色，亦在一点点地暗下来，半是天在黑，半是云在密。 乌云，从四面八方被风儿推动过来，在两岛之间海峡上空，堆成了山一样的铅云，仿佛随时可能凝聚成石头砸落下来，填平天堑，将苍月岛和狐月岛合二为一。 “隆隆~~”时不时地，就有闷雷声响起，听起来很高，很远，犹如隔着薄薄的木墙在听隔壁人打着震天响的呼噜。 叶萧游着游着，犯了嘀咕：“该不会要下雨了吧？喂，至少等我游过去了再下吧。 头顶下雨，中间起浪，下面全是水，别把我葫芦给打沉了。”游到现在，一开始的新鲜感散去，要不是在海边长大从小戏水玩儿，叶萧早就支撑不住了，忍耐着麻木的双臂在一下下机械地划动着。 这要是再来个狂风暴雨，大涛大浪的，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汪~”大黑四肢趴住一个葫芦，全身湿润，一边打着哆嗦，一边不忘开口表示赞同。 “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不得那么多，咱们游快点吧。”“喂，大黑，要不你变个身，把我驮过去？”叶萧眼睛闪亮闪亮的，天色晦暗成这样，还险些刺瞎了大黑的眼睛。 一开始他只是胡说八道，闲着逗闷子，说到后来，他想起曾见过的幻境，在那里面，山海主站在神兽巨猿肩膀上，横渡大海，再是大风大浪都动摇不了定海神针一样的神兽，何等威风，何等霸气。 想一想就让人悠然神往啊。 叶萧的眼睛是越来越亮，大黑干脆闭上不敢看，四肢趴紧了葫芦，直接装死。 “切。”叶萧一看没戏，不爽地瞥了瞥嘴，在心里面深深地浮出了“神兽是别人家的好”这种念头，认命地继续向前往。 中间不忘一边口头教训，一边拿手指头弹在大黑脑门上，让他装死！ 有这么一路，从此之后，大黑对“别人家神兽”这个说法深恶痛绝，最恨比较了。 游至半程，原本应该是最累的时候，叶萧反而松了口气，停下了不住划动就没停过的手脚，任凭卷起数人高的大浪一下一下地推动着。 海浪在一波波地从狐月岛方向向着苍月岛方向推过去，叶萧懒洋洋地借了一把风，顺流漂动。 在这个时候，他就无比地庆幸在腰间绑葫芦的举动，不然的话哪里有这会儿的偷懒。 正因为闲下来，不用“吭哧吭哧”地卖力气，叶萧有了闲情逸致观察情况，猛地发觉了不对。 “不对劲啊。”“怎么……起雾了。”叶萧双手按在葫芦上，仗着水性好，生生让自己在水中保持了站立姿势拔高起来，好像在踩着只有浅浅一层淹过脚踝就见底的浅水一样。 人一拔高，视野便宽。 叶萧清晰地看到在这乌云汇聚，风雨将至的大晚上，本不应当起雾的海峡上，升腾而起一股薄薄的雾气，并在飞快地转浓。 天色再暗，小道士一双招子还是亮的，不至于将眼前这一幕当成是自然现象。 忽聚忽散，晦明晦暗的雾气笼罩下来，雾气掩盖下的夜之海峡，似乎并不平静，隐隐地能听到一些杂七杂八，无法对号入座的声音，更能看到若隐若现的庞大影子，在搅动着雾气。 “咕噜。”叶萧忍不住咽了一下唾沫，觉得自己似乎卷入了什么奇怪的事情里面。 与此同时，他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水温仿佛也在这一刻突然地变冷，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在透过道袍，穿刺皮肤，沁入血肉，直达骨髓……“扑哧扑哧”地，一路上矢志装死绝不应声的大黑跟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噌”地一下站起来，仗着身材娇小，稳稳地立在葫芦上，鼻子不住地抽动着。 “对了，还有味道！”叶萧看着大黑的样子，好像看到了上次大黑一不小心闻到了他穿了几天没洗臭袜子时候的模样，甚至反应还要更夸张。 随着雾气渐浓，海面上的确浮动着一股淡淡的味道，不浓，但也不好闻。 叶萧嗅了嗅，脸色发青，有要作呕的感觉，脱口而出：“腐臭味道。”大黑对着他翻了一下白眼，接着又连连点头，好像在说“就是腐臭味，你才闻出来？”叶萧看是看懂了，懒得跟它争什么人鼻子怎么比得上狗鼻子灵之类的，神情凝重下来，将自己沉入水中，只留下一个脑袋在外面。 这个时候情况不确定，曝露在外面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大黑见状想要有样学样来着，可惜它太过袖珍，葫芦又浮力太强，怎么摁都摁不下去，急得它在葫芦上团团转。 叶萧连看热闹的心都没有，眼睛在一点一点地瞪圆，嘴巴长大得可以放入一颗鸡蛋再出来。 他看到，雾气深处，有一艘船在发出“嘎吱嘎吱”的骨节响动，一点一点地驶出来。 先是船头，再是船是船身，最后全无遮拦，庞大近百丈的船体彻底曝露到了叶萧视线当中。 船体很白，不是皑皑白雪的白，是森森白骨的白。 整艘船，竟是由白骨搭建而成，通体有鬼火荧光，照透了或浓或疏的雾气。 在这个叶萧乘葫浮于海，雾锁海峡之际，有白骨化舟浮于海，在船头，他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亡者归来，血肉活化 “怎么是他？”叶萧瞳孔骤缩，心脏一紧，好像有一只手突破了皮肉阻隔伸进了他体内，一下将心脏攥住了一般。 “呼~”风乍起，卷动雾气，半遮半掩了白骨船，更将船头那个熟悉身影与面孔掩去。 “不行。”“我要看清楚。”叶萧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沉静下来，不顾大黑抗议，尽量减少声息地划着水，渐渐向着白骨船方向靠近。 无处不在的雾气仿佛不仅仅是遮掩了视线，也在无声地拉长着空间，叶萧吃力地划了小半个时辰，才再次看的了白骨船的全貌。 “这……这是……”一见之下，叶萧浑身一僵，愣在水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手脚一样，沁入体内的寒意愈发地刺骨，让人分辨不出到底是真冷，还是心寒？ 大黑“呜”地一下，便拿两只小爪子捂在嘴巴上，再不敢独自呆着，“噌”地一下跳到叶萧肩上，紧紧地扯住道袍瑟瑟发抖。 这一回叶萧却没有嘲笑它，近距离看着白骨船模样，连他都遍体生寒，一种名为恐怖的情绪蔓延周身。 不同于之前的惊鸿一瞥，半掩迷雾，这一回白骨船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映入他眼中。 船身龙骨与两侧的肋骨，形状与叶萧在狼牙滩下海底所见几无不同，正是由鲸落构成。 不同的是狐月岛附近那些静静地呆在海底的鲸落，终究只是海神苏玛的行宫，美则美矣，只是死物。 眼前则不同。 由鲸落构成船体的主要结构后，无数一人大小的骸骨手抓着手，脚勾着脚，好像一块块船板一样，填充着鲸落表面的罅隙，使之成为一个完整无漏的整体。 “那些都是……骷髅。”“人的骷髅。”叶萧从白骨船的一头，扫到了另外一头，远远望去成片的白骨船身，实则是一具具人类骷髅拼接在一起形成。 “嘎吱~嘎吱~”白骨船乘风破浪时候发出的异响，那是一具具骸骨扭动着头颅，好像在好奇地张望。 远看之下闪动的荧光，那是一个个骷髅眼中跃动的灵魂之火。 “咕噜~”叶萧给自己下意识吞咽唾沫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 骷髅他就见多了，小九天天见，问题是没见过这么多的。 叶萧都没敢细数，也不用数，就是拿来问大黑，它也能给出个数百上千的答案来。 “它们……都是活的。”“这艘船……”叶萧莫名地就觉得口干舌燥，紧接着，更让他觉得惊悚的一幕出现了。 白骨船上，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好多个身影。 小道士在竭力地分辨着，却没有看到之前那个“故人”，反而被那些人的样子给恶心得够呛。 出现在白骨船上的身影，大半倒是还保留有人样，有血有肉的，只是一个个要嘛肤色铁青，要嘛干脆就是七零八落烂得差不多，共用着一个名称：僵尸！ 一群断手断脚的僵尸，灵活地在一艘骷髅们组成的白骨船上爬上爬下，仿佛是一个个普通的水手们在赖以生存的大船上不停地忙碌一般。 类似的景象，叶萧在白夜号上见多的，乍看就跟他熟悉的景象差不多，可禁不住细瞅。 小道士细看了一下，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白骨船上的僵尸的确是在忙忙碌碌，不知疲惫，可他们做的却不是掌舵操帆一类事情，而是……“哗啦~”一块巨大的血肉吊出水面，拖上了白骨船，数个僵尸一拥而上，只凭着两只手撕裂大块大块的血肉，抗着糊到了船身上的各处位置。 有的趴在地上，一寸寸地在甲板上按平。 有的攀上了望台，高高地挂起一颗眼珠子。 有的将成片血肉自船舷下方下，贴到船身侧面，让一颗颗骷髅头张开嘴巴咬住……“我去，这是怎么恶心怎么来吧！”叶萧脸色铁青，看着这一幕幕不断地上演着，无数支离破碎，散发着恶心气味，看上去至少在海面上漂浮了有几天的血肉被接连贴到白骨船上。 贴上去也就算了，怪就怪小道士视力太好，他分明看到每一块被贴完的血肉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开始蠕动，蔓延，跟左近的血肉连成一体。 它们，仿佛活了一般。 “呕。”叶萧忍不住呕了一下，连忙用手捂住嘴巴，眼睛里面全是震惊之色，差点脱口而出“活化”两个字。 看到现在，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艘白骨船后面的人打算。 那个不知名存在分明是想用让骷髅复生，让僵尸活转过来的方式，将这艘集白骨与血肉的恐怖船只活化过来。 “这么恐怖的东西，要是真的有了生命，这大海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是它的对手？”叶萧一念及此，脑海中浮现出来能稳稳压下它的，就只剩下那头一龙吟，一甩尾，而天下皆寂的冰封神龙了。 神龙不知道多少年不曾出现在玛法大陆生灵的眼前，乃是传说中的存在，眼前这艘白骨船，却是可以复制的。 叶萧毫不怀疑这一点，就在他面前，白骨船就在一片片地“长”出血肉来，看上去恍若是刚被剥去了皮肤的巨兽，狰狞丑陋又恐怖。 渐渐地，周遭雾气里弥漫出了一抹殷红，血一样的红，腐臭气味铺天盖地，好像臭云在沉沉地压下来，就好像，血肉白骨船，在一点一点地活转，想要发出自己的呐喊。 整个过程，恐怖又带着一股诡异的吸引力，让叶萧皱着眉头，一路看了下来，一直到血肉覆盖过了白骨船三分之一，一切才戛然而止。 不是叶萧掉头而去不再观察，也不是血肉白骨船上的僵尸们没了力气，而是不知从何处漂过来的，一块接着一块从水里冒出来的血肉，渐渐供应不上了。 “呼~”叶萧本能地松了一口气，不住在活转过来的血肉白骨船有一股摄人的力量，刚刚压迫得他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压力一轻，叶萧脑子也为之一清，想到那些从海里面冒出来的血肉形状，分明是各种类型都有，有成堆的烂鱼，有断裂的章鱼触手，也有鲨鱼翅根之类的，不一而足，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在腐臭的边缘。 “这样的天气，又是在海里面，要腐臭成这样……”叶萧想到一个可能，心脏猛地漏跳了半拍，神色大变。 数天之前，他可是亲身经历过的，那无数海中生物前仆后继地围攻万年冰川，一朝神龙破冰龙吟摆尾，天地皆寂。 “这些血肉全是那时候收集来的。”叶萧本能地抬头望向血肉白骨船，想要再核实一下。 不曾想，在同一时间，血肉白骨船上，有一个身影双手扶栏，身体前倾，狠狠地盯视过来。 叶萧这一抬头，却是——四目相对！ 第二百八十章 燎原骷髅海 “果然……”叶萧浑身一震，艰难出声：“……是他。”血肉白骨船上正扶栏望过来，与他对视者，正是之前惊鸿一瞥所见。 叶萧紧追不舍过来，为的本就是确认是不是眼花了，这是一个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人。 四目相对的一刻，他终于确认了，自己还是耳聪目明的小道士，距离老眼昏花的老道士还有一段漫长距离。 血肉白骨船上那人是一个中年汉子，浑身古铜色皮肤，在起伏不定的船上站得纹丝不动。 叶萧不用登船，不用专门去看，就敢拍着胸膛说这货脚上一定没有穿鞋。 “跑船出海，靠天靠地靠别人全是瞎扯淡，只有这一双铁脚板，才最靠得住。”小道士想不起在那短短的一段航程里面，白夜号的船老大铁脚板多少次跟他说过这番理论。每当这时候，周遭的水手们就会一哄而散，一个个听得耳朵里都起了茧子。 四目相对之下，铁脚板目光中不似当初一般老实憨厚，代之的是一片浑浊的黄，鲜血的红，掺杂在一起，令人望之心悸。 很多记忆在刹那间被唤醒，叶萧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白夜号支离破碎的一幕，在那之前，这位憨厚的船老大没有哀求，没有拖累，只是郑重地托付了他一件小事，便坦然面对所有。 “我是该招手，说好久不见呢，还是……”叶萧在苦笑着，他可不觉得对面船上这位故人会有心情叙别情，更何况，这真是铁脚板想要的活着吗？ 不得不说，小道士的视力绝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还是清楚地看到铁脚板古铜色皮肤下掩盖不了的一种苍白与铁青。 他，赫然也是一具僵尸，而且从不住簇拥过来，站在铁脚板身后的其余僵尸、骷髅来看，他的地位怕还是其中佼佼者。 “活着的时候是船老大，死了也是吗？”叶萧口中调侃着，神色间却有黯然之色，怎么说也算是朝夕相处过的朋友，见到铁脚板落到如此下场，他心情总归不会多好。 下一刻，小道士目光落到铁脚板身后簇拥过来的僵尸身上。 与铁脚板相比，那些僵尸活化程度就差远了，跟座下的血肉白骨船差不多，甚至还有不如，一样都是半成品，却是永远不可能完善的半成品。 他们太半是断手断脚，偶尔有四肢健全的身上腐烂得啪啪地往下掉肉，看上去惨不忍睹。 就是这样，叶萧还在其中认出了不少。 “这个好像是那个了望手。”“等等，这位似乎是操帆。”“啊，这个不是让鲨鱼给叼去了吗，好吧，的确只有半截。”“……”叶萧一边苦中作乐地胡咧咧着，一边在震惊过后，毫不犹豫地掉转过身，撒腿就跑。 他真是用“跑”的。 这时候哪里还顾忌什么能不能坚持到苍月岛？叶萧第一时间就勃发道力，催动凌波履，波涛汹涌的海水愣是漫不过他的膝盖，踩着水远扬而去。 在他抱头鼠窜的瞬间，身后“嗷”地一声吼叫爆发出来，好像喉咙间堵着一口浓痰在咆哮，弥漫在空气中的腐臭气息瞬间浓郁十倍。 百忙间，叶萧回头张望了一眼，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血肉白骨船为中心，无尽的波纹辐射开来，不曾催动出什么滔天巨浪来，却如一湖的墨汁倾倒入海，漆黑如墨的颜色飞快地蔓延开来，弥漫数里。 在血肉白骨船的正上方，一个漏洞一样的大洞浮现出来，浓郁的迷雾吞吐着，恍若实质的迷雾之山，在沉沉地压下。 一切恐怖变化，在须臾之间追上了叶萧，将他包裹在其中。 “该死。”叶萧不仅仅是脸色一变的问题了，浑身寒毛等站了起来。 上一刻，他还在琢磨着此处变化的“材料”的确是从当日冰封神龙事情中来；下一刻，叶萧就只剩下一个念头：“逃”方圆数里陡然变得漆黑浑浊的海域上，漂浮在水面的不仅仅是泡沫与浪花，还有一具具仿佛从极深的海底被冲出来的骸骨。 这些骨头大半是各种鱼类，偶尔也有人形。 人形的要嘛高大得不行，往往半截不完整的骸骨就比叶萧矮不到哪里去；要嘛就是纤细玲珑，身材矮小骨头细，乍一看还以为是小九第一次出现时候模样。 “这是牛魔人和灵狐族。”叶萧脑海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旋即不要钱般地将道力灌入凌波履里，踏海而下，在水下生生踩出了两个风火轮。 那些骨头才一浮出水面，不管是鱼是牛还是狐，一个个眼窟窿里开始跃动着灵魂之火复苏过来，蜂拥而来。 这要是跑慢一点，哪怕这些骷髅单个实力一般，蚂蚁多了还咬死大象呢，再说只要拖延一小会儿，血肉白骨船追上来，那还有叶萧的活路吗？ “要不要做这么绝啊？”叶萧一边头也不回地狂奔，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大喊出声：“铁脚板！你交代我的事，还没有做完呢。”喊声如雷，竟然盖住了一整片骷髅海上“嘎吱嘎吱”的响动，洞穿了浑浊含糊的嚎叫声，清晰地传到了血肉白骨船上。 喊归喊，叶萧倒没把希望寄托在上面，倒是发泄居多，在叫出声来的同时，他腰间神龙道书打开，“哗啦啦”地飞出一片符箓，张张闪烁着红光，“嗤嗤嗤”地燃尽。 小道士的双手快出了残影，在身前如长出了千臂般地抹过，一丛丛如星星之火的火苗飞散开来，没有一个落在海面上或是拥过来的骷髅上，有一个算一个全落在他站起来后拖在身后的葫芦上。 半套的乾坤一掷！ 叶萧这一手，有乾坤皆在掌控的精准，没有一掷而出的爆发，却是最适合当前情况。 在一个个葫芦上火光乍现的同时，他双手一震，“轰”地一下，拖在身后的一串串葫芦如两条火龙，横扫方圆数丈。 此刻，若有人从高空中望下来，定能看到如星星之火在燎原一般，一点点的火苗落在骷髅上，落在海水中，顽强地燃烧着，将一片黑海化为了火海。 火海当中，叶萧一骑绝尘，远扬而去。 “嗷~”血肉白骨船上，异变突生。 碾碎着骷髅海而来的血肉骷髅船戛然而止，船头上，铁脚板双手抱头，仰天嘶吼，双眼里在浑浊与清明间切换…… 第二百八十一章 归来的小九 “嗷嗷~~”铁脚板双手抱头，仰天咆哮，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青筋毕露，一寸寸地在裂开。 “嘭！”他双膝重重地跪落下去，砸在甲板上。 血肉白骨船体上，有三分之一已经包裹上了厚厚一层血肉，活物般地蠕动着，仿佛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灵被剥去了皮，正因剧痛而控制不住地抽搐。 铁脚板双膝一跪，犹如两下重锤落下，有血肉横飞，生生砸出了两个凹槽来。 “嗷~呼~呼~”他明显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一只手向后，止住了后面其余僵尸的靠近，整艘血肉白骨船更似被下了锚一样，牢牢地钉在海面上，纹丝不动。 一边嘶吼着，恐怖不堪样子，铁脚板一边用另外一只手，一笔一划地在血肉铺陈的甲板上吃力地写着。 “白~夜~号~！”比划凌乱，架构散乱，仿佛是一个一辈子都没有写过字的人，在生硬地模仿着。 偏偏就是这么三个字，让铁脚板眼中有黄浊的泪水在流淌下来，仿佛里面有什么力量，将某种东西唤醒了过来一般。 “嗷~~”一声嘶吼冲天而起，整艘血肉白骨船都在颤抖着，周遭充斥的雾气聚散之间，如同战栗。 在这一刻，恍若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一般，以血肉白骨船为中心，海上波澜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渐渐地成型，不住地扩散着，如要鲸吞所有……“咦？”“竟然没有追上来？”叶萧眼前一片开阔，遥遥地能看到苍月岛的沿岸，他不知不觉地已经冲出了迷雾笼罩范围。 “这么说，得救了，可以不用逃命了吗？”自说自话地，小道士停了下来，“噗通”一声落水，脚下凌波履上光芒黯淡，看上去平平无奇，似乎耗尽了力量。 在他肩膀上，大黑松了口，放开死抓着不放的爪子按在胸口，好像在说“偶的小心肝都要跳出来了”一样。 叶萧没在意这些，回过身来，面对着雾气汹涌如在沸腾，又在坍塌着，隐隐地有嘶吼声音传来的地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在他周遭水面上，漂浮着一个个葫芦通体焦黑，这么片刻功夫，就有好几个“咕噜噜”地冒着水泡，进水然后沉了下去。 “难道是铁脚板醒过来了？”叶萧想起自己死马当活马医的几嗓子，眨着眼睛，不敢置信地想道。 “到底是什么力量导致的呢，铁脚板当时明明都死在了白夜号上，怎么会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在继续存在着？”“真是……好奇啊。”叶萧眼睛里放着光，泡在水里面，摸下巴的动作频率越来越快，两只眼睛也越来越亮。 “噌”地一下，大黑在他肩膀上人立而起，两只爪子用力地揪着小道士一绺绺头发，拼命地摇晃着，“汪汪汪”有声，翻译过来就是一声声哀求：“不要呀。”叶萧哪里有空理它，一弹指落在大黑脑门上，没有变身的小奶狗瞬间就晕菜了，好悬没咬了舌头。 排除了干扰，小道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附近海面。 他面前一丈范围里，海水澄清，呈现碧蓝色，好像水晶一样剔透；一丈开外直往雾气中心方向，海水黑而浑浊，泛着脏兮兮的泡沫，更有无数细碎的骨屑与破碎骸骨漂浮在上面。 隐隐约约地，叶萧能看到最近的雾气笼罩处一阵阵翻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甘心地挣扎着要冲出来又不能够，依稀有一点点萤火般的亮光，犹如在最深黑夜里远远看到的高悬灯笼。 “啧啧，骷髅海啊。”叶萧摩擦着双手，跃跃欲试的冲动一阵阵地涌上来，肩膀上大黑“呜呜呜”有声，整个狗生都绝望了。 不等小道士做出什么来，有人的动作比他还要快。 叶萧周遭空气一阵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倔强地钻出来，下一刻，一个白玉般雕琢般的脑袋凭空浮现。 “小九！”叶萧诧异里带着惊喜，叫出了声来。 “汪”大黑放开捂住小眼睛的爪子，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偶的狗命有救了，它一定是来阻止的吧~汪。”“噗通”小九就剩下一个脑袋，当然不能以前一样有一骑当千的威风，连漂浮在空中都做不到，第一时间就落入了水里。 好在它脑袋够轻，好歹是浮在水面上的。 这也让叶萧将它现在的状态看得真切。 小九光溜溜的脑袋上不再是原本可以当镜子照一样，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缝，最细的比头发丝还细，最粗的手指头都伸得进去，惨得不能再惨。 看到它这副模样，叶萧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指头又给了大黑脑门一下。 “呜呜呜~”大黑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两只爪子捂住脑袋，委屈得不行。 “汪”……为什么打偶。 大黑泪眼汪汪地望过来，叶萧怒目而视，冷哼道：“那天在白夜号让你划水摸鱼，你看小九都成什么样子了，你竟然屁事没有？”小道士这完全是迁怒了。 大黑瑟缩了一下脖子，假装没听到，心里面还有点小虚。 小九压根不理会他们两个，嘴巴“咔嚓咔嚓”地响着，在脑袋后面拖出长长的水流，向着骷髅海方向冲过去。 飞快响动着的上下颚碰撞声音，将它焦急的情绪体现无遗。 “啊。”叶萧看到这一幕，哪里顾得上给大黑这个惫懒货计较，就要追上去。 他刚划了两下水，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嘴巴张得比先前冲着骷髅海而去的小九还要大。 “这……这是……”叶萧咽着唾沫，眼睛里面映照出小九来去如飞的……脑袋。 它逼近了骷髅海范围，并没有冲入迷雾当中，而是小心地梭巡在外围，选定了一个位置就会停下来，然后张大嘴巴。 下一刻，仿佛在小九张开的嘴巴里面出现了一个漩涡一样，海水从前头灌入，又从下面流淌出去，裹挟在骷髅海水里的那些骨头犹如被过滤了一般，再不曾出现。 叶萧看傻了，怔怔地看了半天，眼瞅着小九换了十余个位置，犹如一只在骷髅海这个巨人身上吸血的蚊子，身上不住地发生着变化。 先是一整条脊梁骨，再是锁骨、肋骨、臂骨、盆骨、腿骨……只是片刻功夫，出现时候还只是一个骷髅头的小九又一次拥有了身躯。 小九，回来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你回来了，真好。” “大黑，我没有眼花吧？”叶萧把大黑从肩膀上拎下来，摇晃着问道。 ……你眼花了没有偶不知道，偶就知道偶眼晕，呕~大黑用悲愤的目光望向叶萧，却被小道士给彻底无视了。 就是在跟大黑说话的同时，叶萧目光都须臾不曾离开过不断在变化着的小九身上。 在这短短功夫里，小九彻底恢复了原本身躯大小，只是脑袋跟身躯完全是两个颜色。 脑袋上光洁温润如玉，上面原本密布的裂缝不知什么时候弥合了；身子则呈现出寻常骨头模样，就好像被拿来作为雕刻的牛骨头一样，枯黄又惨白、哑光。 这个不协调的样子，不仅仅是叶萧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小九更是上看下看地摇晃着脑袋，表示着不满意。 “咦？”叶萧为小九的归来与恢复松了一口气，旋即注意到了其他东西。 他这个时候才猛然发现骷髅海边缘跟他之间的距离不再是一长，而是数丈之遥。 叶萧脑海里面瞬间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小九把骷髅海给吃了。”这个念头刚闪过，小道士自己都笑了。 “看来是骷髅海在猥琐，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了？跟铁脚板有关嘛？”叶萧摸着下巴沉吟不语，小九一挥胳膊，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它扑腾扑腾地游到了骷髅海边缘，再次张开嘴巴，用力一吸。 “隆隆隆~~”水声隆隆，骷髅海由边缘向着中心，海波涌动，两股水流以相反的方向在碰撞着，声如闷雷。 恢复了身躯之后，小九对骷髅海的吸力暴涨了不少，这回吸过来的不仅仅是细碎骨头片子，还有完整的大段骨头，以及残缺不全的骷髅。 遇到大段的骨头，小九往往会拿在手里面，看上了的话，就从身上拆出相应部位换上去；看不上的话，便将骷髅凑到鼻子处窟窿那里，用力一吸。 每当这个时候，骨头里就会有一股乳白色的青烟被小九吸走，然后被嫌弃地扔进海里。 有过这种遭遇的骨头每一块都分外的脆弱，往往水波一震便碎成了无数的碎片，纸糊的一般，好像里面的精华都被抽走了一样。 它们的遭遇还算是好到，那些带着残留着脑袋，眼眶里跃动着魂火的骷髅，下场还要更惨得多。 不管是鱼状，还是头顶双角的牛样，亦或是娇小得如小九同类的灵狐骷髅，落在小九手里面都是一个下场：它们被小九一瞪便浑身僵硬，全无反抗能力，随手被小九扯过去一吸，将魂火吸走，哗啦啦地散架。 在叶萧的注视下，骷髅海在不住地萎缩，小九类似事情做了无数次，没有任何一个骷髅在它手下有丝毫反抗能力，仿佛它就是高踞在王座上的皇者一样。 “真是威风啊。”叶萧啧啧赞叹，看着小九身上骨骼玉色渐浓，光泽愈明，追逐着不断萎缩的骷髅海恢复得不亦乐乎，彻底放下心来。 他的目光越过小九，越过已经变得遥远且狭小望得到边际的迷雾与骷髅海，直望向他与铁脚板四面相对的位置。 那里，早已空无一物。 不，应该说是比起先前要显得更加的显眼十倍，只是没有了叶萧想要看到的人和物。 “那个是……”叶萧瞳孔骤缩，一把将大黑扔下来水，叱了一声：“变！”他急不可耐，压根不给蒙圈儿的大黑反应时间，右手遥遥一按，以掌心正对大黑。 掌心处，召唤神兽：朱厌烙印浮现了出来，一头浑身毛发流火的暴猿，在仰天咆哮。 “吼~”大黑的身躯不可抑制地膨胀起来，磅礴力量涌动着，支撑着它数丈身躯屹立于水面上不沉。 神兽朱厌之躯毕竟远没有到成熟地步，当然不可能像当年山海主的神兽一样在深海中脚踩大地，迈动着步子乘风破浪，然而爆发出力量来，依然能做到入水不沉，任凭海水涌动漫不过它的膝盖去。 叶萧，就站在大黑的肩膀上眺望过去。 登高远眺，外加上雾气消散了九成，他看见血肉白骨船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远处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横亘着，不住地鲸吞着骷髅海。 小九的吞噬骸骨弥补自身，对骷髅海的损耗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甚至赶不上这个漩涡鲸吞的万分之一。 漆黑海水、漂浮骷髅、漫天雾气……一切的一切，尽数被横亘漩涡所吞噬，倒灌而入，漩涡中心处一片漆黑，深不可测。 叶萧的神情凝重无比。 这样的神情，在他被骷髅海复苏的骷髅们围攻得抱头鼠窜时候都没有出现过，恰似在那样危急时刻，他都没有召唤出大黑的朱厌真身来一样。 眼前出现的这个大漩涡，落在叶萧眼中，比之前一幕幕加起来还要重要得多。 “漩涡下面，是什么？”“导致这一切的，就是它吗？”叶萧沉吟着，久久不语。 片刻功夫后，弥漫方圆数里之地的雾气消散得一干二净，一如骷髅海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紧接着横亘在海面上占据数里之大的漩涡轰然消散开来，引动滔天巨浪，一下下地拍在朱厌身躯上。 终究不是脚踏实地，大黑庞大身躯一阵阵地摇晃，仿佛随时可能支撑不住，一跟头栽进海里面一般。 “哎。”叶萧叹息一声，从大黑肩膀上下来，大黑如逢大赦，飞快地缩小身躯窜回了小道士的肩膀上。 既然什么都发现不了，只能将疑问留在心里面，叶萧索性不想了，转而微笑地望向面前。 一个纤细的身影，姿势古怪地冲着他游了过来。 小九跟新身躯好像还不是很协调，游动起来的姿势像极了大黑游泳样子，简称：狗刨式。 游到叶萧面前后，它侧了侧脑袋，纤细的手伸过来，抓住叶萧的一只手，眼中魂火跃动着，如在说：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叶萧还以温暖笑容，心里一样暖洋洋的。 小九哪怕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要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叶萧都觉得好像有了支撑，有了陪伴，不再是独自一人。 无论是婆婆给的任务，即将面临的问题，狐月岛上填坑，两岛海峡间的血肉白骨船和骷髅海……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不再困难。 心情大好之下，叶萧一把拉起小九的手腕，掉头游动。 方向：苍月岛。 “走吧，我带你游。啧啧，你这游泳姿势跟大黑学的吗？忒丑。”“……”“小九。”“……”“你回来了，真好。” 第二百八十三章 “迪迪，哥来了” “咕噜噜”声响中，一个个粗制滥造又经火烤的葫芦饮满了水，掉头沉进了水里。 当最后一个葫芦遭到此命运时候，一个掉头翻身，便扎进了泥沙里，以屁股朝上的方式陷住不动了。 叶萧和小九，加上一脸“终于解脱了”表情的大黑，一步踏上了沙滩。 他们，上岸了。 在小道士以取笑狗刨式为开端，小九和大黑齐齐联手抗议为接续，一直到踏上苍月岛，整个过程中叶萧嘴巴不停，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小九说了一遍。 换成往日当然不用费这个事，不管他说不说，小九总会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得知外面的所有事情。 这一回则不同。 白夜号事件之后，在叶萧的感应里，小九始终处在一个奇怪的状态当中，似有似无，若睡若醒的。 好在骷髅海，血肉白骨船，以及大漩涡下的某种秘密无私地做出了贡献，不然以白夜号上小九伤势之重，叶萧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看到它。 “哈哈，现在你回来了，迪迪那憨货也在这个岛上，我们又要汇合了。”叶萧挥舞着手臂，信誓旦旦地道：“不管是坑蒙，还是拐骗，我非把迪迪弄走不可。 让他跟我们一起，再次踏上冒险的征程。”对这句话的后半部分，小九和大黑全都当没有听到，自动过滤，一起用震惊的姿态望向小道士，形象地在用肢体语言告诉叶萧，他们是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将“坑蒙拐骗”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一人，一骷髅，一条占据这个身体后非战斗状况连地都懒得下的懒狗，一起踏过了滩涂部分，来到了苍月岛北部地区。 “啧啧啧。”叶萧脸上有疲惫之色，抖了抖，看着眼前景象感慨出声：“要不说牛魔人吃苦耐劳呢，看这生活环境，比起狐月岛差远了。”他们面前是戈壁一般的地貌，多的是黄沙，乱石，连棵草都是稀罕物，更别提什么青山绿水，广袤良田了。 “不容易啊，怪不得迪迪总是吃不饱，饿成习惯了吧。”叶萧感慨结束，回过头来，望向一直静静地跟在左右的小九道：“好了，小九，你可以先回去了，等真正恢复了再出来帮我。”大黑原本耷拉下来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诧异地看向叶萧。 它本以为小道士跟小九久别之后肯定不舍得放它走的，肯定要带一路的，何况他们来苍月岛上可不是来过年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打起来。 不仅仅是大黑，就是小九都侧过脑袋，用跃动着的灵魂之火“看”向叶萧，好像在问：你怎么知道？ “嘿。”叶萧轻笑出声，拿一根手指在面前摇着，道：“我在水里面取笑你游泳像大黑，压根就是狗刨，你都没拿出斩马刀出来砍我，我就知道你还需要回去补充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之前不知道多少次，每次出现时候，小九手上的家伙往往会更新换代，不管之前的是淘汰还是损坏，总会有适合它的新武器在手。 “应该是这次它虽然借着骷髅海提前恢复，却没有黄昏界里那么好的条件补充武器吧。”想起黄昏界景象，叶萧哆嗦了一下，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到万不得已，他压根不想靠近那种地方一步，可怜小九还要在那里呆上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除非有朝一日，他能强到彻底打破界限，让小九能永久地驻留人间。 话说小九听到叶萧那个不靠谱的理由后，翻了翻白眼——好吧，它没有眼，然而那一瞬间的动作、姿态，跃动中的魂火传达出来的东西，无不让正面的一人一狗产生这种感觉吧。 下一刻，小九后撤一步，凝望着叶萧，身形渐渐地朦胧，消失。 “大黑。”叶萧将大黑拎在手上，一脸认真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小九越来越像人了？刚刚那个白眼翻的。”大黑连连点头，深有同感。 不知道为什么，叶萧在说话时候思绪不住地飞散，第一时间从白眼联想到了媚眼，理论上能翻白眼就能抛媚眼吧？ 然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叶萧脸色有点苍白，匆匆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肯定是在水里面泡久了，脑袋进水了。”大黑毫不犹豫地点头，深以为然。 ……糟糕，一不小心表露心声了。点完头了，它才觉得不对，心虚地扭头想看向叶萧，祈祷刚刚不敬主人的动作没有被发现。 大黑脑袋刚转过一半，便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已经毫无准备地被扔到了地上。 “呜。”……果然被发现了，不要打偶~汪。 大黑两只爪子抱头，缩成一团只要被灵狐族少女看到一定会被抱进怀里的呆萌姿态，等待着随后的疾风暴雨。 一息，两息，三息。 三个呼吸过去了，想象中的拳打脚踢吐口水一概没有出现，大黑怀疑地稍稍打开一条缝，望向叶萧。 它只看到小道士怔怔地望向前方。 “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进水了？”大黑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叶萧毫无征兆地叫出声来：“迪迪！”……怎么又跳到牛魔人身上了，可怜大黑还没反应过来，小道士一个大脚过来，喊道：“你在装死吗？快起来看看，那是迪迪吗？有没有这么巧？”大黑一边在心里面哀嚎“还是没有逃过这一脚”，一边暗暗庆幸着之前小动作没有被发现，乖乖地顺着道袍爬上了叶萧的肩膀，向着前方眺望过去。 前方数百丈开外的地方，风乍起，黄沙漫天，有一队牛魔人拉成长长队列正在黄沙中艰难地跋涉着。 虽然世上任何一个种族看外族人总觉长得差不多，可是迪迪好歹跟叶萧和大黑相处了挺长时间，即便是风沙漫天黄蒙蒙地一片，好歹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咦？”叶萧狂喜之色一滞，脸上神情忽然大变。 “快，我们过去。”他喊了一声，大踏步地向着迪迪所在的方向去。 那一片黄沙漫天的地方，整片大地忽然开始剧烈地晃动了起来，有数个大土堆在不住地拱起来，仿佛一条地龙沉睡了经年，醒来伸了一个懒腰似的。 原本排成了一队的牛魔人本就跋涉得艰难，骤然遇到这种情况，一下东倒西歪分散了开来，同时伴着声声惨叫。 有的直接被卷上空中再砸落下来，啃上一嘴黄沙；有点立足不稳，倒成了滚地葫芦……“怎么老遇到这种事情？”叶萧狂奔而去，心里面却在嘀咕。 天坑、骷髅海，这会儿又上了新花样，他就是再没心没肺，也知道这些决计不可能是什么偶然了。 在一头冲入漫天黄沙当中的同时，叶萧扯开嗓子，大吼出声：“迪迪，哥来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石殿 “唔~”叶萧以手捂口，两边腮帮子鼓起着，用力地“呸”出声来了。 刚刚一声大吼，迪迪听见没有不知道，反正黄沙是灌了个满口。 他的眼前，狂风裹挟着黄沙肆虐，如一道道黄色的幕布在恣意地卷过来，拉过去，隔个两三步距离便伸手不见五指，偌大天地间朦朦胧胧一片。 叶萧只能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挥舞着艰难地保持着平衡，在狂风与沙暴在竭力地前行，向着记忆里迪迪所处的方向摸索过去。 脚下，大地不住地晃动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咆哮着，在挣扎着要破土而出，恍若要将大地掀翻了过去。 “嘭！”叶萧抬头徒劳地张望着，没有注意脚下，一脚绊到了一个坚硬的肉体上，险些一个跟头翻过去，向前踉跄了两步才稳住了身子，好悬没脸朝下栽下去再啃一口沙子。 “咦，这熟悉的脚感……”叶萧猛回头，往回摸索过去，顾不得会不会再灌一口沙子，大喊出声：“迪迪，是不是你？”地上，一声闷响，一个魁梧的大块头从地上爬起来，抖落一身的沙尘，一边东张西望，一边两只手在头上拍打着，好像脑袋上带着沙尘浑身都在膈应。 没跑了，看到这个动作，叶萧瞬间就把他给认了出来。 “哥。”迪迪同时看到回转过来的叶萧，狂喜地叫出声来，压根忘了漫天黄沙在肆虐，张开双臂就要扑过来。 不等叶萧一个大脚过去喊停保持距离。 不等迪迪一个足以让小道士窒息的熊抱。 诡异的一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片天地间，不管是叶萧还是迪迪，一时皆怔住了。 风骤止。 黄沙如雨。 恍若天在悲泣，为一座座平地而起的石殿哭。 原本平平戈壁般地貌上，拔地而起四座石殿，通体皆丈许方圆粗糙石块堆砌而成，古朴雄浑，不见精雕细琢，反而有一种原始苍茫的力量感觉。 每一座石殿上头，皆有一个巨大的牛头石雕，牛角弯弯指天，如一头蛮牛低头蓄力，时刻准备的一角将天给顶翻了喽。 天变般的前奏，骤然的停止，突兀地出现，苍茫荒凉之气充斥天地。 叶萧精神一时为之所夺，只来得及大致一眼扫过，没能回过神来询问旁边的迪迪。 “嘭！”两声几无先后之分的闷响从身边传来，叶萧扭头一看，发现迪迪双膝跪地，面向一座座石殿行他们牛魔族的大礼。 “难道……”小道士隐隐有了猜测，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个，迪迪这是……”话刚出口，他甚至不敢确定迪迪听见了没有，“隆隆”闷响之声从地下传来，脚下大地在剧烈地摇晃着，抖动着，倾斜着……其突然性，其犹如天地倾覆般的晃动，远远不是之前能比的，一瞬间爆发出来力量赫然是十倍，百倍。 叶萧立足不稳，连带着还没起身的迪迪一起成了滚地葫芦，眼前一片天翻地覆般旋转，向着一座石殿滚过去。 “这是……什么？”叶萧想要强行停止都不能够，身体翻滚得直欲呕吐，上一刻天还在上，下一刻脑袋在下；眨眼前屁股着地，眨眼后全身腾空……骤起突然，他甚至无暇去分辨清楚迪迪还在不在左右，大黑有没有蹲在肩上，天旋地转间，叶萧只来得及匆匆瞥到有羚羊、兔子、蝎子等东西一样翻滚着不能自已，有石殿大门好像大张开的嘴巴，一口他给“吞”下去。 “我去，又来。”叶萧只来得及双手抱头，全身蜷成一团，避免直接摔成个残废。 在这一刻，他脑海中也在天旋地转，天坑、骷髅海大漩涡，与眼前的大地倾覆，无声无息地重合在了一起。 叶萧心中明悟，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有一股力量在地下作祟，把这片黄沙戈壁当成簸箕使唤，我们就是簸箕里的‘垃圾’，被一把倒进了石殿里。 这是投食的节奏吗？”叶萧没心没肺的本质在这一刻显露无遗，紧绷起心弦的警惕里面还在随口自嘲跟吐槽。 很快，他就没心思放在吐槽上了，翻来覆去地转来转去，叶萧不仅仅连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更是脑子里一片模糊，仿佛连灵魂都要甩出来了一样。 有那么一小段功夫里，叶萧要用力地去想，才勉强能想起来他这是在苍月岛，到这里是来找迪迪的。 他很是怀疑，再这么天旋地转个一会儿，是不是就该认真地想一想“我是谁”，这个深奥的问题了。 “哐~当~哐当哐当~”像是过去了一辈子那么长，又好像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小道士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用屁股和脑袋，跟地面、墙壁，亦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发生了多少次亲密接触，好不容易才撞在角落，停了下来。 “疼~”叶萧想要站起来却无处着力，感觉上跟在海里面游过海峡时候相差仿佛。 他这才发现，被“吞”进石殿的不仅仅是活物，还有无穷无尽的黄沙，充斥在整座石殿里。 “呜~”一不小心，叶萧又是一口沙子进到嘴里面，还险些给咽了下去。 好不容易吐出了满嘴沙子，他脸都苦成黄连了，划拉开左右沙子，死命地寻找着。 “迪迪。”“大黑。”叶萧从沙子里冒出来，跟海水里冲顶而出差不多，张口就喊。 “咦？”他猛地发现不对了。 原来，不是叶萧从黄沙中“游”出来，而是在这一转眼的功夫里，黄沙的“水位”在飞速地下降，好像在石殿外有一个漩涡，在不住地抽走沙土。 顷刻之间，充斥着整座石殿的黄沙飞速地褪去，有昏黄又明亮的光从穹顶上投射下来，代替着黄沙填满石殿。 叶萧本能地抬头向上看，在强光下依稀只能看到石殿之顶上有粗大的石梁横架着，上面还有厚厚的沙尘，不知道是多少年的沉积，还是没有褪去干净的黄沙。 “呸呸呸。”前方一个魁梧身影从飞速褪去的黄沙中冒了出来，不住地吐着口中的沙子，大喜过望地向着叶萧靠过来，叫道：“哥，俺想死你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黄泉游戏 “给俺带礼物了吗？”迪迪说出“想死你了”这句话时候，黄沙还在他的脖子处；等他恬不知耻地直接开口要礼物之际，沙子退到腰间，并且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都在随着沙子的退去而下沉。 “……”叶萧一阵无语，神情古怪地看向迪迪。 两人分开时间其实不长，还不到他们一起在封魔谷一带冒险日子的一半，一转眼的事，偏偏在中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让小道士无端地就生出了阔别多时的感觉。 叶萧张了张口，第一个音节即将从口中吐出来的时候，从穹顶之上洞穿而下，漫过横梁如淹过礁石的昏黄明亮之光如水一样覆满了他们全身。 小道士的从头到脚，牛魔人的每一根体毛，光华无所不在，流淌而不褪去，仿佛是一件光的铠甲，将两人完全笼罩。 “咦？”叶萧惊疑出声，看看对面迪迪，亦在抬起手脚察看，低头扫过身上。 随着昏黄光辉在他们身上的留驻，异变突生。 迪迪的身材与比奇王国人族相比自是高大的，除了当初遗人村的碎颅铁匠之外，叶萧罕见有人能比他还要高大魁梧的。 可是在这个时候，叶萧想要看到他的脸比起平时至少要多仰起一个不小的角度。 换句话说，迪迪长高了。 此刻的迪迪，比起原本模样，至少又高出了大半个头，就好像在一个呼吸的空当里，少年长成了青年。 光辉掩盖之下，无论是迪迪的面庞还是身上的任何一个细节，全都朦朦胧胧，如隔一层厚厚的纱帐，看不真切也触碰不到，连每个活物在无时不刻散发着的气息都被隔绝。 叶萧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迪迪头上牛角变得更长，更弯，少了憨厚可爱，平添了几分桀骜之气。 再结合自身上的情况，小道士恍然大悟：“我懂了。 不是迪迪长高了，而是这个形象其实是更强壮更高大体魄更强的牛魔人所有的。”叶萧第一次不是知道，而是真切地意识到，迪迪其实还未成年……“啊~”小道士忽然惊呼，下意识地以手掩口，动作做到一半，他便怔怔地看着举到面前的手掌发呆。 手比他原本的要大，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光辉，依然能分辨出粗糙、宽厚，这不是他的手掌，而是与对面迪迪当前形象一模一样的手掌。 “没有声音……”叶萧迟疑了一下，一字一顿地开口说话：“没有气味……”“形象掩盖……”“……”或许还有其他的，但叶萧已经住口停了下来，他已经知道了想要的答案。 “果然，别说别人，连我自己都听不到了。”叶萧苦笑，但他知道就算是对面在手舞足蹈，似乎也察觉到不对慌乱的迪迪压根就看不到。 刚刚他看到迪迪的变化，脱口而出，却发现没有听到声音，试验了一番，发现果然如此。 “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叶萧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所有慌乱，目光扫过黄沙退去后曝露出来的石殿。 在这短短时间里，充塞石殿的黄沙尽数褪去得八九不离十，殿内一览无余，一眼望尽。 叶萧看到光辉不仅仅是掩盖了他与迪迪，在石殿内部其余几个角落，另外还有六个一模一样的身影出现。 眨眼功夫，小道士就联想到了在漫天黄沙当中与迪迪一起出现的那些牛魔人。 “是他们吗？”叶萧自语出声，他自己听不到，旁边紧紧靠近过来的迪迪也无法回答。 下一刻，他脚踏实地，踩在了石殿里每一块都可以给他当床用那么大的石砖上。 石殿正中，有一副宽大厚重粗糙的石制棺椁，上面摆放着一个沙漏，其沙不动，如时间静止。 棺椁之前，有几个迷糊的小东西从眩晕中清醒过来，正在左顾右盼。 一只羚羊，一只蜥蜴，还有……一只大黑！ 它们身上昏黄光辉在凝聚，凝为一个个的金色小点附着在皮肤上面，仿佛有细心的少女给它们精心地点了金点妆。 如果让叶萧来形容的话，此刻他更想叫大黑一声“斑点狗”。 这些小东西的情况跟叶萧和牛魔人们不同，它们并没有幻化成其他模样，只是行动迟缓，同样地发不出声音来。 “有意思。”叶萧这时候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有过那些冒险经历，或许还没有给他锻炼出盖压当世的武力，至少磨练出了处变不惊的定力。 在任何情况下，小道士至少可以鼻孔朝天，傲娇地道：我什么没见过？ 叶萧一步步地走向粗大厚重得基本可以给他当池子游的石头棺椁，后面跟着寸步不离的迪迪。 在其他人慌乱得跟无头苍蝇似的时候，他还饶有兴致地在判断：“从外部到内部来看，这些石殿应该是他们牛魔族中特殊人物的墓穴吧？ 这个回头出去得问问迪迪。”“这么说，我们是进入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原因被沉入地下，现在又不知道谁干的给顶出地面的墓穴里面了？”叶萧这时候很想有一面镜子，可以看看自家脸色，想来肯定是很精彩的。 这叫跟各种墓穴干上了吗？ “咦？”叶萧站在石头棺椁前，本来是想把大黑给提着顶瓜皮提溜起来的，他手都伸出去了，却顿在半空。 他的全部心神所有注意力，一瞬间被吸引到了石头棺椁前方。 那里，一座簇新的，由黄沙凝石而成的大碑立着，其实阴刻着好几行字：第一：离殿者死。 ——叶萧扭头看了一下石殿出口处，连门都没有，空空荡荡，之前倾泻而出的黄沙不知散去到了何处，外面阳光明媚。 第二：八个人里，七只牛，一只狐。沙漏尽时，八方以手指票选，选出一方受死；不曾选出，狐当随机杀人。 如是反复，牛死绝，或，狐死，游戏结束。 ——叶萧回头，发现其余人等全都来到了石头棺椁前，凝望着石碑上文字。加上他，不多不少，正好八方。 第三：有意泄露身份者死。 第四：欢迎参加：黄泉游戏！ ps：不久前看过一部电影，讲了一个类似杀人游戏的故事。太真实，隐喻太多，压抑得不舒服。 在这里，玩一个传奇版的，让小道士玩得开心点。 以上，东流。 第二百八十六章 人咬狗，一嘴毛 “沙沙沙~沙沙沙~~~”黄沙凝成的石碑在寸寸地飞碎，溅落在青石地砖上，发出声声异响。 原本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视觉外，其余感觉全被隔绝的叶萧等人，偏偏将这声音听得真真切切的，像极了一声声低低的嘲笑。 顷刻之间，石碑化沙，上面刻着的所谓“黄泉游戏”规则，无形中转移到了在场的八个人心中。 下一刻，为这一幕怔住的所有人“哗”地散开，警惕地望向那堆黄沙。 它摊开散落着，不曾聚成坟、塔状，而是在不住地散开，摊成了一张诡异笑脸。 在这个瞬间，包括叶萧在内，所有人寒毛卓竖，耳中仿佛能听到声声癫狂的大笑。 “装神弄鬼。”叶萧咬着牙，瞥了一眼敞开着的石殿出口。 那里阳光明媚，一览无余，连门带门槛一应没有，压根不可能阻住任何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脚步。 只要愿意，就能离开。 叶萧摸着下巴，纹丝不动。 加上他合计的八个人中，一时间就没有任何一人向着门外去，仿佛所有人都在思索着什么。 至少，叶萧是的，他脑子电转，一个个念头在飞速地闪过：“什么黄泉游戏，这压根就是一个杀人游戏，无论怎么选择，每当沙漏里的沙子漏尽，就一定会死一个人。”“还有，八个人里，七只牛，一只狐，不是牛死，就是狐亡，这分明指的就是牛魔族和灵狐族嘛。他们招谁惹谁了被恨成这个样子，都给做成了游戏来玩。”叶萧不得不赞叹，“黄泉游戏”后面的存在，堪称一声“会玩”。 一阵连自个儿都听不到的“啧啧啧”之声后，小道士沉下心来，分析起所谓的黄泉游戏规则。 “沙漏一尽，立刻就要选出一个人来杀死，不然的话，隐藏在八个人当中的‘狐’就会出手随机杀死一人。 先不说‘狐’要怎么实施，这个规则本身就是坑呐，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嘛。”叶萧只是在脑子里想想就觉得凉飕飕的，好像身边一个个被光辉掩盖的人随时可能掏出刀子来给他一下。 不仅仅是小道士，在场众人大多下意识地跟其他人保持起了距离。 就算牛魔人不是以脑子好闻名，以他们有限的脑回路，也能轻易地想出这个规则里面可怕的地方来。 要是不自相残杀，那么屠刀可能就会落到自己身上，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就得选出自己人除掉。 不见血色，尽显残酷。 叶萧定了定神，继续思索起规则来。 “这个游戏想要结束，那么只能是狐杀尽了牛，或是牛选出了狐来杀死，二者选一。 这真是……”叶萧磨着牙花子，恨不得始作俑者出现在面前，狠狠地一口咬下去，不咬下多半斤肉不算完。 排除了运气成分，一阵自己人的自相残杀几乎不可避免。 “这个，就是你想看到的吗？”叶萧喃喃自语着，抬头望向石殿穹顶。 这一声，问的是掩盖在黄泉游戏残酷规则与无尽狂笑后面的不知名存在。 穹顶上当然没有人，只有沧桑梁柱，堆积尘埃。 “沙沙沙~”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什么东西再飞散成沙，而是石棺上的沙漏，开始一颗颗地往下漏着沙砾。 沙砾漏得其快无比，在所有人目光聚焦小，漏出了一条连绵不绝的线，顷刻之间，沙漏底部堆出了一个小小的沙堆。 沙堆呈坟包模样，在不住地变大，好像要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贪婪地吞下去，埋下去。 黄泉游戏，开始了。 若不是声音被隔绝，叶萧相信在这一刻，石殿当中定然会充满倒抽凉气的响声。 他第一个收回了目光，转而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此时，众人站得分散开，这会儿还在他身边的就只有一样笼罩在光辉当中看不清楚表情的迪迪了。 其余人等，要嘛是一样两人彼此紧靠，要嘛是各自孤零零地散开，即便是光辉掩盖，一种名为“警惕”的目光，还是清晰地透了出来。 叶萧的目光在他们一个个身上停留，又移开，不多不少，在每一个人身上停留的时间都相差仿佛，好像要将什么东西自他们近乎一模一样的外表上琢磨出来。 旋即，他真的看出了点什么。 “咦，有意思。”叶萧眉头一挑，不断摩挲着下巴的手顿住了，要不是身上光辉掩盖所有，对面的人一定会看出他眼睛里在放着光。 在场有八个人，乍看起来，无论是形貌还是身上的光辉都是一致的，细看之下，却有细微的区别。 比如他跟迪迪身上的光辉偏向金色，有的则偏向银色，有的是青铜色，有的是黑铁色。 金、银、铜、铁，光分四彩。 在黄昏光辉的主色调下，这些微弱的区别不仔细看察觉不到，一经察觉，又能轻易地分辨出来。 叶萧双手环抱，开始阴谋论：“站在游戏后面的那位存在这是方便我们认人吗？认好了人，更好地自相残杀吧？”想归想，下意识地，小道士还是将每个人的区别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估摸着，在这个当口儿这么干的不只是他一个。 “看来，是时候做下准备了。”叶萧扭头看了看迪迪，再抬头望了望穹顶，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石殿当中死一样的沉寂。 他一步步地走了出来，走回了石棺之前。 三两步的距离，不紧不慢的步子，光辉都掩盖不住揉肚子的动作，好像在无声地说“我饿了”，牢牢地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叶萧的目标，赫然是无辜被一起卷入石殿的小动物们。 它们身上点缀着昏黄明亮光辉凝成的金点，虽然没有像叶萧他们一样被光辉掩盖隔绝各种感知，却一样受到了影响。 这么好半晌功夫里，惊慌失措的它们不是没想过跑，然而不管是动作飞快的羚羊，还是慢腾腾的蝎子，做得最好的不过勉强爬起来，还站得摇摇晃晃地，步子都迈不出去。 大黑在里面算是好的了，看上去依然如醉酒一般。 理所当然地，这样状态的大黑，怎么都逃不过叶萧随手一抓。 小道士单手拎起吓得半死的大黑，提溜到眼前端详起来，时而给转个圈子，时而捏捏大黑身上的肉，看上去好像是在挑肥拣瘦，判断着哪一块肥美好吃。 大黑只是动作迟缓，脑筋可没迟缓，别人想到的它也想到了，瞬间吓得面无狗色，四肢划水一样乱舞着。 它好像在“汪汪汪”地大叫，可惜叶萧听不到，就是听得到，也听不懂它是在喊“偶的肉是酸的酸的，不好吃啊汪~”叶萧哪里理它，拎着大黑后颈上的皮不放，拿脚聚地上黄沙成坑，探手入内，随手捡了一些滞留在石殿内的枯枝，擦起一张火符燃起火来。 他做这个动作时候用身体挡住其他人视线，就是大黑都被叶萧用手腕给转了个圈子背对着，没人看清楚他是怎么点火的。 “这该不算故意表露身份吧？”叶萧嘿嘿一笑，随手捡起黄沙退去时候遗留在地上的枯枝一段，将大黑绑在上面，毫不犹豫地就将它递到火上烤。 这个动作，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迫不及待，什么称为垂涎欲滴。 “呜呜呜~汪汪汪~~”大黑不是要哭了，是真哭了。 这是烤肉啊，烤的是它的肉，还是活烤啊。 大黑一双呆萌大眼睛里面噙着泪，用渴望的目光望向门外，从没有一刻这么怀念它的主人。 “主人啊，你快来救偶啊，熟了，要熟了~汪。”大黑包含着热泪在水深火热里时候，石殿里其他人全震惊了，以一种看神仙的目光望向叶萧，心里面闪过同一个念头：这是哪里钻出来的吃货？ 八辈子没吃饱过吗？ 这是吃东西的时候吗？ 沙堆上的火并没有燃多久，只是十来个呼吸功夫就熄灭了，大家想象中的滴油和肉香喷鼻等喜闻乐见场面并没有出现。 大黑浑身绒毛在流淌着火一样的光，叫得是惨点，离熟还远。 “不愧是神兽啊，就是耐烤。”叶萧赞叹一声，在所有人“哔”了狗的目光聚焦下，丝毫不在意熟不熟的问题，缓缓地拎着大黑凑到口边。 刚松了一口气的大黑浑身毛都炸起来了，吓的。 “他这是要生吃啊！”大黑惊吓到了极致，脑子里竟然冒出了一个奇诡无比的念头：“被狗咬的人就见多了，偶这是第一条被人咬的狗吧？”莫名的荣耀感瞬间被惊骇淹没，大黑眼睁睁地看着叶萧张开嘴巴，一口啃在它后腿上，好大一口！ 一瞬间，亲眼见证这一幕的所有人全都脑补出了一个场面，某个牛魔人踞坐在火堆旁，拿起一根鸡腿，一口下去撕扯下来大半边肉。 就是这么大口。 大黑白眼都翻起来了，叫着只有石殿里小动物们才听得到的凄惨“汪汪汪”，内心是崩溃的。 “主人，主人，你在哪里？快来救偶啊，有人咬狗啊~汪。”“他真咬啊~呜呜呜~”不得不说，神兽除了耐烤之外，还耐咬，叶萧啃了半天，愣是连油皮都没啃破，就啃了一嘴巴毛。 大黑眼瞅着要吓晕过去了，叶萧无奈地松口，无比嫌弃无比郁闷无比气愤地将它狠狠地一扔。 向上扔！ 大黑怪叫着，翻滚着，被直接扔上了穹顶，撞在梁柱上，震得漫天尘埃扬扬洒洒而下，落在了下意识抬头望的所有人头上。 一群人，做鸟兽散。 大黑回魂一样地四肢爪子张开，死死地抱住梁柱不放，打死不下来，打得死也不下来。 叶萧连头都没有抬过，在那一瞬间，眼中精光迸射，扫过在场所有人。 他这一举动，亦将被“黄泉游戏”震住的某些人惊醒了过来，一个呼吸时间过去，忽然有人狠狠地一跺脚，一甩手，如下了什么决定般，大踏步地向着石殿外走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 离殿者死，沙漏重置 一步，两步，三步……石殿当中所有人目光如遇磁石，牢牢地吸附在那人身上，目送着他往石殿外去。 “银一。”叶萧默念了一遍给那个人取的编号，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一步步地迈着老大步子，眼看用不了一个呼吸功夫，就要踏出了石殿。 “虽然有些判断，但是还有点冒险。 先看看吧。”叶萧自言自语着，若是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被这半截话吊着，不往死里打，至不济也要让他落到跟大黑一个下场——呔，吃一口啃。 当然，若是真有人能突破黄泉游戏背后存在设下的光辉隔绝，那第一反应绝对是诧异，诧异叶萧的神情与反应跟石殿当中其余人等截然不同。 不管是胆大豪迈状第一个破坏游戏规则的银一，还是紧张地等待游戏规则的其余人等，每一个人心思与神情跟万丈悬崖上走钢丝相差仿佛，唯独叶萧，有一种说不出的玩味神情。 一息过去，身材高大雄壮的牛魔人银一，站在了石殿出口边缘。 他脚下一寸的地方，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划着，隔绝了内外。 外面阳光明媚，内里阴凉冰冷。 几分是石殿建筑导致，又几分是众人心情影响，这便没有人能知道了。 仿佛是在迟疑一般，牛魔人银一在那条无形线前停留了好几个呼吸时间，久到叶萧深深地怀疑是不是会有人按捺不住冲上去就是一脚给他踹出去。 好在银一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动了，总算没有让那一幕发生。 他先是扭头看了石殿内众人一眼，高昂起头用下巴对人，好像在嘲讽大家为一纸规则吓到，放着大好出口不去走，非要玩什么自相残杀游戏。 紧接着，银一猛扭头，雄赳赳，气昂昂，一个大步迈了出去。 又一步，再一步，一步跟着一步。 听不到脚步声音，然而石殿中人还是心中一紧，仿佛银一那一步步不是踏在沙地上，而是踩住了他们的心脏一样。 数步过去，银一彻底沐浴到了阳光下，张开双臂，如在咆哮。 他，竟然没事？ 银一回转过身来，一样高抬着头，这回不仅仅是用下巴对人了，直接就是展现双下巴——如果隔绝所有的光辉褪去，叶萧他们能看到他真容的话。 欢天喜地的欢呼，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被一纸规则迷惑的羞愧……那些，全都来不及出现。 几乎就在银一转身面对众人的刹那间，“嘭”地一下，他身上的光辉骤然坍塌，仿佛是有一只手掌原本只是虚握住了银一，现在，巨大手掌一把攥了下去。 银一来不及做出任何，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反应，他整个身躯炸开，恍若是用猪尿泡装满了黄沙，再一下子捏爆。 刹那之前，牛魔人银一在阳光下骄傲地昂起头。 刹那之后，石殿门前只余下一地黄沙，了无痕迹。 没有血色，没有内脏，没有骨头……风过黄沙飞散无痕，好大一条牛魔人汉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抹去！ 叶萧敢拿耐烤耐咬的大黑打赌，石殿里一定充塞了吸气声音。 “原来，那些光辉不仅仅是用来隔绝声音、目光，用来模拟外形，还是真正的杀手锏吗？”这个念头，于同一时间，在石殿内所有人的心里冒了出来，紧跟着冒出来摁也摁不下去的是四个字：离殿者死！ 原来，走出石殿，真的会死。 别说叶萧等人了，就是那一头头没有被光辉彻底覆盖，只是在身上凝成一个个小金点的小动物们都吓得浑身僵硬，再不敢往石殿外去。 可怜大黑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无声息拼了吃奶力气，抱着梁柱磨磨蹭蹭地向石殿出口靠近了半天，一吓之下，速度快了十倍，飞快地蹭了回去。 下又不敢下，出又不敢出，大黑欲哭无泪，感觉自己就是悬在房梁上的腊肉，什么时候被吃就看人家什么时候饿。 “看来……”叶萧闭上了眼睛，心想：“……还真是只能先玩玩这个游戏了。 讯息收集得不够，还不忙下决定。”类似的想法，出现在所有人的心中，最莽撞的那一个，已经用散落成一地沙子的下场，阐述了莽撞的下场，不参与游戏的结果。 “沙沙沙~沙沙沙~~”石殿里面的每一个人，只能听到沙漏在飞速漏尽着沙砾的声音，平平无奇的响动，此刻听来是那么的惊心动魄，好像一张大弓在空拨着弦，弦动人惊，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会搭上一支箭，“嗖”地一声射过来。 时间，在“沙沙沙”声里如指间沙般流逝，某个时间点上，包括叶萧在内，所有人视线聚焦在石棺顶部，沙漏上端。 上半截，空空如也；下半截，承满沙砾。 最后一颗沙砾，终于坠落了下来，落在沙漏下方的沙堆上，恍若一点火星落到浸满了油脂的柴火堆上，“轰”地一下，奇光迸发。 沙漏迸射出无数道光的同时，悬浮而起，离石棺一尺上下，通体震颤，好像睡梦中的人即将翻身，又如倒立久了的人颤抖着双臂。 一种无声的紧迫感，用急匆匆的脚步，一步步蹬踏在众人心上。 顷刻之间，所有人心中明悟：“要在沙漏重置之前，选出一个人来，不然的话……随机！”石殿中，沙漏前，剩下的七个人散开站着，或是扭头作打量状，或是挥舞着双臂作悲愤状，或是低头作沉思状，或是手臂抬起又放下跃跃欲试……没有人动！ 哪怕银一前车之鉴，在没有切肤之痛前，又有几人能毫不犹豫地选一个同伴送死？ 这一轮，注定了只能空置，只能等待。 “来吧，让我看看，你要怎么逼人陪你玩这个黄泉游戏？”叶萧摒住呼吸，如其他人般，紧紧地盯视着沙漏变化。 似乎只是一个恍惚的时间，又如慢慢地爬上了一座峭壁的漫长，突然——沙漏上迸射而出的无数道奇光倒卷而回，恍若一只无形的手骤然发力，于是沙漏翻转，重置。 下变成了上，沙漏又回到了最早先模样，上半截堆满了沙砾，凝而不动，好像断头台上刽子手高举着刀，在等着那一声：斩！ “随机，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一个随机法？”“狐杀，又是怎么一个杀法？”叶萧双手环抱，均匀呼吸，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ps：我心里面也有一个沙漏，漏尽了沙砾，悬浮着即将重置，那是低迷状态走到了尽头的脚步……这两天，感觉自己萌萌哒。 哈哈哈＾＿＾以上，东流。 第二百八十八章 第二个牺牲者 石殿之中，空气恍若凝固。 无形无质，又在沉沉压下的凝重，充塞石殿里每一个角落。 置身其间，每一个人都觉得很不自在，犹如有一个刽子手高举着鬼头刀，就站在身后，嗜血的呼吸一下下地扑在后脖子上。 寒毛卓竖。 突然——毫无征兆地，一道天光从穹顶处洞穿了下来，色呈血红而暗沉，有一种说不出的浑浊味道，笔直地落在了叶萧身上。 “我？”叶萧心里面咯噔了一下，手臂颤动出了一个角度，好像要抬起手来，承接那道天光在手。 他接了一个空。 血红光柱在落到叶萧头上后，一瞬间的停顿都没有，便跳跃离开，落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迪迪！ 叶萧心惊，抬起的手忘了放下，却不等他有什么想法冒出来，血红光柱又跳了。 全无顺序，没有条理，顷刻之间，血红光柱连跳七次，遍照了石殿当中每一个人。 当光柱再次笼罩住叶萧的时候，他忘记放下的手才抬到了齐胳膊肘高。 光柱跳跃之快，可想而知。 这下，叶萧反应过来了。 他反倒不惊慌了，顺势双手环抱着，冷眼旁观。 果不其然，叶萧这个动作刚做完，血色光柱又蹦跶到其他地方去了。 那叫一个欢脱。 莫名地，小道士脑海里了浮现出了一个场景，那是一只通体粉红的小猪，嗅嗅这里，拱拱那里，踩了花花草草，撞得一头是包，愣是没有找到敞开了胸怀的母猪。 叶萧冷笑出声：“这是在拱奶吃吗？”他心中有数了，目光随着血色光柱的跳跃而瞩目，却对时不时地就落到他身上的光柱再不紧张。 还真是随机。 肉眼就可以分辨出来，血色光柱的跳跃速度越来越慢，等它彻底停下来时候，被光柱笼罩其中的那个就是被找到的母猪——随机出来的倒霉蛋。 光柱跳跃的速度飞快地变慢，已经在每个人身上稍稍停顿了一下，才会往下一处去，好像饿得半死不活，快要没了气力一般。 偏偏血色光柱的跳跃全无规律可言，谁也不知道，最终它会停顿在谁的头上。 “这是谁设计的？真是缺了大德。”叶萧很有一手捂额，顺便问候黄泉游戏幕后人全家女性的冲动。 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石殿中已经有人浑身都在抖，平时抖得略没那么厉害，光柱一落身上，抖若筛糠。 这跟一个刽子手拿着鬼头刀，在脖子后面举起来，落下去，又举起来，再落下去，如是反复多次，人是没死，一后心的冷汗。 如此情况，有的整个人都会被恐惧化作的浪潮给淹没，有的人则冷眼旁观的麻木。 叶萧无疑是后者。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总之沙漏在不耐烦似地震颤着，却久久不曾落下哪怕一颗沙砾。 再漫长的等待，终究是会到头的。 在所有人目视下，血色光柱颤动了数下，没有再能跳跃走，定定地将一个高大的牛魔人身影笼罩。 在场每一个人，全都是这般模样，落在叶萧眼里面却有不同，沉声吐出了三个字：“青铜，二！”最后血色光柱定住的人，赫然是众人当中身上光辉中夹杂着青铜色的第二个人。 在那一瞬间，青铜二颤了一下，身上昏黄光辉都在摇曳，好像一个人持火把走夜路，一不留神崴了脚，险些将火把都给扔了一样。 可见其惊慌，其震怖。 “然后呢？ 要来了吗？”叶萧下意识地踏出了一步，身子前倾，紧紧地盯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幕，既像是单纯的紧张，又像是随时准备出手。 抓住，那只——狐！ 同一时间，石殿里众人中不止是他一个人做出类似举动，半点不曾惹人注意。 紧接着，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一幕出现了。 “刷”地一下，如一道大幕拉过，整个石殿蓦然暗了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黑暗笼罩所有，遮掩了出口处宣泄进来的阳光，又屏蔽了石殿众人身上的昏黄光辉，浓郁得如有实质，仿佛是有深藏在地下无数年的黑水在喷涌出来，瞬间灌满了整座石殿一般。 上一刻，所有人还在全神贯注地看着，等待着；下一刻，黑乎乎一片，瞎了一般。 即便是隐隐有着心理准备的叶萧，也慌乱了一下，下意识地退步自保，反应过来再猛抬头时候，异变突生。 血色暗沉光柱再现，连带着笼罩其中的青铜二，成了石殿当中唯一的光亮，唯一的可见。 “不在原来位置上。”叶萧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旋即反应过来，想必是青铜二慌乱中想要逃离，却还是没有逃过光柱锁定。 在他抬头望去，见得光柱与青铜二的同一时间，一道金灿灿的光，在青铜二身后凝聚出来。 光呈金黄，其色璀璨，形如巨锤，高高地在举起。 “有人！”一怔之下，叶萧眯了眯眼睛，竭力地望向青铜二身后，一个漆黑如墨又握举着金色巨锤高高举起的人影。 那人身上的黑暗，浓郁得滴水不散，不管是锤子的金光，还是光柱之血红，皆不能照亮他分毫，仿佛全身上下都是洞，都是嘴，漏过或吞噬了所有的光线。 “小心！”叶萧脱口而出提醒，青铜二还在惶惶地躲避着光柱，丝毫不知道危险在身后逼近。 喊出“小心”二字后，小道士就知道纯属多余了，别说青铜二，即便是他自己，亦听不到半点声响，仿佛声嘶力竭的喊叫只是幻觉一般。 也，来不及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巨锤上金光迸发，裹挟着刚猛莫京的威势，重重地砸向青铜二的后脑。 在巨锤落下的一瞬间，青铜二仿佛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不等他做出任何自救的动作，金光大放的巨锤狠狠地砸在青铜二的额前。 “嘭！”在这一瞬间，一声闷响，好像是一击重拳打穿了沙袋一般的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他们，又能听到了。 只是一瞬，只能一声，只有一处，那是濒死一刻的响动。 石殿中所有人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巨锤之下，青铜二步了银一的后尘，浑身在重击下猛地后仰，然后浑身昏黄光辉剧烈地沸腾起来，众目睽睽之下炸开，化作一地黄沙。 第二个牺牲者，出现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同伴成雠仇，屈指向自己 石殿当中，死一样的沉寂。 巨锤在砸中青铜二后，从某只黑手里落下，金光不住地黯淡下来，直至落地，已经褪成了淡黄颜色。 即便是巨锤落地，也没有能打破石殿里的沉寂。 悄无声息，如一颗沙砾，落回了移动的沙丘上，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不是巨锤轻如鸿毛，这点从它能一下将青铜二砸得浑身光辉沸腾，生生击散成黄沙就可想而知了，而是一切声音又被隔绝。 黑暗，反倒在褪去。 飞速地褪去。 巨锤刚刚落地，黑暗如退潮，自石殿当中褪去得干干净净，仿佛是在最深的黑夜里，太阳一下子跃出海面，攀升到了大中午的高度。 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光暗对比衬托下，石殿里倒不显得阴暗了，亮晃晃得让人直欲遮住眼睛。 没有人动作，正相反，每个人都在竭力地睁大着眼睛，死死地盯向原本青铜二所处的位置。 在那里，散落着一滩黄沙，浮在上面的一层沙砾在缓缓地颤动着，不知道是风的作用，还是人的不甘心，想要重新聚回原本模样。 黄沙之畔，巨锤不动，璀璨的金光不存，颜色愈发地淡了，与旁边的黄沙一样呈淡黄色，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 它，本就是黄沙凝成的武器。 在众人复杂地注视下，它外表上沙砾状的颗粒越来越明显，悄无声息地整个崩散开来，重新化作一捧黄沙，与青铜二所化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 在这一刻，石殿众人的心情比起目光还要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 这是第二个，第二个牺牲者，第二个同伴在面前被轻易地爆成了一捧黄沙。 那种凄凉，比起血溅五步，更让人无法接受。 “呼~”有风起，灌入石殿，撞在四面墙上倒卷而回，好像受到挫折的孩子回家，循着原路又从石殿出口卷了出去。 叶萧他们听不到风声，却可以看到地上黄沙在风中身不由己。 进来的风空当当的，出去时候裹挟着一地黄沙向外，风成昏黄，朦朦胧胧一片，犹如黄色的纱巾在横掠而过。 所有人在风沙过时，全都默契地侧了侧身子，不让风沙沾身，毕竟，就在很短很短的时间之前，那还是一个活生生的牛魔人，是他们的同伴。 风过，沙尽，石殿中恢复原本模样，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石殿里，只剩下了六个人。 他们全都在向着石殿外张望，明媚的阳光里，有风卷着沙，在向上，向上……在风的席卷下，那些黄沙像极了石殿中的他们，一样的身，不，由，己。 “沙沙沙~沙沙沙~~”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是一颗颗沙砾连成一串，彼此碰撞着，在沙漏下堆出一个小小坟堆的声音。 “该听见的，听不见；不该听见的，非让听见。”“这个游戏谁设计的，我看他是五行缺德。”叶萧在肚子里疯狂吐槽着，别人无法察觉的是，他的神情在不住地沉静下来，不住摩挲着下巴的手，动作也慢了下来。 胸有成竹的不紧不慢。 “我好像，要抓住你了。”叶萧目光在一个个石殿中人身上扫过，全不停留，豁然抬头，望向高处。 他当然不是在看还抱着石横梁不肯放，瑟瑟发抖中的大黑，而是越过大黑，超过横梁，好像要看穿穹顶般，看向了无限高的地方。 “还差一点，一点点。 还没有绝对把握，等等，再等等。”叶萧自言自语着。 他忽然有点喜欢这种听不到彼此说话的隔绝声响状态了。 有些话，叶萧不用再放在心里面嘀咕，可以肆无忌惮地往外讲，放着也没有人能听得到。 这种感觉，分外新奇。 他这个念头，要是被石殿里的其他牛魔人听到，那也会很新奇，小道士会被打得模样无比地有创意和新奇无比。 他们一个个全在紧张地用目光在彼此身上梭巡着，目光警惕而凶狠，好像要用目光将什么人挖出来一样。 毫无疑问，就在刚刚，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狐”出手了。 那一抹浓郁得化不开的黑色身影，现在还在大家的眼睛里面残留不去。 这个人，明显就在在场的六个人之中。 是谁？ 是谁？ 是谁？ 无形地，剩下的六个人，分成了四拨。 叶萧不动，迪迪则一直在他身旁，两人是一拨。 想来，其他人应该也是一样。 在光辉掩盖前，身边人是他们唯一看见，能确定身份，唯一能信任的。 在一只已经品尝过鲜血味道的“狐”明摆着藏在众人之中，这种情况下，信任可靠的同伴，余者皆疑皆警惕，自是理所当然的。 “沙沙沙”的声音，是石殿里唯一声音，在不断地持续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着沙漏渐尽，其声愈响，就好像持着鬼头刀的刽子手脚步，在渐渐地逼近。 叶萧收回了目光，不再乱看，活动了一下手脚，有些厌烦这种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分辨不得的彼此打量，索性谁也不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强大的精神压力下，剩下的人早就有坚持不住之感，有人做第一个，就有人效仿。 顷刻之间，六个人全都坐下了。 好家伙，这下他们的视线又平齐了，继续开始彼此打量。 叶萧翻了翻白眼，郁闷了。既然逃不掉，他干脆闭上眼睛，自顾自地想着：“这一回，应该不会再没人选择了。”“如果一定有人死的话，这次的牺牲者，不会是随机出来的，只会是：选出来的，是自相残杀出来的。”叶萧深吸了一口气，有淡淡的悲哀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 不选的下场，每个人都可能被选中，每一个人都可能——死。 要是选了的话，至少增加别人死的几率。 别人死了，自己就不用死了，哪怕只是暂时，在之前两个牺牲者被直接打成黄沙飞散场面的震慑下，这个念头这个选择，终究不可避免。 不杀人，就杀己。 余者皆死，自己独活。 残酷的一幕幕出现后，石殿众人望向彼此的目光，再不是属于同伴的，而是：雠仇。 “沙沙~~沙~”时沙漏尽。 选择的时候，又到了。 一个人，两个人；一只手，两只手，在迟疑中举起，颤抖着指了出去。 叶萧叹了口气，抬起手，掌心向内。 迪迪从旁边望过来，先不动作，明显在等着他做出选择，他再跟上。 叶萧浑然不觉一般，心中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再试一下。”他决心已下，缓缓“呼”出一口气，用更慢的速度一根接着一根向着掌心弯曲下手指，拇指、尾指、无名指、中指，最后剩下一根食指弯曲到一半，定住。 指向了，叶萧，自己！ 第二百九十章 第三个牺牲者 叶萧看都不看指在鼻尖前，属于自己的手。 他的目光如电，仗着反正也没人看得见，须臾之间，扫过了石殿当中每一个人。 无一遗漏，又无一停留，叶萧看上去就好像只是随意地转了转脖子。 石殿内的情况，此时大半明朗了。 正如叶萧所料的，亦如黄泉游戏背后的存在所料，这一回合，再没有一人不举手。 内讧，同伴成了雠仇，自相残杀的序幕已然拉开。 在叶萧对面的位置上，有两个人身上闪烁着同样的“黑铁”之光，齐齐地将手指向了青铜一。 青铜一浑身颤抖着，他的手早已举起，指向了对面的白银二。 若将手指比票选，那么青铜一身上就有了两票。 白银二有一票。 叶萧指向自己，于是也有了一票。 当前的情况，顿时明了起来了。 除去叶萧这个指向自己的奇葩外，两个黑铁牛魔人，一个青铜牛魔人，全都做出了选择。 石殿里，只有迪迪，还有白银二，还没有做出选择。 迪迪在叶萧做出指向自己的奇葩举动后，整个人一震，再震，傻了一样站在那里，好像看到了一对赤裸男女从这头滚进花丛中，再从那头滚出来后变成了一对狗熊摔跤一样的惊诧。 他迟迟没有做出选择。 按说，迪迪应该跟叶萧站在同一个阵线行事，但这个真没法跟选。只要迪迪做出了跟叶萧一样的选择，那么小道士的票数将与青铜一平齐，成为最可能被选中的倒霉蛋。 这头，迪迪在迟疑着，手举起来，又放下去，纠结得一塌糊涂。 那头，最后还没有做出选择的白银二，缓缓地举起了手。 毫不犹豫，半点不迟疑，他伸手一指，指向——叶萧！ 石殿中的气氛，在这一刻凝重到了极致，好像都爆炸开了一样。 迪迪颤抖了一下，双手捏住拳头，一步迈出去，似乎要跟落井下石的“白银二”拼命，却被叶萧伸手吧给拦了下来。 身为当事人，叶萧神情淡然，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伸手拦下迪迪后，看都不曾看向“白银二”一样，只是目视脚尖，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青铜一在这一刻反应比起迪迪还要大上十倍，像极了即将窒息的落水者，又吸入了一口空气般。 他浑身颤抖着，手臂上犹如挂着大石头，沉重无比地转动着，眼看就要从白银二身上，移指叶萧。 那样的话，最差无非是大家都是三票，从必死到一线曙光。 青铜一想得很好，可惜，他的手臂只是移动了微不足道的一寸，连手指头都不曾完全从白银二身上移开，一道光柱破空而来，豁然落下，将他笼罩其中。 光柱血红，其色浑浊，犹如在穹顶之外，有一只血色眼睛在恶狠狠地望过来。 青铜一如遭雷击，手臂僵住，又缓缓地移回了原位。 下一刻，光柱消散，只是被笼罩住了不足一息时间的青铜一好像耗去了一身气力，颓然地坐倒在地。 即便跌坐在地上，他依然死死地指着白银二，不敢再动。 原来，选了，就不能再改了。 血色光柱无声的警告，让所有人心里面一根弦绷紧，气氛愈发地压抑凝重。 “果然。”叶萧从头到尾一直在目视着脚尖，头都不曾抬起一下，只是用眼角余光将石殿里发生的一幕幕收入眼底。 他还在等。 迪迪却已经等不了了。 他一跺脚，猛地抬起手臂，狠狠一指。 指向：青铜一！ 这个结果出来，没有人注意到叶萧叹息了一声。 迪迪还是做出了选择，与其让叶萧冒险去二选一，搏一半的生存概率，迪迪的选择是让青铜一去死。 牛魔人伸手一指，青铜一如被迎面打了一拳，整个身体后仰，在倒地前硬生生地挺起来，一跃而起。 他双臂挥舞，作出仰天咆哮状来，就要拼死一搏。 不拼，则死。 迪迪最后的一票投出来，石殿里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 青铜一：三票。 叶萧：两票。 白银二：一票。 结果刚一出来，青铜一直接发作，却有一样东西动作比他还要快。 “轰！”血色光柱再次落下，如高悬在高处的灯，又似择人而噬的凶狠目光，将青铜一罩住，这次不是警告，而是行刑。 “哈哈哈~哈哈哈~~”一个癫狂的笑声，如得意，似戏谑，若酣畅，含怨毒，带讥诮……蓦然地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用叶萧的话说，就是那个“五行缺德”的家伙，又在干着缺德事情。 除去不曾指过别人的叶萧外，余者在这笑声中无不涌出羞愧、悲愤、恼怒、心虚等诸般情绪，下意识地就要去寻找声音的源头。 连转头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出来，无边无际，浓郁不化的黑暗再次笼罩，石殿之中惟有在血色光柱笼罩下无头苍蝇般乱跑的青铜一，是唯一的可见。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叶萧在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青铜一的身后，等待着什么东西在那里蓦然地出现。 青铜一的反应与其余人等并无二致，一开始的慌乱之后，他猛回头睁大了眼睛掌握，双手自然而然地做出防御架势，挡在额头上方。 这个防御架势叶萧看着有些眼熟，有些像是迪迪曾经施展过的“霸海涛”架势，依稀又有些分别，系出同源是跑不了的就是了。 下一刻，青铜一还在警惕着，叶萧等人却瞳孔骤缩，齐齐咒骂出声。 “我去！”叶萧觉得脸疼，好像被迎面扇了一巴掌般。 他们看到真真切切的，在青铜一回身警惕防守的同时，一个漆黑得吞噬光线的身影出现，就站在青铜一原本的正面，现在则面对着他的后脑勺。 黑影手上，一把铁钎似的武器寒光一闪，豁然刺出。 “啊~~~”一声惨叫，在一片沉寂中是那么的洪亮，如此的刺耳，好像要刺破叶萧的耳膜，如铁钎入后脑般，插入脑子里。 在黑影出现的时候，叶萧等人就下意识地动了，然而一击之下，光柱散去，石殿中伸手不见五指，黑影如一滴水洒入了大海，一片叶子在树林，融入浓郁不化的黑暗当中的，再不可见。 一片黑暗里，一片沉寂中，只有声声惨叫，渐至无力。 惨叫声中，叶萧的神情忽然就变了，与之前第一个，第二个牺牲者出现时候反应截然不同，好像有无名怒火噌噌噌地冒了出来，将他燃成人形的火炬。 不想再试探，不能再等待，叶萧现在就想结束它，立刻，马上！ 他霍地一下，抬头，瞪圆，大喝：“来啊。”“开始下一轮。”“快来啊，你还在等什么？”ps：今天双倍月票诶，没说的，求月票！ 你们投月票，我试着爆发一下，多少章不好说，反正尽力地一直写到明天晚上去。 以上，东流，求月票。 第二百九十一章 “我选，你！” 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褪去。 隐藏在所有人当中的黑影，潜藏。 时之沙漏重新开始连绵不绝地往下漏着沙砾，“沙沙沙”的响声如在催命。 石殿当中，一片沉寂。 五个人顶着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样的牛魔人形象，静静地站立着，齐齐望向了同一个地方。 不长的时间里，在大家眼皮底下，已经出现了三个牺牲者。 谁，是下一个？ 现在，即便是黄泉游戏背后站着的存在没有隔绝了声音，石殿里怕是同样死一般沉寂，谁也没有心情说话。 众人视线聚焦处，一具尸体横陈。 尸体，而不是：沙砾。 片刻之前还牛皮糖一样笼罩在他身上，怎么都驱散不得的昏黄光辉，此刻消散得干干净净，露出其原本模样。 那是一个牛魔人。 他仰面趴倒在地上，雄壮身躯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扭曲，下半身是正面朝上，上半身却是后脑上冲天。 上面，还插着一根铁钎。 这样的死状让叶萧等人不得不回想起刚刚所见的那一幕，他们亲眼看到这个牛魔人如果警惕地扭头张望，然后被出现在正面的敌人用一根铁钎插入了后脑勺里。 铁钎纤长超过人的前臂，现在却只有短短的一截曝露在外面，余者全都没入了那个牛魔人的后脑里面。 没有人忍心将他翻转过来，不然想来可以看到从口鼻处洞穿而出的铁钎前端。 一击，毙命。 叶萧隔着数丈距离望过去，清楚地看到牛魔人尸体下方，有一泓鲜血在不住地晕出来，黑红而粘稠，一点一点地沁入粗糙地面，蔓延到了石棺下方，染红一角。 “为什么，这一回留下了尸体？”同样的问题，同一时间在所有人的心中浮现了出来。 跟之前的两个牺牲者不同，这一回包裹在外的光辉没有沸腾爆发，没有将人尸骨不存，化为沙砾融入这片天地。 他们宁愿还是之前模样，而不是此刻血淋淋地呈现在面前。 扭曲的尸体，晕染来的鲜血，曝露出一截的铁钎，好像一幅定格的画面，在用最恐怖的方式讥诮着、威吓着，无声地说：你们终将是如此下场。 叶萧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上下眼皮碰在一起的刹那，眼角余光瞥到有人颓然坐下，有人浑身战栗，有人在呆若木鸡……“它这是有意的吗？”叶萧不自觉地想着，类似的想法，如从石殿出口吹进来的风，环绕过一个个幸存者。 先前死而化沙，象征着不可抗拒。 此刻尸体横陈，告知着残酷命运。 “它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逼着大家更加果决地去自相残杀，不然这就是下场吗？”叶萧紧闭的眼皮在颤动，要是有人能望透光辉遮掩，定然可以看到眼皮下眼球在不住地转动着，恰似他脑海里闪过的无数个念头。 “不！”如水落而石出，云开而雾散，一声“不”字在他脑海里轰然回响，盖压下一切杂念。 不是不甘不忿的呐喊，而是冷冷静静，犹如月光照耀下的斩钉截铁。 叶萧只是在坚定地做出判断罢了。 霍地一下，他睁开了眼睛，长身而起，振动道袍，一步步迈了出去。 霎时间，石殿当中一切活物的视线聚焦，一道道目光牢牢地吸附在了叶萧的身影上。 梁上大黑想着的是：这个吃货想要干嘛？不会是又要咬狗吧？ 一直没有存在感缩着瑟瑟发抖的羚羊等紧张地蜷缩起来，好像在说：我们一点都不好吃。 石殿当中其余的四个人，迪迪迟疑了一下，还是紧跟在叶萧身后上前，其他人诧异地看着，想道：他想做什么？第一个牺牲者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时之沙漏的两次翻转，现身说法的三个牺牲者，潜移默化地给所有人脑子里种下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只有按照这个游戏的规则玩下去，找出狐并杀死它，才能幸存。 黄泉游戏规则的大网，已然将所有人笼罩，恰似一只大蜘蛛用织就的罗网，粘住了一只只飞蛾。 除了，叶萧这一只。 只是一个呼吸上下的功夫，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目标所在。 叶萧走向石棺，脚步坚定不迟疑，一直到脚尖几乎碰到了石棺下缘，方才停了下来。 在他身后，迪迪几次想要伸手去拉，不知是他心中犹疑还是叶萧动作太快，终究没有能将他拉住。 叶萧站在石棺之前，伸出一只手，很随意地，如看到落叶纷纷洒满了庭院时候，随手拎起一只扫帚要打扫一样，拎起了时之沙漏。 如他在白日门城中自家院落里，十余年来无数次做过的那样随意自然。 正是这种没有半分凝重的态度，反而让身后的迪迪，石殿当中其余众人，一齐措手不及，只能听着自家脱口而出惊呼声，紧张地站起来。 叶萧转身，背对石棺，背对尸体，单手拎着时之沙漏，摇晃，摇晃，摇晃。 不用说话不用听，只是看这个肢体语言，所有人自发地脑补出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快点，你好慢呐，我迫不及待地要开始下一轮了。”“沙沙沙”地，如刽子手从身后渐渐逼近脚步的声音，一下子混杂了起来，好像那个刽子手刚要举起刀就被人掐住了脖子，拎在空中晃荡。 凶神恶煞者，陡然成了无力挣扎的呱噪鸭子。 莫名地，久久笼罩在石殿当中不散的诡异恐怖气氛，瞬间散尽。 别说是黄泉游戏里剩下的四个人了，就是横梁上的大黑，这一刻都震惊了。 规则的权威要建立起来，千难万难；要破坏它，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抓起来晃一晃，顿时就成了笑话。 最快从震惊中挣脱出来的还是大黑。它除了活生生地被烧烤，以及创意地被人咬外，一直没受到什么影响，更不在游戏里面，第一时间觉出不对了。 “这种风格偶怎么觉得这么眼熟呢~汪。”大黑歪着脑袋冥思苦想得一脸呆萌，下面叶萧又动作了，他摇晃来去还嫌不够，另外一只手一下一下地在时之沙漏上面拍打着。 下去，还不下去，让你不下去……时之沙漏不堪折磨，原本还有小半的沙砾，生生被叶萧暴力地拍落，委委屈屈地流淌得干净。 “好了。”叶萧满意地将沙漏随手往石棺上一扔，拍着双手，说道：“开始吧。”“我开始选了啊。”他浑然不顾说话的声音能不能被其他人听到，自顾自地高高举起一只手，再重重地落下来，指向了一个人：“我选，你！”叶萧所指的对象近在咫尺，赫然是：迪迪！ ps：有人想到这个选择吗？ 为什么要做这个选择呢？ 我写，我写，我写写写；你猜，你猜，你猜猜猜。有时候，这也是另外一个黄泉游戏，杀死的是脑细胞，有人要来玩玩吗？ 忽然写爽了，继续写。 以上，东流，求月票哦，月票，月票，月票！ 第二百九十二章 伸着懒腰出门去 “我？”迪迪扭头看看，确定了身后没人，诧异地拿手指着自己鼻子。 听不到声音不要紧，只是看他的动作，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能清晰地体会到他的惊诧。 莫名惊诧。 这是发生什么了？ 这是哪里搞错了吧？ 在石殿当中，叶萧和迪迪一直形影不离，又经过上一轮的选择时候考验，谁都认定他们知道彼此身份，并且会一直扶持到最后，谁曾想叶萧会忽然整出这么一出来。 “内讧？试探？出卖？还是其他的什么？”内讧太无厘头，试探那是找死，出卖也远远不到时候，就跟叶萧之前突然拎起时之沙漏以及之后举动一样，对石殿里其他人来说，完全是不可理解的。 一个个大写的问号充塞所有人脑海，要是能去掉昏黄光辉掩盖，每个人的脸上全是一个大写的懵逼。 还能不能好好地游戏？ 在所有人里面，有一个人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白银二！ 他好像完全不用思考，紧跟在叶萧后面一抬手，同样指向了迪迪。 两票了。 若是有其他有心人如叶萧一样，注意到每个人身上光辉的不同之处，并且牢牢记住的话，怕是就能联想到什么了。 在刚刚结束的那一轮里，就是“白银二”在叶萧奇葩地指向自己后，第一时间跟了上去，险些给了趴伏在地上那一位翻盘的机会。 这一次，白银二的动作一样毫不犹豫，仿佛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狠狠地一口噬咬了过来。 对此，叶萧似乎一点都不诧异，早有心理准备一样，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往白银二那里瞥去，目光如电，扫过其余几人。 下一刻，在叶萧这边标号为黑铁一的牛魔人，迟疑着举起了手，同样向着迪迪一指。 黄泉游戏已经在上一轮里，明确警告、表明了一个隐藏的规则：起手无悔。 黑铁一做出选择后，手臂扔一样地垂落下去，双手扶在膝盖上，弯下腰，剧烈地喘气，好像绕着整个苍月岛跑了好几圈子一样。 心里面的压力，如山将他镇压着，行诸于外，就是如此模样。 他在行如呕吐，在压力下近乎崩溃，诧异地望了一眼身侧。 黑铁一旁边是黑铁二，两人一直同进同退，在光辉降下之前，他还认出了对方身份，正是这回出来的同伴之一，并且是其中跟他关系最好的一个。 在这个不知谁是人，是谁鬼，何者牛，何者狐的黄泉游戏里，黑铁一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他了。 黑铁一看了一眼，两眼，三眼，不管他怎么看，黑铁二都纹丝不动，好像失去了活动能力与生气一样，没有任何回应，更没有做出选择，放弃了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黑铁一心理和身体上的巨大不适都掩盖不住心中疑惑。 不管怎样，三票了！ 黄泉游戏开始到现在，第一个牺牲者挑战游戏规则，离开了石殿，为光辉煮沸而死。 第二个牺牲者不遵守游戏规则，在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里被“狐”锤成了黄沙。 第三个牺牲者则是被游戏规则血淋淋地杀死在所有人面前。 石殿里面，拢共只剩下了五个人。 三票，已经是绝对的多数，结果出来了。 这一轮的牺牲者，是——迪迪！ 叶萧不知什么时候双手环抱在胸前，支撑脚不动，另外一只脚以脚跟着地翘起，脚尖一点一点地，好像在无声地表示不耐烦，一下接着一下地催促。 “快点来吧。”“那个选定人选的血色浑浊光柱呢，怎么还不笼罩下来，不是一经笼罩，再不可逃吗？”“还有遮蔽视线，黑幕拉开，还在等什么？”“黄沙凝就的神兵利器哪里去了？ “沸腾起来可以将人摧毁成黄沙的光辉，还不发作吗？”“隐藏在暗中的‘狐’，再不出手天都黑了！”“这些，都去了哪里？”一个个质问，一声声讥诮，一次次催促……叶萧没有在心里面藏着掖着，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平淡地出口，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是在问：吃了吗？饭菜在桌上，碗筷自己拿。 顶天了，语气最严厉，情绪最浓烈处，无非是加上一句：吃完了记得要洗碗筷呀。 无非如此。 话说完，叶萧自己先笑了，摇着头，面朝迪迪所在的方向，继续自言自语：“在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里面，狐你还能准确地杀人，然后回到原本位置假装无辜而不被发现，说明你看得见。 既然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你看得见，想来应该能听到我在什么才是？ 你在装听不到吗？”叶萧摇着头，竖起一根手指在面前摇着，道：“行，你继续装，正好我还有一个事情，想要验证一下。”他话音落下，蓦然转身，背对着迪迪，背对着石棺方向，迈步而行。 这一幕，落在石殿里其他人眼中便是叶萧安静地呆了半天，毫无征兆地转身，向着……石殿出口去。 一步，两步，三步……几次迈步，几个呼吸，叶萧用最悠然的姿态，走到了石殿出口处，脚尖距离石殿外，不过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这一幕，落在其他眼中，那是何其的眼熟？这不是在黄泉游戏刚刚开始时候，便在所有人面前发生过一次了吗？ 那一幕，过去得并不久，石殿当中任何一个人几乎都能本能地回想起来，在脑海里面浮现出一个高大魁梧的牛魔人沐浴在阳光下，浑身昏黄光辉沸腾，炸开成了黄沙的景象。 这是茅厕里面点灯笼——找死（屎）吗？ 所有人，以各自不同的复杂情绪，死死地盯着叶萧的背影。 他并没有在这一线之隔处停留多久，甚至不是有意地停留，顿下来，稍缓脚步，不过是面朝着阳光明媚处，伸了一个懒腰罢了。 叶萧不像是在走出为黄泉游戏渲染得阴森压抑的石殿，更不像是被游戏逼疯了要找死，反倒像极了午睡过后，推开门，伸着懒腰出门去。 他，真的出去了。 一个不大不小的步子，轻描淡写地迈出了石殿，步子落下，人在殿外，叶萧的懒腰还没伸完……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不过是一个笑话 “哈欠。”“舒服！”叶萧仰着头，眯着眼睛，久在阴暗石殿陡然沐浴阳光，他惬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午后半闭着眼睛打瞌睡的猫咪模样。 阳光洒在身上，“嗤嗤嗤”作响，曾经遮蔽了一切声音与气味等诸般感官的昏黄光辉在沸腾一般的涌动着。 好像在给人留下反悔的机会，光辉的沸腾不止，却不曾产生半点作用，只要现在退回去，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幕，与黄泉游戏刚刚开始时候，何其相似？ 那第一个破坏规则，大踏步地走出石殿者，不是一样迈出了好几步，还回过头来讥诮般地仰面对着众人，然后才被沸腾光辉煮成了一滩黄沙吗？ 叶萧没有忐忑，没有紧张，只是平静地站着，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中，双手向着两侧大张着。 这个动作倒不像是在拥抱什么，倒更像是一个人面对着万马千军，大喊一声：来吧。 来，那是很快就来了。 一个呼吸上下功夫，光辉沸腾到了极致，猛地向内塌陷下去，仿佛裹挟着无穷无尽力量，要将一个人生生地挤爆一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叶萧保持着双臂打开的姿势不变，低头看看，笑了。 他笑得比阳光更干净，更灿烂，从自信微笑，到捧腹大笑，渐至前俯后仰，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大笑声中，最后一点昏黄光辉，好像落进大海里面的小火星儿，无声无息地熄灭了，一点波澜都没有溅起来。 若问叶萧在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那么答案跟问碾死了挡路螳螂的马车是什么感觉一样，只能是：没有感觉。 浑若不觉！ 阳光落于叶萧身上，倒影在黄沙。 上一息，还是魁梧高大，头角峥嵘的牛魔人彪形大汉形象；下一息，即便是黄沙上倒影，依然能看出是一个清清秀秀小道士。 光辉，褪尽。 “沙~”叶萧身后，传来沉重脚步陷入黄沙的声音。 声音近在咫尺，在他侧后方，从声音判断不过是一两个拳头大小的距离。 叶萧不曾回头，只是微笑地看着面前黄沙上倒影。 倒影上看去，两个人仿佛并肩而立，肩并着肩，全无距离。 在叶萧一刻不曾移开的目光注视下，倒影一点一点地变化，先是通体沸腾般张牙舞爪，继而是骤然塌陷，然后是如有一人持画笔在黄沙幕布上，重新勾勒出了一个牛魔人的形象。 通过双方倒影形象的对比，叶萧清楚地判断出这个新的牛魔人形象比原本要略略矮小一些，可跟他比起来，还是魁梧高大，那是拍肩膀要掂脚尖，还是捶打胳膊最顺手的高矮。 迪迪的高度！ 叶萧缓缓转身，笑容满面地望去。 与他面对面，一手挠着后脑勺，在那憨厚笑着的，不是迪迪，又是何人？ “哈哈哈~~”叶萧大笑着，上前一步，锤在迪迪的胸口，再退回来，摸着下巴评头论足地道：“瘦了，看来家里伙食不太好，回头哥给你烤肉吃。”“哥，你是俺亲哥。”迪迪大喜过望，上下打量了叶萧一眼，捶胸顿足：“哥，你胖了，是不是俺不在，你就见天吃好的，都不想着俺。”“你才胖了！”叶萧翻了翻白眼，紧跟着没绷住脸，兄弟两个一起放声大笑。 这才对嘛，三句不离吃，这才是我的吃货迪迪。 叶萧上前两步，迪迪随着转身，等两人一起面向石殿出口时候，已是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样子。 笑容，一点一点地从他们两个人身上褪去，代之的是沉重与激愤。 纵然是阳光明媚，消减不了从石殿里吹拂而出的阵阵寒气。 从心里面冒出的寒气。 石殿里，剩下三个高大牛魔人样子的阴影。 一个是黑铁一，他还保持着双手扶膝的姿势，唯独脖子伸得老长，好像吃惊的大白鹅。 一个是黑铁二，泥塑木雕般地纹丝不动。 一个是……迪迪！ 昏黄光辉中夹杂着金灿灿的光，这样的光跟叶萧几个呼吸前笑容在明媚阳光里的一模一样，可不正是进入石殿后出现在叶萧面前的“迪迪”吗？ 他还是在叶萧面前被昏黄光辉掩盖了形貌的“迪迪”。 是跟叶萧一样光辉色彩，始终形影不离的“迪迪”。 是为叶萧作死的选择而痛苦地选择同伴，以求保全他的“迪迪”。 也是叶萧奇葩般主导、票选出来的第四个牺牲者：“迪迪”。 黑铁一与黑铁二俱在，同属金光的“迪迪”也在，那么毫无疑问，此刻站在叶萧旁边的牛魔人，自是原本的“白银二”。 此前一直毫不犹豫地跟叶萧做出同一个选择，毫无保留的跟着他脚步，不管是选谁，还是踏出石殿，始终不曾变过的白银二，才是真——迪迪。 原来，一直与叶萧在一起的，竟然是一个假货，或者说是……“狐？”“对吗？”叶萧两手一摊，耸着肩膀道：“这回你不会再装听不见了吧？也不会再装成迪迪了吧，呶。”他朝旁边一呶嘴，迪迪跟他配合惯了，习惯性地一挺胸，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狐”当然听见了，事实上叶萧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石殿里，每个人都听到了。 兴许，连在黄泉游戏背后的某个存在，也清晰地听在耳中。 “狐”依然一声不吭，一对拳头却握得紧紧地，整个人都在颤抖。 黑铁一如梦初醒，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了，直起身子大叫着冲了出来，从石殿里一冲而出。 之前在叶萧和迪迪身上发生过的一幕重演，昏黄光辉沸腾后消散，曝露出其中一个脸色苍白，浑身战栗，汗流满面的牛魔人来。 “萝卜？是你！”迪迪大喜，脱口叫出声来。 叶萧身子摇晃了一下，为这个名为“萝卜”的牛魔人默哀了一下，有这样的名字真是够了。 石殿里，假迪迪“狐”与黑铁二，依然不动。 这个时候，即便是被叶萧口口声声称为“憨货”的迪迪，也看出问题了。 不等他习惯性地“有事不解就问哥”，萝卜先颤着声音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萝卜扯着嗓子在喊，脸上汗珠滚滚而落，无法接受无法理解。 原来，以为的同伴压根不是同伴。 原来，离殿者死压根就是骗人的。 原来，一切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个笑话……ps：今天第二更。说好要爆发的，只是这个情节有点杀脑细胞，需要多点时间斟酌，剩下的章节，明天补哦。 以上，东流，感谢大家的月票。 第二百九十四章 爷爷说 “怎么回事？”“要不，你问问‘他’吧。”叶萧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望向石殿之内。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石殿内的“迪迪”——狐。 随着先前道破黄泉游戏秘密，石殿中亦生出了变化。 应当是再伪装也没有意义了的缘故，还停留在石殿内的“迪迪”和黑铁二两个人身上昏黄光辉波动着，潮水般褪去。 下一刻，石殿外的三人除了叶萧早有猜测外，迪迪和萝卜全都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满都是不敢置信之色。 黑铁二身上光辉褪去，好像是撞在桶里的一桶沙被撤去了木桶，“哗啦啦”地散落了一地。 这一幕，与第一个和第二个牺牲者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景象无二，果然不是被打得化成了黄沙，而是原本就不过是黄沙堆出来的人形罢了。 另外一个，却不是。 “迪迪”身上光辉褪尽后，露出了一个脸色比起萝卜还要苍白三分的牛魔人来。 毫无疑问，他，就是黄泉游戏里面的“狐”。 就是这个人，伪装成迪迪模样，潜伏了叶萧身旁，一次次地暴起发难，让所有人相信了黄泉游戏的存在，在生死规则下踏破底线，自相残杀。 只是……狐的状态，很不对。 他不仅仅脸色苍白如纸，浑身战栗，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毛孔中涌出来，止不住的泉水般，顷刻之间，打湿了全身。 他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合身，空荡荡地晃悠，好像大出了好几号。套在里面的不是牛魔人中常见的魁梧雄壮身躯，倒像是一个骨架子风吹就跑。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狐喃喃自语着，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在看一双怪物的爪子，求救般地抬起头望向石殿外，望向叶萧。 他不像个穷凶极恶的加害者，倒更像是蜷缩在床脚刚刚遭受了侵害的小媳妇儿。 “看来他也不知道。”叶萧摇着头，想起了什么似的，望向“狐”的目光中带出几分不忍心来。 “大西哥！”迪迪和萝卜脱口而出，浑身剧颤，好像看到的不是一个孱弱牛魔人，而是怪兽一般惊诧。 “你们果然认识他。”叶萧心里面一直有着猜测，这个时候看到迪迪和萝卜的反应，终于确认了下来，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迪迪惊诧过后，眉头紧皱，带着浓浓疑惑解释道：“哥，俺刚回来就听说族里面出了事，有些族人在巡视时候失踪了，足足有好几拨，连出来找他们的人都没了影子。 他们失踪的地方靠近隔壁狐月岛，本来他们出来巡视就是防着那些狐狸嘛，所以最近族里面可紧张了，眼看要干架。”“……干架？”叶萧翻着白眼，那是用“干架”能形容的吗？程度完全不对好吗？这是牛魔族跟灵狐族的种族战争，一场下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即便是胜利者也会元气大伤，跪着舔不知道多长时间的伤口。 他强忍着一个暴栗敲在迪迪脑门上的冲动，耐着性子往下听。 “失踪的人就有俺们族里面的天才：大西哥。 俺小时候，大西哥还教过俺耍刀子呢。”迪迪神情有些黯然，有些疑惑，有些不敢置信，如“狐”一样，求助般的目光望向叶萧。 叶萧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摇着头道：“这就要从头说起了……”不仅仅是迪迪，那个心有余悸的萝卜，战栗如小鸡的大西，全都竖起了耳朵，紧紧地盯视着叶萧。 随着小道士娓娓道来，他们脸色一变，再变，青红皂白，一一浮现。 叶萧在被卷入石殿当中，跟迪迪再次碰面时候，他心里面就隐隐地觉得不对了。 当时迪迪跟他在石殿当中，随着充塞石殿的沙子在飞速流走而下沉往地面，那个时候，迪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哥，俺想死你了。 第二句是：给俺带礼物了吗？ 当时，叶萧望向怎么看怎么没有问题，就是自家兄弟的“迪迪”，神情就有些古怪了。 很平常的话，却不像是迪迪会说的话。 他不该说：哥，俺想死你……的烤肉了。给俺带礼物了吗……要吃的，大肉，肉，俺要吃肉！ 这才对嘛。 只是，人终究是不是土木机关，而是有血有肉有想法的生灵，会受情绪等影响，一时的失去常态很正常。 叶萧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心里面咯噔一下，有个疙瘩罢了。 然而紧接着发生的一幕幕，却如漫天而来的风沙，慢慢地将小小的疙瘩堆成了一片移动的沙丘，笼罩出庞大阴影来。 “为什么？”叶萧一声声地问出，疾风暴雨一般：“为什么要光辉隔绝，遮掩大家形貌？ 为什么要严禁沟通？ 为什么要将人化为黄沙？ 为什么要大家自相残杀？ ……”他似乎想要问出更多的“为什么”，最后却摇了摇头，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个黄泉游戏？”叶萧一声声“为什么”过后，无论是迪迪也好，还是大西、萝卜，一个个既若有所悟，有不得其解，好像套在一个由这三个字构成的迷宫里面，寻不得出路。 他们想破脑袋的同时，叶萧的声音在继续响起：“在看到黄泉游戏规则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要弄出这么一个游戏来呢？只是因为不愿意简单杀死我们而玩的恶趣味吗？”“不是没有可能。”叶萧摇摇手指，道：“不过，我爷爷说过……”听到“爷爷说”三个字，其他人就算了，迪迪霍地一下抬起头来，兴致勃勃，心里面在大喊着“来了来了终于来了”，那种兴奋与缅怀，有那么一会儿连黯然跟疑惑都给冲淡了。 叶萧在说，他人在听。 ……“娃儿，来，陪爷爷喝一杯。”老道士高举着葫芦，旁边是一脸懵逼的小小道士。 “娃儿你长大了，差不多可以喝酒了，爷爷很欣慰呐。”抱着老道士塞过来的酒葫芦，小小道士连翻白眼，心里面在大叫：我才十岁，十岁啊，算哪门子长大。 “我才不愿意喝酒了，苦死了，涩死了，臭死了，有什么好喝的。”小小道士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老道士“呵呵”一笑，勾引道：“来，娃儿喝一口，爷爷给你讲一个故事。”“哼！”小小道士仰着脖子，轻蔑不屑。 “……讲一个有关于世上最厉害道术，以及爷爷最不堪回首的往事，耻辱啊。”“咕噜噜~”小小道士毫无立场毫无底线地灌了一口气，小狗般地凑上去，扑闪扑闪的眼睛里全是催促。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第二百九十五章 所谓不愿，实为不能 “到底多久？”小小道士脸蛋飞霞，眼神迷离，愈发地粉雕玉琢。 “久到老道士还是一个是春心荡漾见天想着妹子的时候。”老道士话刚出口，小小道士就在肚子里补了一句：“说得你现在好像不是一样，昨天是谁吃得一嘴巴胭脂回来的？”想着有关于世上最强道术，以及老道士最不堪回首往事的诱惑，小小道士忍住了没有戳穿。 “那真是好久好久了，那时候老头子还有师兄弟，师姐妹，还有老不着调的老师。”……喂喂喂，你用“老不着调”说别人真的有立场吗？小小道士肚子里疯狂吐槽，却挨得愈发地近了，自觉地搬着小板凳开始听故事。 “那个老不着调的最大爱好就是在夏天里，每天蹲在街边上，眼巴巴地等着风吹过，把女孩子们的裙子吹起来，然后他眼睛就掉进去拔不出来了。 守到一次，能傻笑一天。”老道士越讲越入情境，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光一般。 “爷爷那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陪着老不着调的，那个啥，聆听教诲嘛。”……小小道士一脸鄙夷，心想怪不得一到夏天爷爷就会大白天地醉倒在人最多的路边，拖都拖不走。 “有一天，老不着调的一天守到了三回，心情大好，说要教给爷爷世上最强道术：时。 时，是时间停止的时。 时光冲刷，纵是盖世英雄，倾城红颜，逃不过荒冢一堆草没了，古往今来，唯一能操纵时间的道术——时，当然称得上世上最强。”老道士说着说着，皱巴巴脸上全是痛不欲生，悔不当初，连拍着大腿道：“老不着调的还诱惑我，说只要学会了‘时’，定住了时间，那还不要干嘛就干嘛，哪用眼巴巴地守街边。”小小道士醉得眼神迷离，还是恨不得一脑袋撞老道士大腿上，世上最强道术就用来干这个？这还有天理吗？还有人性吗？“时”在哭泣吧？ 老道士丝毫不觉得暴露了本性，继续拍着大腿道：“我大喜过望，就是奇怪，这老不着调怎么自己不用？就问了。 老不着调的说：偷来的才有味，用道术算什么，他不愿意。 我愿意啊！ 就学啊，学啊，学啊。”老道士拍得一边大腿都肿了，犹不能宣泄情绪，拍着另外一边大腿狠狠出声：“从那开始，爷爷我再没有守在路边，天天学啊学练啊练，见到了师兄弟就拍着胸脯说：等我学会了时，就要大街上试验一番，哼哼，再也不用偷看，也不用娶媳妇啦。”“结果……”老道士要哭了，小小道士心里跟一百八十只猴子一起挠一样。 “结果……从那天开始，师兄弟看我的眼睛就怪怪的，充满了怜悯。”“为~为什么呢？”小小道士大舌头都出来了，摇摇晃晃，醉态可鞠。 老道士以头抢地，往事不堪回首的味道足足的，郁闷地道：“‘时’修炼到极处，真的可以定住时间，可是……它只能定住‘一息’，只有‘一息’啊魂淡。”“哎，得知真相后，想起师兄弟们怜悯的目光，爷爷就想死。现在他们要是从地下爬回来，爷爷一定要跟他们解释一下，不是那样的，我才不止一息的时间啊。”小小道士其实没有能听懂为什么老道士的师兄弟要怜悯，更不懂为什么爷爷想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没忍住“呕”地一下，吐了出来。 这个时候，老道士悠悠的声音传入耳中：“于是，爷爷明白了一个道理，老不着调说他不愿，其实就是不能嘛。这就跟娃儿你说不愿喝酒，明明就是不能喝。”“记住爷爷的血泪教训：很多时候，所谓的不愿，其实就是不能。”“嘭！”小小道士一头栽倒，醉得不省人事……“很多时候，所谓的不愿，其实就是不能。”“就是：做不到！”叶萧的声音循着风吹进了石殿，回绕而出，好像有好几个人在异口同声。 “黄泉游戏背后的存在，折腾出这么一个游戏来，真的是不愿简单地杀死我们吗？会不会，压根就是不能！”“如果真是这样，一切就有了解释。”叶萧掰着指头说道：“第一个人冲出去，在外面散成沙子，是为了欺骗我们不要走出石殿，去参与黄泉游戏，要欺骗的原因是，它不能，它没有办法阻止我们离开。 它要‘狐’来出手杀人，因为它不能，它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人的能力。”“黄泉游戏，只是一个杀不死人的杀人游戏罢了。”叶萧话音落下，石殿里呆若木鸡的大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看着自己的双手，再抓着头发，绝望、疯狂、悔恨、逃避……如滚动的沙丘，一波波地将他淹没。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啊啊啊~~~”大西哭喊着，一撮撮的头发带血揪下来，又整团地塞进嘴里嚼着，连着手指一起嚼。 一切痛苦，化作了声声“呜呜呜”地泣血哭喊。 注视着大西，叶萧叹口气，道：“迪迪你说失踪了很多人，他们应该都死了，死在一次次的自相残杀里，死在一个个大西手里，死在一个完全杀不死人的黄泉游戏里，可笑。”迪迪也好，萝卜也好，大西也罢，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他们只觉得：可悲。 原来，一切安慰自己的不得已，在求生欲望中的痛苦、挣扎、扭曲，一次次对着同伴举起了刀……全是笑话！ 全是被人抓住了人性的弱点，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大笑话。 沉默稍顷，叶萧摇了摇头，没有再迈入石殿一步，而是扭头，向着目之所及的戈壁上其他石殿，一步步地走去，不曾回头。 石殿里，那个沾满了同伴鲜血的刽子手，他还活着，也等于死了。 迪迪和萝卜迟疑了一下，还是跟在叶萧身后，拖着沉重脚步而行。 三人的脚步在身后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有十余步时候，“砰”地一声闷响，好像脱手的西瓜砸在了地上碎裂的声音。 叶萧回头，看到大西软软地倒下，石棺上多出了一抹刺眼的殷红，如天边堪堪要落下的夕阳。 ps：本章的故事，源自东流曾经看到过的一个笑话，以之为壳子，讲一个”所谓不愿，实为不能“的道理。 多少不能，多少做不到，假不愿之名。 以上，东流。 第二百九十六章 某某某的木板 “这样……也好。 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叶萧在看到大西在真相中崩溃时候，就大致猜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除此之外，亦无他路。 兴许是觉得石棺上的殷红血色太过刺眼，叶萧转过头，不想多看。 在他身后，原本迪迪和萝卜脚步便有些迟疑，此刻更如灌了铅一样，挪都挪不动，两脚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想去就去吧。”叶萧摇了摇头，叹息出声。 话音落下，身后传来两声如释重负的松气声，然后“沙沙沙”大步扬起黄沙的响动，向着石殿方向去。 叶萧仰着头，望向天边，夕阳用血色染红了晚照，红彤彤的一片。 面朝夕阳，如在欣赏着日落，然而他的心神仿佛被蜘蛛网绑住了一样，久久了还停留在石殿里面。 “咦，我怎么好像忘了什么？”叶萧挠挠头，没想起来，摇着头作罢，又思索起黄泉游戏里刚刚发生，以及更早之前发生的一幕幕，任凭思绪在飞扬。 “说起来，大西就这样了结，也挺好的。”“真要回去，或者被抓回去，那个下场……”叶萧不由得想起了在他还小的时候，于白日门城发生过的一件轰动一时审判。 “叫什么木板来着？”他头皮都挠破了，始终想不起后来比奇王国专门为那个事情立下的法典叫什么来？ 事情是这样的，一艘从白日门城出发，途径海门城，往盟重去的海船，在出海不久便发生了海难，大致就在白夜号沉没位置附近。 后来被审判的那人，在落水后运气极好地抱住了一片破木板。 木板不大，堪堪够让他漂浮在水面。 那人来不及悲伤也来不及庆幸，船上另外一个幸存者从不远处的水面上冒出来，然后看到了木板，奋力地向着他游来。 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刹那，那人心中是怎么样的想法，是否经过了天人交战的挣扎，总之在幸存者大声呼叫，艰难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靠近过来，狂喜地抓向木板时候，那人一手将其推了出去。 一推之后，那人抱着木板，眼睁睁地看着幸存者高举着手，大口呛着水，沉入了海里，再没有能浮出来。 这事，被另外一个幸存者亲眼目睹，并告知了遇难者的亲属。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审判。 那时，叶萧被老道士带过去，在白日门城最大的广场上听着那人潸然泪下地自诉。 “木板只能浮起我一个人。”“要是加上他，肯定会一起沉下去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是，我是推了他。不推他的话，我就会死，会死的……”叶萧望着夕阳，耳中似乎还在回荡着当年那场审判的主角一声声地声嘶力竭，一次次地声泪俱下，他痛苦的模样，与石殿中的大西相差仿佛。 “记得他后来被判无罪，理由是在自身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因为自保而害了其他人的性命，这是求生本能，不当有罪，还以那人的名字立了一个法，就叫做某某人的木板。”叶萧记不起那个的名字，自然也就记不起那个叫做“某某某的木板”之法典，不过他清楚地记得那人的下场。 他被判了无罪，却在后面很长的时间里活在遇难者家属的报复里，活在白日门城几乎所有人的白眼和指指点点里面。没有多久就传出他疯了，又传说他一个人抱着一块木板，走进了海里，再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 大西的情况，近于此人，性质严重更甚，叶萧完全能够想见他以后的日子，会活在怎样的自责，怎样的目光，怎样的报复里面，真不如一死干净。 “要是……遇到这种选择的……是我呢？”这个念头，一次次想要浮现出来，又被叶萧给强行摁了下去。 他，也没有答案。 想来，没有人会有答案，只有当它真切地发生在面前，在身上时候，才会知道吧？ 在小道士出神的短短时间，迪迪和萝卜的脚步声重新出现在身后。 “咦？”叶萧没有转身，眉头一挑，不无诧异。 他听到了一轻一重，两个不同的脚步声。 萝卜和迪迪的身量相差不大，不至于出现这样差别。 叶萧念头一转，明白了过来。 “你们把他留下了？”叶萧回头，果然看到神情黯然，却空着双手，萝卜横抱着那个被铁钎从后脑灌入，生死当场的牛魔人。 他们，没有带出大西的尸体。 迪迪点了点头，沉着声音道：“哥，俺想了想，还是让大西哥留在那里比较好。”叶萧自无不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哥，我们去救其他人吧。”迪迪稍稍振奋起精神来，挥着拳头说道。 叶萧低垂了下眼皮，道：“迪迪，没有人可以救了。”“什么？”迪迪震惊地瞪大眼睛，萝卜踉跄一下，险些抱不稳怀中同伴的尸体。 叶萧左右示意，摊开双手道：“你们自己看看吧。”迪迪和萝卜猛地反应过来，心中狂跳，环顾整个戈壁。 但见得，黄沙处处，风推沙丘动，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朽木顽强地立着，偶尔有蝎子、蜥蜴之类的小动物怯生生地钻出来，稍稍有点风吹沙动又飞快地缩了回去，风声鹤唳模样。 哪里还有石殿，哪里还有人？ 随着那场天地浑浊的风沙从自地下拱起的石殿，不知何时沉回了它们原本所在的地方。 正如叶萧无奈的答案：没有人可以救了。 那一座座石殿，一场场的黄泉游戏，如一张张的大口，吞下了一条条牛魔人的性命。 “可……可是……”迪迪挠着头，想要说什么，却组织不起词汇，生锈卡壳了模样。 叶萧听着不忍，帮他说道：“迪迪，你是想问那些跟大西一样的狐吗？就是其他人都死了，他们应该还活着吧？”迪迪点头如啄米，求救般望向小道士。 叶萧又一次摊开双手，叹息道：“他们或许死了，或许还没死，但在我们揭破黄泉游戏真相，石殿一座座消失的时候，他们就是没死，也等于死了。”迪迪张了张嘴，久久没能说出话来，垂下了头。 在这片单调的黄沙遍及每一个角落的地方，此刻或许真有一具具行尸走肉般的牛魔人在游荡，一声声地问着“怎么会这样”，但是迪迪已经不想去找到他们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短短时间里，身后的石殿也在缓缓地沉入黄沙里，片刻功夫，淹没无踪，恍如一梦，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在萝卜为带走同伴尸体，四下寻找木板之类东西的时候，迪迪沉默了一小会儿，从黯然中拔了出来，猛地想起了什么似地一拍脑袋，问道：“哥，刚刚你是怎么认出俺来的？”ps：某某某的木板，其实是：卡尔奈亚迪斯的木板。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百度一下。 因为不想用这个名字，也不想生安一个名字，于是让小道士想不起来，就是某某某的木板啦。 以上，东流。 第二百九十七章 叶萧的丧权辱国条款 “认出你？”叶萧嘿嘿一笑，反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吧。”他的语气尽可能地放得轻快，心知迪迪现在需要一些其他的东西来分散一些注意力。 迪迪憨憨地笑着，摸着脑袋道：“俺一看到哥你活烤大黑，生啃狗腿就知道是你。”“为什么？”“这事一般人干不出来。”叶萧本来是凑趣地问答着，迪迪这话一处，他脚步一顿，品出不对味来，心想：这是骂人吧？一定是的吧？ 这憨货是在说我就是这么一个吃货，正常人干不出那事吗？ 叶萧很想蹦起来给一个脑镚儿过去，想想，还是放弃了。 好吧，那事一般人真干不出来。 他那时候本来就是怀疑身边的“迪迪”有假，打算把自己凸显出来，同时观察哪个才会是真货。 “哥，轮到你了，快说，你怎么认出俺的？”迪迪不愧是线条比起叶萧还要粗的存在，这会儿哪里还有什么黯然，一双牛眼睛瞪得老大，求知欲都要流淌出来了。 这时候寻了合适木板回来，正在把同伴尸体往上搁的萝卜也在竖起耳朵，他也好奇来着，刚都在同一个屋檐下，结果愣是没能看出这两货是怎么互通款曲的。 “同一个时候。”叶萧还有点郁闷，做出了一个往上抛东西的姿势，道：“我烧烤完大黑，不是嫌它不好啃吗？就给它扔顶上去了。 上头积着沙尘，它上去，沙尘就下来了。 我只要看着谁躲第一个就行了。”他说完两手一摊，表示真相就是如此简单。 事实上也是，以叶萧对迪迪的了解，他的牛角就是他的致命伤，在那种紧张、恐慌的环境下，一点灰尘落下来跟被针扎了屁股一样往外躲的，除了迪迪就没别人。 “那个时候我就基本认出你了，后面不管我怎么选，你次次毫不犹豫就跟我一样，那更不可能是别人了。”叶萧与迪迪相视一笑，那种得意，自豪，满足，是一样样的。 在这一瞬间，萝卜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才是跟迪迪一起长大的，简直就是一个外人一样插不进去。 其实，叶萧没有说的是，他真正确定身边那个是西贝货，很大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真正的迪迪，一次次出生入死下来，双方养成的信任是无条件的信任，哪里有那么多的犹疑，那么多的杂念。 很多东西，道破了一文钱都不值，只是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在萝卜体会到这一点后，露出浓浓羡慕之色的时候，却见得叶萧猛地一拍大腿，“啪”地一声又脆又沉响动，听着就觉得疼。 “哎呀。”“我把大黑给忘了！”叶萧终于想起来他把什么东西给忘了。 他使劲儿地想，只想起他走出石殿时候，大黑还在上头可怜兮兮地抱着横梁不敢下来呢。 “完了完了。”叶萧踮起脚尖张望，原本石殿早就沉得影子都没有了，就是往下挖能不能把它挖出来，他都深表怀疑。 就在他思考是直接开挖呢，还是让迪迪他们其中一个人回去，忽悠一群牛魔人苦力来帮着挖的时候，一个刺痛从小腿上传来。 “嘶~”叶萧一边跳脚，一边抽着凉气，低头一看，只见得一只小奶狗把嘴巴咧到了最大，一口啃上去就不放了。 “大黑！”叶萧瞬间就明白了，错愕地望向迪迪。 牛魔人早就窜出去了好几尺，抱着胳膊看戏了。 看这憨货憋着笑的样子，叶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敢情他是带着大黑一起出来的，有意不说，憋着坏呢。 “松开！”叶萧顾不上迪迪了，金鸡独立单脚站立，被啃的那条腿狠狠地甩着。 大黑四只爪子都用上了，抱着不放。 ……不放，让你烧烤偶~汪。 “快松开！”……不放，就不放，让你咬狗~汪。 “你再不松开试试！”……试试就试试，让你扔偶，让你假装不认识偶，让你把偶忘了，吓死宝宝了，汪汪汪~~“……迪迪乐不可支，抱着肚子在沙地上打滚了半天，叶萧屈辱地许下了四色母狗的条件，才换得大黑松了松狗嘴。 等叶萧死命地揉完了小腿，大黑又屁颠屁颠地蹲在了他肩膀，汪汪汪个不停，不用谛听符，光看它那兴奋样子，叶萧就知道是在提醒他别忘了四色母狗的赔款。 迪迪是暂时摆脱了阴霾，叶萧却郁闷了。 被自家宠物逼着签了丧权辱国的条款，着实觉得没脸见人的小道士垂着脑袋，一肚子不爽地跟着迪迪和萝卜往前走。 至于他一边走一边数落，大黑很大肚地装作没听见，小眼睛里都是憧憬的金星。 一行三人，拖着拉尸体的木板，向着跟夕阳西下成直角的方向走去，身侧拉出长长的影子，时不时惊得心有余悸的小动物们四散逃亡。 迪迪和萝卜默契地越走越快，两个牛魔人拖着尸体，生生疾走出了奔马的速度来。 一开始叶萧郁闷中还不觉得，后来越跟越辛苦，以他的体质都觉得有些跟不上了才回过味来。 一抬头，他们一阵疾行都走出了戈壁范围，脚下不再完全是黄沙，常常可以看到生命力旺盛的小草在倔强地生存着。 叶萧刚要发问呢，“哐”地一下，木板高速下磕到下面的石头，侧翻了过去。 这个结果好像早在迪迪和萝卜的预料当中，两人毫不懊恼，散开左右捡起了干枯的木头来摆成一人大小的一堆。 看到这里，叶萧顿时明白了过来。 “迪迪好像跟我说过，他们牛魔人死了，就会放在木板上，让亲朋好友拉着狂奔，到了哪里木板翻了尸体落地，便就地火化。”“就是这个吧。”叶萧明白过来后，将疑问咽回了肚子里，在迪迪和萝卜将同伴的尸体放到那堆枯木上后，他自觉地上前，一纸火符点燃。 熊熊燃烧着的烈火瞬间吞没了尸体，冲天火焰高近一丈，滚滚热浪如有实质般要将他们推开。 火光映照在脸上，热浪袭身，叶萧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疑问：“咦，他们牛魔人既然有这个葬俗，那些石殿，又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九十八章 以我残躯，永镇邪魔 暮色苍茫，阴云密布，天无星月，熊熊篝火摇曳出张牙舞爪的阴影，如欲择人而噬。 叶萧站在火前，按捺住性子，没有发问，而是耐心地等着火葬结束，迪迪和萝卜两人收拢了同伴的骨灰。 整个过程，耗费了个把时辰的样子，结束后一行人继续沿着原本方向前行。 迪迪和萝卜心情多少有些沉重，不想说话。 他们刚刚烧掉的不仅仅是一个同伴的尸体，更是在祭奠和悲痛剩余的随着石殿而埋入黄沙中的其余十余个同伴。 一起出发，谈笑一路，一转眼，却天人永隔。 叶萧颇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就没要求休息，跟他们一起赶着夜路。 半道上，他好奇地问道：“迪迪，刚刚是你们的葬俗吧？ 那么，那些石殿是怎么回事呢？”石殿古朴苍茫，原始大气的风格，顶上的牛头标志等等，每一个特征都在告诉着所有人，里面埋着一个牛魔人。 叶萧在第一眼看到石殿时候就猜测那应该是牛魔人的墓地，可是这跟迪迪他们先前举动却搭不上。 本来他的好奇心也没有重到这个地步，只是一路行来，狐月岛南边看到的泻尽一池水之天坑，海上的骷髅海、血肉白骨船，以及从地下浮出的石殿，仿佛一张罗网笼罩下，有不能呼吸之感。 叶萧总觉得这就好像在玩着另外一场黄泉游戏，或许没有规则没有欺骗，却一样有一个庞大的阴影隐藏在其后，难免多关注了一些。 “那些啊……”即便是在黑夜里面，叶萧也能看到迪迪在回答时候一挺胸，一抬头，露出崇敬之色说道：“……他们是不同的。”随着迪迪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地说法，再加上萝卜时不时插口补充，让本来的乱麻样子变成了杂草德行，叶萧费了很大功夫，才算把他们说的东西给理顺了，纳入人类可以理解的范畴。 事情要从很久以前说起，当年的苍月岛牛魔族，原本跟沃玛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因为理念不同，他们寻了一个机会，摆脱了沃玛教掌控。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实力衰弱下来，丧失了对灵狐族的控制。 现在跟苍月岛牛魔族比邻而居的狐月岛灵狐族，原本只是他们的奴隶一族罢了。 在那个风波云起的大时代里，苍月岛牛魔族筚路蓝缕地生存、繁衍下来，与沃玛教，与灵狐族，与苍月岛上一直存在着的一位大魔头，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场战争，死了多少牛魔人，才站住了脚跟。 在这个过程中，一批在烽火中磨砺而出的最强大牛魔人，渐渐地随着时间流逝而垂垂老矣，他们时日无多，却还放不下族群。 其余也就罢了，最最可怕的是苍月岛上一直存在着的那位邪魔。 于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候，那些牛魔族的强者们便会一个个地来到事先给自己建好的石殿里，活着躺入石棺里，用最后的力量将石殿沉入地下，在亡者的世界里，永世镇压邪魔。 ……“我身虽老，壮心不已。 但为族故，九死不悔。 以我残躯，永镇幽冥。 牛魔奋蹄，有我无敌！”迪迪在吟咏，萝卜在呼应，叶萧亦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着。 牛魔族先祖之勇烈，以那一座座石殿为背景，仿佛化作了一头桀骜刚烈，永不服输的牛魔，在冲着苍穹顶出犄角，顶出一个硕大的窟窿来。 “为族群奋战一生，剩下老迈残躯，活着走进石殿，躺入石棺，再奋起最后的力气，将石殿沉入黄沙，在幽冥之地继续战斗，永世镇压着族群大敌……”叶萧呼吸不由得摒住，眼前晦暗的天色里，仿佛有一个个步履维艰的老年牛魔人，在坚定不移地践行着一生理念。 生如是，死复如是。 牛魔奋蹄，有我无敌！ “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叶萧深深地被震撼了，以他的年纪，还无法理解内里蕴含的沉重与力量，勇烈跟决然，却不影响他为之心生崇敬。 他忽然明白了大西在最绝望，最癫狂，最无法原谅自己的时候，为什么要一头触在石棺上而死？ 大西是在忏悔，以一个族群罪人的身份，向着牛魔人先祖的用鲜血和生命进行惭悔。 “可是……”叶萧从震撼中回过味来，脸色忽然一变：“石殿重新出现，却被用来进行黄泉游戏！”恍惚间，他似乎能听到天地间回荡着一声声悲痛到极致的嚎叫声音，那是属于牛魔人先祖的无边痛苦。 永镇邪魔并没有能够做到，即便是活葬在石殿里，付出了生前死后的一切，他们依然没有能保护住自己的族群，甚至反过来被邪魔玩弄，用他们最后归宿之地来玩上一出黄泉游戏，引牛魔人自相残杀取乐。 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凉？ 叶萧打了一个寒颤，他无法想象要是那些牛魔人先祖的英灵犹在，该怎么面对这一切？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无边恐怖。 他不由得摸了摸身上的山海扇。 这柄神兵身上，一样发生过类似的悲凉。 那一任的沙巴克城主持神兵往诛邪魔，结果虽然重创了邪魔使之不能再为恶过甚，却也身死当场，连灵魂都被封入山海扇中成为器灵，成为邪魔造孽的兵器。 老城主若是有灵，该是怎样的痛苦，想来与牛魔人先祖相差仿佛吧？ 叶萧从未有一刻，这么清楚地认知到邪魔为什么是邪魔？ 这种将人最珍贵，最为之坚持，甚至超脱了生死的东西，拿过来恣意玩弄的行为，就是邪魔。 “呼~~”叶萧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却吐不出积郁在胸口的愤怒，沉着声音问道：“那个一直存在于苍月岛的邪魔是什么？”结合迪迪他们所说的故事，他有七八成以上的把握，弄出黄泉游戏这么一出的，肯定就是牛魔人先祖们宁愿死不得安宁也要奋起余勇将其镇压的那个邪魔。 迪迪和萝卜毫不犹豫，当即吐出了四个字来：“黄泉教主！” 第二百九十九章 荡尽故气， 伐遍故鬼 “黄泉教主？”叶萧在将这个邪魔名号默念着，牢牢记在心中。 “黄泉”两个字一出来，他就知道没跑了。 黄泉游戏，黄泉教主在后面主导的一个游戏。 就是祂！ 只是这个名号，无形中便让叶萧想起了很多事情。 虹魔教主阿金纳的庞大阴影，从记忆中浮现出来，张开着双臂遮挡着天幕，仿佛要将双手拍下，沉没整个赤月半岛。 莫名地，叶萧就将虹魔教主阿金纳与这位黄泉教主联系在了一起。 一样的邪恶，一样的恐怖，一样的竭力要从深渊中爬上来，再次将阴影笼罩在比奇王国，覆盖玛法大陆。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上月亮。 月色昏黄，如耄耋老人浑浊的眼睛，偏在炯炯有神，眷恋又贪婪地望落下来，好像在贪看着这一方天地，不舍得闭上。 好在，不显血色，不是赤月。 “那次赤月降临，好像是一个信号，王国乱，海上乱，那些尘封在历史里的存在，也在一个个地要爬回来。”叶萧微微阖下眼皮，外表平静，胸中有一股气在涌动，若要一冲而出，仰天长啸。 “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们就是气吞万里如虎，那也是：故气。 他们便是称神作祖，亦不过：故鬼。”“总有一日，我叶萧要荡尽故气，伐遍故鬼。”“这是我们的时代，不需要你们这些故气故鬼再来捣乱。”叶萧在心中念着这么一番话，仿佛拨云见日一般，积郁在胸中那股气散去，有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普照而下，荡尽一切阴霾。 从他生平第一次踏出白日门城起，经历过的种种，多多少少都与他名之为“故气”、“故鬼”的存在有关。 那一个个辉煌的名字，一件件惊天的事迹，好像一座座上压下来，纵然是没心没肺的小道士，也感到一种呼吸都不能自由之感。 当下，荡尽故气，伐遍故鬼之志立下来，好像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推开门窗望去，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浑身轻松之下，叶萧脑子也跟着清醒过来，不再是浑浑噩噩地跟着迪迪他们两货走就完了，一看天色，一辨方向，顿时觉得不对了。 “我们这是去哪？”叶萧这会儿才发现，原来他们竟然一直在向着西北方向去，而不是往牛魔族聚居处的苍月岛西南方向，南辕北辙差不多了。 往这个方向一直走，只能走进海里。 这点方向感，叶萧还是有的。 他刚要开口问呢，迪迪“哎呀”一声，一拍脑袋；萝卜“啪”地一下，拍在大腿上。 两个牛魔人，反应之大，跟看见了母牛魔人洗澡一样。 他们把叶萧唬得一跳，到口的话都咽了回去，连声追问：“怎么了？怎么了？”迪迪和萝卜异口同声：“黄泉，黄泉游戏，是黄泉教主！”“……”叶萧眨了眨眼睛，内心是崩溃的。 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个也是够可以的了。 叹了口气，叶萧浑身上下全是无力感，有气无力地道：“这就跟牛魔人身上的牛虱一样，虽然不是明摆着，却是肯定的。”“你才有牛虱呢。”“俺有好好洗澡。”迪迪和萝卜一人一句，说到这个他们反应倒快，一脸得意，好像在说：不要以为偷偷骂俺们，俺们就听不懂。 “你们赢了。”叶萧举手投降，深深地觉得智商被拉低到了一个很低的水平线上，然后被人用丰富的经验给狠狠收拾了一通。 “对了，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好不容易地，叶萧想起了正事，连忙问道。 “没错啊。”迪迪看了一眼方向。 叶萧压着气，再问：“牛魔宫是不是在西南？”迪迪一脸无辜：“是啊。”“……”叶萧用看白痴的目光望向他，感觉智商受到侮辱，喝道：“你以为我没有方向感吗？”要不是打不过他，叶萧都有挽袖子的冲动。 积威之下，迪迪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地道：“俺们坐船回去呀。”坐……坐船……叶萧在脑子里勾勒了一下苍月岛地形，瞬间蔫了下来，挫败感涌上来快把他给淹没了。 ……好吧，是我白痴，怎么早没想到呢？ ……苍月岛环境恶劣，才培养出牛魔人这种天生的战斗种族，从陆路回去怕是要不少时间，他们这是着急回去把石殿那里的变化，失踪的牛魔人情况跟族里汇报，才要走海陆。 ……我真傻，真的……叶萧都不用迪迪解释原因，一瞬间就脑补出了来龙去脉，恨不得蹲地上画圈圈去，用幽怨的目光望向迪迪。 迪迪挠着头，无辜地问道：“哥，俺没跟你说过吗？”叶萧不说话了，继续看着他。 “哈哈哈，今天的月亮……”迪迪打着哈哈，快步向前走，生怕走慢了一点，一个大脚就踹了过来。 他果然了解叶萧，在迪迪旁边，叶萧脚都抬起来，一个踉跄没能踹到。 一行三人，说笑间踏着月光前行。 这种感觉，叶萧很熟悉，也很喜欢，连夜路亦不觉得难走，不觉得远了。 天堪蒙蒙亮的时候，风中隐隐带来海涛舔上滩涂的声音。 “可算到了。”迪迪捶着腿，遥指前方道：“呶，哥你看，那就是俺们跟捕鲸船停靠的地方，叫‘阴宫’，哥你肯定没有见过。”“阴宫？”听到这个名字，叶萧眉头就是一跳，先吐槽了一下牛魔人就喜欢拿“宫”字说事，有个牛魔宫就算了，这还来个阴宫。 他更感兴趣的是迪迪口中的捕鲸船，这个没上去过，阴宫什么的就算了吧，听名字就渗得慌。 不等叶萧开口说捕鲸船的事，萝卜就在旁边补充道：“阴宫好久没去了，不知道里面的骨头是不是有多了？”“骨头？”叶萧这下好奇心钓上来了。 迪迪嘴笨，一边带路，一边组织了半天，才把话给说明白了。 牛魔人自从定居到苍月岛上后，生计不是靠着大海就是当佣兵行走在大陆上，一个是行船，一个是走马。 人说“行船走马三分命”，久而久之，牛魔人对这种事情就起了敬畏心思。 他们的海船行走在大海上，不管是当海盗的时候，还是捕鲸，往往都会收拢海上漂着的，冲上岸的尸骨，全堆在阴宫里面祭祀，求个庇佑。 时间长了，阴宫里面尸骨堆积如山，海里面游的，陆地上爬的，天上飞的，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蔚为壮观。 说话间，叶萧已然看到了阴宫的轮廓，在第一缕阳光的照射下，清晰地出现在了面前。 ps：阴宫的说法，并不是杜撰，真有这样的地方，叫做：阴公宫。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了解下。 以上，东流。 第三百章 迷雾中的弩炮声 “迪迪，这就是你说的阴宫？”叶萧一脸受到了欺骗的表情，面前是狭小、简陋，又空荡荡的一座破房子。 梁柱斑驳掉了漆，房门龟裂开着口，窗棂散落漏着风……那些也就罢了，本来便是收敛骸骨的地方，简陋一点是可以理解的，问题是说好的骨头呢？ 破房子里倒不是什么都没有，一人高的香炉扑倒在地，炉灰遍洒，神龛一类东西翻倒在地上，四分五裂。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了。 匆匆赶上来，从叶萧身后探出脑袋张望的迪迪傻眼了，挠着头，一脸懵圈，喃喃出声：“俺上次来还是满的呀。”“是的是的，俺也看到了。”萝卜连声附和。 “嗯？”叶萧抬了抬脚，“叭”地一下，泥泞地面随着他的动作出了一声异响，留下了清晰脚印。 他皱了皱眉头，扭头望向海边，估摸了下距离，神情顿时古怪了起来。 “这么远的距离，水怎么会漫到这里来？不对劲。”叶萧疑惑不解的时候，迪迪忽然一拍脑袋，往破房子一侧冲去，边跑边喊：“哥，萝卜，跟俺来。”原本还有点不明所以的叶萧和萝卜在跟着迪迪身后过去后，打眼一看，嘴巴都张大了。 阴宫一侧地面泥土全被冲开，如果说前头还只是泥泞，这里简直就是沼泽了。 地面上露出一罐罐陶瓮一样的东西，全都破裂开来，碎片满地都是。 “这些罐子埋土里做什么？”叶萧蹲下来，观察着地面上那些陶瓮碎片，眉头一挑，还真让他看出了点东西来，“陶瓮明显是不同批次，不同时间埋进去的，埋得还挺深，竟然全被冲开了。”迪迪在他边上蹲下，倒抽着凉气说道：“哥，这些瓮里面装的都是骨头，阴宫里装不下了，就会收拾起来放进瓮里面埋这里，俺亲眼见过。”“我明白了。”叶萧长身而起，最后看了一眼狼藉地面，吐出了一口气。 “对方分明就是冲着阴宫里积存的骨头而来。”看到这么多东西，叶萧要是还得不出结论那就见了鬼了。 潮湿的地面，用水冲开的埋骨地，不远处又是海边，将这些联系在一起，叶萧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横渡海峡时候所见的漆黑海域，漂浮骸骨，以及那一艘与着白夜号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血肉白骨船。 “跟那个有关吗？”叶萧心里面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浓，见识苍月岛风情的最后一点兴致消散，他现在只想赶紧找出答案，赶紧解决这些事情。 想着心事，他跟迪迪、萝卜，向着海边方向漫步过去。 直到凌波履踩在吸满了海水的潮湿滩涂上，叶萧才打破沉默，问道：“迪迪，你说的捕鲸船什么时候到？”迪迪早在他出声前就踮起脚尖，拿一只手搭在眼睛上面，竭力地眺望向海中，摇着头道：“俺也不知道，按说早该到了，巴图大叔最守时了。”先前在提到捕鲸船时候，迪迪就跟叶萧罗嗦了一路这位巴图大叔。 山海主时代后，牛魔人里当海贼的就少了，这位巴图却比先辈们更加地常年漂在海上，一年捕杀的鲸鱼堆起来比山还高，养活了不知多少族人。 在他们说话时候，海水一波波地涌上来，舔在他们的脚下，海涛声声不见澎湃，反而有一种低语的感觉，仿佛大海一夜沉眠，还没有睡醒的样子。 海面上，有淡淡的薄雾在涌动着，弥漫整个海面，就是迪迪那个个头在眺望也看不了多远，若是有海的女儿在水中沐浴，拉起了薄纱遮挡起乍泄春光。 越是等待，越发焦急，叶萧心中不祥的感觉越见浓郁。 突然，萝卜忽然叫了一声：“快看。”他蹦起来，一手指向海面。 叶萧和迪迪循着萝卜所指望去，但见得在不远的海面上，一块碎木板被涨潮推动，正在不住地漂过来。 随着碎木板越漂越近，上面的色泽，以及密布孔洞的模样，清晰地映入所有人眼中。 只看了一眼，叶萧神色顿时就变了。 白日门城是海港城市，往来船舶何其之多，报废的也多，城中居民往往喜欢将报废的船料弄回家里，做做家具什么的蛮好。 能用来做远洋大船的可都是好料子。 太小，太破，利用不上的船料，那便是小孩子们的玩具了。 叶萧从小到大接触了不知道多少，更不用提不久前他就是抱着一块船板漂上狐月岛的，轻易地就将那块木板的来历认了出来。 “这是船板！”叶萧想到了什么，在迪迪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前，他就一手按在迪迪身上腾身而起，另外一手按在迪迪肩膀上，猛地窜高了一大截，向着漂来木板的方向眺望过去。 “果然！”叶萧神色再变，翻身从迪迪身上落了下来，沉声道：“迪迪，出事了。”出事？出什么事？ 迪迪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问，便自己用眼睛看到了。 紧随着那块木板之后，一片片或大或小的船板顺着涨潮接连不断地漂了过来，密密麻麻地，如有心人铺出的大海甲板。 这绝对不会是从远方漂来的船板，不然不会如此密集！ 在这苍月岛边上，捕鲸船路线，十之八九就是他们牛魔族的船。 “难道是巴图大叔……”迪迪和萝卜神情全变了，热锅上蚂蚁模样，明知道看不到更多，还是竭力地向着漂来船板方向望去。 叶萧比他们要冷静得多，也看出了更多东西，拽住迪迪的胳膊道：“迪迪，先别急，漂过来的船板太多了，不像是一艘船的。”“还有，你听，是不是有声音？”叶萧话音一落，无论是迪迪还是萝卜，全都安静了下来，竭力地侧耳去听。 “崩！”“崩！崩！崩！”一声声沉重得仿佛崩动了看空气，带出呼啸声音的响动，再接连不断地传来。 似乎是距离尚远，叶萧他们只能听到声音里面蕴含的磅礴力量感，却听不真切，至少叶萧就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声音？ 迪迪和萝卜，却一下脸色都变了。 “弩炮，那是弩炮的声音。”“是巴图大叔的捕鲸船！” 第三百零一章 大风起，接舷战 “该死，是谁？”叶萧烦躁地一揪头发，觉得自从随着白夜号出海后，一切都不顺利，这会儿就是想搭个顺风船都能遇到海战。 早就应该到的捕鲸船迟到了，海面上漂满了船板碎片，别说是叶萧了，就是迪迪也不会天真到以为那一声声弩炮声是在捕鲸。 “哥，快想想办法。”迪迪竭力地掂起脚尖，除了接连不断漂出来的碎木板外，什么都被海上雾气遮掩着，看不真切，只能求助地望向叶萧。 “稍安勿躁。”叶萧拍了拍迪迪的胳膊，让他拽住半个身子都冲入海里面的萝卜，摸着下巴道：“正常情况这雾气没有一两个时辰散不了。”本来天气不好时候，海面上就容易气雾，更何况苍月岛和狐月岛旁边有夜魔火山在不住地喷吐着，火山尘弥漫得四处都是，与水汽凝结更容易起雾且不容易散掉。 这点，从小在苍月岛上长大的迪迪和萝卜心里清楚得很，急得团团转，嘴巴里嘟囔着：“怎么办……怎么办……”“也不是没有办法。”叶萧估算了一下雾气边缘与脚下的距离，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来试试。”在迪迪和萝卜眼巴巴地注视下，他打开神龙道书，掏出一叠符箓在手。 符箓上在不住地散发着不稳定的青色光，在叶萧掌中无风自动，“啪啪啪”地响个不停。 “风！”叶萧喝了一声，将整叠疾风符箓向着空中抛洒。 呼啸而来的海风，疾风符激发出来的疾风，在空中碰撞着，一张张符箓在空中打着旋儿，好像在暴风骤雨中凋零的落叶。 符箓出手，山海扇入手。 “刷”地一下，山海扇打开，循着叶萧的手道力奔涌而入，在扇面上依着墨痕点亮了其上山水图景。 赤月半岛之外，茫茫汪洋，狐月与苍月隔着海峡对望。 不知不觉中，山海扇上的山水在随着叶萧的脚步而延伸，平时不绝，一经全力激发扇上的灵光如潮涌动，盖过了漫天疾风符迸发出来的光辉。 “大风！”叶萧叱了一声，山海扇在空中展开划过一个圆圈，经行处扇子上如有吸力一样，零散翻卷着的疾风符尽数被归拢，成圆环而动。 山海扇本就有小臂长短，又是手臂的延伸，看上去就像是叶萧的手更长了，施展起“乾坤一掷”来带出的符箓圆环凭空大出了一圈。 “疾！”乾坤一掷叶萧施展了多次，早就到了熟极而流的地步，符箓圆环一成，山海扇向后一缩，再骤然穿出，穿过圆环，引着一张张疾风符“嗤”地一下燃尽，向着山海扇所指方向爆发。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风乍起，叶萧面前如有一个无形的风洞，呼啸而出一阵狂风向着海面扑去。 迎面而来的海风被撕裂。 起伏的波涛被压碎……狂风逆着潮汐，反向推出了浪头，卷出数丈高，一波波地向着迷雾拍打过去。 涨潮不可逆，一时的反向浪头很快在大海的力量下粉身碎骨。 狂风如一个无形的巨人，踩着破碎浪头，合身一扑，扑到了弥漫不散的海上雾气上。 一扑而散。 雾气如被迪迪咬了一口的大饼，豁出了一个口子来。 狂风跨过那么远的距离，数十张疾风符即便是以乾坤一掷来催发，亦到了力竭边缘，雾气在散开的同时就在报复性地倒卷而回。 在雾气散开又恢复的短暂时间里，叶萧他们三个全都瞪大了眼睛望过去。 雾气如水般褪去时候，露出的是小山般雄伟的船身。 不是一艘，而是……两艘！ 两艘大船，一艘黑褐暗沉，一艘鲜红如血。 两船，接舷。 “崩崩崩”的弩炮响声，正是从黑褐大船上传来。 “这就是牛魔人的捕鲸船吗？”叶萧目光落在捕鲸船上，第一时间被“崩”地一声吸引，移到了船头处。 那里有一尊弩炮轰然射出青铜捕鲸叉，割草一样扫过大半个血色大船甲板，从另外一头落入海中。 这样的弩炮，船头船尾各有一尊，不过在船尾，一个半悬空中，半拖水中的庞然大物引起了叶萧的注意。 那是一条比起两艘船都还要大上一号的鲸鱼。 鲸鱼早就死去了，被捕鲸船拖在海水里，一路拖到了这里。 “看来他们是捕鲸归来遇到了……”叶萧目光落到血色大船上，落到其上迎风飘扬的血色骷髅头旗上，语气沉凝地吐出了两个字：“……海贼！”以骷髅头为旗帜，正是海贼们最喜欢的路数，这面旗子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浓郁得如要滴下来的血色。 血旗上的颜色斑驳，深一块浅一块，跟血色大船上的颜色一样，好像是用鲜血一层层地染上去的，只是看看，仿佛就能闻到熏人欲呕的血腥味道。 两艘正在接弦战的船上具体情况，形势如何，却不是叶萧他们惊鸿一瞥能看清楚的了。 “迪迪，你们捕鲸船有几艘？”叶萧脸色忽然出现异色，抓住迪迪的胳膊问道。 “这个时间，只有一艘，怎么了哥？”迪迪被他拽住时候，正两眼发红，呼吸粗重，扯开衣服就想冲过去帮忙。 “那些碎船板不是两艘船上的，还有其他船。”叶萧沉着声音说道，没有说出口的是：它们怕是都已经沉了。 只是片刻功夫，雾气倒卷而回，两艘船连带着其上的喊杀声音都被遮掩得严严实实地，仿佛是在另外一个世界。 同时，第一块碎木板被冲上了岸来，搁浅在叶萧他们面前的沙滩上。 迪迪和萝卜在叶萧说完后反应过来了，在这苍月岛附近，那些碎成了木片的船十之八九还是他们的船，想到有更多的族人这会儿正在水里面喂鱼呢，他们更忍不住了。 两个牛魔人嗷嗷叫着拔出武器，还没来得及冲出去了，“嘭”地一声巨响，从海上迷雾中传出来。 巨响声沉闷而厚重，好像一座山砸进了海里面，溅起大量的海水。 声音入耳的一瞬间，叶萧他们脑海中本能地浮现出了这么一个场面：一个牛魔人持战斧砍断了吊着鲸鱼的缆绳，大半个身子被吊起的鲸鱼重重地砸落下去，如一巴掌拍在大海的脸上，激怒大海发出了一声沉闷怒吼。 “他们是想脱离接舷。”“捕鲸船吃亏了。”叶萧第一时间猜出了原因。 他蹦起来，给了迪迪和萝卜后脑勺一人来了一下，喝道：“听我的，我有办法。” 第三百零二章 踏木蹈海，熟悉的厌恶 “可……可是……”迪迪急得满脸通红，虎鲨刀捏在手中嘎吱作响，好像刀柄都要捏碎了一般。 “没有可是，马上……”叶萧目光落到虎鲨刀上，狠狠踹了迪迪一脚，手指阴宫大门，喝道：“去，拿着家伙，把门给劈了，顺便看看还有什么能劈开当柴火烧的。”“还有你。”他霍地转身，指着萝卜道：“去捡柴火，只要能烧的，全要。”“现在，马上！”叶萧厉喝声中，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了，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小道士形象随风刮去，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威势。 不由自主地，迪迪也好，萝卜也罢，掉头按他所说的做，把一肚子邪火全发到了各种破坏上。 十几个呼吸功夫，只够远方海上迷雾里再传来一声“崩”的巨响，隐隐还有“咔嚓咔嚓”的木头碾压声音，仿佛是两艘船在接舷与摆脱接舷中碰撞在了一起。 同样的时间，却够叶萧指挥着两个牛魔人，在沙滩上堆成了零零散散数十堆的柴火。 那些柴火并不多，有的只够燃烧个一小会儿的，有的干脆就是点起来能呛死人的湿柴。 “够了。”叶萧表示很满意，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喝止了他们。 他很怀疑再不喊停，迪迪他们能把整片区域全给搜罗空喽，这点才嫩绿的小草都堆成了一堆跟柴火混在一起，就可以想见一二了。 有这么片刻缓冲，积郁在叶萧胸口的一股气，稍稍平复了下来。 他厌烦了一个个故鬼用各种方式想要爬回来，厌烦了搅和在这些疑云里面让人不能呼吸，他现在就想一脚把所有东西踹开，快点结束，然后扬帆起航，往比奇城，或者更远的盟重去。 叶萧一直倒提着山海扇的手，到了这会儿，放松下来，总算不再是道袍都遮掩不住地颤抖。 先前一计乾坤一掷，唤来大风一鼓，效果是达到了预期，反噬回来却也不好承受。 乾坤一掷：雷动九天之后，叶萧就接受了游某人的建议，少再用这种纯粹单一符箓来施展乾坤一掷。 “幸好，我变强了。”叶萧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体内道力的奔涌，手中山海扇切切实实的质感，一股气从丹田升起充塞胸膛，直欲仰天长啸。 不是郁气，而是：豪气！ “迪迪，你看，我们看不到他们。”叶萧从神龙道书中取出对应柴火堆数量的火符，夹在双中间搓动着，淡淡红光从指缝间宣泄出来，丝丝热气辐射而出。 他说话间抬头挺胸，毫无疑问指的是为迷雾掩盖着的两艘大船，以及船上正在发生着的一幕幕。 “嗯。”迪迪还在跟虎鲨刀的刀柄过不去，捏得可紧了，急得通红的脸上尽是油汗，热气从脑袋上带出白烟来。 “同样的，他们也看不到我们。”“看不到我们是什么人，有多少人？”叶萧一边说话，一边并在一起的双手一错，数十道红光迸发而出，带出一道道火红色的弧线，准确地落到了每一处柴火堆上。 “噌~噌噌噌~~~”一处处篝火燃起，零星错落，将本就蒙蒙亮的海滩映照得纤毫毕现。 “现在，到你们选了。”叶萧目光掠过遍及整个海面的碎木板，落在海上迷雾上，仿佛可以透过迷雾，一直看到那艘血红色的海贼船一样。 “既然沉了这么多船，你们应该抢到了想要的东西吧？现在，在看不清楚形势的情况下，还敢留下来跟我们拼命吗？”叶萧定了定神，看了一眼迪迪和萝卜，大笑道：“走，该我们上了！”话音落下，他一马当先，凌波履上现出微光，托着叶萧踩过十余丈海水，踏到了第一块木板上。 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叶萧一步步地踏着木板蹈海而行。 身后，“嘭嘭”地巨响声传来，迪迪和萝卜蛮力爆发，十余丈的距离一跃而过，迈开大长腿，一步踏出脚下木板便四分五裂，沉入水中。 与叶萧当先的轻灵不同，他们每一步踏出海面上都犹如炸开了一般，要不是以狂奔的架势一冲而过，分分钟沉进海里面。 “嗷~嗷~~~”迪迪扯开嗓子嚎叫，一股苍茫狂野，桀骜不低头的气蓬勃而出。 萝卜紧随其后，一样喊出他们牛魔人的蛮气来。 远处，雾气翻滚着，一声声同样的战吼声，从中传来。 彼此呼应，一波一浪，汪洋不再是阻隔，迷雾不能遮掩，整个海面仿佛化成了他们牛魔人披坚执锐，永不言败的主场。 “这就是牛魔人！”叶萧忍不住回望了一样身后狂飙而来的迪迪。 海面上溅起的漫天水花遮掩不住他狂放的身形，胸前的兽皮衣服早就扯开，露出赤裸胸膛，茂盛胸毛，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狂野。 “这还是我的迪迪吗？”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出来，旋即有了答案：“是的。”叶萧想起的是当初在遗人村外风雨夜，他遇险时候迪迪是怎样的逃奔而来，如何的撑住断龙石不坠，那一声声嘶吼，犹在耳畔。 他嘴角一弯，露出了一抹笑容来。 时隔多日，恍如当时的并肩战斗，这种感觉，很好。 天地间充塞着牛魔人的战吼声，感受着其中誓死不退，永不言败的狂野后，叶萧对他的计划有信心了不少。 一念方生，叶萧当先一头撞入了迷雾当中。 一种无比湿润的感觉，瞬间扑在了皮肤上，他感觉就像是在野外露宿了一宿，天亮时候一身露水一般。 数丈开外，迷迷蒙蒙，便看不清楚了，然而两艘大船如两头巨兽，挤开了雾气，即便是在迷雾中，还是将轮廓映入了叶萧的视野里。 它们，在分开。 “崩崩崩”的弩炮响声不知何时停歇了下来，两艘大船好像两头鏖战多时的巨兽，在缓缓地，警惕地分开，一边退走，一边舔舐着伤口。 “巴图，你的运气很好，真的很好。”一个沙哑得如吞过火炭的声音，远远地传入了叶萧的耳中，如刀子一般，听得耳朵生疼。 “哈哈哈~哈哈哈哈~~~”“山海主的时代过去了，你们牛魔人就像没有了主人的狗，不过如此。”“无趣，无趣。”“我们走！”声声狂笑，沙哑声音嗓子扯碎了似的刺耳，如无数把锯子，再石头上来回地拖拽。 血色大船调转了船头，扬帆而去。 叶萧怔在当场，脚下木板一寸寸地沉入却恍若不觉，无论是“血衣人”这三个字，还是那个声音里癫狂中带着自矜的那种味道，全都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熟悉感觉。 熟悉的——厌恶！ 第三百零三章 隔海相望，血衣白袍 “巴图大叔。”迪迪和萝卜越过怔住的叶萧，狂奔向捕鲸船，再拽住几条疑似被砍断的缆绳一类东西，嘴巴上咬着刀子，爬上了捕鲸船。 不得不说，不愧是当年山海主左右手的海贼种族，无论是迪迪还是萝卜做起类似动作来说不出的游刃有余，噌噌噌地就上去，像极了他们先祖当年纵横海上的风范。 叶萧怔住其实没有多长时间，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脚下木板托不住他重量沉了下去，前头经过迪迪他们蹂躏，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叹了口气，叶萧默默地激发了凌波履，如履平地般地来到了捕鲸船侧。 其实，没有比迪迪他们慢上多少，当城墙般的船体就在他眼前时候，迪迪也不过刚爬上了甲板。 叶萧打眼一望，因为海贼船被惊退的一点放松心情顿时被吹灭。 船体斑驳，充满了挤压、碰撞的新鲜痕迹，就好像一头巨兽在船身上打了好几个滚一样。 零星地，还有一处处鲜血流淌痕迹，抬头能看到一具具尸体趴伏在船舷上，流淌下来的鲜血一路顺着船身流淌入了海里面。 远处，一个个三角背鳍破水而来，是鲨鱼。不知道有多少鲨鱼被这里的血腥味吸引着，从远远近近海域赶过来，聚餐一般。 时不时地，就有一泓血色在海面上蔓延开来，叶萧不忍心去想，但总忍不住从脑海里面浮现出一具具尸体，一个个落水着在鲨吻里被撕成碎片的场景。 强忍住几张毒符下去的冲动，叶萧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抓住了从甲板上垂落下来的缆绳。 上面是迪迪吐气开声，魁梧身躯后仰，缆绳连带着下面的叶萧在巨力爆发下，一荡而起。 叶萧顺着迪迪用力方向拽紧缆绳，足尖轻点在船体上，几个大步冲上了甲板。 “算你个憨货没把我给忘了。”叶萧捶了迪迪一拳，抬头一眼扫遍甲板上情况。 能将鲸鱼大半个拖拽上来的庞大甲板上，血色尽染，如被涂了一层厚厚血浆，落足有一种黏糊糊的感觉，好像踩在了海边滩涂上。 一具具尸体横陈。 一个个身上带伤的牛魔人悲愤地嚎叫着，把同伴的尸体小心地抱起来，用袖子擦去脸上污血，小心地放在了一起。 甲板上的尸体不尽是牛魔人的，还有一些其他种族，一看就是海贼打扮的就没有那么好待遇，“扑通扑通”地全给扔进了海里。 鲨鱼争食海水翻滚的声音，从海面处传了上来。 叶萧闭了闭眼，并没有制止。 杀人者，人恒杀之，做海贼，就有葬身大海的心理准备。 他再睁开眼睛时候，看到迪迪引着一个跟他差不多高低，身板子却要宽大一圈的魁梧牛魔人向着他走来。 魁梧牛魔人年纪明显不小了，一头乱发黑白斑驳，脸上更有一褶一褶的皱纹，更引人注目的是头上一对牛角只剩下一根。 另外一根牛角处齐根断掉，周遭还有血沫不住地冒出来，好像是被人挖进肉里面，生生将牛角给挖断的一样。 即便是只剩下对牛魔人来说相当于荣耀与尊严的一只牛角，这个独角牛魔人踏步间依然气势磅礴，有一种龙行虎步般的感觉。 “这个就是捕鲸船长巴图吗？”叶萧刚刚做出判断，上前两步准备说话呢，霍地一下，全身汗毛炸气，好像被无数根匕首抵在了皮肤上一样。 无法言述的威胁感觉从天而降，完全无法忽视的切切实实。 叶萧顾不上对面同样脸色大变的巴图和迪迪，猛回头，一个箭步来到船头，双手凭栏，彻底忽视了破灭露出木茬子扎手的船舷，上半身向前探出，向着前方远眺过去。 弥漫在海上多时的雾气在渐渐地散去，不知不觉中视野比先前好上了无数，隔着百丈往外的距离，叶萧的目光越过海面，追上了不住远去的血色海贼船。 他的目光，本能地落到了血色海贼船的船尾，落到了一个孤零零站在那里的身影上。 在看到对方模样的一瞬间，叶萧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来。 那是一个浑身包裹在绷带里面的人。 他中等身量，浑身绷带包裹着只露出了一对招子，不住地闪着寒光，有实质化般的怨恨扎向叶萧。 那一身绷带大半染红，有血迹在不住地浸透出来，身上，脸上，全都如是。 如着血衣！ 这般大范围没有死角的流血，显然不是刚刚战斗导致的伤势会造成的，可以想见在那一身绷带下，想必没有一寸皮肤是完好的。 叶萧、血衣人，两人的视线隔着百丈开外的海面，对接、碰撞在一起，如遇磁石一般，更似情人，在深情地对视，唯一的区别怕是情人是愿意为对方去死，他们是恨不得对方去死，仅此而已。 突然——血衣人举起一只手。 血色海贼船停驻在海面上。 巴图和迪迪他们持战刀一拥而上，怒吼咆哮……刚刚结束的一场鏖战，似乎在这一场对视过后，又要爆发出来。 叶萧纹丝不动，目光落在对方举起那只包裹在绷带里形状正常的手上，露出一丝疑惑来。 血衣人举起来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有向前摆做出进攻的架势，反而向后摇了摇。 下一刻，好几个一直在后头的海贼一拥而上，他们手上全拿着一团团绷带，将血衣人围起。 距离毕竟有些远，叶萧的视线还被一个个海贼围拢起来的背影所遮挡，他没有能看到血衣之下到底是一具怎样的身体？ 他只看到浸透了血水的绷带被一团团地抛入海里，全新的绷带一团团地被缠到血衣人身上，等海贼们散开，出现在叶萧视线当中的是一个全身上下都裹着雪白干净绷带的新形象。 褪去了血衣换白袍后，血衣人整个人气质一变，从癫狂变成了自矜恬静，不像是一群厮杀海贼的首领，倒更像是一个在茶室内烹茶论道的雅士。 他最后向着叶萧凝望了一眼，另外一只手举起来，仿佛是在向着这边打招呼一般，血色海贼船再动，破开海浪，驶入了渐散的雾气里，终至不见。 “竟然……真的……是他……”叶萧喃喃自语，不敢置信，恍然大悟，刻骨仇恨等等，诸般情绪，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浮出脸面。 第三百零四章 爬回来的敌人，喝不尽的脸盆 “你们看到了吗？”叶萧猛回头，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视线方转，他都还没有看清楚身边人，破空厉啸的声音入耳，一柄车轮大斧狠狠地斩落，撕裂了空气，重重地剁在了船舷上。 木屑飞溅，船舷上崩飞出去大块的木头，凹出了一个大坑，连斧刃都没有能够咬住。 一只手背上长着黑毛的手压在斧柄上，猛发力高举斧头，吼声如雷：“血衣人！我巴图誓报此仇！”车轮大斧的主人，吼叫声的来处，正是捕鲸船首领，牛魔人：巴图。 “吭哧吭哧”地，巴图喘着粗气，勉强压下拔锚追赶海贼船的念头，深呼吸了好久，才勉强在脸上挤出了笑容来，对叶萧说道：“小兄弟莫怪，俺一口气没憋住。”巴图挥了挥空着的那只手，指着齐跟而断的牛角，恨恨出声：“俺这根角，就是让血衣人贼厮鸟用铁钩子挖去的，他奶奶的，幸好了俺拼死保住了另外一只，不然以后岂不是成了贱民？ 别让俺知道是谁砍断的血衣人那只手，俺非请他喝酒不可。喝完了再暴揍他一顿，打他个半身不遂，砍都砍了，干嘛还留一根，忒不爽利。”巴图明显是牛魔人豪爽汉子的典范，不说话则已，一开腔打都打不住，奇妙的逻辑听得叶萧晕头转向，好悬没有能理顺。 在心里面为那位砍了血衣人一只手的壮士默哀了一下，这招谁惹谁的就被预订了一顿暴揍，叶萧挤出笑容来，表示您老人家说得在理，就该这么干。 可怜迪迪那么大块头，愣是被持着车轮大斧冲上来的巴图给挤一边儿去了，好不容易挤了回来，茫然地问道：“哥，你刚说看见啥？”叶萧沉默了一下，缓缓摇头：“没，没什么。”已经，不用问了。 他刚刚是想问，迪迪他们是否看见了血衣人临走时候举起来那只手？ 叶萧惊鸿一瞥下，似乎看到了寒光一闪，那不像是一只手，倒更像是一柄铁钩，一柄在多少个日夜多少梦魇里出现过的铁钩。 “还以为是我先入为主，看花了眼睛，现在嘛……”叶萧目光落在巴图的断角处，眼皮低垂下来，一股杀意升腾而起。 “看来，还真的是你。”“看来，你还真是阴魂不散。”“看来，我还要再杀你一回！”叶萧眼中精光迸射而出，恨意、杀意，有关于遗人村的回忆，一齐化作了从龙脊山脉上一泻而下的洪水，冲刷出了两个大字来：“王倬！”宁养贼子，不养痴儿下，真被养出来的大贼子：王倬！ 现在的——血衣人。 叶萧眼前浮现出先前所见的一幕幕，如烙印一般深深不可磨灭，随着回想一幕幕地在回放，在定格，最后停在了王倬一身绷带染血成血衣的一幕上。 “不知道当初火山爆发，王倬是怎么活下来的，不过即便是活着，他也活得很不容易。”叶萧看到刚刚那一幕，哪里联想不到王倬活下来所付出的代价，血衣绷带下的身躯，想来怕是连一寸的好肉都没有。 每换一次绷带，全是一层绷带一层血肉，一次次地在经历着活剥皮的痛楚。 “那样的痛苦下，重振旗鼓闯出血衣人大名，征战在大海上，不让灵狐族、牛魔族锋芒，还能隐隐地占到上风，还能恣意张狂地肆虐，大笑……”“即便是仇人，也让人不得不钦佩。”一个个念头闪过，在捕鲸船上，巴图和迪迪面前，不过是一垂目，一抬头的功夫。 叶萧昂起头来，雄心顿起，在心中对自己说，也是对王倬道：“王倬，既然你还能爬回来，那么我们就再来过。”“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一念生，一念定，叶萧反而将王倬放下了，脸上重新浮现出干净灿烂地笑容来。 他一抬头，就发现情况不对，巴图怎么朝着身后不断地招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越过巴图雄壮如山的肩膀，可以有两个身上还带着伤的牛魔人一人抱着一个橡木桶就上来了。 看到这一幕，叶萧心中顿时涌出了浓浓的不祥预感。 喂喂喂，地上还有人在搓血水呢，整个甲板还黏糊糊的，你们抱着疑似酒桶的东西上来干嘛？还一抱抱俩？ 那橡木桶叫一个大，把抱上来的牛魔人上半身挡得严严实实的，就在上头勉强露出牛角尖尖，叶萧踮起脚尖去看都看不到人脸。 “慢腾腾的，腿折了吗？腿折了就给老子爬。”巴图急吼吼地一脚踹飞一个，一人抱俩桶，“嘭”地就往叶萧面前放。 橡木酒桶落地那一声闷响，就跟砸在叶萧心里面一样，震得肝儿颤。 他心里不祥预感攀升到顶峰之际，巴图从另外一个牛魔人手中接过了两个脸盆，不，是酒碗，拿其中一个就往叶萧怀里面塞。 “果然……”叶萧都来不及哀嚎，巴图就单身拎起足足有半个他大的橡木桶，一巴掌拍掉塞子，黄澄澄的酒液倾注而下，满了脸盆，不，是酒碗。 天地良心，叶萧真觉得这是脸盘，双手差点喷不过来，埋个脸进去能溺水的货。 “这是发生什么了？”他将求助的目光望向迪迪，这憨货“噌”地一下就过来了，凑叶萧耳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 叶萧听明白了，敢情他因为王倬事发呆那么一小会儿，巴图就自说自话地说他问清楚了情况，说叶萧对他们有救命之恩，没说的，好兄弟，一口闷。 要喝酒……要喝酒……要喝酒……叶萧脸上苦出黄连来，勉强捧着脸盆，跟热情豪迈一脸盆干过来的巴图碰了一下。 “咕噜噜~咕噜噜”，巴图肚子鼓胀又憋下去，吞咽声里，一脸盆全给干了。 “好在，是果酒。”叶萧按他们牛魔人的习俗，拿无名指沾了沾酒水，向着空中虚弹了三下，表示先敬了天、地，以及先祖，苦着脸把嘴凑到了脸盆边上。 他唯一庆幸的是这是牛魔人自酿的果酒，以前老道士还灌他喝过，相对来说不怎么烈，一般牛魔人每个都能喝下够他洗澡的分量。 叶萧一脸盆喝不到一半呢，眼角余光看到巴图兴致勃勃地又开始满第二碗了，一肚子吐槽啊：你这是哪是敬我啊，分明是自己馋酒了，一定是的吧？ 艰难地喝完第一碗，叶萧急中生智，连忙问道：“巴图大叔，你们是怎么跟血衣人打起来的？” 第三百零五章 贱民：老奎 “怎么打起来的……”巴图敬过来的第二脸盆果酒顿在那里，微微泛红的脸上浮现出怒意来。 老牛魔人成功地被叶萧给岔开，暂时忘了想做什么？ 趁着对方分神，叶萧以豪迈地动作翻过脸盆，里面残留的酒水倒到了地上，混入甲板上血水中倒也看不出来。 他不得不承认，牛魔人不愧是先以海贼，后以佣兵身份，在玛法大陆上全凭战斗立足的战斗种族，这血战刚刚结束，痛苦立刻掩埋下来，不管身上伤有多重，心里多苦，豪迈大笑大口喝酒。 叶萧余光扫过，甲板上牛魔人们席地而坐，灌酒狂歌，所有的伤痛和失去，全都在酒里面。 这是他做不到的，也是他钦佩的，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说起来，这事还真有点怪……”巴图没有注意到叶萧在喝酒上的偷奸耍滑，在他想象里这等好事还有人不喜欢的？这不可能！ 于是，他轻易地就中了叶萧的计，半陷回忆，半讲述发生的事情。 一开始，叶萧虚应其事，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逃酒，越听却越被吸引住了，连初衷都给忘得干净。 巴图的捕鲸船其实早就应该到了，遇到叶萧他们还在海上，是因为一个人。 牛魔人贱民：老奎。 按巴图的说法，那是一个年纪辈分都比他高的牛魔人，因为某个原因被折去顶上双角，沦为贱民，又老得瞎了眼睛，靠着给牛魔人，还有外祖人传唱牛魔史诗为生。 听到这里，叶萧偷偷地问迪迪：“什么是贱民？”他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说法。巴图前头似乎也说过，要不是他拼死保住了剩下那一根角，就要沦为贱民了。 当时叶萧就想问来着，没找到机会。 迪迪明显也是刚听说巴图的捕鲸船前面发生什么事儿了，听得正入神呢，只是亲哥问到没办法，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下。 牛魔人以顶上牛角为荣耀，把斩去顶上双角为奇耻大辱。 这一点，跟某些人以胡子为荣耀，某些人又以纹身自豪，某些人还喜欢在身上穿着各种环为尊贵一样，算是牛魔人的传统风俗。 于是，当某个族人犯下大错，就会被斩去牛角，贬为贱民。 所谓贱民，那就是不能从事牛魔人认为的高尚职业，如佣兵，如海贼，如铁匠，如酿酒师等等。 巴图口中的贱民：老奎无疑就是这一类，只是巴图不清楚是真不知道呢，还是不想说，总之推说不知道老奎发生了什么事被贬为贱民的。 贱民老奎经常在阴宫这里搭乘巴图的捕鲸船，往外面去，传唱传唱牛魔人的史诗，换点吃的，骗点酒喝。 巴图提前抵达阴宫这里后，发现老奎行踪诡异，一个瞎眼老牛魔人，经常大半夜的不见人，白天才抱着乐器蹒跚而回。 恰逢最近牛魔族里不太平，跟狐月岛摩擦日益严重，有不少牛魔人精英在附近失踪。 这个事情原因叶萧他们是知道的，但巴图不知道啊，他就怀疑这个瞎眼老牛魔人是不是跟隔壁的灵狐有了往来，做了那牛奸。 巴图因为这个，就假做出海，实则偷偷跟着老奎。 他发现老奎每到晚上，就一个人摸着到了海边去，上得一叶扁舟，顺流飘走，天亮了又会顺流飘回来。 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有人问起，老奎便说是应邀给海客弹唱。 别人信不信不知道，反正巴图不信。 上一个夜里，他指挥着捕鲸船，偷偷地跟了上去……“巴图大叔，你看到了什么？”巴图说着停顿下来，挠着头，灌了好几口酒，好像词穷形容不出来似的。 这把叶萧给着急的啊，很不得打开他脑瓜子自己看。 “来，那个谁，去把老奎喊上来，让他自己说。”巴图想出了个好主意，咧开嘴巴乐，踹飞了一个年轻牛魔人去喊人，又想起喝酒的事来，端着脸盆就敬过来。 叶萧心急下文，之前想好的类似尿遁啊，醉酒堕海遁等就不好使出来，只好硬着头皮又干下去一脸盆。 等他把脑袋从脸盆里拔出来后，自个儿都不信自己能把这么老多的果酒给喝完了，摸着肚皮，怀疑是不是哪里不对？ 鼓囊囊跟怀孕了六七个月的肚皮，在无声地告诉他，的确是喝了那么多下去。 一阵阵打嗝起来，全是浓郁无比的酒气，整个人跟酒水里面捞出来相差仿佛，叶萧站着站着都开始晃，只是自个儿感觉不到而已。 赶在叶萧看人重影前，一个老迈的牛魔人被年轻牛魔人搀扶着过来了。 老迈牛魔人满头凌乱的头发苍白色，好像一根根苍白的乱草，闭着眼睛，走路时候双手下意识地向前摸，果然是看不见。 他头上两根牛角的位置只有两个伤疤，一看就知道断了有些日子了，几十年都该有了。 叶萧立刻把这个老牛魔人对号入座，这就是牛魔贱民：老奎。 他颤颤巍巍地来到巴图面前，鼻子抽动了一下，旋即以比年轻人，比健全人还要敏捷的动作，一把夺过巴图手里面的脸盆，咕噜噜一阵喝，在巴图反应过来前把连脸盆里剩下的酒喝得干干净净。 叶萧看得目瞪口呆，觉得这个老奎颇有自家老爷子的风采。 巴图怒哼了一声，却一改暴躁样子动不动拿脚踹说话，反而一拽老奎，也不嫌地上血污，两个牛魔人一屁股坐到甲板上，嚷嚷道：“老奎，再说说你遇到的那个糟心事，老子嘴笨，说不来。”说话间，他又倒了一脸盆酒，在叶萧心提到嗓子眼儿的时候，总算老天爷开眼了一回，巴图把酒递给了老奎。 说是贱民，巴图对老奎的态度，堪称客气。 叶萧这会儿喝得头晕眼花，看人都带重影，全靠倚着船舷才没有往下哧溜，哪里注意到这个？ 老奎捧着脸盆，这次不急吼吼的了，而是小口小口抿着果酒，含糊着声音道：“俺眼睛瞎，什么都看不见，就是你们说是赤月那天起，每天晚上都有人把俺喊到海上去，去给过往的海客弹弹曲子。”“一开始他们要弹的都是咱们的战歌、牛魔史诗，最近却变了。”老奎颤了一下，酒洒前襟而不自觉，声音发抖地道：“这几天，每天他们都让俺弹唱：吾心归处，那是俺们牛魔人的招魂曲啊。”“那个时候开始，俺就怀疑，兴许每天听俺弹唱的，不是人……” 第三百零六章 石镜 “不是人，还能是鬼吗？”迪迪听得不耐烦，撇着嘴巴说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还把眼睛直往巴图手上拎着就不放下的大橡木桶里哧溜，馋酒了。 这当口，巴图毕竟是听过老奎讲过一次的，就没怎么在意，又想起了叶萧来，一脸盆满上推了过来。 那个架势，怎一个不容推拒，将“你要不喝就是看不起我”演绎得淋漓尽致。 叶萧不接也得接，好在他反应快，顺势就递给馋得哈喇子都流出来的迪迪，满口都是“还是哥疼你吧，喝”。 “哥，你是俺亲哥。”迪迪大喜过望，兴高采烈地给叶萧挡了枪。 松了口气的叶萧才有心情在心里面想：“不是人有什么好奇怪的，这老奎是没去过白日门城，不信道渊里走一圈子，坚决没人，全是幽灵在听。 别说弹唱这么高端了，那些闲得蛋疼的幽灵能让他把从小到大的事翻来覆去说十遍，十遍。”叶萧酒劲上头，脑子里的念头已经开始不着边际起来，剩下的几分清醒全用在花式逃酒和听老奎往下说上了。 老奎小口小口抿着酒，空出一只手来伸进怀里面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样东西来。 一边做着动作，他一边说道：“俺越想越不对劲，活的死的，人啊鬼的，俺不在乎，混口吃喝而已，俺就怕他们跟那些骚狐狸有关，就多留了一个心眼儿。”……骚狐狸？瞧这说的，看来这趟差事不好办啊，还是瞅准机会拉着憨货一起跑路吧，叶萧闭着眼睛想着。 他倒是想睁开眼睛来着，问题是晕啊，这会儿一睁开眼睛，叶萧就觉得捕鲸船在天上飞，云在脚下飘，海水充塞了天地，肚子里叫一个翻江倒海。 只有闭着眼睛，他才觉得稍稍好受一些。 下一刻，叶萧想接着闭眼睛都不成了，因为老奎说了一句话：“俺眼睛是瞎，看不见，琢磨着他们是不是就是看中了俺这一点，搞不好真是见不得人。 俺就多留了个心眼，俺是瞎，可不是所有人都瞎；俺看不见，但俺能让其他人看见。”“昨天，俺就用上了这东西，留下了他们的样子。”说话间，老奎翻过手，将从怀里掏出来的东西托于掌心，摆到所有人眼前。 听到这个贱民老奎留下了对方的样子，所有人包括叶萧在内，不管是在喝酒的还是在修整船只的，霍地一下目光全都聚焦过来。 叶萧自然不可能继续闭目养神了，竭力睁大眼睛望过去。 巴图也是一脸好奇，一大口酒一瞥眼地打量，显然他也没有听过这段。 老奎拿出来的是一面石镜。 石镜，用特殊石材打磨出来的镜子，其石材颜色泛红，好像含有很重的金属成分，一面粗糙得压根没有打磨过，一面打磨得平平整整的，光可鉴人。 “石头都可以拿来磨镜子？还有这等事！”叶萧好奇得不行。 铜镜、银镜，传说中从神龙帝国过来的第一批开拓者携带过来之宝镜，他没有见过也听说过，唯独这石镜，听都是第一次听，更别说见了。 迪迪动作比他还快，早一步就把自个儿凑过去，跟石镜里面映出了一脸好奇模样。 说是纤毫毕现过分了，到底比不上临水自照，不过比起铜镜什么的，这面石镜还真是不差了。 迪迪还想对着镜子检查一下牛角脏没脏，脑袋刚刚一歪，“嘭”地一下就被巴图一个大脚踹飞了。 可怜迪迪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爬起来，巴图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吓得差点没又哧溜下去。 好在巴图旋即把目光落到老奎身上，催促道：“老奎你有事说事，别把弹唱那套用在这儿，酒管够。”“那敢情好。”老奎咧嘴一笑，满口黄牙掉得差不多了，摸索着石镜道：“俺存了心思，就把这面石镜挂在吃饭家伙上当个零碎，也没引起那些东西的注意。 具体的，你们自己看吧。”叶萧注意到老奎用的是“那些家伙”，他纯粹不把对方当做是活人了。 他也没有深究，仗着巴图的威风，凑在巴图边上挤在老奎跟前，向着石镜里面探望着。 这个时候，叶萧多少心里有数了，这面乍看不起眼的石镜子，怕是跟他用过的捉奸球，不，通识球，是一样的作用。 果不其然，当老奎枯瘦的手沾着酒水，在石镜面上一阵摩挲后，镜面上就开始微微泛光，映出了一幕幕景象来。 “天太亮了。”叶萧瞥了一眼就开始皱眉。 海面上雾气随着日头渐高而散，头顶上是明晃晃的太阳，石镜上影像在强光下想要看出点东西来比登天还难。 不只是叶萧，其余围过来的牛魔人一个个眼睛瞪大如铜铃，眉头皱成疙瘩，全都有看没有见。 “迪迪，过来。”叶萧眉头一挑，忽然喊出声来。 迪迪茫然地上前，还不等问出声来呢，被叶萧一扯，庞大的身子就盖上去，跟个棚子一样遮在石镜上头。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遮挡了天光，叶萧缩在他身下看过去，石镜上的景象果然清楚了不少。 “哥，哥，俺也要看……”迪迪牌人工棚委屈地出声，话都没有说完呢，就被两声异口同声的呵斥打断：“闭嘴！”一声是叶萧的，一声是巴图的。 叶萧这呢，他是听话听习惯了；巴图那呢，这不是屁股还痛着嘛。 迪迪“啪”地一声，把嘴巴捂住了，一动不敢动。 叶萧哪还顾得上他，全部注意力都被石镜上浮现出来的景象给牢牢吸住了。 前头跟巴图形容的差不多，老奎走到海边，上了一艘仅容一个人站住的小船，接着海面上一个个细小的漩涡出现，好像有无形暗涌始终跟在小船下，推着它前进。 片刻后，叶萧看到了一个诡异无比的景象。 上一刻，海面上还空荡荡的。 下一刻，雾气迷雾，又瞬间消散，一座平平整整的小岛忽然凭空出现在水面上。 小船靠岸，老奎抱着乐器以及上面的石镜上得小岛，前行不几步，借着当空明月，坐成是一个大圈的人影一一在镜面上映照了出来。 当镜面上浮现出某个身影的时候，叶萧神色一变，险些惊呼出声：“是他？” 第三百零七章 血泪 叶萧本能地想要揉眼睛，举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手臂颓然落下，叹了口气。 “是他又怎样？”“以他现在的情况，出现在这里面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说来巧合，石镜上的人影太半都是一闪而过，偏偏在叶萧认识的这人身上停留得特别久，让他能好生多看几眼。 越看，叶萧眉头就越是挑起，惊觉不对。 “不对呀。”“这个样子，怎么跟在血肉白骨船上看到的不一样。”叶萧一边回想起血肉白骨船上所见的身影，一边将其跟石镜上浮现出来的作对比。 渐渐地，两个身影既重合，又有明显的不同。 一样的古铜色皮肤，一样地光着脚板，一样的木讷样子……一样的是白夜号船老大：铁脚板！ 叶萧的诧异，并没有能影响到石镜上的画面流转，一个个盘腿而坐的身影，在镜面上一闪而过。 他们有的身材高大，体型魁梧，看起来就像是巴图一头撞进来石镜里面坐那的模样；有的普通高矮胖瘦，玛法大陆上随处可见的人族模样，洒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类。 不同的不仅仅是体型，他们每个人身上的着装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觉。 “到底哪里不对呢？”叶萧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出声。 瞅着瞅着，他慢慢看出问题所在了。 那些高大魁梧的明显是牛魔人，衣着风格也大相径庭，就不说有的穿着铠甲有的仅仅单衣了，就是同样类型打扮，风格亦是迥异，就像是……“隔了一个时代！”叶萧恍然大悟，心知这些围坐着等着老奎弹唱的“人”，怕真的不是人，而且还不是一个时代的“鬼”。 “不是一个批次的……”莫名地，他脑子里浮现出这么一个念头来，当目光落到铁脚板，以及几个曾经白夜号上熟面孔时候，尤其难以抑制。 要不是石镜里面一片沉闷压抑的气氛，叶萧很是怀疑“不同批次”这个念头“噌”地一下冒出来之际，他会不会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小兄弟，挪个位置。”叶萧耳中忽然传来巴图的声音，旋即毫无抵抗力地身子被挤到了一边去，就勉强能看到镜面的程度。 挤过来的，自然是老巴图。 他不仅仅是人过来了，一屁股墩把叶萧给生生“坐”到了一边去外，顺手还递过来一个满满当当的脸盆，就差直接往叶萧嘴里面灌了。 “巴图大叔，真是谢，谢，你啊，太热情了。”叶萧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话的，那个重音顿挫，无比销魂。 老巴图明显是一个粗人，跟他牛魔人里面也堪称魁梧的外表一样黑粗壮的粗人，浑然听不出叶萧话里面的苦涩，咧开嘴巴得意地笑，拍着胸脯承诺：“在俺，在俺，这都不算什么，等到了牛魔宫，俺们再喝个尽兴。”“……”叶萧整个人都不好了，颇有一种作茧自缚，抬起石头往自家脑门上砸的感觉。 ……这都不叫尽兴，那叫什么，漱口吗？ 叶萧目光还跟遇到磁石一样被牢牢地吸在镜面上呢，逃都没处逃，在巴图热情地劝酒下，竭力地吞咽着。 天知道他是怎么咽下去的，总之一脸盆见底，他肚子已经比球大了，晃动一下能还听到水的声音。 这个时候，石镜上景象正好发生了变化，将叶萧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不然他很是怀疑会不会直接喷巴图一脸。 在过去的那点时间里，差不多正好是一首曲子长短，石镜上画面在微微地颤动着，仿佛是随着乐器的起伏而动。 那些环形围坐着的“人”们，正襟危坐，纹丝不动，连身子前倾都没有，木雕泥塑一般。 突然——随着画面晃动停止，曲子结束，异变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在推进着。 有一个牛魔人的脑袋，毫无征兆地断了下来，一直滚到了老奎身前。 又有一个牛魔人，身上铠甲不住地腐朽着，凭空多出了一根根插在上面的箭矢，两根牛角之间顶着一柄砍入过半的战刀……一个个光鲜衣着如在尘土里瞬间埋过了千年，一处处伤势凭空出现，一片片血污染过全身……在这一瞬间，叶萧也好，巴图也罢，甚至连用高难度动作扭头用眼角余光瞥向石镜的迪迪……看到这一幕的每个人都是浑身一震。 他们心中，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浮了出来：“这，才是他们现在的真实模样吧？”叶萧只是错愕了一个刹那的功夫，目光一转，镜面上画面恰好也是一转，落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铁脚板！ 这个前白夜号船老大，在短短时间里，生死罅隙里，叶萧至少见了第三面的人物，他身上发生的变化，与其他人不同。 在铁脚板周遭，有一个个前白夜号船员，有的上下半身子断成了两截，上半身用手在爬，下半身用脚在追；有的脑袋歪到了一边，半个身都塌陷下来，似是被桅杆砸断；有的浑身上下血肉撕裂，呈现出被鲨鱼撕咬的惨状……唯独，铁脚板不然。 他上下周全齐整，无一丝伤口，只是全身上下都在滴答滴答地湿淋淋地，好像每一个毛孔都变成了泉眼，在汩汩汩地冒着泉水。 铁脚板的双眼通红，血红血红的，落在叶萧的眼里面，顿时让他想起了血肉白骨船上所见的一幕。 那个时候，铁脚板便是红着这么一双眼睛，双膝跪下，仰天嘶吼着……“他好像跟其他人不同。”叶萧有些欣慰，有些不忍地看着铁脚板，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不曾在画面里面其他人身上出现过的惊人一幕。 目眦欲裂的铁脚板大睁着通红眼睛，有泪水在顺着脸颊不住流下来。 一开始是透明的泪，后面是鲜红的血。 那是：血泪。 “他还有意识！”有先前血肉白骨船上一幕打底，又亲见这一幕，叶萧心里面咯噔一下，这么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浮出来，摁都摁不下去。 同一时间，石镜上画面定格，就定格在铁脚板血泪纵横的脸上…… 第三百零八章 歌一曲，吐一脸 捕鲸船上，落针可闻。 里三层，外三层，借着迪迪人形遮阳棚的光，即便是没有看到全程，多少都能瞄到石镜上一两眼。 一时间间，整艘船都安静了下来。 叶萧看石镜上画面黯淡下来，恢复到灰蒙蒙样子，知道它就只存下了这些画面。 这些，也足够了。 后面显然是巴图介入了，这个后面再问也还来得及。 他挤出人群，伸着懒腰，喃喃自语着，既是说给迪迪他们听，亦是在自我理着思绪。 “那些人死在不同时期，不同种族的人。”“他们全都因为某种原因复苏了过来，并且还保留着基本的灵智。”“黄泉教主！”叶萧皱着眉头吐出这么四个字来，周遭是一水的小鸡啄米般点头。 他在路上就跟迪迪他们形容过骷髅海、血肉白骨船上一幕，结合牛魔族里传说，哪里还不知道这一切典型就是被镇压着的黄泉教主手笔。 “他们的复苏，活动，越来越明显，看来那一位是安生不了多久了。”叶萧脸上露出苦笑来，这个活动已经不能用“明显”来形容了，他们都知道听弹唱，顺带着思个乡什么的。 想到牛魔族也好，人族也罢，再加上灵狐族，以及零散的其他种族先人们，只要被黄泉教主收集过去的，一波波地复苏过来，对着活人，对着以前的族人举起屠刀，只是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在捕鲸船上一片沉闷时候，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俺是不是瞎得好？”没头没脑，不合逻辑的一个问话出现，接着一个牛角尽断的牛魔人脑袋从人堆里钻出，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 下一刻，所有人——包括叶萧在内——齐刷刷地点头。 是瞎得好。 老奎要是没有瞎，弹唱到一半呢，看到一个个听众变成那副样子，吓也吓死了，哪里能去了一次又一次还活蹦乱跳地可以抢酒喝？ “哈哈哈~看来俺说得没错了，真是瞎的好。”老奎把石镜往怀里面一塞，枯瘦爪子一样的手在奇形乐器上一拨，伴奏声中，以沙哑声音带着旋律哼唱：“有角的笑没角，睁眼的笑瞎眼的。 活着的笑死了的，穿鞋的笑光脚的。 笑笑笑，大笑若哭。 却不知——有角不好戴帽，无角一身轻松。 睁眼不得不看，瞎眼便可不见。 活着的殚精竭虑，死了的两腿一蹬。 穿鞋的小心翼翼，怎敌光脚的来得惬意……”称不上动听的嗓音，朴素的唱词，明显现编论不上什么平平仄仄韵脚，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好像一个耄耋老人搬着小凳子在村口老树下坐着，唠唠叨叨地讲着一生坎坷换来的道理。 弹唱早罢，一船牛魔人目光偷偷地在老奎光溜溜不长角的脑袋上瞄着，脸上全是复杂的情绪。 贱民不贱民，牛角的荣耀，这些东西叶萧不感兴趣，更不想沉浸在那种沉闷的气氛里，岔开话题问道：“巴图大叔，后来呢？”“后来？”巴图一边挠头——少了一只角让他很不适应，一边拎起橡木桶——第二桶了都，倒着酒说道：“俺到的时候海上全是雾，开着船就冲了进去，绕了一会儿，雾忽然散开了，俺们就看到老奎掉进水里面，赶忙给捞上来。 哪里有什么岛，只有一艘破破烂烂船，雾气一散就散架了，瞅着在水里面至少泡了有一百年。”话音落下，酒水倒满，热情地被巴图推了过来。 这下，叶萧给自己一大嘴巴的心都有了——让你嘴欠，遭报应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灌多了麻木了，他索性不逃也不推了，拿过来就喝，一口口吞咽着，耳朵听着巴图继续往下说。 “救起老奎后，俺才发现在雾里面绕了一大圈子，有点远，就绕了条海陆回来。 没想到就遇上了血衣人抢了我们的黑水船，抢了就抢了，他还连船带人一起弄进了海里，俺就跟他打了起来。”“这贼厮鸟，还挺能打！”巴图说着说着脸就红了，喘着粗气，跟被激怒了的公牛一样。 叶萧好一阵子问，才让他把注意力从王倬身上移开，问清楚了黑水船是怎么一回事？ 牛魔人取名跟他们身材线条一样，全是粗线条。 捕鲸用的船叫捕鲸船，黑水船就是拿来装黑水的船。 狐月岛和苍月岛旁边，有夜魔火山终年喷发，地壳变化频繁，地形气候复杂，总的来说，狐月岛那边山清水秀，温泉绿树什么更多一点，苍月岛基本就走苍凉古朴路线。 在苍月岛范围，因为这种特殊环境，盛产一种“黑水”，有一些地壳裂缝里自然涌出来的，有刺鼻气味，可燃，点起来黑烟多得可以收集起来做成墨锭。 这些黑水，牛魔人一般是用在各种祭祀活动里面，点燃起来，黑烟滚滚冲天而起，符合他们苍茫古朴的审美。 除了这点用处外，还有不少海客会用极其低廉的价格向牛魔人收购，贩卖到玛法大陆上，多少可以充作一些买不起灯油、蜡烛一类贫民照明之用。 据巴图介绍，这种黑水又不起眼又便宜，却不常见，整个玛法大陆已知的就是他们苍月岛，还有盟重省那里有一些，其他地方没听说过。 黑水生意当然比不上苍月岛的主要贸易鲸油了，只能说是不无少补，好在没啥成本，他们就弄了一些黑水船，专门运送黑水跟海客们交易。 “最近不少黑水船消失得无影无踪，族里面早就警觉了，只是不知道谁干的，这一批本来就是最后的了，迪迪他爹下了命令，不再卖黑水了，为这点小东西死人不值得。”“既然让俺遇上了，怎么都不会放过那些海贼，这不就干上了。”巴图一边说着，一边灌着酒，满身酒气掩盖不住一脸的疑惑，含含糊糊地道：“奇了怪了，那些海贼抢黑水是做什么？不能吃不能喝的，搞不懂。”迪迪学着叶萧平时的样子，摸着下巴重复：“是呀，俺也搞不懂，哥，哥，你知道不？”“啊，哥，你是俺亲哥，你怎么啦？”迪迪习惯性扭头问叶萧，结果看到他亲哥醉眼惺忪地要往船舷上爬，赶忙上去一把拉住。 叶萧听到有人叫他，满脸通红地回头，傻笑道：“迪迪，憨货！哥一定要带你走……”然后……然后……“呕~~！”叶萧腹中汹涌，一口喷了出来，喷了迪迪一头一脸。 第三百零九章 能饮一杯无？ “哥~”迪迪抹了下脸，嗅了嗅，竟然没吐，只是苦着脸道：“哥，你虽然是俺亲哥，但也不能吐俺一身啊。”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扶住叶萧，不扶不行，要倒了。 叶萧醉态可鞠地搭住迪迪的胳膊，扯出笑容来，嘴巴一张，话还没出来呢，“呕”地一下，仰着头又喷了迪迪一脸。 好家伙，他刚刚白抹了。 迪迪肩膀都耷拉下来了，扶着叶萧的手又不敢放，生受了这喷泉，整个人都不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上了捕鲸船后一直忙东忙西帮着收拾尸体，擦拭甲板的萝卜凑过来一看，笑得前俯后仰，肚子都捧起来了。 那是笑得肚子疼。 这会儿的迪迪全身上下散发的味道叫一个醉人，但凡鼻子还好使的无不暴退三尺，要不是甲板就这么大，再退就要蹦跶进海里面了，怕是方圆数十丈里连个带喘气的都不会留下。 唯一的例外就是巴图了。 巴图红着个酒糟鼻，脸上两坨殷红，跟叶萧比起来就是一对招子还看得出清明来。 他打着饱呃，凑近过来，鼻子在迪迪身上一抽一抽地嗅着，叹息出声：“可惜了，糟蹋了。”迪迪听得眼睛瞬间就直了！ 听这意思，巴图是还想舔一口吗？ 原本还不觉得怎样的迪迪，“呕”地一下，跟着吐了。 他没敢跟叶萧对喷，脑袋歪到一边吐了个干净。 叶萧喷了两次后稍稍清醒了一点，没好意思再往迪迪身上招呼，脑袋歪另外一边，接着喷。 霎时间，捕鲸船上出现了一幕奇景，两兄弟胳膊搭着胳膊，一人脑袋歪一边，跟喷泉似的。 吐到后面，叶萧浑身乏力，头晕目眩，个人很是怀疑是不是被迪迪报复性地托在头顶，以一个呼吸几十圈的频率旋转着。 他放开迪迪的胳膊，背靠着船舷，一点一点地滑落下来，一屁股坐到甲板上后，上下眼皮彼此重击，再也睁不开眼睛里。 叶萧最后的意识，眼睛缝里就看到了老奎淡定地拨动着奇形乐器的琴弦，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 他已经听不到声音了，在看到这个老牛魔人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是一个什么人？”人越醉倒，叶萧脑子反而诡异地清醒，想起那面能留影的石镜，想起这个老人的弹唱，无比确认这绝对不会是一个什么普通人物。 此念方生，压根不等他深入挖掘，一阵阵晕眩与黑暗潮水般袭来，一个浪头将他打沉。 王倬抢黑水做什么用途？ 复苏的亡者可会再出现？ 黄泉教主的归来，是否能够遏制？ ……一个个大写的问号，如一只只带着钩子的爪子，拽着叶萧就往意识最深处沉去……沿途，他醒了好多次。 第一次醒来，叶萧狂灌一脸盆水，再尽数吐出来，指天发誓这辈子再不喝酒了，然后接着昏睡。 第二次醒来，他咽下了一碗粥，头疼欲裂，看到迪迪那张幽怨的脸，嘀嘀咕咕罗嗦被吐一身索取几顿好吃的作为补偿的迪迪，头更疼了，用脚把那憨货踹了出去。 第三次醒来，叶萧终于能被迪迪扶着上得甲板，依然有气无力，脑子跟浆糊一样，再次诅咒发誓不喝酒了，深深怀疑自家老头子天天把自家灌个烂醉是图什么？ 紧接着，他就干了一件后悔了好久的事情。 迎风站在甲板上，叶萧一时没忍住，把这个疑惑对着手按船舷，还在大口大口灌着酒的巴图请教了。 “哈哈哈，小兄弟，你还不到享受醉酒的年纪。”巴图手在船舷上一拍一叩地打着节拍，粗豪声音放声而歌：“多少米饭一斗肉十斤，只能醉里寻。 多少风光无限，只能醉里见。 多少故友亲朋，只能醉里相问。 多少壮志未酬，只能醉里搜罗。 多少爱恨情仇，多少不甘不愿不忿不够……只能举杯独酌，对着影子问一声：能饮一杯无？”荒腔走板，破音沙哑，呼应着海风扑来，浪打船头，叶萧竟是听得怔怔出神。 他能明白巴图的意思，巴图是在说他还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性，不到日暮时分，年华老去，欲振无力，于是感受不到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失去，只能在醉中忘却，醉里缅怀的无奈。 “这是老奎编的？”叶萧默念了一下词曲，问道。 在他醉倒之前，隐约记得老奎似乎刚干了一件类似的事情，顺口编词弹唱出来，引动整船人的心弦。 “他还编不出来。”巴图摇晃着脑袋，伸手往东边指去，“它来自那里。”叶萧循着他所指望去，只见得海面上金鳞片片，水波不兴，微微晃动着，好像这边捕鲸船一个晃动，就能循着海水不住地传递过去，一直传到无限远的地方。 “东方，神龙帝国啊。”叶萧刚想说什么，才收回目光呢，眼前又出现了一个大脸盆，还有巴图豪迈的声音：“是不是头疼？”小道士点头。 “是不是头晕？”叶萧咽了口唾沫，再点头。 “来，喝个回魂酒吧，马上好，一般人俺不告诉他。”“哈哈哈~”巴图纵声大笑传得很远，然后，叶萧又倒了……等他再次醒来时候，船已靠岸。 在醉里醒，醒了被一盆所谓回魂酒再次撂倒的过程中，捕鲸船绕过了苍月岛的西北角，直取西南，停靠到岸。 从此处登岸，走上不远，便是牛魔人在苍月岛上的聚居地，亦是牛魔宫所在。 刚下船，叶萧就被兴奋的迪迪灌了一耳朵地名。 什么眼前奔流入海的河叫做海马河，什么牛魔人聚居的地方叫做海马坡，是好大一块坡地。 这些叶萧听听就是了，反而有人引路也不怕走丢了，只是上得岸来，眼见着左近遇到的牛魔人越来越多，他不自觉地就想起了此来的使命。 迪迪自豪地跟叶萧介绍着路上所见种种，叶萧心不在焉地听着，一手缩入袖中，握住了代表着狐月岛来使身份的信物。 越想心里越不托底，叶萧忍不住问道：“迪迪，牛魔王好相处不？关键是，脾气大不大？”“这个……”迪迪、巴图、萝卜等人，齐齐卡壳了。 好半晌，巴图一拍叶萧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小兄弟，这个很是一言难尽呐，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喂喂喂，什么叫一言难尽，这是什么情况？ 第三百一十章 一言难尽的牛魔王 有时候，疑窦就跟野草一样，一丛丛地往外生，火都烧不尽。 叶萧一路上瞅着迪迪和巴图全是顾左右而言他模样，左脸上刻着“岔开”，右脸上刻着“逃避”，反正打死不想再提有关于牛魔王的话头。 疑心生暗鬼下，叶萧从苍月港循着海马河，直抵建在海马坡最高处的牛魔宫。 “嘎吱~嘎吱~~”厚重的门户缓缓打开，滚滚热浪扑出来，仿佛是打开了烤炉，让叶萧深深地怀里往里面一瞅会不会看到一只完整的烤牛悬挂着，转动着，油汪汪地喷香扑鼻。 他扭头一看，迪迪和巴图两人引路的正蹑着脚，掉头向走。 叶萧无比确信，他只要扭头慢上个一两个呼吸，怕是连这两货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想走？没门！”叶萧越想越不托底，赶忙伸手，一手拽住巴图的衣角，一手把住迪迪的胳膊，用上了吃奶力气，就没打算放手。 “哎~”迪迪和巴图一起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模样，心知跑不掉了，认命般埋着头，带着叶萧往牛魔宫里走。 巴图一副要去断头台模样，背影看上去带着悲凉，就是在捕鲸船上被王倬砍去了一只角都没见他露出这般模样。 叶萧拖在后面，拽过迪迪，咬耳朵问道：“憨货，快说，当代牛魔王不是你老爹吗？不是说你天生善骑大大地好，利于开枝散叶的那个吗？你有几个爹？”他最后问出来那话，别说迪迪，连叶萧自个儿都震惊了。 ……你有几个爹……你有几个爹……话出口了，叶萧才反应过来，看着迪迪震惊模样，他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迪迪这都没有打死他，真兄弟无双。 “一个，就一个爹！”迪迪先抗议了一下，旋即耳朵都蔫吧下来，回咬耳朵道：“哥，你是俺亲哥，就别问了吧，俺爹……实在是一言难尽呐。”“反正就要见了，哥你自己看吧。”叶萧心里不仅仅是疑窦丛生成了野草，好奇心也长草了，心想：“到底有多一言难尽，让这一个两个都这样，不应该啊。”几句话的功夫，一行三人走到了牛魔宫深处。 巴图和迪迪都压着步子，心不甘情不愿来这里一样，可是再慢的步子，也有走到头的时候。 叶萧抱着想不通就不想了，马上就能看到的心思，将注意力放到了牛魔宫本身来。 第一个反应就是高；第二个是大；第三个是粗……牛魔宫不愧是牛魔族审美的集大成者，黑粗壮的集中体现。 高到像站在山谷地步望着顶上的树，大到每一块垒着的巨石都可以当房子用，内部通体连个支撑的梁柱都没有，空荡荡地气势恢宏，有一种苍凉的力量美感。 四面墙，包括最顶上全都雕刻着各种石刻，不着色彩，不曾精雕细琢，就是以粗犷的笔法在勾勒。 叶萧私心里想着，那一幅幅的壁画上应该是牛魔族来历，他们惊心动魄的过往，对这些他还是饱含兴趣的，实在是迪迪嘴嘴太笨——除了一个老奎，他就没看过一个嘴不笨的牛魔人——每次兴致勃勃地讲那些故事，全都是颠三倒四，最后以叶萧听睡着了为结局。 这次，他还是没有能看成，因为在牛魔宫的正中部分，一柱篝火在熊熊地燃烧着，红光辐射开来，迫出热浪滚滚，充塞整个牛魔宫。 也正因为篝火太旺，红光太甚，反而衬托得四面墙壁处黑咕隆咚的一片，看也看不清楚。 好吧，看不清楚就不看了，叶萧目光越过篝火上空扭曲着的空气，落到了后面一个高坐在王座上的身影。 高大，魁梧，山一样的体魄！ “这就是迪迪的老爹，当代牛魔王吗？”叶萧心里想着，却看不清楚这位牛魔一族的王者跟迪迪到底长得像不像？ 红光朦胧而扭曲着，想要看清楚人的眼睛基本没戏，那得是鹰眼才成。 人是看不清楚了，然而牛魔王座下的王座，却在火光当中愈发地夺目起来。 那是通体由赤铁打造出来的古朴、粗犷王座，每一寸的赤铁在火光映照下，一寸寸地散发出暗红色的光，仿佛是在流淌着的岩浆一不小心凝成了王座形状。 牛魔族，铁王座。 “坐在这样的王座上，是想告诉后面一代代的牛魔人之王，你是坐在岩浆之上吗？”叶萧只是想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怕是得去地下问不知道多少年之前，第一个打造出铁王座的那位牛魔王。 他还没活够呢。 “王。”巴图喊了一声见礼。 迪迪大大咧咧地喊了一声“爹”，然后拽着叶萧，绕过篝火，扯着嗓子道：“这是俺哥，亲哥，俺跟你提过好多次的。”叶萧被扯过去，见礼什么的自然做不了，就听着迪迪声音在牛魔宫里回荡着，把他们路上所见叽里咕噜地一阵说。 铁王座上，牛魔王一声不吭，静静地听着，庞大身量带来的气势山一样笼罩下来，充塞整个牛魔宫，置身其间，连呼吸都要多花上几分气力。 “咦，迪迪嘴皮子怎么利索这么多？”叶萧压根没找到插嘴的机会，听到后来，暗暗生疑：“说话快了很多，听着怎么像是要赶紧完事跑路呢？”他想到前头迪迪和巴图口中的“一言难尽”，忍不住多看了牛魔王几眼。 这位牛魔王从脸型五官上看，与迪迪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换憨厚为刚毅，头顶上密密麻麻地雪白色头发披散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狂野之气。 “瞅着挺正常的，听说牛魔王年轻时候有个‘白帽子’的外号，说的就是这一头天生白发。”叶萧思绪纷飞时候，迪迪一股脑把话说完，魁梧身子缩着向后哧溜，把叶萧顶到了前头去。 在一旁，一声“王”后就做了锯嘴葫芦的巴图做出一模一样动作，那个蹑手蹑脚的样子，跟刚做了贼被主人堵家里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牛魔王说话了。 “嗯？”他的声音像是口中含着什么东西嗡鸣一般，威严里带着浓浓的疑惑：“小子，你好啊，俺是……”牛魔王顿了一下，伸手挠头——这个动作跟迪迪做出来一模一样，连挠的地方都不带差的，疑惑地自言自语：“俺叫什么名字来着？”“哐当”一声，迪迪和巴图绊到了一起，摔成了滚地葫芦，齐声哀嚎：“完了，又来了。”……这什么情况？叶萧目瞪口呆。 牛魔王挠掉了好几根白头发，目光落到叶萧身上，大喝出声：“呔，小子，你又叫什么？”……喂喂喂，你儿子介绍了有八百遍？说好的“俺跟你提过”呢？ 叶萧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浓浓地不祥预感。 牛魔王目光一转，落到了爬起来往外蹑手蹑脚地闪人的迪迪和巴图，震雷怒喝：“你们又是谁？干嘛跑俺家里来？ 呀呀呀呀，取俺的刀来！”说着，他真的去取刀，一柄倒插在地上，寒光四射，威猛得一塌糊涂的斩马刀。 至此，叶萧崩溃，他终于知道迪迪和巴图所说的一言难尽是什么意思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你该叫我伯父” 刀，斩马刀。 今天之前，叶萧对这种刚猛莫京的武器满心好感。 当日，小九持斩马刀，一骑当千，狂飙突进，何等的威风凛凛，勇猛精进。 这会儿一看，与牛魔王手中的相比，小九那把简直就是玩具。 牛魔王即便是在牛魔人当中，亦是身材魁梧的一类，手中斩马刀更有他两个高下，锋芒毕露的刀刃就有一人高。 直面这样的凶器，叶萧终于知道故事里面所说的一刀落下，人马俱碎是什么样的了，被这样的凶器给劈中，那当然是碎了。 “撕拉~”牛魔王说取刀就取刀，说砍人就砍人，高举斩马刀过顶挥舞一圈子，劈落下来空气撕裂如裂帛之声，听得叶萧头皮一麻，好像头发都要站起来了。 无比的恐怖。 刀光一闪，从叶萧面前闪过，他一根顽皮的头发全无抵抗之力，迎着刀锋而断。 这一下不仅仅是头发，叶萧全身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 “俺的妈呀。”迪迪和巴图抱着脑袋，掉头就跑，身形之灵活不像是黑粗壮的牛魔人，倒跟他们的邻居灵狐族比较像，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嘭！”牛魔宫厚重的石门开了又关，篝火熊熊，映照出叶萧一脸目瞪口呆。 “我去！”叶萧震惊了，喃喃出声：“这也太不讲义气了吧？”“人跟人之间基本的信任哪里去了？”“怎么把我一个人留下了啊啊啊？”他扭过脖子，“嘎吱嘎吱”作响声中，僵硬地看向牛魔王。 “哐当”一声，斩马刀柄朝下拄在地上，牛魔王右手扶住这柄凶器，一屁股又坐回了铁王座上，仿佛他从来没有站起来过，只是坐着挥出了一刀。 他扶住斩马刀的右手五根手指依次松开又握住，目光上下打量着叶萧，脸上全是疑惑之色，好像在冥思苦想这货是谁，怎么跑俺屋里来？ 叶萧被看得毛骨悚然，就跟被饿了好几天的猛虎在一扑距离内盯住了一样。 ……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叶萧想要判断一下距离牛魔宫门还有多远，扭头动作还没做出来，只是脖颈上肌肉绷紧了一下，铁王座上传来“嗯”地一声，虚扶住斩马刀的右手绷地握紧了。 ……看来是来不及了……叶萧在肚子里把那两个不讲义气的家伙臭骂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生怕这位恐怖牛魔王又来一句“取俺的刀来”，索性直接说了。 “伟大的牛魔人之王，白帽子巴丹，我是来自白日门城的叶萧。 迪迪的好兄弟，一世人两兄弟的兄弟。”堂堂牛魔人之王的名号，叶萧还是知道的。 他自我介绍着，被牛魔王——鼎鼎大名的白帽子巴丹——给盯得浑身不自在，感觉每一道目光都是斩马刀劈过来的刀光似的，赶忙把迪迪拖过来的当挡箭牌。 “有用吗？够呛。”叶萧心里面满是悲观，没看刚刚迪迪都被吓得抱头鼠窜了吗？瞅那样子不是第一次了。 诡异的是，巴丹神情瞬间软化下来，还挺直了身子，空着的那只手扯了扯身上的皮甲，跟其他儿子兄弟前来拜见的长辈没什么两样。 他竟然还挤出了慈祥的笑容来，叶萧看得眼睛都直了。 “迪迪这孩子没什么出息，就是善骑，当初才多大来着，连他老子都骑得很溜。 想起来简直就像是在昨天呀。 小子你既然是他的兄弟，那就多给他找几个……骑骑嘛，开枝散叶，开枝散叶，你要知道我们家是人丁单薄啊。”巴丹语重心长是说着，换成另外一个场合，叶萧肯定笑得肚子都痛了，这会儿去没敢，没瞅着人手还在斩马刀上活动着嘛。 “现在看着有些正常啊。”叶萧心里面嘀咕着，一咬牙，一跺脚，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把手从袖子里面伸出来，攥着的手打开在巴丹面前。 掌心处，光晕浮动，一枚戒指静静地躺着。 纯白基座全不显眼，上镶着的指节大小珍珠在融融火光映照下，泛出迷蒙的光晕，恍若在平静的海面上，海蚌悬浮着打开，内里躺着的珍珠辉映着天上月明。 灵狐珍珠很美丽，叶萧的心情却一点都不美丽。 在灵狐珍珠戒出现的当口，牛魔王巴丹左手一紧，身上皮甲被扯得绷紧，因为上镶着的鳞片反光，乍看起来竟像是钢铁甲胄般耀眼。 慈祥什么的提也不用提，巴丹瞪视过来的目光比锥子还要尖锐。 “死就死吧。”叶萧心一横，索性全撂了。 他一边侧着身子，不着痕迹地往后撤，用眼角余光瞄着牛魔宫门方向，随时准备撒丫子跑路；一边干脆利落地将此来目的，路上所见，一股脑儿地说了个干净。 整个过程中，数十个呼吸过去，篝火里燃烧着的柴火“噼啪”了两声，叶萧心跳两千下都打不住。 “伟大的牛魔人之王，小子的目的，想法，全都说完了，真正捣鬼的是复苏中的黄泉教主，牛魔人和灵狐族之间完全是糊涂战，打了也就是便宜了黄泉教主这种故鬼罢了。”“您怎么决断，小子不敢强求，我话说完，若王上你坚决要开战，那么请允许我带迪迪一起离开。”叶萧说完最后一句话，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再不吸气就要憋死了过去。 在说前因后果等等时候，他没有一百次也有几十次觉得牛魔王的斩马刀已经饥渴难耐，随时可能劈过来，将他跟肩上的大黑一起来个“人兽俱碎”。 然而，并没有。 巴丹在背靠在铁王座上，静静地听着，火光并不能完全照亮王座，他上本身笼罩在阴影里，惟有那只握住斩马刀的手在一松一紧，拨动叶萧的心弦。 话都说完了，叶萧下意识地一抹额头上的汗，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竟然活着把话说完了。 整个过程中，巴丹沉默不语，浑然没有刚开始见面时候的癫狂模样，反而让叶萧很不习惯。 这个时候的白帽子巴丹，真正像一个伟大的牛魔人之王。 牛魔宫中，一时沉寂了下来，只有篝火中“噼里啪啦”的燃爆声音响个不停，仿佛是在代替叶萧的心声发出催促：好歹给个准话吧。 叶萧在一股脑儿全倒出来的同时，悄无声息地往后退着，不知不觉中退出了十余步那么多，现在不上不下的，留也不是跑也不是，很是尴尬。 好半晌，就在叶萧猜想牛魔王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霍地一下，白帽子巴丹一手握刀，一手扶住铁王座扶手，长身而起。 这一刹那，铁王座上爆发出磅礴气势，如实质的风压得篝火暗淡下来，仿佛随时会就此熄灭过去。 叶萧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牛魔王提刀迈步，幽幽的声音响起：“你该叫我伯父。”叶萧险些一个踉跄栽下去，苦笑不得。 这什么跟什么，重点错吧？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举世之力，无过恐惧 “那个啥……”“……伯父！”叶萧这声“伯父”叫得艰难无比，其程度与冲着老虎叫“猫咪”，指着狼王呼“旺财”差不离，浑身上下就没有不别扭的地方。 牛魔王微微颔首，挠着一头给他带来“白帽子”外号的白发，好像很满意。 ……得，伯父就伯父，你高兴就好。 叶萧刚松了一口气，白帽子巴丹又是一步迈出，满头白发向后扬起，声如洪钟：“小子，你说的事，俺知道了……”他顿了一顿，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望过来。 “然后呢？然后呢？”叶萧眼巴巴地等着下文，一息，两息，三息……好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愣是下面没有了。 要不是顾忌着那把寒光四射的斩马刀，叶萧跳脚大骂的心思都有了。 “等等，难道……”他猛地一下想起了什么，心中涌起火山喷发般的不祥预感，脚步嗖嗖地往后退。 “俺知道了……俺知道什么了？”牛魔王挠着头，声音里满满都是困惑。 “……又来！”叶萧在心里面哀嚎一声，感同身受到了迪迪和巴图之前的崩溃。 瞧着不是事，他蹑着步子，悄无声息地转身向着牛魔宫门处去，肚子里在大骂：“什么意味深长的目光，分明就是茫然懵逼，他忘了，他全忘了。”“咦？”一声惊疑声从身后传来，叶萧身子一僵，感觉有什么东西刺到身后，火辣辣，尖锐锐的目光有没有。 “你是谁？怎么在俺的家里？”牛魔王一声暴喝：“呔，取俺的刀来。”“妈呀。”“说好的伯父相称呢？”叶萧怪叫一声，抱头鼠窜，动作之麻利，颇有迪迪和巴图的几分风采。 他头都不敢回一下，噌地冲到了石门前，一拉而开，“嘭”地一声给关上，背靠着门，气都喘不匀了，汗珠子滚滚而下，后背全湿了。 生死时速啊。 叶萧肩膀上，安分了许久许久的大黑哆嗦着，两股战栗，脱离了白帽子巴丹这位恐怖牛魔王的视线，它终于敢表示一下存在感了。 上一刻还“你该叫我伯父”，下一刻什么都给忘了，分分钟拿刀子说话，这个谁能不怵？ 惊魂甫定，叶萧抬起头来，看到有两个魁梧高大的牛魔人腆着笑脸就过来了。 不是迪迪和巴图这两个没义气的还能是谁？ “哥，你是俺亲哥，总算出来了。”迪迪一副欢天喜地一样，不像是迎接亲哥从父亲的宫殿里出来，倒像是看到他从屠宰场里爬出来了一样，那个惊喜劲儿。 “让你跑。”叶萧蹦起来，一巴掌拍迪迪脑门上。 “让你不喊上哥一起跑。”“啪”又是一巴掌。 “你个不讲义气的，吓死~，不，气死我了。”叶萧蹦跶得气喘吁吁的，迪迪就憨厚地笑，仗着皮糙肉厚，浑不在意。 “哎。”叶萧出了气，接着叹气，道：“迪迪，话我都说了，不过你爹转头就忘了，够呛啊。”“要不，咱直接闪吧。”他抱头鼠窜而出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这位牛魔王实在是没法沟通，干脆带着迪迪跑路得了。 至于昭昭那边，送个信儿过去，反正她也翘家习惯了，应该能跑掉，约个地方碰就好了。 叶萧无比地怀念之前的冒险之旅，跟这趟牛魔宫比起来，那简直是游山玩水啊。 迪迪挠着头，一脸为难。 事情顺利就罢了，要是两族交战，长辈、同伴全都在拼命，他跑路了，这不符合牛魔人的行事风格，他干不出来。 这个时候，看了半天戏的巴图凑过来道：“小兄弟，先不忙走，再看看。”叶萧本能地就想回“有什么好看的”，这会儿想起白帽子巴丹那句“我知道什么了”，他还有泪奔的冲动，这太打击人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巴图凑得更近了一些，意味深长地道：“小兄弟你救了萝卜，又是迪迪的兄弟，族里可是给你安排了盛大的欢迎，连着三天哦。”一边说着，巴图一边举起三根手指，在叶萧面前晃了一下，两下，三下。 “嗯？”叶萧有些明白过来了，诧异地望向巴图。 巴图微微一笑，说出了一句更加意味深长的话来：“白帽子巴丹，他毕竟是我们牛魔人的王！”叶萧有些懂了，这三天牛魔王是用来查证他所说的话，研究对策等等，只是……“他是真疯还是假疯啊？”叶萧看看迪迪，再看看巴图，举手投降。 迪迪松了口气，腆着脸狗屁虫般地凑过来，黏在叶萧身后就不走了；巴图陪伴左右，一起向着海马坡上，牛魔人聚居处走去。 沉默了片刻，叶萧没忍住，问道：“巴图大叔，迪迪他爹这样……没事吗？”他无法理解，这样的状态，白帽子巴丹是如何坐稳牛魔人王位的？ 巴图哈哈一笑，道：“小兄弟，那可是我们的王啊，靠着一柄斩马刀，一身龙皮甲，一刀刀砍出来的王位。 他为什么会有事？谁敢让白帽子巴丹有事？”叶萧一脑门问号排队冲了出来。 巴图谈性上来了，索性拉着叶萧坐下，道：“小兄弟，你知道你们人族是因为什么雄踞玛法大陆，建国比奇，压得我们这些玛法大陆的土著都直不起腰的吗？”“因为什么？”叶萧一瞬间在脑海里蹦出来了很多答案，因为实力？因为神龙帝国传承？因为时运？还是先辈的抛头颅洒热血？ 每个都对，每个又都不全对。 “恐惧。”巴图淡淡地道：“是因为恐惧。”“心有恐惧，恐惧无法生存，恐惧沦为奴隶……才能筚路蓝缕，拼死战斗，于初来乍到，一片陌生中，建立起了比奇王国。”“举世之力，无过恐惧！”巴图遥指牛魔宫，带着敬畏说道：“这些道理，俺也不懂，是当年王告诉俺的。”“俺只懂得，从二十年前，白帽子巴丹用斩马刀斩下了上任牛魔王头的时候，全族上下就对他充满了恐惧。”“只要这恐惧还在一天，他就是我们牛魔人的王，他怎么会有事？”夕阳余晖遍洒下来，叶萧回望牛魔宫，半与黑暗融为一体，半在晚照下辉映，仿佛一头巨兽盘踞。 想到“三天欢迎”的安排，想到“举世之力，无过恐惧”，叶萧忽然就对牛魔宫的那位重新有了信心。 他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从手腕间褪下了砗磲手串，递到了巴图面前，道：“巴图大叔，我想让你帮我传个信，这是信物。” 第三百一十三章 决定命运的时刻 “我心虽老，壮心不已。 但为族故，九死不悔。 以我残躯，永镇幽冥。 牛魔奋蹄，有我无敌。”一声声高亢歌唱，回荡在海马坡上，或沙哑，或清朗，或嘹亮，或暗沉……汇成一股洪流，席卷而下。 这首牛魔战歌讲述的是牛魔族先祖纵然老去，奋起余烈，为族群故，为子孙计，镇压邪魔的故事。 叶萧不知道在所谓为他而举办的庆典里面，来来回回地唱这首歌到底是上面有意吩咐还是自发地举动，总之他是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海马坡上，上可远眺牛魔宫，下能俯瞰一座座牛魔族的房屋，有数十人合抱大小的篝火，已然熊熊燃烧了三天。 一开始，叶萧还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座座牛魔族建筑，为其巨石垒成的恢弘而赞叹，为原始苍茫的雕刻而惊讶，倒得后来，恨不得能死过去。 三天里，他无一刻不是浑身散发着酒气，简直跟酒缸里面捞出来没有区别。 盛情难却，那就不是盛情，简直就是刑罚了。 虽然牛魔族的果酒酒精度不算高，可架不住喝起来多啊，叶萧无比怀疑他这几天喝下肚子里的酒聚在一起，他泡个澡都有富裕。 他赖在位置上，前方篝火旁，有数十名牛魔族战士赤裸着上半身，挥舞着武器，迈着夸张如半蹲的步子，在跳着牛魔族战舞。 滚滚热浪辐散四周，叶萧隔得远远的都有扯开衣服冲动，近在咫尺跳着战舞的牛魔人一个个浑身油光发亮，全身上下都是油汗，配合狂野动作，自有一股苍茫狂放的味道在洋溢出来。 这牛魔战舞他还欣赏得来，在面前来回跳着的羽裙舞就完全欣赏不能了。 天知道这些牛魔人哪里弄来的羽毛，编织出了草裙模样，围在身上，绕着叶萧，三天里就没有断过。 跳舞的人有男有女，一开始全是女的，跳着跳着，一个花环就挂叶萧的脖子上，一曲未完，他都要让脖子上的花环给拽地上去。 这也就罢了，还有一个个牛高马大的牛魔族妹子们抛着媚眼，在羞答答地过来敬酒，邀请舞蹈什么的，一被拒绝，就一脸受到了伤害的表情。 “这就算了，第二天跳羽裙舞的怎么都换成了汉子？”叶萧崩溃的事情发生在第二天。 在他第一天拒绝了三位数牛魔族妹子的邀请后，第二天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在他面前来来去去跳着羽裙舞的全他妈换成了汉子。 一开始叶萧还茫然不解，以为是他们牛魔族的风俗来着，等他看到迪迪憋笑都憋成内伤模样了，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勃然大怒。 “巴图大叔，你看他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是会喜欢汉子的人吗？”叶萧艰难地咽下巴图推到了鼻子下面的一碗酒，大着舌头抱怨道：“我是那种人吗？不能吧？”迪迪全程看了过来，捧着肚子笑得肠子都抽了。 天地良心，他跟着叶萧经历过不知道多少事情，就是面对虹魔教主阿金纳时候，他都没有看过叶萧那么狼狈过。 巴图嘿嘿一笑，道：“小子，谁叫族里的美女们，你一个都看不上呢？他们怀疑你喜欢汉子有什么好奇怪的？大叔都有点怀疑啊。”三天酒缸里泡出来的交情，在巴图嘴巴里面“小兄弟”就变成了“小子”。 叶萧欲哭无泪，恨不得指天发誓他对那些胸肌抖动个不停的汉子一点兴趣都没有。现在但凡有一个长得勉强的妹子，他都愿意牺牲一下小我自证清明，问题是没有！ 他很想说一声：“那些妹子一个个人高马大，块头都赶上迪迪了，实在是下不了手啊。”到底没敢！ 叶萧十分怀疑他要是敢这么说的话，那些妹子们能来个“牛魔奋蹄”生生把他踩死。 即便是不能说实话，他还是想抗议一下，话都到嘴边了，叶萧看到有一群甲胄俱全的牛魔战士趁着夜色从牛魔宫里出来，向着海马坡外去。 “这是第几拨了？”叶萧沉吟不语，这三天他虽然被灌得流汗都一股果酒的味道，但到底没瞎不是？有意无意间，看到了不知多少拨牛魔族战士被派遣出去。 “这是在验证我说的话，验证事情的严重性吧。”叶萧心里有数着呢，白帽子巴丹怎么说都是牛魔一族的王，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整个牛魔族兴衰，没有什么是随随便便，轻轻率率的。 牛魔王派人验证，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也验证了巴图的说法，三天所谓的欢庆，更多的是给牛魔族留下验证和应对的时间。 “能做出这样事情，这位伯父明显是合格的牛魔人之王，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这个问题，叶萧怎么想都想不清楚，他怀疑即便是巴图和迪迪，亦不可能弄得明白。 就在他恍惚了一下这么点功夫，包括巴图在内，一个个牛魔人端着脸盆大的海碗过来，一碗碗地往肚子里灌。 他们名义上嘛都是好客，都是招待迪迪兄弟感谢他对迪迪的照顾云云，实质上叶萧无比怀疑他们就是找个由头往死里喝。 一个不留神，叶萧肚子吹气般地鼓起来，大动作都不敢做了，生怕一不留神又在大庭广众下表演喷泉。 那等丢人事情，过去三天里他实在是没少做。 “呕~呕~”叶萧一声声地干呕着，强忍住着不吐出来时候，身后传来的是“咕噜咕噜”咽口水的声音。 那是迪迪。 “迪迪，你想喝？”叶萧醉眼惺忪地就想将手里不知道哪位塞过来的脸盆递过去，不曾想一回头，看到迪迪猛咽口水，摇头如拨浪鼓。 “嗯？”在叶萧疑惑的目光注视下，迪迪艰难地别过头不看那酒，道：“哥，俺还是忍着吧。”过去三天里，就是上厕所两个人都是结伴，睡觉同塌而眠，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叶萧都没有离开过迪迪的视线。 半醉半醒间，叶萧反应反而更是敏捷，一转念，便明白了迪迪寸步不离的用意。 “他这是担心他父亲做出了什么决定，我的安危会出问题。 时刻跟在我身边是准备保护我，随时准备带着我远遁。”叶萧明白了这点，看着强忍住不敢贪杯的迪迪，感动得不要不要的，拍着他的肩膀，正要说话呢，喧闹个不停的篝火旁，陡然安静了下来。 整个海马坡，一片片的火把燃起，一点滴喧闹不起，几乎所有的牛魔人不管在做什么都第一时间放下手上的事情，向着牛魔宫方向，伏地行礼。 常年紧闭的牛魔宫大门洞开，两排钢铁甲胄的高大牛魔族战士分站两侧，一路向着海马坡方向延伸开来。 “嘭！嘭！嘭！”一声声沉重的脚步，自牛魔宫深处传出，渐渐地，一个高大魁梧远过寻常牛魔人的身影，一步步地从牛魔宫中踏出。 叶萧改拍为按，借力迪迪扶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站得笔直。 他知道，等了三天的决断，有了定论。 他不知道，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狐月岛上，狐月神殿的大门亦是洞开，一个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走出过神殿的佝偻身影，同样在一步步地迈出来。 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神殿易主，当年的路 “阳光挺好，挺好呐。”婆婆一步步地走出了狐月神殿，仰着头，正对着太阳方向，颤抖着皱巴巴的嘴唇说道。 她说着“阳光挺好”，直视着能晃瞎人的明晃晃太阳，却连拿手遮掩一下都没有，蒙着一层白翳的双眼张大着，浑不似寻常人面对阳光直射时候不由自主地眯眼睛。 婆婆一边感慨着，一边背对着呆了一辈子的狐月神殿，步步向外。 狐月神殿仿佛是实质化的清冷与孤寂，每一块石头每一片阴影里面都凝结着阴冷一样，越是远去，阳光洒在身上，愈发地让人觉得暖意融融。 婆婆满足地吁出一口气，眼睛睁得更大了，枯瘦的两条胳膊打开，仿佛将温暖阳光视作温泉，全身心地浸泡了下去一般。 她身上白袍庄严，上纹金色纹路肃穆，浆洗得笔挺，满头的银丝披洒下来，梳理得根根分明，好像是随时准备绣入衣袍里的银线。 衣着打扮上，婆婆与当日叶萧一见时候没有两样，只是神情放松，脸上层层叠叠的褶子都在舒展打开，好像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脱得牢笼一般，沐浴在阳光里面甚至有几分少女心性。 “好多年了，不知道出了神殿，我们狐月岛上的阳光是不是跟当年一样的灿烂。”“可惜，可惜，看不见喽。”婆婆摇晃着脑袋，放弃了再直视太阳，反正，她也看不见。 “雪舞，你来告诉婆婆，今天的阳光好吗？”她声音略略抬高了一点，清晰地传入了迎面走来的雪狐少女耳中。 来的人，正是雪舞。 她双手捏着砗磲手串，一步步没有抬头看，始终在看着秀气的脚尖，一下下地丈量着从外面一路走到狐月神殿的距离。 往日里重复了无数次的路程，今天走来分外的艰难与漫长，以至于雪舞都没有注意到迎面走过来的婆婆。 “婆婆，你怎么出来了？”雪舞一惊，连忙小碎步上前，搀扶住了颤颤巍巍的婆婆——用一只手和半边身子去搀扶，另一只手还是牢牢地攥着砗磲手串不放。 婆婆满头银发的头瞥了一下，似乎在用蒙着厚厚一层白翳，连天上红彤彤太阳都看不见的双眼，在“凝望”雪舞握着手串的那只手。 “哎。”她叹息一声，那一只手抚向雪舞的雪银色头发。 一老一少，一样银色的头发，不同的是婆婆的银发有古银的暗沉，雪舞的则如日日被人放在手中摩挲的银饰，在闪闪发光。 今天雪舞挽起了一个端庄的发髻，往日里慵懒的味道散得干净，反而有一种看破般的沉静。 她微微低头，配合着婆婆的抚摸。 “丫头，你真的决定了吗？”婆婆叹息着发问。 雪舞略略低头，目光落在脚尖，精致靴子里的小脚好像被目光给刺到了一样，向着裙摆里缩了缩，遮掩得严严实实地，不见天日。 “嗯。”她应了一声，旋即抬头，脸上已经带出了笑容，道：“婆婆，这一代的圣女只有雪舞和昭昭妹妹，昭昭妹妹既然不愿意进这狐月神殿，那么自然只能是雪舞来了。”雪舞不等婆婆开口，带着几分憧憬接着说道：“婆婆你是没有看到，那天我看见昭昭妹妹在月下起舞，真是好美丽的舞蹈，就跟雪舞在海上看到海豚在跳舞一样。 海豚是不应该养在温泉汤池里的，它应该在大海里面自由地游。”婆婆摇了摇头，枯瘦的手从雪舞头发上落下，拍在搀扶着她胳膊的那只小手手背上，问道：“那你呢？”“反正也没有差别的，雪舞就在神殿里，一直陪伴着婆婆吧。”雪舞说这话时候还是在笑，笑得很勉强。 她似乎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又似想起了刚刚的疑问，又问道：“婆婆，你怎么出来了？不是……不是说……”雪舞声音干涩，妩媚脸上挂着担忧。 “不是什么？”婆婆声音难听得夜枭一样，笑道：“丫头你是想说婆婆只有留在神殿范围里，才能再继续多活几年，离开了神殿，怕是就回不来了吗？”雪舞慌忙张了张口，好像是要辩解，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从小到大，自她与昭昭第一次被送到狐月神殿，受这位整个灵狐族辈分最高，地位最尊的婆婆教导时候，族里面的长老便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告诫过她们。 ……乖乖听婆婆话，不要顽皮，尤其是不要拉着婆婆跟你们出神殿。 ……为什么？因为婆婆太老太老了，她还能活下来，是因为她在神殿里呆了太久太久，她的气息跟整座神殿融合在一起了。 ……回想起这些，雪舞下意识地就要拉着婆婆往回走，一股无法形容的莫名恐慌几乎要将她淹没。 婆婆足不出神殿，却在默默地守护着整个灵狐族，没有了她的灵狐族，只是想一想，便觉得天都要往下塌陷下来，海里面一座座鲸落在崩塌。 她一拖，却没有能拖动。 婆婆摩挲在雪舞手背上的那只手枯瘦干瘪，仿佛稍稍用力一挣就会断掉一样。偏偏就是这么一只手，轻轻一按，雪舞便不能拖动分毫，好像被一只最健硕的牛魔人用蹄子给踩住了一样。 “傻孩子，婆婆总是要走出来的，婆婆已经在那个鬼地方呆了太久太久，只有一个地方能塞到太阳，还一点都不暖和，忒也没趣。”“再说，南边那头疯牛都走出了他的牛魔宫，我们灵狐族不能让他看了笑话不是。”婆婆说着说着，轻轻地在雪舞的手背上拍了三下，如在托付给什么。 她的手掌落在雪舞的手背上，触感粗糙得如老树的树皮在上面摩挲着，冰凉得没有半点暖和。 “婆婆真的老了……”雪舞伤心地想着，忽然有些懂了。她能从婆婆的每一个字里面，感受到了一种欢喜，一种解脱，竟是不忍心再劝说什么。 “丫头，你来得正好。”婆婆脸上褶子展开，神情如少女在憧憬与回忆，问道：“来，告诉婆婆，他长得好看吗？”雪舞没有半点误解，第一时间就在脑海里面浮现出了一个小道士嬉皮笑脸模样。 没心没肺没正形，又有勇有谋有担当，他脸上挂着干净灿烂的笑容，在褪色记忆里面一下子鲜活了起来。 “好看。”雪舞斩钉截铁地回着，大致跟婆婆形容了一番。 “那就好，像他，像他。”婆婆笑得如同少女，又像是放下了什么，轻轻地一挣，从雪舞的搀扶中挣脱出来，颤颤巍巍地继续向前走。 “婆婆。”雪舞伸手欲拉，明明快赶几步就能重新拽住婆婆，这一步，她却迈不出去，劝说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吐之不出。 她的眼眶，渐渐红了。 雪舞不担心婆婆什么都看不见却独自而行，因为她老人家能任何一个看得见的人都还要看得清楚，看得明白，只担心一别之后，生死茫茫。 从婆婆的背影处，飘来了沙哑的声音，如年老的奶奶抚摸着孙女的头发，讲述着一辈子坎坷换来的道理：“丫头，那个破地方，空了，也就空了。 路是自己选的。 没人能逼你。”雪舞眼眶里，有泪珠子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模糊了那个颤颤巍巍远去的背影。 良久良久，她拿手背抹了抹眼睛——用的是砗磲手串那只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向着狐月神殿那里去。 一步跟着一步，雪舞犹如在走着婆婆当年的路。 “有些事，总要有人做的。 更何况，我又能去哪里呢？”如泣如诉一声叹息，雪舞挺直了胸膛，慵懒不再，端庄肃穆，一步步拾阶而上，走到了狐月神殿外。 神殿外唯一可以见到阳光的地方，过去多少年里婆婆躺在上面一动不动的所在，摇椅破碎成满地的竹片，一片片全如铜片一样凝练着岁月的华彩。 雪舞拿起扫把，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扫起，堆对了比神殿还要老的一株老树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左手不由得握紧了右手手腕，将手腕上挂着的砗磲手串捏得紧紧地，好像要嵌入到掌心里，融入到血肉中。 好半晌，雪舞举步，踏入了神殿。 “嘎吱”声响中，神殿大门缓缓地合上，透过最后的缝隙里可以看到雪舞跪倒在地，无声地祈祷着什么。 一日后，在原本满地竹片的地方，一张崭新的摇椅在前后晃动着，竹片青翠欲滴，有斑点纹路，仿佛泪痕……在距离狐月神殿很远的地方，在苍月岛的海马坡上，牛魔宫前，一个个雄壮的牛魔族战士高举着武器，随着白帽子巴丹一起高喊：“牛魔奋蹄，有我无敌！”重复三遍，十遍，数十遍，其声如雷，冲天而起，震得上空云气四散，不敢挡住一群狂热牛魔人的视线。 “出发！”牛魔王斩马刀一挥，早就整装待发的牛魔族战士大吼一声，随之向着苍月岛之北，与狐月岛一水相隔的方向去。 “应该不会打起来了吧？”叶萧跟随在队伍里，正如不知前行的路线一样，他也不知道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第三百一十五章 打地鼠 前方，有水天一线，涛声阵阵，雾气浮于海。 夜魔火山在不住地喷发着烟雾，凝结海面水汽，弥漫在苍月岛和狐月岛之间的海峡上。 耳听涛声，远看夜魔火山巍峨身影，透过海上浮动着的雾气，叶萧依稀能看到对面狐月岛一线。 一阵跋涉，他随着牛魔族人停驻下来，即便是对地形不熟悉，亦不能判断出此地距离他腰绑着一大串葫芦渡海登岛的地方不远。 “迪迪，你说怎么就停下来了呢？”叶萧拿脚尖捅了捅蹲在地上的迪迪，一下不过瘾，两下，三下。 他这样一半是迪迪走火入魔似地在玩着一个小孩游戏，一半是迪迪肉厚，竟然脚感很是不错。 “哥，俺也想知道。”迪迪一脸茫然，扭头说话时候还不忘拿手上一个木锤子，一下下敲出去。 每一下木锤子敲出去，便有“吱”地一声惊慌惨叫。 叶萧好奇地上前跟迪迪蹲成了并肩，看向眼前情况。 在两人面前的地面上，有着七八个洞错乱排列着，不曾分散开来，每一个洞都在两人方圆着一丈左右范围内。 洞边上，有一只烤得焦黄的麻雀，没二两肉地，却在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味道，称不上香，却也不臭。 时间间隔不一地，就有一只憨头憨脑的地鼠从其中一个洞里面冒出头来，当头挨上迪迪一锤子，委屈地“吱”一声，又给缩下去。 如是反复，除了每一次地鼠钻出来的洞不同外，结果全无分别。 “迪迪，你这是在干什么？”叶萧看了半天，好奇地问道。 “打地鼠呀。”迪迪先是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声，再奇怪地看了叶萧一眼，眼睛会说话，像是在说怎么连这个你都看不出来。 旋即，他一木锤子没打在地鼠脑袋上，反而砸自家大腿上了，拍着脑袋道：“啊，俺忘了，这是俺们小时候玩的游戏，外面没有，哥你一定没玩过。”“听俺给你道来。”迪迪兴致勃勃地解说这个每个牛魔人从小都玩儿的游戏。 没说两句，叶萧就明白了过来。敢情这个所谓的打地鼠游戏就是寻到一处苍月岛上到处都是的地鼠窝，然后把两头口子一堵，在地鼠窝上头连挖几个洞打进去。 接着，再去寻一样在苍月岛上到处都是的捕鼠草，将其点燃，随便烤个什么肉，让捕鼠草特有的味道跟烤肉味道混在一起，最后把东西往挖出来的洞旁边一搁就完事了。 那种味道，用人鼻子来闻那就是香不香臭不臭的，没有什么特殊。可要是落到老鼠鼻子里，那就不得了，一根筋地想要，跟发了情差不多。 剩下的，就是拿一根木锤子蹲在洞边上，很快就会有地鼠忍不住香味诱惑，噌噌噌地往外冒，往下砸多少次都长不了记性。 苍月岛上的小牛魔人们，从小就玩儿这个，以比较谁能更长时间不失手，一只不拉地把冒出头来的地鼠再给砸回去。 为那些历代饱经熊孩子蹂躏的地鼠们默哀过后，叶萧更不明白了，小时候玩玩就算了，迪迪这是闹哪出呢？ “迪迪，你这是要找回童年吗？”叶萧立刻开始嘲笑，迪迪先是脸上一红，紧接着就叫起屈来：“哥，这些洞不是俺挖的。”“那是谁？”“俺爹。”迪迪以袖掩面，羞愧得不行。 叶萧震惊了。 堂堂牛魔王，在行军路上，带着儿子玩起了打地鼠的小孩子游戏？ 叶萧顿时在脸上浮现出同情之色，怜惜地拍了拍迪迪的肩膀，有这样的王，这样的父亲，真是不容易啊。 迪迪垂头丧气了一会儿，不愧是粗线条到一定程度的存在，转眼就跟没事人一样，用充满了求知欲的目光望向叶萧，问道：“哥，俺按你说的去问了俺爹，干嘛带人到这个地方……”原来一路从海马坡到这个地方，一群牛魔人战士在牛魔王的约束下，令行禁止，跟往日里的自由散漫完全不同，像真正的行军一样。 别说叶萧这半个外人，就是巴图这个层次的牛魔人，也不知道目的所在，要来干嘛。 当时叶萧去问了巴图来着，巴图一梗脖子，说出了一句在牛魔人内部流传了多年的话来：“不问敌人是谁，只问敌人在哪里？”叶萧当时是“切”了一声，抛下句“还不是不知道”，掉头走了，不过心里面却啧啧赞叹，这牛魔人不愧是天生的战斗种族，就凭那句“只问敌人在哪里”，就勇烈得不要不要的。 到底不死心，队伍一停，他就唆使迪迪去问个究竟，至于让叶萧自己去再面对恐怖的白帽子巴丹，那是绝无可能的。 迪迪挠着头往下说道：“老爹先说了一阵子黄泉教主那俺们牛魔人的纠葛，原来这个妖魔当年是我们牛魔人跟隔壁的灵狐族一起镇压下来的，据说后来山海主还在上头加了手段。 这么多年，俺们一直负责镇压和看守，防止黄泉教主卷土重来。”叶萧听得不耐，追问道：“然后呢？”“然后……”迪迪伸手一指前头那些洞，顺手拿起木锤子一下，“吱”地一声，又一只地鼠抱头缩了回去。 “……老爹就挖了这个坑，让俺跟他打地鼠。”“再然后呢？”叶萧看迪迪忽然没了下文，催促道：“老爷子什么意思？”“俺问了来着。”迪迪哭丧着脸，垂下脑袋，万念俱灰模样地道：“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嗯？什么情况？”叶萧表示有点迷糊。 迪迪低着声音，感觉无比挫败，无比丢脸，道：“老爹就说了三句话：俺的意思是……咦，俺要说什么来着？ 呃，你是何人？ 呔，取俺的刀来。”迪迪说完保持着蹲着的姿势，两条胳膊靠在膝盖上再垂落下去，好魁梧的一条汉子，看上去是那么的悲凉，连洞里新冒出来的一头地鼠都无心去打了，还是叶萧顺手给锤下去的。 想象一下迪迪描述的情况，叶萧叹息一声，满脸同情之色，道：“那个啥，迪迪，你节哀。”“只是……”他摸着下巴，掂量着拿在手里面的木锤子在思考：“……他是什么意思？打地鼠……打地鼠……打地鼠……”叶萧思量的时候，又一只不知死的地鼠窜了出来，脑袋上好几个包，一对小眼睛都快看不到了。 可怜的，一看就是这头冒出来被锤下去，那头冒出来再被锤下去，玩了好多次的打地鼠游戏了，嗯，被打的那个。 “等等。”“我明白了。”叶萧本能抬起的锤子没有落下去，地鼠窜过去，眼含热泪地抱着烤麻雀窜回了洞里，不容易啊，可算是吃到了。 “哥，你明白什么了？”迪迪同样没有理会那只总算得偿所愿的可怜地鼠，眼巴巴地问道。 叶萧没有马上回答，脑海里一幅幅景象走马灯般地闪过。 有在狐月岛边上看到的水塘天坑，泄尽一池子水。 有在骸骨海上看到的血肉白骨船，以及顷刻之间吞进骸骨海异象的巨大漩涡。 有石殿里玩弄着一个个牛魔人的黄泉游戏……这些串联在一起，揉碎了再拼起来，渐渐地在叶萧脑海里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地鼠，探头探脑地冒出头来。 “是了，一定是这样。”叶萧一拍大腿，旁边传来一声呼痛——他拍的是迪迪的大腿。 “迪迪，我知道了，黄泉教主他其实没有破开封印，充其量只能延伸出一部分的力量，所以有了我们遇到的那个黄泉游戏。 祂大费周章地玩这个游戏，一半是因为祂能从封印里面渗透出来的力量有限，压根杀不了人；一半是想吸引你们的注意力，掩盖别的东西。”迪迪在叶萧旁边呆久了，别的学会没有没人知道，捧哏练得惯熟，接口道：“什么东西？”叶萧一指前面那些洞，道：“洞，祂在其他地方打了一个洞。不知道这位黄泉教主尝试了多少次，总算让祂找到了一个地方，一个可以让祂归来的地方。”“我在狐月岛上见到那个鱼塘天坑，应该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引起的地壳变化导致的，类似情况应该还有很多处，只要有心就会察觉。”“海里面的变化，应该就是黄泉教主找到的真正出口。”叶萧越说心里面就越清楚，跟不远处海面上随着日出，雾气在渐渐地消散一样。 “是了，你们建阴宫，压根就不是什么行船走马三分命，物伤其类之类的，你们是在防止那些尸骨落入黄泉教主的手上，至少一开始是这个目的。”“这些年，你们牛魔族和灵狐族冲突越来越多，估计就没心思在绞杀黄泉教主透出来的力量，让祂寻到了机会。”“祂，马上就要从地下爬出来了。”“你爹一定是调查清楚了，他来这里是要：打地鼠！”叶萧语气凝重，听得迪迪心里面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望向海边。 他的目光落到近海最大的一块礁石上，上面有一个高大魁梧的牛魔人拄着一柄夸张的斩马刀，正在静静地凝望着雾气渐散的海面。 “老爹，他真的老了。”迪迪眼眶有些红，他还记得小时候老爹从来都是拎稻草一样拎着斩马刀，从来没有把它当过拐棍用的时候，现在却越来越常看到。 当叶萧注意到他的不妥，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的时候，正值海上雾气散尽，晨辉遍洒，有一叶扁舟顺流而来，飘入了所有人的视野当中…… 第三百一十六章 妹子，你跟哥走不？ “咦？”“有点眼熟！”叶萧“噌”地一下站起来，什么打地鼠之类直接扔九霄云外去，拽着迪迪就往海边跑。 地势向北倾斜，越是靠近海边，反而越是看不见海面情况，黑压压一群列阵而待的牛魔人把什么都给挡了。 一直到拨开人群，站在岸边上了，叶萧目光方才重新落到了一叶扁舟上。 “真的是她。”叶萧喃喃自语，下意识地去摸手腕，腕间空空如也，这才想起砗磲手串早就被他当做信物，托巴图大叔送往狐月神殿去了。 刚戴上有点扎手，总觉得有异物感，戴得久了反倒习惯了，乍一没了很不适应。 “只是来的怎么会是……婆婆呢？”叶萧神情古怪，自语声没能逃过迪迪的耳朵，这憨货诧异地扭头，扯着嗓子问道：“哥，她就是你说的‘狗与道士不得入内’的婆婆？”……可不就是她嘛。 乘着一叶扁舟漂过海峡，此刻悬停在海面上的不是别人，就是叶萧以为会永远地蜷缩在竹躺椅上，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生人勿进阴冷气息的婆婆。 “刷刷刷”地，好几道目光被迪迪这句话给吸引过来，好奇地在叶萧和婆婆之间打量着。 小道士额头上汗“哗”地就下来了，这事很值得炫耀吗？很丢人的好嘛，喊那么大声干嘛？ 到底人有点多，叶萧多少给迪迪留点面子，不然早就拿大脚招呼了。 他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跟婆婆年纪差得有点大，不然怕是在这么目光“嗖”地来去这点时间里，一个凄美婉转的虐恋故事都萌芽了。 “只是……来的怎么会是她呢？”叶萧放开空荡荡的手腕，摸着下巴诧异地想着。 他本以为来的会是雪舞呢，毕竟消息是送给雪舞的，这个雪狐少女在狐月神殿里地位又明显不一般。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叶萧目光落到婆婆身上，再移到跟泥雕木塑一样站在最高礁石上就不动了的牛魔王背影上，来回梭巡了几圈子，感觉很不好。 狐月岛和苍月岛一轮下来，最让人“恐惧”的两个存在，就这么在他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一下子凑到了一起。 “他们不会打起来吧？”这不仅仅是叶萧一个人的想法，左边的迪迪，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巴图，脑子里盘亘的全是这个念头。 “他们在等什么呢？”等半天，叶萧就看到白帽子巴丹那一头白发随着海风飘啊飘的，就不见他雄壮的身躯动上一下，好像化成了一座雕像在永远眺望远方一样。 百无聊赖之下，他重新望向百丈开外的扁舟上。 小船很小，小到换迪迪上去得缩手缩脚，没个舒展的地方，可对婆婆来说却是够够的。 她倚靠在小船的一头，两条腿伸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拿手在腿上捶着，好像在田间不堪劳作的老农妇。 叶萧看着看着，第一次发现婆婆是那么地矮小，那么地瘦弱，简直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般，狭小的小船对她来说竟然是绰绰有余的宽敞。 从出现到这会儿，婆婆眼睛始终是半开半阖着，让人分不清楚她到底是瞌睡着还是醒着，有一种说不出地放松与惬意，甚至超过叶萧第一次见到她躺在躺椅上模样。 海波在轻轻地起伏着，小船晃晃悠悠，上面一个瞌睡的老妇，阳光正好，清风习习，要不是情景不对，叶萧都要萌生出“时间你慢点走”的念头来。 他还有点消磨时间的办法，旁边迪迪抓耳挠腮的，简直安静不下来，实在耐不住了，拿手绕过叶萧后背，隔着一个人捅了捅巴图，问道：“巴图大叔，俺们在等什么呢？”巴图一巴掌拍掉迪迪的手，道：“等大叔手下的那些小崽子们。”“啊呸。”巴图冲着地上吐了口唾沫，抱怨道：“都怪血衣人那些王八犊子，俺手下都是些棒小伙子，捕鲸是一把好手，在海上摸位置可不是，要不是黑水船队都让血衣人给祸害了，他们也不用干这个。”这下不仅是迪迪，叶萧也来了兴致，连声追问。 随着巴图解释了一番，他们方才明白一群人在这傻愣愣地晒太阳是为了什么？ 敢情，不管是这边的牛魔人，还是对面的灵狐族，早就开始动手了。双方派出了船队，按照祖上留下来的布置，开始往海里面扔东西。 因为黑水船队被王倬给祸害了的原因，一时间只能是巴图手下的捕鲸船队上了。让他们在水里面找鲸鱼是行家里手，一望无际的汪洋里面定位就难倒他们了，这才折腾到现在。 “原来是这样。”“所谓的海上布置是山海主留下的，那么应该就是类似龙脊火山山海秘藏里面的那种镇压法阵一类东西吧。”叶萧听完巴图三句不离抱怨，两声里必有一声是问候王倬祖宗十八代的解说里面，总算弄清楚了情况。 “山海主的布置，能有用吗？”叶萧对此深表怀疑，怎么看狐月岛和苍月岛他们两族都不像是山海主那样的土豪，动不动拿好几件宝贝扔那里玩镇压。 “估摸着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应该只是想把对方逼出来吧，不然也不用弄这么大阵仗在这严阵以待。”叶萧判断，所谓的布置其实就像是他在苍月岛上看到的相亲风俗一样，半大牛魔人小子在大街上瞅着牛魔妹子漂亮，上赶两步去拍一下人肩膀，亮一下肌肉，问一声：妹子，你跟哥走不？ 至于人家妹子是羞涩地埋头跟着走，还是露出丝毫不逊色的肌肉暴揍一顿，一看颜值二看个头，跟前面关系不大了。 叶萧在这胡思乱想，巴图接连跳脚，往海里面瞥一眼就知道他为什么炸毛了？ 对面狐月岛的船只早就回来了，在海上列成一排，这头捕鲸船们零零散散地还在回来，明显的没人家效率高。 就在巴图挽着袖子，气成了猴子屁股脸，眼瞅着鼻子里开始冒白烟的时候，最后一艘捕鲸船总算是回来了。 突然——“轰！”一声轰然巨响，属于黄昏的光从四面八方破水而出，融于海水里面，仿佛将方圆十余里的海域一起拉入了某一个久远的黄昏里面。 下一刻，一支船队从虚幻中凝结，犹如自过去里驶来，碾碎了当前的海水，乘风破浪。 叶萧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抬起双手，一手托着迪迪的下巴，一手托着自个的，一起给惊得差点掉下来的下巴给合上了。 他心中有数，眼前这一幕便是那一声：妹子，你跟哥走不？ 第三百一十七章 最后的永镇山海 “他们从哪里来的？”迪迪震撼得直抽气，虚幻中驶出的船队中，最小的一艘船都跟最大捕鲸船的一般大小，结构结实，好像前面是一座海岛都能碾碎。 “看着比巴图大叔的船强到天边上去了。”这憨货话刚出口，后脑勺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巴图干的。 迪迪扭过头想抱怨，看到巴图鼻孔里都在冒烟儿了，识时务地缩了缩脖子，把话咽了回去。 他深深地明白了，再硬的船，也硬不过近在咫尺的巴掌，啊，多么痛的领悟。 在迪迪捂着后脑勺，敢怒不敢言的当口，叶萧喃喃出声：“他们是从‘过去’来的。 这些，是战船！”巴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梗着脖子吼道：“臭小子，你听到了，那些是战船，战船，俺的捕鲸船怎么比？ 战船啊，属于山海主时代，纵横大海，威压天下的战船。 什么时候俺才能有一艘……”他最后一句话大家就当是呓语了，连一个当真的都没有，叶萧他们的心思全在那句“山海主时代战船”上。 叶萧先是若有所思，接着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迪迪则舔着脸，忘记了后脑勺刚挨了一巴掌，又凑过去问道：“巴图大叔，你怎么知道那是山海主的战船？”“标识，上面有山海主的标识。”巴图叹了口气，先前的气恼、憧憬什么的不见，代之的是无比追慕的神情，怅然道：“早就听说在山海主隐退后，最后的海上精华终生不曾上岸，终老海上，号称要永世镇守山海疆域。”“永世镇守山海疆域，永镇山海吗？”叶萧也好，迪迪也罢，全都收起玩笑心思，肃然起敬。 说来容易做来难，用整个下半辈子漂浮在海上，仅凭这个决心，这个意志，纵然死去多年，其意念亦能长存，永远守护在大海上，守护着山海主的理念。 “这么说用捕鲸船还有灵狐族那边船队抛进海里面的是……”叶萧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颤。 “……战船，还有战士们的遗骸？”深吸了一口气后，他还是将剩下的话艰难地吐了出来。 没有什么能凭空存在，再强大的执念与意念，亦要有凭依之物。那么要召唤这支“永镇山海”的船队从虚幻中驶出，最可能的东西就是他们的遗骸与战船残余了。 叶萧不由得想起刚登上苍月岛时候所见，一座座石殿一副副棺椁，老迈的牛魔人先辈们迈着蹒跚脚步义无反顾，纵是死后，也要为族群故，永镇邪魔。 “真的值得吗？”叶萧自语出声，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在他们短短几句话交流的时间里，自过去中驶出的永镇山海船队，在虚实间切换着，渐渐地向着一个方位驶去。 那个地方叶萧瞅着眼熟，依稀就是他遇到骸骨海异象，整片海域变黑，漂浮骸骨，驰骋着血肉白骨船的地方。 “牛魔族和灵狐族当年都是山海主手下，他们或许传承了什么，这才能召唤出永镇山海船队，不，不仅仅是召唤，他们还能跟船队沟通。”叶萧只能这么想，不然无法解释这支从过去里，从虚幻间驶出的船队如此准确地找了问题所在。 “他们会怎么做呢？”这个念头刚刚自他脑海中冒出来呢，海上异变突生。 先是天色一变，四面八方，无穷远处，有乌云汇聚而来，顷刻之间，聚成了黑云压海之势。 偌大海域，海面微微在向下凹着，一切浪头都被粉碎，恍若无形的压力让大海都不敢咆哮出声。 紧接着，一片深蓝的海面颜色在不住地深下去，渐至漆黑如墨，漂浮起无数的碎骨。 那些碎骨或是一片片碎片，或是一根根完整的骨头，或是半具骸骨，或人或鱼，或干脆就是一个头骨……哪怕是最小的骨片上都有阴冷的光在浮动着，层层叠叠，如海上细碎的浪花，无处不在，彼此碰撞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出现了！”叶萧的心一下揪紧了，眼前景象与他当日所见性质相同，形势严重十倍，如有无穷无尽的幽冥之力在自海底喷薄而出，尽染一切。 “轰！”一道裹挟着骸骨的大浪掀起，冲着“永镇山海”船队当头拍下。 浪高十丈，上有一具具骸骨眼中跃动着魂火，挥舞着锈蚀的兵刃，随着大浪而来，如要将整个船队拍入海中，再行淹没。 “啊~”叶萧和迪迪、巴图他们不禁惊呼一声的时候，“永镇山海”船队无声无息地模糊了一下，一艘艘战船碰撞了一起，彼此重叠着，从一整个船队变成了单独的一艘。 如山，如墙，如岛。 汇聚了整支永镇山海船队而成的那艘船，高大、坚固、狰狞，以一种碾压之势，生生压碎了大浪，粉碎了骸骨，一往无前。 遍布海面的骸骨在嘎吱作响，浪花破碎一朵朵，汇聚在一起时候，恐怖的骸骨海仿佛化身成了一个小姑娘，在一个暴戾大汉的粗鲁施暴下呻吟不断。 “好！”叶萧忍不住一挥拳头，眉飞色舞里有一抹隐忧。 唯一之山海战船通体浑然如真实，每一块船板上有百战斑驳，每一点光泽里蕴岁月痕迹，每一寸甲板上有影影绰绰披坚执锐……更有，一声声高呼着“山海”，毅然决然。 山海战船上明明没有一点火光，叶萧却仿佛看见了一船大火在熊熊燃烧着，燃烧着的是执念不散，永镇山海的英魂。 “山海！山海！山海！”高呼声冲天而起，密布乌云一冲而散，溃成了瓢泼大雨，肆虐而过。 整个天地，所有人的视线，全被雨幕宰割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隐约只能看见战舰豁然悬停在海面，旋即一声巨响轰然爆发。 它，最后的永镇山海，以一种决然之势，后半部分高高地仰起，前半部分一头扎下，排开了无尽海水，推至岸边犹能成一人高的大浪拍击。 “山海！山海！山海！”在充塞天地的“山海”高呼声中，叶萧清楚地看到山海战舰毅然地，深深地扎了下去，下方是漩涡横亘，幽深通冥。 “最后的永镇山海，这是要以最后的力量，最后的存在痕迹，去行最后一搏。”叶萧缓缓地闭上眼睛，缩在袖中的拳头，紧紧地握住了一样东西…… 第三百一十八章 “吾，终将归来” “嘀嗒~嘀嗒~~”周遭一片嘈杂，有惊呼声，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远一点的海面上，大海在怒吼……一切的一切，在叶萧的耳中全都在远去，仿佛只是背景的声音，惟有一滴一滴某种液体在滴落的声音清晰入耳，就在脚下。 他睁开眼睛，低头一看，垂落在腿边的袖口有殷红鲜血在一滴滴地滴落下去，砸在脚边的小土坑上，飞快地沁入沙土中不见。 这个时候，叶萧才感受到掌心有刺痛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入了掌中。 缓缓地将手抬起来，袖口自然地滑落下去，露出紧握着小臂长短，纤细弧形的龙牙！ 龙牙尖锐处有染上了浅浅一层的殷红色，刚刚正是它刺入了叶萧的掌心。 “呼~~”叶萧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不自觉紧绷起来的肌肉放松下来，尤其是紧握住龙牙的手指，一根根地放松，从生生捏得刺入血肉到虚虚地握着。 “还不是时候。”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自语。 海面上倒头栽入，大半个船身都冲入了漩涡核心深处之“最后的永镇山海”也好，石殿里纵死也要守护族群的牛魔先祖也罢，说到底跟叶萧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为他们的执念，为他们的牺牲所动，不自觉地受其影响罢了。 按耐下激荡的情绪，整个世界仿佛在叶萧的眼前、耳中，齐齐复苏了过来，远方的轰鸣，左近之喧嚣，报复般地灌满了耳中。 迪迪一脸激动，握住叶萧的手臂在摇晃，扯着嗓子喊道：“哥，你看，你看到了没有。”他嗓子都要扯破了，在周遭一片群情激昂里面也显不出来，反倒是叶萧的胳膊被捏得生疼，不得不连声道：“听到了听到了，憨货，快放手，要断了。”迪迪才发现激动了，讪讪然地放手，低头一看，奇怪地问道：“咦，哥你的手怎么了？”……眼睛还挺尖。叶萧嘀咕着，将握紧龙牙的手重新缩回袖子里，摇头道：“没什么，还不到时候。”迪迪还要再问，“轰”地一声，远方海面上一道水柱冲天而起，高过百丈，在空中溃散下来，无量海水混入暴雨当中，肆虐成一片白茫茫雨幕。 最后的永镇山海，彻底地冲入了漩涡当中，好像一个塞子，狠狠地塞进了某个口子，激流回旋横亘方圆数里海域的巨大漩涡，一下凝滞、迸散了开来。 “成功了吗？”迪迪在问，周遭所有的牛魔人，远方停在海面上的灵狐族……在场每一个活物心里面都冒出了同样的问号。 惟有叶萧在苦笑。 “要是这样就能搞定，白帽子巴丹，灵狐神殿的婆婆，他们两个搞出那么大的阵仗干嘛？ 我们是来打地鼠的，不是来围观的。”他心里面清楚一切怕只是开始，远远不是结束，却没有回应迪迪的疑问，因为他知道答案很快就要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偌大天地，海上陆上，齐齐沉寂了下来，只有暴雨还在倾盆而下，一道道雨线连接了天宇和海面。 所有人都在竭力地睁大眼睛，想要望穿雨幕，看透海水，一直看到漩涡深处去，就在这个时候，好像雕像一样在最大礁石上凝固了许久的牛魔王，毫无征兆地高举起了右手。 海碗大的拳头紧紧地握住，有力地冲天举起，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原因，叶萧只觉得整个天地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他甚至能看到牛魔王手背上一根根浓密的毫毛。 “啪！”所有的牛魔人战士下意识地双脚并拢，绷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聚焦到了那个雄伟背影上。 “牛魔奋蹄，有我无敌！”白帽子巴丹仰天咆哮，一声怒吼。 所有的牛魔人战士同样高举起右手，扯破了嗓子，狂热地大吼着：“牛魔奋蹄，有我无敌……牛魔奋蹄，有我无敌……牛魔奋蹄，有我无敌……”滔天声浪中，一具具强健体魄逼出了狂热气血，将海边烘托得如火炉一般。 这是心的狂热，是血的沸腾，沉睡在牛魔人体内的属于先祖的勇烈，在一声声高喊声中被唤醒，在复苏。 随着白帽子巴丹执斩马刀，向前一挥，牛魔人战士整装列队，登上早就准备好的捕鲸船，向着凝固着沉寂，仿佛在酝酿着什么的海域驶去。 迪迪跟着也要上船。 前面一艘艘捕鲸船时候，牛魔人战士们有意无意地阻拦下，迪迪愣是没能靠上去，生生被挤了出来。 到了最后一艘船，岸上剩下的牛魔人战士没有几个了，迪迪呼啦开胳膊就要挤上船。 叶萧抱着胳膊冷眼旁观，他可不像迪迪那么愣，早从前面情况瞅出不对劲来。 果不其然，迪迪两条胳膊刚搭上船舷要爬上去，迎面就是一个大脚踹过来，怪叫一声中，迪迪倒飞而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最后一艘捕鲸船在拔锚，起航，船头出现了手持车轮大斧，敞开着衣襟露出虬结胸毛的巴图。 毫无疑问，那一个大脚就是他踹的，别人没他踹起来那么得劲儿。 “巴图大叔！”迪迪爬起来，不愧皮糙肉厚，屁事没有，委屈地叫唤起来。 “滚一边去，俺牛魔人的战士还没死光呢，要你个没成年的小屁孩上阵。”巴图抛下这么一句话，背转过身去，拿后背对着迪迪，一挥斧头，咒骂一声：“那个谁，迪迪要是敢上船，拿脚招呼，反了天了。”迪迪不甘心地大叫着“俺成年了”，就要冲入海里面去追捕鲸船，一步还没迈出去，他的胳膊就被叶萧牢牢地拽住了。 “哥~”迪迪委屈地喊了一声，扭头看到叶萧在缓缓地，但坚决地摇头。 “不用挣扎了，他们不会让你上的。”叶萧拍拍他的胳膊，放开手，道：“他们不会让你上，也不会让我上，这是属于他们的战斗。”“不过……”他目光深邃，望向海面，徐徐地吐出一口气道：“……会有机会的。”话音落下，如在呼应一般，原本消弭了漩涡的海面上一个更大十倍的漩涡轰然浮现出来，以跟原本相反的方向，以十倍、数十倍的速度，在怒吼着，咆哮着。 有浓密的雾气随之不住地喷吐出来，一声声非人的嘶吼回荡在海面，雾气的朦朦胧胧间，掩盖不住整片海域的影影绰绰。 一个飘忽的声音，蓦然间传遍整片海域：“吾，终将归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 身体里住着一个小姑娘 “归来个鬼啊！”“你就是真的归来，那也是故气，故鬼，注定要被扫入尘埃的货。”“还爬出来干嘛？”叶萧一脸呲之以鼻，目送着一艘艘捕鲸船，一列列灵狐战船驶入笼罩整片海域的迷雾当中。 迷雾不是天上落下，不是海面浮动，而是源源不断地从漩涡中喷吐出来，恍若在漩涡最深处有一座火山在浮动。 伴随着高亢如云的战歌，牛魔族和灵狐族船队冲入迷雾当中，搅动雾气一阵阵翻滚，退避三舍一般，将内里遮遮掩掩的一幕幕曝露在叶萧和迪迪眼前。 影影绰绰，密密麻麻，从漩涡深处喷吐出来的远不只是迷雾。 先是碎骨，成片成片的碎骨，浪花朵朵般遍布整片海域，在不知何时变得漆黑浑浊的海面上浮动着，散发着森然冷意。 接着是船，一艘接着一艘的船。 那些船只有大有小，大的比起牛魔族的捕鲸船还要大上不少，小的普通渔船模样。 这些船远远望过去就能看到船板腐烂，风帆撕裂，桅杆倒伏，偏偏就是不沉，有莫名的力量在驱使着，接连不断地迎战而来。 除此之外，就是一个个骷髅，一具具的僵尸，它们大半身体不全，眼中在跳动着灵魂的火焰，从海面里面扑向牛魔族和灵狐族的战船，蚁附而上。 那些僵尸烂的烂，迟缓的迟缓，骷髅几乎没有囫囵个儿的，骨头七零八落，就胜在一个多，一个悍不畏死。 顷刻之间，冲入迷雾中的船只无论大小，每一艘都跟掉进了蚂蚁窝的虫子一样，浑身上下爬满了僵尸和骷髅。 这一幕，换一个胆小的来看，吓得魂不守舍都有可能，叶萧却奇怪地皱了皱眉头。 “咦，古怪。”他摸着下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百思不得其解。 叶萧旁边，迪迪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好像他不是在海边看着，而是在其中一艘捕鲸船上，正跟僵尸与骷髅们鏖战一样。 “对，就是这么打。”“萝卜好样的，砍死那些王八蛋。”迪迪大呼小叫着，就恨爹娘没给他生一对翅膀，飞过去把萝卜扔下来，他自个儿上。 叶萧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被这憨货一打岔，他反而想到了什么。 “不对劲啊。”“那些冒出来的鬼船没有一艘像血肉白骨船那么恐怖，僵尸、骷髅论完好，论灵活，论力量，跟那天我看到的也有比较大的差距。”“这是黄泉教主还没有尽全力，还是以白夜号为前身的那艘血肉白骨船比较特殊？”叶萧想来想去，应当是二者兼有吧。 这么点功夫过去，迪迪的兴奋劲儿稍稍跟着褪下，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扭头问道：“哥，那些东西死不完一样地往外冒，前头不是白忙活了吗？”叶萧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最后的永镇山海用那样决然的方式，时隔不知道多少年，生生又死了一次，结果呢？ 消弭的漩涡重新出现，火山爆发一样喷吐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迪迪不犯嘀咕就奇怪了。 叶萧摇了摇头，道：“迪迪，不是那样的，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要是没有它们，咱们今天就不是来打地鼠的，是来参观老鼠窝的了。”迪迪有听没有懂，摸着脑袋，一脸茫然。 叶萧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战场，竭力地捕捉在一处处雾气翻腾短时间里散开后露出的战况，一边随口回答：“他们这是破坏了黄泉教主的计划，把地鼠从地鼠洞里面逼了出来。”“要是没有他们，我跟你打赌一顿烤肉，黄泉教主一定不会出现，会继续地积蓄力量，就好像祂用石殿那边的游戏牵扯你们牛魔族力量，引导你们两岛火拼一样。”“现在被最后的永镇山海这么一弄，祂老巢里怕是情况不妙，这才倾巢而出。”叶萧顿了顿，吸了口气，做出总结：“逼出来，才有得打！”迪迪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释然了不少。至少心里面不再觉得那么壮烈的一幕牺牲不值得。 叶萧却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心里面一个念头横亘不去：“白夜号，以及类似的血肉白骨船，哪里去了？”一个念头没有转完呢，有豪迈的纵声大笑远远传来，隔得那么远还震得叶萧耳膜生疼。 “哈哈哈~哈哈哈哈~~”“痛快，好生痛快！”“呔，兀那老狐狸，俺老牛砍得不尽兴，快跳支舞来助助兴。”狂笑声入耳，字字句句清晰，叶萧神情就是一变。 他听得真真的，说话者无论从声音还是语气来看，跟“呔，取俺的刀来”相差仿佛，不用说就是迪迪的老爹，当代牛魔王——白帽子巴丹。 “这是要双方先内讧的节奏吗？”叶萧很有闭眼睛的冲动。 灵狐族和牛魔族本来就不对付，这会儿牛魔王竟然叫灵狐族中地位超然的婆婆跳舞助兴，婆婆能干吗？ 跳舞？ 跳脚还差不多。 叶萧不曾想到的是，他预料的内讧不曾出现，反倒是一个幽幽地叹息声，紧随在牛魔王的狂笑声后入耳。 一样的远远传来，一样的字字清晰，一样的声音熟悉……“小牛啊，不是婆婆说你，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不长进。”“这么快就撑不住了？”“哎，好吧好吧，老婆子本也没几天活头了，趁着还跳得动，就再跳一次吧。”毫无疑问，无论从“小牛啊”的倚老卖老语气，还是那熟悉的腔调声音，叶萧都敢拿迪迪的牛角来担保，说话的是婆婆无误。 只是这内容，着实让他不敢置信。 “难道……他们说的跳舞，另有说头？”叶萧此念方生，前方海域上有大片雾气豁然散开，露出一片清清朗朗来。 那一片区域，风雨可进，雾气不能入，僵尸与骷髅阻隔在外，若有无形的力量，搭起了一个舞台。 “舞台”的正中，一叶扁舟悬停在海面上，扁舟里的婆婆周身放光，自然而然地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双手交叠在胸前，佝偻着身子，看起来是那么地不起眼，那么地渺小，仿佛稍稍大一点的风儿就会把她吹入海中。 “这还跳舞？”叶萧在脑海里面想象一下婆婆这般老妪中的老妪跳舞模样，再跟曾经见过的昭昭月下起舞对比，旋即整个人都不好了。 “哎~”幽幽一叹，余音缭绕，仿佛跨越了千年，从苍老直至娇嫩，有勾人心魄的力量。 “咦？”叶萧怔了一下，循声望过去，目光落在婆婆身上，瞬间目光呆滞，傻在当场。 扁舟之上，婆婆双手抚胸，一寸寸地挺直了佝偻的身躯，身量不住地随着这个动作而拔高。 佝偻不再，挺拔俊秀，犹如枯萎的小草，昂首挺胸成了一株白杨。 那苍老的，布满了老人斑的皮肤，以及其上层层叠叠仿佛每个褶子里都夹着岁月尘埃的皱纹，一寸寸地龟裂，一片片地飞散。 幽幽一叹息还在耳边，扁舟上老妪不见，代之的是一个皮肤晶莹剔透，吹弹可破，惊艳了整片海，整片苍穹，怎么看都不超过双十年华的灵狐女子。 “我去，心里面住着一个小姑娘，这我就听得多了。”“这身体内住着一个小姑娘，别说见了，听都没有听说过。”叶萧一震，再震，三震，嘴巴都合拢不上了。 第三百二十章 掌上可舞，九世余烈 “苏~玛啦啦，狐~月弯弯。 愿~住鲸落，沸~泉水滑。”声声空灵，飘荡在整片海域上空，不高不低，不卑不亢，萦绕在每一处的空隙里，无论是风是雨是雾还是人与船，全都挡不住歌声悠扬。 叶萧听得一下就呆了，什么“身体里面住着一个小姑娘”之类的吐槽，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仿佛从耳朵里面伸进去了一只白嫩的小手，将心儿一下攥紧。 这首灵狐族传唱了一代代的歌曲，他曾听雪舞在温泉汤池里声声浅斟低唱，亦曾听过昭昭在月下独舞之际如泣如诉，却从没有想过它会空灵如此，优美如此，又揪心如此。 这无关于曲调，也不同于歌喉，分明是源自一点一滴感悟融入到了一唱三叹里面，径直流淌入了心中。 “灵狐，灵狐，我~生为藤。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哀而不伤，看破看淡，婆婆不知道多少年阅历，多少故事，一起沉淀入了词曲当中。 整片海域，蓦然安静了下来，只有歌声在飘荡，飘荡……“她这是要做什么呢？”叶萧昂着头，紧紧地盯视着扁舟上翩翩起舞的窈窕身影是。 一举手，一投足，一俯身，一仰望，一旋转……婆婆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吸引着天上月华，海中水光，萦绕在她周身不散。 恍惚间，叶萧似乎看到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手上提着明月，小心地将所有的惊艳与光彩集中到了那个起舞的人儿身上。 “婆婆竟然曾经这么美过？”叶萧心里面有数着呢，婆婆的身体里面当然不会是真的住着什么其他小姑娘，这只能是她自己年轻时候模样。 灵狐族的狐月神殿里不知有什么样的秘法，竟能让婆婆平日里维持在佝偻老迈里面，藏住了一身的精气神，然后在此时爆发出来，恢复了年月最好时候模样，惊艳了世人。 这样的法门，叶萧闻所未闻。 除了为狐月神殿的秘法震惊外，他更吃惊的是自家老爷子。 “如果婆婆说的那个老道士真的是我家那个老头子的话，那真是日了大黑了，他怎么做到的？”“就凭老头子那个贪杯好色，只要是马尿和母的就行的德行，怎么可能拒绝得了这样的美人？”叶萧心里面抑制不住地刮目相看，这个时候老道士要是出现在面前，他很可能忍不住想要给爷爷跪下了。 纷纷乱乱的杂念，为飘荡不绝的歌声，起舞不休的舞姿勾起，压也压不下去，叶萧在胡思乱想的同时，目光如遇磁石，须臾不曾离开过那个跃动着、舞动着、吟咏着的身影。 “咦？”叶萧忽然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那艘扁舟是那么小，别说在上面跳舞了，伸个懒摇都怀疑会不会掉下海去。 在这种情况下，婆婆起舞弄影，足下扁舟竟然纹丝不动。 更匪夷所思的是，任凭她怎么跳跃起来，旋转起来，脚下竟然始终不离巴掌大小的一块区域。 不由自主地，叶萧在脑海中想象出了这样一个画面：一条手臂向前伸得笔直，掌心向上，然后有一个秀丽挺拔的女子，足尖点在掌心翩翩起舞。 “掌上可舞！”叶萧脱口而出，想起自家老道士某次喝醉时候，声声说他看过最惊艳人间的舞蹈，就是那掌上可舞，绝世倾城。 小小道士时候的叶萧理所当然地呲之以鼻，以自家爷爷的不靠谱程度来看，那妥妥的是吹牛。 现在看来，或许，是真的……不等叶萧脑补老道士和婆婆之间荡气回肠的故事，异变突生。 “轰！”一声轰鸣，炸开来迷雾，碎裂了大海，化作如墙之水，横扫而过。 “这是……”叶萧吃惊的同时，向着大浪拍击而去的方向望去，才发现刚刚注意力全被婆婆的歌声和舞蹈吸引，无意间忽略了不少东西。 不知道什么时候，牛魔人的船队散开，如一张网一样隐隐地将反向旋转，不住喷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漩涡处罩住，却摆脱了接触，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他们这未卜先知一般的举动在此时便收到了回报，排山倒海而过的大浪，如海巨人大张开的手，挥落下来的手臂，拍碎了一只只船只，成片片地在撕碎着海面……那些原本就破破烂烂，从深海中被喷吐出来的船只，那些蚂蚁般浮在海面上的亡者，在这一瞬间几乎全被打沉了下去。 “这种力量……”叶萧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不是在故事里，而是真正的生平所见，或许惟有冰封神龙脱困时候的摆尾一击，能超过眼前这一幕。 整片海域，在婆婆载歌载舞之际开始，便成为了灵狐族和牛魔族的主场，偌大汪洋每一滴水，全都站在他们这一边。 “是了。”叶萧若有所悟，“这应当是灵狐族历代祭祀的海神苏玛的力量。”“怪不得当初灵狐族能跟牛魔族并列，成为山海主纵横大海的左右手，只是……”叶萧有些挠头地想道：“但凡海域，便是主场，这力量也太逆天了吧？谁还能跟他们玩儿？”“除非……”他心里面咯噔一下，莫名的不祥预感涌出来，本能地向着扁舟之上起舞的身影望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萧仿佛能感觉到婆婆恢复了青春的脸庞上，略略地暗淡了下来。 “那个狐月神殿，她……或许回不去了。”叶萧略略低下眼睛，觉得此刻的婆婆是那么刺眼，不像是昭昭月下独舞的那种清冷之美，更像是太阳，不住地燃烧自己而耀眼。 “哈哈哈哈~~~”狂笑声音轰然响起，连惊涛骇浪的巨响都掩盖不住，牛魔王所在的船头，夸张的斩马刀高高举起。 “儿郎们，别让那些骚狐狸看不起了，俺们牛魔人唱歌跳舞不行，向来只拿刀子说话。”“吼！”牛魔王一声非人吼叫，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桀骜与勇烈。 “牛魔奋蹄，有我无敌！”伴随着牛魔王的吼叫，所有牛魔人的呼应，一个个虚影浮现出来，全有数丈高下，一迈步踏入了牛魔王的体内。 一个，两个，三个……直至九个。 九个虚影，高大威猛，头生双角，雄壮如山，尽是牛魔人模样。 叶萧看呆了的时候，身旁忽然传出了迪迪的惊呼声音：“九世余烈！” 第三百二十一章 “轮到我们了” “九世余烈？”“那是什么？”叶萧连忙回头，脱口问出。 迪迪两只拳头握得紧紧地，额头有青筋在跳，目光紧紧地跟着那个在仰天咆哮的魁梧身影，道：“哥，九世余烈是只有俺们牛魔人的王才能施展的手段。 九世，就是从牛魔王往上数的九代先祖，九代牛魔王，召唤他们的灵魂入体，唤醒俺们牛魔一族血脉里面的勇烈，所以才叫九世余烈。”叶萧听得一愣一愣地，喃喃问道：“这么厉害？”“嗯！”迪迪骄傲地抬起头来，旋即又难过地低下去，压着声音道：“俺爹这是第三次用了，用过这次，他又要老好多，不知道又会冒出什么毛病来……”他情绪低落，叶萧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迪迪没有说得很清楚，他却联系前后，想得明明白白。 灵狐族的掌上可舞不是轻易施展的，牛魔族的九世余烈又怎么可能没有代价？ 想到牛魔王不可言说的状态，叶萧心中就是一沉。 不曾想，只是一低头，再抬起头的功夫，迪迪情绪又昂然了起来，大大咧咧地道：“哥，俺们牛魔人就是这样的，等老爹死了，他的灵魂也会被抽进九世余烈里面，俺要是想他了，就叫出来瞅瞅。 嘿嘿，那个时候可不怕他砍俺。”迪迪说得轻松，叶萧听得怔然，想到或许在很久以后的某个时候，迪迪也可能会出现在别人施展的九世余烈里，纵是死后还在为族群，为后人，奉献着力量。 这回不仅是心中一沉的问题了，叶萧觉得喘不上气来，好像有一只手压在他胸膛上，不让胸膛随着呼吸而起伏。 有些东西，落在别人身上时候，我们会觉得感动、钦佩，可落在自己，以及亲近的兄弟身上时候，却是慌乱，以及恐惧。 “啪”地一声，叶萧重重地一巴掌拍在迪迪胳膊上，以这憨货的皮糙肉厚都疼得一呲牙。 “迪迪，我不会让你落到那个地步的。”叶萧神情认真，掷地有声。 “啥？”迪迪一脸茫然，习惯性地没跟上叶萧跳跃性的思维。 “没什么。”叶萧也不多说，扭头再望向海上。 随着“九世余烈”的施展，一个个牛魔人战士嗷嗷叫着，全身上下由内而外在迸发出血光来，好像先祖的勇烈入体，浑身血气在燃烧一样，有用不完的力气。 一道道浪头，在席卷，在拍击，时而卷起滔天巨浪，时而在海面上旋转出一个个小漩涡来。 牛魔族和灵狐族手段尽出，鏖战黄泉教主的复苏。 时间，在厮杀声里蹑手蹑脚而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叶萧和迪迪两个观战的，神情在渐渐地越来越是凝重。 旁观者清。 他们两个隔着距离，不在厮杀，从大局看过去，慢慢地看出了不对。 婆婆还在吟唱起舞，永不知疲倦一般。 牛魔王为首的牛魔人战士一次次地挥舞着斧头、刀子，同样不知疲倦地在战斗着。 形势，却没有好转。 一开始的两族发力，犹如将黄泉教主给打懵了一样，有那么一阵子占据了完全的上风，给人的感觉好像是稍稍用点力气，就能把敌人全部碾碎，赶回去继续沉睡。 可是越是往后，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敌人在越战越多，越战越强，明明是在那么努力，那么不畏生死地在战斗着，形势则只是勉强维持住了均势。 “均势？”叶萧觉得嘴巴里面发苦。 无论是牛魔人还是灵狐族，全是血肉之躯来着，对面是什么？ 不是僵尸就是骷髅，还有种种奇形怪状的海兽，形象上没有任何共同点，本质却是一样的——亡者。 血肉之躯会疲惫，会无力，亡者从幽冥中爬出来，只会永远战斗到重新回到幽冥去。 均势，就等于弱势。 “哥，哥……”迪迪脸上有惊慌之色，声音里更是带着慌乱，“怎么办？怎么办？”在这种时候，迪迪就一点都不显迟钝，本能地感觉到了形势向着最糟糕的方向，慢慢地，不可阻挡地滑落下去。 纵然牛魔王的狂笑声依然响彻天地，婆婆的歌声还飘荡在海面，一切却在慢慢变得苍白而无力。 叶萧没有回答，他屏气敛息，紧紧地盯住了鏖战中的某个地方。 那里，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庞大身影，从深海中翻出，悍然碾碎了海面上层层骸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是它。”“白夜号！”叶萧在认出了船头铁脚板的身影后，当即知道了眼前这艘面目全非的恐怖战船身份。 血肉白骨船再不是原本模样，看不出上面爬满了眼眶中犹自跃动着魂火的骷髅模样，而是通体覆盖着厚厚的一层血肉。 那些血肉亦不是早先叶萧所见的，还在进补时候不住蠕动模样，而是如被剥去皮的肌肉，结结实实，整个船体犹如活物，好像还在呼吸一般。 这般恐怖到极致的战船一经出现，立刻威压当场，连那些蚂蚁一样浮在海面上到处都是的僵尸、骷髅们都一哄而散，让出了好大一片海域，好像遇到了天敌一般。 在这艘血肉战舰之后，一艘艘通体漆黑，还在冒着黑烟的战船不住地被漩涡吞吐出来，每一艘上面都站满了僵尸。 叶萧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那种压迫，每一艘黑船都像是一座城，在拔足而起，沉沉地压过来。 整片海域，骤然沉寂。 这些黑船从漩涡中驶出，恰似被某个庞然大物从嘴巴里面呕出来一样，恶心又恐怖。 “麻烦了。”叶萧死死地盯着即便是黑船当中也显得鹤立鸡群的血肉战舰，盯着长枪一样站在船头的铁脚板。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前白夜号，现在的血肉战舰显得这么的与众不同，是铁脚板他们本身素质，还是那头神龙导致，他只关心一点……“我们要变成敌人了吗？”叶萧喃喃自语着，深吸了一口气，将虚握着龙牙的手抬起来，粗的一方向外，细的一方缓缓对到了口边。 “哥~”迪迪看看海上血肉战舰，再瞅瞅身边叶萧的诡异动作，不知道看哪边好，有目不暇接之感。 “咦？”突然——叶萧惊疑出声，龙牙尖细的部分都凑到口边了，又给放了下来。 时间倒退回一息之前，海面上异变突生。 血肉战舰船头，一直标枪般挺立着又纹丝不动的铁脚板忽然抬起一只手臂，挥落。 下一刻，血肉战舰上每一块血肉都在蠕动着，不需要风帆，也不需要洋流，血气澎湃间，战舰气势磅礴地一冲而出。 碾碎了白骨，碾压了僵尸，碾开了浪头，更是从一艘艘黑船、鬼船上，生生碾了过去。 整个过程加起来，几个呼吸的时间都不到，血肉战舰竟是硬碰硬地碾出了一条路来，然后——扬长而去。 在那一瞬间，无论是黄泉教主一方，还是牛魔族，灵狐族一方，所有人全呆滞了一下。 喂喂喂，这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所有人都傻了的情况下，惟有叶萧想起当初所见，想起铁脚板的挣扎与怒吼，顿时明白了什么。 原来，黄泉教主对那些亡者的掌控，也不是那么的无懈可击。 叶萧想到那位存在眼下脸上可能的精彩，心中不由得一乐，挥着龙牙大声喝彩：“干得好！”他再高举起另外一只手，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冲着远去的血肉战舰高喊：“一路走好！”“哥，你是俺亲哥。”迪迪使劲儿地挠头，问道：“这什么情况？哥你给俺说说，懵圈儿了。”“哈哈哈~”叶萧还在乐，遥指在吐出血肉战舰后就变得虚弱了不少，流速缓慢到几乎看不到漩涡在旋转的地方，乐不可支地道：“还能是什么情况？那位故鬼以为祂可以控制一切，没想到我的铁脚板船老大摆了祂一道，吃干抹净，然后脚底抹油，跑了！”“他竟然跑了……哈哈哈~~”叶萧这么一说，联系先去他曾经当故事说过的海上一幕，迪迪明白了，跟着乐了。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意外，敢情铁脚板早就恢复了灵智，却没有第一时间表现出来，而是借着黄泉教主的力量，将自身、将血肉战舰强大到了当前地步，然后再关键时刻，一走了之。 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叫苦恨年年压金线给别人做嫁衣，这就是！ “魂淡啊。”一个压抑到疯狂的声音，蓦然在天地间响起。 叶萧等人也就罢了，不过胸中一闷，那些僵尸、骷髅们就惨了，在船上的就抱头跪下痛苦得嘶吼，在水上的干脆沉下去的就不知有多少。 “杀，给吾全部杀掉。”“任何阻挡者，终会变成吾的一部分。”“吾，必将归来。”隆隆之声，回荡不息，海面上一个庞大的阴影笼罩着，在方圆数十里的海域中，勾勒出了一个人脸模样。 魂火跃动的双眼，以漩涡为巨口，仿佛要吞噬掉一切。 “果然都是一样的。”叶萧厌恶地想起曾经的虹魔教主阿金纳，一路货色。 海面上，随着黄泉教主丑陋人脸的出现，顿时风起云涌了起来，一个个亡者重新站了起来，一艘艘黑气滚滚的船启动，鏖战再起。 霎时间，厮杀声直冲云霄，烈度更甚当初。 一幕幕堪称惨烈的景象，好像一柄柄重锤，从叶萧和迪迪眼中砸进去，一直砸到了心口上。 “哥！”迪迪转身握住了叶萧的胳膊，着急地道：“俺要做点什么，俺一定要做点什么！”“嗯。”叶萧拍落他的手掌，深吸一口气，道：“轮到我们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龙牙号角 “怎么做？”迪迪听到“轮到我们了”那个着急啊，恨不得现在就有一个僵尸站在眼前，让他一刀抡过去。 当然，要是换成黄泉教主当然更好。 “哥，俺们怎么过去？俺的虎鲨刀早就饥渴难耐了。”迪迪一边说话，他一边还往海上直瞄过去，看模样是想让叶萧在海上变出一条路来。 叶萧白眼连翻，很想说这个哥做不到啊。 还没开口呢，他瞳孔骤缩，在这短短几句话功夫，海上形势直转而下……最近的一艘捕鲸船上，有一个牛魔人战士被一只骷髅合身一扑，虽然半空中骷髅就被这个战士斩碎了身子，它仅剩下的头骨还是撞入牛魔人怀里面，炮弹一般。 好死不死这个牛魔人战士正站在船舷边上，直接被撞入了海中。 最近的同伴顺手再起缆绳扔了下去，想要搭救牛魔人战士上来，却是……迟了。 落水，就等于死了，那个牛魔人战士连缆绳都来不及抓，就被一层层铺在海里面的僵尸和骷髅给拖入水中，一阵水花四溅的挣扎过后水面染红，再没有了动静。 过不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先前扔缆绳下去的牛魔人看到脚下缆绳一阵颤动旋即绷紧，不由得大喜。 不等他扭过头看上一眼，刀尖就从他胸口冒了出来，临死前转过身去，只见得一个浑身水淋淋的牛魔人两眼暗红流着血，浑身上下散发着与僵尸们一模一样的气息。 类似的一幕，短短时间里发生了不知道多少起，战死入水的牛魔人战士，往往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就会重新登上捕鲸船——以敌人的身份！ ……一个矮壮的牛魔人战士挥舞着跟巴图一样的车轮大斧，周遭数丈之内层层叠叠的僵尸和骷髅尸体碎片，全都支离破碎，想要再爬起来都不可能。 他的身后，一群战斗得脱力的牛魔人窝在角落，暂时歇息喘口气。 就在矮壮牛魔人战至热血沸腾时候，仰天嘶吼着之际，一个脑袋咕噜噜地滚到了他脚下。 那是一个僵尸的脑袋，脖子早就在上一轮攻击里面被矮壮牛魔人一斧两断，只剩下一个脑袋眼眶里面还在跃动着魂火。 类似的脑袋，矮壮牛魔人不知道踩碎了多少个，不以为意地又是一脚踩下去。 他到底鏖战了多时，气力枯竭，脚下一个踉跄，没有第一时间把本就腐烂的脑袋踩成更烂的臭西瓜。 一线之差，僵尸脑袋突然离地飞起，扑在矮壮牛魔人小腿处，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对皮糙肉厚的矮壮牛魔人来说，这样一口跟被蚊子叮了差不离，不以为意地随手将挂在小腿上的脑袋斩碎。 他深吸了一口气，趁着捕鲸船甲板上剩下的僵尸和骷髅没有围拢上来，向着身后护了半天的同伴走去。 矮壮牛魔人累了，想要换人上了。 一步，两步，三步……一步步走去，他的眼睛一步步地变得血红，浑身上下肌肉颤动着，一股属于僵尸带着腐臭味道气息弥漫了出来。 以小腿上伤口为源头，顷刻之间，矮壮牛魔人古铜色的皮肤上染上了一层黑灰暗沉。 “嗷~~”当矮壮牛魔人站到他护持了半天的同伴面前时候，他一声嚎叫，高高举起了车轮大斧。 下一刻，血光四溅！ 同一时间，散落在方圆数里海域里的捕鲸船、灵狐船上，类似的一幕不住地重演着。 但凡被僵尸的爪牙挠到或是咬到，用不了片刻功夫，便会成为僵尸的一员，调转枪头对片刻之前的同伴大开杀戒。 ……死者会变成僵尸重新战斗。 上一刻的同伴随时可能举起屠刀。 这种恐怖，甚至超过了无边无际的僵尸与骷髅，成为吼叫声中不住挥舞着武器的牛魔人和灵狐族的梦魇。 此消彼长，一方越打越弱，一方却是越战越强，形势如暴雨倾盆后的山体，渐渐地在滑坡。 牛魔族战士以一敌百的勇武，源自灵狐族方向铺天盖地的箭雨，这些改变不了如山般沉沉压抑下来的气氛。 笼罩方圆数十里海域的那张庞大人脸，嘴角一咧似乎在笑——狞笑。 “怪不得了……”叶萧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出声。 “怪不得什么？”迪迪急得不行，至少有九成注意力都放在叶萧身上，别说是喃喃自语了，就是叶萧呼口气他都能瞬间分辨出香臭以及上一顿吃什么来。 “怪不得你老爹和婆婆一验证了情况，立刻联手出击，就像原本的龌蹉跟你死我活压根没有发生过一样。”叶萧摇着头，叹息道：“原来他们都不知道联手都未必打得过，不联手就一定打不过。”迪迪一头雾水，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还深究这个干什么？ 叶萧拍拍他的胳膊，道：“不过这样也好，熬过这一场，他们想打也打不起来了，我们兄弟又能一起出去冒险了。”“现在，就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他一边说话，一边把玩着龙牙，不住深呼吸着，要调匀呼吸，将胸中一口气蕴到足足地。 迪迪眼角余光瞄到一直被叶萧虚握在手里面的龙牙，知道重点就在这玩意儿上了，只是上上下下都没看出哪点出奇来，疑惑地问道：“哥，这又是什么？”叶萧将龙牙尖锐的一方含入口中前，吐出了一句话：“这是号叫，龙牙号叫。”他不管迪迪听懂没有，下一刻闭上了眼睛，全部精气神都凝在了龙牙号角上，用力一吹。 下一刻，叶萧的心神仿佛都随着这一口气被吸入龙牙号角当中，恍惚中见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一片斑斓的色彩当中，有一个身着古朴兽皮的雄壮男子站在海边，手中举着比叶萧手中还要大上数倍的龙牙号角，放在口中一吹。 下一刻，龙吟声声震动了天地，一条龙影飞速地从天边来。 龙，神龙！ 顷刻在上，云雾缭绕，飞龙在天。 倏忽在下，兴风作浪，赶海弄潮，龙游大海！ ……一个传说，同时自叶萧的记忆当中浮现了出来：古之神龙帝国，有豢（huan）龙氏，以龙牙号角，唤龙于天涯。 第三百二十三章 无形大海，念有回响 龙牙号角，唤龙于天涯！ 这件东西的作用，在叶萧于鲸落外再次将其找回的时候，便明白了。 当然，不是他自己领悟的，而是那头被冰封了不知多少年，为叶萧所唤醒的神龙遗留在龙牙里面，有意传递给他的。 龙牙，自是那头神龙的牙。 号角，却不是随随便便能吹得响的。 叶萧在得到龙牙号角里面封存的神龙意念，明悟了其作用之际，隐隐地就心有所感……这件龙牙号角，只能用一次！仅此一次！ 一来是龙牙为材料，也只能支撑一次的唤龙，就要通体粉碎成齑粉。 二来，在这个神龙只是传说的年代，即便那条神龙被冰封多年，不复当年之勇，也是能一个神龙摆尾，沉寂整片海域的恐怖存在，怎么可能随意地支使。 对此，叶萧也不失望，心里面想的是：“这龙牙号角能唤龙于天涯，不是寻常材料能制成的，要是想见天地用，除非把那条龙的牙齿给拔光了才行。”这个念头刚刚生出来，他恍惚间就回到了与神龙初见的时候，那条神龙隔着厚厚玄冰与他对视，连目光都带着冷意。 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叶萧连忙将那个想法抛诸脑后。 一个呼吸上下的时间，用老牛拉破车的速度，慢腾腾地过去。 叶萧控制不住地杂念纷纷生出，却未停下使劲地要吹响龙牙号角，憋得脸色先红后青再白，胸中气吐了个干干净净，连胸膛都塌陷了下去，连个“吱”地一声的响动都没有能吹出来。 “呃~”叶萧讪讪然地将龙牙号角从嘴边移开，大口喘气，差点没憋死过去。 在他旁边，迪迪一脸狐疑地问道：“哥，你是不是忘了钻孔？没空吹不响的。”叶萧翻了翻白眼给他，大口深呼吸着，暂时没空搭理这憨货，好半晌才匀过气来，没好气地道：“迪迪，你以为是吹海螺啊，还要钻孔？这是龙牙，龙牙！”他一边喷着口水，心里面却是一沉，想着：“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可是……”叶萧一抬头，极目远眺，前方海域好像划分成了无数块，以一幕幕场景的方式同时跃入眼帘，所有变化尽收眼底。 牛魔人下饺子一般地坠入海中。 灵狐族再灵活逃不过山呼海啸而来的僵尸骷髅。 受伤者转眼成敌，弓箭射不尽归来的亡者……白帽子巴丹从一艘船跳到另外一艘船，时而跳入海中，时而跃上船头，一扫一片，挡着披靡，却不能挽形势如大山倾颓。 ……婆婆起舞不休，所在处如月华常驻，亡者不能靠近，海波不能淹没。 随着时间推移，她身上的光越来越暗淡，不是月华被浮云遮挡，而是体内放出的光在枯竭，就好像燃烧了几天不灭的油灯，即将油尽灯枯。 婆婆体内的火苗缩成了一豆，颤动着，摇曳着，随时可能在风中熄灭。 消失的皱纹重新一点点地爬上了惊艳了世人的脸庞，舞姿还是那么地优美，难掩蹒跚……“萝卜，萝卜死了。”“巴图大叔……巴图大叔……”迪迪声音空洞，手上虎鲨刀的刀柄都要被生生捏碎。 他看到的，叶萧也看到了。 萝卜被一群骷髅一拥而上，抱手抱脚，拖入了海中；巴图被一只僵尸咬在手腕上，当机立断地砍断了整条手臂。 继剩下一只牛角后，巴图又只剩下了一条胳膊。 第二次，第三次……叶萧在一次次地尝试着，用各种方式想要吹响龙牙号角，却始终不能让它发出一点声音。 “冷静，冷静！”“这里面一定有原因，一定有办法的。”叶萧强行按捺住心中慌乱，死命地去想。 当前的形势，不会给他留下太多的时间了。 在叶萧和迪迪都没有发现的时候，笼罩在整片海域上的雾气消散于漩涡之上，反而从陆地上弥漫出来，缓缓地逼近、掩来。 淡淡黑气萦绕在里面的迷雾，仿佛一张大网，要将所有生灵一网打尽。 “哥，小心！”迪迪忽然一声喊，虎鲨刀同一时间狠狠地斩落下来。 刀锋过处，叶萧额前的头发断裂，锋利的虎鲨刀几乎擦着叶萧鼻尖而下。 “嗯？”叶萧纹丝不动，他完全相信迪迪不会害他，目光顺着刀锋向下一瞥，脸色瞬间大变。 他脚下被海水浸透了多少年的滩涂上，一只白骨爪子破土而出，堪堪抓到他道袍下摆。 慢上一刹那，它就要直接将叶萧拖入滩涂里。 “哼！”叶萧冷哼一声，冷静地后撤一步，他原本站立处的脚下炸开，迪迪一刀破入，一搅，骷髅连带滩涂轰然破碎成了一个大洞。 “呼~呼呼~”在他身后，雾气沸腾，一个个僵硬又迅捷的身影一扑而出。 “轰！”前方浅海，一只只或完整，或只有半边身子的骷髅乘着浪头，排山倒海而至。 “沙沙沙~”左近两侧，滩涂一处处地被从下挖开，骷髅、僵尸从中爬起来，张牙舞爪。 一个呼吸不到的功夫，前后左右，四面合围。 面对这种情况，叶萧不仅不惧，眼中反而霍地一下，闪过一抹亮光来。 周遭一阵朦胧，小九从虚空中一步跨出，倒提在纤细手里的斩马刀长长地拖在地面上，留下丑陋伤疤一样的刀痕。 从现身出来到一跃而出，斩马刀斩破迎面浪头，连带乘风破浪而来的一排骷髅一起一刀两断，只是一瞬而已。 破浪声，碎骨响，小九一骑当千，成片的同类在它刀下破碎，然后每一片碎骨都在闪光，旋即暗淡，好像骨头里面的精华都被抽走了一样。 小九一身纤细结实的骨头反而是越来越亮，如玉而坚，如玉而润，越战越勇。 “看来小九内战内行，虐骷髅的一把好手呀，还顺便进补。”叶萧放心地收回担忧的目光，有小九在前，他可以无视所有来自海上的威胁。 在小九来回肆虐的时候，迪迪也没闲着，一声大吼，虎鲨刀虎虎生威，如鲨鱼巡狩在浅海，以叶萧为中心，刀光过处，僵尸与骷髅俱碎。 他越战越是血气沸腾，压抑了所有的热血在这一刻开始燃烧，仿佛分化出了好几个咆哮而出的身影，遍布叶萧左右每一寸的空间。 “霸海涛？”叶萧微微一笑，他看得出来迪迪虽然求战心切，却以一种奇特的架势在出手，一刀出又一步回，须臾不离他左右，护持两侧。 迪迪不倒下，他两侧可无忧。 身后，迅疾如风的身影还在扑来，叶萧却连回头看一下的心情都没有，只是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肩上的大黑。 “嗷~吼~”寂寞了许久的大黑小小身影在叶萧肩膀上模糊了一下，旋即消失，再出现时候是一只擂动着胸膛的丈许朱厌，以神兽之姿，杀入僵尸群中。 当空落下的第一时间，它双拳捣在地上，平地一声雷，方圆丈许方圆里的僵尸全被掀翻。 不等落地，大黑两只爪子分别一抓，提着一头僵尸当做武器，挥舞着、砸落着，性子起时，双手一错，便有一头僵尸被生生撕裂开来。 有大黑负责身后，叶萧全部心思便从周遭情况中剥离了出来，甚至连海域上愈演愈烈之鏖战，都不曾分散他半点心思。 无论是精气神，还是目光念头，尽数落到了尺许的龙牙号角上。 “黄泉故鬼，你这是感觉到了龙牙号角的存在吗？ 一定是的吧！ 这么大阵仗，你说在告诉我，你在害怕吗？”叶萧在心里轻笑出声。 “我家老头子说过，敌所不欲，予之！”黄泉教主如此反应，在鏖战正激烈的时候，还大张旗鼓地动手，反而坚定了叶萧一定要吹响龙牙号角的心思。 无论如何，吹响号叫，效仿古之神龙帝国豢龙氏，唤龙于天涯。 “只是……应该怎么做呢？”整个世界，在此时此刻，离叶萧远去。 海域鏖战如是发生在另外世界，小九、迪迪、大黑战场发出的一切声音，似在天外。 一切的一切，尽数剥离，只有龙牙号角本身，占去了一切。 突然——叶萧脑海中灵光一闪，萌芽在“敌所不欲，予之”之时，迸发出了闪电般的璀璨光辉。 “是了。”“老头子说过：无形大海，念有回响……”在心神的世界里，一只大手骤然伸了出来，紧紧地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灵光。 与此同时，叶萧陷入回忆……那一天，老道士坐立不安，屁股下如有钉子一般，在椅子上扭来扭曲，一侧耳朵支起来，时不时抽动几下，如在倾听着什么？ 小小道士搬着小凳子坐在旁边，揉着脑袋，因为嫌弃小小结巴的煎蛋难吃发生惨案，脑袋上一个大包，已经好几天不敢出去见人了。 他好奇地看着自家爷爷，想效仿老道士动耳朵来着，试了好几次没有成功，颓丧地低头玩泥巴。 “娃儿，抽耳朵有蛋用啊，用心听，而不是用耳朵听。”老道士把小小道士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出口指点。 “用‘心’听？”小小道士表示怀疑。 老道士一边继续摆着倾听样子，一边摸着小小道士的脑袋，道：“真空非空，无形大海。 天地之间，其实充塞着我们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一片无形大海，只有用心、动念，才能激发它，就像扔了一块石头进大海里面，微不足道，却可以激起涟漪无数，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老道士挺起胸膛，正襟危坐，要不是一身邋遢，形容猥琐，简直堪称仙风道骨。 他对着听懵圈儿的小小道士做出总结：“这便是：无形大海，念有回响。”“真的咩？”小小道士将信将疑，还是在老道士鼓励的目光下闭上了眼睛，平心静气，用“心”去聆听。 按老道士教的，他在脑海中一点一点勾勒出院子里那口水缸模样，想象着它注满了水，再想象他拿起一块大石头砸过去。 “哐当”一声，水缸碎了。 一开始，小小道士什么都没有听到，渐渐地，在一片静谧当中，他听到了蜻蜓在水缸内点水的声音，更听到了那一声银瓶乍破水浆迸的“哐当”一声。 “我听到了！”“我真的听到了。”小小道士狂喜地蹦起来，就要跟自家爷爷表功，没想到一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老道士身手敏捷得不像老人家，一个箭步冲上屋顶，跑成了一溜烟儿。 院子里的那口水缸真的碎了，一块石头落到里面，缸里注的水泄得一干二净。 “什么情况？”小小道士呆呆地看着，一头雾水。 “嘭”地一声，院门被踹开，一个比彪形大汉还要彪形的女人双手持石头，气汹汹地冲了进来。 “老道士你别跑，竟然敢到我花姑的场子里白嫖，你没死过诶。”“白嫖就算了，你个老杂毛竟然还忽悠场子里的姑娘，说什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让她们多想想我花姑出门被人砸石头。”“老娘先砸死你，有种别跑。”一追一逃，院子里瞬间空空荡荡了起来，跟小小道士心里的空空落落一样样的。 他终于知道自家爷爷整天竖着耳朵在听什么了，原来老道士早就知道会有人打上门来，分明是时刻在听着动静，随时准备跑路。 这跟“无形大海，念有回响”，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良久良久，一声悲愤传来出来：“老头子你又骗我~~” 第三百二十四章 唤龙于天涯 “或许，老头子没有骗过呢。”叶萧持龙牙号角，用力地说服着自己。 无视前后左右战场，远处海域鏖战就容易，无视老道士窜屋顶逃成一溜烟的背影则难。 再难，也难不住叶萧一心想要吹响龙牙号角的决心。 “天地之间，有无形大海充塞，所有人都在无形大海的包裹当中，无形大海的一起一落，便从天涯，传递到了海角。”“龙牙号角，能唤龙于天涯，想来便与此有关。”“我吹不响它，应当是，它本就吹不响，也不是用来吹响的。”“恰似老头子说的：听，不是用耳朵来听，而是用心去听。”“我懂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啊呸，是无形大海，念有回响。”叶萧缓缓将龙牙号角送到口边，忘却了深呼吸，放弃了把自己当成蛤蟆一样地鼓胀起肚子吐气，反而是平心静气，含着龙牙号角，如婴儿一边被哺乳一边睡得安宁。 他的心里面，有涛声不绝于耳，有万千海兽蜂拥而至，有冰山一角浮于海，冰封神龙……叶萧不住地回想着，在心的世界里，一片黑暗中抬头见星罗棋布，每一颗星辰都是一个念头，每个念头皆如一个气泡，封印着当日遇见神龙的一幕幕景象。 他在想冰山如帷幕，模糊了冰封神龙模样，即便是绕行一圈，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在想无数年冰封一朝唤醒，龙吟九天。 他在想神龙摆尾，海域寂静的无上威势……渐渐地，叶萧能感觉到天地间确有一个无形的大海在微微地起伏着。 这大海是如此地宁静，又是怎样的波澜，时时刻刻在这一头有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传递到了那一头便是飓风肆虐万里之遥。 叶萧脑海中不住地闪过神龙惊鸿一瞥的身姿，龙牙号角成了一个信物，连接在这一头，那一头。 这一头是叶萧在不住地用心声呼唤；那一头是云雾间、沧浪间，神龙抬起了头。 “我需要你！”叶萧心念化成的漫天星斗落了下来，化作了流星雨袭破夜空，刹那的光亮凝成了四个大字：“我需要你！”这四个字循着无形的通道，如一滴水滴，“叮咚”一声，滴入了无形大海。 一波涟漪荡起来，荡至海角与天涯……“刷！”叶萧霍地一下，睁开了眼睛，一抹精光闪过。 “嗷~~~”一声龙吟，似虚还实，若有若无，遥遥而去。 龙牙号角，不响而响。 无形大海，念有回响。 下一刻，风云突变。 莫名地，海域中鏖战的牛魔人、灵狐族，从幽冥里爬出来的僵尸、骷髅，岸上激战着的迪迪、小九、大黑，乃至于海面上映照出来的那张人脸……齐刷刷地向着东边天际望去。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是隐隐地觉得在那里，会有事情发生，会有什么很恐怖的东西出现。 天地间蓦然寂静。 “成了。”“祂，会来吗？”叶萧抬起头，同样望向东方天际。 在那万众瞩目的地方，有七彩祥云汇聚，以无法想象的极速呼啸而来。 祥云拖出长长地尾巴，一头犹落在最东边的地方，一头划破苍穹，无限逼近过来，犹如一条七彩之龙，横跨东西天际。 “嗷~~~”龙吟声声，响彻天地，所有听在耳中的人皆脸色大变。 时过境迁后，叶萧还记得在街头巷尾，犹自在流传着那一天整个玛法大陆但凡长着耳朵的人都听到那一声龙吟，附会出了多少故事。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是叶萧摊开手，龙牙号角在他掌中一寸寸地飞灰湮灭，整个过程中连三个呼吸都不到。 等他不舍地握紧拳头，似要挽留什么的时候，只有灰白色的飞灰从指缝间漏了下去。 一握成空。 这么短暂的功夫，龙吟声由远及近，铺天盖地而来，仿佛有一条神龙就在耳边，昂然长吟。 神龙还不在耳边，却已在眼前。 在叶萧所处的位置只要极力望过去，勉强能看到在云海之间有神龙探爪，偶尔见首，偶尔见尾。 “龙~”“有龙！”一声声惊呼、尖叫，高亢直入云端。 叶萧无心去分辨它们到底来自牛魔人，亦或是灵狐族，总之不会是那些徒劳地张大着嘴巴，仿佛感受到了末日降临的亡者们。 他只是在心里面感慨：“怪不得说豢龙氏以龙牙号角，唤龙于天涯。 这样的速度，就是在天涯海角，也是旦夕可至，真是恐怖啊。”旋即，一个疑窦从他心底浮现了出来：“这么可怕的神龙，又怎么会落到被冰封的下场呢？”叶萧百思不得其解，也无暇再去多思多想，三息之前，唤龙于天涯；三息之后，神龙将至。 “嘭~~嘭嘭嘭~~”在所有人眼巴巴望过去的时候，一条通体遍布蔚蓝色闪耀鳞片的神龙从天而降，于数十里外自云端笔直向下，破水入海。 那一刻，神龙蜿蜒绵长的身躯恍若天梯，接天连地。 那一刻，冲天而起的无量量海水如天河倾泻而下，散为水雾弥漫了天地，模糊了视线。 突然——所有凝望过去的视线，全都正对上了一双眸子，亮如天上星辰，大如红日坠落水雾间，位处数十丈高处。 那是神龙的眼睛。 龙睛一转，一股凌冽之感，全身酥麻的皮肤刺痛感，横扫而过，让在场所有的活物真切地感受到了。 “祂在看。”叶萧心中一动，心想这应他呼唤而来的神龙分明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察看着场中情况。 他伸手一指海面上浮现出来，在神龙出现后，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淡去的人脸，想要高喊出诉求来。 正在此时，一声炸雷般的龙吟声响起，不似之前的威压、震慑，倒更像是怒，暴怒。 神龙一怒，血流漂杵，翻江倒海，天地反覆。 叶萧不知神龙的怒气从何而来，也不至于自恋到以为跟自身有关，蓦然而来的压力充塞天地之间，好像偌大天地的空气被一下吸了个干净，以至于任凭如何大张着嘴巴想要呼吸，皆吸不到一口自由空气。 他到口的要求，不得不咽了下去，眼睁睁地看着神龙动作。 叶萧心中却不慌乱，反而一颗心安然落回了肚子里，心想：“我本来还怕神龙一到，直接一张嘴把我给叼走了，救我离开，便算是还了当日人情。 现在看来，不用担心了。”同时，一个怕是很长很长时间都无法证实的猜测，压抑不住地浮现了出来：“难不成这些故气、故鬼们，跟神龙有仇？”很快，惊雷炸响般的咆哮，裹挟着整片海域的力量在爆发，化作排山倒海而来的巨浪，呼啸盘旋的龙吸水，以无比震撼性的场面，挤占尽叶萧的心神和视野。 神龙，动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排、送、倾、陷 “不好。”叶萧以手掩面，眼睛都睁不开的，面前有龙吸水呼啸而过，经行处水面都凭空下降了一截。 更远一点的地方，如天地围墙般的巨浪滚滚而来，裹挟着岛屿亦可一击而沉的赫赫威势。 叶萧和迪迪在岸上也就罢了，在海里面的牛魔族和灵狐族两族战士一个个吓得脸都要白了，这是分分钟要被连人带船一起打沉的节奏。 “走，快走！”炸雷一样的声音传来，将狂风与巨浪的喧嚣一并压下，唯独压不下里面自带的惶急。 那是牛魔王白帽子巴丹的吼叫，也是狐月神殿婆婆的尖叫。 霎时间，如被马蜂给蛰了一样，两族的船只火烧屁股地调转船头，摇橹击浪之声不绝，向着四面八方散开。 与之相反的是，黄泉教主复苏出来的那些黑船不住地向着漩涡中心汇聚过去，就是蚁附上两族船只的僵尸和骷髅都“扑通扑通”地跳入水中，向着同一个地方游去。 一方是要避开风口浪尖，一方是竭力要回去护住。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岸上的叶萧和迪迪脸都绿的，生怕黄泉教主一根毛都还没有伤到，自家人先来个全军覆没。 迪迪喘着粗气，虎鲨刀握在手里面颤抖不停，几乎就要握不住了，重新站到了叶萧旁边。 他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一停，左近那些蜂拥而来的僵尸与骷髅却没有趁着空挡掩上来。 类似的情况不仅仅出现在迪迪这边，小九负责的海面，大黑肆虐的后方，皆是一模一样状况。 腾腾而起，四面墙般笼罩而来的漆黑倒卷而回，循着一处处地面裂口灌了进去，消散得无影无踪的。 那些僵尸、骷髅，不管是海上来还是地面钻出，全如泥雕木塑一般一动不动，连眼眶中跃动的魂火都熄灭了，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从躯壳里面抽了出去。 当叶萧注意到这点后，正好有海浪的余波拍上岸边，一个浪头过去，不管是骷髅还是僵尸，全是寸寸碎裂崩溃，好像一动不动地被风化了千年一般。 “好家伙。”叶萧暗暗咋舌地想道：“神龙就是神龙，威慑力就是大。 黄泉教主这是在收拢所有力量，连犄角旮旯都不放过，严防死守啊。”这些仅仅发生在一个呼吸左右时间里。 迪迪、小九、大黑，簇拥左右，叶萧则极目远眺，看着海上变化。 笼罩数十里海域的庞大人脸在不住地扭曲着，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仿佛看到了天敌五官都给吓扭曲了。 漩涡中间黑压压一片，上三层下三层的，仿佛生生在那里用鬼船和僵尸以及骷髅，搭建出了一座幽冥岛一样，将漩涡下方遮掩得严严实实的。 最大的一个浪头，好像一只巨掌般，沉沉地压了下来。 此时，牛魔族和灵狐族的力量，还没有来得及逃出波及范围。 “完了……”叶萧很有闭眼睛的冲动。 这一个浪头打下去，黄泉教主会不会伤筋动骨不知道，牛魔人和灵狐族们估计死差不多了。 就在叶萧、迪迪他们脸色惨白，不忍心看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情况发生了。 “嘭！”轰然巨响，浪打如山崩。 层层叠叠的复苏亡者们叠成的幽冥岛被打散，漫天都是高高震飞而起又重新落下来的骷髅、僵尸、船只。 诡异的是看起来声势浩大，岛屿都能给陆沉了，实则除了一下骷髅实在不结实在空中就散了架外，竟然连一艘船都没有沉。 “咦？”叶萧放开要捂眼睛的手，一打量，明白过来了。 敢情那一击雷声大雨点小，全部力量化作了一排排的海浪，如一只只大手推动着，牛魔族和灵狐族两族的船只“噌”地远远散开了。 若有人能从高空望下来，定然可以看到一艘艘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去的船只后面带出长长地水线，组合在一起犹如一幅海上散花图。 “是了，这招祂用过一次了。”叶萧记忆里面浮现出了一声龙吟，他所处的白夜号残骸被远远地推了出去，随后才是神龙摆尾，海域寂静的一击。 “神龙就是神龙，祂是有脑子的，不会误伤无辜，不像当前这种无脑伪神兽，我真是想多了，白担心了。”叶萧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他放心之余，那话是直接说出口来的，旁边迪迪连连点头，不能再赞同，尤其是听到远方散开的捕鲸船上传来声声劫后余生的欢呼声后。 唯独大黑整张狗脸都拉下来了，这是骂狗呢？ 它缩回了小奶狗模样，窜到了叶萧肩膀上，蹦蹦跳跳咬耳朵扯头发地抗议，叶萧哪里理它，前面激动人心的场面出现了。 “嗷~~”龙吟声中，为水雾遮遮掩掩的庞大身躯在节节升高，好像是在扭动着积蓄着力量。 叶萧看着看着，不仅仅是咋舌了，舌头都要吐出来，敢情刚刚那么大的声势，竟然只是神龙在一寸寸地从水中扭动着拔高身躯而已。 神龙第一击，排，送。 排山倒海的排，远送于野的送。 下一刻，水雾迸散，大片的阴影笼罩下来，漩涡正中陡然暗沉，一条矫健有力的尾巴裹挟着无量海水，从空中直抽而下。 “轰！”叶萧被迎面打来的海水推得暴退数十步，匆忙以袖子拭去脸上海水，顾不得眼睛里面进水的酸涩感，竭力地睁开眼睛眺望过去。 紧接着，他就看到漩涡溃散，原本横亘之处，一个方圆数里之广的凹陷突兀地出现在海面上。 力量如有实质般凝而不散，数十丈深的凹陷始终无法被填平，以一种最震惊世人的方式，展现着神龙一击的恐怖威能。 叶萧倒抽了一口凉气，连连吞咽着唾沫，感觉就好像看到一个人腾空而起，滞空一下做个动作不起来，没想到看着看着，那货竟然长出翅膀飞走了一样的震惊。 “隆隆隆~隆隆隆~~”凝滞了半天，大海的伟力终于重新占据了上风，海水倒灌而出，发出闷雷滚滚般的响动，将凹陷重新填平。 恢复了常态的海面上，一层层碎骨、残肢、断裂的船板等等东西，犹如厚厚的油浮在海面上，晃晃荡荡地不散。 “……”灵狐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哐当”牛魔人连爱如性命的武器脱手都不自觉。 那可是与他们鏖战多时，哪怕他们用尽了手段，依然隐隐占到了上风的黄泉教主麾下亡者大军。 现在竟然在一击之下便全军覆没，只有残骸浮于海。 神龙第二击：倾、陷。 天倾西北的倾；地陷东南的陷。 第三百二十六章 因为有我 “结……结束了吗？”迪迪一边咽着唾沫，一边结结巴巴地问道。 “或……或许吧。”叶萧觉得自个儿说话也不利索了。 生平第一次，不是在传说中，而是在眼前，看到这般倾天覆地的力量，无法言述的震撼充斥心中。 前方海域，一片沉寂，浪花不曾翻，游鱼不曾跃，连风都停滞，恍若一切都被震惊得失语、蛰伏。 横亘方圆数十里的人脸，属于黄泉教主的脸庞，此时在不住地淡去，稍稍水面起伏，便看不真切了。 乍看起来，仿佛是一条狗夹着尾巴，狼奔豕突而逃。 叶萧是这么想的，要命的是他还这么说了。 刚刚消停下来的大黑整只狗都不好了，浑身颤抖地继续折腾叶萧的头发。 好吧，它这不是气的，是吓的，浑身那个哆嗦，筛糠一样。 神龙之威，无论敌我，皆为所摄。 叶萧不厌其烦，拎着大黑的脖子将它提溜到手里面，刚要教训一下它怎么做一只狗，动作忽然滞住了。 风平浪静中，神龙的动作愈发地醒目，它潜入水中，在海面上映出了一条粗长的黑线，如刀一般切来。 其速如电，海中纵横，黑线从人脸上一切而过，向着“口”方向去。 人脸之口，漩涡之眼，黄泉教主所在！ “是了。”叶萧一松手，大黑砸在地上。它顾不上龇牙，手脚并用地重新爬上去，在叶萧脑袋上人立而起，两只爪子搭顶棚地步眺望前方海域。 叶萧和迪迪一起脱口而出：“祂在装死。还没结束。”这个祂，指的自是故鬼故气，早就该退出历史舞台的黄泉教主。 一切平静，皆为假象，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神龙。 “轰！”原本漩涡所在位置的海面炸开，溅起的水汽弥漫了天地，纵然叶萧眼睛都要睁得裂开了，也只是看到一条粗大的龙影笔直地窜出海面。 “祂这是要……”下一刻，叶萧明白了。 神龙在飞腾而起，升至最高处时候，猛地调转而下，以百倍速度，如一座山从天而降般，笔直地向下钻入。 比起此前最后的山海守护般缓慢却不可阻挡地向下扎去，神龙这一下却似陨石天降，赫赫之威，沛莫能御。 “隆隆！隆隆隆！”巨响轰然，不是海在咆哮，风在嘶吼，雷在肆虐，是大地在震动，闷然而有力。 地动，则海动。 整片海域沸腾了一般，海啸犹如重感冒时候接连不断地喷嚏，横扫了偌大天地。 耳中尽是呼啸声，眼前尽是茫茫状。 叶萧最后能看到的是连远远被推开的牛魔族和灵狐族大船都在剧烈地颠簸着，时不时地就有船只被倾覆下去，好像翻过去的澡盆。 下一刻，他就关心不了这么多了，大地震动得越来越厉害，叶萧拽住迪迪那么大块头都没有用，一起扑倒在了地上。 “我去，这是什么鬼？”叶萧明明是倒在地上，却觉得自家是在老虎背上一样，起伏不定，颠簸不平，连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 大地震动如此，汪洋更为战栗。 “轰隆~！”平地一声雷般的巨响传来，叶萧双手紧紧地抓在沙地上，两条胳膊都要没入其中了才勉强定住身子，勉力抬起头来望去。 他看到远远地，一直如沉默巨人般的夜魔火山在剧烈地喷发着，火光、浓烟，扶摇如如柱而起。 夜魔火山在狐月岛与苍月岛外海上，终年在活动着，不住地喷吐着浓烟，形成迷雾笼罩整片海域。 这一次，受到海中震动，夜魔火山仿佛将后面一千年的浓烟与岩浆一起喷吐了出来，火上浇油一般，让大地愈发地战栗，让天空愈发的朦胧。 水汽、烟雾、暴雨……它们模糊了天与地与海，生生渲染出了末世一般都景象。 大地震动、火山爆发、海啸……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盏茶的功夫，更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渐渐地，震动在消退，海边滩涂地从老虎背进化成了马背，至少不再颠簸得人要呕吐。 海上船只开始从一个个倾覆的澡盆旁边开始搜救落水的人。 叶萧几乎是拿迪迪当扶手，面前站了起来。 小九和大黑则把叶萧当做扶手，他们挂在一起，艰难地在地上勉强站稳喽。 就在此时，一个充斥着疯狂、不甘，要毁天灭地之愤怒的声音响起，既像是要撕裂了天地，又如要将自身撕裂。 “我不服！我不服！”“为什么会有龙？”“为什么？”黄泉教主的声音，一样的强调，只是再没有了“吾终将归来”时候的高高在上，有一种头发散乱，对天控诉的悲愤与绝望在其中。 声音渐渐消散，风中烛火般，借着一众复苏亡者弥散天地间的，属于黄泉教主的气息，亦在风乍起时候，散去无踪。 “因为有我呀。”叶萧默默地在心里面补了一句，昂首挺胸，望向风云激荡，海波涌动之处。 海天之间，雾气弥漫，怕是很长很长时间里都不会散去。 它们将神龙与黄泉教主最后的激战层层掩盖，没有人能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萧的张望只是一种下意识行为，想着是不是能偶然看到片鳞半爪，再堵神龙身姿。 不曾想，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出不对来。 那种感觉很是诡异，就像一个人在很专心地做着什么事情，猛地觉出不对来，向着某个方向望过去，往往会正对上另外一个人的眼睛。 虚无缥缈的目光，有时候会跟匕首一样锋利，轻而易举地为人感应到。 “难道……”叶萧本能地循着某个方向望过去，一下对上了一对黄澄澄的竖瞳——龙睛！ 他在与神龙对视。 叶萧怔了一下后，脸上瞬间浮现出灿烂干净的笑容，连连招手，喊道：“你来看我了吗？”“什么？”迪迪、小九、大黑，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他，任谁身边忽然有人没头没尾地大喊大叫都是这反应，诡异得跟见了鬼一样。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更诡异的一幕：叶萧手脚乱舞，却控制不住身子，在不住地浮空而起，似乎有无形的力量托着他，须臾之间，扶摇而起…… 第三百二十七章 小道士的惊龙之语（五一快乐） “真是来看我的呀。”叶萧慌乱了一下，便平静了下来，总算有当初在遗人村外那次在漫天细小电光中飞起来的经验，很快就适应了。 他犹如失去了重量一般，稍稍动弹一下就头下脚上，再动一下，好家伙，成仰面趴着脸朝下了。 这个时候，叶萧再看下方迪迪他们，已然为重新掩来的雾气遮挡，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了，也分辨不出飞起多高，只知道还在不住地上升。 渐渐地，当他升到了与那一对黄澄澄的竖瞳平齐高度时候，终于稳住不动了。 叶萧平衡了一下，保持头上脚下，这才凝望过去，与神龙四目相对。 龙睛有点类似蛇的眼睛，少了其中冷酷的味道，显得暖洋洋的，有一种说不出的灵动感觉。 “咦？”叶萧眨了眨眼睛，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按说现在双方高度差不多了，神龙更是弄出了这么大动作把他弄上来，那是愿意相见了，偏偏除了一对龙睛，他什么都看不到。 片鳞半爪，皆掩云雾。 在这个与神龙平齐的高度，周遭云雾不淡反浓，如有实质一般呈现出乳白色的浓雾将神龙身躯掩盖着，只有一对龙睛曝露在外与他对视。 “古怪。”叶萧嘟囔了一声，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兴致勃勃地问道：“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龙睛在上下移动着，云雾随之翻滚，可以看出神龙在点着头。 “那……”叶萧目光灼热地问道：“我们还能再见吗？”龙睛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凝滞在云雾中不动，好像是在沉吟着，好半晌，它们又开始上上下下。 “很好，又点头了，看来没问题。”叶萧挥了挥拳头，表示满意。 与龙睛近乎凝固的样子不同，小道士目光飘忽，眼神游走，貌似在打着什么主意？ 严格说来，这条神龙还是第一次跟叶萧接触，要是换成神秘商人沈凡那个烦人家伙，或是迪迪这个朝夕相处的，第一时间就会觉得不对，坚决离这个状态的叶萧远远地，越远越好。 稍顷，叶萧摩擦着双手，眼睛在放着光，期待地问道：“那个啥，龙牙号角再给我一根呗。”“刷”地一下，神龙瞳孔骤缩，给受了惊吓差不多。 叶萧全无自觉，自顾自地继续道：“那样无聊时候，我还可以唤你出来聊聊天，你看多好。”好？好你个头！ 小道士的自说自话，理所当然地自我感觉良好下，那一对龙睛不再上下，而是左右晃动了起来，仿佛有人被气得站都站不稳了。 在叶萧期待的目光下，神龙愣了好一会儿，旋即闭上了眼睛。 一对龙睛，在云雾中消失不见，任凭叶萧左顾右盼，尽是白茫茫一片。 “走了？”叶萧失望地道：“不会这么小气吧，不给就不给，不用走嘛。”他话音刚落，眼前云雾豁然散开一团，白光一闪，直晃眼睛。 叶萧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出现在面前的赫然是咧开嘴巴露出一口白牙的龙口。 一根根龙牙钟乳石似地大小，根根白如玉，有白光上面流转，从锋锐处流返根部。 这一口龙牙不住地逼近过来，裹挟着乳白色雾气一同向前，看不清楚牙口之外的部分。 “神神秘秘的……”叶萧嘀咕一句，下意识后仰了一下，任谁被这一口白牙逼近都想躲，万一对方一口啃过来逃都没处逃去，塞牙缝的命。 想到对面是刚镇压了黄泉教主，变相救了所有人一命的神龙，叶萧强行控制住掉头跑的冲动，留在了原地。 小道士与一口龙牙距离越来越近，就在叶萧一伸脑袋就能把头伸进牙缝的位置，神龙停了下来。 叶萧可以看到神龙在竭力地咧开嘴巴，上上下下地晃动着，好像在说：快看，你快看。 “呃~”叶萧定了定神，仔细看过去，脸上顿时浮现出古古怪怪的神色，有点郝然，带着腼腆，些许羞涩，皆是平时不容易出现在他脸上的神情。 不这样不行呀，他看得真真的，就在门牙位置，那一口龙牙豁出一口口子，赫然缺了一块，看上去黑洞洞，伴随着神龙呼吸，还有“呼呼呼”地风啸声。 嗯，漏风着呢。 那缺了的一块哪里去了自不用说，不就是叶萧刚刚吹得可欢了的那根龙牙号角吗？ 以叶萧的脸皮厚度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可怜人神龙为了给他一根龙牙号角，说话都漏风了，他竟然好意思再要？ 这个脸皮厚度，神龙都震惊了。 “算了算了，我不要了。”叶萧连连摆手，表示放弃非分之想。 “哼！”一声冷哼过后，一口漏风龙牙缩了回去，云雾翻滚着，龙睛再次浮现出来，内里闪着人性的灵动光芒，好像在说：算你识相。 祂是不知道，这点功夫里，叶萧脑子里转过不知道多少个念头了。 “不知道白日门城里那个补牙老师傅退休了没有？”叶萧摸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人牙可以补，这龙牙不知道行不行，行的话大不了要了龙牙号角后，让老师傅给补上假的。”“嘿嘿~~”他想到自个儿腰间捆着一捆龙牙，时不时拿出来吹一下，唤龙于天涯，然后神龙一口的假牙，呲牙咧嘴地吓唬人……想到欢乐处，叶萧憋不住笑了起来，将神龙瘆得慌，一对龙睛扑闪扑闪地，莫名地不寒而栗了起来。 “龙牙号角先不谈了，不谈了。”叶萧大气地一摆手，顺势擦掉了流出来的口水，眼珠子一转，又一个新想法冒出来。 “我说龙兄呀，你那一身鳞片漂亮，每一片都闪闪发光的……”叶萧用极具诚意的神态加上语气夸赞出声，对面龙睛向上瞥着，好像在骄傲地昂起了龙头模样。 顿了一顿，叶萧补充道：“……真想摸摸看啊，要不龙兄，你让我摸摸鳞片吧？”“嘶！”云雾翻滚如沸腾，向着龙睛之下地方漏斗般地漏了过去，神龙都在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什么人呐？ 神龙眨了眨眼睛，黄澄澄的龙睛渐渐地隐没，最后一眼瞥过来，无声地在说：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喂，别走啊龙兄。”叶萧热情地呼喊着，龙睛隐没得更快了。 “咦，怪怪的。”叶萧声音一顿，摸着下巴，犯起了嘀咕。 结合之前疑惑，联想乳白色雾气弥漫的原因，再联系下现在，他越想越不对劲。 “龙兄都把我召唤上来了，怎么还这么遮遮掩掩的呢？”叶萧摸着下巴的手放下来，垂落到腿边时候道袍袖子一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夹取风符一张在手，以隐秘的手法将风符射出。 “呼~”符箓激发，高空中有风乍起，呼啸而过，出其不意地吹散了乳白色雾气。 “呃~”定睛一看，叶萧下巴掉了，双目圆瞪，见鬼了一般的神情。 ps：五一节加更，祝大家五一玩得愉快。 以上，泛东流 第三百二十八章 龙鳞 “这……这……”叶萧惊诧不已，见了鬼一样。 风吹散了云雾，见的当然是龙不是鬼，不过就是见到了鬼，他也不至于吃惊成现在样子。 云雾之后，的确有龙，却不是叶萧记忆中模样。 一条蔚蓝色，只有胳膊长短，手指粗细的“蛇”在云雾间穿行，头朝外，身子还在远处，似乎处在扭头而去的时候，被叶萧举动给惊呆了，怔在了当场。 “不是吧……”叶萧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再抬头看了看袖珍得可爱，跟先前威风八面完全对不上号的神龙，整个人是懵逼的。 “正正好。”他在喃喃自语，想的是袖珍神龙咬住尾巴成一圆环，套手上正好当个手镯，就是小得如此可爱。 叶萧在神龙恼羞成怒的神情下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放弃了乱七八糟想法，很认真地问道：“那个……龙兄，你是缩水了吗？”……缩水？ ……有这么说话的吗？ 小神龙脑袋前方“噌”地喷出了两股白烟，给气的。 祂浑身都在颤动，美丽的蔚蓝色鳞片彼此摩擦着，发出天籁般悦耳动听的声音。 叶萧这么一刺激，祂反而回过神来了，龙睛一动，乳白色的雾气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要不说风从虎云从龙，云雾于神龙而言如臂使指，在叶萧风符下，也只是裂开了一条缝隙，瞬间弥合恢复了原样。 “诶，等下，我再看眼，很可爱的。”叶萧呼唤声中，云雾翻滚沸腾的，跟神龙此刻内心的崩溃如出一辙。 在失去了出其不意的效果后，叶萧现在就是用尽浑身解数，能不能吹得动那些雾气还得两说呢。 他索性也费劲儿了，反正该看的都看到了。 “龙兄，龙兄，别走啊。”“那个摸下鳞片……”叶萧话没说完呢，面前云雾气汹汹过来，凝成他熟悉无比的神龙尾巴模样，一尾巴抽在胸前。 “啊~”叶萧一声惊叫，跟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 倒不是疼的，云雾龙尾别看气势汹汹的，落在他胸口时候转为轻柔，就好像被女儿家当胸给推了一下差不多，还是欲拒还迎的那种推。 叶萧惊叫的是托着他悬浮在空中的那股力量陡然消散，整个人头下脚上，直坠而落。 惨叫声高亢无比，惊得岸边迪迪和小九、大黑心里面咯噔一下，循声望去。 一转眼功夫，他们就看到叶萧陨石般从天而降，好像被人给扔出去了一样，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噗通”一声，掉进了海里。 “哥！”迪迪大惊失色，甩开膀子就往海里冲。 小九周身模糊了一下，眼看就要自行驱逐，再重新自叶萧身旁跨界而出。 下一刻，“嘭”地一声水花四溅，叶萧从海里面冒出头来，向着岸边游了过来。 得，不用去了。 “哥就是哥，俺亲哥，那么高摔下来都没有事。”迪迪嘀咕着，迎上前去，将落汤鸡一样的叶萧给扶上了岸。 “啊呸~啊呸~”一直到岸上了，小九和大黑都围拢了过来，叶萧还在一口一口地吐着口水，呛着了。 “还神龙呢，忒也小气。”“不就说摸下鳞片嘛……”叶萧在迪迪疑惑目光下，将跟神龙的第一次会面过程三两句说了个清楚，紧接着就摸着下巴，自语出声：“说要拔祂牙反应都没有那么大，怎么说摸一下这么激动呢，不仅掉头就走，还给我弄了下来。”“难道……”叶萧打了一个响指，用很肯定的语气道：“……祂是母的。”“咔嚓”一声，叶萧和迪迪惊了一下，扭头望去，只见是小九扭了一下脖子。 它眼眶里面跃动的魂火注视下，叶萧莫名地觉得有些心虚，关于神龙公母问题的后续分析连忙咽了下去。 就在此时，“撕拉”一声，头顶上传来裂帛一样的响动，仿佛空气被什么东西告诉撕裂了一般。 “什么鬼？”叶萧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抬头望去。 他旁边迪迪、小九、大黑，齐刷刷地做出了一样动作。 在他们眼中，一个蔚蓝色的小点有小到大飞速地落下，薄薄地一片闪着光芒，“嗤”地一下，没入了不远处的滩涂里。 看着只剩下一条缝在外面，插进去不知有多深，叶萧浑身汗毛都站立起来了，脱口而出：“这是要杀人啊，要不要玩这么大啊。”他不由得瞥了小九一眼，暗暗庆幸，敢情那条神龙还没有走远，要是没管住嘴巴，那道蓝光就不是落在地上，要落脖子上了吧？ 只是想一想，叶萧就有不寒而栗的感觉，噌噌噌地在冒出来。 面面相觑地几人沉默了半晌，迪迪才迟迟疑疑地道：“哥，祂，走了吗？”“应该……走了吧。”叶萧也不是很敢肯定地回道。 话音方落，一声龙吟，响彻天地。 岸上几人，海上两族，齐齐循声向着天上望去。 有祥云汇聚，凝成龙形，蜿蜒身躯，绵延千里，龙吟声高亢入云，如在告别。 转眼功夫，龙形祥云向着东边天际呼啸而去，在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散逸的祥云将天穹染成了缤纷颜色，如七彩战袍后面飘逸的披风。 “不愧是传说中的神龙。”一时间，海域之上，牛魔族和灵狐族两族当中，不知道多少人为这一幕所震，在啧啧赞叹着。 惟有叶萧等人，神情古怪，便秘一般的表情。 估摸着这回神龙真的远去了，叶萧才“呼”出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可算走了。”话说完，他转身就往被蓝光没入的滩涂去，到了地上裂缝旁一站，将大黑从肩膀上提溜下来，往那一扔，吐出一个字：“挖！”大黑待要抗议，扭头就看到叶萧拎起刚刚被大黑啃得长长短短加分叉的头发在指间把玩，眼睛里面还闪着寒光，顿时将到口的“汪汪汪”又给咽了回去。 这是威胁，妥妥的。 大黑委委屈屈地转过身，用两条胖嘟嘟的后退在裂缝上一刨一刨地挖着，动作可麻利了，浸满了海水的沙子“沙沙沙”地扬着，不一会儿功夫地上就一个深坑。 天可怜见，这是大黑还在当狗时候，每次出过恭后必然刨土掩埋的标准动作，自从不当狗了好久没使过，这下被逼又用了出来。 紧随在叶萧之后，迪迪和小九也靠了过来，好奇地蹲着看大黑的看家本领，一边看着，迪迪一边问道：“哥，这是干嘛呢？”“找宝贝。”叶萧指了指东边，喜笑颜开地道：“不知是龙兄还是龙妹的这位是一条好龙啊，临走了还给咱们留了好东西。”“什么好东……”迪迪话说到一半，嘴巴紧紧地闭了起来，不消问，在大黑的狗刨下，一片巴掌大小，闪着蔚蓝光芒的龙鳞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第三百二十九章 最后的神龙绝唱 “客气，真是客气了。”叶萧笑嘻嘻地一脚把累得直吐舌头的大黑踹一边去，两根指头夹着要把龙鳞拔出来。 一拔，没拔动。 “咦？”叶萧诧异了一下，还真不信这邪了，改两指夹着改为两手齐上，猛一使劲，终于把龙鳞拔了出来。 沙土松软，自不是夹得太紧，而是龙鳞太重。 对照着阳光看去，蔚蓝色的龙鳞薄得几乎透明，仿佛只是一张纱纸，却有比起同样大小钢铁十倍以上的重量。 “好东西啊。”叶萧屈指手指，在龙鳞上一弹，“噔”地一声，嘹亮如龙吟，通体震颤，仿佛不是一片龙鳞，而是一条神龙就要飞腾而起。 不说其他，这块巴掌大小的龙鳞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其上不住流转着最清朗的天都比不上的蔚蓝光泽，晶莹剔透，气息灵动，犹如活物一般。 叶萧还在那爱不释手，迪迪看看天上消散得差不多了的七彩祥云，追忆了一下磅礴气势，奇怪地问道：“哥，那条神龙原本就是那么小吗？”“不是的。”叶萧怔了怔，摇头道：“我见过祂，也跟你说过，祂本来不是那样的。”“甚至，应该在刚刚应我召唤而来前，祂都不是那样的。”他好歹从龙牙号角上遗留的幻象里面看到过古之神龙帝国豢龙氏唤龙的模样，跟记忆中所见的冰封神龙一对比，皱着眉头接着道：“祂或许在神龙里面称不上多成年，最多就是少年到青年吧，但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祂会缩水成这样，应当是力量耗尽导致。”说话间，叶萧脸上笑容褪去，跟迪迪一起，眺望平静下来的那片海域。 海域寥廓，无论是龙吸水还是海啸，亦或是曾遍布整片海域的归来亡者，尽数消散的消散，零落的零落。 大海何其之包容，起起伏伏间，那些僵尸、骷髅、古船遗留下来的碎片痕迹，远远地被推送到了不知何方，以整个大海的胸怀来消化。 前方海域，漆黑与浑浊褪去，重回清澈。 为这片清澈，不知有多少牛魔人、灵狐族，永远地沉入了海底，又有多少人带着残缺的肢体在欢呼，在雀跃。 同样是为这片清澈，冰封了不知多少年依然庞大的神龙，缩水成了可以在指间游走的纤细模样。 “呼~~”叶萧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压下诸般杂念，继续分析道：“按我推测，其实神龙本身应当也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强大的力量。 祂应当是在不知多长岁月的冰封里面，积蓄了庞大的力量无处宣泄，就那么堆积在体内，积压，再积压。 我们这次所见的神龙三击，应当是祂将积蓄的力量一次性宣泄出来，因为引动的力量太过庞大掌控不住，最终连本源的力量一起被带了出去。 这，才让祂变成了我见到的样子。”这一番分析，入情入理，听得迪迪和小九连连点头，就是大黑都听得入神忘了继续扮委屈。 叶萧说得后面，自家也感慨了起来，叹息道：“神龙绝迹人间多年，这一条还是冰封了不知多久，这才重现人间的吧。 兴许，祂就是人间最后的神龙。 兴许，先前所见，就是全盛时期神龙威能的绝唱了。 我们有生之年，再等不到神龙积蓄起那么庞大的力量，倾力一击了。”既是遗憾，又是欣慰的感受，在叶萧，在迪迪，乃至在小九和大黑心中浮现了出来，如大海般在微微地晃动着。 最后的神龙绝唱，我们看到了。 小半天功夫，叶萧先笑了起来，笑容灿烂，没心没肺，一扬手中的龙鳞道：“算了，有机会的，下次见面，我非得摸摸祂的鳞片不可。”“有机会的。”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一艘艘捕鲸船完成了所有搜救，先后靠岸了过来。 当先落下锚的是牛魔王的座驾。 “不知道伤亡怎样？”迪迪到底是牛魔人，担忧地说了一句后，连忙迎了上去。 叶萧本也抬起了脚本，结果看到一个个牛魔人战士已经在往下一具具地将战友的尸体抬下船来，气氛沉闷而肃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将一个个牛魔人凝固在一起。 他不由得止步，叹息道：“这是属于他们牛魔人自己的时刻，我还是不去凑热闹了。”“你说是吧，小九。”小九点头，默默地靠近一步，近到它纤细的胳膊只要微微一动，就能触碰到叶萧的手肘。 “嘭！”突然，一个身影被投石机扔出来一样划破了数十丈距离，重重地砸在了迪迪面前的滩涂上。 “牛魔王！”叶萧还没看清楚人，就认出那柄吓得他好几次准备跑路的夸张斩马刀。 牛魔人落到迪迪面前，一条粗壮胳膊伸过来将迪迪一揽，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叶萧只看到迪迪小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跟他父亲一对比，迪迪魁梧健硕的身躯也显得苗条不少，有弱不禁风之感。 “果然……”叶萧将目光移到白帽子巴丹身上，定睛一看，忍不住叹息道：“……又老了。”白帽子巴丹那一头披散开来的白发光泽暗淡了不少，脸色也显得暗沉，隐隐浮动着灰色，皱纹更多了，眼睛也更浑浊了。 一场鏖战，一次九世余烈，恍若有数十年的光阴，在不可一世的牛魔王身上悄无声息地流走了。 “婆婆呢？”叶萧心中一动，想起了从耄耋老太婆，一下子变成惊艳世人美女的婆婆，连忙向着海域中眺望了过去。 灵狐族仅剩下的船只整整齐齐地浮在海面上，前方有一叶扁舟孤零零地飘荡着，婆婆倚靠在小船里，随着小船起伏而起伏，依稀是她在狐月神殿外，静静地躺在摇椅中模样。 距离有点远，叶萧分辨不出婆婆还是那副惊艳的年轻模样，亦或是又变得苍老了。 不管是哪一种，看到她还在，叶萧松了一口气。 先前看婆婆燃烧着自我，在起舞，在放歌时候，他隐隐就有不祥的预感，感觉婆婆会这样一直跳下，跳到最后华丽地倒下，再不起来。 “现在这样，最好。”等他收回了目光，惊讶地看到迪迪脚步沉重地走回来。 迪迪回来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肩膀上竟然扛着牛魔王那柄夸张到没朋友的斩马刀。 “这是什么情况？”叶萧诧异地问出声来，同时看到牛魔王的座驾在一片摇橹声中再次拔锚，向着婆婆所在的扁舟去。 顿时，他一颗心重新提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章 斩象刀 “迪迪。”叶萧将迪迪拽过来，下意识地挪到夸张斩马刀另一侧，问道：“你爹呢？”“呶。”迪迪一努嘴巴，道：“他跟老狐狸谈判去了。”“谈判什么？”“和平！”迪迪相当之正色地吐出这么两个字来，太过正经，正经得叶萧都有些不习惯了。 “俺爹说了，这回幸好有神龙出现，不然大家都要糟糕。”“黄泉教主那种鬼东西，估摸着是死不了的，还得防着它。”“大家这一回都伤筋动骨了，干脆不打了，双方一起联手，继续我们祖祖辈辈在做的事情，联手镇压黄泉教主，再不放这邪魔出来祸害了。”迪迪一口气说到这里，叶萧的神色更古怪了起来。 “这是你爹说的话？”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迪迪点头，同时在挠头，他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像呀。”叶萧实在无法将会说出那一番话的人，跟在牛魔宫里动不动就是“取俺的刀来”的形象重合成一个人。 他不放心地将目光越过迪迪的肩膀，越过那些将战友尸体在沙滩上排成一排排的牛魔人战士，直落往婆婆所在的位置。 双方不住地靠近着，牛魔王踏上扁舟，实在是坐不下去，只能勉强站着，就是这样扁舟都一头翘起来，随时准备翻船给人看的样子。 叶萧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却能感受到隔着远远距离传递过来的安详气氛，能看到几句话过后，婆婆和牛魔王各自伸出一只手来，击掌为誓。 “为了和平。”叶萧默默地在心中为他们补上了最适合这种氛围的旁白。 突然，意外发生了。 牛魔王上前两步，俯下身子跟婆婆刚刚击掌来着，然后……然后……然后和平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叶萧睁大眼睛，张大嘴巴，眼睁睁地看着小船一翻，堂堂牛魔族的王白帽子巴丹，灵狐族地位崇高的神殿之主婆婆，两个大人物一起翻进了水里，妥妥成了落汤鸡。 这一幕，落在双方不知多少人眼中，一时间忍俊不禁的声音，在每一个地方响起，多少冲淡了严肃沉闷的气氛。 “哈哈哈哈~”“乐死我了。”叶萧捂着肚子笑半天，总算缓过气来，险些把肚子给笑痛了，好不容易直起身来，睁眼就看到迪迪以手捂脸，一副没法见人的样子。 大得夸张，长得夸张的斩马刀，就跟旗杆一样插在他的旁边。 “对了。”叶萧想起什么似地问道：“迪迪你怎么把这把斩马刀扛回来了？”“不是斩马刀！”迪迪瞬间接口，抚摸着长长的刀柄，用很认真的语气道：“是斩象刀！”咩？ 不仅仅叶萧，就是一直静静站在旁边，只要叶萧没事就万事不关己的小九都扭过了头来。 “有这种刀吗？”叶萧看着小九问道。 小九坚决地摇头，肯定没有。 一人一骷髅，齐齐将目光投向了迪迪。 “谁起的名字？”“俺爹。”一问一答间，叶萧点了点头，明白了。 以牛魔王的情况，别说是斩象刀了，就是斩龙刀他取起来也没压力呀。 果不其然，迪迪憨憨地笑着，将斩象刀拔了起来，虎虎生威地一摆，道：“俺爹说了，这刀别说马了，就是大象来了，一样一刀劈成两半，还是叫斩象刀比较威风。”叶萧连翻白眼，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叶萧一拍脑袋，瞪向迪迪，道：“我就说嘛，敢情是被你带沟里了，我是问你爹干嘛把刀让你扛着？”迪迪有些不好意思，一手倒提着斩象刀，一手玩弄着衣角，那个扭捏样子，看得叶萧恨不得拿大脚招呼。 后来在叶萧目光逼视下，迪迪压低着声音，老老实实地道：“俺爹说了，去谈和的，还是不要带刀的好，怕忍不住砍了她。”怕忍不住砍了她……怕忍不住砍了她……叶萧摇晃了一下，险些一头栽下去，脑子里全是牛魔王说这句话时候的认真语气，他是真担心啊是。 ……你赢了，真的。 叶萧还想接着吐槽呢，趁着牛魔王刚刚落汤鸡地爬上船，离回来还有一会儿。 不曾想，他还没开口，迪迪情绪忽然低落下来，一样是低低的声音道：“其实俺知道，不止是这样。”“嗯？”“俺爹又老了。”这个叶萧看出来了，拍着迪迪的胳膊安慰，问道：“然后？”“他……他快要……提不动刀了。”迪迪神情之黯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恰似从小看到大的巍峨高山，本以为它会这样继续顶天立地直到永远，却有一天发现，它在不住地崩塌着，崩塌着……“他说，以后这把斩象刀，就归俺使唤了。”夸张的斩象刀，它一直是那样的威风、霸气，夺尽眼球，不屑与同类共用一个名号，有着独一无二的斩象之名，可是那个挥舞着它睥睨天下的牛魔王，却有朝一日挥不动刀，慢慢地佝偻，老去。 现在，握着斩象刀的，已经换成了与年轻时候牛魔王一样高大，一样健硕的迪迪。 莫名地，就在片刻之前，叶萧心目中留下的迪迪与牛魔王相比要纤细、弱气得多的形象轰然崩塌。 此刻，持斩象刀的迪迪，与他的父亲一样高大，一样魁梧。 这不是身材上的变化，是一种精气神的蜕变，好像在让迪迪意识到牛魔王老去，接过斩象刀的一瞬间，他就成长了。 “牛魔王用心良苦啊。”叶萧感慨一声，佩服牛魔王以一个父亲的身份，选择了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既然已经是迪迪的刀了，叶萧一改如避蛇蝎的态度，对斩象刀很是多看了几眼。 刀柄夸张的长，其色漆黑中泛着暗红，看着就觉得沉甸甸的。 刀身更长，恰如其名，就是一头战象当面，亦能迎风一刀而斩。 与小九的斩马刀相比，这柄斩象刀刀刃更宽，更厚，粗犷而苍茫的气息从每一寸刀身上散发出来，有着斩破万里黄沙，斩破滔天巨浪的霸气。 一把霸气侧漏的刀！ 叶萧越看越是满意，怎么看都觉得比起虎鲨刀来，这把斩象刀要更配迪迪得多。 “就是长了点。”想到时时刻刻带着这柄夸张到极致的斩象刀，叶萧就浑身不自在，那是到哪里都要被“看杀”的节奏。 “哥，你看。”迪迪听到叶萧的话，得意地炫耀道：“这把斩象刀还有秘密。” 第三百三十一章 “这就是我们牛魔人” “秘密？”“什么秘密？”叶萧好奇地看着迪迪摆弄。 小九似乎看得眼热，不知什么时候召唤出了它的骨质斩马刀出来，凑过去对着斩象刀比划。 迪迪明显不是第一次干这事，粗糙宽厚的手掌在斩象刀上的某处一抹，就有“咔嚓”一声响，好像什么东西脱开了一样。 紧接着，他双手握住斩象刀，一手在距离刀刃不远的地方，一手在刀柄中断，左右一分。 长得夸张的斩象刀在刀柄处应手而来，一分为二。 “咦？”叶萧惊疑出声，倒不是因为斩象刀能拆卸，这点在迪迪表示出显摆意思的时候，他就猜到了。 他吃惊的是拆开了的斩象刀竟然不是完全地一分为二，而是在中间还有一条细细的锁链相连。 锁链虽细，通体放着银光，在阳光下面闪闪发光，比银还要亮得多。 不用叶萧发问，迪迪迫不及待地得意介绍道：“哥，这根链子是用星星铁作为材料，让我们族里面的大匠师锻造了好久才弄出来了。”“好多年才积攒了这么一点。”叶萧一听“星星铁”三个字就明白了。 顾名思义，星星铁就是来自星星的铁，其实就是从陨石中提炼出来的金属。 这东西得在看到流星坠落附近时候，就得每次都不放过机会，一次次地去寻找，还得是空旷处，比如沙漠、大海之类的，才有可能找到，堪称珍贵。 “哥，你瞧好了。”迪迪一手持斩象刀柄，一手抓在星星铁锁链上，将斩象刀带刀刃的部分在头顶上甩动了起来。 “呼！呼！呼！”一圈，一圈，又一圈。 呼啸破空声音越来越大，听得叶萧头皮发麻，只觉得卷进去脑袋一瞬间就得给削没了。 斩象刀头顶回旋速度到得极致后，迪迪吐气开声，将斩象刀向着最近的一块礁石甩了出去。 “轰！”一声巨响，礁石破碎，斩象刀插入礁石残部没入过半。 刀柄还握在迪迪手上，泛着银光的锁链在中间绷得笔直，偶尔颤动了一下，对面礁石就在发出崩碎的呻吟之声。 刚猛，霸道，凌厉，挡者披靡！ 叶萧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在迪迪一抖手，斩象刀白练般又飞回来时候，他忍不住又缩了缩脖子，咋舌不已：“凶器，十足的凶器！”迪迪将锁链一拆，斩象刀真正地一分为二，往宽厚的背上一背，突兀还是突兀了一点，却没有原本那么扎眼了。 叶萧还在啧啧赞叹，绕着迪迪转圈看呢，小九早早就收回了目光，凝望着自家斩马刀，时不时地就摇摇头，无比嫌弃的样子。 “嗖！”小九突然地胳膊一甩，斩马刀脱手飞出，在空中旋转着直落往空无一人的海面上。 “噗通”一声，斩马刀入水，连个气泡都没有冒出来便沉了下去。 ……没事扔武器干嘛？ 叶萧和迪迪皆是一脸诧异地望过去，看到小九傲娇地昂着头，背着手，不屑一顾模样。 “可惜了。”迪迪还在懵圈，叶萧已经秒懂，摇头叹息。 他倒不是可惜那柄斩马刀，天知道小九用的是什么手段，不管前头怎么折腾，每次出现手上都会出现新的一柄斩马刀。 虽是骨质，不逊钢铁。 叶萧可惜的是再看不到小九倒拖着斩马刀，一骑当千，狂飙突进模样。 小九听到他的惋惜，走过来站在他身边，仰着头，静静地以跃动的魂火对着叶萧的眼睛，默默地在表达什么。 四目相对，“惋惜”的情绪渐渐消散，叶萧从小九眼眶里跃动的魂火里面读出了骄傲来。 斩马刀不如斩象刀，那便弃之，会有更好的独一无二。 “好样的。”叶萧大笑，屈指食指弹在小九的脑门上，笑道：“还点傲娇，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小九抱着胳膊，扭过头，背过身，一副骄傲的小模样。 它越是这个样子，叶萧越是喜欢逗它玩儿，看它五颜六色地变来变去，心情立刻就好了。 这还是当初在白日门城里自家院中，他第一次召唤出还是孱弱小骷髅的小九出来后，好几天的朝夕相处养出的毛病。 于是在迪迪目瞪口呆，大黑跃跃欲试又不敢地注视下，叶萧“噌噌噌”地从小九身边各个方向冒出头来，说各种话逗得小九全身上下各种走马灯般地变化，调转了好几个方向都逃不开魔爪。 突然，浑身变得通红通红就差冒烟儿的小九扭头向着海边望了一眼，旋即身前空气一阵模糊，它一步踏入，消失不见。 迪迪凑到意犹未尽的叶萧旁边，看着小九消失的地方，问道：“生气了？”“不是，是有人来了。”叶萧话说完，两人一狗齐扭头，望向海边。 那里，一艘艘的捕鲸船靠岸，一对对牛魔人战士列队而下，不少牛魔人取出号角，向着海中灵狐族船队鸣号。 对方同样鸣号回应。 牛魔人的号角苍茫寥廓，灵狐族的号角清脆悠扬，彼此呼应着，彼此致敬。 长短不一交错的往来号角结束后，灵狐族船队扯开船帆，摇动木橹，向着隐隐能看到海岸线的狐月岛方向驶去。 牛魔人们则寻各种东西，实在找不到了，连船板都拆下来，拖着战死的战友踏上了归途。 本是海陆更快也更方面，然而经过与黄泉教主的海上鏖战，但凡有可能，在场的牛魔人没有人想再踏上捕鲸船一步。 “儿郎们，回家了。”当代牛魔王，白帽子巴丹大手一扬，当先踏上了归途。 ……当夜，一处处篝火比天上的星辰还多，遍布了海马坡每一处角落。 上至雄奇的牛魔宫，下至贱民居处的坡底，每一处地方都被火光映照得通明。 呼朋唤友，大牛角做杯子，举着四处游荡，见是个活人就称兄弟，大口地往嘴巴里灌着果酒。 今天的海马坡上，牛魔人没有尊卑，没有上下，没有亲疏，没有远近……更没有：悲伤！ 有的只是欢庆，只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跳着舞蹈，大歌着俚曲。 叶萧和迪迪喝得一脸通红，浑身酒气，旁边站着只有一条胳膊一根牛角的巴图，他更像是从酒桶里面刚刚捞出来的一样。 “他们在庆祝什么？”叶萧打了个酒嗝，问出了盘亘在心里面好久的疑问，明明刚刚结束了一场那么惨烈的战斗，就算不是满城戴孝，嚎几声总该要的吧？ 怎么无论男女老少，全在载歌载舞地庆祝，比盛大节日还要盛大。 “当然要庆祝。”迪迪和巴图异口同声。 “庆祝什么？胜利吗？”“胜利不值得庆祝。 庆祝的是：族人们能战死沙场，能葬身大海，而不是老死床榻！”迪迪和巴图勾肩搭背，连叶萧一起扯过来，扯入了欢庆的队伍里面去。 一片喧嚣声中，熏熏然欲醉里，叶萧看到迪迪扯着嗓子在大叫：“这就是我们牛魔人！” 第三百三十二章 醉里别苍月 “牛魔人？”“我去，分明就是酒魔人！”叶萧窝在一处篝火旁，短短一句吐槽，往旁边呕了三四次。 要不是实在忍受不了睡在一堆秽物里，他简直有躺尸下去，打死不再爬起来的冲动。 月渐西沉，东方渐明，篝火依然熊熊，纵酒狂歌，欢庆远没有结束。 叶萧都记不得这一个晚上，他喝了多少酒，跳了多少舞，被多少个牛魔人妹子用含羞的目光追在屁股后面，又拒绝了多少酣战到天亮的拼酒……“咦，迪迪死哪里去了？”叶萧想站起来找了一站，努力了半天，除了天旋地转就是恶心想吐，死活没能站起来。 他重新颓然坐倒下来，在喝下可以洗澡用那么多的果酒后，脑袋早就在不可控制地摇摆来去。 摇着摇着，摆着摆着，一个硕大的丑脸闯入眼帘，要不是反应过，叶萧险些一脑门砸过去。 “呃，是巴图大叔啊。”叶萧定睛看了半天，认了出来，大着舌头打起招呼来。 一边打招呼，他顺手一胳膊搭在巴图的身上，与其被揽着四处拼酒，不如先下手为强，好歹能当个拐棍用站起来不是吗？ 原本叶萧跟巴图还没有熟到这个份上，奈何一晚上下来，他们“偶遇”了没有十次也有七八次，想要不熟都不行了。 巴图酒量至少是叶萧的好几个倍，问题是他满场晃荡喝下去的酒至少是叶萧的几十倍，醉得更厉害。 “小兄弟啊，来，帮俺拿拿主意。”巴图也是认了半天才把叶萧认出来，大着舌头继续道：“你说俺以后是叫独角巴图好呢，还是叫独臂巴图呢？”独角，还是独臂，这是个问题。 “独角，必须独角。”叶萧一挥胳膊，气魄逼人地道：“独角巴图还不够你威风的？”他动作太大，胳膊肘险些砸塌了巴图的鼻梁，险些就得多出一个“塌鼻巴图”的选项。 “呃~”巴图打了一个饱呃，用充满疑惑不信任的目光望向叶萧，嘟嘟囔囔地道：“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还说独臂好，纹成花胳膊，号称麒麟臂来着。”“上上次就说……”好吧，这货一晚上逢人就问这个，叶萧都被逮住问了八回了。 这会儿小道士醉得连什么叫尴尬都忘了，再次大气地挥手，这回“嘭”地一下，巴图仰面而倒，鼻血长流，塌鼻巴图的绰号提上日程。 叶萧浑然不觉，继续道：“那种小事不用在意啦。”“你说是吧，独臂巴图……”他扭头一看，发现巴图躺在地上，鼾声如雷，左右全是呕吐物，不是别人，就是叶萧干的。 “喂，醒醒，醒醒，起来再喝。”叶萧看到巴图倒了，得意劲儿就上来，端起牛角杯就想往巴图的鼻子里灌。 “嘭！”一声闷响，一个魁梧牛魔人一屁股坐到他旁边，伸手抢过叶萧手里面的牛角杯，咕噜噜喝了个底朝天。 “哥，你是俺亲哥。”“可吓死俺了。”不用说，是迪迪，一屁股坐过来的就没别人。 他一边说话，一边心有余悸地望向海马坡顶，牛魔宫跟巨大的蟾蜍一样趴伏在大地上。 “迪迪，是你呀，怎么啦？”叶萧仰面一倒，发出呓语一般的声音。 “俺去找俺爹，说要出门的事。”“嗯……”“前头还说得好好的。”“后面呢？”迪迪哭丧着脸，道：“俺还以为俺爹没了斩象刀，看着和蔼可亲多啦，就多呆了一会儿，没想到……”“咦，你是何人？ 为何跑俺家里来？ 呔，吃俺一拳！”迪迪绘声绘色地一学，叶萧“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要不是刚刚吐得差不多了，这下就喷泉喽。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迪迪一脸失算了的表情，郁闷地道：“没有了斩象刀，俺爹更危险了，连刀都不用取，抬手就用海碗大的拳头招呼。”叶萧艰难地从地上撑了起来，侧过脑袋，醉态可鞠地问道：“迪迪，你说怎么办？”“走，必须走！”迪迪抹了下额头，冷汗都下来了，火烧屁股般地拉起叶萧就走，边走边道：“这地方没法呆了，赶紧走。”叶萧顺势站起来，半边身子都挂在迪迪身上，回望了一下海马坡顶。 东边日出，光照牛魔宫后，它这会儿不像蟾蜍了，倒更像是烧着了尾巴的蛮牛，就要蹄踏连营。 “走吧。”“是时候离开了。”叶萧摇晃了下脑袋，稍稍甩去了酒意，踮起脚尖搭着迪迪的肩膀道：“走，先跟哥去一趟狐月岛，然后我们就出发，去……”“比奇城！”“比奇城”三个字，叶萧和迪迪异口同声。 话音刚落，身边鼾声忽止，巴图独臂撑起了身子，高喊：“去比奇城！”“别跑，等俺，俺也要去比奇城，一定要等……等俺……”叶萧吓得一哆嗦，凝神一看，发现巴图一对牛眼睛还闭着呢，话说一半，“砰”地一下，又倒回了一堆呕吐秽物里。 “吭哧，吭哧”鼾声再起，打雷一样。 叶萧笑了，冲着地上的巴图一挥手，道：“那我们比奇城见。”“走了，迪迪。”一个牛魔人，一个小道士，勾肩搭背，步履蹒跚，向着海马坡外走去。 什么都不带，什么也都不需要带，挥一挥衣袖，再踏上征程。 晨辉洒过来，跟海水一样漫过了两人，铺平在海马坡上，淹过了牛魔宫。 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在篝火熄灭的青烟里，在梦呓里面，欢庆的帷幕落下，依稀饮泣，偶尔哭嚎的声音，方才星火般地一点点出现。 不是不悲痛，只是不挂在脸上，待得明朝酒醒时后，一样豪气干云，只问敌人在哪里？ 只是那个时候，叶萧和迪迪已经站在海边上，任凭海水舔着脚丫子，怔怔地发呆。 看着空荡荡的海面，叶萧吞咽了下唾沫，扭头问道：“迪迪，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纵然风平浪静，海峡也不能说没就没，两人不能说飞，就飞过去吧？ 叶萧认命了，垂头丧气地四下打量，想要再寻下葫芦来着，迪迪一拍胸膛，大包大揽：“在俺，在俺。”“这事俺有经验。” 第三百三十三章 今年鱼翅将肥 “这，就是你说的，有~经~验~！”叶萧的声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面往外迸。 “阿嚏~”话音刚落，他就是一个喷嚏打出来，然后就止不住了，喷嚏连天，鼻子痒痒得跟有人拿着鸡毛在里面挠一样。 天气已冷，阳光从侧面洒过来，半边暖和半边寒，最易着凉。 叶萧跟前头讪讪然挠着后脑勺的迪迪，两人全是一身从里到外一起湿透，跟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 不，他们不是从水里面捞出来，半边身子还“坐”在水里面呢。 两人在水里面一沉一浮，时而笔直时而弯曲，时而沉下去时而又冒出来。 在叶萧之前，迪迪之后，一截鲨鱼鳍冒出来，跟斩象刀的刀头一样。 敢情迪迪说的有经验，就是抓一头鲨鱼，兄弟俩骑上去，游过海峡。 他可不是有经验嘛，上回就是这么自苍月岛到赤月半岛的。 骑鲨渡海，听着挺美，叶萧现在恨不得给迪迪背上背着的斩象刀改名斩鲨刀，然后手起刀落，晚上加餐鱼翅。 那鲨鱼压根不听话，动不动就绕着圈子游，一不留神连对面狐月岛的海岸线都看不到了。 那也就算了，关键是海峡里鲨鱼还特别的多，打眼一看，水面上全是鲨鱼鳍竖立着，一刀刀地划破海面。 他们骑着的那一条每次往水里沉时候，叶萧心里就咯噔一下，两只手死死地抓住鲨鱼鳍就不放了，生怕给甩了下去。 海里面那么多鲨鱼，他这小身板要是掉进去，给它们塞牙缝都不够。 迪迪被叶萧给数落得不好意思了，两腿一夹，大喝出声：“呔，兀那鲨鱼，再不俺老老实实的，俺……俺夹死你。”夹……夹死……叶萧听得一脸古怪，在脑子里幻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不是冷的，是渗得慌。 不知道是吃痛不过呢，还是鲨鱼真听了迪迪的威胁，“噌”地一下，也不乱游了，离弦之箭般电射了出去。 前方，狐月岛的海岸线愈见清晰，鲨鱼速度半点不见减慢，连鱼带人，直接冲上了滩涂。 “嘭！”一声闷响，叶萧和迪迪在空中翻着跟斗，手舞足蹈地飞起。 “啊~嘭~啊啊~砰砰~~”他们惨叫着砸在地上，再弹起来，只来得及接着惨叫一声，重新再砸下去，如是反复了好几次。 最终，叶萧和迪迪仰面躺在滩涂上，“噗噗噗”地从嘴巴里往外喷沙子，勉强站起来回头一看，湿润柔软的沙地上两个大大的人形凹陷。 两个人身上、头发上，因为湿润润的缘故，沙子碰到就黏上了，到处都是。 互相瞅了瞅，再往海边瞄了一眼，叶萧和迪迪相视大笑，也不觉得狼狈了。 呶，那有更狼狈的。 可怜兮兮驮着两人渡过海峡的鲨鱼，这会儿正头下尾巴上，一脑袋扎进沙子里拔不出来。 鲨鱼尾巴一挺一挺的，看上去就跟一个人可怜巴巴地在招着手，就差喊救命了。 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沙子，一边嘻嘻哈哈地过去，迪迪力气大，一个倒拔就把鲨鱼拎起来了。 “是清蒸呢，还是红烧呢？”“还是弄碗鱼翅漱漱口？”迪迪一手拖着鲨鱼，一手摸着下巴，犯起了愁。 说来诡异，被他骑了这么一路后，这头鲨鱼分外乖巧，如此这般被拖着走，竟是连呲牙都不带的，委委屈屈地看着迪迪。 叶萧笑而不语，大黑人模人样地挥舞着小爪子，“汪汪汪”有声，似乎在发表意见，表示怎么做才符合它老人家的胃口。 鲨鱼似乎能听懂迪迪的话，浑身都开始哆嗦了，抖得跟什么似的。 “哈哈哈，算你运气好。”迪迪大笑着，双手拉着鲨鱼尾巴，吐气开声一发力，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将鲨鱼脱手向着海里面扔。 远远地，“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紧接着鲨鱼鳍露出水面，它撒欢儿一样在浅海游来游去，如在招手告别。 迪迪看着傻乐了半天，才想起身边还有别人，扭头一看，叶萧正定睛看着他，大黑“哼”地别过头去，对他放走烤鱼表示不满。 “呃~”迪迪摸着脑袋，憨憨地道：“哥你想吃鱼翅啦？俺再去给你抓。”说着他挽起袖子就要下水。 “停下。”叶萧踹了迪迪一脚，总算是拦住他自说自话地就要往水里面蹦。 “要吃你吃，我可不吃。”迪迪和大黑全诧异地看过来，叶萧少有说不吃什么的时候呀，忒也奇怪。 叶萧神情沉静，眺望着前方海面。 刚才在巡游告别的鲨鱼已经离去了，汇入了更远处的鲨鱼群，成片成片的鲨鱼鳍在撕破水面，分水而行。 兴许，水面下的鲨鱼们是在愉快地彼此追逐嬉戏，可这一幕落在叶萧的眼里，却如一排排的刀山，在高举着等着人从下面通过。 在迪迪和大黑诧异地注视下，叶萧喃喃自语出声：“上次我也是从这里渡的海，那回可没有鲨鱼骑，我是绑着葫芦游过去的。”“一路上，我一只鲨鱼都没有碰见。”上次一只都没有，这回一群还不止。 这个对比，再鲜明不过。 前后不过几天，在这几天里，在这片海峡里发生了什么，谁人不知？ 迪迪张大了嘴巴，大黑反过来把嘴巴捂得紧紧的。 那一场海域鏖战，多少牛魔人葬身大海，多少灵狐不能上岸，鲜血的味道遍布每一寸海域，理所应当地吸引了左近所有的鲨鱼群。 牛魔族和灵狐族再怎么打捞遗体，又岂能捞尽一海？ 战斗刚结束那会儿，神龙气息不散，鲨鱼们自然不敢过来，现在却充塞海峡，久久不去，怎一场饕餮盛宴。 沉默良久，叶萧忽然问道：“迪迪，你们打鱼翅吗？”迪迪点了点头，道：“俺们跟狐狸们都打的。”“嗯。 今年鱼翅将肥。”叶萧说着掉头而去，迪迪和大黑连忙跟上。 往后无数日子，他再没有吃过鱼翅。 刚刚离开沙滩范围，一个头上好像跳动着一簇火焰的灵狐族少女蹦蹦跳跳地迎了上来。 语笑嫣然，目带狡黠，举手投足间，少女的活力如要满溢而出，犹如旭日东升，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寒意。 是昭昭。 看着她，叶萧的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笑意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人比雪白，雪随人舞 “道士哥哥。”昭昭远远地蹦起来，冲着叶萧他们摇遥手，再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喊道：“你们怎么才来呀。”叶萧带着迪迪迎了上去，起先压根就没找到插话的机会，耳朵里全是昭昭叽叽喳喳地诉说着。 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将迪迪和昭昭互相一介绍，看着他们小小陌生了一下，很快有说有笑起来，叶萧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想想他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俩货，一个专职翘家，一个压根不想在族里面呆，牛魔族和灵狐族的种族仇恨，还牵连不到他们身上。 更何况，就是牛魔王和婆婆那样的族群主导，不在一起翻船成了落汤鸡吗？ 叶萧把这些整清楚，一行三人一狗，已然走到了偷摘葫芦渡海的那一处鱼塘边上。 他颇有些作贼心虚地往鱼塘方向瞄了一眼，惊奇地发现池塘里竟然重新蓄满了水，有青狐男子乘着小船，在池塘里洒着网。 欢笑声，隔着远远地依然把收获的欢喜传递了过来，一条条肥硕的大鱼在小船上蹦跶着，总让人担心船会不会翻。 昭昭那嘴巴总算是停了下来，注意到叶萧往向池塘，挥舞着手臂冲着那边打了一个招呼后，笑嘻嘻地道：“道士哥哥你来过这里？”叶萧刚刚“嗯”了一声，昭昭就自顾自地继续道：“怪不得他们说晒好的葫芦不知道被哪个小贼给偷走了，说小贼眼光还挺好，净挑品相好的拿，今年他们都没有东西做酒葫芦啦。”“原来是道士哥哥你干的呀。”叶萧额头的汗“刷”地就下来了，要不要这么聪明伶俐，会嫁不出去的吧？ 他连忙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上次看到池塘水还是干的……”昭昭蹦起来接口道：“这个人家知道……”紧接着，她绘声绘色地就是一阵形容。 敢情，这池塘的水，一直到海域鏖战后，方才“咕噜噜”地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时间，就重新涌出来，满一池塘。 回来的不仅仅是水，连带着先前随着池塘水一夜自天坑流光的肥硕大鱼一起，重新回来了。 于是便有了眼前的收获与欢笑。 这世上，最高兴的莫过于失而复得。 随着黄泉教主重新被镇压，随着牛魔与灵狐两族的尽弃前嫌，携手合作，一切都在好起来。 “真好。”叶萧莫名地心情就好起来，连昭昭的叽叽喳喳都不觉得烦了，一边播撒着“咯咯咯”的笑声，直往狐月神殿去。 堪堪到了神殿范围，迪迪探头探脑地看个不停，身为灵狐族世仇的他，这货无比怀疑他是不是第一个踏足狐月神殿的牛魔人。 叶萧则在关心另外一件事情。 他问道：“昭昭，你不用翘家了吧？”“嗯！”昭昭笑靥如花地点头，笑得跟偷了一窝小鸡搂着玩儿的黄鼠狼一样，眼睛都成了弯月模样，拎起裙角原地转了一个圈子，当场就要跳舞表达兴奋与欢喜一般。 “婆婆说啦，按我们灵狐族的规矩，人家不用再当圣女啦，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哦。”“昭昭就是在等道士哥哥呀，不然早早地就走啦。”她用两根白生生的手指比划出“小狐狸快跑”的意思，旋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莫名地，在听到昭昭说起“不用再当圣女”的时候，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一个雪狐少女。 她慵慵懒懒地倚靠在温泉汤池边上，手上捏着白瓷小酒杯，既像是熏熏然欲醉，又似在怔怔地想着心事。 置身其间，眼前的狐月神殿与叶萧第一次前来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充斥着清冷、孤寂的味道。 “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叶萧感慨着，想起牛魔宫，在心里面又一阵补充：“牛魔宫也是一样。”“不愧是世仇，连品味都是一样的……差！”“咦？”叶萧忽然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子烟味，循着味儿望过去，见得有一缕缕黑烟在狐月神殿深处往外冒，跟木材厂里冒出来起火点时候一般无二。 “着火了吗？”他望向昭昭，小狐女瞥了一眼，笑得花枝乱颤，指着叶萧道：“道士哥哥，那才不是着火呢，跟你有关哦。”叶萧拿手指着自家鼻子，诧异出声：“我？”“嗯！”昭昭重重地点头，狡黠地弯弯眼睛，问道：“你知道那里烧的是什么吗？”这回不等叶萧反应，她就说出了答案：“是‘狗与道士不得入内’的牌子啦。”叶萧低头望了望身上的道袍，糗了。 大黑蹦起来抗议。 迪迪没听过这个，缠着昭昭一阵问，然后望着叶萧笑容古怪。 边走边说，眼看就要踏入狐月神殿最核心的地方啦，昭昭停下脚步，再不肯往前走了。 “道士哥哥，人家还有东西要收拾，走先。”昭昭望着神殿一角，缩了缩脖子，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就想走，转身一步，脑袋后面甩着的马尾辫就让叶萧给揪住了。 小狐女只好转过头来，眼睛里可怜巴巴水汪汪，随时要哭给你看的样子。 “说清楚再走。”叶萧丝毫不为所动，揪着马尾辫子的手还一抽一抽的，小狐女差点真哭了。 “好吧，人家说嘛。”昭昭狐狸耳朵都垂了下来，小声道：“每次进去婆婆都要念我，没个把时辰不会停，好惨的。”看着她可怜兮兮样子，叶萧摇头失笑，手一松，小狐女一溜烟儿就跑不见了。 叶萧很是奇怪，这么一个小孩子似的女孩儿，怎么能跳出竹楼中月下独舞的清幽舞姿，飞翎庄宝库中的肃穆虔诚？ 摇了摇头，他跟迪迪一起，再次向着神殿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短短十余步走过去，有寒风在拂动道袍，天上开始飘落一点点湿润，钻入脖子里，冰凉得寒毛卓竖，犹如在最冷的冬天里，有调皮的小女孩将她冰凉凉的小手伸进去一般。 叶萧抬头一看，伸手一接。 飘落的是湿润是一点点小小雪花，落到掌心里融化。 雪渐渐地大了起来，落在他的头发上、肩上，清风、细雪，朦胧了天地。 叶萧恍然才知觉过来，原来已经是冬天。 若有所觉，他目光从掌心向外延伸，落到了风雪中一步步迎过来的身影。 风卷着雪儿拂去，扑在她的身上打起了璇儿，恍若在飘飘然地起舞。 人比雪白，雪随人舞。 雪舞！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不要随便对人笑 “下雪了。”雪舞脸上带着浅笑，跟叶萧一样，伸出手掌来接天上雪落。 叶萧也在冲着她笑，想起在温泉汤池在苏醒，第一眼所见的那个雪狐少女，跟眼前的雪舞几乎就是两个人。 他依然保持着伸手接雪的姿势，雪花渐大，鹅毛般地飘落，在两人掌心堆成白绒绒一小堆，如雪做成的杯盏。 叶萧看看杯雪，再看看对面的雪舞，人比雪还白，白得晃眼睛。 比起第一眼所见的红润与慵懒，此刻的雪舞犹如雪做成的人儿。 一时间，向来伶牙俐齿面对沈凡那等人物都不曾落到下风的叶萧，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说什么。 雪舞手一扬，散去杯雪，提着裙角一礼，含笑说道：“公子，谢谢你。”“谢我？”叶萧觉得自家脑袋被冻僵了，怎么听不懂人话了呢？ “对，谢谢你。”雪舞很认真地看过来，轻启朱唇：“为了婆婆，也为雪舞自己。”她看叶萧依然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样子，嫣然一笑，仿佛傲雪凌霜的寒梅在绽放，道：“婆婆年纪大了，又居住在神殿里面多年，气息早就与神殿融为一体，凭此续命，继续看护我们灵狐一族。”“她那一去，本来是没打算能回来的，幸好公子仗义出手，才让我们没有失去婆婆。”雪舞说着说着，神情略显暗淡，幽幽地道：“婆婆在那一战里面释放了积蓄多年的精气，现在比以前更老，更虚弱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她强打起精神，笑着道：“总之还是要感谢公子。”叶萧眨了眨眼睛，为婆婆而谢的原因他知道了，然后呢？雪舞自己的呢？ 看她似乎没有往下说的意思，叶萧忍不住问道：“雪舞姑娘，你呢？”雪舞瞥了一眼，笑而不答，那一眼的风情，极似昭昭之狡黠。 她右手从左手皓腕上褪下了犹自带着体温砗磲手串，握在手中伸了过去，同时道：“公子，不嫌弃的话，这串砗磲就请收回吧。”这串砗磲手串叶萧本就颇为喜欢，只是在苍月岛时候一时没有合适的信物，这才与消息一起托牛魔人带了过来。 “好啊。”叶萧也不推拒，灿烂一笑，顺势将托着杯雪的手一伸。 雪舞素手翻转，以五指撑开手串，自然地套上了叶萧的手腕。 一黄一白两只手对比鲜明，仿佛是隔着一层空气般交错而过，旋即分开。 一直到雪舞收回手去，叶萧腕间带上了砗磲手串，两人的神情才愣了一下。 一个伸手伸得自然，一个帮忙戴上得自然，那种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感觉，在过后连两个人自身都为之错愕。 在叶萧身后，迪迪和大黑都看呆了，明明就隔着一条胳膊的距离，偏偏却觉得犹如在两个世界，插得插不进去手和口。 雪舞眨了眨眼睛，长又弯曲的眼睫毛在下方白瓷般皮肤上映出疏影，犹如密密麻麻的森林，将眼眸深深地掩盖，看不清楚那双会说话大眼睛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公子。”沉默稍顷，雪舞展颜一笑，看着叶萧的眼睛，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有啊。”叶萧毫不犹豫地应道。 雪舞眼皮略略低垂下来，睫毛映照出的疏影愈发如林而密，她很快弯着眼睛瞥了迪迪一眼，笑问道：“应该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吧？”“咦？”叶萧多机灵的一个人啊，一眨眼，二眨眼，三眨眼，联想到雪舞瞥向迪迪的一眼，回过了味儿来。 雪舞哪里是问“可爱”不可爱的，她分明是在问：应该是一个女孩子吧？ 废话，不是女孩子，难不成还会是男孩子？ 等等，她看迪迪干嘛？ 叶萧是浑身汗毛都站起来了，那个画面太美，一不小心想到，他有把脑子都给挖出去一块的冲动。 一抬头，对面的雪舞明明是在笑，偏偏有一种幽幽的味道，挥之不去。 莫名地，叶萧嬉笑的心思就淡了，很认真地回答道：“她叫小结巴。 说话结结巴巴的，还不会做家务，煎个蛋都是焦的，非得让吃下去，还要说好吃才行。 她喜欢打抱不平，看到有人欺负人，她就会抡起平底锅把人揍出八条街去。 别人肯定觉得不可爱吧？ 不过我就是喜欢她。 我觉得她是最可爱的女孩子。”叶萧徐徐地道来，平铺直叙，言辞朴实，语气淡淡地，又带着点温馨，亦因为其平淡，反而凸显出一种说不出的隽永味道。 对面，雪舞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雪花落在头发上、肩膀上，好像一尊冰雪的雕塑，只有一颤一颤的眼睫毛在述说着不平静。 更远的地方，有受惊的小鹿在雪地中奔走般的响动，只是为鹅毛大雪遮掩，传入叶萧耳中时候险些得微弱得几不可闻。 叶萧本能地扭头循声望去，只来得及看到有一抹影子了雪地上一闪而过，旋即渺渺无踪了。 他刚重新回头，忽有香风扑面，雪白银亮的发丝飘着拂过脸庞。 雪舞！ 雪舞悄无声息地与叶萧靠得很近，近到一伸手就能抚摸到他的脸。 她真的摸了！ 在叶萧错愕的一刹那，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雪舞伸出白皙如玉的小手轻轻地在他脸上抚了一下。 由眉眼之旁始，掌心、指尖，在若即若离间，于叶萧嘴角处止，手掌、指尖翻转着收回……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恍若上天也不忍心错过，风雪为之一消，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雪舞的声音在飘荡：“公子，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你笑起来的样子，很灿烂，很干净，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以后不要随便对人笑哦。”雪舞说着“不要对人笑”，她却展颜对着叶萧一笑，面对面，呼吸可及的距离，笑靥如花中，她与叶萧错身而过，踏着雪地，渐行渐远。 遥遥地，“苏~玛啦啦，狐~月弯弯。愿~住鲸落，沸~泉水滑”的歌声，夹杂在重新大起来的风雪罅隙里，犹如柔软，又坚韧的小草，的藤蔓…… 第三百三十六章 瞌睡送枕头 风夹着雪，雪里杂着歌声。 飘飘，悠悠，又荡荡。 人影渺渺，雪舞如是雪花在风中起舞，渐渐地混在一起，掩在鹅毛飘落下，远不可见。 “怎么走了？”迪迪仿佛才回过神了一般，喃喃地问出声来。 换成往常，叶萧非翻起白眼，往后脑勺给这憨货来一下，再抛一句“我怎么知道”，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没有这个心情了，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算是回答。 “一个个都这样。”迪迪还在嘀咕着，叶萧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杂念甩去，举步向着神殿方向去。 “走吧，我们把船搞定，就出发了。”“去比奇城。”叶萧说话时候，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来自山海秘藏的女神像好好地躺在那里。 他踩着浅浅一层雪，走了几步，发现迪迪和大黑竟然没有跟上来，奇怪地扭头问道：“跟上来啊？”“哥~”迪迪讷讷地道：“俺不去成不成？”一边说，这憨货还一边后退。 叶萧脑子里还是雪舞临去前模样萦绕着，有点转不过弯儿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不想去？”迪迪连连摇头，明确地表示“不想”。 与此同时，大黑一步步地缩，用后爪子倒爬，一路爬上迪迪宽厚肩膀，跟着迪迪一起摇头，表示它也是一样想法。 一牛头，一狗头，步调一致，拨浪鼓般齐刷刷地摇头，引人发噱。 面对这俩货“求放过”的目光，叶萧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搞得跟龙潭虎穴一样……”“好吧，我也觉得像。”叶萧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感慨灵狐族和牛魔族不愧是相爱相杀的一对儿，连他们核心地方和核心人物都是一样样的恐怖。 要是能选的话，叶萧也不想进狐月神殿，去见那位看上去是瞎的，心里比什么都亮的老婆婆。 迪迪挠着头，大眼睛转，脸上挤出憨憨笑容，道：“哥，俺有家什藏在岛外面，先取去，回头来不及了。”大黑则充分地表达了对牛魔人的依恋，两只爪子保住迪迪的脖子就不撒手了。 “算了算了。”叶萧以手抚额，摆手道：“迪迪你们去找昭昭安排下，回头看看那艘船在哪，咱们直接那里见吧。”“好嘞。”“俺们先走啦，哥，你保重。”迪迪和大黑一起喜形于色，连连点头，掉头就往风雪里面扎。 “我保什么重？”等叶萧把手放下来，刚准备抗议一下，眼前空空荡荡的只有风雪在刮，哪里还有人影？ 远远地迪迪魁梧的背影一溜烟儿去，跟屁股后面着了火一样，那种狼奔豕突而逃的样子看得叶萧目瞪口呆。 “要不要跑那么快……”本来还不觉得，昭昭、雪舞、迪迪，先后而去，就剩下自家一个人，再想到要去见那位将“道士与狗不得入内”堂而皇之刻成牌子的老狐狸，叶萧心里面跟着毛了起来。 “呼~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走！”叶萧深吸了一口气，雄赳赳，气昂昂，以一种悲壮的姿态，踏入了狐月神殿。 “咚~咚~咚~”脚步踏在石板上，周遭太过安静，声声清晰入耳，好像脚下是一面面地石鼓，敲打在人心中。 安静得让叶萧觉得瘆得慌。 风吹声，雪落响，一切嘈杂，齐齐被浓浓的静谧掩盖。 风雪止步在神殿外，分不清楚是风雪也不想钻进去面对那位老婆婆，还是恰好风收雪歇下来。 要是问叶萧，他肯定选前一个。 “嘎吱~嘎吱~~”摇椅在摇晃，竹片在呻吟，长长的阴影一直拉到了叶萧的脚下。 看到这熟悉的一幕，叶萧反倒放松了下来，上赶两步，走到了摇椅前头。 冷飕飕，阴凉凉的感觉，在靠近了摇椅后为天上投下来的阳光驱散，暖洋洋地。 “怪不得婆婆整天赖在这里，不愧是神殿里唯一可以晒到太阳的地方。”叶萧肚子里吐槽着，拱手为礼，嬉皮笑脸：“婆婆，好久不见呀。”婆婆躺在摇椅上，半眯着眼睛，要不是摇椅动个不停，简直就像是睡着了过去。 听到叶萧的声音，她微微睁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 蒙着一层白翳的双眼再一次被叶萧看得清清楚楚的，分外地不自然，不自觉地扭了扭身子。 “久吗？”婆婆冷哼了一声：“婆婆跳舞好看吗？”叶萧老实地回答：“好看。”是真好看。 惊艳了世人的美丽。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蜷缩在摇椅上，仿佛是一条走到生命尽头的老狗，匍匐在垫子上，即便是在小憩，也给人一种时日无多之感，暮气沉沉。 现在的婆婆，别说与海域鏖战时候的惊艳相比，纵是比叶萧初见时候，还要再老去无数。 叶萧有些不忍心地扭过头，又补充了一句：“歌也唱得很好听。”婆婆在笑，干枯的手扶在摇椅扶手上，与新制竹椅形成鲜明对比，沙哑着声音道：“雪舞那丫头才是唱得真好。 真好呐，跟我年轻时候一样好。”叶萧在肚子里接话：“才不信呢，你年轻时候肯定也没有雪舞唱得好听。”他想了想，还是没敢说实话，转移话题道：“婆婆，你换新椅子了？”叶萧终于注意到了新制成的，犹自带着新鲜竹子味道的摇椅。 婆婆耷拉着眼皮，叹息出声：“这里坐着的，本来不是我。 托你的福，婆婆还能在这里晒太阳。”不等叶萧谦虚，她又摆手接着道：“只是既然还能再喘两口气，那老婆子还是再坐坐，让年轻人能多出去走走，多晒晒太阳。”“咦？”叶萧霍地抬头，猛地明白了什么。 这座摇椅，本是雪舞坐着的。 如果没有龙牙号角，唤龙于天涯，婆婆必然战死在海域鏖战，昭昭又心不在此，那么他来这里看到只会是雪舞寂寞地在躺椅上，摇着，摇着……想到这一幕，叶萧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不敢想象又不寒而栗。 他终于明白雪舞所说的“谢谢你”，“谢”的是什么？ 但是……叶萧能清楚地感觉婆婆身上凝固的尘埃味道，那是尘土一路埋到了脖子处的气味，她活不了多久了。 等到她死去，那么记忆中那个拈着小瓷杯慵懒妩媚的雪狐少女，就要永远永远地被禁锢在这里，化身成了婆婆模样，自顾自地在神殿中孤寂。 “幸好，幸好。”叶萧定了定神，伸手入怀，就要开口说话，在他之前，仿佛睡着了一样的婆婆突兀地开口：“小道士，你要走了吗？”“嗯……”叶萧有往后哧溜地冲动，生怕婆婆来一句“你就别走了”。 幸好不是。 “小子，反正要走，你就早点走，别磨蹭，明天吧。”“正好雪舞丫头也要走，你们就一船走吧，也好有个照应。”叶萧睁大眼睛，想要说话，婆婆一摆手，又给堵了回去。 “别急着反对。”“我们灵狐族可是有一艘好船，这年头，海上陆上都不平静，有艘好船你也能早点到。”“咦？”叶萧伸入怀中的手顿住，满脸狐疑之色，心想：“婆婆，你不会不仅不瞎，还能透视吧？”为瞌睡送枕头的好事给震惊了的叶萧，神情古怪地伸手出来，拿出了都握出了汗的女神像…… 第三百三十七章 整装待发 “滋滋滋~”叶萧走出狐月神殿时候，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积雪不厚，堪堪能一脚一脚地踩出声音来。 “好像哪里不对……”他越想越是不对劲儿，频频回顾。 鹅毛大雪渐歇，从叶萧踏入狐月神殿那一刻起，它们便分化成了无数细细密密的小雪花儿，扬扬洒洒地落下。 叶萧回顾狐月神殿时候，天地间一片朦朦胧胧茫茫，斜风细雨一般的感觉，将神殿掩在其中，隐隐地只能看到一个庞然阴影，静静地像在匍匐着舔舐着伤口。 雪花愈细，愈发地容易掉进脖子里去，叶萧脖颈后面冰冰凉凉地，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 “老狐狸啊。”他一拍大腿，回过味儿来。 “婆婆估计早就通过什么特殊的方法，察觉到了我身上带着女神船首像。”“假假我也是灵狐和牛魔两族的救命恩人，别说巧取豪夺了，开口讨要都开不了那张嘴。”“婆婆老而弥坚啊，欲取先予，不说要女神像，反而先送了宝船。”叶萧越想越是觉得佩服，拍大腿的懊恼变成了击节赞叹：“姜果然是老的辣，她是看准了我急着要安全地前往比奇城，又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经历，有女神像座下是山海主的宝船，总不能不用吧？”“一用，就上了套了。”叶萧敢拿迪迪的牛角来打赌，女神像一安放到宝船上，怕是再也取不下来。 灵狐族还没责任，她们可不是山海主，又不是宝船的创造者，拆解不开实属正常，绝非坑人。 真到了那个时候，叶萧就是有什么委屈，还不得捏着鼻子往下认？ 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嘛，干人家“无辜”的小狐狸们何事？ 船上到时还是跟他关系密切的昭昭和雪舞，叶萧纵然着急上火，还不得强颜欢笑，故作大方，挥挥手说“没事”。 “哈哈哈~~”叶萧仰天大笑三声，再不回头，只是向后摆了摆手，算是对婆婆的敬佩和告别，随后大踏步地向着婆婆口中的古船坞方向去。 “任你如奸似鬼，铁索横江，到底机关算尽太聪明，全是白费功夫白忙活。”“我还省得开次口落了个人情在你手。”叶萧边走边摇头边笑，心里想着要是婆婆知道真相，会是一个怎样的表情？ 他本来此次过来就是要开口求助，女神像就是报酬，婆婆一番周折，叶萧不仅没亏还有赚。 想着想着，他就没心没肺地开心了起来，身影为斜斜拂来的风雪掩盖。 一路走去一个多时辰，走到了天放晴时，风歇雪停，耳中隐隐能听到潮打礁石声音的时候，叶萧眼前出现了好几个熟悉的身影。 迪迪、大黑、昭昭、雪舞。 他们早就等候在这里，就等着叶萧赶来啦。 四个人当中，大黑和雪舞也就算了，一个一年到头全靠一身皮毛，本就没啥行李；一个洒洒脱脱、慵慵懒懒，随便倚靠着，就犹如还在温泉汤池当中惬意。 迪迪和昭昭就不一样了。 他们此时模样，叶萧看了都想要笑。 昭昭大包小包的那叫一个夸张，那一个个没有一个比她娇小身躯更小的包裹全背在后面，乍一看就像背着一座山一样。 叶萧到来时候，迪迪和昭昭聊得真投契，两个叶萧的小伙伴终于混得数落了，牛魔人正在积极主动地将昭昭的包裹接过来拎在手里面。 在昭昭背上跟山一样的包裹，迪迪拎在手上顿时显不出来了，牛魔人用粗如萝卜的手指一指一个就勾了起来。 迪迪的确对那些包裹浑若不觉，跟他后背上的家伙比起来，昭昭的包裹还真算不得什么。 “迪迪，这是什么情况？”叶萧走过去，绕着迪迪三圈，指着他后背嘴巴里啧啧有声。 “嘿嘿，哥，你看俺威风吗？”迪迪兴冲冲地问道，还拿后背对着叶萧显摆。 在他后背上，斩象刀一分为二，斜着十字交叉背着，看上去就像是背了个大大地，不带边缘的船舵。 跟那上头，还有一柄大得夸张的锤子，山一样压着，迪迪只是转身显摆的动作，庞大身躯就带出一股劲风来，老熊抖虱一般。 碎颅教头的碎颅锤。 这把锤子叶萧眼熟着呢，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只是没有想到，迪迪说要去取藏起来的东西，竟然是这件宝贝疙瘩。 这会儿，迪迪原本就大笨象一样重，加上斩象刀和碎颅锤，怕是比同体积的石头都不轻了吧？ 叶萧本以为迪迪有了斩象刀，碎颅锤就是一个纪年了，要不之前怎么就没见着带？ 不曾想，他还是弄出来了，瞅这模样，迪迪明显是打算以后来个左右开弓了。 叶萧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迪迪左手碎颅锤，右手斩象刀，所向披靡模样，就暗暗心惊，咋舌不已，提前给他的对手默哀了一下。 妥妥的人形凶器！ 在叶萧打量的时候，迪迪憨憨地说道：“哥，你是不知道，俺压根不敢让老爹看到这锤子。 藏都没地儿藏，后来才托着巴图大叔给藏到狐月岛边上。 要是让俺老爹瞅到，就怕他哇哇哇地叫着要比个高低，哥你就看不到俺了。”迪迪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胸口，砰然有声，脸上神情却是“小牛怕怕”样子，惹得昭昭噗嗤一声，雪舞面露莞尔。 大黑就完全不给面子，蹦跶回叶萧肩膀上，做出一副呕吐了的样子。 会合后，叶萧只来得及扬手跟雪舞和昭昭打了一个招呼，便顾着惊叹和打趣起迪迪起来，这会儿没了兴致，转而面向两位灵狐族少女说起了正事。 “雪舞姑娘，久等了。”“昭昭，这回如你所愿了吧？不用翘家可以正大光明地走，是不是很不习惯？”昭昭连连点头，小琼鼻皱起来，表示真的很不习惯的样子，没有人在后面追，不用做贼一样地翘家，她有点无所适从了都。 雪舞就正常多了，微笑以应，道：“公子，婆婆交代过了，让雪舞带大家前往古船坞，启动山海主遗留下来的宝船。”“雪舞此去要在玛法大陆上游历，海陆上还要跟公子同行，便请公子多多照顾哦。”……照顾？在海上，你照顾我还差不多……叶萧肚子里吐着槽，一挥手，意气风发地道：“那我们就——出发！” 第三百三十八章 鹰鹫和欧鹭 意气奋发与兴致盎然，雄赳赳气昂昂，一路跋涉下来，全成了斗败公鸡模样。 尤其是迪迪，背上两样凶器，壮实的小牛犊子都学会了吐舌头来喘气。 敢情，所谓的古船坞还真不好去。 在雪舞的带领下，一行四人一神兽，沿着海岸线，在高低不平，人迹罕至的地方一顿走。 边走边聊下，叶萧知道了所谓的古船坞并不是人工建筑，而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它并不存在于狐月岛的表面，而是在岛屿下方，亿万年海水冲刷侵蚀形成的一个洞穴里头。 “为什么费这个劲？怕人抢船吗？”迪迪吐着舌头，欲哭无泪地问道。 就是这般模样了，他十根萝卜指头一根勾着一包裹也没能跑掉，整个一人形驮兽。 昭昭自从发现路可难走了后，狡黠地用马尾辫子对着迪迪一摇一摇地，始终不正面相对眼神接触，就欺负迪迪不好意思说包裹还是拿回去吧？ 叶萧可是知道迪迪壮到什么地步，完全不是看外表能想象的，当初山海秘外，断龙石都扛了，还怕这个？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并且要不是大黑拼命反抗，叶萧还有把大黑也往迪迪身上堆的冲动。 雪舞收回了看风景的目光，舒展着身躯凸显出玲珑有致身段，笑着回答道：“并不是为了防盗，先祖们其实也不想大费周章的，只是除了古船坞，其他地方并不适合安放宝船，特别是在失去了船首像后。”“咦，还有这个讲究？”别说迪迪了，就是叶萧心里面的好奇都长成了草丛，就要开口追问。 雪舞侧着头想了想，在叶萧开口前道：“具体的不太好形容，你们到了古船坞，自己看一眼就知道了。”“呶，我们到了。”雪舞说话间，雪白靴子踏上了一块岸边礁石，纤细手指遥遥指去。 叶萧等人紧随其后，连迪迪都吭哧吭哧地爬了上来，并肩而立，循着她所指望去。 “隆~隆隆~”大海咆哮着，一个浪头跟着一个浪头拍在在岛沿处，粉身碎骨在成片的狼牙礁石里。 潮起潮落间，叶萧清楚地看到一个巨大的黑窟窿出现在岛屿下方。 时而海水涌入，时而倒涌而出，海水在黑窟窿里进进出出地，同时让它时隐时现在众人眼前。 “那就是古船坞？”叶萧诧异地问道。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船坞的样子嘛。 要不是双方有些熟稔，打过不少交道，叶萧几乎就要跳起来，叫唤他假假也是一个海边长大的，欺负他没见过船坞吗？ “对！”雪舞无比肯定地点着头，看了一眼天色，再瞥了一眼水文情况，接着道：“古船坞在涨潮时候进不去，我们稍等一下，退潮时候我们进去看看，你们就清楚了。”“好吧。”叶萧无奈地耸了耸肩，只好等了。 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儿，众人闲着也是无聊，索性借着此处视野开阔，放眼眺望海上潮生浪碎，一望无垠景象。 看海面，看水天相接，再看海鸥与白鹭，在海面上盘旋着，有时候俯冲下来羽毛沾湿了海水，有时候又猛地拔高，像一道穿云箭。 在这片海域处，海鸥与白鹭仿佛是左邻右舍，亲密如一家，彼此追逐嬉戏着，偶尔还能看到一只海鸥和一只白鹭成双成对地浮在海上，彼此给对方啄着捋顺羽毛。 “这跨了种族吧？”叶萧啧啧称奇地看着，刚想指着腻味在一起的一对海鸥与白鹭让大家看，打赌它们是不是一对的。 他手刚抬起来呢，忽然天上传了一声鹰啸，紧接着一个小黑点不住地放大，从空中俯冲而下，一头撞入了海鸥与白路盘旋而成的海鸟阵中。 “咦，有热闹看了。”叶萧缩回手了，招呼了大家一声，众人齐齐抬头，看着天上纷纷乱。 俯冲下来的是一头鹰鹫，赤头而褐羽，体大雄壮，嘴呈钩状，腿生羽毛，趾有钩爪。 最后那一点，是在鹰鹫俯冲而下，惊散了海鸟阵，猛地两只翅膀大张着，有那么一瞬间如同悬停了一般张开了趾爪，才清晰地被叶萧他们看到了。 鹰鹫两爪抓落，漫天羽毛纷飞，一只海鸥毫无反抗能力地被它牢牢地抓在了爪子间。 “厉害！”叶萧在脑子里回放了一下刚才的场景，赞了一声。 俯冲突袭，破阵而入，一击而中，振翅远扬。 “呃~”叶萧发现，鹰鹫竟然没有远扬成功。 惊散了的海鸥与白鹭又蜂拥而回，大部分远远地盘旋着，大阵一样笼罩下来，不让鹰鹫脱身。 小部分不顾双方体型的巨大差距，在鹰鹫上下左近飞腾，时不时地就要抽空上去啄上一嘴巴。 “还挺有同伴精神。”叶萧等人看到形势变化，愈发地来了兴致，仰着脖子看得津津有味。 鹰鹫一身褐色的钢羽，体大雄壮带来的力量，这些都远不是蜂拥而来的海鸥和白鹭能媲美的。 一开始，鹰鹫竟然不是很在意，随意扭动着避开对头部的啄击，闲庭信步般地向外飞着。 到得后来，聚拢过来的海鸥与白鹭越来越多，白压压地一片，鹰鹫褐色的羽毛被啄去不少，吃痛地长啸起来。 下一刻，被激怒的鹰鹫立刻开始还击，钢铁般的两翼横扫，铁钩般的鹰喙啄击，甚至空出了一只爪子，一抓下就是一只海鸥或是白鹭通体染红地坠落。 形势一下子扭转了过来。 从一群海鸟围殴鹰鹫，变成孤单单一只被啄成秃头模样的鹰鹫大发着性子，不是捕食而纯是杀戮地追杀着海鸟们。 顷刻之间，“扑通扑通”地一只只海鸟坠落下来，鹰鹫搏击长空，其势不止，海鸟们啾啾有声，其声也哀。 眼看着，海鸟们不知会被鹰鹫追杀得死去多少，一个奇怪的情况，进入了叶萧他们的视野。 海鸥与白鹭们争先恐后地逃入了古船坞中。 古船坞口子很大，鹰鹫突入全不成问题，它又杀得性起，本来绝无停止的道理。 然而，它就是停了，两翼横空，急刹车般地悬停在了古船坞外。 肉眼可见地，鹰鹫全身钢羽一根根地乍起，如同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凄厉地一声鸣叫，掉头向着云中穿去，转眼间重新化为了小黑点，振翅远去。 鹰鹫落荒而逃得如此匆忙，浮了一海面的海鸥与白鹭都不去捡，匆匆得如屁股上着了火一般。 妥妥的惊吓。 看看鹰鹫，看看眼下平静下来只有羽毛在扬扬洒洒而落的海面，再看看古船坞，叶萧若有所思，仿佛明白了什么？ 第三百三十九章 庇护与约束 海面上平静下来，鹰鹫远去，欧鹭鸣于古船坞，有一种暴风雨后的宁静。 迪迪他们已经在议论纷纷，这个说鹰鹫扑击好帅，那个说欧鹭救护同伴很感人，就是水平潮了点。 叶萧则在怔怔地出神，若有所思模样引得雪舞好奇地看过来，问道：“公子，你在想什么？”“没，没什么。”叶萧摇头，一指古船坞，问道：“雪舞姑娘，那处藏船的古船坞，应该不是你们灵狐族选的址吧？”“这个……”雪舞明眸一转，明白了过来，微微一笑道：“的确不是，这是当年山海主决断。”“果然！”叶萧仿佛拨去了最后一层云雾，目光深邃，若可透过当前，看到遥远的过去时光里，有一个巍峨险峻如奇峰突起的黑袍男子，就站在他现在所处位置，观看了同样的一场鹰鹫与欧鹭争竞……他不自觉地将所思所想所悟，娓娓地道出：“当年山海主选址古船坞，想必也看到了类似一幕。 他心有所感，在古船坞处设下了布置，或是留下了气息。 这些布置与气息，与人无碍，却能震慑与威慑鹰鹫这样的存在，庇护住欧鹭。”“这是：庇护与约束。”叶萧声音犹在回荡，迪迪、雪舞、昭昭等人回想一下之前所见情景，无论是欧鹭落到下风时候蜂拥而入古船坞，还是鹰鹫戛然悬停，掉头而去的惊慌失措，无不在印证着这一点。 多少年过去，山海主的阴影依然笼罩下来，庇护了弱者，约束了强者，维持着整片海域的秩序。 “哥。”在众人陷入沉思之际，迪迪弱弱地举起手来，嘟囔道：“海鸥可不弱，它们凶着呢，小时候俺老让海鸥给啄了，就爱欺负人。”叶萧先是翻了翻白眼，紧接着想起小迪迪被海鸥啄得抱头鼠窜样子，又忍俊不禁。 “弱者未必恒弱，换个环境，强弱异位，曾经的弱者亦未必良善。 鹰鹫可以肆虐在欧鹭群中，在神龙座前，又抵不过一个喷嚏。”叶萧越说心里越是清楚，声音愈见洪亮，洪钟大吕一般：“这是山海主的理念。 昔年，他竞争的沙巴克城，据说也是一个混乱之地，罪恶横行。 后来他孤身入海，海域之间尽是与天，与人搏命，更是一个无序之处。 山海主在践行着他的理念，庇护着弱者，约束着强者，无论强弱，无论善恶，强弱会异位，善恶能转换，惟有理念不变……”叶萧顿了顿，用沉凝的语气，再次吐出那五个字：“庇护与约束！”一场偶然所见的鹰鹫和欧鹭之等，山海主随手布置遗留下来的遗迹，结合其波澜壮阔的医生，叶萧回溯时空，与山海主隔世神交，明悟了其一生之理念。 “这，才是真正的山海主。”恍惚间，叶萧似乎能看到山海主背负着“魔道”之名，终生不履足玛法大陆，举步蹈海前凝固的背影。 “他想必是在叹息吧。 叹息功亏一篑，不能在这大争之世的玛法大陆上，践行他的理念，去庇护与约束天下。”“纵然号称山海主，却只能纵横大海，强按着海上群雄低头，确立大海上属于山海主的秩序。”“很寂寞，很不甘心吧？”叶萧想问，却问不出口，能回答他的那个人，早就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下不知流向了何处，只有留下一处处痕迹，供像他这样的后来者凭吊。 比如：古船坞！ 叶萧收敛了思绪，扭头望向雪舞，眼神中流露出探寻之色。 雪舞读懂了，不等他开口，看了眼天色与水文，当先引路，道：“时辰差不多了，退潮了。”“我们进去吧。”经过先前一幕，结合一路的描述，包括叶萧在内，所有人心中期待的弦皆被绷紧，对古船坞充满了好奇。 一群人，兴冲冲地沿着地形，在雪舞的带领下，沿着海岸跋涉而过，踏入了古船坞中。 “扑腾~扑腾~”甫一入内，外部的声音尽数被隔绝，惟有扇动着翅膀的扑腾声音，自众人头顶上传了下来。 叶萧等人一边沿着古船坞内部岸上行，一边不由得抬头看。 古船坞内部是一个巨大的空洞，纵然一声脚步，亦是轰然回响。 不知道多少年的海水不住冲刷，才能在狐月岛下开出这样的地下洞穴。 叶萧他们来不及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全部注意力便为头顶动静所吸引。 毫无意外地，那些“扑腾”着，哀鸣着的，互相舔着伤口的正是打架失败的海鸥与白鹭们。 不同种族的两种海鸟，彼此依偎着，抚慰着对方身上的伤口。 “竟然挺亮堂的。”叶萧嘀咕了一声，收回了取火符的手。 他本以为要持火把入内的，不曾想古船坞中竟然光线不差，至少他们抬起头来不难看到在高高的穹顶处，有海鸥与白鹭筑巢其上。 “哥，山海主真不应该是人，他应该是我们牛魔人才对。”迪迪一本正经地说着毫无依据的话，顿时吸引了叶萧等人的注意力。 与雪舞等人饶有兴致地看过来不同，凭着双方的熟悉，叶萧本能地就知道迪迪没憋好屁，翻着白眼道：“怎么说？”“因为山海主牛啊！”迪迪一指头顶，砸吧着嘴巴，啧啧有声：“你们看那些海鸟，习性都让山海主给改变了，一只只全跟蝙蝠学上了。”叶萧一回想，还真是。 海鸥应该在峭壁上筑巢吧，白鹭不清楚，但怎么着跟蝙蝠也不会是亲戚，至于一家家全筑巢在古船坞顶？就差倒吊了。 好吧，是很牛。 多少年过去了，山海主的布置依然能惊走鹰鹫，能改变欧鹭习性，庇护一方，约束一方。 只是……这个牛是那个牛吗？ 叶萧没忍住，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迪迪后脑勺上，“啪”地一声脆响，惊起一滩鸥鹭。 古船坞中是如何采光的，叶萧一直跟着雪舞走到了古船坞最深处还是没能找出来，只知道一束束光柱洞穿进来，弥散开来，如萤火弥漫整座古船坞。 行至深处，他们很快察觉到了奇怪的地方。 从某个地方开始，水位突兀地上升，有那么一截远远高于前面的水位，落差之差，堪堪有半个古船坞高矮。 “古船坞之为古船坞，能驻宝船的原因，你们马上就会看到了。”雪舞嫣然一笑，提起裙角，如一朵白云，飘飞攀爬。 “咔嚓~咔嚓~~”当她站在高处，重重地一踏足时候，隆隆之声，机括之响，回荡在整座古船坞中。 紧接着，震撼的一幕出现了。 高过数人的水位轰然泄下，如瀑布奔流，水落，而，船出！ 一艘通体流转着水白光辉的奇形船只，一点一点地出现在了叶萧等人面前……ps：上章与这章，讲的都是理念，是遗志，是山海主这个传说中人物一切行为的驱动力。 恩怨由此，爱恨由此，成败由此，一世辉煌，一声叹息，皆由此而来。 山海主如此，我辈亦如此。 以上，泛东流。 第三百四十章 鸣珂锵玉，冠于一时 “这是……”叶萧也好，迪迪也罢，连昭昭明显都是第一次宝船真容，齐齐张大了嘴巴。 一时间，他们顾不得去想宝船此前为何能沉于水底，又是如何浮出水面，这个过程中雪舞做了什么，仅仅是宝船之美，便震撼了所有。 它的形状与当世任何一艘船只皆是截然不同。 水白色涂装，不甚大，水线上下，有波浪纹路，涌动间，如在乘风破浪，有水花一朵朵飞溅。 水线往上，点缀雪花纹路，晶莹而对称，有一种冰凉玉石般的质感，仿佛每一片雪花都能掰扯下来，挂在胸前作为装饰。 “不是木头吧？”看半天，迪迪喃喃出声。 他本以为能得到回答，只是一种愿望，一种希翼。 宝船通体质感极其特殊，不类世间一切材质，没有木头的纹路，亦无金属的沉闷，不像石头的朴拙……独一无二，难以形容。 “不是！”雪舞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她如叶萧等人一般，负手而立，轻点足尖，一起欣赏宝船之美。 好半晌，叶萧方才从震撼中抽离出来，念头转动间，一个不可能又唯一可能的答案浮了出来。 他诧异地问道：“雪舞姑娘，这艘宝船它应当不是水面行驶吧？”“啥？”叶萧一问，斩钉截铁，语气里面只有震惊，有诧异，唯独没有犹疑不确定，仿佛是确信如此，引得迪迪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家耳朵地反问出来。 “不错。”雪舞看着叶萧，眉宇间尽是赞叹，为叶萧见微知著的洞察力。 她没有卖关子，用一种憧憬，一种带着点点滴滴遗憾味道的语气，道出了这艘宝船的传说……山海主当年别离妻子，踏上了扬名天下之路。 当其时，他不知道妻子有孕在身，更不知道一别经年，便是生死两茫茫。 临行前，山海主话别妻子，许下承诺，以后当带着她，看遍世间繁华。 妻子说，她不想看什么繁华，只想跟山海主一起，乘着船，让风吹着，让浪推着，船行何处，船止何处，便看到何处。 山海主正值雄心壮志，气吞山河如虎之际，一口应下，说要有那一天，要打造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船，不仅仅是海上风光，连海底万里，也要一起携手览尽。 当他踏上征程的时候，妻子强忍着离愁，给山海主的战马系上了一块玉制的饰品，如月而弯，名为玉珂。 这是源自神龙帝国的风俗，有着从此身居高位的美好寓意。 “鸣珂锵玉，冠于一时。”这是妻子的美好祝愿，亦是她对山海主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鸣珂锵玉，冠于一时。”叶萧喃喃重复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他心中，在古船坞中每一个人的心里面流淌着。 山海主后来的确是冠于一时，然而说这句话人，却看不到了……雪舞其声幽幽，依然在当年山海主曾经驻留过，叹息过的古船坞里回荡着。 “于是，山海主打造这艘宝船纪年其妻，亦是践行当年之诺时候，便将它名之为：鸣珂。”“无上宝船：鸣珂号。”鸣珂号吗？叶萧记下了这个乍听唯美，内里却萦绕着一声声叹息，永不止息的名字，眼睛一点点在放光。 他面向雪舞，霍地问道：“雪舞姑娘，你的意思是这艘鸣珂号真的能既行于水面，亦能潜航于水下？”“真的能做到吗？”叶萧虽然早就猜到，判断了出来，然而这事到底太过颠覆，不敢置信地又确认了一遍。 雪舞点了点头，一指他胸前，露出与昭昭有九分相似的狡黠之色，道：“当然，还需要公子你手里的女神像。”她张了张嘴，慵懒也好，狡黠也罢，一扫而空，露出为难之色，想要说什么？ 叶萧猜也知道雪舞在为难什么，丝毫不以为意地一挥手道：“能见证如此奇迹之宝船复苏，重新潜航海底万里，何惜一死物？”说话间，他摩挲着双手，一副急不可耐样子。 “嗯。”雪舞拉了昭昭一下，一起盈盈施礼，道：“雪舞与昭昭，一齐谢过公子成全。”叶萧有些窘迫地避开，挠挠头，神情有九分像是迪迪说饿了时候样子。 姐妹的像姐妹，兄弟的似兄弟，他们的反应把自个儿都给逗笑了。 雪舞掩口而笑，岔开话题道：“鸣珂号材质特殊，技术无双，能潜航海底，但因为失去了精华部分的船首像，它在我们族中只能尘封。 为了养护它，只能让它长久地停留在古船坞里，接着涨潮蓄水，保持鸣珂号始终在海水的温养下，神妙不失。”鸣珂号就在眼前，连叶萧都没有耐心了，连连点头表示听到了。 这些，他本就推断出来了，倒没有迪迪等人那么惊叹。 “我们还等什么？”叶萧一把掏出船首像，上面眺望如盼着丈夫归来的女子依然是栩栩如生模样。 看到它，别说是叶萧他们了，就是雪舞都露出了期待之色。 鸣珂号，她不是第一次见，却从来没有见过它潜航海底的风姿，浓浓的期待如潮涨，将其淹没。 古船坞中，所有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急不可耐，那还等什么？ 几个呼吸上下，叶萧等人“噌噌噌”地爬上了鸣珂号。 站在鸣珂号的甲板上，他们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这艘无上宝船的与众不同，不愧是山海主为纪年妻子而倾力打造之宝物。 它的甲板看上去如玉而润，又如木而韧，隐隐带着弹性，流转光泽。 鸣珂号的甲板并不甚大，通体可以看出这艘宝船是一种收敛态的形状，仿佛要将内部所有空间包裹起来，成一梭子形状。 一上鸣珂号，“嗖嗖嗖”地，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船头，基座，船首像应在的地方空置。 到了这个地步，叶萧反而有些紧张了，在雪舞、迪迪、昭昭，连带大黑都过来凑热闹的期待目光聚焦下，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女神像，一步步地上前。 船首像基座大小，与女神像底严丝合缝，不大一分，不小一厘，然而上面没有任何纹路，任何卯榫痕迹，叶萧一时迟疑，不知道要怎么将女神像复位。 迟疑着，不太确定地，叶萧缓缓地将女神像对准基座，放下。 “咔嚓”一声脆响，鸣珂号通体一颤，旋即，有一声叹息，传入所有人耳中。 第三百四十一章 “你还小……” “山海主！”叶萧在听到叹息声的瞬间脱口而出。 这声音，他不要太熟悉。 忘记在什么场合了，反正不是一次两次，山海主的一声声叹息，犹如还萦绕在耳边。 “接着应该就是……”叶萧面露古怪之色，哐当哐当连退了数步，一路退回了迪迪他们身边。 与此同时，鸣珂号上异象纷呈。 先是从安放女神像的基座处辐射处水波状的奇光，一层层地辐射开来，遍布鸣珂号的每一处角落。 继而船身通体震颤，仿佛是午后一场酣睡到自然醒来，睁开眼睛时候周身的抖动。 站在鸣珂号上，叶萧等人将整艘船的变化尽收眼底，明明船舷还是那个船舷，甲板还是那个甲板，看在眼里却截然不同了起来。 那种感觉，恰似一声春雷炸响，春雨如油而落，新嫩的叶片一点点地在舒展开蜷曲的身姿；又如雨后空气清新，一草一木都润泽着水光，一切灰蒙蒙全被洗去，有一头小熊环抱着自个儿，憨态可掬地在一片绿油油地坡地上滚落了下去……说不尽的生动。 鸣珂号，一下生动了起来，仿佛一个活物，在娇憨地哼哼着，表示它已经苏醒了一般。 下一刻，“刷”地一下，叶萧等人的目光汇聚一处。 那是女神像旁，原本叶萧疾步而退之前所在的位置。 那里，有一个负手而立的身影，在徐徐地浮现出来。 黑袍黑发，渊渟岳峙，与女神像并肩而立，如一起在眺望着万里山海。 ——山海主！ 他，在徐徐地转身。 “我就知道……”叶萧目不转睛的同时，腹诽不已，“我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出。”这一幕，他可熟悉了。 在山海秘藏中，每一件宝物封存处，叶萧都经历过类似场面，熟悉得跟迪迪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这货要放什么屁一样。 敢情叶萧之前退得这么快，就是因为这个，他可不想有这么一个人跟他重合在一起，然后在他身体里面来个“徐徐转身”。 想一想，就有整个人都不好了的感觉。 腹诽归腹诽，叶萧精气神高度凝聚，随着目光落到了那个徐徐转身的身影上。 毕竟，这是山海主。 “这次，好像不一样！”叶萧在心里面对自己说着，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只是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觉得会与之前每一次皆不同。 “难道，终于可以看完全套了吗？”哪怕是心里面一个念头，叶萧自己都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的冲霄怨气。 类似的一幕他看得不要太多，却从来没有能看到山海主转过身来，露出真正面目的时候。 ……吊胃口也不是这么一个吊法吧！ 叶萧脑子里，念头纷纷乱乱而过，身旁雪舞、昭昭、迪迪、大黑，他们可没有叶萧那样屡次被晃点的惨痛经历，一个个皆是屏气敛息，紧张地等待着那一幕。 跨越时空，通过山海主凝于鸣珂号上与其妻子相伴的气息，一窥这位横压一世，令得天下噤声者的音容相貌，想一想，便让他们激动得不能自已。 “竟然……”“……真的……”“……转过来了。”叶萧咽了一口唾沫，看着前方巍峨身影虚幻的衣袍在猎猎而动，毫无凝滞地转身，面对众人。 时空阻隔不了目光，山海主如在多年前站在船头，一眼望穿，落到了叶萧等人身上，与之对视。 “轰！”叶萧脑子里轰鸣一下，看到了山海主在眉宇飞扬。 那一对眉毛，如展翅之雄鹰搏击长空，说不出的飞扬跋扈，道不尽的狂傲不羁，锋利得要撕裂了苍穹，不屈从于一切规则。 “轰！”叶萧浑身颤动了一下，对上了山海主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不尽疲惫。 那一双眼眸，如道渊之深，如漩涡之邃，充斥着宣泄不出的疲惫感觉。 疲惫得深处，恨不得沉沉地睡去，最后一眼打望，只想再睹眷恋之人……一切激动，一切憧憬，如一盆冷水浇下，似火焰在众人胸中熄灭。 雪舞在喃喃自语，如吟如唱，如泣如诉，清晰地传入叶萧等人耳中：“数十年生死两茫茫，纵有万里山海，更与何人说？”……更与何人说……何人说……莫名地悲呛，涌上心头，山海主残留的气息消散，身影朦胧了一下，如在拥抱着女神像，一起散去成空。 惟有如在耳边的一声轻叹，萦绕不散。 “呼~”~良久良久，鸣珂号上的甲板上，看着眼前空空如也，叶萧等人齐齐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们还是没有说话，品味着雪舞最后吟咏的话，各种滋味，在心头常驻。 好半晌，叶萧才摇晃下脑袋，回过神来，转身问道：“雪舞姑娘，刚刚那是？”他欲言又止，形容不出那是诗词，还是歌曲，短短一句话，话尽凄凉。 雪舞仿佛一样刚刚从那种情境中剥离出来，斜斜地倚靠船舷，慵懒身姿如温泉汤池里倚在池石上，幽幽地道：“那是族里流传下来的，说当年山海主消失之前，常常负手浮于海，举杯邀月，喃喃自语的话。”“可惜，先人们敬山海主如天人，每当那时候往往会远远避开，只能听闻得片鳞半爪，不能得窥全豹。”雪舞的话，众人深以为然。 那明显是山海主在纪年亡妻的词话，以山海主的惊世之才，怎会只得残篇？可惜，怕是那全篇已经随着山海主的消失，绝迹人间了吧。 “咦？”毫无征兆地，叶萧突然惊疑出声，一巴掌拍在迪迪大腿上，在迪迪没有心理准备地惨叫出声同时，扼腕叹息道：“你们谁看清楚山海主长什么模样了？”“呃~”迪迪连惨叫都吞了下去，一行人面面相觑，眼睛里面全是堪堪要满溢而出的茫然。 “眉毛……”“眼睛……”支支吾吾地，一个个答案说出来，叶萧都是一个白眼翻上去，敢情每个人都跟他一样，受山海主威势所摄，情绪感染，连其真容都没有看清楚。 “哎~”叶萧垂头丧气下来，觉得想要看看山海主音容相貌的愿望，这辈子怕是没戏了。 遗憾了半天，他抬起头来，却发现雪舞在仔细地凝望着他的脸。 “我脸上有脏东西？”叶萧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抬手摸脸，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呀？ 雪舞收回目光，很认真地道：“雪舞虽然没有看清楚山海主相貌，却能感受到他是一个带着沧桑的美男子。”说完，她“噗嗤”一笑，指着叶萧道：“公子相貌亦是极好，可惜你还小，略逊一筹。”你还小……你还小……你还小……叶萧觉得天旋地转，如受重击，靠在迪迪身上才没倒下去。 牛魔人浑身都在颤，笑的。 鸣珂号上，皆是忍俊不禁的笑声，冲淡了愁绪。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叶萧恼羞成怒，跳脚道：“我哪里小？哪里小了？”“就是小，也是会长大的嘛。”笑声更隆。 欢笑声中，雪舞倚靠在船舷上，幽幽地想着：“当你长大之后，丰神俊朗，雪舞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得到？还能不能玩笑般地说出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 起航，下潜 古船坞中，鸣珂号静静地浮在水面上，海鸥与白鹭们好奇地盘旋在上头，啾啾鸣叫着，明显对这艘美丽无比的船只充满了兴趣，却又不敢落下来。 在鸣珂号上，似乎还有什么让它们敬畏的气息在萦绕着，天然地亲近感与不可亵渎。 经过了在鸣珂号发生的一幕幕后，叶萧他们心中无比地淡定，连看都不曾多看头顶上盘旋的欧鹭一眼。 他们到底是少年心性，很快从山海主的情绪感染下挣脱了出来，一个个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雪舞身上，连大黑都爬过去，讨好地叼着雪舞的裙角催促着。 “起航吧！”叶萧微微一笑，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雪舞点了点头，走向船头，边走边道：“按族里的规矩，鸣珂号上常年储备着食物和净水，在失去了船首像的日子里，它依然是我们最后的退路。”她不等其他人说话，继续解释道：“即便失去了潜航万里的能力，鸣珂号能承受海底无量水压的特殊材质，依然是海上最坚不可摧的船只之一。”“要是我们灵狐族出现了危急存亡的时候，它还是能保护着我们最后的种子，去寻找新的狐月岛。”雪舞幽幽地声音在古船坞里回荡，叶萧等人耳中听着，心神却全不在此，尽数为雪舞手上举动所吸引。 对他们来说，只要知道鸣珂号上储备着足够的食物和饮水就足够了不是吗？ 无声无息地，伴随着雪舞抬起右手，手腕垂落，平行于甲板悬停手臂的动作，甲板上裂开了一道口子，有一个圆柱体从中升起。 圆柱体材质、颜色，皆与鸣珂号主体相差仿佛，犹如是座下这艘独特的船只伸出了一只手来，与雪舞相握。 “这是……”这一幕，与大家印象中的船舵之类设施长得截然不同，一个大大的问号，自所有人脑海里面浮了出来。 “啊~”不等有人问出声来，不约而同一声惊呼响起。 叶萧等人怔怔地看过去，只见得雪舞脚下甲板豁然裂开，一个座椅浮出，恰好托在雪舞的身下，让她严丝合缝地坐了上去。 整个过程中，雪舞惊呼出声，全无心理准备之惊慌，明显不在她的意料之内。 “雪舞姑娘……”“姐姐……”叶萧、昭昭，他们下意识地上赶两步，关心地望向水白色座位上的雪舞。 “没什么，不用担心。”雪舞回过头来，俨然一笑，脸上红扑扑地带着兴奋之色。 “鸣珂号从来没有这么好过。”雪舞的意思，叶萧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想必在此前漫长的岁月里，灵狐族启动鸣珂号不是一次两次了，失去了船首像后，这艘绝世之船看来不仅仅是失去了潜航万里的能力，还退化了不少东西。 现在，是鸣珂号真正复苏后，第一次将真正面貌展现在它的驾驶者面前。 “鸣珂号，起航！”雪舞脸上依然是红扑扑地，按在面前升起来光滑圆柱上的手缓缓向前一推。 下一刻，鸣珂号通体震颤，旋即又平静了下来，无声无息地向前滑动。 没有惊天动地轰鸣，没有乘风破浪之声，鸣珂号仿佛与下面的海水浑然一体，如在滑道上受到纤夫牵引一般，平稳而安静地向前。 一息，两息，三息……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鸣珂号轻便灵活如游鱼地驶出了古船坞。 叶萧等人并肩立于鸣珂号的甲板上，眼前豁然开朗，无边无际的大海汹涌着，如在欢呼着这艘绝世之船重回大海的怀抱。 在身后，欧鹭齐鸣，似在不舍，又如欢送。 叶萧连头都没有回一下，骤然自古船坞中回到开阔的海面上，他也没有多看一眼，全程兴致勃勃地看着雪舞的手。 确切地说，他在看着雪舞驾驶着鸣珂号。 身为一个海边长大的孩子，叶萧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简单方便得一目了然的驾驶方式。 雪舞按在圆柱体上的手向前，鸣珂号便前进；左右，则扭动；向后，就后退。 “那向下呢？”叶萧心里涌出渴望来，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站到了端坐着的雪舞身旁。 雪舞抬起头来，从小往上看，更能清楚地看到叶萧脸上的兴致勃勃。 她笑了笑，放开了按在圆柱体上的手，手掌冲着叶萧向上一翻，做出了一个“你请”的手势。 叶萧哈哈一笑，也不客气，跟小时候弄到了最感兴趣的玩具一般，接替地将手按在了圆柱体上。 “轰！”霎时间，叶萧脑子里一阵轰鸣，鸣珂号在这一瞬间不再是仅存于脚下，而是乘风破浪地直冲入他的脑海里。 每一处细节，各种玄之又玄的感悟，溃堤般地涌入叶萧心里面。 了如指掌，掌上观纹，叶萧按在圆柱体上的手，仿佛不是按在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上，倒更像是按在家养的宠物狗脑门上。 有熟悉，有温热，有孺幕，有那种扔出去一只鞋子它就一定会飞奔过去叼回来的信心。 当然，前提必须不是大黑这种货色。 事实上，鸣珂号比大黑听话多了。 叶萧深吸一口气，手腕一沉，高至他胸口的圆柱体在他掌下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毫不费力，又自然而然，形诸于外，却是鸣珂号脚下大海轰鸣，无尽的海水被向着四面排开。 船体，在一点点地下沉。 “嘶！”无穷无尽的吸气声音持续了好久，犹如一只鲸鱼浮出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恍惚间，在这一刻执掌着鸣珂号的叶萧仿佛感受到船体一下子鼓胀了起来，如同深吸一口气，撑圆了肚子一般的感觉。 伴着吸气声，大量海水被吸入了鸣珂号内部，又从船身两侧或喷射，或流淌而下。 迪迪他们都跑到船舷边上，俯身出去看热闹，叶萧反倒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需要去看，鸣珂号每一寸地方发生的任何一点变化，尽数倒映在心里面。 “鸣珂号，下潜！”叶萧在心里面默默地说着，手掌坚决地下压。 他的耳中，尽是隆隆之响，无法形容的令人窒息压力自四面八方咆哮而来，只是一瞬，又被阻隔。 整个世界，骤然安静了下来，仿佛天地间只有叶萧和鸣珂号，一人一船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叶萧徐徐地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不可思议之潜航 “哇~”“嗷~”叶萧身旁，迪迪、大黑发出意义不明的惊叹声音。 雪舞和昭昭他们两个灵狐族少女到底经历过海底鲸落成年礼，表现比迪迪他们好一点，却一样面露迷醉之色，看得痴了。 叶萧举目四望，属于深海迷人，如刚刚出浴的女子，将最美的一面全无遮掩地展现在了他面前。 无穷无尽的深邃蔚蓝将他包裹着，竭力地抬起头来，叶萧只能看到在极高的地方，有一层明亮在荡漾。 不觉间，鸣珂号已然深潜海中不知几许。 本当裹挟着水压涌来的海水，尽数被隔绝在鸣珂号外，目之所及处，有一层淡淡地光在流转，仿佛是一个倒扣下来的罩子，将鸣珂号甲板笼罩其中。 那些光在不住地流转着，倏忽之间，遍及鸣珂号每一个角落。 它们游走不定，似无规律，却总是流经女神像所在，将其映照得明艳不可方物，恍若每一点光辉，皆是源自她的胸怀，她的庇护，她的温柔。 “不可思议。”叶萧放开圆柱体，将鸣珂号的操纵权还给了雪舞，他自己则走到船舷处，伸出手来，缓缓地按在光罩上。 “咦？”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随意按着，担心渐去，叶萧能清楚地感受到光罩的真实存在，有着弹性，稍稍用力，它便向外凸出一个手掌印记。 由内而外，柔软包容如孕妇的肚皮，肚子里的婴儿抬腿伸手，都会在上面留下小手、小脚的样子。 由外而内，则大不同。 鸣珂号在雪舞接手后，犹自在不住地下潜，怕是有数百丈之深，接近人力之所不能及的地方。 整个过程中，简单站在甲板上的所有人都没有感受到了什么压力，仿佛连一个大铁球都能压成铁饼的磅礴水压压根不存在一般。 光罩甚至连晃动一下都不曾有过，如此恐怖的承受能力让在场所有人皆是啧啧称奇。 迪迪不由自主地拿手摸了摸身后的碎颅锤和斩象刀，他深深地怀疑，就是豁出去用吃奶的力气自外面砍和砸，能不能让光罩涟漪一下。 惊奇震撼之余，浓浓的安全感涌上心头，叶萧等人放下担忧，放开怀抱，全身心地沉浸入深海中人不可见之美。 越是深海，越无光亮，叶萧他们本以为会在一片漆黑里面前行，不曾想潜航一开始，鸣珂号便在通体放着光。 这光在浅海还不显，为天光所掩盖，愈是深入，愈见明亮。 在漆黑一片的海底，鸣珂号犹如灯塔一般照亮着左近，亦吸引了不少好奇的小东西。 有一群半透明的鱼儿，环绕在鸣珂号左右，圆鼓鼓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时不时凑过来啄一下，又惊慌地逃离，没游出多远，又摇着尾巴回来，再啄一下，如是反复。 有一条鲨鱼本来优哉游哉地游动着，尽显海中霸主的懒洋洋，与鸣珂号一照面，它眼睛瞬间瞪圆，“噌”地一下，惊慌远窜。 有几只圆滚滚的海豚，绽放着笑脸，依偎在鸣珂号左右，陪伴着一起向前……借着鸣珂号的光亮，叶萧他们向下眺望，隐约能看到在更深的海底，有海沟纵横，山脉起伏，有鲸落与沉船，点缀荒凉。 鸣珂号，潜航到一定深处后，开始悬停稳定在这个深度，不住地加速了起来。 它不用风帆，不需桨力，在船首吞着海水，在船尾激射而出，调整方向时候，海水吞吐的方向亦随之变化。 偌大一条鸣珂号，仿佛一条鱼儿般，自由地、舒展着，尽情地在深海里施展。 渐渐地，好奇的鱼，惊慌之鲨，陪伴之豚，永眠于海底的鲸落与沉船，皆被鸣珂号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前方，是不断推陈出新的海中美景，有海草长成了原，有珊瑚树成了林，有各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鱼儿，过客而匆匆。 “真是奇妙啊。”看啊看啊，等到新鲜感尽去之后，叶萧洒然席地而坐，旁边是迪迪“嘭”地一下大屁股坐下来，大黑死狗一样翻着肚皮，昭昭笑嘻嘻地跟雪舞一起挤到了座位上。 新鲜没了，震撼过去，叶萧重新将注意力从海底景象移回了鸣珂号本身上。 他伸手在空中虚抓了一把，放到鼻前轻嗅，没有什么气味，只有清新，雨后林间空气中弥漫着的那种味道。 在这数百丈深的海底，竟然能随意呼吸到新鲜空气，不去深究就罢了，一旦细想，可怖可畏。 昔日山海主巅峰时候，究竟达到了什么样的境界，又接触到了什么样的世界，方才能将一艘纪年爱妻的船打造到了这般不可思议的地步？ 叶萧想着想着，悠然神往，有一种高山仰止，景行景止，越是了解，就越想追上山海主的脚步，爬到高处，一观山海主曾经看到过的世界模样。 收回畅想的思绪，落回眼前的实处，呼吸着鸣珂号上空气，叶萧不由得就想起了起航时候，那一声犹如鲸鱼般的吸气声音。 “鬼斧神工，妙不可言。”叶萧在这感慨，迪迪一脸忧色地凑过来，小心地问道：“哥，你游得上去吗？”他边说边指着头顶，抬头望去，如仰望夜空，海里面的夜空。 “怎么了？”叶萧茫然不解。 “俺游不上去。”迪迪快哭了，扯着叶萧的袖子不放，“哥，要是船里没气了，你可要带俺一个呀。”“去。”叶萧翻着白眼，拍开迪迪的爪子，道：“鸣珂号一次吸气，足够我们潜航一个时辰，时间到前，自然会浮上去的，你是不想太多了？”他还想说下操控鸣珂号下潜时候，自然而然地就了解了鸣珂号的细节，这才知道它的潜浮规律等等，好安安迪迪的心。 不曾想，迪迪完全不需要解释，他就要叶萧一个回答，立刻安心了，又小狗一样趴到船舷上，乐此不疲，一惊一乍地看着深海景色。 “这线条粗的。”叶萧叹口气，懒得理他。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鸣珂号第一次浮出了水面，已远去狐月岛不知多少里，在一片陌生海域稍稍停驻，重新下潜。 随着时间推移，鸣珂号一次次地上浮，又一次次地下潜，距离狐月岛越来越远，离登陆玛法大陆直去比奇城的港口城市——海门城——越来越近。 山珍海味成天吃也会腻，深海美景见天看也会烦，渐渐地，叶萧他们对每天浮到海面上的时间转为期待。 这一天，当鸣珂号破水而出，稳稳地浮在海面上，光罩开启，叶萧等人大口呼气，大声欢呼之际，一个海上的庞然大物，映入眼帘…… 第三百四十四章 神秘岛 “迪迪，你快看。”叶萧怔怔地看着前方，目不转睛地，用手一拽旁边还在张开怀抱迎向海风，贪婪地大口呼吸带着咸腥味空气，一副牢里刚放出来样子的迪迪。 “啥，啥，啥子？”迪迪没准备下被拽个踉跄，跟叶萧一起望向前方。 前头几百丈开外的海面上，有一个数十艘鸣珂号大小的庞然大物浮在海面上，有泥土层叠，上面树林茂密，赫然是一座岛屿。 这一路上他们赶路为先，浮出鸣珂号出来透气的机会不是很多，然而类似的岛屿没有看到一百也有八十，毫不出奇。 迪迪挠挠头，一脸不解，偏偏叶萧还在怔怔出神，半点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得继续打量过去。 “哦~~”迪迪忽然恍然一声，表示他懂了。 “哥，你是说那些树吧？的确好玩儿，俺怎么没有见过呢。”他学着叶萧样子摸着下巴，砸吧个不停，啧啧称奇。 小岛上覆盖着一层茂密树林，其他没有什么特殊，古怪的是那些树木的根系庞大无比，厚厚一层纠缠着，并且裸露在外。 看上去，恰似用根系铺成了一层垫子，垫在土壤上面，并且垫子还不薄，至少大几尺厚度还是有的。 不注意时候还不觉得，迪迪这一凝神一看，越看越觉得这树古怪，感觉就像是原本厚厚的土层都被冲刷走了，将根系全给曝露在外，这样竟然还长得茂茂密密的。 迪迪这一刻的感觉，犹如没事在大街上溜达，看到的不管是猫儿还是小狗，全都是被剃了毛光溜溜样子，古怪得引人发噱。 他一边想着，一边将目光落到大黑身上，眼睛里闪着古怪光芒，好像在想象大黑让人给剃光了的样子。 大黑被迪迪看得一哆嗦，从叶萧肩膀上哧溜下，躲到叶萧后头一时不敢露头。 迪迪想着想着，自个儿乐了起来，觉得这个比喻恰当得不行，就要得意地跟叶萧分享。 他话还没说出口来，“啪”地一声，叶萧先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憨货，谁让你看树了。”叶萧气得不行，身后传来了雪舞慵慵懒懒的声音：“那是红树林，雪舞没记错的话，在白日门城外河流入海口处，也有一片，公子想来是从小见惯了的。”闻声，叶萧和迪迪回头一看，鸣珂号甲板裂开一块，雪舞和昭昭浑身焕然一新地走来。 两个灵狐族少女头发湿润，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芬芳，随着她们靠近有香风扑鼻。 鸣珂号甲板下面另有空间，什么天然大贝壳做成的浴盆，什么珊瑚雕琢的床……应有尽有。 刚刚是两个少女沐浴的时间，叶萧和迪迪，连带着大黑不好意思在下面呆着，这才一直杵在甲板上，有了此前一幕。 “哦~”迪迪摸着后脑勺，很想问为什么叫红树林，哪里“红”来着？看着叶萧气鼓鼓的样子，没敢。 有雪舞这么一打岔，迪迪连忙定睛再看。 叶萧早就操作着鸣珂号不住地靠近过去，随着距离拉近，迪迪清楚地看到在红树林上空，有一头头鹰鹫在翱翔，盘旋往复不去。 大致扫一眼，不下七八只之多。 这些鹰鹫与他们在古船坞外看到的还不同，明显是另外一个品种，只只白头如未老先衰。 “哦，俺懂了。”迪迪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哥你是不是这阵子光吃鱼受不了了，想打几只鸟换换口味？ 这事在俺，在俺，俺嘴里也早淡出个鸟来。”迪迪说话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真真是发自肺腑内心，不是胡乱附和拍马屁。 话说完，他摩挲着双手，准备等鸣珂号一靠岸，立刻上去一展身手，让叶萧他们见识一下他的捕鸟绝技来着，结果一抬眼，发现雪舞和昭昭两个灵狐少女神情古怪，目光中充满了怜悯。 “咦，好像哪里不对？”迪迪心里面犯起了嘀咕，小心翼翼地看了叶萧一眼。 “哎~”叶萧一巴掌拍下来，这回没打在迪迪后脑勺上，捂自个儿额头上，生无可恋般的语气叹气道：“谁让你看鸟了！”“呃~”迪迪彻底懵圈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半天，岛上不是红树林，就是白头鹰鹫，哪里还有什么？ ……俺也变不出来呀。迪迪可怜巴巴地做出小狗状看着叶萧。 “岛！”叶萧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岛屿本身，道：“那么大的岛你看不到啊。”……岛？ 迪迪一脸茫然，十分之不解，看到岛有什么好奇怪的？ 叶萧捂着胸口，决定不能再跟迪迪扯下去了，不然不等鸣珂号靠岸，他的心脏就先跳不动了。 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情绪，叶萧指着那座岛道：“迪迪，咱们刚不是刚从海底浮起来吗？”迪迪点头，模样可乖了。 “从下往上这么一路浮，你可有在海底看到什么岛？”“啊~”迪迪张大嘴巴，反应过来了。 这个岛屿的存在，本就是最大的古怪。 别说普通岛屿了，怕是无根的冰山——可以在海面上漂浮的那种——露出海面的部分都是小头，大头都在水下呢，他们这么一路浮上来，不可能在水下没有发现异状，浮出来后立刻看到岛屿。 换句话说，这座岛屿是是无根的，比起冰山的情况还不如，下头压根什么都没有。 只有这种情况下，方才会被叶萧和迪迪两个一路抬头看，就期待着赶紧浮出水面放风的人给忽略过去。 “公子。”雪舞带着一身湿润香风走过来，与叶萧并肩而立，看着越来越近，显得越来越大的岛屿，神情凝重地道：“这应该是传说中的神秘岛。”“神秘岛？”叶萧挑了挑眉头，好奇地等她往下说。 “本不存在的岛屿，往往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只有积年老海贼才能把握其规律的神秘之岛。”……还有这样的岛屿？我读书少，你不要骗过！叶萧刚想这么说来着，就听迪迪一拳头砸他自个掌心上，然后高举起一只手，用将功补过的语气兴冲冲地道：“哥，俺知道，俺知道。”“这神秘岛，跟赤月还有关系。” 第三百四十五章 诡异烂泥，红树成林 “赤月？”“迪迪你是说上次的血月？”叶萧一时脑子都有些转不过弯儿来，诧异地问道；“这赤月跟神秘岛有什么关系？”迪迪被他问得有些心虚，连忙声明：“俺就是小时候听老爹讲的故事，就一故事。”牛魔人不敢多卖关子，磕磕巴巴地把所谓的“故事”讲了一遍。 看叶萧和雪舞、昭昭他们听得认真，迪迪得意劲儿起来，越讲越顺畅。 随着迪迪的述说，神秘岛的来历在叶萧他们心中不仅没有剥去神秘的面纱，反而愈见神秘了起来。 按牛魔人的传说，在上一次赤月降临，夜空上挂上血色月亮之际，发生了各种大灾变。 具体发生了什么，已然湮灭成了历史的尘埃，或者定格成了一幅幅剥落了色彩的壁画，只有片鳞半爪依然能被后人所解读。 其中，出现最多的就是蝗灾一样的半兽人，以及被众星捧月的烂泥。 尤其是后者，那些腐烂状的泥巴出现在各种灾变当中，几乎出了一种讯号与征兆。 那些烂泥有被人携带着，有的从天而降的，有海里翻滚上来的，有大地裂出的……只要这些泥巴接触到的东西，总会发生种种不可预测的异变。 “神秘岛，据说就是那种烂泥落入海中，与海底的大片淤泥结合形成的。 因为烂泥的缘故，它算是半个被活化的生命，又是半个没有生命的岛屿。 每隔一段时间，神秘岛就会浮出水面呼吸，吸够了再沉入海里面去。”迪迪手舞足蹈地还要解释，叶萧却已经听明白了，插口道：“换句话说，神秘岛其实跟一只不能游动的鲸鱼差不多。”言简意赅，一语中的，让准备继续再说下的迪迪砸吧了下嘴唇，无奈地闭嘴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这就是神秘岛。”雪舞也听懂了，因为神秘岛平日里沉于水中，有需要呼吸时候才会浮出水面的特性，方才成就了它神秘之名。 叶萧接口道：“嗯，那些海贼之所以能利用神秘岛，应当是经过了长期的观察，把握住了神秘岛的沉浮周期。”说来神秘，道破却不值一文。 上一个时代的赤月降临，半兽人入侵，诡异烂泥……这些神话传说一样的东西，迪迪一说出来，叶萧几乎不加深究地就信了。 诡异的烂泥，也不是他生平第一次听闻。 “遗人村……铁匠……”叶萧不由得想起那个比起迪迪更加高大魁梧壮实的男人，想起铁匠用沉默掩盖的悲呛。 当年，这位昔日小石城的战士教头，号称碎颅教头的男人，便是在一次海上与半兽人狭路相逢于海峡，力毙多人后，夺得了一个青铜盒子回返小石城。 青铜盒子里装的，据说便是一盒臭味熏天的烂泥巴。 当夜，碎颅教头狂性大发，将一营的战士学徒与夜袭的半兽人尽数用碎颅锤砸碎了脑袋……两相一联系，叶萧立刻理解相信了神秘岛的来历。 “赤月，半兽人，烂泥……赤月，半兽人，烂泥……赤月，半兽人，烂泥……”叶萧将这三个词在心里面来来去去地默念了无数遍，牢牢地、深深地铭刻着，再不会忘。 他有一种预感，随着赤月再次降临，兴许那个尘封在壁画里的时代和灾难，会重新如血月当空般笼罩整个玛法大陆。 叶萧沉默的时间有点长，迪迪不耐烦地碰了碰他的胳膊，催促道：“哥，俺们上去看看吧。”“嗯。”叶萧回过神来，将鸣珂号稳稳地停靠，然后招呼了一声，与迪迪、雪舞、昭昭、大黑一起下船，踏上了神秘岛。 “对了。”一边走，叶萧一边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迪迪，你们牛魔人怎么对神秘岛这么熟来着？”在刚刚迪迪的讲述当中，半兽人之类的基本一带而过，反而对神秘岛讲得清清楚楚。 当时震惊着呢，叶萧就没有留意，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 “嘿嘿~”迪迪摸着后脑勺，憨憨地笑道：“哥你忘了，俺们牛魔人当年也是海贼出身来着。”“……”叶萧一阵无语，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憨货话里面带着一股得意劲儿，当海贼很得意吗？ “奇怪。”迪迪刚一上岛，兴冲冲地，嚷嚷着，奔着最近的一株红树去。 他扯扯跟厚厚垫子一样虬结曝露在外厚厚几尺的树根，摸摸树身，摘下一些叶子，瞅瞅看看地，一脸疑惑地问道：“哥，它哪里红了？”名为红树，然而无论树根、树枝、树皮、树叶，皆是寻常模样，或绿或褐，不带半点殷红。 叶萧从他身边走过，看着神秘岛上成林的红树，啧啧称奇道：“真是自然奇观呐。”“红树白日门城外就有，基本都生长在河流入海口的地方。 它有一个特点，是一种可以在海底存活的树种。 当涨潮时，红树被海水淹没，成海底树林；退潮时候又暴露出来，跟眼前一样。”“神秘岛时而沉没，时而浮出的特性，好死不死地跟涨潮退潮差不多，这些红树才能生存下来。”“它们兴许还经过了什么变异，将能在海底存活的特性发挥到了极致，适应了神秘岛。”叶萧将手按在一株红树的树皮上，拍了拍道：“神秘岛的神秘，至少有三成要算在这些红树林上。长满了树木的岛屿，谁也不会想到它有大量的时间是沉在海底的，倍增神秘。”雪舞微笑不已，昭昭两眼放光，大黑琢磨着这种能在海底生长的树拿来当磨牙棒如何？惟有迪迪听得一头雾水，嘟囔着道：“哥，俺就想知道它哪里红了？”“……”叶萧气急，深呼吸了几下顺了顺气，才道：“红树砍断，或者拨开树皮，曝露在空气里面一阵子，里面就会变得殷红如血。”刚解释完，迪迪都来不及挽起胳膊去验证一下，叶萧眉头忽然一皱。 “不对劲。”叶萧拉住迪迪，沉声道：“有血腥味。”刚刚几下深呼吸，从飘过来的空气里，他闻到了铁锈一样的血腥味道。 再抬头，叶萧目光重新落到了神秘岛上空盘旋不散的白头鹰鹫上，忽然觉得之前忽略了它们。 白头鹰鹫，又称秃鹫，食腐为生！ “哥，你看这是什么？”迪迪紧张地四顾了一下，眼睛一亮，狂奔过去从不远处的树杈上摘下了一样东西，又狂奔回来献宝一样地拿到叶萧面前。 那是一个绷带，其上染血。 染血的绷带。 叶萧瞳孔瞬间骤缩了一下。 “这是……” 第三百四十六章 平底锅在一下下地拍 “王倬！”叶萧死死地盯着染血绷带，声音从牙齿缝里往外迸。 他目光如有实质，好像一根根针一样扎下来，迪迪手上刺痛，下意识地就要往回缩。 下一刻，叶萧伸手握住迪迪的手腕不让他动，凑过去仔细看。 绷带只是一截，红一块，黄一块，除了血腥味道，还有淡淡的腐臭味萦绕不散。 看起来，它就像是寻常人受伤了拿绷带包扎上，棉布的绷带不仅仅吸了血水，还沾满了伤口处的黄色液体、浓液等。 “呕~”叶萧干呕了一下，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拎起绷带，在阳光下仔细看。 绷带血水吃得分外足，浸透了，黄色液体与脓液一样遍布每一寸，通体上下都在散发着恶心无比的气味。 “果然是他！”叶萧厌恶地将绷带一扔，蹲下去搓了一把泥土，将手上沾染的味道搓去。 普通人受个伤，不至于将绷带通体浸透到这个地步，更不会黄液、脓液遍布。 “王倬来过这里。 也是，他本就是海贼中人，此处神秘岛说不定便是他的据点之一。”叶萧霍地起身，对所处的神秘岛并在只是单纯地猎奇心思，神情凝重了起来。 “我们去看看。”他话音落下，冲着迪迪使了一个眼色。 牛魔人心领神会，双手在身后一抽，“咔嚓”声响，斩象刀组装起来倒持在右手，碎颅锤如当初铁匠一般稻草似地拎在左手，一个大步踏出，挡在众人之前。 叶萧目光落到迪迪举重若轻拎着的碎颅锤上，暗暗点头。 不知不觉间，迪迪悄然成长，依稀有初见时候铁匠般的气势。 迪迪当先，叶萧和雪舞、昭昭居住，大黑缀在后头，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向着秃鹫盘旋处的神秘岛中间去。 红树成林，遮遮掩掩，披荆斩棘了一阵子，眼前豁然开朗。 “果然！”迪迪脚步一顿，叶萧上赶一步，与他并肩而立，向着中间空旷处望了一眼，不出意料地看到横七竖八的尸体，或仰卧，或趴伏。 到了此处，血腥味道再无遮掩，浓浓地扑鼻而来，好在兴许是神秘岛神秘之处，至少没有苍蝇黑压压地铺盖着，没有那么恶心。 “哥，你看。”迪迪斩象刀一横，指向横七竖八尸体一侧。 叶萧循着夸张的斩象刀所指望去，只见得在尸体一侧，有已经熄灭的篝火痕迹。篝火之旁，染血的绷带散落一地。 “内讧还是遇敌？ 总之，他还是赢了。”叶萧瞳孔收缩了一下，举步过去，用脚尖挑起几条绷带，看到上面血迹与之前一般，已然干透。 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还是来迟一步，让王倬给跑了。”毫无疑问，在神秘岛上发生的这场战斗，胜利者就是血衣人王倬。 若是不然，他也不会有那闲情逸致，换下一身浸透鲜血与脓液的绷带。 叶萧在脑子里想一想，轻易地便还原了王倬一场激战，杀尽仇敌，然后撕裂了绷带露出残躯，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任凭侍女给他换上干爽的新绷带……整个过程中，即便只是在想象力，叶萧依然能感受到那种事了拂衣，濯足净手般的游刃有余。 “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活下来的，这都不死。”迪迪把碎颅锤夹在腋下，捏着鼻子过来看半天，嘴巴里嘟囔有声。 叶萧默然不语，再是敌对立场，他还是承认王倬的确是能人所不能，有枭雄之姿，癫狂之性。 那样的伤势，全身无一寸完好，无时不刻不在流血，在溃烂，王倬依然活了下来，还是很多人挥之不去的梦魇。 “走，过去看看。”叶萧带头向着那些尸体横陈处走去。 头顶上盘旋着的秃鹫早先似乎为他们几人的到来所惊动，一直盘旋着不敢下来。 这会儿它们耐心消耗到了极致，呼啸着扑下来，目标正是那几具尸体。 “哎，人吃鸟，鸟亦吃人，天理循环，何况还是死人，原则上我不反对，但是，不要在我面前。”叶萧说话声里，拎起大黑一把扔了过去。 ……怎么又是偶？大黑满腹牢骚幽怨，不敢冲着叶萧去，只好对着一群秃鹫撒气。 半空中，落地前，大黑“汪”地一声狗吠，听在叶萧他们耳中没什么气势，却吓得秃鹫们慌忙拔起来，撞在一起险些跌落下来，留下漫天羽毛飘落，逃命般地远去。 叶萧扔出大黑后就没有再多看一眼，漫步走到横七竖八的尸体处，仔细观察了起来。 凡有活动，必留痕迹，很快一些残留的讯息便被他捕捉到了。 “战斗的双方都是海贼，内讧吗？”“地上有搬运的痕迹，他们搬了什么东西到这里？或者是搬走？”叶萧若有所思地循着地上的搬运痕迹走了几步，旋即在红树虬结的树根下，寻到了一个破损的木桶。 木桶不小，钻进去个把人没问题，破碎大半，里面原本就是有什么也早就漏光了。 迪迪两手凶器，亦步亦趋地跟在叶萧身后，俨然是保镖模样，看到木桶他就犯了嘀咕：“咦，咋看来这么眼熟呢？”叶萧随手摘下树枝带叶，在木桶底部一擦，抽出来一看，树叶上沾满了一层黑色粘稠液体，有刺鼻气味。 “你说呢……”他把树枝带叶递到迪迪面前，牛魔人瞪大了牛眼，脱口而出：“黑水？”“嗯。”叶萧扔下树枝，拍了拍手道：“就是你们的黑水，巴图大叔不是说血衣人抢光了你们的黑水船吗？”“这个神秘岛，应该就是王倬原本打算藏起黑水的地方。”叶萧话说完，目光重新落到那些一样海贼打扮的尸体上，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迪迪挠头不已，老实地求教道：“哥，你再理理，俺没听懂。”叶萧不太确定地道：“应该是这样，王倬本来打算将抢来的黑水暂时存放在这处神秘岛，没想到被另外一股海贼杀过来破坏掉了。 一场战斗，王倬虽然杀掉了敌人，却也知道这里不能呆了，将原本已经搬上岛的黑水又给搬走了。”“以神秘岛的特殊情况来看，这场战斗应该发生在不久前。”叶萧说完，不仅是他，连迪迪和雪舞、昭昭，一起都陷入了沉吟当中。 那些截杀的海贼来历？ 双方为何激战？ 隐隐地，叶萧仿佛触及到了赤月降临之后，海上纷纷乱乱的缘由。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站起来，向着岛屿某个方向望去，好像能看到黑云压海，如墙巨船阵列而战。 叶萧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所眺望方向的数百里外，有一队战船正乘风破浪地往神秘岛方向来。 为首的旗舰上，一个少女背负着双手，站在船头眺望。 “啪~啪~啪~”少女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拎着一口平底锅，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其节奏，恰似双方渐近的脚步。 第三百四十七章 吃货的心有灵犀 “哇，真的会红诶。”迪迪蹲在地上，瞄着一株片刻前刚遭了他斩象刀毒手的红树看个不停，还一惊一乍地。 剥去树皮，砍去枝叶，红树饱含着汁液的部分曝露在外片刻，果然呈现出殷红如血模样。 树如其名。 周遭显露出殷红一片的不是一棵两棵，不过再红也没有更远地方冲天而起，熊熊燃烧的篝火映照得红艳艳。 片刻功夫，叶萧和迪迪一起出手，斩下不少树枝，用符箓干后堆成一堆，将一众海贼尸体堆上去点燃成了篝火，算是个火葬。 虽说是海贼，好歹是人族，叶萧想着把他们就那么扔在这里上喂秃鹫下喂鱼儿，实在不是事，就这么办了。 海上风正疾，风助火势，没用多少功夫，一群彼此厮杀的海贼混在了一起，成了一捧分不清彼此你我的骨灰，有说不出的讽刺味道。 若早知如此结果，此前种种，又是何苦来有？ 叶萧他们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物伤其类的心思，反而聚在一起，看着四人一狗中间围着的一堆干柴发呆。 “柴火还有剩诶。”迪迪咽了口唾沫。 昭昭连连点头：“别浪费了。”“吃了好几天的鱼，是有点腻了。”雪舞补了一句。 “汪~~”大黑捧着肚皮，满地撒泼打滚。 叶萧蹲在柴火前，做出了总结：“问题是……吃什么？”这话一出，迪迪也不咽唾沫了，大黑也不滚了，雪舞和昭昭面面相觑，一群人都是懵逼模样。 对啊，吃什么？ 这是个问题。 上了神秘岛半天，他们看到的不是尸体，就是吃尸体的秃鹫，哪样看了都不会有食欲。 “有了。”在所有人脑袋全都垂下来的当口，迪迪一蹦而起，喊道：“俺刚刚砍树那会儿看到有螃蟹洞，岛上有螃蟹。”说着，他口水就下来了，边擦边道：“小螃蟹虽然没什么肉，解个馋也是好的。”“对呀。”叶萧右手手背砸左手掌心上，懊恼地道：“我怎么早没想到，红树林螃蟹可是一绝。”一般红树林都在入海口，淡水和咸水交汇处，那里出产的红树林螃蟹往往有淡水蟹的甜，咸水蟹的香，好东西来着。 “走，抓螃蟹去。”叶萧一定调子，迪迪跑得比大黑还快，一大一小两吃货“嗖”地一下就出去了。 一阵鼓捣，惊喜声音就从林中传来：“找到了，找到了。”叶萧和雪舞、昭昭，连忙跟上，不得不说，跟叶萧和迪迪他们混了一阵子，俩灵狐少女学坏了，那急不可耐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婆婆要是在这里，必然会为多年圣女教育毁于一旦，把叶萧他们给生吃喽的心都会有。 三步并做两步走，叶萧边走还边想着：“这里的红树林算是长错了地方，变异了来着，这里的螃蟹应该没有咸水和淡水交汇处的特点。 也说不准，螃蟹要是也变异了呢？”一个念头刚刚转完，迪迪宽大的背影出现在眼前。 他与大黑这两货正在钓螃蟹呢，也不用其他东西，为了吃螃蟹大黑算是豁出去了，小胳膊往螃蟹洞了一伸，浑身上下一抽一抽地舍身饲蟹。 叶萧他们刚赶到，便见得大黑“汪”地一声，狗脸上全是惊慌，大半个身子险些被拖进螃蟹洞里去。 怎么说也是神兽来着，大黑一惊之下，两条小短腿一蹬，小小的身子猛地拔起来，在空中翻滚着，好死不死地落回了叶萧肩膀上。 身为史上第一头让螃蟹给吓到了的神兽，大黑“汪汪汪”地在叶萧肩膀上手舞足蹈地一阵比划，两条小胳膊张到最大，绘声绘色地好像在说：螃蟹好大。 不用它说，叶萧用眼睛就看到了。 “嘭”地一下，薄薄的土壤翻开，一个大家伙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足足方圆有数尺大小，青黑色的甲壳就跟大青石一样，可以让一个人伸展开手脚躺在上面睡个午觉。 两根大钳子在张牙舞爪地，好像两柄大铁剪，“咔嚓”一下，给人来个拦腰剪断不成问题。 看到这么大的螃蟹，一群人全傻了。 它迈着螃蟹步，涎水不住地滴落下来，冲着叶萧他们“刷刷刷”地就冲了过来。 叶萧指着这大家伙，喝道：“迪迪，这就是你说的小家伙？”“这就是你说的尝个鲜？我看它也想拿咱尝个鲜！”说是这么说，无论是叶萧还是雪舞、昭昭，全没多少紧张感觉，迪迪更是霸气，直接一跃而起，落下来一脚从上往下，将大螃蟹死死地踩在地上。 迪迪什么身量，再加上他身上的斩象刀和碎颅锤，这分量压上去，螃蟹就是再大上一圈也别想挣扎得起来。 他就这么踩着螃蟹，扭过头来问了一句：“哥，咱是清蒸还是烧烤？”叶萧“刷”地一下抽出腰带在地上铺开，露出内里的各种调味品一字排开，头也不抬地回了两个字：“烧烤！”……远方的船队上，少女用胳膊肘支在船舷上，鼓囊囊的胸脯沉甸甸地同样搁了上去，从后面望去，整个人就好像挂在了上面一样。 在她身后一群海贼打扮的人远远地散开，一个个低头不敢偷看，如避蛇蝎。 古怪的是每个海贼额头上或多或少都有印子，平底锅的痕迹。 少女毫无征兆地开口了：“忽然想吃螃蟹，怎么办？”“我来！”“我来……我来……我来……”扑通扑通地，一个个海贼下饺子似地跳下水去，争先恐后模样，仿佛跳得慢了，脑袋上就要挨一个平底锅。 片刻之后，几只海碗大小的大螃蟹就无辜地被串成了一串，被一个海贼谄媚地献了过来。 “小的们。”少女霸气地一扬手，“全部都有，过来，让你们开开眼。”……“让你们开开眼。”叶萧大马金刀地盘膝而坐，旁边围拢着迪迪等人，面前火烧正旺。 巨大的螃蟹早就料理妥当，去了里面的腮，切成了一块块，倒扣在蟹壳里。 叶萧一边放调料，一边以蟹腿为铲，以蟹壳为锅，一阵翻炒间，属于螃蟹的鲜香味道弥漫开来，引动迪迪等人鼻子一抽一抽地不住吞咽着唾沫。 “这螃蟹，还是原滋原味好吃，不过清蒸的吃腻味了，就可以这样弄，蟹壳锅炒，味道分外好。”叶萧说话间，蟹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焦香味道混入浓浓蟹膏拌着的蟹肉，那味道简直没法形容，迪迪口水都滴下来，在面前滴成了一个小洼。 “这螃蟹变异得好啊，喷香。”叶萧心满意足地收工，刚感慨了一声，迪迪等人一扑而上，昭昭个迪迪抢得不亦乐乎满嘴流油，大黑捧着蟹钳“咔嚓咔嚓”地啃个不亦乐乎，雪舞别看动作最斯文，速度半点不慢。 就是一个感慨的功夫，偌大的螃蟹被消灭了一半了，叶萧心中一惊，连忙扑上去加入饿虎抢食的队伍里面。 “呜呜呜~”“真好~嘶~~”迪迪舔着手指头，话都说不利索了，“哥，你怎么知道这个做法的，好好吃。”叶萧愣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捧着平底锅，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他炒蟹的身影……船头上，少女拍着肚子站起来，重新倚靠在船舷上，身后是一群捧着烤焦裂的蟹壳舔个不亦乐乎的没出息海贼。 “头儿，你怎么知道这个做法的，好好吃。”少女愣了一下，脑海里尽是自己把头都埋进了蟹壳里，只有马尾辫在后面一翘一翘地，旁边是弄得满脸脏兮兮的小道士，得意洋洋地笑……“不知道她/他怎么样了？”隔着数百里的距离，叶萧和小结巴，看着同一个月亮，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类似想法。 神秘岛上，叶萧拍拍手，道：“晚上我们就在岛上过夜吧。”船队中，小结巴转过头，道：“扯满帆，晚上我们在神秘岛过夜。”渐渐地，月亮努力地爬到了所有人的头顶上。 神秘岛上，叶萧跟迪迪背靠着背，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 船头处，小结巴以手托腮，脑袋在一点一点地，小鸡啄米一般。 一顿螃蟹，俩吃货愣是吃出了心有灵犀，这个晚上，他们都没有在船舱里过夜，好像冥冥之中，在期待着什么一样。 ps：红树林螃蟹是真好吃哦~~说起来，红树林这个地名到处都有，大家有机会的话，记得去尝尝，然后汇报好不好吃。 以上，泛东流。 第三百四十八章 竟然敢打我家叶萧的主意 “隆隆隆~~”一声惊雷炸响，银蛇舞动在夜空，月亮不知道何时被乌云掩盖，有大雨倾盆而下。 “哗哗哗~~”大雨如幕，宰割着怒海，海水亦变得浑浊，视线全被遮蔽。 “水，水~~，哪来的水？”迪迪惊醒过来，满手在脸上乱抹。 他梦里面还在吃螃蟹来着，刚烤好，下雨了，一蟹壳里全注满了水，泡汤，纯正的泡汤。 迪迪欲哭无泪地……醒了。 “下雨了啊。”他清醒过来，天上瓢泼大雨，一眨眼的功夫就给他打了个湿透。 “憨货。”叶萧的声音跟惊雷一起在迪迪耳边炸响。 “何止是下雨啊，你看下面。”迪迪循声望去，看到叶萧连带着雪舞和昭昭，大黑都没有落下，全爬树上去了。 牛魔人还纳闷着，这是闹哪出呢？低头一看，顿时明白过来了。 他脚陷进泥里面，水都淹到了膝盖窝，还在肉眼可见的上涨。 脚下的泥越来越软，站在上面不住地往下沉，两相合力，用不了多久功夫，迪迪整个人就得被水给淹过头。 “啊，岛要沉了。”不知道是风雨的原因，还是神秘岛吸够了气，总之这样的水位上涨决计不是暴雨的原因，只能是神秘岛在不住地下潜。 要是不想跟着它一起到海底窝着，是时候离开了。 “快跑。”“哗啦啦”淌水声中，惊慌的迪迪紧赶了两步靠近叶萧他们，奇怪地抬头看，发现叶萧他们几个安坐如素。 “哥，你们怎么不跑？”“等你啊。”“啥？”迪迪脑门上刚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便见叶萧、雪舞、昭昭、大黑，齐刷刷地从树上跃下来。 下一刻，他浑身一沉，给又背了一个碎颅锤上身一样。 一脸懵逼的迪迪扭头看看，叶萧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背上，左右再一看，雪舞和昭昭矜持点，一边一个挂他肩膀上。 大黑可好，端坐在迪迪脑袋正上方，两只小爪子似模似样地把住迪迪两只牛角，跟驾马车一般。 敢情叶萧口中的“等你啊”是这么一个等法？ 迪迪欲哭无泪，到底被欺负惯了，没敢反抗只敢在肚子里嘀咕，然后在叶萧催促声里迈开大长腿，向着岸边停泊着鸣珂号狂奔而去。 就这么点功夫，漫起来的大水已然淹到了迪迪腰上，要是换叶萧他们下去，直接得用游的。 迪迪在神秘岛上“吭哧吭哧”跑的时候，不远的地方，一队战船缓缓在靠近。 若不是风雨如晦，登高眺望，想必能两相望见吧。 “来迟了，神秘岛要沉了。”小结巴两手托着腮，遗憾地看着在风雨中朦朦胧胧的神秘岛渐渐地下潜。 “看来晚上是不能在岛上过夜了。”她不无遗憾地说着，周遭海贼们合力扯开一张油布挡在小结巴头顶。 风在嘶吼着，咆哮着，为他们的冒犯而愤怒，一群大汉勉强扯住了油布不被吹下海去。 油布是扯住了，他们在瓢泼大雨下全给湿透了，唯有小结巴除了迎面有些湿润，一身干爽。 “拉高点，挡住我了。”小结巴不满意地跺脚，下意识地伸手拎起平底锅。 一群大汉在风雨里本来就冻得脸色青白，这下“刷”地更白了，一个个苦着一张脸，踮起脚尖，扯得高些。 小结巴“哼”一声，表示勉强满意，再看了一眼沉得只能看到红树顶部的神秘岛，遗憾地叹气。 本来遇到神秘岛沉了也就沉了，可是说不出的遗憾感觉就是在她心里面挥之不去，就好像小时候用平底锅煎了蛋，兴冲冲地去找小道士，却发现他被老道士拎去了白日渊，一样样的。 “不开心。”小结巴瘪了瘪嘴，想起了什么，“撕拉”一声撕下裙角，再三两下撕成等长宽的三条，随后掏出随身的炭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字。 第一条，第二条，第三条，三条写完，小结巴咬着炭笔，犹豫了一下，又从身上扯下一条，在上画了一个平底锅。 好好一个平底锅一样画得歪歪扭扭的，跟拍在人脑袋上拍弯了一样。 “好了。”小结巴拍拍手，将炭笔一扔，大大咧咧地把平底锅向后一扬，喝道：“小的们，谁带酒瓶子了？ 要空的。”她最后三个字出口，语带威胁。 海贼里面苦着脸站出来四个，在小结巴凶巴巴地目光逼视下，不得不咕噜噜地一口吹掉了瓶中酒，打着酒嗝递上了瓶子。 小结巴把四条布条分别塞进四个酒瓶子里，再严严实实地密封。 把瓶子全摆在船舷上，她看了看海面，不放心地问道：“来个喘气的告诉我，洋流往哪里去？”一个一条腿是木头的，一条胳膊空着只有袖子晃荡的老海贼走上前来，用宠溺的目光看了一眼小结巴，含糊地道：“小姐你让让，让老奴看看。”小结巴让开一个身位，老海贼把大拇指含进嘴里，再伸出来试了试风向，探出出去看了看海面，很肯定地道：“海门城！往海门城方向。”“好嘞，苦伯你让让。”小结巴好不容易等老海贼挪开，双手握持平底锅，带出一股恶风一挥而出。 四个酒瓶子全给扫入了海里面，一沉一浮，一沉一浮地，很快在风浪中不见，顺着洋流，向着远方的海门城去。 平底锅一挥出，连老海贼苦伯在内，所有海贼除了扯油布的闭上眼睛不敢动，其他的全都抱头蹲下，条件反射了都。 只有小结巴一个人站在船舷处，幽幽地想着：“叶萧他~他应该去海门城了吧，不~知道，他~他想没想我。”心中念念，只要涉及那个没心没肺的小道士，小结巴都忍不住有些小结巴。 就这么点功夫，风雨中的神秘岛已然沉到了连红树巅都要看不到了的地步，若不仔细去寻找，在怒海上几乎看不到神秘岛存在的半点痕迹。 小结巴远眺过去，依稀看到一个水白色的东西，犹如鲸鱼翻身一般在风浪中隐现。 惊鸿一瞥，再看已找寻不到。 突然——了望台上传来喊声：“头儿，侧方发现船只，应该是血衣人那厮。”小结巴杏眼圆睁，平底锅猛地拍在船舷上，有木屑横飞，厉喝出声：“小的们，给我追上去。”“王倬那个王八蛋，让我好找，咬住了，往死里打。”“竟然敢打我家叶萧的主意，没死过，给他死！”一队战船在风雨中扬帆，小结巴挥舞着平底锅叫嚣。 老练的海贼们喊着号子，掌舵的掌舵，操帆的操帆，摇橹的摇橹……更多的持刀在一脸狞笑。 怒海生波，风急雨骤，两只船队在暴风雨中飞速地逼近……风雨持续了一天一夜，鸣珂号在海底潜航了一天一夜，偶尔上浮透口气，船上都要被灌满了风雨。 一天一夜后，雨后放晴，刚刚浮出水面的鸣珂号后侧传来一声异响，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碰了一下。 随后，一个灵活的身影两只脚勾在船舷上倒吊下来，伸手一捞，从海里面捞出了一个酒瓶…… 第三百四十九章 你想我吗？我很想你！ “嘿，找到个好玩儿的东西。”叶萧两脚用力，空着的手在船身上一拍，整个人反弓荡起，回到了甲板上。 “什么什么？什么好玩儿的东西？”迪迪早就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他脑袋上是大黑两只爪子抓着牛角。 神秘岛沉下去那晚来了一次后，这惫懒得从来不爱自己走路的家伙就爱上了这个专属位置，偶尔弄脏了牛角让迪迪暴揍一顿也不知悔改。 雪舞跟昭昭则在另外一头，高高地站在船舷上，好像两只偶尔落在那儿的花蝴蝶，在风中招展，在眺望向海门城。 一路跋涉，海门城近在咫尺，海天一色的尽头，隐约能见海门城身影。 叶萧得意地将酒瓶子在迪迪面前晃荡着，指着里面的布条道：“迪迪你看，早就听说过漂流瓶，从来没有捡到过，今天算开了荤。”“漂流瓶？”迪迪和大黑一起摇头，表示完全没有听说过。 叶萧无奈地一摊手，要不怎么说文化程度不同无法交流呢，一个来自只知道肌肉大棒的苍月岛，一个小时候只知道飞奔出去把鞋子叼回来玩，当然没有听说过漂流瓶的美丽传说。 “海边长大的人，男的基本都要跑海，女的在家补补渔网什么的。 男的想女的，大海茫茫；女的想男的，归期不定。 于是男的在海上写东西，塞进瓶子里，顺着洋流扔，女的在岸上干同样的事情。 听说只要隔着大海，双方都能接到对方扔的漂流瓶，这姻缘就是天定的，老天都发话了，还不够大？”叶萧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略低沉地继续道：“也有那一出海遇到风浪再也不能归来的，女的等啊等啊，一直等不到情郎回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十年后，少女等成了老太太，一日到海滩上纪念情郎，却捡到了被冲上岸来——迟到了很多很多年的漂流瓶。”他们一起沉默了一下，叶萧扯开嘴巴笑笑，打破了略显沉闷地气氛，笑嘻嘻地道：“来，咱打开看一下。”大黑眼睛都在放光，连连点头。 要不说还是迪迪有良心呢，他憨厚地道：“哥，这不太好吧，万一有人在等着它呢？”“这个……”叶萧迟疑了一下，一挥手，道：“没事，咱看完再给它扔回去。”“好啊好啊。哥你快点打开，要不俺来。”迪迪的良心瞬间就不跟他为难了，摩拳擦掌，比起叶萧还要性急。 “啵”地一声，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酒瓶子被打开，里面半点没有进水，布条依然干爽。 叶萧翻转过瓶子，用瓶口在掌心倒了几下，把布条倒了出来。 他虽然没有猥琐地放在鼻子下面闻，然而经过酒瓶子密封加强，布条上连不曾散去的酒味都掩盖不住的淡淡香气，还是飘了过来。 “咦，这味儿有些熟。”叶萧抽了抽鼻子，没有在意，将布条在船舷上摊开，伸手一抹给捋直了。 一看就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上，歪歪扭扭只有四个字：“你想我吗？”下头是一个疑惑脸符号。 （o＿o）？ “切~~”迪迪也好，大黑也好，凑过来靠在一起的脑袋一起扭开，全是不屑的语气。 等半天就给我看这个？ 他们鄙视完了，才发现好像不对，齐刷刷地又扭头望向叶萧。 平日里叶萧吐槽得比他们还要快，这次怎么一声不吭的？ 一看之下，连迪迪这种粗线条都发现情况不对了。 叶萧双手按在布条上，泥雕木塑一般，一动不动。 “哥，你怎么了？”迪迪担忧地凑过来，将头伸到叶萧脑袋下面，立刻就被叶萧给推了出去，明显是显他碍事。 “这字……”“……狗爬一样。”“没跑。”叶萧激动地得将布条揉成了一团，又心疼地小心展开，看到上面狗爬字一样清晰，这才松了口气。 他这辈子，除了在老道士，以及自己身上之外，就再没有看过比这更丑的字了。 除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他们俩给带坏了的小结巴外，没别人了。 叶萧还记得小结巴从小没少因为这笔臭字挨她娘的打，按小结巴她娘的原话就是：从未见过姑娘家的字丑得如此个性。 “怎么会……”叶萧还在震惊中，仿佛他捡到的不是一个漂流瓶，而是被天上掉下来的流星给砸了一样，满满的不敢置信。 “不对。”他霍地抬头，眺望海面，目光之急切，犹如老道士上窑子，饿迪迪找面摊。 “小结巴结巴归个结巴，她还是个话唠。”“能用两句话说的，坚决不用一句话，能嘈嘈的绝不静静地，肯定还有。”时值正午，海面上波光粼粼，刺眼得很，目光搜寻了一阵子，叶萧就觉得眼睛发酸，有眼泪要流下来。 这叫“海盲证”，他从小就听说过类似故事，说有跑海的，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眼瞅着要靠岸了，结果归心似箭，站在船头看啊看的，就给看瞎了。 叶萧哪里顾得上这个，除了冒险之外，这阵子波澜壮阔，说到底就是“找找找”，找这个，找那个，现在好不容易有其中一个的线索，他——怎么能放？ 怎么肯放？ 怎么舍得放？ “想你，我当然想你。”“小结巴，你在哪里？”叶萧在心里面不住地说着，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话唠了都，终于眼前一亮，看到不远处海面上一个酒瓶子从水下冒了出来，如之前那个一样，轻轻地磕碰在鸣珂号上。 不等它反向弹开，叶萧再次猴子一样倒吊下去捞，动作之快，旁边的迪迪拉都拉不住。 “哐当”一声，这回他连慢慢起开瓶子的耐心都没有，一下砸开，将里面一模一样的布条摊开，平坦到船舷上。 上面一样是四个字：“我很想你！”以一个笑脸的符号作结。 （＾＿＿＾）。 同样的笔迹，猜测中的内容，如果是单独一个，或有偶然，或有侥幸，接连两个，那绝对是没跑了。 叶萧激动得胸膛一阵阵地起伏，喃喃自语出声：“小结巴，小傻瓜，我也很想你。”“你在哪里？”“噗通”一声，迪迪忽然跳入水中，一阵扑腾，高举着一个瓶子游了上来。 “哥，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他刚爬上来，便被急不可耐的叶萧接过瓶子，自家兄弟，他拍了拍肩膀就算是谢过了，连忙打开。 这回上面字多了一些，不像狗爬了，像一群狗在爬。 “猜猜我是谁？”这回是一个调皮脸。 （＾＿＿＾）。 “笨蛋，还用猜吗？”“这么丑的字，没别人了。”叶萧想着想着，眼眶红了没发现，嘴角弯起，脑海中想象小结巴现在站在面前，听到他这个回答，肯定是跳脚不依，挥舞着平底锅张牙舞爪样子。 “一定还有！”叶萧猛地抬头，一巴掌拍在船舷上，整个人腾身而起，跃入水中。 “小结巴，她调皮可爱，胆子又小，属于那种爱放鞭炮又不敢点的货。”“肯定会怕我猜错的。 其实怎么猜得错？”叶萧脑海里一个个温柔的念头转动着，潜下去又浮起来，满大海地捞一个瓶子。 很快，迪迪、大黑，一起跟着他在海里面扑腾了起来。 好半天，在叶萧一颗心沉下去，开始想最后一个漂流瓶会不会被哪只不长眼的大鱼给吞了？ 它是不是卡在了哪快礁石上？ 还是中间进水了，沉底了？ ……各种不好的念头不住在叶萧心里面冒出来的时候，“扑腾”一声，大黑一个鱼跃龙门从水中蹦起来后，以标准地狗刨式飞快地靠近过来。 近了，近了，叶萧清楚地看到大黑嘴上叼着一个瓶子，在阳光下闪闪地发着光。 瓶子里的布条没有卷，就这么摊开着，一把抢过来后，不用打开叶萧就能看到上面是一个丑丑的平底锅。 丑丑的，但很可爱。 这瓶子，叶萧没舍得砸，抓过献宝邀功的大黑，把瓶子重新塞回它嘴巴里，一把拎起，将还处在懵逼中的大黑拎上了鸣珂号。 上都上了船了，大黑才反应过来，敢情它是被当成了活包裹一样的角色，叶萧大发慈悲拎它上船而不是扔上来，全是借了嘴巴里叼着的瓶子的光。 不等它“呜呜”呢，叶萧重新把瓶子从大黑嘴巴里抢过来，嫌弃地在它身后擦去了口水，爱惜地抚摸着瓶子回到船舷边上。 在他身后，大黑的内心是崩溃的，生无可恋，狗生黯淡，连雪舞跟昭昭察觉到不对从它身边经过，都没有能让它抬下眼。 叶萧几乎没趴在船舷上，两只手按住三根布条生怕它们被风给刮走了，将短短的三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你想我吗？ 我很想你！ 猜猜我是谁？”不需要那些符号，只看文字，感受语气，恍惚间，似有一个腰间挂着平底锅的娇俏女孩子，在侧着头微笑。 “小结巴，我很想你，别跑，我会找到你的。”叶萧深吸了口气，爱惜地将所有布条卷起来，小心地放入最后那个瓶子里，确保密封后，放进怀里，用手在上面拍着。 一下，两下，三下……ps：突发奇想的漂流瓶，写得很带感，大家觉得呢？ 此时相见，争如不见，漂洋过海而来的思念，在酒瓶里面酝酿出醉人来。 以上，泛东流。 第三百五十章 海门城 “公子，你可是捡到了什么宝贝？”叶萧转过身来，面前是雪舞和昭昭两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嗯，非常重要的宝贝。”叶萧情不自禁地在放着瓶子的地方又拍了拍，仿佛一转身的功夫，他就怕掉了一样。 昭昭眼睛里只有好奇，好像要长出一只手来，化目光为钩子，将叶萧的道袍钩开，掏出瓶子打开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天知道是开窍了还是无意的，刚刚整个过程中迪迪城墙一样的后背一直挡在她们面前，让雪舞和昭昭没能看清楚布条上写着的是什么？ 好不容易绕开了那堵墙，叶萧已经把东西给收起来了。 与昭昭不同，雪舞眼中黯淡了一下，犹如瞬间飘过来一朵云遮挡了明媚阳光。 她低了低头，再抬头时候恢复了慵懒模样，浅浅地笑道：“公子，需要调头回去吗？海门城近在眼前，我们也不急于一时，可以在附近巡游数日。”叶萧沉吟了一下，缓缓摇头，道：“算了，不用了。”“我只是收到了一个很挂念人的消息。”“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时机合适的时候，自然会见到的。”“我们还是按原行程。”“目标，海门城！”鸣珂号在掉头，向着海门城去。 风平浪静时候，浮于海面与潜于深海，对鸣珂号来说速度上差不了多少，更何况越接近海门城，便越不适合下潜，叶萧等人索性就站在船头，看着海门城渐渐从海平面下冒了出来。 左近海域，一艘艘海船、渔船，或是近海捕鱼，或是远洋而来，有的形单影只，有的成群结队，不住地出现在鸣珂号附近。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叶萧他们在海上遇到的船只就比之前一路加起来还要多少无数。 人多眼杂，的确是不适合下潜了，不然用不了一天半天，海门城外出现了一艘能潜水船只的消息便会传遍。 越是靠近海门城，遇到的船只就越多，此起彼伏地打招呼的号角声惊得海鸥出哗啦啦地成群飞起。 远远地，两山打开，间夹河道出海，扼住出海口的海门城险峻身影轰然闯入眼帘。 眺望可见，叶萧他们能清楚地看到海门城外，按泊位停靠着数不清的大船，如墙如林。 更有络绎不绝的船只出海的出海，进港的进港，隔得这么远都依稀能听到纤夫的号子在响。 如此千帆争竞，百舸争流，繁荣的港口景象，叶萧也就罢了，好歹是从小在白日门城那等同样是海港城市的地方长大，迪迪则不同。 他就进出过一次白日门城，并且还是骑着鲨鱼来的，何曾见过这等景象，看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直叫唤要上岸去，活脱脱一个乡下人进城模样。 雪舞和昭昭掩口而笑，大黑嫌弃地避开，摆出一副偶不认识他的样子。 叶萧好笑地拍拍迪迪的胳膊，道：“迪迪，这海门城也就是繁荣而已，还称不上繁华。 我们借个道过个路，沿着运河上去，就是比奇城，那才是玛法大陆上一等一繁华之处，我们比奇人的骄傲。”“嗯嗯嗯。”迪迪头也不回，就嘴巴里哼哼，牛魔人一根筋的性子展露无遗。 叶萧叹口气，还是老办法，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总算给这憨货弄清醒了。 “要上岸进海门城，估计也不是今天的事了。”叶萧这话刚说出口，迪迪就急了，然后雪舞插了一句话，可怜的牛魔人蔫吧了。 “我们要换船入港，我们灵狐族在附近有不少隐秘的小泊位，可以在那里换小船入城。”雪舞的话迪迪没法反驳，鸣珂号的确是太惹眼了一点，垂头丧气地嘀咕道：“哼，俺们牛魔人在海门城里才叫多呢，好多族里的兄弟都在海门城混饭吃。”在说笑声中，鸣珂号转向，向着雪舞口中的隐秘港口处去。 黄昏时候，万里海疆一路潜航过来的鸣珂号终于靠岸，可以歇息一下了。 说是隐秘港口，其实就是在海门城附近的海岸线上，寻摸一下比较深水的地方，简陋地建一个可以停泊船只的地方。 刚从鸣珂号下来，叶萧也好，迪迪也罢，连雪舞、昭昭两个灵狐少女，大黑堂堂神兽，走起路来，一个个一脚深一脚浅，感觉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在船上呆的时间太久，在海上漂得太久，乍一脚踏实地，反而站不稳当了。 下船后，这个隐秘港口上的几座简陋屋子里迎出来好几个青狐少年和少女，他们仿佛时时刻刻地都在盯着这个港口，才能出迎得这么及时。 叶萧眼角余光看到那些青狐年轻人似乎是在对雪舞和昭昭行礼，又在说着什么，他却没有留意，只是与迪迪并肩站在一起，眺望往海门城方向。 天渐渐地昏暗了下来，夕阳余晖陡然收敛，衬托得海门城犹如一条地上的灯河，在流淌着不熄的灯火。 灯火在明灭不定，有固定不动的，也有顺着入海河流在流淌着，仿佛天上的银河一寸寸地点燃，然后坠落下来化作了一条灯河。 恍惚间，叶萧觉得他站在一个奇特的分界点上，前头是灯河璀璨，后头黑暗吞噬。 一脚在前，一脚在后。 沉默了稍顷，等他们从流淌着灯火的河流处收回目光，叶萧扭头一看，发现雪舞和昭昭已然跟族人交流完毕，正含笑站在身后等着他们。 “哈欠~~”叶萧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休息吧，好久没有睡过一个不摇不晃的好觉了。 明天，我们进海门城！”若问什么时间是过得最快的，有人会说是欢喜时候，有人会说是专注之际……要叶萧说，就是呼噜声最响的酣睡。 从沾到枕头开始，他就没知觉了，偏偏在那之前，叶萧就听到了迪迪的呼噜声，好家伙，这憨货睡死过去得更快。 叶萧只觉得刚刚闭上了眼睛，再一睁开，漫长的一个晚上就过去了。 天色大亮。 这时候再望向海门城方向，灯河流淌的景象就看不到了，依稀只能见得船帆遮蔽了河道，听见喧嚣声的余音跟上岸的鱼儿一样艰难地蹦跶入耳。 叶萧不无遗憾，心想着回头离开海门城时候，要重新站在高处，再看看一河灯火流淌的绚烂景象，豁出去不睡，看一夜！ 紧接着，急迫的心情把他最后一点雅骨磨灭得干干净净。 进城！进城！进城！ 叶萧就剩下这点念头了。 话说他从白日门城出发，几经周折，总算是距离踏上比奇城不远了，又在鸣珂号里憋闷了那么久，哪里还能忍耐得住？ 叶萧一脚踹醒了大黑，一脸盆泼醒了迪迪，还想对雪舞和昭昭下毒手时候，两个灵狐少女一脸警惕地打开了门。 很快，一艘看上破旧，实则干净得不像渔船的小渔船驶出了破旧港口，小半个时辰都不到，便汇入了入港的船只们当中。 叶萧奇怪的是，那处隐秘港口的灵狐族人再没有出现，就跟昨天所见都是幻觉一样，还是迪迪出马吭哧吭哧地划船过来。 “看来灵狐族在岸上还是有布置啊，说不准雪舞这趟跟我一起出来，也未必就是婆婆所说的，趁着她还没死多走动走动。”叶萧也就是想想罢了，雪舞身上还肩负着什么目的，他并不在意。 与这个比起来，他更在乎眼前如要沸腾了入海河流的喧嚣景象。 海门城，近在眼前。 它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城，严格来说，海门城包含了整条河流入海口两岸所有的定居点，港口等等，形成的一个大范围区域。 前头，一艘艘大船占据了河道，如大胖子挤进小椅子一样，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更多的小船靠拢上去，从大船上卸下货与人，再汇入川流不息地小船队伍里面。 越是靠近，叶萧他们越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夹住河道的两岸山体之雄伟、陡峭，船下河流激荡，纤夫的号角声绵延不倦，逆着河流如要将大山一起掀翻。 迪迪看得目瞪口呆，抓住叶萧的胳膊问道：“哥，这是什么河？好宽，好急，八条船都可以一起过诶。”……什么河？你问我，我问谁去？叶萧面对迪迪充满求知欲的目光，恼羞成怒就想拿大脚说话。 这个时候，雪舞悦耳动听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这条是碧萝河。”“两边山是北野山的支脉，它挡住了碧萝河的入海口，被河流冲开一分为二。 北边的是罗浮山，南边的是抱犊山，两山夹着的呈‘之’字型河流加上入海口两侧便是海门城。”“哇哦~~”叶萧和迪迪一起扭头，惊讶地望过去。 雪舞分明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如数家珍是怎么回事？ 好死不死他们扭头太快，一不小心看见雪舞飞快塞进袖子里的小册子。 下一刻，雪舞两颊飞霞，叶萧和迪迪恍然大悟。 敢情就是照本宣科啊，怪不得语气怪怪的，不像说人话。 还没等雪舞恼羞成怒呢，他们座下的小船总算排队驶入了河道，算是真正地踏入了海门城。 “哗啦~”声响，一条条粗大得比迪迪腰还粗的锁链从水面拉起，漆黑颜色，遍布铁锈，其貌狰狞……水响声，两岸喧嚣声，汇在一起涌入叶萧等耳中，尽数化作了一句话：欢迎来到，海门城！ 第三百五十一章 背锅，又见背锅 “咻~~”小舢板般不起眼的渔船上，迪迪瞅着粗大横江锁链吹了个口哨。 身为一个牛魔人，他对这样威风霸气的大家伙全无抵抗能力。 别说是迪迪了，就是叶萧都被眼前的一幕所吸引。 多条粗大锁链横断河面，将一堆入港的船只全部前后拦住，然后就有挥舞着铁尺的衙役咋咋呼呼地跳帮上去检查。 叶萧他们渔船太矮，距离也有些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却能看到一个个商人模样的人从船舱里出来，对着衙役打恭作揖，握着手不放亲热得不行。 “他们这是做什么？”叶萧好奇地问。他问的自然是雪舞，眼角余光早就瞄到雪狐少女又开始瞄她的小纸条了。 雪舞干咳一声，背负双手，作出了如指掌模样道：“那是海门城的衙役们在按货物收税呢，那些商人……应该是在贿赂吧？”她的语气不太肯定，叶萧却立刻就信了，没看有个商人把手都伸进衙役袖子里不出来了吗？ 盘剥与贿赂，本就是繁荣与生俱来的阴影，不是吗？ 反正他们的破渔船没有哪位衙役愿意屈尊上来，叶萧事不关己，高高地挂起来，反倒是对一条条横江铁索感兴趣起来。 雪舞这回自信多了，拿白生生的手指指着粗大锁链，卖着关子道：“你们知道什么叫铁索横江吗？”叶萧挑了挑眉毛，迪迪挠挠头，昭昭蹦起来举手抢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说很厉害，跟一夫当关一样？”“不对。”雪舞遥遥手指，俏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对没坑到叶萧他们，反倒坑了昭昭表示失望，说出了答案：“铁索横江这个词就是出自海门城，他们的铁索可是大大地有名哦。 它说的是碧萝河出海口的铁索一拉起来，商船们进退不能，只能任凭衙役上来盘剥。 后来这个词传开来，专门用来形容某些人坏透了，阴险狡诈。”叶萧等人眨着眼睛，恰好又看到附近有不少商船老板哭爹喊娘，跳脚不已，深深地觉得这个形容无比地形象。 雪舞顿了顿，总算说了海门城一句话好话：“不过这些铁索在过去几十年也建功不少，好多次成规模的海贼攻城，全都是让这些铁索给拦住的。”叶萧一边点头，一边从铁索上收回了目光。 这些大家伙的作用毋庸置疑，不把它们解决，海贼们就冲不进海门城，但想要解决没根都比迪迪腰杆还要粗的铁索，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海门城里又不都是死人，怎么可能会给这个机会？ 莫名地，叶萧向着前方眺望过去，一个稀奇古怪的念头浮现了出来：“要是……要是……反过来呢？”在他眼前，错落有致，繁荣昌盛的海门城犹如一头困兽，身上被一条条粗大的锁链牢牢地困住，一个巨人手持大刀，狞笑着慢慢走来……“怎么可能？”叶萧被自己的想法都笑了，正好那些隶属于水上衙门的衙役们盆满钵满地满足而去，横江铁索重新沉了下去，他们的小渔船随大溜地逆流而上，真正地进入了海门城。 目不暇接的一幕幕，争先恐后地闯入了他们眼睛里。 “之”字形的河道两岸，矗立着一座座风格独特的建筑。它们背靠着河两岸的山体，再河里打下深桩为支撑，仿佛一个一手攀在岩石上，半边身子探入河中捞东西的人。 乍看如危楼，实则稳稳地靠在山体上，扎在河床上，只要山体不倒，即便是每个月里都会有的倒灌而入的大潮，亦不能撼动这些建筑半分。 它们最独特的地方便是几乎全是两层的结构，底下的那层高高地挑起，全是打开门坐生意的商铺；上面则是正常住宅。 半是商铺，半为住宅，几乎无一例外。 这种特殊结果的建筑，有一个让叶萧一听就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掉的名字：五脚楼。 渔船溯流而上，两岸一座座五脚楼打着不同的幌子，如一个个海门城人在夹道招手欢迎。 每逢“之”字形河道转弯的地方，河滩坐落，寸土寸金，每一处都是海门城里人气最旺，最是繁荣的所在。 在第一处河滩上，叶萧惊讶地看到一个巨大的鱼头骨骼张大着嘴巴，好像随时可能一口咬碎船只，将船上的人儿全当成零嘴。 “好大的鱼头！”叶萧忍不住惊叹出声。 哪怕他也是见过鲸落的人了，可眼前这个鱼头骨骼明显比鲸落的还要大，仅仅是张开的大嘴就比牛魔宫的正门还要大上很多。 好吧，靠近后叶萧看得清楚，大张着的鱼口还真的是一个门户，衔接在后面的是一座庙，上头青烟缭绕，香火颇为鼎盛。 “那是什么？”叶萧看得目不转睛，头也不回地问道。 他问的当然是有小抄在手，可以尽情地假扮海门通的雪舞。事实上，自从进入海门城后，雪舞便尽责地扮演着这个角色一路介绍，叶萧等人也十分体贴地不戳穿她。 “那是鱼王冢。”雪舞低头再看了一眼小抄，确认记住了后，噗嗤一声笑道：“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公共鱼王。”说着，一个有关海门城来历的故事夹杂着忍俊不禁，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在很久很久以前，玛法大陆上洪水肆虐宣泄无路，民不聊生，后有虹魔神骑着座下鱼王以身陨为下场，冲开了豁口，引洪水入海，解民倒悬，于是才有了海门城。 好玩的地方来了，在鬼豚族的传说里，自然是虹魔神骑着鱼王干了这件大好事。 蜚牛族不干了，分明是沃玛神骑着鱼王撞的山。 獬羊族不干了，分明是祖玛神。 灵狐族不干了……狄猫族不干了……最后，连比奇人都不干了。 于是乎，懵圈儿的鱼王在各族传说里面先后跳槽到各家门下，当然，干的还是一模一样地拿脑袋撞山头的活计。 鱼王是大家的，为各族神祇共用，屈辱地戴上了公共鱼王的帽子。 叶萧、迪迪、昭昭、大黑，连带着讲故事的雪舞自己，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看着大张着嘴巴的鱼王庙都觉得分外有喜感。 说话间，他们将渔船靠岸，一个小舢板罢了，不要太好停。 刚一脚踏实地，一阵阵的喧闹传来，险些将渔船都给掀翻了过去。 在鱼王冢外，两批手持长刀木棍的人，在叫骂，在对峙着，随时可能发生火拼的样子，一触即发。 “好像是传说中的帮派斗殴诶。”叶萧来了兴致，早就听说比奇城和沙巴克城里各种帮派势力林立，大规模斗殴司空见惯，每天发生个几场当地人都觉得过得没滋没味的。 不曾想海门城也有，还是刚一进城就能开眼界。 叶萧他们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兴奋地挤了过去，好不容易仗着迪迪身大力不亏挤了进去，就待搬小板凳看戏了。 恰在此时，一个意料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刷刷刷”数十道目光聚焦过来，来自两批眼看就要火拼的帮派中人，齐刷刷地盯着叶萧看。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冒火，都在放光，好像看到了裸涌海门城，犹如流淌着在河道里的水都变成了金子颜色。 “什么情况？”叶萧诧异地眨了眨眼睛，便听到两帮人一声喊：“别让那个小道士跑了。”“就是他！”“刚惹我们南山帮/北山帮……”一群人黑压压地拥过来，一个个目露凶光，眼看就要被围殴砍成十七八段的叶萧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好的看场戏，怎么就变成登台唱戏给人看了呢？ 叶萧百思不得其解，只是隐隐觉得似乎可能貌似帮别人背了锅。 等等，这情况怎么这么熟悉？ ps：五脚楼的建筑特征，来自闽南以及东南亚一带商业兴盛的地方。 另外，五脚楼的说法，则是源自闽南语中对这种建筑一层向着街面部分的叫法，翻译过来应该是：五脚阶——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某东流也不知道。 最近展开海门城地图，很多冲突都要在这里爆发，就像是洞房花烛夜最难的地方绝对不是那一哆嗦，而是前头漫漫的辛苦呀，所以更新放缓了一些，细细地架构，对不住哦。 以上，泛东流。 第三百五十二章 箭神迪迪 呼啦啦地，四面八方，黑压压一群帮派中人围拢了过来，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什么南山帮，北山帮的，叶萧就听了一耳朵，有听没有懂，不过他懂得一件事情，就是不知道给谁背了黑锅，现在两派人准备联手对付他。 话说，这被黑压压一围的感觉，一样地分外熟悉呀。 “停！”叶萧一蹦三尺高，同时往迪迪身边一站，借这个大块头的威慑，至少暂时不担心被人一顿围殴。 他与迪迪一左一右，正好将雪舞和昭昭一起挡在了后面。 “诸位兄弟，我刚到海门城，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叶萧四面拱了拱手问道。 在他旁边，迪迪麻溜地将身上的凶器解下来，配合无比地做出一副极其不好惹的样子，一时间倒也威慑力十足。 “就是你，没跑，我认得你的样子。”“呔，兀那小道士，竟敢到处说我们帮派都是害虫，你没死过吗？”“给他死！”一群人咋咋呼呼起来，你推我搡地，渐渐控制不住了。 叶萧咽了口唾沫，头有些疼了。 几句话下来，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眼前这一幕眼熟了，当初在白日门城，不也无缘无故地帮人背了个锅，被人追了八条街吗？ “别让我知道是谁？”叶萧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同时眼珠子乱转，将周遭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围拢过来的那些帮派分子虽然最高那个都比迪迪矮了大半个头，然而一个个身材彪悍，气质更彪悍，一看就是见天在码头上打架生事的。 他们基本都是比奇人，拿什么家伙的都有，有几个甚至还背着弓箭，在人群簇拥下分外显眼。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外头，有大片的商铺开着，卖武器的，贩奇货的，出粮食的，收杂货的……玲琅满目。 “咦？”叶萧忽然挑了挑眉毛，拿肘尖碰了迪迪一下，冲着人群外的武器铺子一努嘴巴，“迪迪，怎么这里卖武器的都是你的族人？”迪迪满脸凶相，冲这个呲牙，冲那个咧嘴的，实则腿肚子都开始打颤，这么一群人拥上来，别说打了，压也压死了。 “哥，你是俺亲哥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刚嚎了两声，叶萧不满意地拿肘尖戳他肋骨，吃痛之下不得不老老实实地道：“听巴图大叔说，他这阵子也要到海门城来，这里就俺们牛魔人和比奇人最多。”迪迪没有说得很明白，叶萧却清楚了，敢情海门城还是牛魔人在玛法大陆上的一处据点，族人最多。 以牛魔人的脾性，外加主要以雇佣兵为业，武器消耗叫一个快，自然有些自己人的铺子供应。 想着想着，叶萧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起来，头顶的天空却在一片片地黑了下去。 南山帮与北山帮的人开始还彼此牵制，这点功夫不知道达成了什么默契，一起恶狠狠地靠近了过来。 人挤人，肩摩肩，脚踩着脚，一声声咒骂与推搡造成骚动一处处，却不影响他们将周遭围得密不透风，叶萧想要再效仿当初来个狂奔八条街都不可能。 迪迪看不能善了了，反倒不害怕了，“嘭”地一声，将碎颅锤往地上一放，在左右手心吐了口唾沫，这是要干架的节奏了。 这样子倒唬得那些帮派分子神色一变，最前头的下意识地止步，险些被后面的人推个踉跄踩过去。 “刷”地一下，帮派分子的目光齐齐落到碎颅锤上。 这大家伙看着就凶残，落地时候地都在震颤，声音又大又闷，跟大石头从山上滚落下来一样。 这要落在身上还了得？ “这厮好大的力气！”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一群帮派分子再看迪迪，看他鹤立鸡群的身高，能跑马的胳膊，比腰粗的大腿，顿时一阵阵牙疼。 他们在顾忌，迪迪却眼睛骤然一亮，咬耳朵地对叶萧说道：“哥，要不俺们跑吧，俺在前头开路，跑进铺子里让族人挡一挡，俺们从后门撤。”“嘶~~”叶萧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为迪迪竟然又怂了，二为难为他竟然能想出一个像模像样的主意来。 “等等，武器铺子……”叶萧抓住先前看到武器铺子时候一闪而过的灵光，狠狠地拍了下迪迪的胳膊，小声道：“不用跑，我们用走的，看哥的。”话音落下，不等迪迪做出反应，他一大步迈出去，站到了那些帮派分子前头。 叶萧这小身板可唬不住人，在那叉腰一站，带头的几个帮派中人就摩拳擦掌地想扑上来。 “停！”“我有话说。”叶萧一抬手，顺便一脚踩在碎颅锤上。 这动作威慑十足，想到后头那个牛魔人，几个领头的帮派中人还真喝住了手下。 “你有什么话说？”左边一个脖子间绑着红巾，身材颀长的汉子；右边一个光着头，矮壮的男人，异口同声地喝道。 这两人，明显就是这些南山帮与北山帮的头头。 叶萧早就看出来了，南山帮的普遍穿得好一些，脖子上全都绑着红绸巾，随风那个飘；北山帮则一个个全是光头，肌肉硬邦邦的石头一样，看着就是码头上的力夫为主。 在这两人的逼视下，叶萧半点不紧张，大大咧咧地道：“你们想带我走，不是不可以，但是动手伤和气，万一有人磕着碰着可不是好。”说到磕着碰着的时候，他踩在碎颅锤上的脚掌还碾动了一下，无声地表示是用这个凶器来磕，来碰。 看到这个动作，无论是红绸巾还是矮光头全激凌凌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磕着就伤，碰着就亡呀。 “我们不如比试一番，输了就跟你们走，赢了你们让路。 怎么样？”叶萧一边大大咧咧地说着，一边把手支在踩住碎颅锤那条腿的膝盖上，看模样，辨气质，颇有几分帮派分子谈判的架势。 红绸巾与矮光头对视了一眼，问道：“比什么？”叶萧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思考样子，好半天对面人都没耐心了，他才一拍大腿，跟刚想起来一样道：“比其他的伤和气，万一伤到人就不好了，这样吧。”他一把拽过看戏看傻了的迪迪，一指道：“我这兄弟，天上擅射，出身白日门城飞翎庄，人称箭神迪迪的便是。”“俺？”迪迪拿手指头杵自家鼻子，整个人都震惊了。 ……擅射？俺？迪迪崩溃了，别说他了，往上数八辈子，也没人擅射，这就不是牛魔人干的事情。 “他？擅射？哈哈哈哈~~~”一阵沉默后，笑声四起，摆明了不信。 别说他们了，就是雪舞和昭昭，连带大黑都一副“不可能”地表情看过来。 “你们不信是吧？”叶萧嘿嘿一笑，道：“这样吧，我这兄弟怎么说也是飞翎庄出身，跟你们比准头是欺负你们，我让他去选张他能凑活用的弓，只要你们有人能拉满了，就算你们赢。”“轰”地一下，不管是南山帮还是北山帮，全炸了。 太欺负人！ 这是明摆着说他们连比试的资格都没有，弓都拉不满？开什么玩笑，一个破武器铺，那不成还能有什么神兵利器不成？ 一群人怒目而视，叶萧浑若不觉，拍着还懵圈的迪迪，道：“去，跟你族人说说，要一张他们铺子里最硬的弓。”迪迪摸着后脑勺，整个人都是懵逼的，不过他有一点好，叶萧让干啥，他就干啥。 虽然一脑门都是问号，他还是听话地随手拎起碎颅锤，向着武器铺子走去。 叶萧和雪舞、昭昭，顺其自然地跟在他后面。 在红绸巾和矮光头以目示意下，两个帮派的人裂出一条路，让他们走了过去，不过所有人依然警惕地跟上堵住各方，想跑依然没门。 “跑吗？”迪迪在前头做出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小声地问道。 “不用，照做，有我呢。”叶萧刚说了一声，武器铺子就到了，迪迪没辙只能按着他说的，跟里面一个牛魔人说了两句，随后提着一把怎么看怎么普通的长弓走了出来。 迪迪本就身材魁梧，提出来的弓又是普通货色，对比之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稍稍用力就会把弓给拉断了一样。 红绸巾和矮光头本还以为叶萧会玩什么花样，这会儿看到迪迪提弓出来，齐齐一冷笑。 这样的普通弓箭，随便派个力士上去，哪有拉不满的道理？ 叶萧打量了一下那张弓，脸上露出笑容，分外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迪迪，拉。”“哦。”迪迪听话地随手就把长弓拉成了满月状，不用作势，不用发力，轻轻松松。 连拉了数次，他放了下来，撇了撇嘴，嘟囔了声：“软。”叶萧毫不在意，从迪迪手上把弓抢过来，向着红绸巾那边一扔，道：“换你们了。”红绸巾冷笑，跟矮光头别着苗头，一人喊了三个膀大腰圆横向发展的力士出来，将弓交到了他们手里面。 “嗨！”“噫！”“嚯！”“喝！”“……”一声声吐气开声，一次次拉开架势，好几条老虎都能打死的大汉，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脸都涨红了，愣是没有一个能把那张怎么看怎么普通的弓拉满的。 最多的，就拉个一半多，差得远呢。 红绸巾也好，矮光头也罢，连带他们后头的兄弟一个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真不成？ 嘶，刚那个小道士叫牛魔人啥来着？箭神迪迪！ 在一群人震惊看大神的目光注视下，叶萧施施然地一挥手，扔下句：“告辞，再会。”随后，以迪迪开路，一行人迈着八字步，施施然地向外走。 经行处，震惊中的帮派分子不由自主地让出了路来，骇然地目送他们远去。 等等，他们怎么越走越快了？ 一群帮派分子脑子还浆糊状呢，却见得叶萧他们越走越急，跟火烧了屁股一样。 “大黑，你回头看看，他们追上来没有？”叶萧埋头疾步走，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汪~~”大黑真回头看了，吠了几声，表示没有。 叶萧想想还是不安全，喊了一声：“跑！”一溜烟儿，一个小道士，带一个牛魔人，裹挟着俩灵狐少女，后面缀着一条狗，跑得无影无踪，留下红绸巾与矮光头在风中凌乱。 ……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三百五十三章 柳絮能随，柳树难移 “哥，你是俺亲哥。”“可算停下来了~~”迪迪一头雾水地跟着跑半天，险些都没能跟上。 “呼~~”叶萧双手扶膝，抹了一把汗，他也跑不到了。 后面拖着脚步跟上来的雪舞和昭昭脸颊红扑扑地，跟抹了腮红似地，香汗淋漓。 叶萧就没理迪迪，扶着膝盖，扭头张望，好半天松口气下来：“看来是没追上来。”“为什么会追我们？不是愿赌服输吗？”昭昭狡黠地瞥了迪迪一眼，打趣道：“咱们可是有箭神迪迪在呀。”迪迪挠挠头，一脸羞涩，好悬没说出“俺没那么好啦”，总算是临到嘴边了打住，回过味儿来，昭昭这是在拿他打趣呢。 大家一路走来，他迪迪会不会射箭有谁不知道的吗？ “哥，这是怎么回事呢？”迪迪想起正题来，好奇地问道。 他自个儿开的弓，分明软了吧唧的，拉开的时候还直撇嘴，怎么那么多条壮汉、力士，愣是拉不满？ 雪舞、昭昭，连带着大黑，全都眼珠子不带转地盯着叶萧看。 “噗嗤。”叶萧一个没忍住，笑喷了，一手指着他们，一手捂着肚子，前俯后仰地道：“连你们都给骗了啊？ 哈哈哈，那弓甭管他们多大力气，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也不可能拉满，乐死我了。”“啊~~”迪迪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面面相觑，隐约明白了什么……“哎呀~”南山帮红绸巾后头，一个一直身背弓箭的箭手排众而出，拿起刚刚一群力士吭哧吭哧半天没拉满的弓在眼前端详了一下，比划了一下，随手就是一扔。 北山帮矮光头后面，同样有人“啪啪啪”地把光头拍得脆响，叫一个痛心疾首。 “我们被骗了。”一群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堂堂海门城三大帮派之二，竟然让一个小道士用小把戏给戏弄了，他们还傻愣傻愣地高山仰止地目送人离开。 “怎么回事？”红绸巾和矮光头异口同声地喝问道。 发现对方跟自个儿说的一样样的，他们还互相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这弓，我们压根不可能拉开，跟力气无关。”“牛魔人的武器铺子，卖的也是给牛魔人用的家伙，那个什么狗屁箭神又高又大，臂展比我们大多了。 他拉起来正好的弓，我们胳膊不够长，不管多大力气，没可能拉满啊。”红绸巾浑身一颤，本在习惯性地把玩着系在脖子上的绸巾，手一哆嗦，险些没给自个儿勒死过去。 矮光头不住地摸着光溜溜脑袋，本就油光铮亮的，这会儿更亮的，全是汗，羞臊的。 “你们是猪啊。”“这样的小花招都会中。”“我打死你个人头猪脑。”“……”红绸巾和矮光头恼羞成怒，手揍脚踹地打得那几个试弓的力士屁滚尿流。 好不容易停下来，他们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再次不约而同地说道：“兀那小道士，忒损了点。”“哼！”两人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谁知道又来了个异口同声：“别再让我碰到！”“唔~”红绸巾和矮光头全闭嘴了，各自后面南山帮和北山帮帮众一副看到海门城沉没了一样的惊恐眼神看着他俩。 “呸呸呸~~两大帮主全觉得跟对方这么有默契太恶心了，扭头呸个不停。 他们身后的帮众都不忍心再看了，抬头望天，觉得天上的白云都在排成一行字：“又碰上了……”……“嘶~”叶萧摸着胳膊，觉得有些冷，心想：“不对啊，这是降温了吗？”那会儿正是恼羞成怒的两大帮主咬牙切齿地要给他好看呢。 他摸着胳膊，迪迪还在那憨厚地笑，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叶萧的解释，雪舞、昭昭，连大黑都算一个，全都露出了智商受到了侮辱一样的神情。 叶萧嘿嘿一笑，说出了迪迪刚刚憋回去的那句话：“其实我没那么好啦。”雪舞、昭昭、大黑，这仨一起默契地转身做出呕吐状，半点犹豫不带。 叶萧扭过头，不打算跟他们一般见识，突然地，他一拍脑门，叫道：“啊，我想起来了。”“啥？”迪迪等人齐刷刷地望过来，以为他又冒出了什么坏水？ “我说感觉那么熟呢，一定是那货！”“迪迪你见过的，他也在海门城！”叶萧手舞足蹈一阵比划，迪迪想起来了，不就是刚见面那会儿，两人捧着一碗面蹲在台阶上闻肉香就面吃，正好有人前呼后拥一个小道士过去吗？ 迪迪有些犹豫地问道：“哥，俺们是不是还给人挪了个道儿？”叶萧也不太确定，那阵子太丢人，一般不愿意回想。 “管他了。”叶萧摩拳擦掌地道：“这都第几回了，我非得找他理论理论不可。”“走！”他一摆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要去找场子，中间还不忘回头看看两大帮派的人追上来没有？ 一扭头，叶萧看到迪迪、昭昭、大黑，毫不犹豫地跟上了，雪舞却如风中一株杨柳，裙角似柳絮飞扬，身姿挺立不动。 “雪舞？”叶萧招了招手，奇怪地问道：“跟上呀。”雪舞略略低头，眼神黯然，再抬头时候，又恢复了慵懒带笑模样，缓缓地摇头道：“公子，我们就在这分开吧。”“啊~”迪迪等人一声惊呼，大黑也“汪”了一声凑足热闹。 “雪舞还有任务在身，就不与公子同行了。”雪舞盈盈一礼，好像是飘尽了柳絮的柳树，垂落了一树碧绿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就此别过吧。 他日江湖相逢，雪舞再敬公子一杯薄酒。”她语气温婉，又带着坚决，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出来。 叶萧张了张嘴巴，口中干涩，干干地问道：“雪舞，你要去哪？”“还要在海门城多停留几天，等公子启程比奇城的时候，雪舞当出城相送。”叶萧听到这句，莫名地松了口气，道：“那说定了哦。”“嗯！”雪舞点头应下，转身而去。 小白花一样在风中摇曳的身影还没走出叶萧等人视线，便有多个灵狐族人从各处角落中出来，聚拢到其身后，短短时间里，数十人簇拥。 叶萧眼中没有那些人，只是目送着雪舞的背影远去到看不见，莫名地，心中空空落落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扔锅贼 “哥。”迪迪喊了一声，惊醒了凝视雪舞远去背影的叶萧。 “俺们这就……分开了？”“见不到了？”原本对灵狐族没什么好感的迪迪，经过这么海路漫漫的相处，对雪舞也生出了感情来，她这么一走，迪迪竟有失去同伴的失落感觉。 昭昭也没了翘家后呼吸自由空气的兴奋，眼巴巴地看看叶萧，又看看雪舞背影消失的地方，大眼睛里满是茫然。 “谁说的？”叶萧摇摇头，昂着头，“雪舞不是说了，我们去比奇城那天，她要来送的。”“可是……”昭昭刚开口，叶萧用力地一摆手，语气激昂：“没有可是，她说到时见，我又没答应。”“哼！”叶萧叉着腰笑道：“我们不是还要在海门城呆几天吗？还有事呢，我们可以经常去找雪舞玩儿呀。”“嘿嘿。”“也是啊。”迪迪摸着脑袋憨厚地笑，昭昭有点破涕为笑的意思，叶萧叉腰笑得张狂，有一种“你说什么不重要，我偏偏要去找你玩儿”的得意。 三个少年，在道中间，笑得春暖花开。 终有一别，筵席有吃完的时候，亦不曾见得有不落的太阳，不沉的月亮，但只要在分别到来的前夕，只要还能见到，哪怕避免不了最后的结局，也值得没心没肺地开怀大笑。 这就是少年。 笑罢了，迪迪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哥，你刚说我们还有事？啥事啊？”叶萧收敛了脸上最后的笑意，想起了什么似地略略地沉默了一下，才道：“迪迪，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上次出海要来海门城时候，我坐了铁脚板的白夜号，然后路上出了事……”迪迪“啊”地一声，想了起来，问道：“哥你说的是铁脚板？”“嗯！”……铁脚板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 叶萧思绪如蜘蛛网被触动，一阵震颤传递到了不久远却恍如隔世的当初……“俺也想家着哩，每回下船，俺就急吼吼地赶回去，家里小老婆贤惠，儿子皮归皮，舍不得打，一天不见想得慌。”“小老婆？”铁脚板拍着白夜号船舷：“它就是俺大老婆。”……“俺这回怕是回不去了。”“就是能回去，白夜号没了，俺也活不下去。”“小兄弟，整个白夜号上下，也就你有可能活下来。要是小兄弟你过了这一关，回头到海门城，麻烦你找下俺的兄弟，让他帮俺照顾下一下家小。”“俺兄弟的名字，叫做铁沱。”……江水回旋之地，称之为：沱。 当日白夜号沉没，叶萧的念头便是是否有江水回旋，再见之时？ 结果在苍月岛与狐月岛海域那场鏖战，他亲眼看着铁脚板指挥者血肉白骨船扬长而去，摆脱了黄泉教主的掌控。 “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叶萧情不自禁地想道：“铁脚板现在的样子，敢出现在妻子面前吗？”想了想，他摇了摇头，将盘旋在脑海中的，铁脚板提起自家妻儿时候饱含温情的模样甩了出去，深吸了口气道：“不管如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去找那个铁沱。”白夜号沉没到现在已然有一阵子了，早就误了归期，铁脚板家中不知是何等恓惶，又是怎样焦急地等待着？ 迪迪和昭昭都在点头，这事自然是要做的，不过迪迪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哥，海门城虽然不大，但人好多的样子，俺们怎么找？”叶萧早就心有成算，直接指派道：“迪迪，你去找下你那些老乡，不是说海门城中牛魔人多吗？请他们帮忙打听一下。”“昭昭。”他转过身，对昭昭道：“你跟上去，请学雪舞安排人也找一下，这几天你就跟她在一起，有消息通知我好了。”“好嘞。”昭昭脆生生地应着，看那神情，找人是小，守着雪舞，准备后面拉出来一起玩儿是真。 她下一句话就是：“人家顺便打听一下，海门城里有什么地方好玩儿，我们还可以一起去玩下。”……我们是来玩儿的吗？ 叶萧一阵无语，伸手从昭昭身后捞出大黑来，冷哼道：“你也别想偷懒，你跟着昭昭去，保护她。”不等昭昭抗议她不用保护，叶萧将大黑扔了过去，摇摇手示意就这样，转身向着人群密集处走去，背影处传来一句话：“我们每天在这里碰一面。”“呃~”迪迪猛地想起来，冲着叶萧离开的地方喊道：“哥，那你干什么去？”活儿都让他们俩干了，叶萧呢？人都走了，他才想起这茬来。 远远地，叶萧恨恨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要去找出那个扔锅贼来！”迪迪、昭昭、大黑，皆是一愣，扔锅贼是个什么说法，一转念，他们明白了过来，专门扔黑锅过来让人背的，不就是背锅贼吗？ 等他们想明白时候，叶萧已经走远了。 海门城果然是一个商贸繁荣，西连白日门城，东接盟重省，南通比奇城的枢纽所在，寸土寸金形容都不为过。 一小会儿走下来，人那叫一个多，接踵摩肩的，挤得叶萧连找人的心思都淡了。 这跟大海捞针没差了。 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思，叶萧一边随意打听着是“铁沱”此人，一边漫无目的地逛着街，欣赏着海门城与白日门城别样的风情。 走着走着，他觉出不对来。 “貌似……有点不对。”叶萧缩了缩脖子，往人群里扎了扎，将身板净往块头大的人后面藏。 不多点功夫里，他看到了南山帮、北山帮好几个人，一个个不是系着红绸巾就是光着个大脑袋，不要太好认。 他们皆是鹰视狼顾，在人群中张望来张望去，作出一副找人的样子。 “不对啊，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叶萧犯起了嘀咕，没有借着不在对方视线范围内趁机有多远闪多远，摸着下巴想了想，反倒是保持着一定距离，反跟踪起了他们。 “难道是……扔锅贼？”叶萧眼睛一点点亮起来，跟得愈发起劲儿了起来。 突然——一处专卖女儿肚兜、胭脂、梳妆镜子之类东西的摊位前，一个遮遮掩掩的背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叶萧猛地一握拳头，兴冲冲地上赶两步，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你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躲猫猫 少年瘦削身材，乌黑头发铮亮，一身道袍飘逸，加上猫在女性用品摊位前躲避搜索的无耻劲头……叶萧仿佛看见了自己。 这还有跑？ 有那么一瞬间，叶萧心中一软，觉得可以原谅以前追他八条街的胸肌男，现在差点要围殴他的红绸巾和矮光头。 他自个儿都觉得像，妥妥的神似，更不用说别人了，情有可原嘛。 “啊呸！”下一刻，叶萧“呸呸”有声，给自己恶心到了，龇牙道：“原谅个屁，一个都不原谅。”“哪里像了，我比他帅多了。”叶萧距离那处专卖女性用品的摊位近了，已经可以较清楚地看到“扔锅贼”的侧面。 满月偏满，弯月则瘦，多一分就胖，少一分是亏，一个侧面望去的脸颊弧度，搭配上白瓷般皮肤，冷静中带着锋利的眼神，叶萧怔了一下，心中虚虚的。 ……好吧，帅啊好看啊什么的，又不能吃，就不提了吧。 叶萧不得不承认，人家比他好看多了。 他充其量就是少年清秀，干净灿烂，顶天了就是一朵小白花儿，人家呢？至少是幽兰、昙花一级。 “果然是他！”叶萧对那侧脸怎么看怎么眼熟，当初在白日门城，擦肩而过的不就是他？ 当时对方前呼后拥是，叶萧则跟迪迪蹲在台阶上哧溜溜地吸着面条，何等天差地别。 现在可好，一样被追得东躲西藏。 忽然，人群中推搡的动作和声音再起，好几个帮派分子杀了个回马枪过来，拿出净街虎的架势扑了过来。 “危险！”叶萧当即就是一个激灵，汗毛都站起来了，趁着离着还有点距离，一个掉头猫进了旁边西瓜摊位上。 摊位上满满当当来自盟重的西瓜，有圆滚滚带着蔓藤新鲜摆地上的，有切开、挖出瓜壤摆案上的，各个比脑袋要大放多，至少把叶萧的脑袋瓜子遮挡得严严实实没有问题。 叶萧就这么缩在西瓜摊位上，隔着距离跟那些呼啸而来的帮派分子们躲猫猫。 “还好我反应快，不让又帮那厮背了黑锅。”叶萧蹲下身子，拿西瓜挡住视线，拍着胸膛后怕不已。 刚只要反应慢上一些，远远被那些家伙瞄到，好家伙，那肯定跟偷了蜂蜜的狗熊一样，呼啦啦吸引来一群，活生生给那个“扔锅贼”吸引了火力，其性质跟叶萧冲上去，一把抢过黑锅背了就走差不离了。 “我这隔得远，还有得藏，那厮呢？”叶萧心里痒痒地，既想让那货被抓着，又不想其被发现，最好是他亲自把这位扔锅贼教训一顿，勒令其改变着装风格，严禁道士打扮。 想着想着，他自个儿乐了起来，摇晃着脑袋，乐不可支。 叶萧本能地觉得不爽追上来的，倒真没想要把那位小道士怎么样，真要不许别人跟他一样打扮，估摸着也做不出来。 一边转着念头，他一边将眼睛从西瓜后面探了出来，向着原本“小道士”方向一瞄。 在叶萧想来，那些帮派中人回头一扑，女红摊位地方就成了死定，生生给人来了个瓮中捉鳖，这会儿那个小道士应该被扭起来了吧？ 不曾想，一眼打望过去，“嘶”地一声，叶萧倒抽一口凉气，直冰凉到牙根处。 不是“扔锅贼”被打得太惨，是这货太过无耻。 女红摊位外头摆放成针线、胭脂、头绳、荷包、绣鞋、梳妆镜一类好见人的，里头则是肚兜、亵裤之类更私密的东西。 自然是没有女孩子会当街试穿，但就是拿在身上比划比划也羞涩不是，这就围了个帷帐，稍做遮掩。 这点布置，叶萧一眼就看懂了，他没懂的是人怎能如此无耻？ 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帮派中人拉网一样查过来，“扔锅贼”一猫腰，竟然钻进了帷帐里。 “啊~~”女子尖叫声音传出来，下一刻又戛然而止，帷帐抖啊抖，将“扔锅贼”的身影掩藏得好好的。 叶萧看得目瞪口呆，自问易地而处，还真不敢往里头钻。 帮派中人们搜查到那儿，有心扯开看个仔细又不敢，踟踟蹰蹰半天，刚有一个脸皮厚常踢寡妇门的撩开帷帐一点，尖叫声四起，好几个姑娘家冲出来，抓挠得那人一脸花。 骚乱声，咒骂声，指责声……以女红摊位为中心爆发开来，一片混乱。 帮派中人们称不上抱头鼠窜，多少也有些没脸，乍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包围便留出了一条缝隙来。 “哗啦”一下，帷幕扯开倒下，东西散落一地，人亦四散，帮派中人一阵乱看，到底是搜查想要找的小道士，还是看姑娘们，或者是对着平日里不好看到的女孩家私房东西乱瞄，便是他们自己都不太分辨得出来。 “咦？”叶萧眉头一挑，摸着下巴站起来，一阵奇怪。 “人呢？”四散开来的全是受到惊吓的姑娘，人群义愤填膺地自发阻拦，那个小道士扔锅贼哪里去了？ “等等，不对。”“以那个家伙的无耻程度……”叶萧一拍脑门，反应了过来，不再去找道袍背影，而是使劲儿地想刚刚惊鸿一瞥四散开来的姑娘们模样。 “有了。”“嗖”地一下，叶萧目光一凝，落向了街边。 那里有一个衣裳凌乱的女子背影转入小巷子不见。 乍看寻常，刚刚那当口好几个姑娘家掩面而走呢，问题是这人脚步太稳，不疾不徐，冷静得不正常，当即就引起了叶萧的注意。 紧接着，叶萧又看到有三四个贼眼乱转的帮派中人缀在后头跟了过去。 “穿女装这种事情也干得出来，这厮的无耻劲头都赶上沈凡了，咱可比不了，啧啧啧，这耻度！”叶萧好奇心起来就压不住了，对这个扔锅贼来了兴趣，趁着街面上一片混乱没人注意，藏头缩尾地跟了过去。 为了防止一不留神又给人背了黑锅，他小心得很，速度什么的便称不上了，等他跟上去，小巷子里空荡荡的，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叶萧也不着急，循着痕迹漫步而行，幸好巷子虽然弯弯曲曲的却没有岔路，倒也不至于走岔了。 “哗啦啦”地浪头拍打在岸边的声音传来，叶萧不知不觉地跟着地上脚印等痕迹来到海门城郊，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避风弯。 地方不大，一眼望穿，有海面浅且窄，沙滩平且乱，灌木沿岸丛生，一艘破船搁浅在岸边不知多少年……就这简单得不行的环境里，叶萧一打眼，顿时满脸古怪之色。 “好熟悉的感觉……”最熟悉不过的是灌木林里惨叫声声，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好几个被绑在树上的人拼命挣扎着，还有“嗡嗡”地马蜂鸣叫声音。 “听着就好疼。”叶萧哆嗦了一下，想象到几个帮派中人被绑到树上，然后一个马蜂窝砸过来，那个惨状……不忍提。 “这厮比当初昭昭要狠多了。”他已经想起了为什么觉得熟悉了，这一幕有点类似他与昭昭白日门城重逢时候，不同的是这个扔锅贼比昭昭干脆果断得多，没有那股狡黠玩耍的劲头。 “只是……人呢？”叶萧摸着下巴，对扔锅贼的兴趣越来越浓，忍不住生出掰腕子的念头来：“躲猫猫是吧？来，看看是你藏得好，还是我找得快！”他深吸了一口气，从神龙道书中取出一张符箓，迎风一摇，无火自燃……ps：各位，某东流被流感击倒，上有头痛欲裂，中有呕吐不停，下有泄如溃堤，床就像是妈妈，抱着不让下来……好吧，我是想说，生病影响更新了。 今天能下床了，病中憋闷，恍恍惚惚，反倒把情节给想通了，焉知祸非福？ 再调理一下，明天大爆发，把欠的更新全给补上。 人有马高蹬短地，有拖无欠，加更求原谅。 以上，泛东流，顿首。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且听风来吟，寂静里喧嚣 “嗤~~”指尖的符箓在燃起，叶萧的眼睛在闭上。 符箓顷刻成灰，约好了一般，有清风徐来，送着无形的波纹，在须臾之间，遍及了这处避风海湾的每一个角落。 闭眼带来的黑暗被驱散，犹如帷幕在徐徐地拉开，整个世界在叶萧的感知触角里，不断地鲜活了起来。 风里面，有肉眼看不见，又无处不在的不知名植物的孢子在扩散，洒在了湿润沙滩上，扑入了低矮灌木丛中，混入海波循着潮汐而远去。 叶萧的感知触角，随即延伸到了所有的地方。 他看到——湿润的沙滩上有一只只寄居蟹在忙碌，有的只有指甲盖大小，有的则半个巴掌身躯。 它们在沙滩上钻进钻出一个个小洞，如孜孜不倦的掘井人，挖出了一汪汪浑浊的海水。 他听到——在它们的低语声里，有一个个巨人践踏过大地带来末世般灾难，留下一个个天坑注满了海水，还有一个竟然踩扁了一只世界的主人——伟大的寄居蟹。 他看到——灌木丛中最高的几株灌木上，用蔓藤绑着一个个帮派中人，皆是之前紧随在扔锅贼后面而来者。 他们一个个哀嚎声声，要嘛肩膀，要嘛腿上有一个个手指头粗细的窟窿贯穿过去，色厉内荏，如丧考妣。 “嗡嗡”地马蜂往死里再蛰呀。 他听到——灌木们在彼此打着招呼，抱怨着那些帮派中人好沉好沉，压得它们直不起腰来，好在会流出很甜很香的红色汁液。 它们在抱怨那个把这些人绑它们身上的那位不知情识趣，它们明明很认真地建议将这些家伙往它们身上荆棘刺最多的地方挂，这样可以多喝好多好多甜甜的红色汁液，对方没理它们。 又在说，还是马蜂邻居好人呐，请蛰得更狠一些吧。 马蜂说：好的。 他看到——平静得避开了所有风浪袭击的海湾里，有成片成片的细碎海藻悬浮着，充斥在海水表层，将大海染成了浅浅的蓝绿色。 他听到——海藻们在哀悼，在纪年，在不久之前有一艘船驶过去，碾压了它们无数族人，这还不算，最后从船上还砸下来一个大家伙，又砸死了一批。 这会儿它们汇聚在船下，准备让它尝尝海藻的愤怒：它们要将船变成海湾里搁浅的那艘大船一样绿油油地……“吁~~”叶萧在吐气也在吸气，在驱逐也在接收，各种画面，种种声音，用不是画面的画面，不是声音的声音，潮汐般地起落在脑海中。 且听风吟，且听风来吟，万物自沉寂而喧嚣，这种奇妙的体验，再来一万次，依然有道不尽的新奇诱惑力。 他觉得好像过去了好久好久，实则只是清风拂过脸庞调皮地在耳后燃烧一圈子，闭上眼睛的动作让眼睫毛颤动了两下，就是这么倏忽而短暂。 叶萧睁开眼睛，目光如电，刺破百丈距离，无视了湿润海滩上忙碌的寄居蟹与深浅脚印，直落入灌木丛中。 那里面有那几个帮派中人在破口大骂，中气十足样子，短时间里死不了。 灌木丛中旁边是不知搁浅了多少个年头的破船，小半没于海水，大半冲上沙滩。 破船极大，是那种可以张开风帆，出海远洋的那种。搁浅的时间太久太久，残破的表面遍布了青苔，好像一个耄耋老人的脸上爬满了老人斑。 叶萧的目光毫不停留，冲浪般冲出海湾，极目远眺。 在他目之所及的极限处，隐约可以看到一艘小小地，只容得一个人在上面划桨的小船静静地漂浮着，随着海水晃动而起落。 它上面，空无一人。 叶萧将亲眼所见的这些，与通过且听风吟所得的种种印证，瞬间还原出了他未到来之前，在这片沉寂海湾里发生过的一幕幕。 “那个小道士早就发现有人跟在后面，将他们引入灌木丛中会返身出手，用一种类似细剑的东西，一瞬间就将他们全部撂倒，随手给绑到了灌木上。”“紧接着，她用早就准备在此处的小船划出海湾，再跳下水，看来……”叶萧觉得有些头痛地拿手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心里面已经有了判断。 “那个小道士准备工作做得这么齐全，看来是早就将此处当做了逃脱的后路。 他出海后跳水，看来是还有更好的接应，那艘船实在是太小，出不了多远，随时会被打沉下去喂鱼。”“大海捞针了……”叶萧又叹了口气，满是无奈。 他要是南山帮、北山帮这种海门城本地的大帮派，那还有点办法，趁着事情刚发生不久，严查所有可以上岸的码头，应该还能把扔锅贼给找出来。 可惜他不是。 叶萧摊了摊手，郁闷地自语道：“得，白忙活，等下次吧。 哼，你逃不掉的，我非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不可，扔锅上瘾了是吧？”叶萧挥着拳头，脸上带笑，实则远远没有嘴硬的那么义愤填膺，更多是好奇。 从小没有兄弟姐妹，与老道士与小结巴相依为命，乍遇到一个跟他那么神似的人，那好奇心就跟猫爪子挠一样，从脑袋顶上痒痒到脚底板。 发完狠，叶萧哼着歌儿，就要原路返回去，这海门城初来乍到，什么还没吃到呢，他准备从这一头，吃到那一头。 才走了两步路，“刷”地一下，叶萧冷汗就下来了。 远远地，自他来处，“沙沙沙”地脚步声密密麻麻得雨打了沙滩溅出一个个窝子来一样，还有骂骂咧咧的叫嚣乌云一样飘过来。 “完了，大部队来，让堵这了。”叶萧感觉眼前一黑，有一个大黑锅从天而降，眼瞅着就要罩在他脑门上了。 “不行，再背锅会背出阴影来的。”他左顾右盼，脑袋转得跟拨浪鼓一样，将熟悉得不行的寂静海湾又扫了一遍。 我去，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只能海里游有没有？ 最多再过一两个呼吸时间，跑在最前头的帮派中人就会跟叶萧来个照面。 叶萧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一声喊：“就是他，给他死！”“嘶~”倒抽了一口凉气，完全确定半点不想背着一个大黑锅一个打一群的叶萧急中生智，“刷”地将目光落怎么都掩盖不了脚印的湿润沙滩，再延伸往沉船处。 “只能这么办了。”叶萧带着某种怀念，取出了一张久未动用过的符箓……ps：身体恢复不少了，应该够支撑我熬一个通宵。 今天按计划爆发，这是第一章。 后面会不断写下去，不过掌阅的萌萌哒编辑什么时候来棒棒哒地审核，我就不知道了。 反正大伙儿明天来看，或许应该可能就都出来了。 以上，泛东流。 第三百五十七章 隐身窥听，老王是谁？ “上次用你还是什么时候来着？”叶萧说话的对象“嗤嗤嗤”地抗议着，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呢，就被烧成了灰。 无形的波纹从他指尖开始蔓延，从手臂开始，攀爬过肩膀，上没过顶，下漫过脚。 于是，先是手臂，再是肩膀，上半身及下半身，一寸寸地按着顺序，消失得无影无踪。 ——隐身符。 “是了，王倬那个王八蛋的大营里，那个时候叫一个惊险啊。”叶萧感慨着，有回首已是百年身之感。 的确是今非昔比。 无论是身上道袍还是脚下靴子，亦或是各种乱七八糟东西，这回隐身符掩盖得完美无缺，恍若这里压根就不存在一个人，空空荡荡只有空气。 “要不是这沙滩……”叶萧摇摇头，他很想来个对面不相识，擦肩而过我知你不知，潇潇洒洒地哪里来就哪里回。 可惜，不能够。 吸饱了海水的湿润沙滩，别说是他这么大一个人，就是一只寄居蟹爬过去，痕迹都清晰得跟烙印一样，一目了然。 叶萧要是敢自持隐身符这么大大咧咧地离开，对方就敢一阵乱砍把他砍出来。 他没打算冒这个险，再说了……“我刚刚好像听到搁浅的那艘船里面有泉水声，海里的泉眼吗？”“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叶萧念念叨叨地，却不敢在这个地方再呆下去，不能堵对方一窝蜂拥过去，却不留人把守。 真要那样脑袋里全是肌肉疙瘩的话，红绸巾他们也不能把持海门城这么有油水的地方。 一边转着各种念头，时隔多时再次感受隐身符的效果，叶萧一边向着沉船处奔去。 果不其然，不管他怎么提气轻身，沙滩上的脚印就跟印着的一样，不要太清楚，长着眼睛的人都不能看不到。 几个呼吸功夫过去，叶萧一阵狂奔，搁浅的大船近在眼前，身后，一个脖子是系着红绸巾的帮派中人叫唤着冲了过来。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转眼间，这处海湾的沉寂被打得支离破碎，不下三百号人分成好几拨，将空间占得满满当当的。 好家伙，寄居蟹被踩死了不知多少只，灌木丛被夷为平地，蛰得不亦乐乎的马蜂们转进了，几个更像是鬼豚人的帮派中人顶着猪头被放下来，一阵惨嚎。 叶萧就站在沉船口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沙滩上的脚印一路延伸到沉船处，不过他并不担心，隐身符效果尚在，他们找不到人，只会以为又跳海了……“咦，我为什么要说又？”叶萧心情放松得可以，看着问完了话，了解了来龙去脉的红绸巾和矮光头，以及一个黑人边说边往搁浅的船处来。 “黑人？”叶萧诧异地挑了挑眉毛，牛魔人、鬼豚人、獬羊人……灵狐也好，狄猫也罢，甚至最南边的半兽人，他没见过也听过，这黑人是什么鬼？ 仔细再一看，他才发现：好吧，人家不是天生黑，是后天黑，而且不是晒黑，是染黑的。 黑人全身上下，从头发到赤着的脚趾头缝里，全是黑黑的粉尘，瞅着像煤，整个人就像是刚才煤堆里打过滚出来的。 不仅仅是他，三百来号人里，有一大帮子类似情况的，一个个拿这矿镐当家伙，死气沉沉地耷拉着脑袋，像是很不适应阳光。 “他们应该是矿工。”“矿工也有帮派吗？”叶萧咋舌，觉得涨了见识。 红绸巾和矮光头对黑人很是忌惮的样子，不久前还打生打死的两个人站得不要太近，一副“你敢翻脸我们要两个打一个哦，跟凶残的哦”，这样子。 在这三位老大后面，好几个人在汇报着情况。 “老大，是那个小道士，用一把细剑，应该不是混江湖的，下手软，没杀人。”“老大，那个小道士往海里面去，不过小船上没人，应该是有接应有布置。”“沉船这边有脚印，两个兄弟进去过了，里面也没人，估计跟这事无关。”……一阵汇报，基本跟叶萧判断差不多，其中还有两个帮派中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进去船里头检查，半点没察觉身边还有一个喘气的。 “小的们，封锁码头、市场，给我找，我就不信他能在海上飘一辈子。”红绸巾等人做出的应对，跟叶萧所想的也相差不多。 “才这点时间，跑得了吗？”叶萧站在搁浅的船前，居高临下地看到好几个南山帮、北山帮的人撒丫子就跑，传达命令去了。 那个小道士就是动作再快，从码头再进海门城，怕是也不能赶在他们前头，一不留神还得给人逮给正着。 叶萧正替别人担忧呢，那头一直沉默得跟石头一块的黑人咧出一嘴巴黄牙，终于开声了：“抓到活人，给我。 抓到死人，也给我。”“我要把他埋进矿坑里，看看几百年后有没有人能把他挖出来。”黑人说得很认真，黑得眉毛含糊成一片的眉眼处，眼白白得很认真，他是真的要这么做。 红绸巾和矮光头齐齐一皱，对视了一眼，红绸巾冷哼了一声，道：“黑人，是不是过了？那小子说我们是蛀虫，是垃圾，揍一顿，让家里来赎人就是了，不用那么狠吧？”得，敢情真叫黑人？真是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 叶萧听得饶有兴致。 矮光头接茬道：“听小的说，那个小道士是比奇那边的人，身边还有手下，你就不怕给老王惹麻烦，还有老王的规矩……”“别拿老王来压我。”黑人一挥矿镐，面目狰狞：“话我说了，不做你们试试。”叶萧很想红绸巾和矮光头喝上一句“试试就试试”，然后双方火拼，然后他四处点火，这些人躺满沙滩，他再施施然地离开。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红绸巾和矮光头沉默了，虽然还是满脸不以为然之色，却没有冲突起来。 很快，三个帮派的人各自留下部分人手，黑人、红绸巾、矮光头他们领着其余人等，黑压压地离去了。 搁浅的破船外，只剩下叶萧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老王是谁？” 第三百五十八章 海水温泉，有人如鱼 “我家隔壁那个？”叶萧挠挠头，想起“隔壁家老王”，又觉得不太可能。 “普普通通一名字，怎么红绸巾和矮光头提起来那么郑重，又凶又黑的黑人似乎还有点害怕？”叶萧想不对“老王”这个人感兴趣都不行，刚刚近在咫尺，饶有兴致地一阵看一阵听，很多细节都没有逃过他眼睛。 红绸巾跟矮光头对所谓老王的的敬畏，黑人的害怕，以及提起这个名字时候，在场三百多号人不管哪个帮派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肃然起敬样子。 这等人物，却有一个普通得在大街上吼一嗓子，能有百八十个回头的外号，叶萧的好奇心跟趴在鱼缸外的猫儿一样，看得到吃不到，抓挠得不行。 “回头得去打听一下这号人物。”叶萧暂时放下对“老王”这号人的念想，抬头一眼，数十号人还在游走着，摆出一副守株待兔的架势来。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叶萧倒也不失望，意料中事，索性不再外面磨蹭，也不打算冒险，掉头就往搁浅的船里走去，走得蹑手蹑脚地。 他倒不是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动静，实在是这破船不知在这里搁浅了多少个年头，不仅仅是外面挂满了海藻、青苔一类东西，里头也是湿湿滑滑的苔藓，一不留神就能哧溜下去摔个马趴。 “咦，有点意思。”叶萧本来是无可无不可地走走看看，不曾想，越往下走，他眼睛就越亮，在有些昏暗的破船里头跟两颗夜明珠似的。 破船一片凌乱残破，几乎看不出原本样子，可以相见当年搁浅到这里时候究竟经受了怎样的摧残。 叶萧诧异的是，他是循着“且听风吟，谛听天下”时候察觉到泉眼方向去，本想着要一路开路，横冲直撞过去。 没想到的是，一路走来，竟然是顺着过去的。 这船半截在水下，半截在上头，叶萧走的又是直线，换句话说，本来没有路的地方，破船里竟然有了路。 这路不太好走，胳膊粗细的独木桥，弯着腰才能过的破洞，只能跳着走的半朽木等等。 最后一截，叶萧是拉着好死不死垂落下来的一条缆绳，“呼啦”一下荡了十余丈。 到了这里，前头就没有了路。 叶萧不清楚这里究竟是在水下还是水上，透进来的天光昏暗，却不妨碍他清楚地分辨出“汩汩汩”地水声，依稀淡淡地硫磺味道。 “温泉？”叶萧眼睛瞪得比铜铃大。 这味儿他熟悉啊，在狐月岛上，他刚清醒过来时候就是在类似地方，只是多了一个雪舞搓背而已。 “刚刚听到的，在破船里面的泉眼，竟然是温泉不成？”“海底的温泉？”叶萧彻底来了兴致，循着水声过去。 果不其然，在前方尽头，有一泓清泉汩汩而出，蓄成了方圆一丈大小，四周是船底破洞，上头有融融暖意的水汽在氤氲。 “好家伙。”叶萧扫了眼，感觉就像是古船搁浅后，海底泉眼在趵突泉涌而出，洞穿了船底，蓄出了这一汪见着就让人想往里面躺的天然温泉汤池。 搁浅古船，别有洞天，温水汤池，趵突泉涌。 叶萧有如梦似幻般的感受，太出乎意料了这是。 他站在温泉汤池边上，被水汽一冲，不由得扭了扭身子，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痒痒。 鸣珂号一路潜航过来，完美地表现出了它为什么是山海主为了纪年夫人，象征同游的宝船，不仅能海底潜航，能水上浮游，内部连泡个澡什么的都很方便。 雪舞和昭昭俩妹子洗漱泡澡得比较勤快，问题就是太勤快了，叶萧和迪迪排队都没能排上几次，有一阵子没能好好洗洗了，待遇连狗都不如，大黑还能仗着卖萌挤进去跟着一起洗了几次。 刚到海门城，又卷进去各种是非，更来不及好好享受下了。 这会儿海水温泉在前，叶萧几乎不过脑子地一阵脱，原本空空荡荡的地方，凭空浮现出了道袍一套，杂碎若干。 “哗啦啦”水响声中，海水温泉水面涟漪阵阵，好像有什么东西滑入了水中，偏偏又什么都看不见，就好像海水温泉蓄得太久，平静得太久，自顾自地耍了个脾气。 “嘶~”“吁~”“嘘~”“呵~~”叶萧连隐身符都懒得去解开，维持着隐身状态，舒服得直呻吟。 他才不会承认在狐月岛的那点日子里，便被强势养成了泡温泉的习惯，不要太舒服啊。 叶萧最后的谨慎就是拿汤池边上的破木头把自家带来的东西一盖，就算是齐活儿了。 他逼着眼睛，任凭身体在汤池里沉沉浮浮，汗水密密麻麻地涌出来，一种既是无力，又是享受的畅快感觉涌了出来。 泡在汤池里，叶萧浑身放松，任凭眼睛向着四下乱瞟。 这汤池与狐月岛上相比并不清澈，显得有点浑浊，不是肮脏的浑浊，而是其原本样子。 “这就是海水温泉的不同吗？”“好像是更舒服一点。”叶萧瞟着瞟着，他忽然一怔，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等等，这个水位？”叶萧一拍大腿，水声哗哗地，他想起来了。 他能寻摸到这个地方，是凭着“且听风吟”听到了泉水趵突的声音，也就是说这口温泉泉眼一直在往外涌出泉水。 水呢？ 水到哪里去了？ 叶萧看得真真地，在这船底只有一泓温泉，连个水道都没有冲出来，别说其他泄水的地方了。 “下头有水道？”叶萧第一时间想到就是这个了。 白日门城里他家，院子里有口井，当初老道士打的，还是小小道士的叶萧好奇地问过为什么它不会满出来呢。 他还记得老道士是这么回答的：“暗河沟通，水位持平。”“下面，有暗河？”叶萧想到这个，自嘲地一笑，兴许是泡得久了有些晕乎乎俗称晕汤了，他脑子里竟然浮现出有一条美人鱼从暗河里游进来，然后“哗”地冒出来。 突然——“哗”地一声，真有一个人影，游鱼一样自下往上窜起，飞快地向上冒……ps：第三更 第三百五十九章 喂，你是不是还想洗个澡？ “呃~~”叶萧在揉眼睛，使劲儿揉，揉完还用力地闭起来，再睁开。 水汽迷蒙，温汤久泡，恍惚间，他分不清楚是耶非耶，醒耶梦耶？ “我是晕汤了吧，一定是的吧？”叶萧吞咽了一口唾沫，晕汤什么的，连他自己都不信。 水声不住地在响，一道人影游鱼般地飞速窜起，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要从水里面冒出来，跟叶萧在这个只有丈许方圆的汤池里面来个脸对着脸。 海水温泉带着浑浊，惊鸿一瞥里，叶萧也没有看清楚对方是男是女，长成什么样子，是不是传说中的美人鱼，只是用最后一点空隙，向后一靠，紧紧地贴靠在海水温泉汤池的最边缘。 他也很想大大咧咧地站起来，叉着腰，给突然冒出来了的家伙来个惊喜。 对方喜不喜不知道，惊那是一定的。 下头的暗河叶萧都是刚刚想通，对方误打误撞进来的可能性不高，十之八九是有意寻摸进来的。 在这个自以为万无一失，只有自家知道的地方，刚一露头就有人招手打招呼，堪称惊悚，那一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问题是……开什么玩笑呢！ 叶萧瞬间将这个念头驱逐出脑海，坚决地贴靠在汤池边上。 他光着呢！ 光屁股的光。 叶萧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知道蹦起来穿衣服妥妥地来不及了，脑子里一片浆糊，呆呆地看着面前水花炸开，一个身影窜出来。 “呼~”来人一蹬腿，双手扶汤池边缘，翻身而起，再收拢起双腿，侧坐到了温泉边上。 他大口地喘着气，脸色飞速地变化，从发白，到涨红，再到红润，呼吸渐渐地均匀了起来。 叶萧全程看下来，神情说不出地古怪。 对方脸色变化，大喘气等等没有什么，从小到大叶萧在海边潜水，哪次憋过头了不是这样？ 从暗涌激流的暗河里逆流而上，从这口海水温泉当中钻出来，一路下来可不是好游的，一个不小心水性再好都会被淹死在下头。 这人才喘上几口大气，已经是很有本事了。 叶萧神情古怪不是古怪在这里，他是没想到，跟鱼一样从水里面冒出来的，竟然是半个熟人。 遍寻不到，永远惊鸿一瞥、擦肩而过的半个熟人！ “扔锅贼！”叶萧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有这么巧，本来已经跟丢的人，就这么在他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噌”地一下冒了出来。 湿得透透的道袍，梳起来的道髻，白瓷一般脸庞，冷静坚定的眼神，与叶萧神似的相貌……连脸上的一根汗毛都能对得上，没跑。 “是了。”“我明白了。”叶萧恍然大悟，知道对方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他自个儿才是那个巧合。 之前理顺的东西再次从叶萧脑海里面流淌了过去，水落石出一般，剩下的就是真相。 这个小道士泛舟出海是真，一头扎入水中也是真，唯独脑补出来的接应是假。 不知道是没时间准备，还是担心出现跟现在一样的情况，海门城几大帮派的人一起到码头当堵他去，那些压根都是障眼法。 在叶萧之前，这个小道士就知道了此处海水温泉的所在，还跟叶萧发现了同样的东西，猜测下面有一条暗河通往外面。 不同的是，他不仅仅是猜测，还冒险沿着暗河出去了一趟，熟知其路线。 于是，在跳海之后，他又返了回来，藏到了帮派中人的眼皮底下，跟叶萧一样，准备优哉游哉地等对方没耐心守着了，散开了，再施施然地出去。 灯下最黑，乍看包围中，其实安全得可以泡泡温泉到睡着，醒了直接走人了事。 这个计划堪称完美，只是……“你没想到我也会在这里。”叶萧捏着指关节，想捏出个响来，先吓对方一跳，让他疑心生暗鬼收收利息，然后再现身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就差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叶萧指节就要发出一声“啪”地脆响，对方应该会被针扎了屁股一样蹦起来。 偏偏，这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叶萧愣是没能摁下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扔锅贼”蹙了蹙比起叶萧还要秀气的眉毛，好像觉得头发黏糊糊的很不舒服，随手散开发髻一抖。 “哗啦”一下，黑发如瀑散开，光泽流转，水珠四溅，荡开一大圈子，披散在他一边肩头上，用手缓缓地捋过。 “不，不是他，是她！”叶萧别说去吓人一跳，下意识反应就想捂胯下，忍住了，没动。 不然哗啦啦水声响，隐身符也不顶用。 “怎么会是女的……”叶萧懵圈儿状态中，脑子里不住地闪过曾经与她碰面的情景，隐约、依稀地记得，似乎有那么点迹象。 “不带这么吓唬人的。”叶萧悄无声息地把身子又往海水温泉了缩了缩，让温暖的水覆盖全身，才稍稍舒服了一点。 他不是冷的，是后怕的。 “幸好幸好，我想先收点利息，没有直接跳出来，不然……”叶萧想到他光屁股从隐身状态中跳出来，对方刚好露出女儿家模样，然后……他脸就绿了，想死的心都有了。 真要发生那种事情，一个耍流氓是妥妥的，猥琐，极其之猥琐。 叶萧擦了把冷汗，一不留神险些就变成有露体癖的猥琐流氓，那找谁说理去？ 这头，叶萧吓得冷汗直冒。 那边，女道士似乎也觉得浑身海水泡过黏糊糊地不舒服，蹙着秀气眉头，褪下鞋袜，将一双白生生的小脚伸入海水温泉里面晃荡来，晃荡去。 动作幅度最大时候，她险些一脚踩叶萧肚子上。 叶萧脸都红了，不是害臊的，是猛地收腹给收的。 “好悬，好悬。”“没事你洗什么脚啊，吓死个人了。”“洗完赶紧滚蛋，最多我不计较你让我背锅的事儿了。”叶萧自顾自地大人大量，只求早点送瘟神，让他把衣服给穿上。 有时候，你越不想发生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你越想事情往哪个方向发展，它偏偏就会往另外一个方向一去不回。 就是这么操蛋。 叶萧目瞪口呆地看到女道士濯足之余，侧过身子，让长发垂落汤池里，素手揉洗。 喂，你是不是还想洗个澡？ ps：第四更…… 第三百六十章 法剑，万籁俱寂 “不……不会吧……”叶萧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给自己的猜测跪了。 先濯足，再涤发，后面泡个澡不是理所当然吗？ 这是一定的吧？ 叶萧有一头淹死在海水温泉里的冲动。 这池子才多大啊，人家洗个脚差点踩肚子上，这要蹦进来共个浴，那简直是要了老命。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叶萧素来觉得自家称得上急智，这下不这么想了，一百个主意冒出来，一百零一个沉下去，没有一个在眼下情况能有用的。 爬起来，趁着隐身，闪人？ ——你当别人又聋又瞎啊！ 完全没可能的事。 叶萧越想越觉得这是死胡同，没救。 女道士可不知道有人蜷缩在汤池里，一边躲着她的脚，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脱身。 她侧着头，任凭漆黑如墨，披散如瀑的秀发垂在身体一侧，以手掬水，一捧捧地浇在上头，如上了清漆的家具一般，每一根秀发都在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女道士神情恬淡，原本凝固在脸上的坚毅、锋芒等东西消失不见，反而是一蹬一蹬戏水的脚丫子，显出了几分小女儿样子来。 叶萧就恨不得钻出来的是一男的！ 先不说一男的会不会在这洗个脚，洗个头，再接着洗个澡，至少他光屁股蹦跶起来施施然走出去半点压力没有，不用像现在这样坐蜡。 “是了是了，敢情人家躲女孩子玩意摊位，套着女装不是别人太无耻，是我自己太天真了。”叶萧想着有的没的，准备求求道家祖师保佑，让这位女道士差不多得了。 天知道当初为了不当道士，每次便老道士弄去白日观，叶萧都要把道家祖师咒骂个遍，说他们不积德，教出了老道士这样的奇葩。 “咦？”“有门！”叶萧忽然大喜，他看到女道士一双小脚踩在池子边上，她竟然站起来了，站起来了。 ……这是不打算洗了吗？ 这就对了！ 叶萧就差鼓掌了，他真打算无声息地鼓上两下呢，没来得及就看了其他的东西。 “喂，你在干嘛呢？没事拔什么剑啊？”“这剑好奇怪，似乎没见过。”叶萧长颈鹿一样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地望过去。 站起来的女道士伸手在道袍腰带处一按，有“咔嚓”声响起。 她冒出来时候叶萧就看见了，女道士的腰带前头有一个玉扣，本以为是装饰来着，现在她就让叶萧知道那错得有多厉害了。 “刷”地一下，寒光一闪，一柄三尺长的细剑在女道士掌中颤动个不停，跟一条激动得要去会情郎的银蛇一般。 它只有一根手指粗细，乍看剑身呈圆，实则有八个面，每个面上面又密密麻麻地铭刻着细如蝇头的符箓纹饰。 非常明显地，外头绑在灌木上的几个家伙，就是伤在这柄细剑上的。 紧接着，叶萧就知道女道士在这当口拔剑是为什么了？ 只见女道士左手并指在剑身上一抹，右手握剑一抖，剑身震颤，声如龙吟，有道力在涌动，有流光闪烁于细剑。 下一刻，无形的波纹横扫而出，极细地，不用尽耳力去听压根察觉不到的“嗡嗡”声音，笼罩了下来。 “咦，这是消声符箓——万籁俱寂！”“这把剑……”叶萧假假也玩了这么久的符箓，消声一系符箓当中鼎鼎大名的万籁俱寂他还是认识的。 符箓不重要，他的目光“刷”地一下，落到了那柄细剑上。 “好宝贝啊！”叶萧啧啧赞叹，眼放精光。 “这是传说中的法剑嘛！”“只是听过，总算是见到真的了。”法剑，微雕符箓于剑身，道力过处，符箓激发，不需要黄纸为媒朱砂来书，实战时候应声而发，出其不意，厉害得不行。 近可战，远可法，中间能辅助，法剑就是这么全能。 好东西谁不想要啊，问题是要锻造一柄法剑极难，能承受住无数次符箓激发的材料，决定道士高手来微雕符箓，还要有顶尖的铁匠将它们熔于一炉，哪一个都不容易，用钱都不容易堆出来。 要不说人比人气死人，叶萧想到自家刚出白日门城时候装备，再看看人家的，羞愤而死都是轻的。 当然，他极其自然地选择性忽略了人家会拿腰带来装剑，他的腰带是用来装调料的这一点。 欣赏完了法剑，叶萧忽然咯噔了一下，觉出不对来：“啊，消声符箓万籁俱寂，这哪里不重要了，这太重要了。”他猛地醒悟过来，重点错啊。 在女道士看来，这里连鬼影子都没有一只，要消声符箓干嘛？干嘛？！ 叶萧哆嗦着嘴唇，抬头望去，事情果然在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女道士收回法剑，空出的手放到了道袍系带上。 她，在，脱，衣，服。 还是要洗澡啊。 放个万籁俱寂，是防止泡澡、戏水时候声音引起外面人注意，她跟叶萧不同，不是一步步从外面走进来，妥妥地知道没人在破船里，纯是谨慎。 这个谨慎，可把叶萧给坑苦了。 女道士一边解着系带，一边扭过身来，面向海水温泉，一步步地往下走。 她所处的位置，死死地挡住了叶萧唯一可能离开的方向，别说她睁着眼睛呢，就是闭上叶萧也过不去。 “完了……”叶萧下意识地半起身，海水温泉里水波涟漪，女道士专心解系带没有留意到。 万籁俱寂的效果下，水花声音尽数消除。声音并不是不存在了，而是被“嗡嗡”地一种低频声音给抵消了，连叶萧自己都没有能听到。 “怎么办？”叶萧有半只脚在悬崖上，半只脚已经出去了的感觉，眼睁睁地看着女道士手一顿，系带解开。 道袍顿时显得宽松了起来，领口落开，露出白皙粉嫩的皮肤，白得晃眼睛。 女道士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几分是迫切想要舒舒服服地泡进温泉里导致，几分又是本能地觉得不对，没有人能知道。 叶萧只知道，随着女道士那点动作，道袍又向着两边肩膀方向滑落下去，露出削肩胜雪，光泽如玉。 近了，又近了，淡淡的香气随着女道士宽衣解带，为温泉烘托，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 “怎么办？怎么办？”“来不及了……”眼看着用不了一个呼吸的功夫，女道士就要解下道袍，就要走下温泉……ps：第五更！ 第三百六十一章 壁咚 “猥琐，极其之猥琐！”叶萧想到自己什么都不做，对面那位眉目如画的女道士就要脱成白羊，跟他来个共浴，便觉得那场面猥琐得不行。 要是你能看到我，我能看到你，自是旖旎。 现在这样，跟偷窥有什么区别？ 叶萧觉得，这点底线，这点节操，他还是要有的。 “呼~吸！”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喝出声：“停，这里有人！”叶萧已经做好了光屁股爬出温泉汤池，然后以最快速度捂住脸冲过去拿起道袍，抱头鼠窜而去的准备。 不仅仅是准备，在喊出声时候，他就在这么做了，从汤池中拔起身子，双手往脸上捂去。 ……要看就看个痛快吧，我就捂脸好啦。 叶萧痛下走光的狠心可不容易，极短时间里反应过来捂脸比捂下面有用更是机灵得不行，奈何全部白费。 他话一出口，立刻就有给自己来一巴掌的冲动。海水温泉汤池边上，万籁俱寂，一切声音皆为消磨，连他自个儿都听不到。 “我去，给忘了。”叶萧整个人都不好了，千钧一发的当口，即将出现在眼前的一幕又是太过刺激，他把“万籁俱寂”的事给忽略了。 “怎么办？来不及了。”叶萧清楚地看到女道士闭着眼睛，正在褪下道袍，两肩已经完全露出来了，只要随手一扯，绣至得精美无比的道袍就会向一朵云一样飘走，露出碧海蓝天的纯净来。 圆润雪白的香肩，瘦不露骨的雪臂，两臂并在身侧让胸前峰峦凸显，犹如挂钩一样挂住了道袍。 这个挂钩显然挂不了太久，好像用力地吹上一口气，道袍就会“呼”地被吹走。 “噗通~噗通~~”叶萧心脏砰然地跳动着，这声音不曾传出于外，通过骨骼震动，是他现在唯一能听到的响动。 由其惟一，声如闷雷。 叶萧一震，再震，脸上胀得通红，肚子里在破口大骂：“你脱衣服就脱衣服，闭眼睛干嘛啊。 你倒睁开眼睛看看，水面震得跟地震了似的，你瞎啊。”只要不瞎，叶萧刚刚猛烈动作导致的水波涟漪，定然可以看出问题，偏偏好死不死，女道士一脸疲惫，好像放松了一切防御，连眼睛都给闭上了。 “完了……”叶萧心不住地往下沉，快要沉进了臭水沟里。 看不见，听不到……女道士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将自己逼入了死角，还顺带上了叶萧。 “哎~”叶萧叹了口气，连捂脸的动作都不想做了，事到临头，没有选择，只有唯一一条路可以走，他心神反而定了下来。 “死就死吧。”他一咬牙，一跺脚，毅然决然地伸出了一只手抓了过去。 时间若有罅隙，女道士与叶萧定在同一个缝里面面对面地贴在一起。 几乎在叶萧伸手的同一时间，她微微地侧身，一只白生生的小脚从水里抬起来，往前迈出去。 再往下的动作如果做出来，定然是行云流水一般，一把扯下道袍扔出去，同时落足下去，就势蹲入海水温泉汤池里。 在这最关键的一步，意外发生了。 一只手适时地伸了过来，将女道士脚腕、脚面抓在了掌间。 手大而脚小，一黑一白腻，时间在这个时候仿佛发出了一声“咔嚓”声，就此定格。 叶萧伸手，抓住了女道士的脚，在最关键的时刻，叫停了女道士一路作死到要将自己剥成白羊的动作。 叫唤听不到，动静瞅不着，叶萧实在没辙了，只得在禽兽和禽兽不如之间选择了后者，直接上手……上手……手……“刷~”地一下，先是长长地眼睫毛剧烈地颤动，再是一对丹凤眼受惊地猛地睁开，眼中有精光如剑，狠狠地刺了出来。 在要洗澡的时候，衣服都脱了一半了，眼睛闭上准备享受温泉啦，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自己的脚……那种惊慌，那种恐惧，小羊羔去吃奶结果叼住了大灰狼尾巴一样的惊悚，尽数在那一睁眼中显露无遗。 四目相对，一刹那，又如永恒般，叶萧也好，女道士也罢，齐齐怔住了，下一刻，两人齐齐一震，皆如触电一般，一个抽回了脚，一个缩回了手，动作快得都要出残影了。 女道士张了张嘴巴，披散下来的青丝掩盖不了娇俏脸上的震怒，懵逼后面接羞恼，脸色先红又白再青，浑身都在抖。 万籁俱寂的道术随之崩溃，女道士腰间法剑在放光，这个时候要什么万籁俱寂，要的是一剑捅过去。 “哎呀，瞎了，瞎了。”叶萧捂住眼睛，抽手的动作太猛，带得他一屁股坐回了水里面，哗然有声。 他是想表达，太闪了，闪瞎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落在女道士耳中，自然而然地翻译成了：看到脏东西了。 这还怎么忍？ 女道士脸色上都挂上霜了，两手先是一拢，滑到肩膀下面的道袍又披了上去，然后毫不犹豫地探手腰间就要去握玉质的腰带扣——法剑之柄。 她恨就恨没带一把菜刀过来，不然就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眼看就要发生血案了，叶萧裂开点手指缝隙偷窥了一眼，浑身汗毛都炸了。 他现在清洁溜溜地，把说符了，连布都没有一片，分分钟被捅出无数个透明窟窿的节奏。 “停！”叶萧大喊一声，光着屁股从海水温泉里面扑了出来。 “听我解释。”“淫贼去死！”女道士连磕绊都不带打地应着，抓向法剑的手凭空又快三分。 叶萧那是没尾巴，不然一惊之下，尾巴毛都得炸起来，生死攸关下，他扑得该有多快？ 双方本来近在咫尺，他这一扑过去，女道士手还差一根头发丝距离要触摸到法剑时候，被叶萧一把攥住手腕举了起来。 一挣不动，女道士转身，换手，就要用左手拔剑。 这次更快，她左手刚动，又被叶萧另外一只手给攥着手腕举了起来。 眼看着两只手都控制住了，叶萧松了口气，还来不及羞涩光屁股被看光呢，便见得女道士目光向下一瞥，脸瞬间红成煮熟螃蟹样子，羞恼之下，一膝盖抬起来顶上去。 与此同时，法剑颤鸣，如在女道士的刺激下要自行弹出来。 在这个要被断子绝孙，以及法剑攻击，自家两只手又不能放的的危险境况，叶萧哭丧着脸，眼睛一闭，腰一挺，借着腰力向前撞去。 这下可好，法剑出不得，膝盖抬不起，叶萧推着女道士一起踉跄而去，七八步外，眼看就要一起摔成了滚地葫芦，好死不死地撞上了船舱壁。 “咚~”墙与背，前胸贴着前胸，腰粘着腰，严丝合缝地，他们“粘”在了一起。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壁咚？”叶萧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崩塌……崩塌…… 第三百六十二章 冰释共濯足 纤毫毕现，说的是脸上的毫毛都可以清楚地看到。 呼吸可及，指的是吹胡子瞪眼睛，全都能扑到对方的脸上。 隔着一个拳头不到的距离，这便是叶萧和女道士此时的状态。 怒欲狂，羞欲死，恼欲疯，愧无地……各种复杂的情况，在两人的眼睛之中流转，仿佛有两扇窗户相对，你一个在做饭，一个在洗衣，抬头能相望。 四目相对，一怔之下，叶萧和女道士紧绷的身体不约而同地放软下来，好像有无形的东西，通过一对眼间在流转，恰似做饭的香味与糊味飘到了隔壁，甩掉衣服上水好晾干时候溅到了对面。 时间，在这个时候也失去了意义，不知是一个刹那被拉得很长，还是一盏茶的功夫忽略里流逝。 “是你！”女道士脱口而出，出声时候还后仰了一下，仿佛之前靠得太近，反而看不真切了一样。 “你认识我？”叶萧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有泪流满面的冲动。 ……认识就好，别看我现在光屁股，真不是禽兽啊，分明是禽兽不如的说。 叶萧当即就想将双方的“缘分”好生说道说道，表示咱可是给你背过锅的人呐。 不等他开口，女道士神色复杂，神情古怪地道：“我不仅认识你，我还去你家门口守过你，可惜缘铿一面。”“啊？”叶萧诧异地问道：“为什么？”羞恼、悲愤之类的神色从白瓷一般脸上散去，女道士淡淡地道：“你不知道吗？你的名声很早就开始在玛法大陆上流传。”叶萧老实地摇头，他真不知道，从来不觉得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故事在整个玛法大陆上传唱，引领着一个个后来人踏上冒险的征途，这不应该是那些传说中的英雄才有的待遇吗？ 女道士见他不信，摇了摇头，用吟咏一般的语气轻启朱唇：“斩海贼，战鬼豚，封虹魔，灭人魔。 只手撼山岳，遗人不遗，世之乳虎。”……这是我？ 叶萧整个人都震惊了，其震撼程度，比起先前捏着鼻子抓住女道士赤足时候还要过。 “事情是有这些事情，可是……我哪里有那么好，那么威风个？”“世之乳虎，这是外号吗？听起来不错的样子。”叶萧咧开嘴巴笑，连这会儿面临的尴尬处境都给忘了。 一个拳头距离的间隔，女道士看着叶萧就差手舞足蹈了，抿了抿嘴唇，眉宇间打开，重新认识了这个人一般，有压抑不住地欣赏。 换叶萧为世人，乍一听闻自己的传说在世间流传，下意识的反应往往是怀疑，是谦虚，是自觉不配……不管是哪一种，皆是一种弱，不自信，不敢承担盛名的弱软。 叶萧呢？ 他乐呵呵地，天然地没心没肺，关注点竟然是这个外号不错！ 能力、名声、待遇、尊重，以及……脸，这些都是别人给的，却也得看自己能不能配得上。 叶萧此刻脸上的阳光灿烂，口中的没心没肺，反而是在无声地在说：他配得上。 莫名地，女道士心中浮现出一股不服气来，皱起琼鼻，冷哼一声：“哼，这是形容，形容，不是外号。”“不是啊。”叶萧的失望挂在了脸上。 女道士冷笑：“乳虎什么的就不提了，我觉得有一个外号更适合你。”“嗯？”“色狼！”“啊！”“你还要压到什么时候？”女道士咬着牙，磨后槽牙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叶萧耳中。 “啊啊啊~”叶萧脸上胀得通红，触电般地松手，双手紧捂着下面，“噌”地一下，窜到了藏道袍的地方，跟长出了八条胳膊似地，手都带出了残影，一个呼吸不到，除了靴子和袜子全身上下已然是穿戴整齐了。 “咳咳。”叶萧抬头挺胸，一抖道袍，想要摆出个道貌岸然样子，结果在女道士冷笑下，肩膀一垮，垂头丧气。 这不是心里天然虚吗？ “咳咳。”他又轻咳了几声寥解尴尬，在女道士冷冷地注视下没话找话说地道：“其实我们见过的哦。”“很早时候，你去吃烤肉，我就蹲在台阶上吃面……”“呃~”叶萧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更丢脸了有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女道士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他却觉得有一种贵气扑面而来，无关此前尴尬事情，本能地就不想在女道士面前丢脸。 就在叶萧以为女道士会一声不吭，或者继续冷笑的时候，她缓缓地开口了：“我知道。”她看着叶萧，面露复杂地道：“为这个，我还曾遗憾过，当时我的老师说过一句话。”“什么话？”叶萧就想打破尴尬气氛呢，捧哏得恰到好处。 女道士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不疾不徐地继续道：“下得深山，搏杀老牛，啸聚风云的才是乳虎，还在窝里面的，只是小猫儿罢了。”“哼，我才不想养宠物。”叶萧摸着脑袋，假装听不懂地笑。 看着他的样子，女道士叹了口气，双手自然地交叠在身前腹部，正色道：“我想明白了，你刚刚的无礼，是不想更尴尬的事情发生，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神情肃然，浑身上下有一股气，叶萧一时间并不能明白，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这是一种久在上位，天然让人高看一眼，不敢轻忽的气质。 叶萧更明白，后面的话决定了双方的立场，是敌人，或者……有可能成为朋友。 “呼~”叶萧松了口气，对自己“禽兽不如”的选择庆幸了起来，要不是那样，等到坦诚相见，在池子里躲无可躲的时候再被掀出来，那就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这还等什么？ 叶萧嘴皮子上下翻，碰得可快了，将前因后果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那种冤枉，怎般无辜，所有委屈绘声绘色地鲜活。 说着说着，笼罩在女道士身上的冰霜，叶萧的尴尬，无声无息地消融，如冬去春来的最后一场雪，化成水滋养了土地。 不知不觉间，连当事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叶萧和女道士并肩坐到了海水温泉汤池边，一起将脚泡入池水中。 一荡一荡地，激起的涟漪交融，冰释前嫌。 听完了叶萧的述说，女道士以手托腮，皱着眉头道：“你说他们提到了老王？ 那可是一个大人物。” 第三百六十三章 匹夫老王，有女明月 “大人物？”叶萧这话说得有口无心，什么大人物不大人物的，干他什么事？ 要不是没话找话说，叶萧都要忘记“老王”这个称呼了，无外乎是红绸巾、矮光头、黑人口中一提罢了。 女道士神情却无比地认真，带动得叶萧不由得正了正身子，专心听了起来。 “老王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了，他的传说在比奇城却无人不知道……”随着略带点暗哑，久听磁性十足的声音娓娓道来，一个励志无比的故事犹如画卷，徐徐展开……老王还叫小王的时候，他作为奴隶被人用五个铜板的价钱卖给了矿主。 同样的一群“五个铜板”在皮鞭和冻饿下走出盟重省，走到比奇城时候，已是十不存一。 后面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他都在比奇城外尸骨与矿藏一样丰富的矿洞里没日没夜地劳作着。 他脸上永远带着笑，再繁重的劳动也不能抹去笑容半点。 他有用不完的精力，但凡有点空余的时间，就会看到他的身影在矿区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面前出现。 他不高大，不有力，却是无数佝偻着身子一辈子都直不起来的矿工们，在一片漆黑日子里，惟一的希望与光明，恰似在百丈深的矿洞天坑里，仰天所见的天光。 多年以后，小王成了老王，他走出了矿洞，执掌着整个比奇城里最大的帮派，一样满脸带笑，跺一跺脚，比奇城也要颤动几下。 有人要叫他老大，老王摆手，笑着道：“老天之下，谁比谁大？没有人比你大，叫我老王好了。”有人跪着磕头拜谢他的大恩，老王当场跪下把头磕了回去，正色道：“那么深的矿坑，我们都能爬出来；那么重的矿石也压不弯的膝盖，永远不用跪任何人。”有人被比奇城里的贵人抢去了媳妇，咬着手哭泣不敢反抗，老王走到他面前，先是一巴掌打过去，再一只手搀起来，道：“他们是城里的肉食者，我们只是矿下的匹夫。他们吃肉而高大，我们被矿石压得矮小，但那又怎样？ 肉食者高出一头，那便砍下他的头，且看他如何高高在上！ 匹夫虽鄙，亦可逆袭。”于是，比奇城外便有了最大帮派：匹夫帮。 于是，老王的传奇，是活生生的匹夫的逆袭！ ……“呼~”叶萧和女道士，齐齐呼出了一口浊气，忽然就觉得，之前的意外也好，尴尬也罢，一切不自然，烟消云散。 三分是熟络了，更多却是被老王的传奇给震撼了，回头再看，两相比较，那些东西又有什么值得在意？ 叶萧微微闭上眼睛再睁开，恍惚间似看到一个老人满脸笑容，佝偻着矮小身躯，行走在陋巷里，两侧是一个个老弱在感激地行礼……女道士平静了一下，补充道：“老王的匹夫帮这些年扩张到遍及玛法大陆，除了最西的白日门，最东的沙巴克，无所不在。”“帮中皆是底层，全为匹夫，为老王马首是瞻，登高一呼，天下板荡。”叶萧赞道：“真是大人物。”他依稀在这个老王的身上，看到了山海主等一批人的影子，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江山又代有英雄出，过去的终究过去，现在玛法大陆各族舞台的最高处，活跃着一批当代的英雄人物。 莫名地，叶萧心中一阵激荡，就想赶紧结束海门城的所有，踏上前往比奇城的道路。 不再仅仅是为了去寻找老道士的背影，而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这个玛法大陆的最高舞台，看一看那些中流击水的风云人物。 一瞬间的功夫，如有种子种下，恰值春分，雨水浇灌，温暖和煦，于是抽出嫩芽，想要与那些弄潮儿并肩的心在茁壮成长，节节而高。 叶萧浮想联翩，耳旁是女道士在说黑人应当是老王的匹夫帮在海门城扶植的力量，不然红绸巾他们不会拿老王来压他。 只是黑人的行为，明显又不是出自老王的意志，这里面应当牵扯着别人的影子等等。 叶萧“嗯嗯啊啊”地应着，一字不漏，又一字不曾挂心，这不是他感兴趣和在意的事情。 与之相比，有另外一个事情，他更加地感兴趣，好不容易等到女道士分析结束，叶萧终于找到机会插口问道：“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女道士踟蹰了一下，在海水温泉里晃荡着小脚，仿佛两艘小白舟，再抬起头来嫣然一笑，道：“我叫明月，明月的明，明月的月。”“啊~”叶萧有懵圈的感觉，第一反应是想问这世上有姓明的吗？后来想想不太礼貌，磕绊了一下，才干巴巴地道：“这个名字好特别。”明月站起来，从怀中取出一条锦帕，拔足出水，轻轻地擦拭，一边道：“是不是觉得不好？”“哪里？”叶萧怎么能承认，随之站起来，言之凿凿地道：“很好听的名字。”的确好听，明月当空，月明星稀，能从中咀嚼出一股清冷香味来。 说话的时候，叶萧不自然地扭开头，觉得无论姿态、动作，皆美丽得晃眼睛。 耳畔，明月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好听如何，不好听又如何，赤月降临，明月何寻？”“嗯？”叶萧分明从明月的语气里面听出来一种责任感、使命感，诸如此类他觉得很陌生的东西。 下意识地回头，他看到明月已然穿好了鞋袜，金丝织锦的手帕落在水中舒展开来，一点点地吃水，缓缓地下沉。 一如古船深处的氛围，为一种沉沉的东西所笼罩，紧张尴尬，言笑无忌，皆被压了下去，沉入水底。 “叶萧，你很快就会知道，赤月降临是一件关系到整个玛法大陆各族存亡的事情，战争，就要来了。”明月挥了挥手，蹙着眉头，又昂着头，略带暗哑的声音里充满了力量与坚决：“现在他们还在寄望于别人，还在蒙蔽着世人，这是不对的，我们要改变，要唤醒，不能再睡下去。”叶萧咽了口唾沫，很想问一句“他们”是谁，又在“蒙蔽”着什么？可到了嘴边，便连同唾沫一起咽了下去。 本能地，他感觉到天黑了下来一般，这貌似是一件挺沉重的东西，舌头一卷，到口的话就变成：“那个啥，明月啊，我饿了，我们不如想想等下吃什么？” 第三百六十四章 再见易，梦回惊 吃什么……吃什么……明月感觉就像是一朵乌云飘过来，兜头盖脸地罩下，张了张口，竟无言以对。 ……我跟你谈理想，你问我吃什么……这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 叶萧遗憾地叹了口气，深深地嫌弃，这反应不合格呀。 要是迪迪听到这话，苦恼、纠结，鱼和熊掌全想要，顺带着还会提起袖子擦擦口水。 换成小结巴的话，定是兴奋地一扬平底锅：煎蛋！煎蛋！煎蛋！ 昭昭会说相声一样地报出一堆菜名来，雪舞会温柔地一笑说随你……至于明月，喂，你那怒其不争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叶萧和明月两人在古船底昏暗光线下大眼瞪小眼，最终彼此错开目光，就当没这回事。 理想什么的不谈，晚饭吃什么更不用谈。 沉默稍顷，还是明月先开的口，她淡淡地道：“叶萧，外面应该没有人守着了，我们离开吧。”“嗯。”叶萧应了一声，同样穿好鞋袜，与明月并肩向着古船外去。 一脱离那个尴尬环境，这么一会儿功夫里，明月脸上始终挂着淡淡地微笑，有一种贵气在举手投足间洋溢，惟有在提起赤月降临，责任理想等等时候，方才不同。 那种近乎狂热的执着会让她从高贵中脱出来，好像月亮投影到了一泓清泉里，有了人世间的味道。 从古船中出来的路，走起来比下来要难上不少，无论是叶萧还是明月，全不是迪迪那种可以在任何环境下如履平地的人，难免你伸手拉一下，我抬手扶一把地。 整个过程中只有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偏偏又有说不出的默契，仿佛他们两个互相扶持在来回过了无数次。 正是享受着这种没来由的默契，叶萧和明月才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好像怕打破了什么似的。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默契呢？ 路不长，片刻功夫，前头就出现光亮，黄昏在天穹上燃烧出了晚照，映红了古船出口。 这个时候，明月充满了磁性的声音在叶萧耳边响起：“叶萧，我们就此别过吧，很快你就会知道明月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而做？”“过几天，就是海门大潮的日子，观完大潮，我才会启程回比奇。 海门潮是玛法大陆一景，只有在海门城能见，你应该不会错过吧？”不知道是不是反光，明月的眼睛好像会放光一样，简直晃眼睛，叶萧不自然地避了开来，下意识地开口道：“是的，不会错过。”明月嫣然一笑，道：“那说不定不用等到比奇城，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叶萧还没应声，外面忽然传来“哔”地一声，如鹤唳，如鹰啼，又似开海时候渔船洒下第一张网时的鸣镝声音。 “我该走了。”明月微微一笑，用比奇王公贵族间通行的礼仪，略略一礼，洒然地迎着晚照染过来的光路去。 “喂，小心……”叶萧压低了声音提醒，他想起进来时候所见的帮派中人看守于外景象，连忙上赶两步，准备先去探个路什么的。 刚刚追上步子，还没考虑好是用小人符还是什么看看外面情况，古船外，站成两排的人影就从叶萧眼角余光跃入眼帘。 那是八九个彪形大汉，或身负弓箭，或腰插匕首，或战刀等身高……一眼打望过去，叶萧就知道他们决计不是红绸巾等人留下守株待兔的那些人。 他们每一个身上都有浓得化不开的冷冽气质，好像才从战场上下来，风吹草动就想拔刀一般。 “他们是明月的手下？”叶萧回想起当初在白日门城初见时候，护卫在明月身边的人，便是这种气质。 “都是高手。”叶萧悬着的心放下了，不说那些帮派中人应当已经撤了，便是还在，有这几位杵着，怕是也躺倒一地了。 他松口气的同时，明月从叶萧身旁走过去，不疾不徐地踏出了古船。 她站在古船破口外，沐浴在晚照下的刹那，外头守着的那些人齐齐一躬身，异口同声：“见过小姐，属下来迟了。”恭敬、欢喜，声音洪亮，惊得海面上沙鸥四起，掉落羽毛如一片片雪花飘落。 站在高高翘起的古船破口处，明月面对属下灼灼目光，全无不自然的感觉，好像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淡淡地一抬手。 一众浑身精悍之气的彪形大汉们直起身子，如标枪般分列两侧，目光聚焦于紧随明月之后出来的叶萧身上。 若将目光比阳光，叶萧此刻怕是已经被点燃成了人形的火炬。 好在今时今日的叶萧，也不是刚出白日门城时候的小道士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笑纳了这个注目礼。 明月不开口，那些护卫们便只是目视，没有人多嘴问一声“什么人”。 叶萧很想恶作剧地冲着护卫们招手，喊一声：“兄弟们辛苦了”之类的，想了想在古船里面发生的一幕幕，心里面不由得有点虚，没敢。 明月踏下古船，在护卫们簇拥下而去，行止间回眸一笑，扬了扬手：“叶萧，我们会再见的，很快！”尾音缭绕，为回旋的海风托着，渐远，渐高，渐不可闻，一如远去的倩影。 “好吧。”叶萧收回目送明月背影远去的目光，拍了拍手，一屁股坐在古船破口处，托着下巴，看海面上惊魂甫定的沙鸥们重新落下来。 “我也觉得会很快。”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预感，很快很快，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他们会在某个时候，再次碰上。 没有道理，就是这种感觉。 “哈欠~~”兴许是天色渐暗沉，可能是心情从紧张到骤然放松下来，叶萧打着哈欠，困了。 “迪迪他们应该还没有搞定。我这会儿出去，一不留神再背一锅，索性就不走了吧。”给自家贪睡找好了理由，叶萧再不迟疑，返身回了船底，脱光了下水，浸泡在海水温泉里沉沉浮浮，很快意识模糊，沉沉地睡去。 一夜无梦，亦无话，更无叨扰，比起暴风雨前宁静更宁静，遗世独立般地清幽。 次日，阳光透过不知何处的罅隙，千回百转地投到了叶萧脸上形成光斑一朵朵，诸般形状，好像调皮的孩子在上面画上小猪小狗。 叶萧眼皮颤动了一下，刚刚睁了开来，一声声喊以要震塌古船之势传入了他的耳中：“哥，你是俺亲哥，你到底在哪啊？”叶萧眼睛一下睁大，很是怀疑是不是没睡醒，自语出声：“迪迪？他怎么会找来？”“发生什么事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这就是伙伴 叶萧如在梦中，一直到本就腐朽的船板嘎吱有声，灰尘与剥落的烂木头剧下，整艘古船都在呻吟着震动，好像在搁浅了多年后，再次有了乘风破浪的渴望。 让迪迪的大嗓门给震的！ 乘风破浪个头头，这是要散架的节奏！ 叶萧生生给吓得清醒了，霍地一下从海水温泉里蹦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穿着妥当了。 回头一看，海水温泉打着漩儿，飞速浑浊，又在迅速地下降着水位，这么点功夫，不足先前一半。 “我那个去！”叶萧整个人都不好了，顾不得浑身半干不湿地难受，抱头向着古船外鼠窜而出。 半道上，他看到了扯着嗓子还要嚷嚷的迪迪，兜头盖脸先来一巴掌，随后扯着迪迪，跑得更快了。 十几个呼吸功夫，叶萧拖着迪迪一路窜到了曙光在前头出现，眼瞅着就要到了古船破口处。 一路上，不仅仅是叶萧，连原本懵懵懂懂的迪迪脸色都刷白刷白地，他们在前头飞奔，船板在后头垮塌，就好像一头崩塌吞噬兽，在后面紧追不舍，总是差上一两步，便要一口将他们给吞下去一样。 真要有那什么兽，他们看到曙光那一刹那，“舌头”便要舔到他们脚后跟了。 “俺地娘呀。”迪迪惨叫一声，反过来把叶萧往肩膀上一扛，动作之迅猛，用力之刚劲，让叶萧愣是连反应的功夫都没有就给扛到肩膀上去了。 下一刻，迪迪迈开大步，离弦之箭般地往外冲，身后隆隆有声，有烟尘滚滚而起，海水倒灌而入，仿佛一只只手在不舍地伸过来要将他们永远地留下来。 叶萧看得目瞪口呆的同时反应过来，感情他是被迪迪脑袋向后，屁股朝前地扛在肩膀上，难看不难看还无所谓，反正也没人看到，关键是心理压力大，呼吸中都是一股多少年陈年腐朽的味道。 “刷！”“啊啊啊~~”迪迪大叫着冲出了古船破口，还不待他将叶萧从肩膀上放下来呢，“轰”地一声响，搁浅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船半是坍塌，半滑入海。 烟尘、木屑、溅起的海水，好像有人在大怒地拍打着浮在水面上的桌子。 叶萧和迪迪两人侧对着这一幕，木雕一样，扭过头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都看傻了。 原本搁浅古船所在地方空空荡荡地，要不是他们俩刚刚才从里面狂奔出来，几乎要以为那里原本就是什么都没有。 海水卷出大浪不甘心地一下下地舔舐上来，水面上不住地地浮起碎木片，顷刻之间浮满数十丈方圆。 “这是怎么回事？”迪迪用另外一只手挠着头，憨憨的样子。 叶萧怒了，大喝出声：“你个憨货，还不放我下来，扛上瘾了是吧？”迪迪忙不迭地刚把他放下来，叶萧就蹦跶起来，一下下地敲他的头，嘴巴里面碎碎念：“还怎么回事？就是你的事。”“让你嚷嚷，让你嚷嚷……”叶萧敲得气喘吁吁才停下来，迪迪抱头想跑来着没敢，偷偷打开手指缝看他消气了没有。 睡得好好地被嚷嚷起来，再来个夺命惊魂的气散得差不多了，疑窦旋即自叶萧心里丛生。 “咦，迪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叶萧诧异地问道。 他跟着明月过来的，从头到尾只跟明月照过面，连那些帮派中人都不知道他行踪。 迪迪是怎么知道的？ 看他目标明确喊起来没完的样子，明显是确定叶萧就在古船下头，只是没弄清楚具体位置而已。 迪迪看叶萧消气了，憨笑着抱头的手，他倒是不痛不痒浑若不觉，叶萧手指关节都红肿了，要不说皮糙肉厚就是占便宜。 他伸手入怀里一阵掏摸，在叶萧好奇目光注视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火红的小东西，还没有迪迪四分之一巴掌大小。 “小狐狸？”叶萧看到火红小东西赫然是一只小狐狸，确切地说，是一只火红色的，由狐狸尾巴毛缝制出来的小布偶。 缝制的手艺巧夺天工，不仅难看到线头，还活灵活现地，还原出真切地狐狸神态，乍看起来好像是一只小狐狸好奇地自草丛中探头探脑出来。 “是它呀。”叶萧想起来了。当日在飞翎庄，小狐女昭昭便是从裘皮口袋里面掏出了这么一个小东西，放在掌心吹了口气，它便活转过来到林中迷雾里面探路去了。 后来这小布偶尾巴上给捕兽夹叼住了，还会受到了惊吓般窜回来，委委屈屈模样。 叶萧后来再没看到过昭昭施展过这个手段，要不是又看到，他都已经要忘掉了。 小狐狸一从迪迪怀里面出来，就一副被熏晕了的样子，狠摇晃着脑袋，拿蓬松大尾巴一下下抽在迪迪掌心。 “别闹，别闹，俺怕痒，哈哈哈。”迪迪痒痒得一哆嗦，小狐狸便从他掌上落了下来，迈着步子在沙滩上留下浅浅小脚印来到叶萧面前，用大尾巴拍了一下他的鞋面，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它……”叶萧一下明白了过来，“……一直跟在我后面？”迪迪连连点头，又接着在怀里面一阵掏摸，拿出了一个裘皮口袋来，正是当初昭昭取出来那个。 他把口子一张开，小狐狸就钻进去，然后就安生了。 迪迪把裘皮口袋小心地放回怀里，咧开嘴巴笑，很是喜欢的样子。 叶萧翻了翻白眼，道：“你要是喜欢，回头我把我的小人符给你。”迪迪摇头比什么都快，一脸嫌弃：“不要。”……你还嫌弃起来了，叶萧气急，懒得跟这憨货多说了。 迪迪咧着嘴继续笑，道：“哥，昭昭让这小家伙一直跟着你，怕你出事来着，后来它跑回来，比划半天才说清楚，说你在破船里不见了。 昭昭他们就急啦，然后俺就被支使过来找你。”至于他们之所以会聚在一起，则是寻找铁脚板兄弟铁沱的事顺利不已，小狐狸跑回去时候，他们已经聚在铁沱家里面吃喝上了。 “那敢情好。”叶萧一听就明白了，小狐狸发现不对寻回去时候，估摸着是他施展隐身符之际。 他拍着手笑，心思却不在铁沱那里，心里面暖洋洋地。 叶萧让大黑跟着昭昭她们作为保护，昭昭则放出小狐狸跟在后面防止他出事，彼此在关心着彼此，这就是伙伴。 真好！ 叶萧刚想让迪迪头前带路，一起去铁沱家里呢，迪迪忽然嗫嚅着，不太确定地道：“哥，俺刚才好像看到王倬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破帽遮颜，漏船载酒 “什么？”“你说王倬了？”叶萧大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望向迪迪，心里面一个念头浮了出来：“怎么哪都有他？”叶萧又追问道：“你确定？”迪迪来回摸着脑袋，摩挲着铮亮牛角，不太确定地道：“看着是像……”叶萧眉头当即就是一皱，什么叫看着像……“对了。”迪迪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似地补充道：“他旁边还有一个黑漆漆的人，啧啧啧，俺第一次看到人能黑成那样，就像把黑水当卤水，在里面卤过一样。”他说得缺德，叶萧却顾不上后头的俏皮话，脑子里全是一个想法：“黑人，是他！”莫名地，跟这个家伙联系在一起后，叶萧再不怀疑迪迪遇到的就是王倬了。 十之八九没跑，就是他！ 昨日里，叶萧偷听得黑人与红绸巾、矮光头之间的对话，哪怕到现在依然还有些不明所以，可与王倬的突然出现联系在一起，叶萧心里面就是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妙。 “在哪里？”叶萧一把拽起迪迪的袖子，大声地喝道：“走，快带我去。”“赶……赶不上了……哎呦，哥，你是俺亲哥，俺走还不成嘛。”迪迪好大的个子被拖得飞起，又不敢挣扎，被一不小心把叶萧的胳膊给弄折了，赶忙应了下来。 叶萧其实心里也清楚，这会儿再去，黄花菜都凉了，赶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偏偏心里面的警惕压都压不住，仿佛有一个黑影从阴影处一步步地在走出来，每一步都裹挟着黑风过处凝冰。 “王倬到海门城是做什么？”叶萧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就跟被平底锅给敲了，鼓起硕大的包一样……“哎呀，疼。”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少年，额头上本来好好地绑着条束带，倒显得利落，此刻蹲伏在甲板上，束带被顶起，肉眼可见一个硕大的包在鼓起来。 在他面前，小结巴挥舞着平底锅，张牙舞爪。 “叫你乱操帆，差一点，就差了一点，让王倬那厮给跑了。”在小结巴面前，一排长相或彪悍，或阴狠，或凶厉，或狡诈的海贼乖乖地蹲成了一排。 他们一个个双手抱头，老老实实地，头上一个或两个包在不住地鼓起都没敢揉。 他们大多是以“乱划桨”、乱掌舵、乱指挥等满意挨的平底锅，最倒霉的那个挨揍的理由是“乱说话”……在神秘岛附近，他们缀上了王倬的海贼船后，接连数日紧咬不放，杀得王倬亲自上阵多次都没有能取胜，反倒是手下死了不少被扔下了海里喂鱼。 不曾想，在两天前，连续几次的接舷战后，小结巴座下这条船一步之差没有能咬住王倬，被他给脱钩了。 这本来还没有什么，再追上去便是，好死不死就是那么小半个时辰之差，小结巴的船被卷入了风暴，彻底追不上了。 好不容易摆脱了风暴，海门城在望，船上的海贼们刚刚庆祝了下劫后余生，一扭头就“嗙”地一声，一个平底锅盖下来，跟点名一样。 “哼，知道错了吗？”齐刷刷一群海贼点头如小鸡啄米，看上去可乖了。 小结巴满意地点了点头，扔下他们不管，走到船头双手扶着船舷，眺望着不远处的海门城。 “叶萧应该是去海门城了。”“我是去见他呢，还是去见他呢，或者是去见他呢？”“人家还有话要对他说……”小结巴脸上飞速地飞霞，红扑扑地，看上去鲜嫩多汁又可口。 她随着母亲离开白日门城的时间并不长，但就是这么点时间里发生了无数，小结巴一下就觉得长大了，不再是懵懵懂懂，朦胧中的好感蜕变成了少女怀春之羞涩。 刚或多或少都吃过平底锅，蹲得腿脚酸麻的海贼们，在叶萧嬉皮笑脸的身影出现在小结巴脑海里面时候，他们就被忘得一干二净，偏偏一个个还不敢随便起来，生怕额头上再多一个包。 足足有纠结了小半个时辰过去——天知道压根没有给出第二个选择有什么好纠结的？小结巴一平底锅拍在船舷上，木屑飞扬中做出了决定：“走，出发，海门城！”“啊~”小结巴身后，一群海贼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分明是一声令下条件反射跳起来，然后一个个腿脚酸麻，又哧溜了下去。 “一群没用的东西。”小结巴腮帮鼓鼓，恨恨地挥动着平底锅……“诶，黑……呜呜呜~”迪迪在人群中东张西望，魁梧身量高人一头，视野也分外地好，比叶萧看得远，一阵没头苍蝇找后，他抢先发现了目标，刚叫唤出声就被叶萧把嘴巴给捂得紧紧的。 “别喊，你想被追八条街吗？”叶萧恨铁不成钢地在迪迪耳边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按着迪迪的肩膀，让他蹲伏下来。 蹲下来的牛魔人比普通人还矮一点，混入人群中立刻就找不着了。 不远处，隐约听到了什么，黑人扭头张望着，什么都没发现。 从人缝中，叶萧和迪迪看到黑人扭头张望时候，呼啦一下围上来一群拿着矿镐的汉子，簇拥黑人在中间，街面上顿时空出了一大圈子，行人如避蛇蝎。 黑人没发现什么异常，摆了摆手，手下散开，剩下他一人紧皱着眉头，脸上尽是迟疑不决，好像有什么事犹疑不绝。 人群中叶萧早就放开了捂着迪迪嘴巴的手，这憨货自个儿拿蒲扇大手捂个结结实实，连鼻子一起堵了。 不用解释，迪迪立刻明白叶萧刚刚是在做什么了？他那一嗓门要是吼出去，立刻就是被围拢上来，狠狠追出去八条街的节奏。 庆幸之余，迪迪疑惑地望向叶萧，找是找到了，不让跟上去是做什么？ 叶萧一脸遗憾，惊鸿一瞥间，他早就看清楚了黑人周围，哪里有包成粽子一样的王倬？ 黑人连带着隐藏在人群中的手下渐渐远去，叶萧还是谨慎地扯下旁边摊位上在卖的破蓑衣破斗笠，遮颜过闹市，往黑人刚刚出现的方向去。 那里是河道口，上下水路的地方，抱着万一希望，叶萧遮挡着模样防备黑人留下钉子，探头往河道中瞄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浑身一颤，半步之差落在身后的迪迪“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河道中流，一艘残破得随时可能漏水沉没的破船歪歪斜斜地顺流而下。 船上，有一男一女两人对坐，中间放着一大坛子酒水。女方不住从坛子里舀酒出来，一碗碗地递到对面，喂入男子口中。 男子身披斗篷，遮掩容貌，酒到杯干，姿态狂放中带着优雅，从始至终不曾抬起过头来，全部精神都在手上动作上。 他一手持木雕，一手执刻刀，专心得全天下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容不下其他任何。 惟独，在叶萧望来时候，此人如有所觉，霍地回头望。 王倬，就是王倬，缠满绷带的脸掩不住一对血红的眼。 四目相对，一河喧嚣尽隐去。 山海秘藏中一别后，只有这一次，他们两个距离这么近，将对方看得如此真切，好像要刻入眼中，不可或忘。 一个，破帽遮颜过闹市。 一个，漏船载酒泛中流。 如有火花，在无声中迸射而出…… 第三百六十七章 酒与醋的不死不休 “王倬！”叶萧念出了这两个字，眼前如有洪水滔天，遗人村顷刻覆灭。 耳中似闻王倬癫狂的笑声，念念“天生有命”。 依稀曾见海贼首领在暴风雨中挥舞着铁钩起舞……没有想象中从牙齿缝中迸出来的冰冷，反而冷静不已，在看到王倬的瞬间，叶萧瞬间冷静了下来。 这是一个惟有冷静才有可能战胜的宿敌。 叶萧扯了扯嘴角，似乎在微笑致意，眼看破船顺流而下，一个四目相对，远去不下百丈，妥妥地追不上了，他还抬起一只手遥遥，如在告别。 载酒漏船上，王倬同样看到了叶萧，认出了他，破斗笠烂蓑衣，岂能挡住这等人物的眼睛？ 霍地一下，王倬一振斗篷，长身而起，转身回望叶萧。 斗篷振起，露出一身缠满了绷带，又在一处处沁出鲜红的恐怖身躯，四下有靠得近的船上传来声声惊呼声音，怕是偶然看到了什么？ 王倬压根不去理会惊呼，抬起铁钩那只手，冲着叶萧一扬，如在回应着招手。 他另外一只手，自然地向后一伸，随侍左右的那个人女人仿佛知道王倬在想什么，适时地将酒坛子整个递到了他的手上。 王倬将酒坛冲着叶萧一示意，如在遥敬，随后单手执坛耳，以口对坛口，咕噜噜地大口灌着。 坛中美酒，半入其口，半洒胸前，流淌在下来混入血水，一起流入河道中。 狂放、优雅，又有邪魅、霸道，这一刻王倬的气势如在河道中逆流而上，化作猛虎，直扑叶萧。 叶萧左手垂落下来，颤动了一下，无比遗憾没有顺便买上一坛子酒，这输人不输阵，气势不能落下风呀。 没等遗憾情绪洋溢开来，他垂落下来的手里忽然一沉，入手圆润，低头一看，赫然是一个葫芦。 叶萧眼角余光一扫，看到果然是迪迪极其狗腿，无比适时地将递上来的。 这葫芦叶萧可熟了，正是当初他手制而成，后被迪迪死皮赖脸赖走的一个。 叶萧都把它给忘了，再加上迪迪身躯庞大，带着这么一个葫芦半点不显，先前就没有注意到。 “有眼色。”“谁说我家迪迪是憨货？这不挺聪明的吗？”叶萧带着浓浓的满意，拿拇指一蹦葫芦口弹开，一样遥遥地对着王倬一敬，仰天灌入。 其豪爽，其痛快，其洒脱，全无当初一点果酒还要老巴图用灌的才能喝药一样喝下去的不干脆。 输人不输阵嘛。 隔着渐渐拉长的河道，两人一个对着酒坛子吹，一个口对葫芦口地灌，四目相对，不仅仅是火花，还有血火的炽烈与鲜红。 只有落后半步的迪迪注意到，在仰天灌下去的豪爽动作下，叶萧浑身一颤，再颤，下一刻，背心就被打湿，身上的蓑衣都遮掩不住。 “哐当。”酒坛子碎在船头，洒入江河。 葫芦抛下河里，浮在水面。 约好了一样，王倬铁钩一挥，如一钩扯破身躯如撕裂麻袋。 叶萧横手在喉咙前头，一拉，似割喉绝命。 无论是一坛子还是一葫芦，还是两人彼此间的动作，全是在无声地下了一个约定：不死不休的约定！ 做完这个动作后，破船顺着水流，恰好漂出了叶萧的视线。 叶萧一动不动，浑然没有追的意思，别说海门城不是自家地盘，即便是，他敢拿迪迪的牛角打赌，追上去肯定也只能看到漏船一艘，渐沉河底，而人踪渺渺。 “哥。”迪迪小声地喊，前头叶萧一动不动，背心继续被汗水濡湿，打摆子一样地颤，不回头，不吭声。 他以为叶萧没听到，放大了声音，又喊道：“哥，走远了。”旋即，迪迪听到叶萧沙哑的声音：“我知道。”“那咱走吧，去铁沱家，铁脚板他媳妇儿说要做一顿好吃的给我们。”迪迪咽了口唾沫，肚里雷鸣，语速不自觉地都加快了。 “走？”叶萧声音依旧沙哑，冒着冷气，“往哪里走？”他忽然回转过身，暴起，一巴掌拍迪迪脑袋上，悲愤出声：“说，葫芦里装的怎么会是醋？！”满满一葫芦，全灌下肚的，竟然是……醋……醋……醋……从入口时候，叶萧就觉得不对了，那股酸味，那股烧灼感，这是什么鬼？说好的酒呢？ 问题当时真是气势比拼，说好的输人不输阵嘛，叶萧只得将泪水与陈醋一起往肚子里灌。 那叫一个酸爽，真的酸爽！ 汗都下来了。 叶萧大喝之际，打了一个嗝，一股浓郁的醋味涌了出来，对面迪迪连忙捂鼻子，闷声闷气地委屈：“哥，俺是看你伸手了嘛。”叶萧气急，一巴掌打掉迪迪捂鼻子的手，愈发悲愤：“你还敢捂，还敢嫌弃，多大仇啊。”“说，你怎么会带一葫芦醋晃荡。”叶萧气急败坏，烧心一样的感觉在肚子里翻腾，说多了都是泪。 迪迪真不敢捂了，放下手，依然闷声闷气的声音：“铁脚板嫂子说家里没醋了，既然俺要出来，就顺带打一葫芦回去，俺就……俺就……”他没敢再往下说，分明看到叶萧眼睛在冒火啊。 ……你就给我喝了一葫芦醋。 叶萧无比地懊恼，什么气势比拼啊，回头再碰上真刀枪一把符箓招呼就好了，犯得着嘛这样灌一肚子醋，打嗝都一股醋坛子味儿。 ……你以为不用手捂，我就听不出来你还在憋气吗憨货？ 叶萧翻着白眼，一阵乏力，实在是没力气跟这憨货计较了。 想到就在片刻前，他还觉得迪迪可机灵了，憨货什么的，妥妥地污蔑！ 好吧，还是憨货。 叶萧垂下脑袋，有气无力地道：“走吧，头前带路。”“哦~”迪迪心里发虚，乖乖地在前头带路，方向是铁沱家里，海门城深处。 向着河道上游走去的时候，叶萧下意识地回望破船消失的拐角，他心里有一个预感，用不了多长时间，双方就会再相见，到时候，就不是隔着那么远较劲儿的事情了。 很快！ “呼~~”吐出一股带着醋味的浊气，叶萧忍住肚内翻腾，跟在迪迪身后走去。 走了半天，听迪迪欢喜地说快到了，叶萧莫名地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哥，紧赶两步，前头就是了。”迪迪憨笑地催促，确切地说，是他五脏庙里祭拜的那几条蛔虫在作怪。 “不对！”叶萧不仅仅没有加快脚步，反而停了下来。 他一把将迪迪扭过来，脸对着脸，很认真地问道：“铁脚板他遇到了那种事情，咱们分明就是来当乌鸦的，嫂子竟然还做了一桌子菜，要请我们吃饭？”“不能吧？”迪迪眨了眨眼睛，很无辜地道：“她不知道呀。”叶萧心中愈发不祥，问道：“你们没说？”“没。”“那……”迪迪理直气壮地道：“等哥你来说啊，俺们不会，就看着。”叶萧顿时一阵头晕目眩，要是可以的话，他愿意再灌一葫芦醋，以求不要踏进不远处的铁沱家门。 “这……这要怎么说？”“我也不会啊~啊啊啊~~~” 第三百六十八章 可曾，可否，可愿 十余步外，小院独门，柴扉半开，牵牛花探出头来。 称不上精致却别有风味，不算富余亦不贫穷，这便是铁沱的家，也是铁脚板遗孀母子暂住之处。 这点距离，叶萧几次迈步都没有能走过去，简直比让他往敌人堆里冲还要难。 平日里心比井宽，神经比麻绳粗的迪迪，小意地往后退个半步，躲到叶萧身后，死活不站前头，好像柴扉随时可能打开，从里面射箭来一样。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管是叶萧还是迪迪，愣是没人动。 大眼瞪小眼半天，迪迪被看得不自在，小声地提议道：“哥，要不，俺们不跟铁脚板媳妇儿说，跟铁沱说去，让他跟他嫂子讲。”叶萧诧异地看了这货一眼，不得不承认，大个子有些时候也是有小聪明的嘛，倒不全都长成肌肉疙瘩去。 迪迪这个，还真算不是办法的办法。 叶萧沉吟的姿态激励了迪迪，他兴冲冲地道：“铁沱是海门城的城防军当兵的，大大小小也是头目，应该能撑得住，这烫手的事，还是交给他吧。”……甩得一手好锅，与明月相差仿佛。 叶萧在心里面默默地给迪迪比了一个大拇指，正待同意这个半馊不臭的主意，应景地想起了铁脚板来。 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叶萧想起的不是那个在白夜号上呼喝着船员的船老大，亦不是温柔地说起家人的好丈夫、好父亲，而是……漆黑浑浊，悬浮着细碎白骨的海上，一艘血肉白骨船在无数骷髅的忙碌下丰满着血肉，在其船头上，铁脚板双膝跪地，发出撕心裂肺，复苏的嘶吼声。 与一群亡者结伴，铁脚板盘膝而坐，有着生前都没有的气势，听着曲子沉凝。 海域鏖战的关键时刻，铁脚板昂然立于船首，驾驭着血肉白骨船与一众亡者，有脱出藩篱之决绝……在迪迪眼前，原本对他提议还有些意动的叶萧，忽然间神情就不一样了，有些缅怀，有些恍惚，还带着点责任的坚毅。 什么情况？ 迪迪一头雾水，叶萧却已经顾不上理会他了，陷入了莫名的情绪当中，心里面如有另外一个小道士，在原地转着圈子，感慨个不休。 落到如此境地，不生不死非人非鬼的铁脚板，又会是个什么情况与想法呢？ 他——可曾，偷偷地潜来，远远地看看妻儿？ 可否，忆起珍视的家人？ 可愿，愿以如此面目，出现在亲人面前？ ……可能再晤否？ 叶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迪迪的建议摇出了脑壳。 他眼角余光，收入左近街面景象，来往行人尽入眼帘。 那个带着斗笠的，这个驼着背的。 此人形色仓皇，彼人故作迷路。 有挑拣购买者，似有意背对独门小院子。 有探头探脑者，如在眺望柴扉之内……叶萧此时，看谁都像是铁脚板假扮的，感觉他随时可能以各种面目，用思念、悲哀的目光，向着这边望。 “迪迪，我来说。”叶萧深吸一口气，神情郑重地说道。 铁脚板当初只是让他带句话给铁沱，叶萧则觉得，这是一种托付与责任。 既然如此，怎可假手于人。 “我来吧。”叶萧终于迈动了步子，向着独门小院去。 十余步的距离何其之短，话音刚落，迪迪依然雾水满头，便走到了柴扉前。 叶萧刚要伸手去推，“嘎吱”一声，柴扉由内向外打开，从叶萧的鼻尖前面擦过，只差一点就是鼻血长流的下场。 伴着那股恶风，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一抹赤红闯入叶萧眼帘。 “昭昭！”叶萧大吼一声，总算止住了那个莽莽撞撞的身影，不然一脑门撞上来他可吃不消。 “道士哥哥。”昭昭一抬头，惊喜无比地喊道，小碎步过来，扯住叶萧的袖子就不放了。 同时迪迪怀里一阵颤动，小狐狸带动着裘皮袋子出来，落到地上一阵扭动，它从裘皮袋子里自己钻了出来，爬到昭昭怀里一阵比划，好像在抗议被迪迪的体味给熏坏了。 昭昭不理会它，扯着叶萧袖子一脸着急样子。 ……这是担心我呢。 叶萧心中一暖，感动地道：“放心，没事。”“道士哥哥你在说什么？”昭昭眼睛连眨，惊讶地道：“什么没事，是有事，出事了。”“呃~”叶萧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算是听出来了，什么关心啊，感动啊，纯属表错情，敢情人家不是在担心他呀。 这个还怪不得人，叶萧不得不郁闷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是铁沱，还有铁蛋。”昭昭刚要说，后面有动静传来，叶萧目光越过昭昭肩膀向后看，一眼就看到雪舞扶着一个满脸焦急之色的妇人倚门向外望来。 妇人三十上下，五官端正，虽不漂亮，却也耐看，尤其是一双眼睛，显得温柔如水。 她一身朴素又浆洗得干净，想见是一个勤快爱干净的人。 此时，她拿手用力地捏着浆洗过的衣服，头上插着的木簪子有些斜，神情更是焦急无比，又隐含着失落，仿佛在失望门外的动静不是在等待的人归来。 “她应该就是铁嫂吧。”叶萧看了她一眼，就注意到雪舞在边上冲着他连使眼色，顿时明白了过来。 他冲着铁嫂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一把拽过就要嚷嚷出来的昭昭，到了外头一点的地方，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出了什么事了？”昭昭也醒悟了过来，同样压低声音，声音脆脆地语速极快，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真是出事了，还是大事。 在迪迪出门寻叶萧，顺带着打一葫芦醋的时候，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铁沱也出门去了。 由于最近街面上不是很太平，有不少帮派中人在左右探头探脑的，铁沱就不放心让兄嫂出去，索性自家担起了采买菜、肉的任务。 不过隔壁街市，几十步距离，区区就回的事情，结果一直到现在，铁沱都没有再出现。 更要命的是，自从铁脚板失期未归后，他儿子铁蛋就分外黏着他叔叔铁沱，这次死活缠着，铁沱耐不过，只得带着铁蛋一起出去。 这下好，叔侄二人，一去不回。 叶萧听完眉头紧皱，毫无疑问，这……“一定是出事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偶不当狗好多年 “找人。”叶萧连迟疑都没有，一挥手，做出了决定。 迪迪向来“亲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憨憨地往叶萧身后一站，跟上就好。 昭昭马尾辫甩起，蹦起来喊：“走，出发。”“呃……”下一刻，她发现被人拎着后领拎起来了，扭头一看，叶萧干的。 “道士哥哥……”昭昭可怜巴巴地刚出了一声，就被叶萧往后面一甩，甩回了院子里去。 “雪舞姑娘，看好她。”叶萧深深地看了雪舞一眼，目光一转，又落到了铁嫂身上，道：“你们留下来陪着铁嫂吧。”“我不用……”铁嫂焦急地叫着，她当然希望所有人都去把她小叔子和儿子救回来，自身的安危却顾不上了。 叶萧不曾看她，目光落回雪舞身上，直到她缓缓点头，才放下心来。 若是没有雪舞点头，以昭昭的翘家能力，妥妥地会在后面偷偷跟着。 看到雪舞能明白他的意思，叶萧暗暗松了口气。 “无论是当日在飞翎庄，还是后来海域鏖战，他们灵狐族圣女真正擅长的还是辅助，尤其是大战场，如果是狂飙突进，力争一线，她们帮不上忙的。”这点叶萧相信雪舞能明白过来，他却不能明说，不然以昭昭狡黠的性子，受这刺激，真有一百八十种方式能翘家成功。 “哥，俺们往哪里找去？”迪迪摩拳擦掌，耐不住性子地问道。 牛魔人嘛，不问敌人强不强，只问在哪里？ 叶萧就喜欢这点。 “我不知道。”他微微一笑，顿了顿，冲着院子里冷笑，“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拎着你顶瓜皮出来？”“呜呜呜~”“噌”地一下，一个黑中带红的身影一窜而出，趴在叶萧小腿上就想往上爬，一张狗脸上尽是卖乖讨好之色。 “你以为躲得掉？”叶萧撇了撇嘴，拎着大黑就提了起来。 大黑咧开嘴巴，笑容憨态可掬，内心却在郁闷：偶都躲得这么好了，怎么还是让他想起来了……叶萧哪里理这货在想什么，将大黑在手上晃着，对铁嫂说道：“嫂子，帮忙取铁沱还有小侄子的贴身之物过来，能不能找到人全靠它了。”一边说话，他一边将大黑摇晃得更欢了，可怜堂堂一神兽，生生被摇得懵圈儿了。 “好好好。”铁嫂慌忙进屋，叶萧紧跟着补充了一句：“记得找味重的。”大黑听得这话，本就黑的狗脸更黑了，小心肝一阵噗通跳，浓浓的不祥预感在浮出来，摁都摁不下去。 铁嫂救人心切，动作麻利，一转眼的功夫人就出来了，手上提着两样东西，快步经过柴扉出来时候，雪舞和昭昭都不动声色地掩了掩鼻子。 她一脸不好意思地道：“小叔子的东西基本都洗了，只有这一双臭袜子刚换下来没来得及洗，行吗？”行，太行了。 叶萧满意地点头，大黑惊悚得狗吠声都变调了，就是不用谛听符，所有人也都能听懂它在尖叫“不要”。 “小侄子的呢？”叶萧连忙问道，他看到臭袜子是被提在手上的，铁嫂另外一只手却背在身后，这是什么情况？ 大黑抽着鼻子，满怀希望地在叶萧手里面扭头去看。 它心里倒不是很担心，就算还是臭袜子，小屁孩的也臭不到哪里去？ 在大黑扭头看的时候，铁嫂不太好意思地将背在后面的手伸了出来，把手上东西一亮，别过头道：“孩子有一个毛病，几岁了还尿床。”等看清楚铁嫂手上的东西后，大黑不仅是脸，眼前都黑了。 席子，中间湿了一圈的席子。 尿床！ 这是闻完臭袜子，跟着就要嗅童子尿的节奏。 “汪！”大黑大声地发出抗议，叶萧以提着它脖子往前凑的动作表示抗议驳回。 “汪汪汪~~”大黑在激烈地挣扎着，抵死不从。 ……偶不当狗好多年……偶不当狗好多年了啊。 ……偶是神兽好咩？ ……打死不从，打不死更不从。 大黑梗着脖子，一脸刚烈。 “嗯？”叶萧板下脸来，静静地跟它对视。 一息，两息，三息。 三个呼吸的时间过去，大黑耷拉下脑袋，不敢叫唤了，苦着脸把鼻子凑了过去。 围拢过来的迪迪、昭昭、雪舞，皆是惊讶地望向叶萧，甚至都忘了欣赏大黑小姑娘遇到壮汉耍流氓一样娇柔委屈的神情。 在沉下脸那一瞬间，叶萧不怒自威的样子，不仅震住了大黑，连迪迪他们都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平日里嬉皮笑脸惯了，乍一板起脸来，才发现昔日的小道士真的长大了，有气势与威严了。 积威之下，大黑立刻就怂了，嗅完了两样大杀器后一阵作呕，还是乖乖地点头表示记住味道了。 叶萧展颜一笑，冰消雪释一样，将大黑放到肩膀上，摸了摸它脑袋以示安慰，毫无诚意地道：“回头给你弄大骨头吃。”大黑“汪汪”两声，表示要两根。 叶萧冲着雪舞示意了一下，转身而去，昭昭还想说什么，他早有所觉似地想后摆了摆手，背影处传来一个声音：“小狐狸也别跟了，要是有办法的话……”叶萧顿了顿，补充道：“……把鸣珂号想办法弄进来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中隐隐有着预感，似乎这一次当能用上这艘绝世宝船。 话音落下，叶萧已经带着迪迪拐过了街角。 雪舞目送他们远去，蹙了蹙秀气的眉毛，低声安慰了铁嫂几句后，对昭昭说道：“听公子的，传讯给她们吧。”“嗯！”昭昭认真地点头，掏出了裘皮口袋……叶萧他们心急救人，脚步极快，很快就到了铁沱应当去采买东西的地方。 街市繁荣，人群往来，接踵摩肩，有叫卖声，口角声……不绝于耳。 叶萧看到这情况，皱了皱眉头，先是侧过头看了看肩膀上大黑。 大黑抽了抽鼻子，很肯定地点着头，继续作呕，那味儿，尤其是铁沱的臭袜子实在是杀器级别，熏得它现在鼻子都要不通了。 “有到过这里就好。”叶萧松了口气，扯过迪迪一阵吩咐，让他四周寻人打听一下，就不信在这样人头攒动的地方，铁沱会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只是片刻功夫，迪迪面露喜色地快步回来，人尚未至，却有两个手扶腰刀，作城防军兵丁打扮的人警惕地左右围拢过来…… 第三百七十章 小站，出殡 “哥，你是俺亲哥。”迪迪脸上还带着欢喜，开口却是委屈，道：“下次有这种事还是别让俺去了，问了好几个人，才有人愿意告诉俺，其他人恨不得拿扫帚招呼。”叶萧瞥了眼左右，两个兵丁压着步子，从人群中出来，左右合拢，明显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咦，那些帮派已经连城防军都搞定了吗？不至于吧？”“等等，迪迪好像说铁沱就是城防军的人。”“兴许可以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些消息。”叶萧压下拉着迪迪立刻挤入人群的心思，留在了原地。 他抬头看了迪迪一眼，忍不住嘴角弯起，笑道：“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你长得太丑，吓到人家了。”迪迪脸瞬间垮了下来，嘟囔道：“你可是俺亲哥呀，有这么说亲弟的吗？”叶萧憋着笑，摸着下巴做出上下打量迪迪长相的样子，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不丑不丑，谁说你丑我跟他急。不是嘴巴宽，脑袋大，牛角长，脸蛋丑，咱迪迪也是一个美男子呀。”迪迪越听越觉得不对，摸着脑袋品出味儿来，喂，这是骂人呐吧，一定是的吧？ 叶萧到底没憋住，咧开嘴巴笑。 其实在牛魔人里，迪迪假假也称得上是一个美男子了，只是种族不同，审美观差异，看着有些凶而已。 迪迪郁闷没一会儿，摸着脑袋跟着叶萧一起乐。 跟他们个的笑容相比，左右合拢过来的两个兵丁一脸严肃，沉凝得都要滴出水来了。 靠得近来，叶萧也看清楚了他们模样。 左边那个年纪大些，估计有四十许人，面如黑炭，留着山羊胡子。 右边年纪轻点，不到二十的样子，绷着张脸还能看出几分稚气来，脸色白净。 “刷”地一下，黑脸的将腰刀抽出一半来，逼近叶萧厉声喝道：“你们鬼鬼祟祟地打听我们铁头儿作甚？老实交代。”白净脸的有样学样，只是迪迪身躯庞大，他满脸紧张之色手都在颤，好像随时准备将刀拔出来自卫。 不是抓人，是自卫。 叶萧暗松了口气，心想：“果然是铁沱的人，这就好办了。”“铁沱出事了，我们是他的朋友，特地出来寻他。”叶萧三言两语地将话一说，两个兵丁神色顿时就是一变，尤其是年轻那个惊呼出声：“啊，怪不得铁头儿一天不见人影了，该不会已经……”这话到底不吉利，说到一半，他就给收了回去，但脸上担忧之色却是掩不住的。 要不是铁沱一直没有出现，他们两个也不会如此敏感，骤然听到有人打听铁沱就逼了过来。 叶萧压根不管他们信或不信，直接对迪迪问道：“打听得怎么样了，现在可以说了。”他先前跟迪迪逗闷子，就是想把话当着太个兵丁的面说，借此多寻点助力。 到底各方势力依次出现，犬牙交错地，叶萧心里也有点不托底了。 “好嘞。”迪迪挠了挠头，将打听到的消息一拼，尽量清楚地讲了一变。 还真让他打听出了点东西来，一听完，两个兵丁顿时色变，叶萧神情也凝重了起来。 事情，比他们想的还要更严重一些。 铁沱带着铁蛋在这条街上采买的时候，天有点晚了，街面上没多少人，铁沱一个大意，再回头时候铁蛋已经不见了。 铁沱登时将慌了，四下寻找、问人，全都没有找到，这个时候有一个乞丐过来递了张纸条给他。 纸条上写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知道铁沱看了纸条后默不作声，便一个人往城郊方向去了。 此后，就再没有人看过这对叔侄。 迪迪把话一说完，叶萧等人一阵沉默，脸色都有些难看。 这些东西虽然是东拼西凑而来，却也基本还原了当时情况。 铁沱之所以单独一人寻过去，并且没有寻求帮助，传递消息什么的，怕是跟那张纸条有过。 用肚脐眼想，叶萧也知道上面定然是写着“你侄子在我手里，立刻到某某地方，不准告诉其他人，不然小心孩子性命”之类的威胁话。 两个兵丁对视了一眼，年轻的那个立刻向着人群中走去，一番询问，回来后脸色极其难看，冲着年长的点了点。 “两位兄弟，刚才多有得罪，看在铁头儿的面上，请莫计较。”年长兵丁双手抱拳，自我介绍叫“老黑”的便是，年轻的那个是他侄子，以“小黑”称呼。 叶萧听了这称呼忍不住多看了两人几眼，老黑倒是人如其名，小黑倒是蛮白净的嘛。 现在不是计较黑白的时候，叶萧立刻收敛了心思，道：“老黑，我跟我兄弟立刻要出城寻人，你们看……”老黑不愧是积累城防历练出来的，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交代了小黑一句，便道：“我跟两位兄弟一起先走一步，让小黑回去营里叫人。”“就这么定。”叶萧看了看天色，当机立断地做了决定。 时间越是耽搁，铁沱出事的几率就越大，拖不起了。 小黑撒丫子就往码头方向去，叶萧等人则在大黑不住抽鼻子的情况下，赶往城郊。 片刻之后，渐行人烟渐少，只有不远处的河上还有载满货物的船只在行驶。 叶萧不放心地问道：“大黑，确定是这边没错？”大黑连连点头，一张狗脸上五官都扭曲了，作干呕状，好像在说那么臭的味道，偶想认错也难。 叶萧扭头又问：“老黑，这是什么地界？”问完后，不说老黑神色古怪，就是叶萧心里面也有点不得劲，这大黑、老黑的，听着像是亲戚。 老黑挂着他家铁头儿，四下张望了一下，脸上轻松不少，道：“叶小哥，再往前就是小站地界，那里有个王家庄子，跟我们城防军素有往来，铁头儿要是遇到什么事，肯定会到那里找帮手的。”他大致说了一下，叶萧等人就明白了。 原来前头的小站是当初开发海门城时候驻军的地方，一边筑城，一边练兵，一边还要屯田耕作自给自足，时间长了，那里就成了一个大庄子。 到了现在，小站这里的土地还是属于城防军，由当地村民耕作，供给城防军柴米油盐瓜果，日日往驻地送。 尤其是小站这里的王家庄，跟城防军几代的交情，快赶上后勤的活儿了，庄里还养了些民兵。 铁沱要是在这处地界需要帮助，定然会往小站去调人。 “走，我们去看看。”叶萧、迪迪、老黑，在大黑的鼻子带领下，果然越来越靠近小站地界。 当他们到了地方，还没进去呢，漫天洒着纸钱，披麻戴孝的村民，唢呐奏出哀乐……这是，出殡？ 第三百七十一章 王大善人 飒飒飒，风乍起，扑在脸上冰冰凉意。 “下雪了……”叶萧缩了缩脖子，细碎到肉眼都看不真切的雪花落入后颈，还是凉得很。 只是片刻功夫，雪越下越大了，片片晶莹，在空中打着璇儿往下落，又为风吹散。 叶萧不由得将道袍裹得更紧了一点，勉强扛住了寒意，心里面暗暗后悔没有多添几件衣服。 “你~你们~不~不冷吗？”老黑哆哆嗦嗦、磕磕绊绊地说道。 “呃？”叶萧扭头看，发现老黑整个人都要缩尽衣服里，依然抖成了筛糠模样，反倒是迪迪和大黑形若无事。 好吧，一个浑身是毛，一个毛长全身，还真不是怕冷的样子。 再大的风，再冷的雪，也掩盖不了长长的出殡队伍，哭天抢地的嚎哭声音。 “咦？”叶萧以手搭在眉眼上头，眺望过去，只见得有孝子贤孙捧着灵位走在队伍中间，却没有看到棺材。 “看来还不到真正出殡的时候。”叶萧若有所思的时候，迪迪一拳头擂在掌心，惊呼道：“啊，难道是铁沱他已经……”“胡~胡说！”老黑先是咯噔一下，本就被冻得发白的脸又白了不少，继而出言反驳。 叶萧拍了拍迪迪的肩膀，解释道：“不可能是铁沱的，他与这小站王家庄非亲非故的，就是死了，王家庄的人也犯不上给他当孝子贤孙。”“正巧碰上他们死人了而已。”说完，叶萧往掌心里呵了一口热气，暖意只停留了一瞬便被同化为冰凉。 “这鬼天气。”叶萧嘟囔地抱怨了一声，吩咐道：“迪迪，大黑，你们俩反正也不怕冷，四下看看有没有线索。”迪迪是老实人，一口应了下来，大黑还打算耍赖，被叶萧一把拎着扔了出去，不得不垂头丧气地开始干活。 小站王家庄外的出殡队伍远远地似乎也察觉到了叶萧他们的存在，只是行注目礼，到时没有打断程序。 他们整个队伍在奏着哀乐的唢呐，震散雪花的哭嚎声音里绕着王家庄一整个圈子，重新从庄子口进去。 “马上就有人来了。”老黑抽着鼻涕，很肯定地说道。 严格说来，整个小站庄子，全是他们城防军的佃户加上御用商人，就是靠着他们吃饭的。 现在城防军的人都来到门口了，他们岂会视若不见？ 老黑话刚说完，叶萧远远地就看到庄子里出来一个人，向着他们所在方向飞奔了过来。 与此同时，迪迪脑袋上蹲着大黑，大跨步回来。 “哥，哥，你看俺发现了什么？”迪迪人未到，声先至，同时有“汪汪汪”的犬吠之声，好像在说“分明是偶发现的”。 裹挟着寒风，迪迪浑身冒着热气跑到叶萧面前，摊开蒲扇大手，在掌心处卧着一块剥落下来的树皮。 “嗯？”叶萧和老黑探头看去，只见在树皮表面以利器划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王”字，还在外面用圆圈给圈了起来。 “铁沱留下的。”叶萧此念刚生，老黑立刻叫道：“这是铁头儿留下的，我们城防军里的规矩。”他一解释，叶萧他们就明白了过来，无非是执行任务时候留下记号，方便后续人手跟进的标识罢了。 铁沱在那个时候估计就心有不祥，于是留下了这个线索。 “看来铁沱是真的往王家庄去求援了。”叶萧心里面闪过老黑刚刚说过的，王家庄养有民兵，又因为他们存在的根基缘故，不太可能拒绝铁沱的求援。 “现在人还在庄子里吗？”抱着这个念头，叶萧抬眼望向气喘吁吁跑到他们面前的一个小哥儿。 小哥儿年纪不大，一身老羊皮古老残破，一看就是不知传承了多少代人的老物件。 这个小厮模样的人来到老黑面前，丝毫不顾及地面铺上薄薄一层冰雪，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才道：“老爷说请几位贵客庄里面叙话，白事在身，恕不能远迎。”老黑和叶萧对视了一眼，齐齐点头。 在小厮的引路下，他们一行三人很快来到了王家庄外。 从外面看过去，不难看出整个王家庄银装素裹，举庄带孝，连围成庄子的篱笆上都绑上了一条条麻布。 “看来去世的还是王家庄的大人物。”叶萧心里面想着，落后老黑半步，跟着他踏入庄中。 不知是他这有意凸显的效果，还是老黑那身城防兵丁打扮的作用，他们踏入庄子里后，便从一处大宅子的正堂里走出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来。 老人体态发福，面带悲戚，弯腰拱手，连连说着“失礼失礼”迎上。 “这就是王家庄当代庄主，王大善人。”趁着对方没有靠近，老黑知道叶萧不清楚情况，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 这老人便是王家庄的主事人，大名王善仁，人如其名，最爱积德行善，修桥补路施粥的没少做，被附近居民尊称为“王大善人”，本名反而没有什么人叫。 老黑刚介绍完，王大善人就走到了面前，一阵寒暄，从老黑有意识地询问，王大善人语带悲戚地述说里，叶萧听明白了这场白事是怎么回事？ 敢情去世的是王大善人早逝兄长——也是王家庄上任家主——唯一的儿子。 当年王大善人之兄英年早逝，留下的一子王病已又体弱多病不能操劳，于是就兄终弟及，由王大善人当了这王家庄主。 在床榻上煎熬了多年，王病已终究没熬过去，病逝了。 这，便是这场出殡的由来。 “老夫兄长这一脉，就算是绝嗣了，我可怜的兄长啊，他日九泉之下相见，做弟弟何颜与你相见啊。”王大善人说得老泪横流，叶萧听了个大概后，就任凭老黑与其寒暄、安慰，他将目光投入了王大善人踏出的大堂里。 大堂正中，停着一副厚重的棺椁，多层桐油厚厚地刷过，肃穆而庄重。 叶萧没能多看，王大善人亲自作陪，就在庄里搭的棚子下面，请老黑和叶萧等人入座，自有吃喝流水般地上来。 “王大善人，不知我家铁头儿可有前来？”老黑说到了正题，紧张地望向王大善人。 “铁头儿？”王大善人一脸诧异，摇头道：“自是没有，不然以铁头儿一向对我们王家庄的照顾，当在上座，岂有他处的道理。”“决计没有。”王大善人说得斩钉截铁，又遇到人家正做白事，老黑没好追问，心里怀疑铁沱是否压根就没有来得及赶到王家庄。 一念及此，老黑如坐针毡，不敢耽搁时间，就要起身告辞。 他屁股都离开半边凳子了，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按在他肩膀上，随即叶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慢！” 第三百七十二章 沧海横流，英雄本色 “叶哥儿你？”老黑诧异地扭头望过来，叶萧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稍稍用力，借势站了起来。 哐当一下，原本还满口往嘴巴里面塞的迪迪连想都不想地就跟着站起，带倒了椅子，好大一声响动。 不管是叶萧的动作，还是迪迪的响动，皆犹如磁石一般，牢牢地吸住了治丧中所有人的目光。 “王大善人。”叶萧踱步而出，边走向停灵的大堂，口中边道：“在下颇有疑惑，请王大善人解惑。”“这位小哥请讲。”王大善人捧着肚子站起来，脸上还挂着一团和气笑容，叶萧这样近乎在白事上砸场子的行为，似乎也没法让他动气。 “铁沱左近出事，王家恰逢治丧，一巧；”“柴米油盐瓜果，王家庄日日以之供应城防军兵丁，家有大丧，城防军却一无所知，二巧；”叶萧说话时候，先伸出了三根手指，一根根往下说，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目光一转，落到了王大善人身上。 “哦，是有点巧。”王大善人艰难地踱步，站在停灵的大堂口，背对灵柩，正面叶萧，依然和善笑容地道：“有一有二，想是还有三了，小兄弟不妨一起道来。”叶萧笑了笑，拎着大黑的脖子在手上晃荡，道：“三是好巧啊，我出门喜欢带只狗！”“哐当~”又是一声桌椅板凳掀翻的声音，这回是老黑。 “刷”地一下腰刀出鞘，他一个箭步来到叶萧身旁，警惕地看着左右围拢过来的王家庄人。 听到这个时候，老黑要是还品不出味儿来，那就真是死人了。 “王大善人，我们铁头儿……他真在你手里？”老黑看着犹自挂着笑容的王大善人，口中干涩地问道。 “哈哈哈哈~~~”王大善人拍打着肚子，肚囊一阵翻滚，发出拍在熟透西瓜上一样的声音，道：“这位小哥儿，不，应该说是叶萧叶小兄弟，你说这么多话，拖延这么长时间，想要确认的东西确认了没有？”“呼~~”叶萧吐了口气，有点无奈地道：“确认倒是确认了，铁沱还有铁蛋就在你身后的棺材里，而且，他们还活着。”老黑也好，迪迪也罢，听了上半句心里面都是一凉，下半句才好一点，却无心思咒骂叶萧说话大喘气了，他紧接着的一句话，让他们的心又给提到了嗓子眼儿去。 “只是呀，你们怕是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吧。”叶萧两手一摊，这回不仅仅是无奈，苦笑都出来了，道：“我可不记得有自我介绍过，没想到我这么出名了，王大善人你竟然能一口喊出来，佩服佩服。”“你现在还笑得出来，不怕一回头城防军把你们王家庄给平了，看来是有把握把我们全都留下喽。”“这关，不好过呐。”叶萧还在摇头叹气，一副垂头丧气，还没开始打就先认输三分的样子，手一抖，大黑给扔了出去。 “吼~~”半空中，小奶狗飞速膨胀，伴随着一声怒吼，落地时候已是一头不住擂打着胸膛的暴虐神兽。 大黑现出神兽真身落下的地方，正在王大善人之前，一拳头下去，王大善人纵然胖大，无非是摊出的肉饼更大张而已。 连点征兆都没有，叶萧直接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 “嗯？”叶萧心里面忽然咯噔了一下，大叫不好。 看着大黑神兽之躯从天而降，顺势就要将拳头擂下来，王大善人竟然还能脸上带笑，饶有兴致地抬头看。 下一刻，叶萧就知道是哪里不好了？ “隆”地一声，大地陷落，恍若万丈悬崖经受不住神兽朱厌体重，崩裂滑坡而下一般。 动静没那么大，相差却也仿佛。 一个硕大的大洞，横亘在叶萧和王大善人之间，只要再延伸上一点，就是连他们两个都一起陷下去的结果。 “挖坑干嘛？”叶萧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出来，“嘭嘭嘭”，大黑落入的大坑四面炸开，有水缸粗细的水柱冲击而出，好像好几条绳索，直冲得大黑立足不稳。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在水柱冲入大坑中的瞬间，叶萧便明白了过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色。 雪花如鹅毛，偏执地要素裹天地。 “嘎吱~嘎吱~嘎吱~~~”灌满了大坑的水中在飞速地凝冰，在场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冰封在蔓延，牢牢地将大黑冰封在里头。 天气寒冷自是原因，水里面明显也有古怪，不然临时之间，这天寒地冻的，王家庄哪里能挖好坑引来活水？ 叶萧神情愈发地凝重，区区一个冰封就能封住神兽？王大善人既然能一口叫他名字，想来对他不可能全无了解，不可能有那么天真的想法。 他手掌一翻，一枚火符落入指间，引而不发，霍地抬头，与王大善人四目相对。 “来吧，有什么手段就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叶萧大喝一声，旁边迪迪周身一抖，左手碎颅锤，右手斩象刀，杀气腾腾而起，如山而怒。 “好，好，好，两位少年英雄，且一试沧海横流，还能显英雄本色否？”王大善人抚掌而笑，“啪”，“啪”，“啪”，连拍三下，整个王家庄子有翻天覆地之变。 篱笆围成的庄墙轰然塌陷，一根根刻满了玄奥纹路的法柱支着，笼罩全庄，一根根地在亮起来。 王大善人轻喝一声，左右各一跺脚，有青砖翻起来，有假山塌下去，有井水往上涌，有地块向下陷。 最大的变化，则在王大善人自身。 他满身的肥肉都在震颤，每一震就是一股气浪腾起，磅礴法力涌动着，潮汐一般。 “法师！”叶萧等人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王大善人竟然是一个造诣甚深，法力如海的法师，偌大王家庄更是一个早就被布置好的法阵。 想到当初在山海秘藏中所见的法阵，叶萧就头皮发麻，脱口问道：“这是什么阵？”他本不以为能得到回答，不曾想王大善人竟然很是认真、诚恳地答道：“阵是沧海横流阵。”“法阵所在，天地元气混乱，如沧海横流，法术不显，道法不展，一切只看拳脚说话，惟真英雄能本色。”“两位小英雄，请吧。”“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大善人终于揭下了一脸和蔼，笑得癫狂，莫名地，叶萧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第三百七十三章 你还有什么底牌？ “王倬！”“王倬是你什么人？”叶萧神情一变，厉喝出声。 与此同时，偌大王家庄里，有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不住地响起，将叶萧一喝冲得支离破碎。 各色微光在浮动，时而在王家庄上头幻化出大浪滔天模样，时而扭曲成百川争夺出海口的混乱……“咔嚓~咔嚓~~”叶萧和王大善人之间的大坑里面，冰封里头传出的崩裂声音在变缓，水继续灌入，冰层不住地在加厚。 “这就是沧海横流阵！”叶萧倒抽一口凉气，心知在混乱的天地元气里，连大黑的神兽之躯都抽取不得力量，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出来。 他抖了抖手上符箓，道力流转，符箓微光，却没有平时“嗤”地一下燃尽的爽利。 叶萧心中一沉，知道激发还是勉强可以激发的，然而形诸于外，由于缺少了天地元气的配合，威力大大折扣，兴许还不如冲上去对人吐唾沫来得有效。 “法术不显，道法不展……法术不显，道法不展……”“竟然是这个意思。”叶萧恨不得破口大骂，法师是不是脑袋有坑啊，弄出这种专坑自家便宜战士，顺便拖累我辈道士的阵法是闹哪样？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叶萧抬起头来，果然看到王大善人浑身法力涌动个不停，如潮汐起落，隐隐与整个王家庄相连，却连脚步都不曾挪动一下。 王大善人自身，便是这沧海横流阵的阵眼。 到了这个时候，王大善人看到沧海横流阵彻底成型，这才仿佛刚刚听到叶萧的喝问一般，微微一笑道：“王倬吗？那可是我家最杰出的后辈，老夫最出色的侄儿啊。”“对了，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有一个名字，叫做：王病已。”王大善人话音落下，连早有心理准备的叶萧都在脸上露出了错愕之色，下意识地望向停灵大堂里的棺椁。 敢情，正要出殡的那位就是王倬啊。 “没想到，没想到，怪不得你能一口叫出我的名字，而且……”叶萧低头看了一眼大坑，厚厚冰层如棺椁，牢牢地将大黑镇封在下面。 若是没有沧海横流阵，内外交攻之下，冰封就是笑话，现在……“看来是不用指望这货了。”叶萧此刻身边还有老黑与迪迪，一左一右。老黑估计是不太用太指望，腰带不住地颤鸣出声，他紧张得手汗都出来了。 “迪迪！”叶萧低喝一声，迪迪心领神会，吼叫一声，左锤右刀，大踏步而上，绕过大坑，直取王大善人方向。 “嘭！嘭！嘭！”迪迪每一大步下去，大地都在颤动，庞大的分量积蓄出一步步的气势，等到了王大善人跟前当头一锤，横刀一扫，何人能挡？ “就等着你呢。”王大善人大笑出声，双手捧着肚子，纹丝不动，不闪不避。 从他身后，哗啦一下散开，露出了好几条通道来。 “嘭嘭嘭~”~密密麻麻的沉重脚步声，夹杂着金铁碰撞的脆响，汇聚在一起，如一头头披甲战马在冲阵一般。 “啊~”叶萧也好，老黑也罢，齐齐惊呼一声。 足足有数十个甲胄俱全的人，蚁附攻城一般向迪迪扑来。 他们或是高大魁梧，或是胖大雄壮，连痴肥痴肥的都有，共同点就是重，并且身上披着厚实的铁甲，犹如一个个铁疙瘩。 他们也不是乱扑，而是分成数队，一队专扑迪迪的左胳膊，一队右胳膊，两队两队地冲着迪迪两条大象腿使劲儿扳。 一碰撞，斩象刀下腰斩了两个，旋即被死死地抱住；碎颅锤碎出了一脑袋红白，紧接着就被一个大胖子压住。 “你们这些混蛋，给俺下来！下来”迪迪大吼着，两条胳膊上各挂着人，大腿上更是前后一起挂着，再加上身躯最庞大的几人不住地扑来，要将他扑倒在地，层层叠叠地压上去。 叶萧看得眼皮连跳，感觉就像是一头牛落进了狗群里，纵有担山之力，施展不开手脚，那些狗还不咬它，就抱着……抱着……“这又是谁想出来的招儿？”叶萧在啼笑皆非之余，不由得暗自佩服，其他不论，这群人一拥而上不求杀伤只求拖延，迪迪一时半会儿还真摆脱不了。 “百战法！”老黑从王大善人身份揭露出来后就一直面色铁青，这会儿冷不丁地惊呼出声，反倒把叶萧给吓了一跳。 “叶哥儿，这百战法是小石城那边的战法，先废掉对方大将，然后腾出手来，再行收拾。”几句话的功夫，迪迪那边有好几个胖大身躯的家伙腾空飞起，重重落地，又有更多的人扑上去。 牛魔人固然力大无穷，如陷泥泞，挣脱不出。 “他们应该不会咬人吧？”叶萧扭头问了一句，老黑直接愣了，连对面王大善人都变了脸色。 “不会就好，爱抱就抱着吧。”叶萧从迪迪那边收回目光，抬起头来，隔着十余丈，对视王大善人。 “叶萧小儿，你不是还有一个骷髅护法吗？何不试试能不能招出来？”王大善人语带讥诮，稳稳地站在那里，仿佛化身成了一只蜘蛛，整个王家庄就是他编织的网，叶萧则是一头撞上来的飞蛾。 “不用试了，沧海横流阵里道法不展，它要过来可不容易。”叶萧耸了耸肩膀，表示他不准备费劲儿了。 话音刚落，他右手边空间一阵阵涟漪，仿佛平平如镜的湖面起了波澜，有什么东西就要穿过千山万水，直冲而出一般。 “安啦安啦，没事没事。”叶萧伸手虚按了按，道：“小九你就是强行过来骨头估计也得掉一半，拼起来怪难的，算了吧。”“我能搞定。”涟漪依旧……“好吧，我搞不定了你再出来，这总行了吧。”波纹消散，空间平静了下来，小九总算没有强行冲杀出来。 “呼~”叶萧抹了一把虚汗，觉得就这么一会儿比起跟王大善人对峙这么久还累。 “好了，现在轮到我们了。”叶萧捋着袖子，呼着胳膊，一副在活动筋骨的模样。 在他对面，一直一副尽在掌握中的王大善人反而眉头一皱，道：“不应该啊，你道法不展，神兽冰封，牛魔受困，护法不至，还有什么底牌，让你如此气定神闲？” 第三百七十四章 画地为牢，所谓失传 “不，不可能。”“牢笼已成，你不可能还有手段了。”“你在诈我，拖延时间吗？”王大善人神色转厉，以目示意，先前那一拨充作孝子贤孙的人，脱下麻衣，扔下哭丧棒，一个个内里都穿着贴身水靠，手拿刀剑，目露凶光。 “海贼！”叶萧和老黑脱口而出。 他们两个一个跟王倬纠缠多时，一个是海门城的城防军兵丁，一看这些人模样，几乎就是把“海贼”两个字刻到了脑门上。 看到这些人一步步地逼近，叶萧脸色有些难看，道：“老黑，这就是你们城防军的定点？你们瞎呀。”老黑脸更黑了，这会儿他也觉得自己是瞎的。 海门城防的是什么？不就是海贼吗？ 敢情一直在眼皮底下晃悠着呢，怪不得海门城屡次出问题，海贼剿不胜剿。 王大善人脸上肥肉放松了下来，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悠悠然地说道：“先杀了你们两个，老夫腾出手来，再杀那牛魔人，舍去王家庄家业，活埋了神兽，大事成矣。”说话间，王大善人周身法力涌动着，催动整个沧海横流阵，将混乱的力量集中在叶萧左近，牢牢地锁死他催动道法的可能。 如此力量之下，小九即便再想破空而来，也不能够了。 叶萧脸色变了变，摇头道：“你好好一个大法师，堂堂正正出手，我也未必就能奈何得了，何必弄得这么复杂呢？”王大善人“哈哈”大笑，浑身的肉都在抖动，却没有之前慈眉善目样子，反而显得无比地狰狞：“老夫纵横海上陆上，一生惟谨慎，不出手则矣，出手如牢笼，封死一切可能，你就认命吧。”“咦？好像挺有名的样子。”叶萧翻开腰间道书，双手一阵拨弄，每一个指缝间都夹着一张符箓。 寻常这么多符箓一起催发，引动的灵光当能亮如白昼，此刻却被沧海横流阵死死压住，丝毫显不出特异来。 老黑看到这幕心里一凉，只以为叶萧要做困兽犹斗，到了这个地步，他反倒不怕了，拿着腰刀一指王大善人道：“我知道他是谁了？”“当年海贼里有一个臭名昭著的人物，匪号画地为牢：海狼王，心思细密，城府极深，一出手就将人逼入绝境，逃无可逃，再如群狼撕咬，连亲眼见过他出手的人都没有剩几个。”“他销声匿迹前，因为做事太绝，洗城屠村之类太过，被当时的海贼首领驱逐了出去，没想到……”老黑面如锅底，摇头说不下去。 没想到画地为牢：海狼王，这位大名鼎鼎，满手血腥的大海贼，竟然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每隔几天就要见面寒暄一场。 “原来是这样啊。”叶萧点了点头，表示听明白了，用了一句话进行总结：“敢情是狗咬狗还咬输了的负犬啊。”王大善人脸一下板了下来，脸色铁青，别说笑容了，吃人的心都有了。 这嘴巴忒也狠毒了些。 “不过倒也不奇怪，被人赶出来这么多年，还是这么蠢，丝毫没有长进，你能赢就见了鬼了。”叶萧双手连抖，一张张符箓上都在冒出袅袅青烟来，既不燃起，又不熄灭，他对四面围拢上来的海贼更是不多看一眼，优哉游哉地继续道：“沧海横流阵，好了不起吗？刚一直觉得耳熟来着，好不容易想起来，这不是传说中失传了的一种法师阵法吗？”“传说中……失传的……”听到这两个关键字眼，王大善人捻须微笑，全身上下都在洋溢“你倒识货”的自得；老黑则浑身一颤，眼睛里面的希望火苗眼看就要熄灭。 “笑话啊笑话，画地为牢：海浪王？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你能活到现在是运气得有多好？”叶萧嘴巴里极尽讥讽之能事，脑海中却浮现出还是小小道士时候与老道士之间的一段过往，与正常情况不同的是，那是过去十几年里，难得的有一次老道士被小道士给教做人了……“怎么还不去白日观，整天跟个小姑娘一起疯像什么话？”老道士极其诡异地浑身上下没有酒气，他虽然好酒如命，好色更如命，一个月里总有那么一两天就是不喝的——一般是恰好没钱了。 每逢这个时候，老道士就想起来要端起爷爷的架势，教小小道士要上进。 小小道士鼻孔朝天，满脸别扭地道：“不去，才不去，那个老杂毛儿好不无聊，整天讲什么失传的道法、法术、战法，跟丢了亲儿子一样就差哭鼻子了。”“什么叫丢儿子，哭鼻子，那叫捶胸顿足。”“来，娃儿过来，爷爷给你讲个故事，那些失传的可都是前辈智慧……”老道士轻咳一声，捻断几根须，准备现编一个故事来教小小道士做人，类似的事情他见天地干，可熟练了。 这个时候，意外出现了，小小道士没有搬着小板凳过来听故事，反而心里面想着跟小小结巴去探险婉儿，嘴巴里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道：“失传的就是垃圾，好东西一看就是好东西，怎么会失传？”“嗯？”老道士编了一半的故事当即给忘了，明明张嘴就可以举起几个例子来反驳小小道士的幼稚话，偏偏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 他老人家脑子里一片浆糊了，小小道士倒是叽里咕噜地一阵说，就差拿小板凳放老道士屁股下面了。 “我们玩儿扔石头，扔几下石头不够了，再去捡就会被扔得满头包。 我就弄了根绳子绑石头上，扔过去再拽回来，打得他们全哭着回家了。 第二天，他们……他们……每个人的石头上都绑了绳子。 第三天，绳子全换成了皮筋……”小小道士说到这里嘴巴一瘪，下意识地摸后脑勺，那里还有好几个包没消下去呢。 好东西，一看就是好东西，不让学，也会被偷着学，哪怕偷学不到，也会再创出类似的，甚至更好的来。 失传的，往往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小道士言者无心，老道士却听者有意，如遭雷击般地怔了一怔，随后霍地一下站起来，手舞足蹈：“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失传的全都是垃圾或许有冤枉的，打对折那决计有漏网的。”“今人何曾输古人，即便偶尔有好东西失传，当也以另外的面目被重新创造了出来。”“仔细想想，传说中的覆海符可以凝一湖水入一符，临敌再打出来，其实有那本事直接一巴掌盖过去不就好了，还费那个劲儿干嘛？ 战士的黄沙百战甲法，听着是威风，又笨又重还打不到人，围着绕圈圈都能绕晕他。 还有法师的沧海横流阵，这不是送菜吗？”“……”老道士入魔般地叽里呱啦一堆，小小道士想闪来着，被拎着领子提起来，不让走啊。 可怜小小道士快哭了，不得不两脚一蹬一蹬地听到老道士尽兴了，才逃脱了魔掌…… 第三百七十五章 何不食肉糜 “画地为牢，很了不起吗？”叶萧双手连抖，指掌间符箓尽数化灰，同时飞散的还有回忆，以及对面王大善人瓮中捉鳖的悠然。 王大善人是纵横海上陆上多年的剧寇，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有把握，一眼就可以看穿。 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的心还是一下提了起来，尖声喊叫道：“上，全都给老子上。”“宰了他！”王大善人竭力营造绝望形势，想要逼迫叶萧投降，从而自其口中逼问出有关于召唤神兽秘法、山海秘藏下落等的想法，一下消散得干净。 “沧海横流阵，画地为牢笼，困不住别人，只能困住自己。”叶萧的声音悠悠然传出，一道道光圈由内而外，自他周身上下辐散开来。 足下带风，道袍的下摆猎猎作响。 身上泛金，如金钟倒扣，通体笼罩。 腰间有黄气，似地力，以带脉的形势环绕在腰间。 膂力如龙、血如铅汞、筋膜遍体……诸般异象连续不断地在叶萧身上出现，看呆了围杀过来的前孝子贤孙现海贼，看傻眼了王大善人与老黑，连困兽一样的迪迪百忙间都瞪大了眼睛。 这些异象，哪一样不是战士锻炼到极高境界才会出现的？ 足下带风是健步如飞。 身上泛金是金钟罩体。 腰间带脉鼓胀这是腰力磅礴。 膂力如龙，血如铅汞、筋膜遍体……这些全是身体锻炼到极深境界才可能出现的，莫说别的，其中大半连迪迪都没有达到。 所有人此刻在心里面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个同样的幻象，他们仿佛看到一个扎着小鞭子的小孩子，猛地一下浑身肌肉虬结，呈倒三角身材，一拳头砸碎了一头石狮子。 就是这么别扭。 “怎么可能？”王大善人声音尖锐如女子惊慌尖叫，不敢置信地吼道：“你怎么还可以施展道术？”“啊呸，说你能活到现在是运气好还不相信？”叶萧扭动着手腕、脚腕、腰间，浑身上下骨节脆响，如鞭炮般一寸寸骨节连串响过。 “沧海横流阵，以己身为阵眼，不能动掸分毫，否则法力反噬，先就重伤。 这个自残阵干涉天地元气，让法术和道术都不能施展，问题是……谁说道术就要借力于外？”叶萧舒展着筋骨，适应着骤然增强的肉体力量，说出来的每一个字皆是从鼻子里哼出来，形象无比地诠释了什么叫嗤之以鼻。 王大善人脑子如浆糊一般，怔怔地问道：“不然还能如何？”“既无米面可以吃，何不食肉糜？”“道法不展，求诸内壮。”“以符箓点燃浑身道力，激发出身体潜力，临时拥有战士的力量，然后……”“揍你！”叶萧终于适应了新的力量，长啸一声，反扑向迟迟疑疑的海贼们。 一番废话，无非是打击气势，换取时间罢了。 刚刚还如话唠一样的叶萧，这会儿甚至连跟老黑示意一下的功夫都没有，嘴唇更是抿成了一条线，眼中只有王大善人一个。 王大善人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瞬间从失神中反应过来，声音更尖了：“快，挡住他，保护我。”“叶萧小儿坚持不了多久。”……狗眼真尖。 叶萧在肚子里吐槽一声，同时估出了时间。 “十息！”“我只能坚持十息。”“在这点时间里，揍翻大王八，他死；不然，我亡。”叶萧大吼一声，足下发力，整个人如饿虎扑食般扑向了最近一个嘴巴歪斜的海贼。 “啊~”歪嘴海贼怪叫一声，一刀迎面砍下来，竟是不闪不躲，同归于尽的打法，要逼得叶萧变招退避。 “该死，最讨厌这种刀口舔血的海贼了。”叶萧呸了一声，一咬牙，偏了偏脑袋，任凭歪嘴海贼一刀擦着耳朵，剁到了他的肩膀上。 “哼！”叶萧闷哼一声，一记王八拳轰在歪嘴海贼腮帮子上。 顿时，海贼的嘴巴更歪了，整个人歪歪地踉跄，一头栽尽了冰封大黑的大坑里面。 “疼！”叶萧龇着牙，合身一扑，撞入另外一个海贼怀里，强忍着狐臭将对方顶牛般顶出一丈远。 浑身道力燃烧内壮出来的力量磅礴至不可思议，就是他这样完全不懂得发力技巧的门外汉，硬生生地撞出挡者披靡的威势来。 在叶萧一窜而过的同时，身侧数个海贼被撞成了滚地葫芦。 “两息了！”在王大善人“挡住他”的吼声中，叶萧叹息一声，左右两边肩膀虽然没有见血，但绝对淤青了疼痛都盖不住焦急。 “拼了。”叶萧摘下神龙道书，横拍而出，拍晕了一个海贼的同时，被对面两个海贼一起锁住了左手。 时间，又流逝去了一息，天坑横亘在叶萧与王大善人之间，海贼接踵而来。 “你们知道吗？小时候我的理想是当一个手持屠龙刀的战士。”叶萧突然开口，周遭海贼一脸懵逼。 “现在，我后悔了。”“当战士，真他妈的痛。”“喝！”叶萧暴喝出声，震足在地，老熊抖虱般地发力，将被锁住的左手狠狠一甩。 霎时间，两个锁住他左手的海贼直接被甩飞了出去，其中一个掉落大坑，一个则直砸向王大善人。 在王大善人两脚不敢离地，几乎是抱头缩下身子闪躲的狼狈下，叶萧龇牙咧嘴，疼得恨不得左手不是自己的。 那一甩之下，猛然发力，两条彪形大汉齐飞，叶萧付出的代价就是左手不自然地扭曲，伤筋动骨。 “嘭！”叶萧打发了性子，豁出去“疼就疼了”，一个头槌下去，用额前淤青换一个海贼仰天便倒。 他大跨步向前，一肩膀顶在一个高个海贼胸膛，将对方顶得闭过了气去，同时也挨了另一个海贼一拳，眼睛飞快地黑了一圈。 以伤换伤，横冲直撞。 在付出了左手眼中扭伤疑似折断，两只眼睛皆成熊猫眼，肩膀、腰胯无一不疼的惨重代价后，叶萧生生以单薄瘦削的身体，打出蛮横无理的气势来。 “呼~呼~呼~”喘着粗气，叶萧终于站到了王大善人面前，挥去拳头，大喝出声：“呔，吃我一拳。” 第三百七十六章 王有二败，虚张声势 “叶家小儿~~”王大善人脸上肥肉扭曲，状若癫狂地尖叫出声，同时扭动着富态身躯，在两脚不能动弹的情况下竭力想要闪避。 这些，全都没用。 声到人到，叶萧几乎是整个人扑上来，一式右勾拳狠狠地砸向王大善人的腮帮子。 架势别扭，发力勉强，便是街头小混混打架，也不会比这个更难看了。 叶萧心里面却满意得不行，尤其是那声“吃我一拳”，怎一个酣畅淋漓了得，绝非往日里扔扔符箓，施展道术能媲美的。 一拳即出，看着王大善人脸上肥肉在拳风下凹陷、扭曲，然后拳锋如锤，似刀，一拳中目。 “嘭！”王大善人应声而倒，富态身躯离地飞起，喷出一口红血半口白牙。 叶萧打是打得爽了，连后面追来的海贼都给忘到了脑后，用力过猛，整个人踉跄上前，险些脚下拌蒜，一头栽进王大善人怀里。 下一刻，整个王家庄如一条被掐住了七寸的蛇，猛地凝固了。 距离叶萧只有一个箭步距离的海贼们一脸迟疑，举刀茫然，有所有努力一下失去了意义之感。 笼罩整个王家庄，如漩涡激流之混乱元气先是凝滞，继而溃散，形成有形之飓风，呼啸而开。 风过处，王家庄藩篱尽倒，刮地三尺，平空起了沙尘，四散开去。 异象最大的则是在王大善人身上。 自他双脚离地，至重重地跌落下去，短短的一眨眼功夫里，王大善人浑身上下“噼里啪啦”有声，一处处由内而外炸开，血如泉涌，顷刻之间，浴血一般。 “不……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王大善人拼命地扭动着，嘶吼着，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全身上下五光十色的法力如脱缰野马在奔走，经行处皮肤一寸寸地炸开，血液不要钱般地喷溅着。 只是一个呼吸不到功夫，但闻气爆炸开，不见鲜血喷涌，竟是流无可流，涌无可涌。 王大善人身下，晕成了一泓血池，暗红色的血液缓缓地弥漫着，如上涨的海水，要浸透整个王家庄的土地。 几个呼吸前还富态的王大善人，此刻消瘦、干瘪，两眼外突，仿佛不仅仅是鲜血，连生命都随着法力反噬而被压榨得干净。 他已经挣扎不能，动惮不得，惟有脖子在吃力地抬起，全是眼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叶萧，嘴巴如离水的鱼儿在一开一阖，却没有声音发出。 看到王大善人此刻的惨状，叶萧亦不禁骇然。 从没有见过法师操纵法阵然后法力反噬的模样，这下算是开了眼界了，其凄惨一至于斯。 骇然也好，震撼也罢，叶萧此刻感受，不及身后海贼们之万一。 他们要嘛是王大善人晚辈，要嘛就是当初手下海贼，在王大善人积威之下，从来不觉得他会惨败、惨死，骤然见得，心神为之失守。 在这一刻，他们或是茫然，或是愤恨，或是恐惧，或是慌乱……目光皆在奄奄一息的王大善人和叶萧身上转来转去。 叶萧先一步回过神来，心里面顿时就咯噔了一下，眼珠子一转，开口说道：“王大善人，你是不是不甘心，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王大善人循着叶萧的声音转动了一下脑袋，将只剩下眼白的眼睛对准过来，全无焦距，竟是连目视都不能能够。 他似乎能感受到生命之流逝在不断地加速，嘴唇颤动得愈发地急了起来，生怕马上咽气了过去。 “那便让你死个明白。”叶萧视身后那些海贼如无物，负手而立，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道：“你自己想想，有多久没有跟人亲自动过手了？”“真以为是传说故事，隐居的前辈高人一出手就能大杀四方吗？ 我看你连怎么跟人战斗都已经忘记了。”叶萧越说语速越急，如雨打芭蕉，将王大善人败在何方历数了出来：“准备周全，知己知彼，以逸待劳，只要从容设伏，以力压人，直接了当便是，偏要用什么沧海横流阵，为昔日荣耀所困，个人好恶所累。 此一败也！”“在我化道力内壮己身逆势而来时候，你又临阵犹疑不能决断，没有第一时间主动放弃阵法，以法师之力争取在我同伴和护法赶来前强行搏杀，选择了坐以待毙。 此二败也！”叶萧嗤之以鼻地扔下最后一句话：“有此二败，你死得不冤枉，可以瞑目了。”话音刚落，王大善人身子弓起，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浑浊的呼吸声，就此断气。 致死，他的眼睛圆瞪，似乎无数的不甘心，瞑目不了。 “呼~~~”叶萧呼出一口气，缓缓转身，面对那些听得一脸惨然的海贼，依然背负着双手，昂着头，用鼻孔对着他们，极尽蔑视之神态。 他的眼角余光瞄过来，看过去。 迪迪趁着纠缠他的人被王大善人的脆败震惊失神的当口，粗壮胳膊连甩，碎颅锤和斩象刀饮血，眼瞅着用不了几个呼吸时间，就能脱身。 困住大黑的冰层咔嚓作响，密密麻麻蛛网纹路遍布，沧海横流一去，神兽之躯吸取天地元气，磅礴之力在爆发，脱困便在顷刻。 “该死，这两个靠不住的家伙。”叶萧腹诽着，同时腰杆一挺，胸膛更高了，鼻孔快要高过天际，用鼻音哼出声来：“王老儿已经恶贯满盈，尔等呢，还不束手就擒？”对面海贼面面相觑，手上刀枪松紧间浸透了汗水，进退失踞，如无头苍蝇。 “哼！”叶萧冷哼一声，额头见汗，一步踏出，厉喝出声：“尔等战又不战，降又不降，是何道理？”这话他自茶馆里听来，向来觉得气势十足，这当口忍不住用了出来。 不得不说，携着败亡王大善人之威，叶萧一喝，那些海贼们竟有几人握不住兵器，“哐当”一声坠落下去。 刀枪落地又弹起，叶萧额前汗水滚过脸颊砸落地上，摔成了八瓣儿。 恰在此时，他身边空气一阵涟漪，一只洁白如玉的手骨从虚空中探出，一把扯住叶萧往身后一拉，同时迈步而出，挡到了叶萧身前。 小九！ 沧海横流阵散去后，天地元气平复下来，它终于跨界而来。 “终于来了。”“小九，还是你靠得住！”叶萧喘着大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额头、后背，全是冷汗。 “再晚来一步，我就要装不下去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小九怒，老黑歿 什么是世上最凶险的事情？ 不是面对一个要你命的人。 也不是面对一群要你命的人。 而是：一个人，面对一群想要你的命，偏偏其中任何一个人只要拿手指头轻轻戳一下，就能要了你的命。 小九出现之前的叶萧，面对的情况就是这么的凶险！ 在叶萧一个右勾拳打飞了王大善人的瞬间，以专门的符箓燃烧道力以内壮的十息时间，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那个当口上，把刀口对着叶萧的后背，一个箭步上去就能将他捅个对穿的人，没有十个也有五个。 情况，前所未有地凶险。 “燃烧道力，内壮体魄的持续时间过去，力气虚弱到鸡都杀不了。 沧海横流阵是破了，道法压制也不存在了，问题是我得有道力施展！”叶萧回想起那一刻的凶险，刚刚有点止住迹象的冷汗，泉涌一般地往外冒。 道力早就燃烧殆尽，体魄又恢复了孱弱，武技什么的骗骗自己就好，叶萧唯一有可以倚仗的竟是：狗掀门帘——全靠一张嘴。 于是，叶萧背负起双手，挺着腰杆再挺起胸膛，胜券在握般地历数王大善人有两败，玩到嗨时还反逼上去喝问一众海贼，吓得人兵器都掉了。 天知道叶萧腿叫一个软，心怎一个虚，汗是那个流，心里叫个苦……说得嘴巴都干了，我容易嘛我？ 好在，小九适时地赶到了，叶萧什么都不怕了。 “要不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呢。”叶萧得意地那个笑，不仅仅回过味儿来的海贼们一脸震惊，一脸悲愤，满心地委屈：不是我辈无能，实在是敌人太狡猾。 即便是小九都回过头来，用空洞的眼窟窿照了一下叶萧，里面魂火跃动得凌乱。 叶萧管这个叫做翻白眼。 小九翻完了专属白眼后，并没有像叶萧期待的那样一骑当千地冲上去，教那群吓得他一身冷汗的家伙做人，反而谨慎地后退。 它扯着叶萧的胳膊，连拖带拽，撤出了五六部距离，直到一声“咔嚓”声响起，方才戛然而止。 “呃~”叶萧在小九一松手的瞬间，一屁股又坐到了地上去，觉得浑身上下就没有不软的地方，没有不疼的位置。 他循着那声“咔嚓”看过去，然后脸色就变得古怪了起来。 小九最后一脚踩下去，哪里都不踩，直接踩在了王大善人的脖子上，那一声脆响，正是脖子折断得干脆的声音。 ……它是故意的吧，一定是的吧？ ……这妥妥是报复，没跑了吧？ 叶萧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抬头一看小九的背影，登时就确信无疑了。 在他眼前，小九精致的身躯上升腾而起一股火红色来，恍若新鲜喷发的岩浆，火山爆发一般的怒火。 小九很生气。 叶萧嘴角一扯，忽然觉得其实也不是那么疼了。 先是对他生气——气他孤身奋战。 继而担忧——忧他安危。 再是因他而愤怒——竟有人敢伤他！可曾问过我？ 得小九如此，小小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叶萧是暖心了，那群错过拉垫背机会的海贼们，连糟心的机会都没有。 小九略一蹲身，豁然爆发，与娇小身躯全不相称的弹跳力、爆发力显露无遗，径直落入海贼们当中。 一场堪称华丽，简直就是艺术的表演开始了。 叶萧恍惚了一下，感觉时间在倒流，好像回到了小九还很孱弱，只能靠着装死与技巧，竭力帮助他的过去。 小九空着手，斩马刀不在，舞出了最华丽的死亡之舞。 合身一扑，在贴身的瞬间扭断了对方咽喉。 弹身跃起，双腿夹住对方脖子，一扭身间扭断了脖子。 徒手卸下关节，一拳打碎喉结……叶萧燃尽道力内壮体魄后，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亦或是强壮皆在此刻的小九之上，却只能勉强从他们包围中冲出来，可易位而处，那些海贼在小九让人目不暇接的武技下，如婴儿般脆弱。 顷刻之间，倒伏大半，余者踉跄而退，满面惊恐，胆为之破，扔下武器掉头便跑。 这下可好，将后背曝露过小九这样的存在，那是恨死得不够快。 一声声“咔嚓”地筋骨断折脆响声不住地响起，交响在惨叫呻吟声里，一如乐章。 差距实在太大，大到叶萧都懒得再看。 收回了目光，他想站起来着，试了几下，没成功，反倒是跌得屁股疼。 叶萧浑身都在酸痛，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 就在叶萧思考着是就这么赖着，还是再努力一下的时候，一个充满感慨的声音传入耳中：“叶小哥儿，竟然真让你赢了。”……咦，是老黑，差点把他忘了。 叶萧循声扭头望过去。 刚时间紧迫，生死一线，他还真将老黑忘到了脑后去，目光一扫，才发现老黑正箕坐在地上，左右躺着三具海贼的尸体。 “呦，可以啊。”叶萧小吃了一惊，没想到老黑这个貌不惊人的城防兵丁竟然真有几分本事。 “我就说人怎么少了，原来老黑帮我拖住了几个。”叶萧心下感激，嘴巴里叫道：“老黑好样的，来，帮个忙，扶我一把，站不起来了。”老黑动了动，黑漆漆的脸上扯出一个苦笑，目光越过叶萧，看到脖子都被踩断了的王大善人，继续说道：“画地为牢：海狼王，这个在沿海能止小儿夜啼的大人物，竟然这么轻易地就死在你的手上。 真是厉害啊。”“都还是小子，人跟人怎么就差那么多呢，真放心不下小黑啊。 那小子，整天说要杀海贼，杀海贼，海贼是那么好杀的吗？”老黑说着苦笑，说着咳嗽，说着说着，再抬头时候，一口鲜红的血沫沫。 “老黑！”叶萧越听越是不对，越听越觉得老黑的声音在不住地微弱，不祥之感涌上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手一撑站了起来。 他想过去查看，在站起来时候，却又不需要去看了。 老黑瞳孔散开，箕坐拢住胸腹的双手一样散开，整个缓缓地歪倒。 哗啦一下，他胸腹间有刀口崩裂，脏腑外露……眼看是不活了，神仙也难救。 “老黑！”叶萧忍不住闭上眼睛，不忍心看，又是一声叫，已是带上了几分悲意。 认识不久，交谈不多，老黑自告奋勇，并肩作战，不曾退却，死战到底。 虽是路人，亦是战友。 叶萧眼前有些模糊，耳中听到老黑最后的呢喃，微弱至不可闻，传入耳中的同时，这个不起眼的城防老兵已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海贼，是那么好杀的吗？”“杀了三个……够……够本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救人 “明知道海贼不好杀，老黑你干嘛不逃？你傻啊！”叶萧喃喃自语，重新跌坐了回去。 他扭过头去，不忍心再看老黑的死状，看到的是小九将手从最后一个站着的海贼脖子后面伸了出来。 看到是迪迪终于腾出手来，有霸海涛架势狂暴地来去，碎颅锤碎颅，斩象刀斩人。 他也看到了老黑的壮烈，出手分外暴烈。 在叶萧瞩目过去的同时，源自小石城的百战法再不能起到作用，一众纠缠了迪迪许久的披甲人躺满一地。 “轰！”一声巨响，碎冰如风暴自下而上冲出席卷，随之一个浑身毛发如流转着火焰的巨猿一跃而出，狂暴地擂动着胸膛，发泄着愤怒。 怒火如有实质，当然，更可能是害怕叶萧骂它没用，大黑大手连掀，整个大坑被掀个底掉，四面的地面尽数被翻了起来，曝露出下面的布置。 叶萧瞄了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天坑陷阱怪不得能困住大黑，从痕迹上来看，敢情已经布置了许多年。 今日即便不是大黑，他日亦有其他人会坠入其中，冻成一块块结结实实的冰块。 “王家庄啊王家庄。”“这究竟布置了多少年？十年，二十年？”叶萧摇头，感慨，想起王倬在很多年以前，就放弃了王病已的身份，以海贼的面目行走，不难判断出王家庄潜伏之深，所图之大。 “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叶萧坐在地上，腿伸直，两手按在膝盖上，连迪迪、大黑、小九围拢过来都没有注意到，陷入了沉思。 从王家庄过去的布局，到当前发生的一幕幕，一条条线索，一个个判断，好像春天到了老树发出的嫩芽一样不住地长出来。 “王大善人抓走铁蛋，诱铁沱自投罗网，将叔侄二人一起抓起来，不惜将多年潜伏暴露，为的是什么？ 是受王倬所托，要以之为饵，将我陷在王家庄吗？”沉吟片刻，叶萧缓缓摇头，自语出声：“不是的。”“王倬与我是私怨，他可不是王大善人久疏战阵，这样的枭雄之辈，不会因为私怨而坏大局。 王家潜伏如此，所谋者定大。”“再说，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跟铁沱之间的联系，铁脚板在他们眼中，何曾存在过？ 只能说是……”叶萧苦笑，为王家庄等人，也为他自己，“……赶上了。”“这一场伏杀，只是因为我赶上了。”“铁沱之事，定是另有目的。”“王倬肯定跟王大善人提起过我，但最多是闲棋一枚罢了。”“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叶萧很有把握，只要弄清楚了王倬此来海门城的目的，就不难反推出王家庄潜伏多年想要做的是什么了？ “他们竟然敢对城防军的铁沱出手了，完全不怕暴露，看来他们所谋的事情，近在眼前！”叶萧想了很久，没有其他线索辅助的情况下，凭空去想，他实在判断不出王家庄到底在图谋什么？ 他转而又想起了王倬，想起了两人一在岸上，一在河中的一晤。 联系当前，叶萧再去回想，登时发现了之前没想到的事情。 “王倬离去得太急，即没有留下来与自家族人一起将绸缪多年的事情做了，也没有专门与我为难。 他半像有事，半如逃。”……半像有事半如逃！ 叶萧喃喃自语地重复着，眼睛渐渐地亮了起来，隐隐地好像把握住了什么？ “海门城，看来马上多事了。”他一念方生，“轰隆隆”一声，天上有惊雷炸响，仿佛感应到了远在海面上的杀机，在做着激烈的应对。 雷声渐浓，散了飘雪，沉沉压下，开始有黄豆大的雨滴，在间歇地从低低的云层中砸下来，砸在脸上生疼。 “噌噌噌~~~”若与雷光有约，王家庄各处有火苗窜起，须臾之间蔓延开来，点燃了一处处屋舍，有热浪如潮，一波波地涌过来。 “着火了？”迪迪吃惊地看着燎原得飞快，连越来越大的雨水都浇不灭的火焰在将王家庄化为火炬。 “是早有准备的纵火！”叶萧扶着小九，缓缓站了起来，道：“不然不会蔓延得这么快，这么猛烈。”“王家庄还有后手，还有人。”“这是在防止我们从王家庄里得到太多的蛛丝马迹。”叶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成人形的王大善人，不得不佩服其“网地为牢”的外号不是虚名，而是实实在在地一生惟谨慎。 “俺去将他们一人一锤子。”迪迪怒了，拎着碎颅锤就要出去寻漏网之鱼的晦气。 “不用去了。”叶萧拍着迪迪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道：“去也来不及，王大善人肯定早就安排好了。”“再说，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把铁沱先救出来吧。”“啊~”迪迪一拍脑袋，一脸难为情，刚刚先是打得憋屈后来杀得兴起，竟是忘了此来的目的。 “人呢，人呢？”“铁沱会在哪里？”迪迪有事不决问亲哥的习惯根深蒂固，脑子都不带转地直接问出来。 叶萧也是习惯成自然了，一指王大善人身后的大堂，确切地说，是落在那口厚实的棺椁上。 “十之八九在里面。 救人吧。”迪迪将碎颅锤和斩象刀往地上一放，大踏步地走到棺椁前，往两手掌心吐了口唾沫，掀着棺椁上盖，吐气开声一发力。 “崩崩崩~”棺材钉一根根地崩出，完全没有用任何工具，纯以蛮力，迪迪就将厚重的棺椁盖抬了起来，扔到了一旁。 紧接着，他往里面一瞅，语带欢喜地回头喊道：“哥，铁沱果然在里面，铁蛋也在。”叶萧有些紧张地问道：“还活着吗？”迪迪伸手入棺椁内，一手一个，分别将铁沱和铁蛋提了出来，将耳朵凑过去在两人的胸口处一听，他马上就笑了，将一大一小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往肩上一扔，走了回来，边走边喊：“活着，两个都活着，总算没白忙。”叶萧惊鸿一瞥地看到铁沱身上似乎带着很多伤势，衣服破损，又被血液浸透一层层地粘在身上，好像长在上面了一样。 这不像是战斗中会造成的伤势，反倒更像是……“拷打？”叶萧眉头一挑，疑窦渐生。 这个时候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既然目的达到，叶萧等人连忙撤出了王家庄。 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王家庄就被烧得通红一片，回首望去，如是一片自地上一直燃烧到天上的火烧云。 小站王家庄，熊熊烈火之下，尽为灰烬，化作尘埃，不复存在。 第三百七十九章 帝王级享受之疗伤 “怎么就烧起来了呢？”迪迪肩上扛着铁沱俩叔侄，浑然不觉有什么分量，一手搭在额头上眺望着火中的王家庄。 “啧啧啧，王家剩下的人跑就跑了嘛，还烧什么房子，怪可惜的。”牛魔人说话的当口，叶萧就地取材，将老黑遗体勉强收敛了起来，放到了僻静处，准备回头告诉小黑地方，让他来迎回遗体。 一番折腾后，叶萧额前冒汗，勉强站直起来，想要蹦跶起来敲迪迪的脑袋，却力有未逮，只能恨铁不成钢地道：“迪迪，你看清楚了，那是临时点个火能烧成的规模吗？”“啊？”迪迪张大了嘴巴，反应了过来。 王家庄好歹是一片有几十年历史的大庄子，不是随手捡来一堆的干柴，那是说烧就能烧，并且短短时间烧得干干净净的吗？ 叶萧指着火中王家庄，继续道：“几十个起火点一起着，每一个都在飞快地蔓延开来，这明显是早有准备，还安置了引火物，不然肯定烧不成这样。”“好个王大善人。”叶萧说到最后摇头叹息，不无佩服。 迪迪眨着硕大牛眼睛，不敢置信地道：“哥，你说这是王大善人早就安排好的？”“嗯！”叶萧重重地点头，道：“肯定是的，没别人。一生惟谨慎，还真是谨慎得可以。”“不管有没有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也不管战局如何，王大善人都是准备要烧庄子的。 几十年基业，为稳妥故，说弃就弃，当烧就烧，厉害呀。”叶萧感慨完，陷入了沉默，心里面一个个念头噌噌噌地冒出来，比不远处王家庄里头烧得还要厉害。 “看来王倬想要做的事情，马上就会发生了。”“不然的话，王大善人不会如此果断，又如此地小心，事情绝对小不了。”“到底是什么呢？”叶萧目光无意识循着王家庄里燃烧着冲天大火向上，看到有滚滚黑烟笼罩着，恍若乌云，酝酿雷雨。 海门城上空，似也有类似的乌云，正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不住地汇聚着。 “哥，你看。”迪迪突然叫出声来，遥指王家庄后。 循着他所指望去，叶萧依稀能看到几个小黑点正在飞速地分散逃窜开来。 “应该是王家庄余孽，也就是王大善人安排的后手，纵火的人吧。”叶萧心不在焉地说着，反正隔得远，也不可能追得上了。 “算了，水来土掩。再说，到时我在不在这海门城，还不好说呢。”叶萧下意识地向着潺潺流淌入海门城的河流上游方向望过去。 循着这条河不住地向着上游溯去，便会抵达比奇城。 “老头子，你在那里吗？”“我很快就会赶到的，老胳膊老腿的，争风吃醋之类的事情要少干啊。”叶萧想到久疏战阵的王大善人，控制不住地就联想起自家老道士来。 这么一段时间经历这么多事，验证是十几年来老道士的表现，他早就知道自家老头子厉害得不像人。 可是，再厉害的人，十几年含饴弄孙下来，还能与穷凶极恶争锋吗？ 叶萧表示很担忧。 他出神得有些久，连迪迪凑过来都没有察觉，等到粗重的呼吸扑到脸上时候，叶萧才惊觉过来，愕然道：“迪迪你干什么呢？”迪迪伸出手，点了点叶萧的左手，奇怪地问道：“哥，你不停的吗？”“呃~”叶萧脖子僵硬地扭过去，看了眼自己姿势别扭的左手。 大黑、小九，目光“刷”地一下，齐聚在那里。 迪迪砸吧着嘴巴，又补了一刀：“好像断了诶。”“啊~”叶萧惨叫出声：“疼，疼，疼死了。”“该死的憨货，你为什么要提醒我啊啊啊啊~~~”从这一刻开始，叶萧的痛呼声就没有停止过，不仅仅是左手，全身上下就没有不痛的地方。 他在小九的搀扶下，一路呼痛的声音横穿了海门城，停到了铁沱家的小院里，方才消停了下来。 倒不是叶萧不疼了，实在是面对雪舞和昭昭水汪汪的关心眼神，不好意思叫那么大声，断断续续的呻吟那是决计免不了的。 “迪迪，以后我要是再说什么屠龙战士之类的，你就拿大耳刮子招呼我。”叶萧痛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终于大彻大悟小时候的理想果然只是理想而已。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战士实在是太疼了。 一边痛下决心，叶萧一边在雪舞和昭昭的搭手下，褪下了道袍，露出一身伤势。 左手扭断是最重的，其他地方也不见得就轻到哪里去？ 他的肩膀上、胸口、腰间……一处处或乌黑，或血红的淤青，全是一下下以身挡刀剑，一下下蛮横地横冲直撞留下的。 当时是痛快了，现在就是痛苦了。 铁沱和铁蛋依旧昏迷着，不知是被王大善人下了什么药，看来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 铁嫂一个人照顾他们俩，剩下的雪舞他们全都围着叶萧在转。 迪迪贡献出了他们牛魔人专治骨折的草药；雪舞拿出了灵狐族的海药。 前者是山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草药，后者是海里特殊的海藻。 被他们两个一折腾，叶萧深刻地明白为什么牛魔人一个个全是皮糙肉厚样子，灵狐族则皮光肉滑的？ 迪迪拿出草药后，放在嘴巴里面一阵嚼，再吐出来成糊糊状，一股脑儿敷在了叶萧的左手上。 那个味道，那个恶心，不用提了。 雪舞呢，掏出的是一个巴掌大小贝壳，里面是淡绿色散发着清香的药膏，用白生生小手抹在叶萧身上淤青处，轻柔地按压着让药物吸收。 两相一对比，一个是受刑，一个是享受。 这边药上好了，昭昭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药膳就进来。 药膳混合了各种新鲜海产，佐以她们灵狐族的秘药熬出的，最能化去内伤。 叶萧呈躺尸状，一边哼哼唧唧，一边享受着昭昭一勺勺喂进去的药膳。 这是治伤吗？分明就是享受。 这一幕看得迪迪和大黑默契地直撇嘴，眼泪汪汪地啃着干粮，肚子里咕咕咕地叫着不公平。 一番折腾后，他们便知道没有个三五天功夫，是没法启程了。 三天后，则是海门城一年一度，最是壮观的海门大潮开始的时候…… 第三百八十章 赤月恶魔 “话说那海门城大潮，堪称世上第一潮，玛法最壮观，不得不看。”叶萧用完好的那只手拍着大腿，说得口沫横飞。 自大海之水，朝生为潮，夕生为汐，涨落之间，称为平潮讲起，到海门城位置如咽喉，兼地理形胜，各种条件汇聚在一起，遂有玛法之最，一年之盛的海门大潮。 三天之后，正是一年之中，海门城涨潮最大的日子，也是观看海门大潮的最佳时候。 每年当这一天到来，海门城居民们一边忙不迭地从居处出来，迁徙到高处的愁眉苦脸，一边是即将有大收获的欢天喜地。 他们会将沿岸注定会被拍在大潮里的吊脚楼租出去，给那些豁出去当落汤鸡也要体验一下滔天潮水的人机会，顺带着大大地赚上一笔。 一般这个日子一到，海门城沿河两岸，一屋难求。 这是一番收入，除此之外，在海门大潮那天之前，海门城居民就会在屋子前后连带着顶上，全固定好一个个大箩筐。 等海门大潮退了，他们便会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随便选一个看过去，每个大箩筐里妥妥的装得满满地，全是鱼虾蟹之属。 这些海鲜随着海门大潮趁势而来，退潮时候落进箩筐里，最后全上了海门城人的餐桌。 当地有句谚语是这么说的：“大潮来又去，鱼儿干瞪眼，虾蟹挂满檐。”又说：“龙神打呼噜，海鲜铺满路。若问不满足？还要等一年。”与灵狐族不同，比奇人起源神龙帝国，在他们看来统治大海的海神定然也是神龙，乃海中龙神。 海门大潮如此规模，定是龙神在海里面睡得不踏实，打起了呼噜。 叶萧他们在海门城这几天，尤其是在铁沱家里没少见描绘类似说法的版画，最经典的一个就是一个龙头人身的海神或打喷嚏，或打呼噜，哗啦啦地从嘴巴里往外喷海鲜……叶萧说得眉飞色舞，迪迪听得脑袋一点一点地，好悬没给睡着了过去。 第一次听的时候，老实说，既能看到辉煌壮观的海门大潮，又能有吃不完的海鲜，牛魔人表示很激动。 但再激动，也架不住翻来覆去地说啊，没看雪舞、昭昭躲得远远地，大黑不知跑哪里撒欢儿去了，小九干脆就跨界而去毫不犹豫。 只有迪迪走慢了一步，被叶萧逮住跑不掉留下来陪他解闷。 “哎，闷死了。”叶萧收起眉飞色舞状，以手托腮，唉声叹气。 他吊着左边胳膊不能动惮，牛魔人和灵狐族的药再管用，自家体质再好，道法辅助之类的，没有个三五天功夫，叶萧这手就不算是自个儿的。 活蹦乱跳惯了，在铁沱家里闷一天，可把叶萧憋坏了，自然，可怜的迪迪也被折腾得够呛。 看到亲哥终于不提海门大潮这茬了，迪迪松了口气，连忙转移话题：“哥，你说铁沱和铁蛋怎么回事，一直不见醒啊。”好歹也是拼了命才救回来的，叶萧稍稍提起点精神，下意识地向着里屋望了一眼。 里屋是铁嫂在照顾着叔侄两个，其实也没什么好照顾的，就是给昏迷不醒的一大一小灌些鱼汤，免得昏迷着直接给昏迷死了过去。 铁沱他们叔侄两个一被救回来，城防军那边马上派了人来看望，大夫什么的没少请过来看，诊断结果都一样，他们两个不知是被喂了什么药物，醒不过来，只能维持着等药力过去，人自然就醒了。 “王大善人，真是挺了不起的。”叶萧情不自禁地感慨出声。 在对方还活着的时候，他叫一个糟践人，嘴巴毒得不行，活人能给气死，死人能给气活。 现在人死了，叶萧反而都是好话，夸他不是一回两回了。 明明胜券在握，十拿九稳，竟然还给喂了药，以至于现在叶萧他们想知道王大善人抓走铁沱的目的都不能够。 死了还能给人添麻烦的敌人，的确值得称赞上一句。 迪迪“嗯嗯嗯”地表示赞同，道：“看来铁沱兄弟是条汉子呀，他肯定没给海贼他们要的东西，不然怕是早就被一刀砍了吧。”叶萧耸了耸肩膀，摊开手，这个他就不知道了，估摸着得等铁沱醒了，才会有答案。 “等等。”叶萧突然神色一动，打了个响指道：“我好像有办法了，兴许能给他叫醒喽。”“走，我们出去。”说走就走，叶萧一蹦而起，要不是还吊着胳膊呢，这活力完全看不出是一个伤号。 “哥，你确定不是闷得慌找借口出去晃荡？”迪迪刚表示了一点怀疑，就在叶萧一瞪眼间怂了，乖乖跟着他一起踏出了铁沱家。 “走，哪里最热闹，迪迪你头前带路。”“你果然是出来玩耍的……”叶萧和迪迪闲话逗着闷子，往海门城最热闹的地方去。 走着走着，两个人很快就发现了不同。 路上人是多，却不喧哗热闹，反而是压抑地在窃窃私语。 一窝窝的人全在道路两侧，冲着墙上张贴着的东西指指点点，情况极类似当初封魔谷关城张贴悬赏令的情形。 仗着有人高马大的迪迪一脸凶相地护持着，叶萧肆无忌惮地挤尽人群，看到了导致整个海门城气氛都不一样了的东西。 版画！ 海门城最热闹的大街上，两侧墙上贴满了一张张风格极古，怪诞奇诡的版画。 它们像极了想象力丰富的孩子在发烧时候做出的噩梦，充斥着奇形怪状，大面积的毁灭。 各种似人非人的怪物，天灾一样的场面，海啸席卷了大路，地震垮塌了山岳……最可怕的却是一个庞大的，形如烂泥般的大怪物，在无数似人非人存在的膜拜下，狰狞而恐怖。 “这是什么鬼？”叶萧看了一幅又一幅，心里面憋闷得慌，好像心窍被人用烂泥给糊住了，堵得不行。 他看出来了，那些版画分明是源自不同年代，不同种族，在不同的地方绘制下来的，描述的都是类似场景。 更可怕的是，在其中不少幅里面，叶萧还看到了一轮赤月，高高地挂在天穹上，如在往下一滴滴地滴着鲜血。 叶萧耳朵早就竖了起来，左右窃窃私语的议论声灌了一耳朵，听得最多的是一个名号：“赤月恶魔！” 第三百八十一章 公学派，城主派 “赤月恶魔吗？”叶萧下意识地抬头看，好在朗朗乾坤，时光正好，没有赤月当空，漫天血染。 定了定神，这回叶萧有意识地往人群里挤，除了护住受伤的左手外，纵是遭人白眼也不恼，哪里有人议论就往哪里凑去。 听了半天，迪迪跟在后面净顾着跟人呲牙作出一副凶恶样子，吓唬那些被叶萧挤得踉跄踩了脚的人不炸毛，压根就什么都没听到，一脑袋都是雾水。 叶萧则不然，他什么脑子啊，一阵东拼西凑，便将事情还原出了一个大概来。 “原来这些版画是比奇城中来的贵人们让人张贴的，它们并非杜撰，全是来自比奇城那边这么多年来对各个玛法大陆原生种族遗迹进行发掘得来的。”叶萧挤得够了，在迪迪的护持下退出来，靠在没什么人的角落，陷入了沉思当中。 比奇人族是神龙帝国远征军的后代，并不是玛法大陆的原生种族，并没有经历过那些黑暗时代，于是只能从各族的传说与壁画中去探寻。 叶萧经历过的那次赤月降临后，比奇城里的贵人们分裂成了两派，这些版画就是其中一派人将历年来的研究公诸于众。 “时代不同，从几千年前到一千多年前都有，每逢赤月降临，就是赤月恶魔苏醒的时候。”“用不了多久，或许几年，或许十几年，几十年，赤月恶魔就会率领着它的手下，攻陷玛法大陆，将曾经的毁灭与恐怖重新带过来。”“话说，它长得真恶心，一滩烂泥嘛。”与赤月恶魔相关的各个种族有千千万说法，有的说当年虹魔教就是通过祭祀赤月恶魔获得的力量，虹魔教主阿金纳就是由此从凡人变成了神祇。 又说，鬼豚族人落魄至此，也与祭祀赤月恶魔有关，赤月恶魔是恶魔，不是兔子，胃口大开之下，鬼豚人精华丧失内部纷乱，才种下后面种种衰弱之果。 这些叶萧听听就算了，他毕竟只是一个小道士，不是专门研究玛法大陆各种族兴衰史的学者。 叶萧更感兴趣的是张贴这些版画者的用意。 从各处议论人群里总结出来的消息，大致是说比奇城里分成了两派，一派比奇王国的新生代，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后裔。 他们大多就读于比奇城公学，家中皆是权贵，生来就注定是比奇王国未来的主人们。 另外一派以沙巴克城主为首的老派地方实力派，称之为：城主派。 面前张贴得到处都是的版画，便是公学派的行为。 “哥，他们这是要干嘛呢？”迪迪一开始人挤人还觉得蛮热闹，久看却也烦闷，一眼扫过去全是脑袋，跟在瓜田里面扫过去全是西瓜一样。 闲得无聊，叶萧又不理他，迪迪只得眼巴巴地凑上来询问。 “他们……”叶萧从人群缝隙里望过去，一张张描述着赤月恶魔降临时候黑暗恐怖场面的版画清晰可见，缓缓道：“……在唤醒。”“唤醒？”“唤醒比奇人警惕赤月恶魔的到来，宣传他们的应对与主张，希望大家都站出来支持他们。”叶萧晃了晃脑袋，感觉跟里面注了水一样，又晃晃荡荡的感觉，接着道：“城主派认为这是大劫，有可能覆灭整个玛法大陆的生灵，又加北方冰川渐融，认为应当竭尽全力打通通道，联系神龙帝国，请求支援。”“公学派则认为外人不足倚仗，应该团结玛法大陆上各种族，比奇王国内所有人，让大家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起出力抵御。”迪迪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是有听没有懂，憨憨地道：“哥，咱听谁的？”叶萧眨了眨眼睛，两手一摊：“我怎么知道？”这是思潮，是比奇王国未来走向，是玛法大陆存亡，这样的大事，还不是他能掰着手指头说清楚对错、利弊的。 一阵大眼瞪小眼后，叶萧手一挥，说出了结论：“管他的。”用劲儿有点大，震得左手一阵阵地疼，刚刚一阵人挤人，多少有些磕磕碰碰，叶萧觉得更疼了。 正在这个时候，人群一阵骚动，不少人在喊着“来了来了”，随即人潮如海浪，向着某个方向“涌”了过去。 “喂，喂，再碰我手信不信我放迪迪。”蜂拥而过的人挤在叶萧左手上，他脸瞬间就绿，跳脚不已。 那人本待理论来着，结果一扭头看到迪迪瞪圆了眼睛，连忙咽了口唾沫就当没听到，低头走得更快了。 叶萧得胜归来般昂着头，就是这么爱带迪迪出门。 在迪迪的护持下，叶萧半是被人群推动着，不是心里面好奇，顺着人流直往某处走。 走了小半天功夫，人潮才挪过了半天街，到了开阔处总算能松泛点，不然在人群中叶萧有快被挤得闭过气去了。 这罪不算白受，叶萧故技重施，听了几耳朵，知道所谓的“来了”是比奇城来的贵人，又一次前来演讲，呼吁大家支持他们。 “竟然还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叶萧一边是好奇心起，一边是一个英气勃勃的高贵倩影，踱着步子在脑海中过去。 “会是她吗？”叶萧一个念头刚刚闪过去，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从人群中各处传来。 “咦？有人煽动？”循着呼喊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叶萧看到了好几个脖子间围着红绸巾，或是光着脑袋的人在振臂高呼，引得人群如沸腾了一般，热烈地欢迎起了从裂开的人群中走出来的一行人。 叶萧刚看清楚是那些帮派中人在煽动群众，弄出这么大场面的正主儿就离开簇拥着的护卫，登上了前方高台。 果然是一个女孩儿。 “呃~”叶萧的神情，一下古怪了起来，比刚刚看到红绸巾与矮光头的手下四处煽动要古怪十倍百倍。 登上高台的那是一个在女子中算身材高挑，眉宇间有英气勃勃不输男儿，五官精致清秀，全身上下都在洋溢着尊贵的美丽。 “明月！”“果然是她。”叶萧眼睛都不眨地看着高台上，聚焦于无数人目光下却依然挥洒自如的明月。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上女装的样子…… 第三百八十二章 加入我们，如此自愿 “很漂亮呢。”叶萧看着台上明月，有那么一刹那恍惚失神，心里与口中皆是赞叹。 迪迪连连点头表示赞叹，种族不同不代表审美不同嘛。 他感受不到是此刻叶萧心中的负责。 值得初见时候，叶萧蹲在台阶上，惊鸿一瞥，只能抬起头仰望，还要为明月随身侍卫阻隔了视线。 古船沉舱底，海水温泉畔，再见之时，只是差上一点就要来个坦诚相见，尴尬之余，距离全无。 此时，意料之外的碰面，叶萧恍惚间好像回到了白日门城中，蹲在台阶上，要仰望才能看清楚那张俏脸。 层层叠叠围观的人群，聚焦而去的目光……所有的一切犹如深深的壕沟，拉开了距离天堑。 叶萧撇了撇嘴巴，很是膈应。 在他出神的片刻功夫里，明月别样动听的声音传了出来，道法加持之下，人人听着都如在耳边。 叶萧没有太过在意下，只听了片鳞半爪，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他动容了。 “我不知道，赤月恶魔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也不知道，祂什么时候来？我们能不能战胜得了祂？ ……但我知道，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一切只能依靠我们自己。 玛法大陆，是比奇人族的，是牛魔族，是灵狐族……是所有种族大家的。 我们要团结起来，不管是牛魔人，还是獬羊人，或是其他世世代代生存在玛法大陆上的种族，你们不是比奇人族，但我们都是比奇人！ 只要我们团结一致，我们就不需要寄望于别人的拯救。”明月顿了一顿，脸颊微红，本身情绪感染着每一个听到她声音的人。 她语调转缓，去了激昂，换为柔和：“我向来不穿女装，因为家父从小将明月当做男子来教养。 今天，明月特意穿着女装前来，便是要告诉大家，即便生为女子，明月亦愿意为我们玛法大陆，为比奇王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诸君！”明月声音陡然高亢，葱白玉手向着人群伸出，诚挚地道：“请加入我们。”“轰~~~”人群中哗然至轰然，不知多少人呼喝，多少人恨不得挤上高台，与台上贵女并肩。 兴许在一时激昂过去后，很多人会改变想法，但在此刻，不得不说明月的演说与煽动是成功的。 哗然的人群掩盖了叶萧神情的古怪，嘟囔声音更是只有旁边迪迪勉强能听个大概：“你是有意的吧？”好死不死，明月伸手向着所有人延请加入，最后玉手定格所向的方向，正是叶萧所在。 更要命的是，她还眨了眨眼睛。 “不是有意的就见鬼了。”“她眼睛怎么这么尖呢？”叶萧有些郁闷，感觉就像是重回了古船沉舱，被抓了个现形一样。 这大庭广众之下，明月自然不会与他有更多的交流，再向着所有人挥了挥手后，她便在护卫的簇拥下，排众而出，沿着裂开的人群缝隙，向着远处去。 很快，明月背影就遥不可见了。 叶萧没有试图去看她往何处去，眼前还定格着她下得高台时候回眸一笑的样子，还是冲着他所在方向。 这一点，从叶萧周遭那些海门城人激动的叫声就能知道一二了。 “哥。”迪迪凑过来，不太确定地道：“她好像是在冲着你说话诶，还冲你眨眼睛，对啦对啦，还跟你笑。”“哥你跟她认识？”……这时候这憨货倒是聪明了！ 叶萧颇有点脸上挂不住，板着脸就当没听到。 古船沉舱里的事，他提都不想再提，不够丢人钱。 “可不是认识嘛。”突然，一左一右，异口同声，阴阳怪气，让叶萧和迪迪都咯噔一下，险些蹦起来。 叶萧左右扭头一看，眨了眨眼睛，认出来了。 左边那个皮相不错，脖子上系一条红绸巾，迎风飘啊飘，颇能引起无知少女尖叫的那种。 右边那个矮矮个子，光光脑袋，迪迪乍一扭头还没看到，朝下瞅了瞅才认出那个油光发亮的脑袋。 赫然是海门城里两大帮派的首领。 他们左右一出现，迪迪不由得就有些紧张。他整天被叶萧叫憨货不代表他傻啊，心里清楚着呢，这回再想用什么神射迪迪之类的可蒙不过去了。 叶萧却不紧张，反而侧了侧身子，用健全的右手搭在红绸巾的肩膀上，满脸好奇地问道：“兄弟，你假假也是一个帮派老大，怎么就投了明月小姑娘呢？”“啥？”迪迪一头雾水之时，红绸巾和矮光头脸一黑，都能拧出墨汁来了。 “哎~”红绸巾叹了口气，老了十岁一样，道：“你小子怎么知道的？”“呶~”叶萧冲着夹杂在人群一起散去的，片刻之前还在煽动海门城人情绪的那些个一努嘴，道：“那不都是你们的人吗？够尽心的啊，又是煽风，又是点火的，就怕不热闹冷了场，你们收了钱了？”红绸巾苦着脸，抬起一只手，向着码头方向一指，同时唉声叹气地道：“我们是……自……自愿的。”……没听过这么勉强的自愿。 叶萧腹诽着，循着红绸巾所指望过去。 码头下面停靠着货船无数，各种大型龙门吊一类装卸工具如巨人臂膀，不住地搬运着永远也搬不空的货物，更有人流攒动，好像一个大箩筐，里面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人。 叶萧目光一扫，神情就变了。 他看到在最醒目的龙门吊上，像吊着风干腊肉、板鸭一样，吊着好几具尸体，随风晃晃荡荡，从下面路过的人总是不由得缩着脖子，生怕一阵风大就给掉了下来。 不砸死也给吓个半死。 距离有些远，叶萧看不真切，只能勉强分辨出那些被吊死在上面的人依稀是矿工装扮。 “黑人？”叶萧脱口而出，矮光头立刻出言纠正道：“不是黑人，这货跑得快，不知道藏到哪个疙瘩角落里瑟瑟发抖了，那都是他手下的好手。”矮光头紧跟着摸着光溜溜的脑袋，上面汗珠子一片片地往外冒，全是冷汗。 “据说是黑人的手下对那位明月贵女下了杀手，犯了忌讳，连比奇城里老王他老人家都发了话，要赶绝他。 这不就……”不就什么便不消说了，那些风干腊肉现身说法着呢。 叶萧弄明白前因后果后，望向红绸巾和矮光头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同情。 这哪是自愿啊，分明是被吓得够呛。 “咦？”叶萧冷不丁地想起什么，脱口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跟她认识？” 第三百八十三章 只看颜值，这般唤醒 “这位比奇城贵女让人传下话来，说你是受了她的牵连，不准让我们跟你为难。”红绸巾刚开始说时候还有些郁气，到得后来整个脑袋都垂了下来，旁边矮光头也是，一副被打败了的样子。 “这还不是认识吗？”红绸巾叹着气，抱怨道：“其实哪里需要威胁我们，知道了贵女的身份，黑人现在还不知道躲哪个老鼠窝里，我们怎么敢妄动？”“哎，无妄之灾，倒霉催的。”两人越说越觉得这个帮派老大的日子过得没滋味，感慨着海门城再怎么枢纽，跟比奇城，跟沙巴克城这样的地方到底不同，都是混帮派的，都比人混得差。 红绸巾跟矮光头顿时就没有跟叶萧继续说下去的兴致，唉声叹气地互相搭着肩膀，像是两只互相舔着伤口的狗，背影都露出凄凉来。 叶萧哪里在乎他们是凄凉还是拔凉，右手指着鼻子，用“我不服”的语气道：“迪迪，我还需要她来放话保护？我打不过他们吗？”说着他满脸气愤地想要挽袖子，一条胳膊还处在残废状态，没能够。 迪迪看着叶萧的胳膊腿儿，很想点头来着，面对叶萧杀人的目光，强行忍住了。 周遭人群散开，议论纷纷，说着“赤月恶魔”事，论着“公学派”与“城主派”之争。 沙巴克城主为首的一些老人，据说正在集中各方的资源，要强行打通北部冰川，重新恢复与神龙帝国的联系。 这些还是海门城为通衢要地，与盟重省往来频繁，不然还不会知道。 相比之下，“公学派”就要亲民得多，类似明月这样的演讲，在很多地方都做了，真要论起来，路过的民众们还是更支持他们的。 不说别人，就是迪迪这样的被灌了一耳朵后，都关心起了“大事”来，一本正经地问道：“哥，你支持哪一派？”迪迪学着叶萧样子摸着下巴，又问道：“他们谁比较有道理呀？”叶萧一翻白眼，心想：“得，敢情全白听了，压根没想法。”想了想，他还是问道：“你觉得谁有道理？”“当然是明月贵女！”迪迪理所当然地应道。 一句“为什么”还卡在叶萧喉咙眼儿，迪迪就说出了答案：“她长得多好看啊，说的一定有道理。”怎一个理直气壮。 ……这个完全不通的逻辑是怎么回事？长相跟道理是一回事吗？ 叶萧无语良久，摇了摇头，彻底放弃跟这憨货讲道理与逻辑这么复杂的东西。 面对迪迪眼巴巴的目光，他沉吟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答案：“谁有道理，我不知道。”叶萧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摇着，道：“我没有亲眼看到，没有亲身感受，没有自我判断……这些都没有，就去听信别人的道理，去判断对错，这才是最大的没道理，最大的错。”至于支持哪一派这一问，迪迪自个儿都忘了，叶萧更不会提起。 天知道以后会怎样？如果以后，始终没有自己的判断，自己的道理，那么当然是支持明月了，原因：长得好看。 叶萧给自个儿逗乐了，兜了一圈子，原来他跟迪迪没什么区别啊。 “算了，管他的，这样的国家大事，干我们屁事。”叶萧和迪迪说说笑笑间，往着码头方向去。 他们当然不是去看那些吊在龙门吊上的风干腊肉，纯粹是买东西去了。 叶萧说有唤醒铁沱叔侄的方法，还真不是借口，至少，不完全是借口。 花了小半天功夫，他们两个捏着鼻子，提着袋子，回到了铁沱家中。 刚一进门，迪迪就把提在手里面的蛇皮口袋往地上一扔，捏着鼻子跑出去老远，站在上风口处，张开嘴巴拼命地呼吸。 “呜呜，哥，好臭，臭死了。”迪迪话音刚落，听到动静出来的雪舞跟昭昭脸色刷地煞白，手忙脚乱地捂着鼻子跑开。 叶萧和迪迪带回来的蛇皮口袋全都打开，里面尽是一堆堆臭鱼，全是小渔船打捞回来没能卖掉，全都臭了的。 这些加起来，也没能花掉叶萧和迪迪几文钱。 “公子，你弄这些回来干嘛？”雪舞闷声闷气地问着。 口鼻全给捂住了，在场每一个人开口都是这声。 叶萧是早有准备，艾草一类的东西插在鼻孔里，嘴巴上捂着厚布，站在了那一堆臭鱼前头，道：“鱼腥本就臭，那些杀鱼卖鱼的，身上永远是一股味儿，清洗都不容易，更别说这些臭鱼了，堪称毒气。”“要的就是这个味儿。”一边说话，叶萧一边拿出几张早就准备好的符纸在手上一晃燃起，旋即向着臭鱼遥遥一指。 随即，一缕缕气息不住地从臭鱼堆里升腾起来，在符箓之力下汇聚成一团。 不住地汇聚，又在不住地压缩，渐渐地从五色变成了漆黑如墨，最后凝成两个鸽子蛋大小的药丸落下来，被找有准备的叶萧拿了两个碗分别接住了，拿着就往铁沱叔侄的房间去。 等叶萧出来，拔出鼻子里的艾草，揭开捂住嘴巴的厚布，大口地喘着气。 在他旁边，迪迪也好，雪舞、昭昭她们两个也罢，全是一模一样动作。 那些臭鱼还在边上堆着呢，却没有人再看一眼，也不觉得臭了。 事实上，院子里臭味消散，那些臭鱼也没有再散发出气味来。 发现这一点后，就是迟钝如迪迪也知道叶萧在做什么，他的办法是什么了？ 叶萧这是以道法将臭鱼这种人间至臭东西的臭味全都提炼出来，凝成了药丸。 最能刺激昏迷不醒着，逼着其醒来，天下最香一定没有天下最臭管用。 叶萧这是要将铁沱叔侄生生地臭醒过来啊。 联想到叶萧捧着装着臭丸进去的举动，迪迪他们望向铁沱他们房间的目光顿时就充满了怜悯。 叶萧明显解读错了意思，还以为他们是在担心效果，连忙拍着胸脯道：“安啦安啦，我把东西就放他们枕头边上，就不姓臭不醒。”“……”迪迪等人齐齐咽了一口唾沫，面面相觑，脸上全写着两个字：“好狠。” 第三百八十四章 偷狗贼，久违了 一天时间过去，铁沱家里除了铁嫂关心儿子和小叔子，其他人包括叶萧在内，连那个铁沱叔侄养伤房间的门外面都不经过。 实在是太臭了，家里都快呆不住了。 叶萧在迪迪他们几个白眼下，坐立不安，屁股地下跟扎了针一样，日子变得不太好过了。 不得不说，他以道法提炼出来的臭丸效果实在是太好，味儿叫一个冲，弥漫怎一个快，屋子里眼见没法活人了，连院子里的蔓藤都蔫吧了。 叶萧造了这个孽后，在一众小伙伴里的地位直线下降，往常只要把自己往椅子上一扔，喊一声“我要换药”，呼啦一下大家就围上来嘘寒问暖地忙活。 现在呢？ 今天叶萧吼到第三嗓子了，一群人就没往身边挨过来的。 正自不爽间，他听到“嗤嗤嗤”的声音，低头一看，大黑都在不住地抽着鼻子，一副偶被毒倒了的样子。 可怜大黑一只狗鼻子灵敏着呢，这下备受荼毒，走路都是摇摇摆摆的，跟醉狗一样。 它对着看过来的叶萧连翻着白眼，趾高气昂一副“偶就不理你”样子，拿屁股冲着叶萧就要避开。 把叶萧给气的，迪迪、雪舞、昭昭他们就算了，你一宠物也敢龇牙？ “汪~”一声凄凉的狗吠把迪迪等人的注意力全给吸引了过来，循声望去只见得叶萧用两根手指拎着大黑起来，走到院墙边上，“噌”地一下给这敢对主人龇牙的货扔了出去。 “哼！”“找你的后宫快活去吧，少在这碍眼。”叶萧拍着手，嘴巴里恨恨地，琢磨着是不是招呼迪迪他们也出去避个难什么的。 他把大黑弄出去其实也是可怜这家伙，谁叫它天生鼻子灵呢，生怕大黑再呆下去生生成了史上第一只被臭死的神兽，玩笑就开大了。 为了避免惨剧发生，叶萧还是觉得把它放出去撒欢儿比较好。 不得不佩服大黑在某方面本事了得，顶着个小奶狗模样，短短时间里，竟是在附近街面上发展出了后宫来。 光叶萧看到的，就有一黑一黄一花，再来两三天不得集齐五色后宫？ 他正啧啧赞叹，表示佩服的时候，院墙外忽然传来了异响声。 先是一声“呜呜呜”，好像被捂住嘴巴的哼哼唧唧。 继而是“汪汪汪”，大黑带着狂怒的吠叫声，仿佛是黑、黄、花三色后宫排着队给它带绿帽子一般悲愤。 原本看到叶萧被宠物鄙视怒而将其扔出去的一幕闹剧，在那捂着嘴巴乐的迪迪等人，顿时被异响声吸引了过来。 “不对。”叶萧本来已经转过去的身子又扭了过来，向着院外冲去。 毕竟是自家宠物，他分明听出来在愤怒之外，大黑的叫唤还是在求助。 墙外扑腾扑腾的声音不住传来，入得耳中，叶萧瞬间脑补出了大黑迈着小短腿追上去的样子。 “发生什么了？”脑袋上顶着问号，叶萧在前，迪迪等人在后，一拥而出铁沱家院子。 这里面几分是因为外面的突发情况，几分是逃离恶臭，那就不好说了。 人一出去，叶萧循着叫唤声望过去，果然看到大黑四条小短腿都带出了残影来，一边狂吠，一边紧追不舍。 在它前头，街道拐角处，有一个背影肩膀上扛着条麻袋，里面有东西不住地扭动着，拐入拐角不见。 看到这一幕，叶萧第一反应就是两个字：偷狗！ 偷狗贼这太多了，狗肉是一绝啊，再联想到大黑的悲愤，它新后宫的颜色，叶萧恍然大悟。 要不怎么说一黑二黄三花呢，狗肉味道最好的品种就这么集合全了。 想必是大黑惨遭扔出去的同时，正好看到蹲守在外面等它临幸的后宫之一遭了偷狗贼的毒手，这还能忍？ 区区一个偷狗贼，竟然还跑挺快，大黑一时间竟是追之不及。 本来看到只是这样的小事，叶萧他们要嘛掉头回去，要嘛为躲避恶臭逛街去，偏偏在看到偷狗贼背影时候，叶萧心里面就是咯噔一下。 “怎么……有点眼熟……”叶萧好奇心起，跟在大黑后头就追了上去。 这一追就是三条街，直往海门城后城去。 循着大黑痕迹追赶的叶萧等人，忽然远远地听到几声惨叫：“哎呀，放开，你个死狗。”“汪”——放开你就有鬼了，竟敢跟本狗抢后宫。 “放开放开，再不放开信不信哥把你炖成一锅香肉。”“汪汪~”——偶还真不信了，你以为你是谁啊，偶家里那个吃货主人，随身带橘皮、调料的吃货吗？ “疼，疼疼疼~，哥认识你主人，快松口。 “汪汪汪~~”——认识那个把偶扔出墙的人？咬的就是你。 大黑咬得更狠了。 叶萧、迪迪、雪舞、昭昭，四个人这时候已经赶到了，全都一脸古怪地看着这一幕。 此刻，被大黑一口咬在小腿上，甩都甩不掉的那可是一个熟人，熟得都要透了。 “真是他……”叶萧一阵无语，“怪不得瞅着背影眼熟。”眼看这人脑袋上歪歪地戴着一顶斗笠，中间还有一个窟窿，顽强地钻出一丛至少十天半月没洗的头发。 脏兮兮的披风没有了平时百宝囊般光彩，倒像是街边乞丐晚上御寒用的家伙。 神秘商人，沈凡！ 叶萧看着这位老熟人，不知是忘了还是有意的，反正没第一时间喝止大黑，就眼睁睁地看着沈凡痛叫，摸着下巴想道：“好像每次看到这家伙，他都混得一次比一次惨，这是报应吗？他的无耻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偷笑了半天，等大黑过了牙瘾，叶萧才上前把这货拎了起来，然后跟迪迪他们一起，成环形围住了沈凡，抱着胳膊在胸前，就看着，就不说话。 在被大黑一口啃在小腿上后，沈凡就顾不上背上的麻袋了，这会儿口子敞开着，从里面爬出一条大黑狗，呜呜呜地找只有它腿高的大黑哭诉去了。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膈应，这样的最萌身高差，大黑是怎么把人家收入后宫的？ 叶萧好不容易收拢了思绪，沈凡也被他们看得不自在了，嘟囔道：“喂，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久违了，沈哥。”叶萧毫无诚意地打了声招呼，紧接着道：“你还是说说突然冒出来干嘛？又有什么好照顾？”他语气里面充满了警惕，貌似这家伙就从来不憋好屁。 几人继续保持包围状，等着沈凡的回答。 第三百八十五章 小孩子才逃避，大人迎难而上 “这么说你沈哥就不爱听了。”沈凡正了正歪歪斜斜的斗笠，一本正经地道：“谁说我找你就一定有事呢，我们兄弟明明是走心的，讲感情的。”叶萧嗤之以鼻，在心里道：“跟你讲感情是要伤钱的，而且一不留神就会被带到坑里面去。”他摩挲着手掌，活动着脚腕，将全身筋骨都活络了开来，时刻准备迎接挑战。 “沈凡这厮有阵子没见了，突然冒出来是想让我做什么？”“是通缉谁，保护谁，还是寻找什么东西？”这头，叶萧已经做好了拼耻度，讲条件，比口才，盘外招等诸般准备。 那头，沈凡却诡异地沉默了下来，低低压下的斗笠遮住了半张脸，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变化。 “嗯？”叶萧隐隐觉出不对了。 他认识的沈凡可是嬉笑怒骂，全无正形，又无所不知，无物不有的神秘存在，何曾有过这样反应。 叶萧刚想开口再问，沈凡缓缓地抬起头来，斗笠下露出一对狭长的眼睛，明亮闪过。 “小兄弟。”沈凡声音低沉又有磁性，难得的正经语气，“走吧。”“走？”“离开海门城。”一问一答间，十个字不到，却如乌云在厚厚沉沉盖顶而下，城欲为之摧。 几人之间，令人窒息般的气氛弥漫。 这话要是一个普通人讲来，叶萧他们听听就算了，一笑而过，从沈凡嘴巴里说出来就不同了。 说归说，骂归骂，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至今，叶萧从未真正轻视过这个浑身上下充斥着神秘的小商人。 在气氛凝固到要化为实体的时候，“噗嗤”一声，沈凡忽然笑出声来，他脑袋上的斗笠真是怎么扶都正不了，歪歪地带着，配上吊儿郎当站姿，简直浑身上下都是不正经。 “哎呀呀，海门居，大不易啊。”“这不，哥生意又赔了，真是一天也呆不下去，再不赶紧跑路，回头得被债主填海里。”“刚想着打条黑狗烤吧烤吧当做干粮，将就够路上吃吃，还被狗给咬了。”“我好可怜。”沈凡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挤出可怜巴巴样子，怎么看怎么引人发噱，昭昭和雪舞忍俊不禁，拿手捂着嘴巴低笑。 叶萧没有笑。 他一只手拎住又要扑上去咬的大黑，眉头皱起来，问道：“沈哥你马上要走。”“走。”“不多留两天？”“坚决不。”叶萧沉默了，同时也明白了沈凡的意思。 沈凡有手瘙着露出斗笠中间的头发，有些苦口婆心地道：“我有一个朋友，也是做生意的，遇到攻沙之战，前后两任沙巴克城主连带他们的手下，人脑袋打成了狗脑袋。 他就不走，说战争财最好发，非要留下来继续开门做生意。 然后，他就死了。”“我还有一个朋友，又是做生意的——别问我为什么我的朋友都是做生意的。 他在比奇城生意做得好好的，遇到老王崛起，几个帮派乱成一锅粥。 他也不走，说乱才有机会，一团死水怎么发财？ 然后，他也死了。”沈凡叹着气，一瘸一拐走过来拍着叶萧的肩膀，道：“怎样？哥准备去比奇城，一个人走太危险了，不如你保护我走呗，顺带包个干粮什么的？要有肉。”叶萧扯了扯嘴角，就算是笑过了，沉吟了一会儿，抬头望了眼迪迪、雪舞、昭昭他们三人。 对视时候，他们全都点了点头，表示一切主意让叶萧来拿。 “呼~”吐出一口浊气，叶萧在沈凡期待目光注视下，缓缓摇头。 “哎~”沈凡低头，叹气，斗败公鸡模样。 叶萧反过来拍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道：“沈哥，我听说过一句话。”“啥？”“但凡说我朋友的，全是说的自己。”“屁，你这是咒我死。”嬉笑着，沈凡摘下斗笠煽风摇着，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声音从背影处传来：“人说：时运造英雄，又说：乱世出豪杰。 谁见：运去英雄不自由，乱世白骨曝于野。 皆云：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谁知：风口浪尖，龙门难跃，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远至前方拐角，沈凡将斗笠后扬摇了摇，便算是打了招呼。 叶萧品着沈凡的几句话，一时失神松手，大黑“汪汪汪”地就追了过去，明显是想在后宫面前多多表现一下公狗气概。 前后脚功夫，沈凡刚拐过街角，大黑就追至，结果却是它踟蹰在街角，一脸茫然。 看大黑那样子，不说沈凡的身影，就是连他的味儿都没捕捉到。 如沈凡出现之神秘，他的离去从来也是一个谜。 “哥。”迪迪凑过来，脸上带着担忧。 叶萧望过去，看到不仅仅是迪迪，雪舞如此，昭昭亦如此。 他扯了扯嘴角，笑道：“看来海门城真是要发生大事了。”“沈凡跑得比大黑还快，事情的发生也不会慢。”“我们。”叶萧看了自家小伙伴们一眼，斩钉截铁地吐出了两个字：“等着。”我们，等着。 掷地犹如金铁之声。 叶萧不怀疑沈凡的好意，不否认有那么一瞬间的犹疑。 只是，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到底不同了。 海门城不管发生什么事，终究少不了王倬等人参与；海门城不管是谁家势力，还是聚居着大量无辜的普通人。 叶萧眼中愈见坚定，以类似沈凡远去时候吟咏般的语调说道：“小孩子才逃避，大人迎难而上。”一次次冒险教会他，风浪再大要迎着上，逃是逃不了的，迎面冲过去，粉身碎骨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走，我们回去。”“做什么？”“再换两次药！”说话间，叶萧等人掉头回返，铁沱家里让人受不了的味道，忽然又觉得还是可以再忍一下的。 临去前，叶萧向着远方海面上眺望了一眼，只见得风急，海浪浊而滔滔，隆隆之声，如怒而咆哮。 “隆隆~~”大海上，两艘海船在脱离接触。 “可恨！”小结巴平底锅握在手上，锅底都是木屑，身前是拍碎了的船舷。 远方海平面上，一艘艘庞大的海船在跃出，号叫声此起彼伏，以碾碎海波之态而来。 “来得好快，算王倬这厮好命，又让他逃了。”小结巴鼻子皱着，气呼呼地一挥平底锅，喊道：“现在换我们跑给他们追了。”“该死，我们的人怎么还不到？”她在面前乱挥着平底锅，好像在揍着刚刚脱离接触那艘海船上的王倬，要将他拍得不成人形。 “往海门城跑，快。”帆扯满，风正急，在越来越多的海贼船追击下，向着海门城方向乘风破浪而去…… 第三百八十六章 水门，红遍 “这是什么？”叶萧、迪迪等人围成一圈子，中间是大黑无辜地睁着大眼睛。 它嘴巴里面叼着张纸，纸张笔挺，朝上的那面彩绘着是海门大潮的壮阔景象。 叶萧蹲下去，从大黑嘴巴里面把纸拽了出来，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它的脑袋，教训道：“外面人给你的是吧？别人给你什么都往回叼，下毒怎么办？”大黑翻了翻白眼，很想说“偶假假也是一是一头神兽诶，下毒？”到口化作“汪汪汪”叫声，包括叶萧在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它身上了。 “真漂亮。”迪迪啧啧赞叹，大脑袋晃着凑过来。 “嗯。”叶萧点头表示赞同，是挺漂亮的，这纸张硬挺，一面彩绘着海门大潮景象，有明月出于海面。 另外一面，则是水墨画了一座架在水上的闸门。 这道门他们第一次进海门城时候都看到了，叫做“水门”来着，横跨大河，是海门城最后一道防护。 水门之内，便是两岸民居，一城繁荣。 平日里也就罢了，在海门大潮时候，水门上就是最好的观潮地点。 叶萧这么积极地想要把铁沱弄醒过来，私心里也有几分是想假公济私，借着他的职权混到水门上观潮来着。 “哥。”迪迪忽然叫道：“上面还有字。”叶萧当然看到上面有字了，不仅看到，他还看了好几遍了。 在水墨画的水门下面，有两行清秀又有力的字迹：“海上升明月，水门共观潮。”叶萧摸着下巴，水门帖子被雪舞她们拿过去传阅了一圈子，又回到了他手上。 “道士哥哥，这是请帖？”昭昭扑闪着大眼睛问，雪舞在旁边接口道：“应该是那个比奇贵女的手笔。”“嗯，没跑儿。”叶萧用手指头在请帖上面的“明月”两字上弹了弹。虽然没有署名，但在邀请的话里面内嵌了“明月”两个字，这不是再清楚没有了吗？ “哥，俺们去不去？”迪迪眼巴巴地问着，憨货藏不住事，脸上就写着“想去”两个字。 “去，干嘛不去。”叶萧随手就将请帖往怀里揣，管他后面有没有钩，别人什么目的，香饵吞了再说。 迪迪大喜，指着铁沱叔侄的房间道：“铁兄弟好像也快醒了，到时一起带上，要是那些人不让进，还可以让铁兄弟带俺们进去。”铁蛋兴许是年纪小，更加承受不住药力，到现在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铁沱自从枕头边上放上了叶萧秘制的臭鱼丸后，昏迷得愈发不安稳了，说说梦话，烦躁翻身，跟在梦里面魇着了一样，眼看是要醒了。 迪迪对即将到来的大家伙儿一起观潮期待不已，说着说着就兴奋了起来，满院子绕圈，一不留神还差点把大黑给踩了。 “还有巴图大叔，族里来讯了，说巴图大叔这两天就到，到时一起带上。”迪迪兴高采烈，叶萧想跟着乐呵，扯了扯嘴角，愣是没有能扯出笑容来。 他心里面沉沉地，就好像压着满舱压舱石的船，怎也开不快，背后却有暴风雨在飞速地追来。 这段时间，在海门城遇到的所有人，经历的所有事，如一波波浪潮，在叶萧脑海里再次涌来，一浪跟着一浪。 想到明天的海门大潮，叶萧的手颤抖了一下，旋即握紧。 说不清楚是期待，是兴奋，还是其他的什么……次日的白天，分外漫长。 这一天，从清晨开始，涨潮的迹象就出现了，海门城中水位在不断地上涨。 高潮部分，却是在傍晚时候才会到来。 趁着这场海门大潮来的人，差不多都是早早地出门，在人挤人中选得一个好位置，早早地等着。 为了一个位置打破头的事，在这一天里没少上演。 叶萧他们仗着有请帖在手能上得水门，优哉游哉地在家里等到下午将过，黄昏堪堪伸出尾巴让人抓住，才施施然地准备出门。 当然，他们这么迟，也有几分是想等铁沱醒来。 “得，看来铁沱兄弟是赶不上了。”“我们出发吧。”叶萧一挥手，一行人加上一条狗，浩浩荡荡地就出了门。 街面上空无一人，好像平日里到处都是人的海门城一下子给清空了一样。 远远地，在能看到大潮的方向，却有喧闹声不住地传来，要把天都给掀翻给人看。 所谓万人空巷，不过如此。 看到眼前情形，叶萧他们愈发地期待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从不见一人，到放眼皆人，看后脑勺都要看吐了，脚背被踩肿了，肩膀被撞出了淤青……叶萧他们在迪迪的蛮横开路下，终于到了水门下头。 那里城防兵丁架着家伙阻拦，免得一拥而上的人脉把水门都给挤得垮塌了。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叶萧从怀中掏出请帖递过去，同时冲着城防兵丁中的一个白皙年轻人挤了挤眼睛。 那是小黑。 几天过去，他多少从失去老黑的痛苦里面解脱了出来，冲着叶萧笑了笑。 迪迪完全没有看到小黑的存在，眼巴巴地看着城防兵丁中的一个小头目翻来覆去地检查请帖，一颗心悬着，就怕不让上去。 他这么大块头，都在下面给挤怕了，这是观潮，不是约好了来看后脑勺。 迪迪这纯属白担心，很快那个小头目一挥手，城防兵丁散开一条路放行了。 拾阶而上，登上了水门。 站在高处，叶萧等人不由得都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水里面憋气半天，冒出头来贪婪地呼吸一样。 在下头再呆着，就是没被挤死，也得被憋死，汗臭、狐臭、口臭……各种臭味，熏死个人。 水门上头已经有不少人倚靠着扶栏，三五成群地闲聊着，十之八九都是一些本地权贵，或者有关系的人。 叶萧他们一群外来户，自是谁也不认识，寻了个清静地方自顾自地说着话。 “迪迪，你不是说巴图大叔要来海门城吗？人呢？”叶萧没话找话说地问道。 迪迪挠着头，道：“俺也不知道，按说该到了，不过不怕，俺交代了族人，要是巴图大叔到了就往这领。”“嗯。”叶萧应了一声，双手扶栏，眺望向海面，莫名地觉得渗得慌，顿时就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正值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晚照染遍长空，殷红如血，红得让人心慌。 最西边，半轮大日坠入海中，大片大片地血红染遍了海，又染过了河。 水天一色，红成了一片。 血一样的颜色。 第三百八十七章 潮来了，船来了 “好看吗？”叶萧怔怔出神地看着水天一色的鲜红时候，一个熟悉的，略带着点沙哑充满磁性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明月？”叶萧豁然回头，果然看到明月一袭道袍，俏立在他身后。 更远一点的地方，八个持长弓、战刀、法杖的护卫遥遥站着，保持在一个既能应变拱卫，又不会听到这边谈话的距离。 跟他们相比，迪迪等人耳朵恨不得竖起来，脸上全写着两个字：左边“好”，右边“奇”。 “好看，瑰丽，壮丽。”叶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过……看着看着就觉得瘆得慌，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喜欢。”明月微微一笑，略上前半步，与叶萧并肩而立。 两人高矮相差不多，体型近似，披散在身后的乌黑头发也类似，加之一样的道袍，乍一看还真容易混淆。 在叶萧打量她的时候，明月双手按在扶栏上，额前留海为海风吹得拂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来，她伸手捋了捋，再往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海一指，道：“不管是高山也好，大海也好，它们都太辽阔，太广大，而且恒久不变，看多了总觉得很寂寞。”说到“寂寞”两个字，明月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恍惚间，叶萧似乎看到月圆当空徒自寂寥，一个少女蜷缩着身子沐浴在清冷的月华里。 “我更喜欢这个。”明月转过身，嫣然一笑，摊开的手掌比划了一个大圈子，将水门之下海门喧嚣，尽数圈进了一个大圆里。 “热热闹闹，开开心心。”“或许不富裕，但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团团圆圆，美美满满。”她脸上的羡慕与真心地喜欢，犹如在发着光，跟近在咫尺隐约能感觉到的吐气如兰呼吸一样真实。 “是吧。”叶萧隐约能猜到明月想说什么了，本能地不想接这个口，假作没有听懂一般，转而道：“鲜红着锦，烈火烹油，海门城真是我见过最繁华的地方。”叶萧站在水门上往下方河岸两侧眺望，黑压压全是人头，扔一个石头下去能有几十个人朝天吐口水的，真真的热闹繁华。 明月蹙了一下眉头，不知道是为叶萧的装傻，还是为“鲜活着锦，烈火烹油”八个字里隐含着的不祥。 她顿了顿，用诚恳的目光与叶萧对视，道：“叶萧，比奇王国，玛法大陆，有一座座跟海门城一样的城市，它们或许没有这里繁华，但一样生活着很多普普通通的人，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原本，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可是那天的赤月降临却告诉我们，这一切很可能马上就要毁去，变成断壁残垣一片。”明月伸出手来，抓住叶萧的胳膊，手上跟语气一样的用力，道：“叶萧，加上我们吧，我们一起团结所有的力量，从来就没有救世主，只能靠着千千万万我们这样的人，守护着这些美好。”在她美目的逼视下，在更近的距离直扑脸上的呼吸里，叶萧下意识地侧过了头。 一息，两息，三息。 三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叶萧有过动摇，有那么一瞬间想反握住明月的手，慨然答应下来。 他能分辨出来，明月说的每一句话的确是发自内心，她是真的这么想，这么认定，并且为之付出努力。 就在冲动涌出的同时，两三天前的一幕，如被狂风吹来的落叶，一下子闯入了他的脑海里。 那是明月站在高台上，慷慨激昂地演讲，伸手延请的诚恳，以及，台下被煽动的民众在山呼海啸地赞同。 哪怕，他们未必真的听得懂，真的认同，却有狂热如火在燃烧燎原。 不知为什么，叶萧一想到那一幕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猛地清醒了过来，叹息一声，摇头道：“明月，你说的或许有的道理，但，那是你的道理，你的主张。”“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我自己的判断。”说话间，叶萧一只手按在了明月抓住他的手背上，缓缓地将那只手拿了下来。 “或许有一天，我会赞同你，那么，我自然会跟你站在一起。 不过，那只会是我真的赞同，而不是被你说服，为你煽动。”一如叶萧能听出明月的诚恳，明月也能听出他的坚定来。 她稍稍退后半步，遗憾地道：“叶萧，那我们比奇城再见吧，相信我们会并肩作战的。”“战的是谁？沙巴克城主代表的城主派，或者称之为：神龙派吗？”叶萧只是在心里面想一想，并没有问出声来，脱口问出的是：“你要走了？”“嗯。”明月昂着头，任凭海风拂面，道：“这趟出来得够久了，我要回比奇城去了，与我的战友们并肩作战。”“等到海门大潮结束的。”明月的眼睛弯弯如月牙地一笑，没有再纠缠下去，静静地不再说话，在一侧扶栏等待着大潮的到来。 海门大潮的前浪，不知不觉间已经涌入了海门城，水位在不住地升高，一声声欢呼四面八方响起。 “隆~”“隆隆~”“隆隆隆~”其声隆隆，如闷雷滚滚，愈演愈烈，排山倒海而来。 继而，天边有一道水线，裹挟着磅礴气势，不住地攀高，不住地靠近。 “轰！”第一波浪潮扑向了海门城，为两岸所阻，堆出了数十丈高的，卷起千堆雪，澎湃着、咆哮着、嘶吼着，一拍而落。 “嘭！~”整个海门城，太半成了落汤鸡，不知有多少鱼儿被拍到了岸上，引起一阵阵惊喜欢呼。 第二波，第三波……一浪更比一浪高。 前奏堪堪过去，湿润的水汽弥漫着海门城，万众期待之下，海门大潮的高潮部分即将到来。 在一片朦朦中，叶萧看到夕阳仿佛也被大潮拍打得摇摇欲坠，大半已经没入了海平面。 从落日坠落处，最大的一波浪潮拔出海面，如隔绝着天涯海角的水墙，又像是长身而起的水巨人大张着双臂扑来。 “咦？”叶萧瞳孔骤缩，他看到在有一个个小黑点，在滔天巨浪里若隐若现。 “是船！”“怎么会有船？”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惊叹声，沸腾着海门城，叶萧的心却一下静了下来，沉了下去。 潮来了。 船来了。 海，更红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人齐了 “迪迪。”叶萧头也不回，大喝一声他，同时伸手向着左侧的昭昭和雪舞招了招手。 他跟迪迪一路行来，默契早就跟左右手一般，一声呼喝，迪迪自然能明白意思。 雪舞和昭昭就还差点，叶萧大半心思倒是放在她们两个身上。 甚至连大黑，咯噔一下都在叶萧的肩膀上人立而起，本来对海门大潮兴致缺缺的它昏昏欲睡地，这下猛地清醒过来，一身流火般的毛发炸毛般根根竖起。 威胁、危机的气氛，如有实质般地豁然笼罩下来。 雪舞和昭昭瞬间明白了叶萧的意思，如两只小蝴蝶翩翩而来，一只活泼，一只优雅，闪到了叶萧身后。 几乎在同一时间，迪迪左右手分别是碎颅锤和斩象刀，兵器碰撞的“铿锵”声音刚刚入耳，它们就如两只钢铁羽翼，护持在了叶萧两侧。 迪迪魁梧高大厚如城墙的背后，挡在了叶萧前面。 这一切，全都发生在一声招呼的脱口而出及随风散去的短短时间里，一道道诧异的目光四面而来，显得他们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哥，怎么了？”迪迪警惕地看着左右，没发现任何危险，诧异地问道。 ……没看到吗？ 叶萧皱了皱眉头，感受到身后属于雪舞和昭昭的目光如芒在背，似也在无声地疑问。 ……也没看到？ 他再看左右，受自家这边激烈反应刺激，明月周遭八个护卫团团围住，警惕四顾，如无头苍蝇一般。 隔着人墙，明月的目光如清冷月光，传递过来了探寻。 ……一样没看到？ 叶萧疑窦方生，猛地想到了原因，“啪”地一下给了脑门上一巴掌，哭笑不得：“忘记我作弊了。”刚登上水门那会儿，叶萧就给自家眼睛上了一个“鹰眼符”的效果。 所谓“鹰眼符”，取的是如鹰眼锐利之意，本质上是锐化、清晰所见，以达到看得更远更清晰的效果。 它的效果说强不强，大致跟双手交叠在眼前，露出米粒大小的缝隙，用眼睛透过缝隙望远差不多。 叶萧只给自己上了这玩意儿，实在是因为效果有限，施展麻烦，他完全不想整个海门大潮连浪花儿都看不见，净给雪舞、昭昭她们打下手了。 至于迪迪和大黑他倒不担心，借他们俩胆！ 叶萧明白了问题所在后，伸手按在迪迪厚实肩膀上，向着巨浪滔天处竭力望去。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有闷雷之声，天上海底回响。 水汽、雾气、晚照……朦朦胧胧，如隔着薄薄的窗户纸在看雨中天地，清晰之类的完全谈不上了。 叶萧摒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半响，才在大浪间隔间，隐约看到有一艘艘船影在若隐若现。 “不是眼花！”叶萧猛回头，张口欲喊，却看到明月在一群护卫簇拥下，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后。 那些护卫一个个面露不以为然，只是被明月勉强过来，对明月自然不敢表现，对叶萧他们着实没有好脸色。 叶萧哪里管他们，正要说出发现，明月先开口了：“叶萧，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是？”她眼睛明亮，神情郑重，很认真的语气，很认真地等待叶萧的答案。 “船。”“有很多船。”“它们跟在大潮后面，应该是……”叶萧顿了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海贼！”他不觉得在这个当口，除了心怀不轨的海贼外，还会有什么船夹杂在海门大潮里冲过来，不怕一不留神就被大浪打成碎木片吗？ “海贼！”叶萧到口边了的理由，生生被这两个字给堵了回去，惊讶地望向明月。 他惊讶的是明月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海贼”二字，比他这个亲眼所见的人还要更加肯定。 什么鹰眼符之类的原因，提也不用提了，叶萧看到明月直接一摆手，语速极快如珠滚玉盘地道：“通知城防军海贼来了。”“找帮派中人，疏散下面的人。”“让我们的人全部准备战斗。”一连串吩咐下去，有题中应有之意，也有变通取巧，唯独没有犹疑不决。 听得明月的吩咐，那些众星捧月般的护卫第一次没有马上听命，面面相觑了一番，为首的那人一咬牙，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你千金之躯，还是先撤……”“住口！”明月厉喝出声，猛回头，盯着一众护卫的眼睛，声音中带着沙哑与决然，喝道；“还不快去。”“是！”护卫们留下半数，余下的飞奔而去。 这个时候，明月才看向叶萧，先是歉然一笑，随即解释道：“听长辈说过，海贼中的老舵手会一种本事，叫压浪，纯平手感操纵船只，能借浪而破袭，也能远洋而去。 天下海贼何其之多，会这手本事的也没有几个，能撑得住海门大潮的海贼船更不会多。”“这次的事情，不会小。”明月说完这番话便停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叶萧的表情。 叶萧冲着她笑笑，看了雪舞和昭昭一眼，欲言又止。 这阵子有雪舞在旁边呆着，昭昭比起初见时候的活跃要老实不少，就跟遇到天敌了一样。 在这当口，她瞬间原形毕露，蹦起来道：“道士哥哥你不走我也不走，你要让我走，我就偷偷跑回来。”叶萧翻了翻白眼，懒得多说，以这小狐女的翘家偷跑水平，还真没有能看得住她的。 他接着看向雪舞，迎接他的是雪舞坚定的眼神，坚决地摇头。 “好吧。”叶萧一摊手，不劝了，“那我们就留下来。”他摩拳擦掌地道：“总算是知道王倬他们在搞什么鬼了，不对，应该是至少知道一半了。”叶萧想起了莫名其妙的小站王庄，那感觉就像是好好一条石斑鱼吃下去，来不及赞一声美，嗓子眼儿就让鱼刺给卡住了。 “哥，你看！”迪迪忽然大叫起来，大半个身子探出了扶栏，兴奋地下向下面人群中比划着，又喊又叫的。 “看这里，俺们在这里。”叶萧好悬没给喉聋了，却也看到迪迪在兴奋什么？ 人群中，矮光头和红绸巾带着手下帮派中人咋咋呼呼地疏散着人群，一片混乱当中，有人逆流而来。 当先的，是老巴图。 更远一点，铁沱一身甲胄，持横刀，竭力地拨开人群而来。 人潮中，尖叫声四起，登高观潮的好位置处尤其如此，一声声如响箭直冲云霄。 “隆隆”声中，最大的一拨海门大潮决堤了汪洋般涌来，紧随其后的是一艘艘狰狞的海贼船。 猎猎声中，一面面血色大旗在升起，凄厉的号角声如悲啸。 夕阳，彻底地坠入了大海。 该来的，全部到齐。 第三百八十九章 血旗，铁索，夫复何求 一艘，两艘，三艘……悬挂着血色旗帜的战船接连不断地出现，沉浮于海，碾碎波涛，通体黑褐，仿佛是鲜血泼洒在船身上风吹日晒后又干涸的颜色。 惊慌到极致的沉寂只持续了片刻，海门城中哭喊声、喧闹声、喝骂声……报复性地反弹。 叶萧握在扶栏上的手不由得一紧，眼角余光不难看到红绸巾和矮光头他们已经控制不住骚乱，偌大海门城，末日天倾般景象。 “怎么都是血旗？”叶萧喃喃自语，不是真的在问谁，只是如山碾压而来的威势到底让人紧张。 “山海主时代前，海贼多竖血旗，以无辜之血染旗幡，视为传承。”“当时，新生代的海贼要出头，要嘛继承上一代海贼的血旗，要嘛就白手起家亲自用鲜血染出一面血旗来。”明月的声音自身后传入耳中，略略带点沙哑，磁性得飘忽。 问的人也好，答的人也罢，皆是为山雨欲来所感染，掌心汗淋淋一片。 叶萧以目示意，问道：“后来呢？”明月呼出一口气来，纤手按在腰间，“刷”地一下，寒光闪过，法剑在手，音调转高：“山海主蛰伏海上群雄，废血旗而竖黑旗。 自此，天下海贼，以黑旗为贵。”明月语气间的赞赏，就是当前血旗海贼船乘着大浪狂飙突进的掩盖不住，接着道：“改血旗的血洗天下为黑旗的白日不彰，黑夜席卷，气象为之一变。”“白日不彰，黑夜席卷。”叶萧喃喃重复了一遍，恍然明白了过来。 所谓“白日不彰”指的是比奇王国的贵人们，山海主如高悬在他们脖子上的倚天之剑，一朝白日晦暗，他将卷土重来，以黑夜席卷天下，再造乾坤。 叶萧不知道山海主这般可以说是威胁，也能理解为威慑的举动，究竟有明白达成效果，大幕落下，上一代的风流人物在海门大潮一年年的高涨下，破碎如浪花。 “那这是怎么回事？”叶萧取出山海扇在手，深吸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头也不回地问道。 明月摇了摇头，道：“明月也不清楚，只知道山海主之后，海贼内部血旗一方有抬头之势，先前还能隐隐压住，最近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海贼，分裂了。”叶萧点了点头，没有追根究底地接着问，一来是听出明月也不是很清楚，二来却是一道滔天巨浪，如巨大的巴掌向着他们立身的水门一拍而下。 “哗~~~”水门如屹立不倒在海中的礁石，上一刻沉没入水，下一刻又水落而出。 叶萧、迪迪、雪舞、昭昭、明月……水门上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闪避，任凭大浪劈头盖脸而下，再浑身湿透而出。 浪可闪，紧随其后掩杀上来的血旗海贼船还能闪吗？ 在一道大浪与下一道大浪间的平静里，叶萧看到水面上漂浮着大片大片的碎木片，密密麻麻地，犹如在水面上又盖上了一层木质的甲板。 “全是海贼船。”叶萧一怔，他清楚地记得在海门大潮到来前，城中的商船就全部或避入安全泊位，或是驶出，不至于在海门大潮下粉身碎骨是。 那么，只能是海贼船。 这是碎了多少艘？ 叶萧没法数，只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暴戾，一种疯狂。 海贼船们乘巨浪而来，并不是没有代价，收获便是一跃而过险阻，眼看着要冲破水门，掩杀海门城中，一场杀戮的狂欢盛宴。 “嘭！嘭！嘭！”沉重的脚步声在叶萧身后响起。 他回望过去，左后边是老巴图，他一丝不苟地擦拭着车轮大斧，有老战士久经战阵的无所谓和沉静。 跟老巴图一比，迪迪就显得兴奋和毛躁了，碎颅锤轻飘飘地拎着，时不时玩儿个花活，斩象刀动不动就是一摆，身边人全退出几丈远，生怕不留神就在这两件凶器下壮烈了。 叶萧的右后边，一条轩昂大汉持横刀而立，脸色有些发黄，却掩盖不了宽大骨架结实肌肉带来的力量感。 这是铁沱。 他是铁脚板的兄弟，却远比铁脚板要来得高大雄壮，唯独背略略有点弓，好像被生活担子压得直不起来。 铁沱冲着叶萧点了点头，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鼻翼颤动了一下，猛地想起苏醒过来后闻到的第一股味道，神情不由得就古怪了。 在铁沱身后，一个个城防军兵丁神情紧张地上来，布防。 叶萧在里面看到了小黑，还看到了一个个同样年轻的脸，他们脸色苍白，额头见汗，手脚颤抖，又一步不退，顶在了最前面。 恰如铁沱挥着手臂鼓舞说的两句话：“前面，是海贼；后面，是家人。”“要嘛海贼死，要嘛你死，不要让家人去死。”没有震天的应诺声，只有一瞬间变得坚毅的脸。 他们，愿意背对着家人，面对着海贼，去死。 叶萧的心，一下平静了下来，与这样的人并肩作战，兄弟、红颜，阵列左右，夫复何求？ “哐当~哐当~~”一声声金铁摩擦的声音，连涛声都掩盖不住。 当血旗海贼船身躯庞大地冲来时候，一条条粗如象腿的锁链在两岸绞盘的急速呻吟声中，猛地在水面上拉起，绷紧。 铁索横江！ 往日里用来勒索海商，让人不上不下，不得不悲愤低头的万恶铁索，这一回，拦在海贼船的撞角之前。 一条，两条，三条……十余条铁索，如一道道铁闸，布满了锈迹，看上去又是那么地可靠。 “轰！”一声巨响打头，便再不停止，借着海门大潮之势，仗着横行大海的庞大身躯，血旗海贼船全不减速，一艘艘地撞在了横江铁索上。 霎时间，江海沸腾，铁索与船体碰撞的木料扭曲声、锁链崩断声，声声不绝于耳，让人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不住地冒起。 “崩~~”两岸绷紧的横江铁索的绞盘飞速地转动，崩飞，木屑横飞，拉动成绞盘的黄牛悲鸣着跪下。 第一条铁索，断了。 第三百九十章 海门之怒 儿臂粗细的铁环一环扣着一环，扣出了横断江流的粗大铁索。 铁索横江，不上不下，不知多少往来海门城的商人人前人后痛骂不休，恨不得哪天就断个痛快。 现在，在那些往日里诅咒着横江铁索的人反过来期望它们永固的时候，铁索，断了。 一环环的铁环在扭曲，裂缝，崩开，恍若拉满到了极致的大弓，一下崩断了弓弦。 一条，两条，三条……巍巍然称壮观的铁索横江阵，在毛骨悚然了所有人的异象声中崩断了大半，余下的粗壮如故，却犹如被壮汉压在身下的娇柔小姑娘，再怎么推拒终究是一副逃不过强暴的模样。 借着海门大潮之势蛮横冲来的海贼战船们，当先几艘在一声声“嘎吱嘎吱”的船板呻吟声中，倾覆、解体、沉没。 这样的海贼战船不在少数，其上的海贼们更是早有准备，持着兵器，穿着水靠，一个个扑入水中溅出一团团水花，向着两岸飞速游去。 纵是浪花一朵朵，亦盖不住一抹抹兵刃寒光。 除了一些恰好被卷入战船沉没造成的漩涡，毫无反抗能力地拉入水底挣扎不起，其余的海贼散开仿佛一把把致命的匕首，捅向海门城的两肋。 “这！”“谁？”“妈的~”“……”水门之上，叶萧众人；海门城内，官民两方。所有人全是近似反应，完全忽略了那些杀向两岸的水鬼，目瞪口呆一脸震惊地看看横江铁索，望望岸上绞盘。 在海贼战船同归于尽地冲破了十余条横江铁索的那一瞬间，叶萧他们清楚地看到有很多绞盘突然地倾覆，骤然地断裂，突兀地燃烧，莫名地塌陷……这一幕，恍若在刹那之间，无数只无形的手在关键时刻掐在了名为海门城的巨人腰眼上，一下将其掀翻到地。 两个势均力敌，正在对峙的巨人，眼看就要扑上去来一场山与海的碰撞，结果其中一个突然软了腿脚，矮下去了一截。 这，就是叶萧等人的莫名惊诧，旋即是愤怒，化为了火焰一般的嘶吼：“是谁？”“是谁？！”不约而同，海门城里只要能看到那一幕者，不知有多少人发出悲愤的吼声。 “内应……”叶萧震惊过后，恍然了过来。 “王倬家族在海门城经营多年，一朝爆发，岂能没有暗手？”“王倬那厮若是没有把握，岂会发动这样大规模的海贼战船队，付出这么大的牺牲来突袭海门城？”想来王大善人对铁沱的下手，应当也是瓦解防御，突袭海门城的一环吧。 叶萧捏住山海扇的手不由得握得紧紧地，掌心沁出的汗水也不能让他松开哪怕一点，目光一扫，不用特意寻找，一艘极其显眼的海贼战船，以及在船头傲然挺立的身影便闯入了视线。 海贼战船当中，最高大，最厚实，最黑沉，最中央的一艘，如巍峨高山之于土丘，仙鹤优雅在鸡群，再显眼不过，正是海贼战船旗舰。 船头上，一个浑身包裹在如血旗一般颜色披风下的身影，在叶萧望来的同时若有所觉，抬头回望。 “哈哈~”“哈哈哈哈~~~”瞬间，王倬双臂高举，手臂向内弯曲，五指张开如爪子，膝盖向前挺出，在张狂地大笑。 癫狂、绝望、桀骜、偏执……要拉着世界一起陪葬的疯魔，在这一个姿态，一声狂笑中显露无遗。 伴随着王倬抬起手臂的动作，披风自然地向后滑下，露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绷带，处处沁出血水，染红得斑驳。 “王倬！”叶萧咬着牙，死死地盯着那个癫狂身影，即便是没有那染血绷带，只是这一声笑，那一副架势，王倬就是化成灰了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一回，隔着已经崩断了和正在崩断的铁索，解体了及船板呻吟的战船，叶萧和王倬却没有对视出什么火花来。 平静的目光交汇，再平静的举动：王倬眼睛血红而癫狂，横起胳膊，在脖子处一抹，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叶萧平举起山海扇，遥遥一指，如在邀战。 事已至此，惟战而已。 什么火花，什么愤怒，全都融化成了炽热的血与火。 “哼！”一柄腰刀砍在水门扶栏上，深深地陷入一半刀深，拔起来时候木屑飞扬。 铁沱握着腰刀的手在不住地颤抖着，好像恨不得飞过去一刀一个杀个痛快。 从横江铁索绞盘开始出问题那一刻，他就愤怒得不能自已。 能做出那些事情的，十之八九都是城防军兵丁。 “别以为这就算完了。”铁沱恨恨之声，清楚地从侧后面传入叶萧耳中，“海门城号称比奇门户，不陷之城，岂是这么好解决的？”他这番话，顿时吸引住了叶萧等人注意力，全都目视过来，等着铁沱解释。 还没等他们问出口来，一个城防兵丁打扮的人匆匆忙忙跑上来，看到铁沱脸上就是一喜，扯着嗓子大喊出声：“铁头儿，上头说上海门之怒。”“海门之怒？”“海门之怒！”惊疑语气的是叶萧等人，惊喜的是铁沱。 他甚至来不及跟叶萧他们解释一下什么是“海门之怒”，急匆匆地带着人狂奔到一旁准备。 下一刻，在水门上所有人目光聚集处，一处水门上角楼由内而外崩解，散落成了一地碎木片。 尘埃之中，一具数人横卧大小，通体瓦蓝的钢铁弩炮以冰冷、刚硬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就是海门之怒？”叶萧仔细地看过去，若有所悟。 这海门之怒大得惊人，通体钢铁，要是如寻常弩炮般由畜力加绞盘来驱动，威力如何不知道，反正整个水门上全占满了牲畜也不够施展的。 然而，海门之怒后面没有绞盘，也没有牲畜，只有通体上下一寸寸亮起来的符文，恍若有实质的法力与道力交错在上头流转。 类似的情形，叶萧在山海秘里面见识过，赫然是法师法阵与道士符箓之术联合的巅峰造物。 水门之上，海门之怒如饿虎蛰伏，眼泛蓝光，虎视眈眈，其侧有一个城防兵丁挥舞着旗语，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顷刻之间，在河道两岸，一座座永固共工事露出了内里掩盖的真容，赫然是一尊尊海门之怒，如群虎蛰伏在草丛中，细嗅青草香，随时准备着爆发出一声虎啸，慑服百兽。 在这一刻，海门城内外、敌我，目光齐聚。 第三百九十一章 舞台上的两人 “一，二，三……”叶萧数到了“十”，暗暗咋舌。 同样的举动，在整整十尊海门之怒亮相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在一模一样地做。 它们或是从永固工事中推出，或拆开货仓现身，或是自水中升起……各个方向，诸多较多，十尊海门之怒，恰似海门城这座比奇王国的海上门户真的在发怒，一怒便是十面埋伏。 一尊尊海门之怒依次亮起，法术与道术灵光冲天，蜂拥而来的天地元气如夏夜的萤火虫，又如扑火的飞蛾，点亮了一片阴暗压抑。 “放！”铁沱一声大吼。 其余各处，“干他娘的”，“去死”等吼声几乎同时响起，紧接着，就是一声轰鸣。 “轰！”叶萧完全没有去看其他地方，注意力全被水门上的那尊海门之怒吸引，但见得它通体一震，连带着水门都颤动了一下，如经受不住要踉跄而推。 紧接着，一道金红色的光柱喷薄而出，在铁沱有意为之的情况下，直冲王倬座下海贼战船旗舰而去。 叶萧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金红色光柱移动，眼看着它在倏忽之间跨越了水门与海贼旗舰之间的距离，心里面却咯噔一下，隐隐地觉得不对。 从海门之怒一声怒吼，到金红色光柱撕裂长空，再到王倬披风猎猎作响地腾空而起……这些加在一起，不过一眨眼，一动念，短暂得叶萧分辨不出是哪里不对来？ 他就看到王倬早有准备似地翻下了旗舰，披风散开露出一身血染绷带，滑翔般飞向下方另外一艘早早候在那里的海贼船。 “撕拉”一声，那艘海贼船上一众海贼扯出船帆接下了从高处坠落的王倬，在船帆撕裂声里，王倬一步窜到船首，手上铁钩一挥，寒光闪过，船首像炸裂。 一切都像是早早就排练过了一样，海门之怒的暴烈迅猛，仿佛只是为了配合王倬一番动作只预见与果敢。 这一幕，好像是一只有力的大手，顿时将叶萧心里面的别扭感觉烘托得高高的。 下一刻，一声脆响，犹如锋利的长矛一下子捅穿了薄薄的木板，金红色光柱洞穿了海贼旗舰，将其撕裂成粉碎。 “啊~”叶萧忍不住脱口而出，似惊呼，又如恍然。 铁沱整个怔住了，“哐当”一声，腰刀坠地，神情惨然。 明月摇晃了一下，脸色煞白，要不是旁边护卫一扶，几乎就要摔倒……叶萧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先前一个呼吸不到功夫里发生的一幕幕，走马灯般地在脑海里面闪回。 先是血与火气氛笼罩的战场上，至始至终，只有水门上的一尊海门之怒在怒吼。 再是王倬预见般地闪避，在空中便发出狂笑，更有早有准备的手下扯出船帆来接人。 继而巍峨狰狞的海贼旗舰纸片般地撕裂，散架后残骸遍水面，赫然是空无一人，竟只是一个架子货……“十面埋伏，九尊哑火……”叶萧睁开眼睛，直欲喷火。 在那一瞬间，其余的九尊海门之怒散架的散架，自爆的自爆，歪倒的歪倒……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早早地就被做了手脚。 只有水门上一尊，兴许是铁沱的原因，可能是戒备森严，得以幸免。 就是它，海贼一方，也早早就做了准备，弄出一艘空架子的旗舰，耗去了必杀的一击。 叶萧猛地想起了什么，一抓面如死灰的铁沱，紧张地问道：“它是不是只能一发？”铁沱身材展扬，好大一条汉子，此刻连背都弓了下来，惨然道：“一个时辰，只能一发。”叶萧手一松，心直沉了下去。 海贼们，什么都已经算到了。 海门之所以为海门，称门户，不是因为其如门户般的地理形胜，而是横江铁索让人上下不能，海门之怒十面埋伏，水门扼守咽喉。 现在铁索大半崩断，余者残喘；海门之怒还没吼出声来，就九成被堵在了咽喉。 只剩下水门。 叶萧等人脚下的水门。 他们的震惊，他们的愤怒，他们的悲哀……只存在了一瞬，此前种种如无声的吼叫，告诉他们就是海门城最后的守护。 叶萧等人回过神来，王倬那里又生变化。 他一铁钩破碎了船首像，脚下乍看普通的海贼战船“嘎吱”作响，一块块木板脱落下来，如迪迪一把扯去零碎，露出了一身钢铁般的肌肉。 重新出现在叶萧等人视线里的是一艘黑漆漆的战船，通体泛着金属的光。 它的每一块装甲都厚实笨重，黑铁的本质显露无遗，混在寻常海贼战船里面，俨然是洪荒巨兽般的存在，威压全场。 它，才是真正的王倬旗舰。 海贼船队队形变换，铁甲船一马当先，撞在了仅存的几根铁索上，“崩崩崩”的铁索崩断声不绝于耳，四溅的火星洒落水中。 两岸，厮杀声，惨叫声，混乱里踩踏，好像在烈火烹油时候，有人一脚踹翻了油锅，又似在鲜花着锦之际一场暴风雪摧残。 叶萧强逼着自己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心里面只有一个声音：“守住水门”，一个念头：“与王倬做一个了断”。 “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倬高高地站在船头，扭曲的笑声，癫狂的身影，疯魔地挥舞着铁钩在舞动着身躯，仿佛在沉醉，在享受。 此刻的海门城，在他眼中如一个舞台，他正享受着尽在指掌与万众瞩目。 “这个疯子。”叶萧几乎要捏碎了山海扇柄，又不得不承认王倬疯得很可怕。 从小站王庄，到铁索布置，至海门之怒……处处见王倬准备之充分，算计之深沉。 这要是一场舞台，王倬在登台之前就已经写好了每一幕的剧本，并排练了无数次。 唯一的变数就是：叶萧也站在这个舞台上，就站在，王倬的对面。 在这个念头浮上心头的时候，叶萧莫名地想道：“不，或许这正是王倬期待的。”“就在这里，在这个舞台上，大家做个了结。”“呼~~~”所有杂念随着一口浊气呼出，叶萧沉静下来，默默地做了一个决定。 有些东西被封印了太久，是时候拿出来，让对面那一位好好品鉴品鉴了。 “明月、雪舞、昭昭，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第三百九十二章 无谓有为，蝶舞蛾扑 “你说。”明月、雪舞、昭昭，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符！”叶萧言简意赅地道：“我需要大量同种符箓，越多越好。”“海门之怒哑火，那就让他们尝尝天怒，地怒，人怒。”他先看了一眼雪舞和昭昭，露出一个询问的目光来。 两人在鸣珂号前来的一路上穷极无聊，早就将叶萧身上的故事扒了个干净，哪里会不懂得他的意思？ “可是……”雪舞担忧地欲言又止，昭昭急红了脸，叫道：“不行！”叶萧以引雷符，用乾坤一掷，打造出了雷动九天盛况，一击几乎全灭了王倬旗下海贼与虹魔教徒的辉煌战绩，她们当然知道，更知道那一击过后，叶萧吃了多大的苦头。 遗人村种种，说到底，皆源于此。 现在叶萧分明是要重新启用这尘封已久的一招，眼下海贼如潮，铁船当先，直冲水门，叶萧要是重施故技，又岂是一击就能够的？ 这一回，他又会伤得多重？ 两人担忧何至于此，她们怕的是叶萧连重伤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在那一招的反噬下身死。 担忧、恐惧、抗拒、慌乱，又彷徨无计不知从何劝起，复杂无比的情绪在两个灵狐族少女眼眸间流转着，会说话一般，清楚地传递到了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心中。 迪迪见状咽下了到口的劝告，他想说的话，尽在灵狐族少女水波般的眼神当中。 叶萧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今非昔比，别无他法。”“雪舞，昭昭。”他看着两人的眼睛，认真地道：“帮我。”一瞬间，雪舞和昭昭眼睛里黯淡下来，无奈地点头应下。 正如叶萧所说，别无他法，也只能希望他真的今非昔比。 叶萧既然不退，王倬率领海贼冲破水门之后，他们岂会有第二个下场？ 与其如此，不如一搏。 “可是……可是……可是……”昭昭还要再说，雪舞却一把将她拽住，咬着下唇，道：“好。”在昭昭不敢置信的目光当中，雪舞将她拽到一旁，急促地耳语了一阵后，便见得昭昭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了一大叠符箓，其上紫光萦绕，正是引雷符。 雪舞接过，冲着昭昭示意了一番，加上自身携带的引雷符，一起捧着站到了叶萧身后。 昭昭急得面红如血，恨恨地一跺脚，喊了一声“等我回来”，飞快地向着水门下跑去。 甩动的马尾刚刚消失在众人视野，清脆的嗓音再次传来：“道士哥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按公子你的吩咐，鸣珂号已经潜入了碧萝河中，船中还有几个族人，她们身上也携带着一下引雷符，我让昭昭去将其取来。”雪舞低声解释着，捧着一叠引雷符，站在叶萧身后就不动了。 她挺得笔直，低低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坚定，好像在无声地告诉所有人，别说是叶萧的目光，就是王倬座下铁船撞上来，雪舞也不会离开这个位置一步。 “嗯。”叶萧点了点头，以他对两个灵狐族少女的了解，雪舞对昭昭的支使，怕还有保全她的意思。 万一……至少她还能活下来。 “希望她能如你所愿吧。”叶萧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不过看昭昭飞奔的样子，怕是会心急火燎地赶回来，雪舞的打算未必能够如愿。 时间紧迫，不是纠结在这些事情上的时候，叶萧转念之间，便将这些放下，再次望向明月。 比奇贵女人如其名，心思通透如皎皎月华，她虽然不知道叶萧想要做什么，却明白了他需要什么？ 在叶萧望过去的同时，她正在吩咐一众护卫。 “小姐！”一众护卫一边对叶萧怒目相视，一边苦苦哀求，明月不为所动，用力地一摆手。 见拗不过她，剩下的几个护卫无奈，只能转身向着水门下快步而去，显然是受了明月的命令，要往某处搜集符箓去。 临去前，叶萧生生受了如有实质般的好几道目光，里面有托付，有警告，有哀求，也有埋怨……不一而足，皆是来自那些护卫。 明月则在交代完后，仗法剑与叶萧并肩而立，显然是准备一起迎接后面的战斗了。 “明月，他们对你很忠心嘛。”叶萧无视了护卫们利箭般的目光，轻笑着说道。 决定既下，他反而浑身轻松，还能谈笑出声。 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崩”地一声，响彻碧萝河，如一条鞭子，狠狠地抽在水门上下，海门城外，不知多少人心中。 如将碧萝河比作七弦琴，刚那一声便是弦断。 最后一根横江铁索，崩断在铁甲船头。 断成两截的铁索尚未沉入水中，铁甲船承着海门大潮之势，碾碎了前浪，直扑水门而来。 它漆黑的船首犹如磁石一般，牢牢地吸附住了无数道目光，多少目眦欲裂，粉碎在黑铁撞角下。 明月淡淡然地笑着，如叶萧一般，视而不见，用略带着沙哑的磁性嗓音道：“他们忠的不是明月，是比奇王国。 他们敬的也不是明月，是我一片为比奇王国生民求存的心。”“好吧……”叶萧耸了耸肩，对眼前几乎要放光的脸庞无言以对。 这什么人啊。 这什么时候了？ 竟然还不忘把人往你的理想船上带。 叶萧吐槽归吐槽，一呼一吸间既深且长，短短时间将身、心状态调节到了最巅峰。 他转过身，一手持山海扇搁在扶拦上，一下下敲着，依然不是望向铁甲船及船首王倬，而是看向大黑，唤了一声：“来，过来。”大黑不甘不愿地挪了过来，爬上了叶萧空着的手上，蜷缩成一团，正好跟掌心一般大小。 它眼睛都闭上了，时刻准备听叶萧一声“大黑，上”，然后就将它给扔出去。 这都是套路了。 等了一息，大黑惊诧地睁开小眼睛，不敢置信：“偶竟然还没有被扔出去？”神情之讶异，内心之不习惯，尽数化作一声带着疑问的“汪”。 叶萧难得地温和看着它，随手就将山海扇搁在扶栏上，空出手来轻揉着大黑的脑袋。 “大黑，这回要辛苦你了。”大黑更不习惯了，简直惊悚，不安地扭来扭去，小眼神里在说：“你换人了吧？一定是换人吧？”叶萧扯出一个笑容来，语气愈发温和，道：“你……尽力吧。”说吧，他将大黑往扶拦上一放，摆出了一个面朝碧萝河，正冲铁甲船的角度，便放手了。 大黑犹自处在懵逼状态下，却也知道该做什么，迟迟疑疑地迈着小短腿上前一步，“扑通”一声坠入河中，连个浪花都没有冒出来。 叶萧似乎真如他所说的，只希望大黑尽力便好，没有再多看一眼，反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臂打开，掌心向上地张开。 “游前辈，对不起了，我要辜负你的教导了。”“有些事情，明知道无谓，一样要做。 有些事情，明知道是错，更是要做。”恍惚间，叶萧似乎可以看到游某人穿着花熊睡衣痛心疾首，为他不听教诲，一条路走到黑。 “哗哗哗~~”符纸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在叶萧身后翻飞而起，如翩翩起舞的蝶，又似蜂拥扑火的蛾。 第三百九十三章 狗咬我我都要咬回来 “真美。”雪舞怔了一下，白嫩掌心上空无一物，厚厚一叠引雷符尽数飞起，为无形之力引动，如有生命一般飞舞在叶萧身后。 她秀气的眉毛一蹙，有一种揪心之感，美得揪心。 雪舞目光穿过了纷飞的引雷符，落到那个双臂张开的背影上，揪心之感愈盛。 她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小道士在酝酿大招，而是她们灵狐族圣女的祈舞。 美到了极致，却如燃烧着生命的蜡烛，在飞速地走向尽头。 叶萧并不知道身后灵狐少女复杂的心思，只是在抱怨王倬他们还没有进入攻击范围。 哪怕，他能清楚地看到王倬包扎成的绷带脸，以及一对血红着，如在燃烧着暴戾火焰的眸子。 “十，九，八，七。”叶萧面沉如水，默默地估算着距离。 冲破了横江铁索后如离弦之箭的海贼船队，在飞速地靠近，一马当先的铁甲船头，王倬佝偻着身子，双臂垂下来，铁钩过膝，剧烈地喘息着，仿佛亢奋得就要炸开化作一片血雨。 “叶萧！”王倬霍地一下暴喝出声：“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攻破海门城的日子里，再抹过你的脖子，哈哈哈，到时我要喝一口你比酒还香醇的血，一定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叶萧撇了撇嘴，一副作呕样子，忍不住刺了王倬一下道：“喂，绷带鬼，对你来说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不是刻木雕，然后对着它神魂颠倒吗？”王倬身子一僵，感觉从叶萧嘴巴里面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一支箭扎进心窝里面，不带这么戳人伤疤的。 叶萧本以为王倬会破口大骂，不曾想他只是沉默了一下，缓缓地挺直了身子，竟如没有听到一般，说起了其他。 “叶萧，你将我弄成如此不人不鬼模样，我却并不恨你，说起来，还要感谢你。”王倬背负起双手，怅然出声，连滔天的海门大潮声都掩盖不住，声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不仅仅是叶萧怔了一下，其他人等全都是一副见了鬼一样的目光望向王倬，不分敌我。 这货还是人吗？ 这货还是海贼吗？ 尤其是王倬手下海贼，全是震惊加懵逼样子偷眼望向王倬，他们还是第一次听闻王倬这一身非人能承受的恐怖伤势是怎么来的？ 敢情是水门上那个清清秀秀小道士手笔！ “这倒不用客气。”叶萧这话出口时候已经慢了一拍，王倬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说过，其他的我都不羡慕，可以凭着一双手，去抢去夺去争去取，唯独羡慕你——天生有命！”“拜你所赐，我不羡慕了，原来我王倬亦是天生有命之人，不然如何能够不死？ 拜你所赐，我不沉迷了，刻木何用，早就刻在了心里，原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叶萧听得一阵无语，敢情王倬甩一众海贼突袭海门城，竟然是他给打醒的，海贼的使命吗？ 他连接口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事赖不上啊，找谁说理去？ 王倬“哗”地一下，双臂高高举起，一身绷带崩断不少，露出血水流淌的丑陋身躯，声音高亢：“所以我不恨你。”“我明白了，你……”他铁钩遥指叶萧，动作姿态声音尽狂热，“……是我王倬一生之敌，今天在这海门城，你我就做一个了断吧。”“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也是一样想法，对吗？”王倬狂热声音盖过大潮咆哮，撕裂了狂风凌乱，水门上的叶萧晃了一下，也在风中凌乱。 “一生之敌？一生你妹！”叶萧肚子里一阵翻滚，脸上全是惊骇之色，不敢相信有人能泰然自若连自己都信了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耻度，沈凡来了都得跪吧？ 更让他浑身不自在的是，还真有人信！ 叶萧听到海贼群里在高呼，感受到水门上众人望向他的古怪目光。 ……喂，迪迪你在干嘛？你拳头挥来挥去一副哥你加油俺看好你是什么鬼？ 叶萧整个人都不好了，默数了“六五四三二一”，张开的双臂豁然回拢过来，身后翩翩飞舞的引雷符尽数投来。 漫天符箓遮掩，没人能看清楚叶萧脸上神情，只能听到恨恨之声从中传来：“我的眼神？王倬你瞎啊。”“谁跟你是一生之敌？”“哼，狗咬我我都要咬回去，何况是你？”“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要你死而已。”一句“你瞎啊”，雪舞噗嗤出声，叶萧双臂打开，手掌在一张张符箓上抹过，无数引雷符在他身前汇成了环圈。 一句“狗咬我我都要咬回去”，众皆侧目，觉得能把这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者，也是没谁了。 一缕缕雷光，跳跃在一张张引雷符上，汇成一条声势浩大雷龙，盘旋在叶萧胸前。 “隆隆~~”闷雷一声响，滚滚从天边而来，黑沉沉的乌云又压下了许多，犹如连绵起伏山脉被搬到了海门城头顶。 一场好大雷雨，酝酿到了即将爆发的程度。 一道道闪电划破，映照得水门上下对望纤毫毕现。 “噼啪~”一道纤细雷霆从天而降，劈在了水门与铁甲船之间的水面上，分毫不差地落在了正中间，犹如一道裂缝撕裂了对峙的两边。 一众海贼战船上，躁动的吼叫声沉寂了下来，几分是为水门上声势所摄，几分是为王倬身上骤然弥漫开来的压力。 他的暴怒正在从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来。 就在谁都以为王倬要驾驭着铁甲船一马当先，冲破水门的时候，他忽然双手一压，下令放缓了速度。 大潮推动下，其余海贼战船一下子抢出了几个船位，反过来冲在了前头。 眼看着最快的一艘船长长的撞角就要撞在水门上，马上就要进入了肉搏状态，“轰”地一声，水花四溅，一个庞然大物从水中直起身来，颀长的双臂抱住了战船船首。 “大黑！”“神兽！”“怪物！”“……”敌我一声声惊呼传出，大黑“嗷”地一声吼叫着发力，庞大的战船发出龙骨撕裂的呻吟声音，竟是生生被它拔出水面掀翻了过去。 “吼~~吼~吼~~~”大黑仰天咆哮，双手握拳擂动胸膛，发出与天上雷霆共鸣的闷响声音。 它的身躯在不住地拔高，一丈、两丈、三丈……它的气势在不住地膨胀，俯下身子，冲着冲来的战船嘶吼着，气浪滚滚连海水都为之排开。 神兽朱厌，见则大兵。 大黑展现出来了从未出现过的狂暴姿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没有人注意到叶萧皱起眉头，掌心神兽烙印一阵模糊，如在撕裂一般。 “大黑……”叶萧狠狠地闭眼，在用力地睁开，两臂一分，乾坤一掷形成的符箓圆环一分为二。 刹那间，他两条手臂收回，再飞速地穿出，穿过符箓环圆的中心，所有引雷符一并激发。 一个清越的声音响彻海门城：“乾坤一掷：雷动九天！” 第三百九十四章 摧船毁舰，王倬掷人 “雷~动~九~天~”一字一顿，一声一喝，随即，有久违的浑身酥麻，寒毛卓竖的感觉贯通了叶萧全身。 倏忽之间燃烧殆尽的符箓尽数化灰，惟有一道道纤细的电光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柱通天彻地的雷光。 雷光不落，带着噼里啪啦声响，如被吸引一般，直冲九天。 霎时间，天地皆寂，沉沉如山岳的黑云一下洞亮了起来，仿佛落水的海绵，将一柱雷光尽数吸纳得干净。 下一刻，紫红色裹挟着银白色的亮光，弥漫遍天上乌云的每一个角落，恍若有一座雷霆之山，高举在海门城上空。 此时此刻，铁甲船止步不前，王倬立于船首，双臂高举，就像是在迎接什么？ 他的神情凝重，五官扭曲，恍惚间似乎不是在突袭海门城的关键时刻，而是回到了封魔谷，一片毁天灭地的雷光地狱后，在顽强地从焦黑土壤里伸出了一只手……其余的海贼战船一艘艘超过了铁甲船，喊杀声中冲着水门这个最后阻碍去，冲着擂动着胸膛咆哮的大黑而去。 突然——大黑擂动胸膛的双手一顿，愤怒咆哮一止，抬头望了望天，旋即脸上出现了恐惧之色，以不符合庞大身量的灵活动作双手抱头，狠狠地往水里蹲下来。 “哗啦啦”声响里，刚刚还如一堵墙般挡在水门前的神兽猫着腰，大半个身子都沉入了水中，只余下红红的屁股隔着浅水还隐约可见。 威猛霸气的神兽，在这一刻如拼命往地里钻的蚯蚓，顾头不顾腚的样子引人发噱。 一众咬着牙驾驭着战舰冲来的海贼们皆是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闹哪一出呢？ 突然——“轰轰轰~~”密密麻麻如雨打芭蕉般的雷霆轰鸣声爆发。 天上如山般的铅云里酝酿的所有雷霆之力，仿佛尽数被内一柱雷光引动，狂暴吼叫着落了下来。 一，二，三……至于无穷无尽。 偌大海门城，水面陆上，敌我双方，无论是亢奋还是恐惧，激战抑或躲避，尽数忘记了所有，怔怔地抬头看着水门上空正在发生的一幕。 一道道雷霆，或笔直，或弯曲，或粗如水桶，或细如草蛇，无有穷尽又无有空隙地轰落下来。 它们九成落到了水面上，给暗夜里激流涌动的水面上染上了一层紫色。 剩下的一成，一道接着一道劈落在闯入这片雷霆区域的海贼战船上。 “轰！”木屑纷飞，海贼落水，不及触碰到水面便头发竖起，浑身焦炭。 “轰轰~”半边战船崩塌，留下雷击过后一片漆黑的半边船体倾覆沉没。 ……震耳欲聋的响声，炫目如盲的电光，接连不断的惨叫，船体破碎的呻吟……没有人分辨清楚叶萧一记“乾坤一掷：雷动九天”究竟持续了多久，只知道一片肆虐过后，重新能睁眼看见时候，水门之前只剩下不及半数的海贼战船还能浮在水面上。 不说沉没的，即便是依然存在的战船太半也船体焦黑，吃下了不只一记的雷劈。 各种原因幸存下来的海贼们满脸恐惧之声，浑身颤抖，几乎不敢望向水面。 水面上，密密麻麻地漂浮着大片大片的船板，一具具尸体，更有铺满了一层水面的鱼翻着肚皮。 雷霆之威，一至于斯。 “哼！”叶萧闷哼一声，“刷”地一下打开了山海扇，其上赤月半岛、狐月岛、苍月岛，以及海门城轮廓清晰可辨，磅礴的道力随着扇子挥动不住地在汇聚起来。 “王倬这厮倒是狡诈。”叶萧颇有些不甘心地望向停留在雷动九天形成的雷霆地狱之外的铁甲船。 只要铁甲船在往前靠近个十丈距离，以其浑身是铁的特性，叶萧敢肯定几记雷劈落下去，它妥妥地要变成浮在水面上的棺材。 “这还不算完。”叶萧深吸了一口气，山海扇翻动间高举过头顶。 “噼里啪啦”声中，周遭空气里充斥的细碎雷霆之力尽数被汇聚了过来，随着山海扇的摇动而动。 “嗤嗤嗤~嗤嗤嗤~~”细细密密的异象声起，时而激射出电弧一道道，无论是雪舞还是迪迪皆是忙不迭地退避，此刻的叶萧就好像自走的发电器，随时准备爆发出好几道雷电将所有东西都电成焦炭的模样。 游离的细碎雷霆之力越聚越多，从叶萧身上激射出来的电弧数也越来越多，淡淡的雷电之域在他周遭成型。 无形的力量托扶着，叶萧一点一点地浮空而起，先是脚跟离地，再是大拇指点地，最终整个人飞起了一人高低。 类似的经验，叶萧早就有过，亦不吃惊，反而在脸上露出笑容。 站得高才看得远，也，打得远。 “刷拉”一声，山海扇一挥，仅存的十分之一不到最后引雷符尽数飞起，在叶萧身前形成环圈，伴随着山海扇猛地并起，向前洞穿，遥指王倬而激发。 一个简略的，却汇集了周遭剩余所有游离雷电之力，最后引雷符之力的雷电光柱从山海扇头破空而去，直冲铁甲船首。 雷柱粗如蟒蛇，疾如光，刚刚闪耀在众人眼前便已轰然打向铁甲船。 叶萧快，王倬亦不慢。 当雷电光柱未出，叶萧堪堪挥动山海扇的时候，王倬就已经一阵脚踢手掷，将身后一群手下踢起的踢起，掷飞的掷飞。 一阵眼花缭乱，在铁甲船首前方，十余个没有弄清楚情况的海贼或头上脚下，或手舞足蹈，或惊声尖叫，或大声喝骂……还没有任何一个来得及落水，雷柱便已轰了过来。 “霹雳~”“轰隆”“嗤嗤嗤~~”半空中，雷柱激射分解出了一道道粗大电弧，分别打在了这些被抛弃的海贼身上。 旋即，一股烤肉还烤焦了的焦糊味道弥漫开来，更有直接被王倬正面掷向雷柱者当空就碎成了一块块，洒落水面。 “噗通~扑通扑通~”一声声落水，却无一人能再出声，还没有落入水中，那些海贼就再没有一个存活。 更让叶萧瞳孔骤缩的是，掷出那些替死鬼后，王倬竟然连结果都不看，当即一个后空翻，轻若鸿毛般地翻上了铁甲船上了望台。 先前他劈碎船首像露出包裹通体的铁甲船真身时候，惟有高高竖着的桅杆依旧木质。 王倬这一翻上去，铁钩勾入桅杆，整个人如旗幡般旋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雷柱力尽消散，看着铁甲船遍覆铁甲的地方雷光游走着被导入了水中。 “哈哈哈~~”王倬大笑着飘落下来，癫狂声音远远传上水门：“叶萧，用过一次的招数我岂会没有准备？还有什么手段，拿出来吧。”“小的们，杀！”他挥舞着铁钩，杀气腾腾的声音当中，一个个海贼爬上了铁甲船，与幸存着一起驾驭着这艘狰狞战舰，直冲水门。 叶萧面沉如水，却无扼腕懊恼，他从不觉得王倬这样能从岩浆中爬出来的恶鬼是那么容易死的，不过是开胃菜罢了。 “那就，再来！” 第三百九十五章 只想当一只狗 水门之上，铁甲船首，叶萧与王倬剑拔弩张，如在酝酿着火山爆发。 在这之前，一声饱含着痛楚与悲愤的吼叫声，先在水门下爆发了出来。 “吼~~”吼叫声中，伴随着水花四溅，朱厌神兽庞大的身躯在水中昂然而立，随着潮涨而高的水位，竟然只在他腰下。 大黑，又变高大了。 这也正好曝露出了他饱含着痛与恼吼叫的原因。 大黑硕大滚圆的屁股原本红润润的，像极了蹲在树上冲着下面得意摇晃的猴屁股，这会儿一片红一片黑，半脱皮半流血，其状惨不忍睹。 叶萧先是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继而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扭过头盯着王倬，就当没有看到了。 不仅仅是在大黑身后水门上的叶萧等人，伴随着大黑捂着屁股热锅上蚂蚁般转圈动作，即便是海贼战船上的王倬等人也看得清清楚楚。 它屁股上大片大片的焦黑，恰似在“乾坤一掷：雷动九天”下残破的战舰，落水的海贼，赫然是被电焦了屁股。 所有人脑海里面皆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这么一个场面：大黑反应贼快，天上乌云汇聚为闪电点亮，它就一个大马趴躲进了水里面。 只余下，因为身材太过高大魁梧，以至于被薄薄一层水覆盖过去的屁股。 显然，在叶萧倾力一击下，那薄薄一层水还不足够保护它的屁股，这不被电焦了吗？ 大黑捂着屁股，悲愤得无以复加：偶这是招谁惹谁了？这找谁说理去？ 于是乎，不远处刚刚从“雷动九天”缓过来的海贼战船们就倒了血霉，成了大黑宣泄悲愤与羞怒的替罪羊。 “吼~”它又是一声大吼，粗壮的双臂上肌肉虬结，生生又暴涨了一大截，擂动在胸膛上，发出闷类一般的响声。 一吼一锤胸，一叫一蹲足。 每一下，神兽朱厌的身躯都在拔高。 每一次，以为到达了的极限就会被大黑再次突破。 一寸寸，一尺尺，一丈丈……“嘶~”王倬一方，倒抽了一口凉气，山海主之后在海贼世界里流传了无数年的梦魇，仿佛又一次爬了出来。 “大黑。”叶萧痛苦地闭上眼睛，浑身在颤抖。 半是身痛，半是心疼。 他的右手掌心握都握不紧，有一道道光从虚握成拳的指缝间迸发了出来，恍若握着一颗小太阳在手。 叶萧清楚地感受到从掌心神兽烙印处传来的刺痛、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撕裂而出。 “咔嚓~”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类似鸡子破壳的声音传来，神兽烙印断裂、扭曲，缓缓地沉了下去，犹如消失。 与此同时，水门之前的庞然大物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又酣畅到极致的吼叫声，双臂握在一起高举过顶，狠狠地砸落下来。 “轰！”最靠近大黑的一艘残破海贼战舰犹如呆怔住了一般，一动不动，为这石破天惊的一击砸在了正中间，顿时龙骨断裂，船板飞溅，断成了两截飞速沉没。 它沉得太快太突然，一船的海贼没有一个能逃掉，尽数被战舰沉没带出的漩涡撕扯着拉入最深的水中。 “呼哧~呼哧~”大黑站立在水中，双臂垂落过膝，大口地呼吸着，疲惫与癫狂，暴戾与茫然交织。 它通体上下红光流转，却不是早先那种流火般皮毛光泽，而是一滴滴鲜血从毛孔中沁出来，挂在了一根根毛发的末梢。 血迹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斑斑点点皆是，全是撕裂伤痕，好像皮囊是禁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要从里面钻出来一样。 就像……蜕皮！ 也是……脱胎换骨！ 在叶萧掌心神兽烙印隐没的同时，也是海贼战舰被生生砸得沉没的一瞬，大黑回首，与叶萧对视了一眼。 此刻的大黑，赫赫然有当年山海主神兽水猿般威势，站在水门下不过矮下两个头，合身一撞山都要为之倾塌。 偏偏它回眸望来的一眼里，有眷恋，有不舍，有痛下决心，最后化为愤怒与暴戾。 当大黑转过身来，大踏步地淌水冲向海贼战船们时候，叶萧心中的心痛到了极致。 “对不起，大黑。”一个属于叶萧自己，也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在叶萧脑海里面回荡着：“我知道，你其实不想当什么神兽。”“你只想当一条狗。”“你只想回到那个遗人村，每天里叼臭鞋子玩儿，顺便苦恼一下晚上临幸哪一条后宫？”其实这一切，叶萧早早就知道。 也正因为这一点，因为大黑只想当一条狗，而不是什么威风凛凛的神兽，所以它一直成不了真正的神兽朱厌。 一条狗的心，如何驾驭得了神兽庞大的力量？ 叶萧或许整天对大黑骂骂咧咧，非打即骂，心里面也有怒其不争，却始终纵容着它，由着它去当一条狗，缩着头，不愿意当神兽。 这份纵容与默契，一直持续到了不久前，叶萧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将大黑放下了水门。 为了海门城不生灵涂炭，为了让海贼们不血洗天下。 为了守护身后的主人。 一人一狗默契地做出了决断。 猛烈的爆发，暴戾地吼叫，大黑无穷无尽地激发着属于神兽朱厌的力量。 在这一刻，它不再是一条狗，而是货真价实的神兽，恍若很多年前山海主身旁那个庞大存在，将阴影延生到了现在，笼罩住了水门前的敌人。 一天三顿饭，足以吃出一个胖子来；将很多个三顿饭集中在一瞬间吃完，却只能撑死。 大黑就是在为之前的只想当一条狗，为之前的缩头买单，一口吃撑。 “坚持住大黑。”“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叶萧咬着牙，强迫自己忽略从掌心钻入心中的疼痛，忽略隐没了的神兽烙印，发出一声受伤般的吼叫声：“符，符呢！”水门上下，叶萧与大黑的吼叫声，出奇地相似，有一种遍体鳞伤般的疼痛。 明月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 “快。”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挥手。 明月身后一众护卫捧着极短时间里，用尽了一切方式搜刮过来的符箓，用力地向着叶萧所在处掷了过去。 半空中，符箓散开，翩翩如蝶舞，又为一把扇子一只手收拢，环绕在叶萧左近。 磅礴的道力，肆无忌惮地激发出来，一道金色符箓，于叶萧眉心间若隐若现…… 第三百九十六章 困神兽，登水门 “火！”叶萧一声低喝，一道波纹自金色符箓中辐散开来，如一阵狂风，拂动诸符箓。 符纸翻飞，猎猎作响，散布在叶萧周遭的符箓中，有一部分翻动中泛出或淡红、或赤红的光，更有一缕缕微弱的火苗从中顽皮地冒出头来。 它们各有不同，然皆是火属符箓。 “呼~吸~”叶萧呼吸吞吐间，金符一颤，辐散出的波纹竟是凝而不散，形如淡金色环圈，环绕在他体外。 在众人目瞪口呆当中，为叶萧身上弥散出来道力笼在周遭的符箓中，那些泛出红光者都在受到无形的吸引，向着波纹环圈过去。 融入其间，环绕不散。 随着融入的火属符箓越来越多，无形波纹凝而成形的环圈褪去了淡淡金色，带出一点点的火红来，恰如星火，正自燎原。 整个过程玄之又玄，精妙绝伦，叶萧赫然是以金符为眼来分辨，以金符为手来操纵，恍若多出了两只无形手掌，正在徐徐地转动，凝出了一记火属的乾坤一掷。 身为亲手造成这一幕者，叶萧能感受到的比外人还要多得多。 无法言述的感动涌上了叶萧心头，如臂使指的自然，如清泉石上涌的透彻，以及每一张符箓都是活物，都是士兵，一声号令阵列在前的酣畅，不一而足。 “原来如此。”“无上金符，符中之主。”叶萧处在与金符合二为一，人即是符，符又是人的玄妙境界里，方才真正感受到金符的不凡。 “木！”又是一声轻喝自叶萧口中传出，下一刻，金符再是一颤，再有一道无形波纹弥散开来，经行处，有一张张符箓点亮了绿色的光。 “吼~~”……大黑，叶萧心神从周遭符箓里抽离出来，投向了水门之下。 那里，大黑在用力地挥舞着胳膊，其上却有一道粗大的锁链在绞得紧紧地，一半没入了皮肉当中。 “大黑！”叶萧忍不住唤了一声。 从大黑吼声中，他分明听出了痛楚，听出了愤怒。 很快，叶萧就亲眼看到发生什么了？ 王倬的声音里不带半分感情，全无起伏，却连大黑震耳欲聋的吼叫声音都无法掩盖，清楚地传入了场中所有人的耳中。 “山海已逝，再没人有资格当你们的王。”“不过一暴猿而已。”“你们，在怕什么？”声音的源头处，狰狞铁甲船首，王倬跌坐于地，自有手下近前尽去血染，一圈圈地缠上新的绷带。 恐怖有之，血腥有之，又有别样的优雅与从容。 整个过程中，铁甲船不停，恍若看不见大黑庞然身躯，直冲水门。 “杀！”王倬在所有视线聚焦过来时候，举起一只手，再挥落下去，声音淡然而不容违逆。 “喝~”剩余的海贼战船中沉寂了一下，旋即发出了齐声大喝，一艘艘船头调转，对准了大黑。 “崩！”一声石破天惊，继而有轮毂在飞速扯动木料呻吟之声，一道黑光向着大黑激射而出。 一，二，三……但凡将船头对准大黑的海贼战船，皆有一个首领模样者挥刀而落斩断了什么，激射出那一道黑光，随后冲着大黑发出狞笑。 须臾之间，黑光尽数扑到了大黑身上，如此庞大身躯，躲无可躲。 “吼~~”大黑绷紧了身子，双臂欲举而只能半举，身子欲挺而只能半弯，犹如……困兽！ “大黑……”叶萧心情激荡了一下，险些控制不住凝成环圈围绕在身周的气劲，聚拢起来的符箓颤了颤，险些跌落下来散去。 他看得真切，那一道道激射向大黑的哪是什么黑光，赫然是一道道粗大的锁链。 锁链的尽头有狰狞铁钩，比起在苍月岛看到的牛魔人捕鲸船上鲸叉更加的恐怖。 锁链激射而去的劲力极强，别说大黑皮毛，就是坚硬的青石也要被铁钩咬下一块，死死地咬住不放。 顷刻之间，大黑庞大身躯上不知道咬入了多少个铁钩，一道道锁链随着海贼战船的移形换位，在大黑身上缠绕成了罗网。 “崩崩崩~”每一刻在大黑仰天咆哮声中，在海贼呼喝声里，都有一根根铁索在沛然大力下被崩断，又有新的铁索被激发缠绕上来。 一面面风帆从海贼战船上升起来，风力、水力，各方之力借着那一道道铁索，在牵扯着神兽朱厌。 “轰！”这是大黑一肩撞沉了得意忘形的海贼战船。 “嘭！”此乃大黑被扯了身体，一锤下来落空，溅起的水花高达十余丈，遮天蔽日弥漫。 “隆，隆隆隆~！”大黑踉跄着，脚步声沉，隔着染红了的河、海之水，依然闷雷一样传出，犹如踏在叶萧心里面。 它，纵是神兽之躯，以一己之力牵制海贼战船多艘，用天生神力抗衡自伟力，染红了河、海的鲜血流不干力气，一声声咆哮依然中气十足。 大黑鏖战诸海贼战舰，不落下风，却到底被一步步地扯开，让出了水门正面。 “大黑，坚持住。”叶萧深吸了一口气，在确认大黑短时间内没有生命危险后，强逼着自己从大黑那处移开视线，落向前方。 那里，铁甲船首碾碎了每一朵浪花，王倬昂然立于船头，铁钩那只手缓缓地举起。 叶萧一打眼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冷哼一声，重新将心神沉入金符里。 “木、水、土、冰、风……”一声声轻喝，一道道波纹，一种种灵光，一圈圈符箓……在看到大黑艰辛的鏖战后，叶萧心里面如有一簇火苗在熊熊燃烧成篝火，再燎原而起，将金符催发得淋漓尽致，如将军登台，点兵如弦动。 “轰！”一声轰然巨响，铁甲船去势不止，狠狠地撞在水门上。 巨响隆隆，地动不止，水门上众人皆立足不稳，惟有叶萧周身上下一道道环圈围绕，激发出诸般灵光，稳稳不动。 铁甲船头嵌入了水门主体，犹如海门城外那艘古船，半在水中，半露于外。 船头，空无一人。 “人呢？”迪迪以斩象刀支在地上稳住身子，探头去看，却没有看到那个他摩拳擦掌半天准备将对方一锤头成饼的人。 “小心！”叶萧厉喝之声入耳，迪迪愕然回首，先看到的是一道血光…… 第三百九十七章 血爆 “王倬！”“他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迪迪听到叶萧的提醒猛回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弥漫血光中飞速扑来的王倬，以及闪烁着一点寒光的铁钩。 血气扑鼻，铁钩凌厉，迪迪更能清楚地从王倬血红的双眼里面看出邪恶来——想要一钩子钩断他脖子，用喷涌而出鲜血沐浴的邪恶。 “来得好。”“俺的大锤早就饥渴难耐了。”迪迪肌肉比脑子反应还要快的存在，王倬怎么突然出现在身后这种小事他是完全不在意的。 吼叫声中，先是斩象刀撕裂空气横扫而出，再是碎颅锤当头砸落。 两件大凶器带来的风吼声甚至快过迪迪战意昂然的吼叫。 “嗤~”铁钩一掠而过，鲜血喷薄而出，紧接着“嘭”地一声，碎颅锤砸碎王倬留下的残影，在水门地面上留下大片龟裂。 密密麻麻蛛网般的龟裂痕迹里，鲜血流淌开来，好像久旱逢甘霖的泥土，干渴地迅速被灌溉出血红纹路。 “呼哧~呼哧~~”迪迪大口喘着气，持斩象刀横扫一大片的那条手臂有些无力地垂落，肩膀部位大片大片地染红。 约近十丈开外的地方，王倬佝偻着身子，将铁钩在嘴边吸吮着。 铁钩上面沾染的红色很快褪得干净，一点不剩，看得叶萧等人心中皆是一阵恶寒。 “王倬~！”叶萧的声音从牙齿缝里迸出来，同时眼角余光落到水门上面一角扶栏。 那处扶栏离迪迪不远，上面“哐当”地一声，荡的飞爪磕碰出声音来。 风还在吹，金属的飞爪一声声磕碰着，好像是来自王倬的嘲讽。 先前那一刹那间发生的一幕幕，如水般在叶萧脑海里流淌而过。 王倬动作快到了无法想象，他被一团血雾包裹着，自铁甲船上扔出飞爪钩上水门，沿着飞爪后面绑着的绳索上来，再突袭迪迪。 他那一铁钩本是抹向迪迪的脖子，真要落到实处，必然是血管被扯出来，滚烫的鲜血泉水一样喷涌。 好在，关键时刻迪迪脑子里虽然一片浆糊，经过碎颅教头操练的身体却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一记斩象刀横扫千军让王倬在空中闪避了一下，铁钩不得不转而钩入迪迪肩膀。 一记碎颅锤当头而下，为了不被锤成肉饼，王倬只得提前收手，以快到不可思议的动作在原地留下一个残影，暴退十丈开外。 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能一铁钩将废掉迪迪的一条胳膊，仅仅是钩断了肌肉，喷出一片血雾而已。 即便是如此，短时间内迪迪左手也别想恢复常态，一身战力至少下降三成。 说来话长，当其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当王倬重新现身，他借之攀上水门的飞爪才从荡起状态落了下来，磕碰在扶栏上发出第一个声音。 一快至此。 水门上的众人愣神了一下，震惊中旋即反应了过来。 上得水门后就一言不发的老巴图握紧了车轮大斧。 铁沱从海门之怒被毁后的愤怒中冷静下来，横刀在手。 明月法剑颤动，其上玄奥花纹在一寸寸地亮起。 雪舞、昭昭深吸了一口气，褪去了慵懒与狡黠，一股名为神圣虔诚的味道从她们身上浮现出来……所有人既是散开，又是保持距离，隐约将王倬围拢在中间。 王倬上得水门第一次出手便让所有人明白，这赫然是一个恐怖的强敌。 一个呼吸的时间不到，水门上众人刚刚做出应对，一根根飞爪攀上了扶栏，王倬的手下海贼们嘴里咬着刀子攀爬上来。 从铁甲船撞上水门的那一刻开始，此处已成战场。 叶萧看都没有看向那些攀爬而上的海贼，全部精气神有九成都集中在佝偻着站在中间的王倬身上。 此刻的王倬弯着腰，披发挡着脸，只有一对血色招子便是头发也掩不住。 他全身上下一直在微微地颤动着，没有一刻停止，仿佛随时随刻都处在一种暴起发难的状态下，老牛扯破车般的呼吸声音清晰可闻。 叶萧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现在的王倬，跟他曾经隐身潜入海贼营地时候所见的海贼首领，几乎全无相似之处。 那个王倬，癫狂中带着优雅，残忍里追求着美感，仿佛处在比奇城贵族的宴会里，随时准备翩翩起舞一样。 这个王倬，丑陋、狰狞，好像是从头顶开始剥下了一层优雅高贵的皮，露出里面肌肉与鲜血混淆出来的恐怖。 “看来龙脊山上那场火山爆发，也不是那么好熬的。”叶萧深吸一口气，山海扇打开，一摇。 磅礴道力点亮扇面上地图，环绕在叶萧周身的各色波纹里，火红的那道霍地加速流转，呼啸有声。 混杂在环圈里的符箓一张张燃起，迸发出来的灵光一下盖压过了其余，一股灼热气浪弥散开来，整个水门上温度仿佛一下子从深夜换成了正午。 “桀桀~”王倬抬头，血红眼睛透过披发遮掩，看了叶萧一眼，本就在不住颤动身躯模糊了一下。 “不好。”迪迪心里咯噔一下，顾不得处理左边肩膀上的伤势，横移过去挡在了叶萧和王倬之间。 几乎在同一时间，王倬身上“嘭”地爆出一片血雾，从原地消失不见。 水门上众人齐齐瞳孔骤缩，呼吸摒住，心脏都为之停跳了一拍。 消失了！ 王倬竟然在所有人面前消失了身影。 他当然不可能突然就被变没了，唯一的可能就是王倬太快了，快到了所有人明明紧盯着，却连他的身影都捕捉不到。 电光石火间，上下眼皮触碰一下都不富裕的短短空隙里，王倬佝偻的身影一掠十余丈，出现在了铁沱面前。 他刚刚现身，叶萧眼前一亮，“啪”地一声山海扇收起来，如一道离弦之箭般穿过了火红环圈的圆心。 霎时间，如将星星之火到燎原大火之间的过程浓缩于一瞬，大片的火海弥漫开来，呼啸而去，又坍塌下来，凝练成炉火纯青颜色的火苗落到了王倬后背上。 “轰~”凝练到极点的火苗一落在王倬后背，恰似火上浇油一般，轰然燃烧起来，形成了一个冲天火炬，就是一株百年老树也能瞬间烧成焦炭的灼热。 众人被火焰映照成一片火红的脸上，先是闪过了喜色，继而转而惊骇。 火焰燃爆声中，“桀桀桀”的笑声传出，王倬只是顿了顿，铁钩依然挥过。 血光四溅。 “铁沱！”“王倬！”叶萧怒喝着，空着的左手外挥，一道道环圈亮起。 水门上，从火焰余波的盛夏热浪到了寒冬凛冽的呼呼冷风，接着说广袤无垠大海上都少见的大浪拍击，足以淹没水门的与海门潮争锋之大浪……一道道环圈亮起又迸散，一式式乾坤一掷掷出了春夏秋冬之变化，风林火山之更替。 “桀桀桀~~~”王倬癫狂笑声里，佝偻着的身影一次次地出现又消失，伴随着一团团血雾爆起，上一刻出现在铁沱面前，下一刻后面偷袭老巴图，时而欺近明月，时而硬撼迪迪……每一次血雾爆起，必然伴随着道术轰落，兵器碰撞，鲜血迸射。 整个水门凝固着的气氛在这一刻被点燃，犹如风口浪尖的小舢板，当风浪来时，顷刻之间被推到了最高的地方。 第三百九十八章 燎原之火，猛犸坠湖 “哼！”先是铁沱，再是老巴图，接着明月身旁的护卫首领，几乎先后之分地闷哼出声。 铁沱脸上裂出一道婴儿嘴唇宽窄的伤口，鲜血不住地流淌出来，转眼间满脸染血。 老巴图车轮大斧上一道划痕刻入斧身，手上食指处血糊糊一片断了一截。 明月的护卫首领双手捂住脖子，鲜血从手指喷涌而出，怎么都止不住，整个人缓缓地跪倒。 在他不远处，王倬佝偻着身躯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腰弯得更下去了一些，垂落下来的手臂几乎就要触碰到地面，如之前突袭迪迪时候一样，一下下地舔着铁钩，用舌头将铁钩上鲜红舔了个干干净净。 直到这个时候，“哐当”一声，铁沱的横刀坠地；“啪”地一下，老巴图的半截手指滚满尘土，然后是明月护卫首领双膝着地，缓缓地软倒。 快，快到了极致。 在这一刀之坠，一指之落，一膝之跪的短暂时间里，王倬身上爆出一股股血雾，以一种近乎无所不在的架势，对着多人出手。 快到了如此地步，铁钩乍现，寒光一闪，其锋芒便扑面，无论是铁沱还是老巴图，亦或者是明月的护卫首领，须臾之间，非死即伤。 造成这一切的王倬除了身子更佝偻了一些，“吭哧吭哧”的呼吸声介于老牛与风箱之间，竟然就没有什么了。 “铁兄弟！”“巴图大叔！”迪迪憨厚脸上闪过惊慌、担忧，脚步动了一下，又收了回来，咬牙继续站在原处。 只有一双牛眼圆瞪，握持着碎颅锤的手用力到青筋毕露，好像要连锤柄都要捏碎，才多少体现出迪迪此刻的心情。 他虽然很想大踏步上去，一锤头给王倬来个红白相间，但他不敢。 迪迪此刻挡在叶萧身前，两步之外就是雪舞和昭昭，兼顾两处谨防王倬。 他就怕一时冲动，王倬闪身间反袭叶萧和两个灵狐少女，于是心里再是愤怒，再是担忧，也只能紧守住这方圆之地，不敢稍离。 王倬展现出来的惊世骇俗速度，犹如一把无形的刀高高地悬在所有人头顶，随时可能落下来的恐怖。 下一刻，迪迪就动了，不是他想动，而是一只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苍白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按着迪迪肩膀将他拨到了一边。 叶萧。 他从迪迪身后走出来，片刻之前周身环绕，道力磅礴如的乾坤一掷道术消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寥寥数道还在散发着灵光，与之前周身环绕连人都被染成九彩相比，零落凋零之感油然而生。 叶萧不仅仅是手，连脸色都显得苍白，额前金色符箓颜色淡去了很多，若隐若现如在吞吐着，反哺着其中道力回叶萧的体内。 几步踏出，叶萧直面王倬。 这点时间里，有金符反哺，他贼去楼空般的状态有所缓解，至少脸色不是那么苍白了。 叶萧对此浑然不在意，只是死死地盯着佝偻着，喘息着，散落下来乱发掩不住愈发血红眼睛的王倬。 他看的是现在的王倬，脑海中却不住地在闪过过去几个呼吸间的对方。 第一个是王倬现身出来，铁钩由下而上，打飞了铁沱的横刀，紧接着再钩落下来，给铁沱脸上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势。 在这个过程中，王倬的背影为一记乾坤一掷：燎原之火笼罩，即便是钢铁都要为之烧得扭曲的烈焰灼烧下，他竟然还能狂笑出声，能杀伤铁沱，浑若不受影响。 要不是最后一下王倬手抖了一下，没有能要走铁沱的命，同时还立刻血雾爆发闪现往老巴图面前，叶萧几乎就要以为燎原之火连一根毛发都燎不起来。 “浴火。”叶萧喃喃自语出声，那一瞬间的王倬几乎是沐浴着火焰做出那一系列动作的，受到的影响不过是稍稍有些手抖。 “然后是……”叶萧紧接着在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那是王倬铁钩拖动在老巴图车轮大斧斧面上时候，无穷无尽寒气猛地塌陷汇聚过来，在王倬身上凝成了厚厚一坨冰块。 乾坤一掷：猛犸坠湖寒冬时节，北风凛冽，天地冰封，万里雪飘。 猛犸象通体覆盖着长毛，有弯曲锋利的象牙开山裂石，力大无穷几乎是陆地上最恐怖的生物。 它只会生活在四季皆是冬季的寒冷地方，它会坠入湖中只有在冬日时候，湖面结上厚厚冰层之际。 冰面崩裂，猛犸失足坠落湖中，迅速冻成坚硬的冰块，纵然是无数年后，依然保持着冰冻瞬间模样。 叶萧这一记乾坤一掷：猛犸坠湖，取的就是猛犸象落水瞬间结冰的意象，以大量凝水成冰符箓以乾坤一掷手法爆发出来，威力之大远不是第一击乾坤一掷：燎原之火能比拟的。 唯有在这冬日，在水汽充盈得呼吸都带着一股潮湿的海边，叶萧才有可能勉强施展出来。 即便是如此，这一击也抽空了他体内道力，要不是金符补充，叶萧倒得比结冰的速度还要快。 可是……叶萧亲眼看到无数水汽自空气中凝结出来成为水滴，又飞速汇聚起来如水球包裹王倬，继而形成好大一坨冰坨。 他一口气都没有来得及松下去，冰坨就在“咔嚓”响动，由内而外，融化。 王倬浑身湿漉漉地冲出，在错身而过瞬间铁钩绕过车轮大斧，切下了老巴图的食指。 要不是冰冻导致他动作略略僵硬，这一下本该钩断整只手的。 这是……融冰！ 继浴火之后，王倬又现融冰之能。 还有……还有……叶萧瞳孔骤缩，牙关咬紧，在那短短时间里，在乾坤一掷：燎原之火，与乾坤一掷：猛犸坠湖后，他紧接着施展了多种不同道术。 有从每一处缝隙里疯狂长出来的荆棘，有高过数丈的大浪，有能连根拔起巨木的大风……荆棘被王倬由内而外燃烧出来的火焰化为灰烬，大浪里他在桀骜地笑，能吹透毛孔吹散了筋骨的狂风里他借力飘飞钩断了明月护卫首领的脖子……叶萧摇了摇头，甩去了铭刻在脑海里面的一个个景象，再望向王倬时候，看到的仿佛是一个体内流淌着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浆的怪物。 “想不通吗？”王倬抬起头来，脸上绷带尽数为血染红，狰狞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无声地嘶吼着道：“叶萧，你要知道苦难从来不是白受的。”“我王倬生来就是贼子，贼骨头天生贱命一条。”“打不死我的，只会让我变得更加强大。”叶萧挑了挑眉毛，不可否认王倬话里面有一股桀骜之气，那句“打不死我的只会让我变得更强大”，更是让他不由得点头。 即便是如此，叶萧的回应也只是淡淡地道：“那就打死你。” 第三百九十九章 对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声“打死你”犹自缭绕未散，叶萧与王倬忽然齐声大笑。 什么都是虚的，今天在海门城里，水门之上，一出大戏落幕，两人之中肯定要有一个退出舞台，又何必多说。 无论是前面的剑拔弩张，还是其后的放声大笑，恰似暴风雨来袭前的闷热，电舞银蛇的闪电，谁都以为马上就要正面碰撞，血与汗飞溅。 不曾想，笑罢，不管是叶萧还是王倬，皆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对峙着。 他们两人不动，余者亦不动。 偌大水门上，只有扶栏处一个个攀爬上来的海贼们与铁沱手下城防兵丁厮杀与呼喝声音。 一者喧闹，一者寂静，数丈之隔，却如两个世界。 “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音，在每个人身上传出，汗水与血水交汇在一起，在众人脚下晕成了一滩滩。 片刻之前的电光石火间激战，明明只是一瞬，紧张心情与激烈搏杀揉成了一块巨大磨盘，榨去了所有人的体力。 此时每一声老牛拉破车般的喘息声，代表的都是一点一滴在积聚的气力。 对峙与僵持似要持续到地老天荒，又好像在下一个眨眼时候就会重新爆发出来。 突然，一个略带着沙哑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不用围在我身边。”“去帮忙。”是明月！ 她说话同时，白皙的手倒提法剑，目视着王倬倒退几步，一直退回到了叶萧身旁。 站定后，夹在叶萧与迪迪之间，明月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下来，额前密密麻麻地沁出了一头汗水。 王倬先前表现出来的速度与凌厉着实恐怖，在他面前移动，面对他饶有兴致的目光，明月还能脚步轻盈稳健已是殊为不易了。 “小姐！”明月命令的自然是她的护卫们，激动地喊出声来的也是护卫们。 她的护卫首领躺倒在血泊里面，其余护卫依然咬紧着牙关护卫左右，不曾稍离。 王倬先前以明月为目标时候，若不是护卫们拼死抵挡，护卫首领甚至连命都丢下了，怕是倒在血泊中的就要换个人了。 面对王倬这样恐怖的存在，明月竟然要脱离他们的保护，让那些护卫们如何不激动？ “我不会有事，快去帮忙。”明月瞥了一眼水门扶栏处。 他们的注意力全都为眼前血染绷带的存在吸引住了，没有人能分心去看看水门之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一根根飞爪在飞上来，扣在扶栏上，一个个海贼口咬着凶器攀爬而上，不住地添油上去，与城防兵丁战成了一团。 随着时间推移，城防兵丁里倒下的越来越多，眼看就要守不住扶栏了。 若不是叶萧他们还能听到大黑暴怒的吼叫声不断，几乎以为它是出了什么事，方才让这么多海贼有空子能爬上水门。 “可……可是……”在一众护卫当中地位仅次于护卫首领者还想在挣扎，话说到一半就被明月严厉地瞪视了一眼，不得不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狠狠地一跺脚，道：“小姐保重。”挥手间，一众护卫退出这个小小战圈，加入到了对海贼们的厮杀当中。 有了这些生力军的加入，城防兵丁一方的颓势总算稍稍缓解了一些。 “你个比奇城里的大小姐倒是胆子很大，也不怕死，挺好，很像一个人。”王倬悠悠然地说着，缓缓直起佝偻的身子，踱步向着几丈的一个地方走去。 “嗯？”叶萧目光一转，落到了同样地方。 他与王倬一样注意到，在明月那些护卫不得不听令前去支援城防兵丁时候，其中有几人还犹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几个箱子。 箱子颇大，一个成年男子躺进去几乎都不用蜷缩的大小，有数个之多，在护卫们离开后曝露出来，显得无比醒目。 “刚刚好像还没有？”叶萧回想了一下，确定在明月的护卫们下去水门帮他收集符箓之前，那里是没有这么几个醒目大箱子的。 “在这种时候还特意搬上来，紧急关头依然担心有失，里面装的是什么？”王倬起的明显是跟叶萧一样的好奇心，踱步来到了最近一口大箱子旁。 不远处厮杀不止，可是包括铁沱在内，在这个战圈里的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恢复着体力，再担心也不敢扭头去多看一眼。 似松，实紧，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叶萧等人默默地积蓄着力量，将王倬包围在当中，任凭他拿铁钩一下下地敲在大箱子上。 “噹，噹，噹。”厚重的大箱子发出异响，一声声犹如叶萧此时在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每一下心脏搏动，都是在将大量的血液泵出，涌入头脑，供给着飞速转动念头的思考。 “王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叶萧目不转睛地看着王倬，时刻戒备着，只分出一点点心思在思考，在判断。 “是了。”“正如他自己说的，杀不死他的苦难，的确让他变得更加强大起来了。”叶萧在不住地回想着那顷刻之间激烈战斗的每一幕，最终脑海里定格在王倬为乾坤一掷：猛犸坠湖冰封之际。 在那一瞬间，王倬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在喷出着灼热火焰，融冰而出。 “那是地火，是岩浆。”叶萧狠狠地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当日在龙脊火山爆发时候，无穷无尽地岩浆将王倬淹没，从他每一个毛孔钻入体内，再化作灼热火焰周身喷薄而出。 他想不通王倬是怎么活下来的，却明白今时今日的王倬体内怕是蕴含着地火岩浆之力，正是这股力量庇护着王倬抵抗诸般的道术。 “还有那该死的速度……”叶萧睁开眼睛，死死地盯视着一脚踢向大箱子的王倬，好像要将对方生生看得放大，看得放慢。 若不是每一次血雾爆开，王倬就会爆发出近乎凭空消失般的速度，他们何至于如此忌惮，只能对峙！ “哐当”一声，大箱子被王倬一脚踢得倾覆，在倒下同时狠狠地砸在地上，盖子翻开，露出里面装得满满的东西。 “这是……”叶萧诧异地看了明月一眼。 第四百章 王·造假贩子·倬 “王倬！”明月踏出半步，厉喝出声，俏脸上全是紧张之色。 看她模样，若不是残存一些理智，几乎就要扑上去阻止王倬了。 “那些东西有那么重要吗？”叶萧皱了皱眉头，重新将目光落向大开着的箱子里曝露出来的东西。 它们赫然是一块块泥版，每一块都比手掌厚，大地砖那么大，一面是粗糙原始模样，一面则雕刻着图案。 那么大一个箱子躺个人都富余，装着这些泥板满满当当的也没有多少块。 “咦，好像是？”叶萧越看越是眼熟，觉得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关联的东西？ “王倬。”“你别碰那些东西，它们意义重大，关乎着玛法大陆上所有人的存亡……”明月的阻止明显没有听在王倬耳中，他看到一箱子泥板似乎错愕了一下，接连几脚将剩下的箱子全都踹开，无一例外全是那种泥板。 散落的泥板太多了，多到足以让叶萧联想到那莫名的熟悉是怎么回事？ “是那些壁画！”叶萧想起的是明月手下在整个海门城都快要贴满了的版画。 它们据说是源自发现的一些古老洞窟中壁画，刻成了版画再印出，经由明月手下张贴出去。 正是因为经办这个事情，明月才会落单，跟叶萧发生在古船底下那一幕。 弄清楚这些是什么后，叶萧看得更仔细了一点，再跟之前看过的印出来的版画对比了一下，缓缓摇头。 兴许是泥版的原因，印出来的版画在各种细节上与泥板上相比差距甚远。 如果说前者是顽童涂鸦的话，后者差不多就是可以卖画为生了。 “这么说的话，这些泥板意义重大还真称得上。”叶萧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王倬毫无征兆地捧腹大笑，前俯后仰，笑声里充满了荒诞味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玩，好玩儿。”“没想到我王倬的画竟然还能关乎玛法大陆存亡，哈哈哈，原来我这么伟大。”王倬笑得眼泪都要出来，动作幅度之大，好像身体的每一寸都发出讥诮。 呃……王倬的……画……这什么鬼？ 叶萧等人都是一怔，明月一脸义愤填膺都凝固了。 “你，你胡说。”明月怒喝着，听着却不是很有底气。 “这些都是海外遗迹里找到的壁画拓印出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说是这么说，明月俏脸带霜，分明带着惊疑与忐忑。 王倬与叶萧等人份属敌对，然而他表现出来的惊世骇俗实力，卓尔不群气度，都让人无法将他与信口雌黄的联系在一起。 王倬还在笑，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开怀过了一样，铁钩一掀，一块泥板翻过，沾满了护卫首领流出来的血，再勾起来印到了干净的地面上。 他一脚将泥板踢飞，地面上以血拓印下了一幅壁画，依稀正是当日明月手下张贴的模样。 “找到了。”王倬俯身找了找，大笑着以铁钩划出一片范围，得意地道：“呶，这正是王某的签名吗？”叶萧等人早就伸长着脖子在看，那片拓印一被指出来，所有人脸色都不对了。 尤其是明月，脸上刷地煞白，摇晃着要不是法剑拄地，险些就要眼前一黑坐倒。 王倬勾勒出来部分赫然是一个人的起舞剪影，以钩为手，如要钩下天上太阳一般。 “这，这说不是他的签名我都不信。”叶萧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他是亲眼见过王倬雕刻的人，画画他不懂，但这签名与王倬刻像笔法相近。 “这，这不可能！”明月近乎尖叫，身子又晃了一下，要不是叶萧伸手扶了一把，连法剑都撑不住她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轰地一下崩溃。 叶萧扶着她的胳膊，看向明月的眼神有些怜悯。 就在不久之前，在这水门上，明月还倚靠在扶栏上，说着她的理念，希望叶萧加入。 结果就在刚刚，支撑着这一切的证据轰然崩塌，荒诞一般，竟然是出自王倬这个海贼头子之手。 “不可能。”明月从叶萧的手里挣扎起来，指着王倬道：“这些是我父亲偶然得到流入世面的壁画，花了大价钱求购的，怎么会是假的？”王倬耸了耸肩膀，道：“玛法大陆上那些遗迹被毁得差不多了，海上倒是还有剩，偶尔可以看到一些壁画，残破不堪，鬼知道讲的是什么？”“没想到比奇城里竟然有王公贵族要花大价钱收，为了这些东西，还能给我们提供些方便。”“王某自负在这方面还是有些才华的，随手涂鸦了一些，再刻成泥板，哈哈哈，结果你们知道了。”王倬亢奋得疾步而走，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泥板，似乎将它们当成了某中珍藏。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以为它们会被收藏起来，原来还有其他用处。 影响玛法大陆存亡的画，我，王倬，一个海贼画的。”叶萧有些不忍心看明月的脸色。 他记得先前似乎宣传这些壁画是从各族遗迹里面发掘出来的，没曾想或许只有一两幅是的，其他的全是王倬随手画的。 这货当海贼还真是屈才了，造假贩子才是正途。 “笑够了吧。”叶萧将明月拉到一旁，深吸了一口气，喝出声来。 王倬笑声顿止，身躯重新佝偻下来，俯得很低，双手过膝垂落在脚踝附近，铁钩几乎就要触碰到地上，道：“也休息够了。”叶萧回了一句：“同样。”山雨欲来，风满水门。 不管伤重伤轻，战圈中所有人全绷紧了身子，握紧了兵器，集中了注意力，时刻准备着全力爆发。 “哗哗哗~~”叶萧周身仅剩的几个乾坤环圈飞速旋转，各色符箓如枯叶遇到明火，卷曲着燃起。 他用力一震足，洒落在周遭地面上的零散符箓尽数飞起，飞蛾扑火般扑向叶萧。 这些符箓都是明月手下先前抛过来的大堆符箓中部分，因为数量偏少种类偏杂，叶萧便任其散落地面。 当时不曾想王倬棘手如此，每一分力量都容不得半点浪费。 纷飞的符箓在山海扇一挥间尽数激发，环绕在叶萧周遭如飓风从天垂落，他的身形在其间朦朦胧胧，遮蔽得若隐若现。 于是，对面的王倬便没有能注意到叶萧空出一只手来，打开了神龙道书，取出了许久许久没有用过的一种符箓…… 第四百零一章 活用，激战中画符 “苏~玛啦啦，狐~月弯弯。 愿~住鲸落，沸~泉水滑。”悠扬的歌声响起，犹如一只引颈向天歌的白孔雀，夹杂在厮杀声中，惨叫声里，高亢直入云上。 这是雪舞的歌声。 她双手交叠在胸前，低着头，轻轻开阖着的朱唇如欲吻在手上，浑身上下都在放着光——虔诚、牺牲、奉献的耀眼光芒。 在雪舞面前，昭昭轻盈地起舞，仿佛不是在战场最关键的水门之上，而是在狐月神殿里的那座竹楼高处，独自起舞。 一抬手，一弯腰，一步步踩着节拍，昭昭身上褪去了所有青涩，好像在轻舞飞扬出神圣与鼓舞。 两个灵狐族圣女，一歌，一舞，气息彼此萦绕，歌与舞中，一股神秘的力量弥漫开来，涌入水门上除去海贼一方的所有人身上。 从王倬登上水门那一刻开始，这俩姐妹就在准备着这一幕，只是上一轮激战爆发得太过迅猛、激烈，她们没有能赶上罢了。 这一回，她们做好了准备，以自己的方式，贡献出了一分绝大的力量。 叶萧眼角余光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用了不小力气用了很大决心才将目光移开。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在狐月岛与苍月岛之间海域里，牛魔族与灵狐族一起鏖战黄泉教主时候，婆婆重现年轻，轻歌曼舞模样。 莫名地，叶萧心中悸动了一下。 眼前的雪舞和昭昭唱着神圣的曲调，跳着海神也要为之动容的舞蹈，在他眼中，这摄人心魄的美丽更胜过婆婆无数。 然而，彩云易散，琉璃易碎，越美丽便越不恒久。 叶萧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他不想在雪舞和昭昭这两位小伙伴的身上，看到婆婆的影子。 “噹！”迪迪碎颅锤下，原本空无一人的空气里震出了王倬的身影。 “夺！”明月法剑脱手飞起，落下倒插在地上颤动不已，如欲钻地而去。 ……一场比起先前还要激烈，还要短促，更要凶险的战斗毫无征兆地在水门上爆发了出来。 迪迪以霸海涛架势运转碎颅锤，只攻不守地护住了方圆数丈之间。 在这片区域里，有叶萧、明月、雪舞、昭昭。 老巴图、铁沱，还有咬要登上水门参战的红绸巾、矮光头，与一次次血爆中以惊世骇俗速度如化身无数的王倬激烈地交手。 一声声闷哼，一捧捧热血，你来我往，此起彼伏……偌大水门好像化成了一柄拦住了海门大潮的钢刀，所有人都在刀锋上跳舞。 越舞越疾！ 叶萧不知道雪舞和昭昭这一曲歌舞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只能察觉到无论是迪迪他们，还是他自己，凭空都生出了一份力量，源源不断。 更快，更强，更坚韧……差之毫厘，便足以谬以千里。高出一点点，就高到了没有边际。 王倬这时候爆发出来的速度和力量，诡异莫测如夜下起舞的脚步，全都不是先前能媲美的，可见他此前一番做作，并不是没有收获。 他只是没有料到雪舞和昭昭对叶萧一方的加持会大到这个地步，即便是如此情况，竟还能跟爆发了的他相持不下。 自然，这里面少不了见缝插针挥动，挥洒出一拨拨道术的山海扇。 “吼~”王倬非人般地咆哮着，大张开的嘴巴里喷出硫磺气息来，浑身上下毛孔都在冒着灼热气息，喷薄而出立刻化为地火燃爆。 一寸寸的绷带化灰，曝露出王倬不堪入目身躯，表面没有半点皮肤残留的躯体丑陋而狰狞，如是流淌而过岩浆凝固出的模样。 靠着这承受了无尽痛苦换来的体质，王倬本该无视绝大部分道术，直接铁钩钩断所有阻碍。 只是……他没有想到，叶萧这一回出手的道术与此前截然不同。 没有排山倒海的巨浪，焚山烈泽的火焰，猛犸坠湖的冰封……代之的是多变、灵巧。 血雾爆开，王倬扑向铁沱，人还在半空中一道冰墙竖起挡在前面，固然是一冲而破让冰墙融化出了人形缺口，对面的铁沱却也早早地做好了准备。 时而是冰墙阻拦，时而是地面陷出流沙，时而是强光爆发，时而是黑暗降临……叶萧在顷刻之间爆发出来的种种道术，没有一个是直接作用于王倬身上以求败敌的。 每一个皆是阻拦、辅助、增强、削弱……好像牛皮糖一样甩不脱，又似苍蝇般烦死人。 王倬迅猛疯狂的攻势，生生被叶萧用这样的手段拖住，激烈战斗了十余个呼吸的时间里，除了又给迪迪等人身上增添了几个无伤大雅的伤势外，王倬竟是再无建树。 “叶萧！”王倬身影不可捕捉，声音轰然响起，如其残影般无处不在。 他的声音里带出硫磺味道，还有火山爆发般的狂暴。 “哼~”叶萧嗤之以鼻，心想：“王倬，你以为道士就是炮台，扔符箓就算完吗？”神龙道书猎猎作响，在一页页地翻过，早就整合在里面的无名道书自也在其中。 “只有死人，没有死符。”“只有没用的道士，没有没用的符。”“只有最强的道士，没有最强的符。”无名道书开宗明义的三行字，流水般地在叶萧眼前，在心中流淌而过。 初见时候，一读，再读，三读的感受，水落石出般地浮现出来。 虽然遍翻无名道书，也找不出一张符箓能针对当前的问题，然而其表达的理念，却是放之天下而皆准。 若不是靠着这一点，叶萧也不会想到这样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将爆发起来如神魔一般的王倬拖住。 又一次用从地板缝隙里迎风而涨的蔓藤困住王倬的脚踝，救下了老巴图的胳膊，叶萧眉头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紧紧地皱起。 他心知这般僵持其实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王倬的速度越来越快，攻势越来越猛，迪迪等人即便是积小伤也足以成大祸，更何况这样多样化的符箓消耗，叶萧就是倾一本神龙道书的积累加上明月等人提供，又能够支撑多久。 “看来……只能这样了。”叶萧一直保持着单手挥动山海扇，施展着诸般道术来拖住王倬，另外一只手也不曾闲着。 更是不知何时，他就已经盘膝坐在地上，摊开的神龙道书上有几张怪模怪样的符箓朱砂未干。 “噌”地一下，小人符中的老大——拇指——蹦起来，袖珍的小手模样用拇指和小指头不住地拍在掌心，好像一个小人儿在拍着胸膛提醒叶萧：还有我，还有我！ 叶萧没有拿着山海扇的那只手上执着符笔，向着拇指点了点，“啪”地一下，小人符拇指躺倒，瞬间剥光衣服般地摊平，重新恢复出了一张符箓模样。 在它旁边，小人符家族其余的小人符一字排开，躺得平平齐齐地。 许久未曾使用过的小人符，在第二轮激战刚开始的时候就被叶萧取了出来，奋笔疾书地加工到现在，终于到了快要完工的时候。 “就剩你了。”叶萧深吸了一口气，将符笔落在了拇指身上。 第四百零二章 响指，又见响指 “哥！”迪迪大吼一声，碎颅锤乱披风般地锤出，空气中气爆声声，犹如被重锤破碎。 威势大是大了，可要是碎颅教头当面，非得一鞭子抽过来不可。 迪迪苦战至此，什么乱披风纯属脸上贴金，分明是连招数都用不出来了。 他连口头禅的“你是俺亲哥”都说不出来，吭哧吭哧地比犁田的老黄牛喘息更重。 以迪迪的体魄，尚且如此，遑论他人？ 雪舞清亮的声音沙哑。 昭昭明快的舞步蹒跚。 铁沱拄刀不倒，不动。 老巴图徒劳地挥舞着车轮大斧追逐王倬脚步。 红绸巾血染绸巾，矮光头没有了头。 明月怎么努力都靠近不了倒插在地上的法剑……所有人都到了极限。 “哥！”迪迪不敢回头又是一声喊，伴着喊声“哐当”一下碎颅锤重重地砸落在地上，碎石飞溅。 碎颅锤不是被打落，而是他主动放的手。 鏖战至此，迪迪即便是连受伤的那条手臂一起用上，亦挥不动沉重的锤子了。 迪迪迈着沉重脚步，拔出早被扔在一旁的斩象刀，双手握持，怒目圆瞪，好像随时可能一下横扫千军将敌人一刀两断。 只是……他心里面虚得慌，不知道剩下的那点力气够不够挥出这一刀来。 在这一刻，迪迪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龙脊火山脚下，遗人村外，回到了那个双臂高举托着断龙石的时刻。 一般无二地濒临绝境。 迪迪、雪舞、昭昭、明月……水门上，很多人，一起将目光投向了叶萧所在。 那一道道乾坤一掷形成的斑斓环圈耗尽，翩飞的符箓用完，隔绝了外界世界的磅礴道力就剩下了最后一口气，摇摇欲坠。 失去了所有阻隔视线的东西，重现曝露在所有人眼前的叶萧露出一抹苦笑。 早在十几个呼吸前，通过各种眼花缭乱道术干扰王倬的行为就已经停止了。 叶萧就好像隐形了一样，再没有任何动作。 要不是所有人都被逼迫到极限，半步悬崖，几乎就要想不起叶萧的存在。 王倬也是一样。 一个个模糊的残影消散，王倬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他保持着一个半扑不扑的架势，数丈外就是迪迪与叶萧。 王倬迟疑了一下，竟是收回了动作，整个人佝偻下来，一下下地舔舐着铁钩。 铁钩上重新浸满了鲜血，好像刚刚自浸泡血泊中拔出一样。 “奇怪。”王倬的声音沙哑无比，仿佛是正在吞咽着火炭，全身上下更是冒着白烟，随时可能燃烧起来一样。 “你的护法小骷髅呢？”他双眼血红，流露疑惑，紧紧地盯视着似乎耗尽了一身道力，再不能激发哪怕一张符箓，连额前金符都溃散了的叶萧。 王倬这一说，迪迪等人才回过味儿来，察觉到不对。 水门上激战如此，叶萧竟然连小九都不曾着唤出来，何其诡异。 “啪~”地一声，叶萧摇了摇头，跌坐在地上，背靠着扶栏，放弃了所有抵抗一般，全身上下都在呈现出放松状态来。 这份放松，与水门之上绷紧到心弦都要崩断了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 “有用吗？”叶萧将脑袋向后一靠，竟是不再看向王倬，而是抬头望天，看着一片漆黑，低沉压抑，不见星月的夜空。 “不破你的速度，有它是死，没它还是死，何必让它出来送死呢。”叶萧这番话说得己方所有想开口的人都沉默了下了。 激战几轮，人人挂彩，他们何尝不是惊怖于王倬恐怖的速度。 每个人都好像是一头头笨重的大象，空有一身力气，为豺狗所戏。 叶萧这一番话，比起天上沉沉压下的乌云给让人压抑，一股名为绝望的气息弥漫在水门上。 连他们最后的希望都放弃了，这场战斗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要放弃，明月咬着干裂的嘴唇，一步步地走向倒插在地上的法剑。 雪舞和昭昭依靠在一起，四只秀美的小手握着，对视间似乎在做着什么决定……众人之中，表现最奇怪的就是迪迪了。 他憨厚的脸上依次浮现出不敢置信，惊疑不定，又恍然大悟，最后古古怪怪的神情。 “桀桀桀~桀桀桀~~~”王倬无视了所有人的举动，什么比奇贵女，什么灵狐圣女牛魔王子，余者碌碌，更不足提。 他佝偻着笑，仰起身子笑，抱着肚子笑，笑得张狂，笑得失望。 “叶萧，你太让王某失望了。”“你就仅止于此吗？”“那就让我们结束这个闹剧。”王倬笑声顿止，整个人拔高般地挺直，高举起铁钩的同时一震足，身影模糊了起来。 类似的一幕，在过去的数轮激战中发生了无数次，下一刻他就会在原地消失，一直到獠牙毕露时候才会再次出现。 就是如此快法。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王倬目标明确，直取叶萧，而且，再无阻拦。 王倬不是第一次对叶萧出手，只是先前无数次，一个魁梧高大身影无论是抡锤还是挥刀，或是以身躯为盾，都会牢牢地挡在叶萧面前。 这一次，迪迪挠了挠头，竟是学着叶萧样子，一屁股坐了下来，让出了道路。 硕大屁股着地，这憨货几乎呻吟出声，太舒服了，浑身上下有要散架了的感觉，他还捶了捶腿……捶腿……这个举动惊得其余人等全都傻了。 “迪迪！”“你在干什么？”惊呼声四起时候，迪迪脸上神色愈发古怪，心想：“俺亲哥又要阴人了。 俺知道，但俺就是不说。”没有人比迪迪更了解叶萧。 王倬这个自认为是叶萧一辈子宿敌者也不例外。 于是他动了。 “嘭！”一团血雾爆开，王倬一步跨出，原地消失，毫无疑问这一步落下时候，就会以铁钩为先导，杀至叶萧面前。 寒瓜一闪，那是铁钩先于王倬身影，闪现在叶萧面前数尺开外。 劲风锋利，遥遥地隔断了叶萧额前留海数缕。 眼瞅着就要血溅五步了，叶萧才“啪”地一下，打了一个响指。 没有闪避，没有抵抗，就是一个——响指。 下一刻，在叶萧与王倬之间的数尺空荡里，一个纤细身影倒持着一把丈许长的镰刀，从虚空中一步踏出，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小九！ 包括隐隐有所预料的迪迪，满心失望又亢奋地要结束这一切的王倬，包括所有人，在看到这个身影跨空而来时候，内心都是崩溃的。 说好的不叫它的。 不是说“有用吗”也就是没用吧？ 刚说出的话就又咽回去这是闹哪样？ 这样，真的，有用吗？ 在无数道错愕、震惊、期待、失望……复杂到无极限的目光注视下，小九腾身而起，狭长的镰刀带出凄厉风啸声挥出。 ……有用吗？没用！ 王倬冷笑一声，快到极致眼看就要迎面将自身送到镰刀口的身影再是爆出一团血雾，生生绕出一道弧线。 这是要绕过小九，铁钩当先，直钩叶萧的脖子。 “没用！”“结束了！”王倬心里在嘶吼着，充满着快意。 突然——“啪！”响指，又见响指。 叶萧懒洋洋的声音随之响起：“结束了。”同一时间，刚刚爆开的血雾塌陷，王倬因为速度太快在众人眼中消失的身影再现，几乎没有动过一般。 下一刻，镰刀挥舞如圆月，寒光一闪，一条胳膊飞起。 “嘭！”王倬摔飞出去，左肩上空空荡荡地，喷出的不是血，而是火。 半空中，他的胳膊不住地喷出火焰，不及落地，便化灰烬。 王倬看都不曾看向自家胳膊一样，只是狠狠地望向叶萧，从牙齿缝里迸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第四百零三章 枭雄末路，非战之罪 “……”水门上一时安静了下来，迪迪、昭昭等人虽然没有如王倬一般问出“为什么”来，望向叶萧的目光当中分明也带着探寻之色。 王倬断臂所化飞灰还没有扬扬洒洒地落到地上，众人便已经在脑海里面回放了变故突生那一幕无数次。 一如先前几番鏖战，在小九拦路抡起镰刀时候，王倬身上赫然爆发出血雾，动作快到近乎消失。 随即，他又突然地出现，几乎在原地没有动惮，靶子一般被镰刀抡了个正着，落得断臂下场。 王倬要是早如此废，怎么可能打出以一敌众还占据上风，进退自如的战果来？ 分明是叶萧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你到底做了什么？”王倬厉声大喝同时，整个人站立不稳，倾斜倒下。 失去了一臂，乍看之下他连血都没有流一点，却连平衡都保持不住。 更可悲的是王倬右手铁钩狰狞，能钩断人的脖子，分离人肢体，偏偏不能如寻常手掌支撑一下身躯。 “嘭”地一声，片刻之前，还如魔影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王倬，竟是挣扎不能起。 他蠕虫般在地上蹭着，以胳膊肘支撑着勉强撑起上半身，倚靠在一侧扶栏下。 这点动作做出来，王倬竟是气喘吁吁，疲惫到如耄耋老者，犹自死死地盯着叶萧，想要一个答案。 王倬与叶萧，这两个生死大敌都坐在地上，视线平齐，又与他们隔江而望时候，水门上下之际不同。 隐约间，明明是一样坐在地上，叶萧却像是高出了一个头，俯瞰一般。 “说破了也没有什么。”叶萧摇了摇头，打了一个响指，道：“你们还不回来。”后面那句没头没脑的，前头的响指可不是第一次出现。 王倬瞳孔骤缩，想起一切变化的源头，不就是叶萧的两下响指吗？ 叶萧在对谁说话？ 王倬也好，在场其余人等也罢，心中冒出同一个疑问，又顷刻之间得到了解答。 “沙沙沙~”异响声声，自王倬身后传来。 在众人目光聚焦处，一个个红通通的小小身影出现了。 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呈手掌模样的小小人儿，自王倬身后探头探脑地出现。 先是只有一个，掌根处长出两条小短腿，蹑着步子走出来。 它探头探脑地，似乎觉得没有了危险，哗地五根手指全都打开，向着后面挥舞着，好像在招手。 旋即，一个，两个，三个……一排小小的人儿从王倬身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蹦蹦跳跳地落地，勾肩搭背地向着叶萧方向走去。 它们有的是从王倬的脖子后面，有的是后背，有的是屁股后面，有的是腿弯……一边走着，它们一边用拇指和小指头抚着掌心，挺着往前走，“嗝嗝”地打着饱嗝模样。 “小人符！”迪迪、昭昭、小九他们都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小东西了，一个个眼珠子快要瞪出来。 如神如魔，赫赫不可一世的王倬，就是栽在这些小东西身上？ 怎么早不知道它们有此本领？ “好像不太一样……”迪迪摸着脑袋，蒲扇大小手掌在牛角上来回摩挲着，一脸疑惑。 他旁边跳舞跳得筋疲力竭，全无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昭昭连翻白眼，这不很明显吗？ 它们胖了，还红了！ 以“拇指”为首的小人符们一个个滚圆滚圆的，再不是早先薄薄一张符纸折叠而成模样，通体血红血红的，都在泛着红光。 它们在众人目光聚焦下走道半道上，一个个停了下来，皆是通体颤抖模样，一个扶着一个，或俯身下去，或仰卧在地，或向着一侧，齐刷刷地——“呕~！”小人符们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作态实在太过形象，叶萧在内众人自发地脑补出了呕吐声音，一个个将自己恶心得够呛。 它们真吐了！ 哇哇地吐。 呕出来的全是一口一口地血红，隔着老远就有一股浓郁血腥味道弥漫开来，即便是水门这个战场上，亦清晰能闻到。 血！ 它们吃撑了，吐出来的全是血。 王倬的血！ “血？”看到小人符们大口大口地吐血，看到它们身上通红颜色不住褪去，圆滚身材恢复扁平，在场所有人露出或恍然，或若有所思，隐约都把握到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王倬，他仰天大笑，说不出的悲凉，道不尽的不忿，枭雄末路的时不与我。 这就好像是千辛万苦即将登上世界之巅，就差临门一脚时候被旁边一弹弓用石子给射下来，再冒出个小屁孩说“射错了我打鸟来着”。 “王倬，你不用不服气。”叶萧扶着扶栏，颇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一边动作，一边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血爆术是什么原理，但你每次都爆出一团血雾当我死人吗？ 以前时不时地就要换绷带，这次身上连点血都没有。 还有，你每次在铁钩上舔血，应该也不是为了恶心人吧？”叶萧背靠着扶栏，呼出一口气来，好像到这个时候浑身肌肉的紧绷才放松下来，能自由地呼吸。 他继续道：“有这么多理由，我当然要针对下手。”“你威风八面时候，我一手以山海扇施展乾坤一掷，一手拆开小人符重新叠加了一个符箓上去。”王倬沙哑到破锣般难听的声音响起：“什么符？”叶萧摸了摸脑袋，脸上写着“我现取一个还来得及吗”的神色道：“就叫吸血符吧，仿的是蚂蝗吸血的原理。”他腼腆地笑笑，道：“仓促下动手，设计得不太合理，做不到像真正的蚂蝗般，吸血而不为人所觉。”“只要是一个人，怕是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压根不会有让人得手的机会。”“可惜，你已经不是人了。”叶萧说着像是骂人的话，脸上惋惜之色却是做不得假。 王倬长叹一声，点了点头，道：“的确，王某已经不是算是人了。”在叶萧说出答案时候，王倬稍稍回想了一下，便知道他是怎么中的招，沙哑着道：“叶萧，你是将这些符附在这些废物身上，趁着每次我跟他们交手时候，悄悄转移到我身上潜伏下来。 到得关键时刻，一次爆发，吸尽我身上残存血液，血都没了，血爆自然也就休提了。”“哈哈哈，哈哈哈~~，非战之罪啊。”王倬悲啸声声，一股枭雄末路之气洋溢而出。 在场所有人此时也都明白了过来，知道王倬所谓的非战之罪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迪迪闷声闷气地问道，一头雾水模样。 好吧，这个所有人，不包括这憨货。 第四百零四章 众志成城，哪里赢了 “笨呐。”昭昭赖在同样坐到地上的雪舞身上，鄙视迪迪道：“大笨牛，这个怪物连皮都没有，什么都感觉不到，这不活该嘛。”“哦~”迪迪声调拉得长长的，恍然大悟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白了。 说来复杂，实则简单。 无非是王倬一身皮肤早就毁在了龙脊火山爆发，不仅仅是挂上了一溜小人符而不知，连被偷偷吸血都察觉不到。 就算是田里的老黄牛，还懂得一甩一甩尾巴赶赶苍蝇什么的，这点上，王倬连牛都不如，谁叫他已经不算是人了呢。 这也恰好将叶萧仓促画符无法尽善尽美的弱点，完美地规避了过去。 王倬悲啸便在这里，这是命该如此，非战之罪。 “非战之罪？呸。”叶萧摇着头，嗤之以鼻，“王倬，你说只要杀不死你的苦难，就会让人更加的强大。 同样的，没有无缘无故的强大，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王倬的气息在不住地衰弱下去，佝偻蜷缩在扶栏下，连眼中的血红都在褪去，代之黄浊。 他沙哑着，微弱着声音，艰难地点头道：“不错，你说得不错。”“叶萧，你能临机应变找出某的要害，又能临阵磨枪自创符箓，还能悄无声息地用出来，王某人输得心服口服。”“是你赢了！”“不过……”王倬仅剩下的那只手举起来，以铁钩构勾住扶栏，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拔起来，直到靠着扶栏勉强站立。 隔着数丈之遥，中间还有依然能动惮的明月等人围拢过来，王倬再一次与同样站起身的叶萧平视。 “不过什么？”叶萧还是一副被榨干了一样的疲惫慵懒姿态，眼中却有精光一闪，后背绷紧离开了一直靠着的扶栏。 “哈哈哈哈~~”王倬放声大笑，“你是天才，总能临机应变，战胜本来战胜不了的敌人。 可那又怎样？ 大势如山，大局如棋，山已崩，棋至收官，你又能如何？”王倬边说边笑，声如夜枭刺耳，放眼所望，如要将目之所及尽数吸入眼睛里。 “这一局，却是我赢了。”叶萧等人心里面咯噔一下，强提枯竭精神，学着王倬样子放眼四方，将先前困于激烈战斗而忽略的海门城战况尽收眼底。 “呃……”叶萧神情古怪，其余人等望向笑声不止王倬就像看一个傻子。 “哪里赢了？”一个疑问，同时在所有人脑子里浮现了出来。 此时！ 水门之东，有战船、商船、渔船、舢板……云集。 或城防兵丁，或商家护卫，或水上人家，或帮派中人，或市井无赖……皆持刀剑，枕戈以待。 在叶萧等人于水门堵住海贼战舰，鏖战王倬时候，在他们争取而来的宝贵时间里，海门城里潜藏的战争潜力激发出来。 有他们在，有这些不惜与海贼搏杀也要护卫海门城，护卫身后家人的壮士在，即便是守不住水门，只要打开通道，一拥而上，海贼亦不能挡。 更有两岸海门城居民或男女，或老少，在振臂高呼，在鼓气激励，让这些仓促集合起来的海门城壮士们一个个不由得挺直了腰杆，战意正浓。 “好！”水门上众人脱口而出，满心欣慰。 叶萧等人目光一转，望向水门之西。 铁甲船嵌在水门水闸上，不住支援而来的海贼们汇成了数十艘旗色各异的战舰，喧闹鼓噪。 这鼓噪不是冲着水门上众人，而是向着后面，向着他们乘着海门大潮突袭的来处。 “哗啦啦”声响，再是喧闹亦掩盖不住。 上百个人从水里冒出头来，憋气憋得满脸涨红，匆匆深吸一口，一个猛子便又扎了下去。 两岸，木匠、铁匠，各种手艺人，乃至能稍微搭把手递个工具的人都围在了损坏了的绞盘前，无视了杀上岸的海贼，争分夺秒地抢修。 “哐当，哐当~~”随着一阵阵欢呼声从绞盘处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摩擦声音重新响起。 水花四溅中，一根根粗如象腿的横江铁索重新被拉出了水面。 在水下负责接续这些崩断铁索的上百人，最终能活着看到这一幕的不足三分之一。 剩下的人连名字都没有能留下，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水下，尸体亦不知顺流飘到了何处？ “好~！”叶萧再赞一声，这一回少了几分壮怀激烈，多了不少热泪盈眶感触。 自古牺牲最能动人容，落人泪。 之前的海门城，是叶萧，是铁沱，是明月等人拿血肉为城墙。 现在的海门城，众志成城！ 先后汇聚在水门下的海贼战舰依然有数十之多，钢铁般坚固船体，遮天蔽日船帆，不能给其上上千海贼分毫的安全感。 前后围堵，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眼看着声势浩大的海贼攻城，就要成了瓮中捉鳖。 “哪里赢了？”叶萧心中激荡之余，这个疑问再次冒了出来。 其他人或许为眼前这一幕所触动，以为王倬只是在虚张声势，或者干脆就是疯魔了。 叶萧却不这么认为。 前前后后，陆上海中，他跟王倬打了多少次交道。 此人癫狂有之，疯魔有之，残忍有之，甚至贵人般的优雅，雅士之多才皆有之，虽为贼子，亦是枭雄。 这等人物，就是末路了，也不可能信口开河，徒惹人笑。 叶萧望向王倬的目光被一个雄壮背影阻断，迪迪以碎颅锤支撑，艰难地站起来，嘴巴里嘟囔着：“俺休息够了，俺来了。”“嘭嘭嘭~”牛魔人脚步蹒跚，每一步都沉重如象奔，大跨步地向着水门上还在彼此厮杀的海贼与城防兵丁处杀去。 迪迪看得出来王倬再无威胁，终于放心地前去支援城防兵丁们。 在刚才短短功夫里，他也好，叶萧等人也罢，清楚地看到又有十余个城防兵丁倒在血泊当中，再没有能站起来。 那时候是这边局势未定，且叶萧这一方所有人除了小九这个生力军外，皆是力竭，想要支援也不能够。 “小九，你也……”叶萧话刚出口，小九便坚决地摇头，持丈许镰刀，寸步不离。 它在害怕，害怕叶萧再遇到什么威胁，刚刚短短时间，却几番生死边缘，小九却只能死死地忍耐着等待时机，它不想再经历。 叶萧叹口气，不再勉强，心想有迪迪、老巴图等人也就够了。 突然——“巴图大叔！”“叶萧！”一前一后，一迪迪一王倬，两声大喝，同时响起。 第四百零五章 黑河，银电 “怎么回事？”叶萧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有人伸手进去将它紧紧地攥住，漏跳了一拍。 迪迪喊声里带着惶急，带着悲意。 王倬一声“叶萧”，有报复的快意。 有那么一瞬间，叶萧夹在中间，不知是向左看，还是向右看，一时怔住。 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眼角余光却忠实地将所有东西尽收眼底。 迪迪有些踉跄的脚步猛地停下，碎颅锤一挥，两个扑上来的海贼脑袋碎成了模糊红白，他一边叫着“巴图大叔”，一边向着老巴图所在方向扑去。 耳中听到迪迪带着悲意的叫声，眼见他奋不顾身地样子，叶萧的注意力顿时集中了过来。 管他王倬去死！ 哪有自家兄弟重要？ 叶萧心里面来不及浮现出任何念头，但他就是这么做的。 一瞩目过去，他就“看见”了老巴图。 这个雄壮的牛魔人汉子怀抱着车轮大斧，手里提着个酒葫芦，似乎在酣战之后，见大局已定，准备美美地喝上一口。 他脸上带着几分遗憾之色，定格在那里，任凭迪迪如何呼唤，不曾变过半分。 酒葫芦口子开着，琥珀色果酒流出来，浸湿了老巴图半边肩膀，洗去了车轮大斧上征尘，却不曾有一滴能滋润到老巴图干裂的嘴唇……老巴图，去了！ “什么时候……”叶萧看着这一幕，看着迪迪扑过去，老虎一样威猛立刻转变成小猫儿般小心翼翼，不敢去触碰到老巴图的身躯，然而仅仅是他狂奔而来的震动，便让老巴图冰凉身躯一点一点地歪倒。 “啪”地一声，酒葫芦落地，果酒流淌得干净，冲淡了地上血水。 至死，老巴图不曾放下过怀抱车轮大斧的双手，好像他只是小憩那么一会儿，就要重新抡着斧头再战三百回合。 “那个酒葫芦，还是他死皮赖脸地从我这里蹭过去的。”“还说要用它装上最好的果酒，下次见面把我灌躺下去。”“老巴图，你倒是来啊，倒是灌啊。”“我肯定不偷跑……”叶萧忍不住闭上眼睛，风吹了沙子进了眼睛般的酸涩，再用力地紧闭也消除不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老巴图挥舞着车轮大斧，明知道追赶不上，还是衔尾不住地追着王倬。 想来那个时候，老巴图心里想的是说不定就追上了呢，就是追不上，给王倬多带来点压力也是好的吧。 这一追，便追到了油尽灯枯。 叶萧没有注意到老巴图是什么时候觉得疲惫了，走到一旁靠坐下来，想要喝口酒小憩下，生命却戛然而止的。 想来，应该是在王倬断臂成灰，枭雄末路时候吧。 “老巴图，你有看到吧？一定有的吧。”叶萧睁开眼睛，看到迪迪小心地将老巴图放平下来，听到他在放声大哭，心里面忽然咯噔了一下。 “不好。”“铁沱！”叶萧猛回头，望向在老巴图疯魔般不放弃地徒劳追逐王倬时候，便已经拄刀不动，不倒的铁沱。 一眼看到铁沱怒目圆瞪，身体挺拔如人立而起的暴熊，随时准备持刀将来犯之人一刀两断的样子，叶萧的心不住地沉了下去。 王倬被他窥破弱点，一瞬败北，已是再无威胁，那头他的城防兵丁手下还在与海贼鏖战，每一刻都有人血染水门。 在这种情况下，铁沱怎么能坐视，怎么能不动？ 只有一个可能……“铁沱！”叶萧想起了血肉白骨船上，不生不死的铁脚板，一股凄凉涌上心头。 ……我终究没有能完成你的托付。 叶萧不愿徒劳地像迪迪一样扑过去，去抱着侥幸之心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他无比地清楚，不知在老巴图之前还是之后，又一个战友——铁沱，他也去了。 “王倬！”叶萧怒吼一声，头也不回地向着王倬所在奔去。 迈步不同，他怒视过去，一眼就看到王倬狰狞脸上快意笑容，看到铁钩所向——碧萝河的上游。 ……“这条是碧萝河。”“两边山是北野山的支脉，它挡住了碧萝河的出海口，被河流冲开一分为二。”……刚入海门城时候，雪舞照着小抄念的介绍犹在耳边，叶萧能一个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他还记得当其时，耳听着雪舞慵慵懒懒声音，迪迪与昭昭大惊小怪的大呼小叫，眼前是一条如碧如蓝的清澈大河在静静地流淌。 现在，循着王倬铁钩望去，纵然两岸灯火通明照得亮如白昼，他却看不到碧、蓝，唯有黑漆漆、浑浊卓地自上游不住地流淌下来，犹如黑夜在蔓延，在吞噬着。 海门大潮早早就力竭了，退潮的汹涌与碧萝河的激流汇成了比奔马更迅速。 粘稠的黑，厚厚地覆盖在碧萝河上，飞速地逼近了水门。 更黑的是王倬，水门之后的海门城灯火辉煌，所有人都高举着火把涌上街头，这些光与热给王倬拉出了长长地影子，张牙舞爪又漆黑如墨地一直爬到叶萧的脚下。 相隔数丈，阴影相接。 看到叶萧望过来，看到他注意到碧萝河异变，王倬放声大笑，报复的快意扭曲了本就非人的模样。 “叶萧！”“我输了，你却也没赢。”王倬铁钩在脖子处做出抹过的样子，“桀桀”笑道：“你最好祈祷我会死，不然，下次王某人再出现在你面前，死的就是你了。”说完这番话，王倬似乎积蓄好了最后的力量，铁钩倒翻勾在扶栏上，整个人腾空而起，向着水门下翻落。 整个动作兔起鹘落，从极静到极动，又在众人为老巴图与铁沱之死而伤怀，为碧萝河异变震惊之时，竟是突兀到极点让人反应不过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王倬身子腾空，翻到了扶栏上面。 眼看着一眨眼功夫，王倬就要坠落下去。 这个时候，叶萧动了。 他本就在奔向王倬，离王倬最近，注意力亦全在其身上，第一时间近乎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叶萧左脚一顿，身体半倾，全身的重量加上狂奔顿止的势一起压在了左边支撑脚上，脚踝似乎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紧接着，他右脚绷紧，向着插在地面上随风而颤动的法剑扫去。 这把属于明月的法剑自从被王倬打落下来，倒插于地后，一直如有灵性，似不甘心地颤巍巍晃动着，既像要深入下去，又似要飞腾而起。 下一刻，当叶萧一脚扫中法剑，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去的时候，法剑离地飞起，发出龙吟般颤鸣声音，向前激射而出。 霎时间，不管是脱力的雪舞、昭昭、明月等人，还是抱着老巴图痛哭的迪迪，亦或是激战中的海贼与城防兵丁……水门上所有人的目光皆随着法剑飞掠往那个翻身扶栏的背影。 叶萧浑然不顾在向后倒去，连保护动作都不曾做上一个，目光追随着法剑，看着它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 第四百零六章 原来如此 “扑” 一声入中败革的闷响，更有利刃入肉的钝声，在这个所有人屏气敛息，注意力全被翻过扶栏的王倬所吸引时候，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法剑平掠过数丈距离，如银蛇一般，钻入了王倬后心，斜斜地从前胸冒出头来。 纵是穿心而过，法剑尖锐处依然闪烁着寒光，干净不染污血。 这究竟几分是法剑锋利至不染血，几分是王倬体内滴血也无，便没有人能够知道了。 “啊~”王倬报复的狂笑声戛然而止，代之的是一声惨叫，沙哑、痛楚、不甘心，撕扯得人耳膜发痛。 他本就翻过了扶栏大半个身子，从最高点往下坠，这下为法剑带动身体更是向外平移，就好像有人在他后心处推了一把般。 紧接着，扶栏上人踪渺渺，惟有那一声惨叫犹自不散，让人毛骨悚然。 这个时候，叶萧向后倒到后背与地面平齐，眼中刚失去了王倬身影，马上就要重重地以后脑勺与后背硬着陆时候，一只纤细的胳膊适时地伸了过来将他接住。 叶萧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自是小九无疑。 除了小九这个全天下都不放在眼里，眼眶中跳跃的魂火里永远只有他一个的存在，没有人能这么恰巧地接住他。 要是换成任何一个时候，哪怕是生死一线，以叶萧的性子也一定会调侃出声，例如“这就是传说中的公主抱吗”，“喂，我说小九你该长点肉了，膈到我了”，诸如此类。 在这个时候，叶萧却完全没有调侃打趣的心思。 一脚踢出，法剑离地飞起，遥击几丈开外的敌人，如此举动重复一百次叶萧也不觉得他能再完成一次，在此刻他偏偏没有心思去得意。 叶萧心里面如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烧得面红耳赤，烧得心急如焚，烧得他一言不发地按在小九身上借力而起，一个箭步冲向王倬翻身扶栏处。 两手按在扶栏上，叶萧几乎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有一股说不出的异味弥漫在碧萝河上，骑着清风直下，扑在叶萧脸上，熏人欲呕。 来不及分辨味道，叶萧竭力地水门东边下头望去。 高高的水门下，是碧萝河清澈部分的河水在惊恐尖叫着奔涌。 它们方式是被上游处浮在水面上那厚厚一层漆黑污浊惊吓到了，正在以足以冲散海船的势头奔流。 水门下头，却没有了船可以被冲散了。 片刻前还拥堵在水门以东水闸外，由各式样船，各种人等汇聚起来的海门城有生力量，此刻并不在原处。 水闸像是不敢阻拦住海门城人心中的怒火，以及奔涌的河流，在“嘎吱嘎吱”的响声里高高地拉起。 于是，水门不再是天堑，东西两面联通，海贼的战船与海门的守护力量，彼此纠缠在一起，厮杀声在每一艘船上响起，不绝于耳。 早在叶萧发现海门城人各方来源之前，水门上下与海贼厮杀的城防兵丁们就已察觉到了这点，腾出了人手，拉起了水闸。 碧萝河入海口处，铁索重新横江。 水门处，海门城最后的力量淹没了海贼战舰。 怎么看都是瓮中捉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海贼们全军覆灭一个不可逃的大好局面。 在叶萧俯身向下望去，俯瞰到这一幕幕的时候，水门如刀分隔两边。 以西，轰轰烈烈，红红火火，有众志成城，有热血沸腾。 以东，冷冷清清，空空荡荡，黑水逐碧波。 水面上，一个高高溅起来的水花重新掩了回去，似有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下去，没压住水花溅起几人之高。 “王倬！”叶萧放眼扫遍附近水面，居高临下，尽收眼底。 他没有看到水线纵横有人游泳的痕迹，也没有看到有人从水中冒出来呼气。 一片沉寂的水面，奔涌不复返的碧萝河激流，就好像砸下去的不是一代枭雄，而真是一块普普通通石头。 一息，两息，三息。 三个呼吸的时间，生灭了多少浪花，随着碧萝河奔涌随波逐流而去。 浓郁、油腻、漆黑、刺鼻……碧萝河上游追逐而来的黑黑一层终于追赶了上来，将水面染成漆黑颜色，再不能透过清澈河水去追寻王倬身影。 “死了吗？”叶萧自语出声。 “死了吗？”不知何时赶过来跟叶萧一样扶栏俯瞰的众人，亦在心中问。 “哥~”叶萧听到迪迪带着哭腔的声音。 他回头，看到迪迪抱着老巴图走了过来。 即便是到了这个地步，老巴图依然用受伤的手紧紧地攥着车轮大斧，取之不下，亦不掉落，就好像粘在了他掌心，到死还要战斗。 “哥，巴图大叔死了。”“铁沱也死了。”“很多人都死了。”迪迪看着叶萧，脸上尽是茫然之色。 他经历过很多危险，可以大笑着冲入敌阵，可以力扛大石给叶萧撑起一条生路，但迪迪从来没有亲眼看到同伴一个个地战死在面前。 叶萧抬了抬手，收拾了脑子里纷纷乱乱念头，想要拍拍迪迪的胳膊，想要出声安慰。 不等他措辞好，迪迪忽然抬头看了一眼碧萝河上游，脱口而出：“黑水！”“嗯？”叶萧晃动了一下，若非连忙双手扶栏，竟是险些站立不稳。 “黑水？你们苍月岛的黑水？”叶萧反问出声，话刚出口，他便摇头，心知是问了傻话。 这黑水质地特殊，光泽奇特，气味刺鼻，身为亲眼见过黑水的牛魔人，迪迪怎会认错特征如此鲜明的本地特产？ 不可能！ “也就是说……”叶萧心跳猛地急速，一下下泵出滚烫热血涌上头顶，一个个念头随之浮现了出来。 有王倬张狂地，报复地大笑宣布：你赢了，我却也没输。 有老巴图追寻打劫黑水船队的海贼，与王倬狭路相逢于海上。 有忘记谁告诉他的，黑水点燃有黑烟滚滚，能烧如狼烟……眼前奔涌的碧萝河，追逐而下的黑水又在告诉叶萧，它可以厚厚地一层，浮在水面上。 能浮水，能燃烧，有浓烟滚滚，有刺鼻味道……叶萧脸色瞬间大变，恍惚间如看到了炼狱般的恐怖。 一眨眼的功夫，他明白了所有。 “怪不得王倬会出现在海门城。”“怪不得小站王家不再潜伏，并且对铁沱等人下手。”“原来如此……”冒出来的念头越来越多，叶萧一颗心跃到了嗓子眼，猛地想到了什么，不顾其他人惊诧的目光，冲着开起水闸放船只过去掩杀海贼的城防兵丁大吼出声：“落闸。”“快落闸！” 第四百零七章 唤船，跳海 “崩崩崩~~”水闸的吊索在一个个崩断，“轰”地一声，沉重水闸轰然落下，隔断碧萝河。 在叶萧喊出落闸的同时，先前吊起水门让船队通行的城防兵丁们也发现了碧萝河上异变。 这诡异一幕，不知让多少人失声，他们或许不像叶萧一样在顷刻之间想了个通透，明白王倬等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他们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黑漆漆奔涌而来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慌忙间，城防兵丁们压根就没有用常规放下水闸的方式，而是一个个抽出横刀，砍断了吊索。 这样一来，水闸轰然落下，不像平时只是阻隔船舶不挡流水，而是严严实实，沉沉重重地如水库之闸，直落碧萝河底。 一闸到落底，即便是城防兵丁们想要再拉上来，亦不能够。 水闸方落，黑水便一波波地拍打过来，在水闸前堆积成污浊的一大片。 看到这一幕，虽然知道只是暂时的，水门上众人还是松了一口气，几乎要瘫软在扶栏上。 “哥~”迪迪将老巴图小心地放到地上，飞奔过去又将铁沱背了过来，气喘吁吁地看向叶萧。 不仅是他，明月、雪舞、昭昭等人，连带着幸存的红绸巾、矮光头，同样望向了叶萧。 先前种种，一幕幕惊险，让他们在这个六神无主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想让叶萧去拿这个主意。 叶萧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已经能知道马上到来的会是什么？ 牺牲了大几十条生命重新拉起来，振奋起了海门城两岸无数人的横江铁索，即将成为铁铸的牢笼。 “啊啊啊~”“王倬你个王八蛋，连自己人都坑。”“跑，快跑。”“……”水门上喧闹一片，悍勇的海贼们看到了遍布半条碧萝河的污浊，一个个明白了处境后濒临崩溃。 他们扔下兵器，无视对手，有的甚至不管水门之高，翻身就往下跳。 “噗通~噗通~”的落水声不绝于耳，大多数在砸入水面的同时就昏迷了过去，卷入下方两边战船的绞杀中粉身碎骨。 剩下的没有崩溃的海贼夺路而逃，向着水门两侧下去，意图在岸上找到一条生路。 原本是没那么容易让他们夺路而逃的，然而与他们激战至此的兵丁也发现了情况不对，一个个脸色大变，一样冲下水门。 转眼间，水门上只有叶萧一行人，各式呼喊声此起彼伏，从下面各方传了上来。 有海贼们在彼此传递消息，说了为王倬背叛事。 有兵丁大喊着要两岸的海门城人疏散。 有双方在大声呼喊着摆脱纠缠，各自逃命。 有朝着下游大叫要放下横江铁索……“来不及了……”叶萧睁开眼睛，看着这一幕幕众生相，脸上的痛苦之色更胜之前。 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战船的接触来不及分开，海门城人疏散不了，铁索沉江不是一时半会儿……全都来不及了。 “我们，走！”说到最后一个“走”字，叶萧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隙里迸出来。 临危受命，叶萧的确是狙击了王倬，让他不能得尽全功，率领海贼破水门，攻陷海门城。 可是，王倬也没有输。 他最后一手同归于尽的胜负手，却让这场激战没有了赢家。 所有人，全是输家。 叶萧看向迪迪、雪舞、昭昭，这些是完全的自己人，他们对叶萧的决断自然没有意见，无条件地跟随。 明月面露悲戚，她的护卫尽数死难在与海贼的交战当中，还是受她命令逼迫，方才如此结果。 他们就像是插在王倬后背上的法剑，永远地被带离了她的身边。 面对叶萧探寻的目光，明月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好像去哪里，逃不逃，都无所谓了一般。 叶萧暗暗叹息一声，转而望向红绸巾与矮光头。 这两个帮派头子全身浴血，要彼此搀扶着才能站稳。 他们在水门一战前后的表现让叶萧忘却了先前那小小芥蒂，想带着他们一起离开这个死地。 出乎叶萧意料的是，红绸巾与矮光头对视了一眼后，一起放声大笑，冲着叶萧摆了摆手，向着水门两侧下去。 “我们的儿郎还在跟海贼厮杀，身为他们的老大，我们自当跟他们在一起。”“走了。”两个狼狈身影互相扶持着下得水门，愕然之余，叶萧亦不由得钦佩。 草莽之间，实生龙蛇。 纵不是慷慨悲歌的大豪杰，也是大节无亏，重义轻生的大丈夫。 叶萧抬了抬手，到口的话重新咽了回去，终究没有挽留。 “雪舞。”叶萧深吸一口气，压下诸般感触，道：“靠你了。”雪舞脸色有些苍白，声音里带着一点暗哑道：“公子放心，准备好了。”她走到水门西边，最靠南岸的地方，倚靠在扶栏上，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到唇边。 那是一枚海螺，通体泛着玉与釉的光，不知是天然生就还是后天打磨，交织起九彩的光俨然是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海螺窄口对着朱唇，雪舞慵懒地靠在扶栏上，全身余下的力气全都鼓进了海螺中。 霎时间，一声嘹亮，一声空灵，仿佛在空廓寂寥的大海上，有海豚在欢快地鸣叫着。 这声音穿透了战场喧闹，直达无限高远的天与远方，深入不可测的深水。 叶萧等人簇拥到雪舞身后，眺望下去，可以看到下方南岸的芦苇荡如风过麦浪般地起伏着。 渐渐地，他们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水面上出现了一个阴影，并在不住地放大。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叶萧他们依稀已经能看到熟悉无比的鸣珂号轮廓。 “哗啦啦”声响中，水被排开，鸣珂号彻底浮出了水面。 “俺先来。”迪迪当仁不让，两条粗壮的胳膊一边夹着老巴图，一边夹着铁沱，一个大步踩上扶栏就往下跳去。 “噗通”一声水花溅起数丈高，迪迪从水中冒出头来，夹着两具尸体生生爬上了鸣珂号。 “哥，你们跳下来，俺接着。”迪迪吼叫一声，略蹲伏下来，两臂打开，随时准备接人。 除却迪迪之外，叶萧他们也没有那种强悍到非人的体魄，能从这么高的地方砸入水面而面不改色。 “跳。”叶萧回头看了一眼碧萝河上游，脸色忽然大变。 第四百零八章 燃烧的海门城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两句话，讲的都是一个势，不过是骤然地爆发，还是积蓄后勃发，终究是轰轰烈烈，不可阻挡。 漫漫草原，四面八方，尽起燎原之火，愈演愈烈，愈燃愈熊，若要烧透了大地，点燃了空气。 拦河之堤，蓄水之坝，看似如山之雄，万顷波涛，奔涌激流，亦为所阻不能寸进。一朝溃堤，必然糜烂数十里。 类似的话，类似的形容，叶萧从小到大自老道士口中，在茶馆里面说书先生嘴里，听得耳朵里都要起了茧子。 他能明白，亦能理解，但都比不上这一刻感受到的震撼，蓦然回望碧萝河上游，浓郁漆黑里面，夜色不能掩盖地一点火光闪亮，然后……轰！ 火光点亮了河面，轰轰烈烈，席卷而下，如一条火龙被人从沉睡中惊醒，暴怒着裹挟着火焰焚山煮海而来。 看到这一幕，隔得远远地，叶萧脸庞亦被冲天烈焰映照得通红，一颗心沉了下去，如秤砣入水不起。 叶萧强忍着愤怒与悲呛，强行扭过头不看。 说来话长，不过是将一个眨眼功夫分成了上百份中的一份那么地短暂。 天知道为什么，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区区一眼望去便回头，叶萧却诡异地一眼看尽了许多……许多……他看到，黑河成片成片地化为火河，滚滚浓烟张牙舞爪地升腾而起。 他看到，还漂浮在河面上的渔船、客船、木筏燃成一堆堆地篝火，一把把地火炬。 他看到，两岸的吊脚楼爬满了火焰，向着城中蔓延过去……完了，全完了。 点燃了一条碧萝河，也点燃了一座海门城。 今天的海门城是不夜之城，一砖一瓦，一房一院，一街一巷，一个个人，整座城都要成为燃料，燃个彻夜不眠，燃个飞灰湮灭。 燃烧的海门城！ 叶萧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将这所有细节，连带着火龙怒吼咆哮着入海般燃烧过来的一幕，一起尽收眼底，如烙印般，深深地铭刻。 他只知道，这一幕怕是过了很久很久他都不会忘，怎么能忘？ 事不可违了。 要看用不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火焰就会扑上水门，将这座王倬用命来拼，海贼们用尸体来铺的重地燃烧成灰烬。 这个，在点燃整座海门城的熊熊烈焰下，不会比将河面上漂浮的渔船点成一堆篝火要来得难。 这是人祸，蔓延成了天灾。 叶萧他还能够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早早发现苗头的时候，叶萧就喊出了一声“跳”，一声“走”，可在这个当口，看到繁荣兴旺的海门城变成了燃烧的海门城，在眼里面脑海里铭刻下了一幕幕毁灭后，一声“跳”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叶萧喉结上下，口中干渴，好像心里面有一捧火焰，一直燃烧到了嗓子眼儿。 咽之不下，吐之不出。 于是呆若木鸡，怔怔不动。 如此情况，只要再持续个几个呼吸时间，叶萧便要跟这座洒落多个同伴热血的水门一起化为碧萝河上一座火盆。 恰在此时，一股大力毫无征兆地托在了叶萧腰眼上，一翻，一推，叶萧腾空而起，向着水门下方坠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推在叶萧腰间那只手的主人，化作一道白光，纤细的双腿在扶栏上一蹬，如离弦之箭般向着鸣珂号电射而去。 后发而先至。 叶萧落下过半，眼睛为劲风刺激得快要睁不开，眼见着河面在不住地逼近，鸣珂号与上面的迪迪在不断地放大，便见白光一闪，小九纤细身影出现在了鸣珂号上。 它似乎不需要任何调整，鸣珂号刚刚一沉，消去了小九身上冲势，它就灵活地转身，蹲身再跃起迎向坠落下来的叶萧。 小九跃起一丈时候，正好接住了叶萧，随后它抱着叶萧的身体在空中连转了七八个圈子，消去了所有冲力，稳稳地落回了鸣珂号。 整个过程中，叶萧都被小九横抱着，落下时候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震动，充其量不过是乘坐着的马车压过去了一个小石子般的震动。 叶萧回过神来，便已经被小九小心地放了下来，他无心去想刚刚被横抱着，在空中转圈落地动作有多丢脸，猛抬头向上看。 在叶萧抬头的同时，水门上头下饺子一般，雪舞、昭昭、明月接连往下跳下来。 “快接住她们。”叶萧忍不住喊道。 雪舞他们自然没有迪迪非人体魄，也没有小九轻盈与技巧，这么掉下来没有缓冲非死即伤。 其实哪里需要叶萧提醒，在下饺子一幕出现时候，早有准备的迪迪一冲而出，在空中接住两个，再以自身为垫子，砸在了水面上。 水花四溅未曾落，小九一个闪身重现了接住叶萧的举重若轻。 这回就不是横抱了。 小九接住的是明月，它在窜起时候与坠落的明月一上一下错身而过，就在那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小九突然出手提着明月的后领，在空中缓冲了一下就落回了船上。 明月是被小九提着下来的。 这个待遇跟叶萧完全没法比，落地时候明月脸上憋得通红，明显是被提着后领憋住了气。 这些都是小节，不管是身为比奇贵女的明月，还是身为当事人及对比对象的叶萧都没有放在心上，除了小九寸步不离地警惕在叶萧身后外，他们两个全趴到船舷上，伸手去拉迪迪等人。 自叶萧强逼着自己回头不再看，到小九推他下水门，再到迪迪等人浑身湿透地爬回鸣珂号上，不过几个呼吸功夫吧。 此时距离水门落闸，隔绝东西，也没有多长时间。 当叶萧等人全都安然无恙地上得鸣珂号，狼狈地趴在船上时候，再往水面上望，清楚地看到一层淡淡地浮油覆在水面上。 先是一指后，继而色渐深。 水闸隔绝果然坚持不了多久，通过不知什么缝隙，黑水已然漫过了水门阻拦，流淌在了水门之西的河面上。 即便没有这一幕，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当叶萧在鸣珂号上抬头，脸上便被映照得通红，水门之后，漫天红遍，火焰如巨人，从高高的水门后面俯瞰了下来…… 第四百零九章 我要看着，听着，记着 风，从碧萝河上游吹拂而下。 本当寒彻骨，令人本能地蜷缩起来紧上衣服的寒风，在循着燃烧着海门城与碧萝河西来后，扑到了叶萧的脸上，竟是有了令人窒息的灼热感。 风，热风，好似是滚烫沙漠上摸爬滚打出来的。 风里面还带着一股焦臭味道，那是无数种东西混合在一起燃烧，加上黑水燃烧后独有的气味，熏人欲呕，又让叶萧不敢联想这到底是什么味道？ 滚滚热风拂动着叶萧的头发，因其滚烫，发梢竟是有些微微地蜷缩了起来。 风便如此，可知火势之烈。 面前的水门木质结构部分在燃烧，钢铁铸成的水闸变得通红、扭曲，让人联想到碎颅铁匠抡起大锤子，一下下砸扁了通红钢铁。 一旦水闸崩开，后头奔涌而来的绝对不只是水，还有足以吞没一切的大火。 “呼~~”叶萧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似要将迎面而来的灼热吹凉，吹散。 “下潜吧。”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声，声音里有说不出的疲惫。 话音方落，叶萧便在甲板上一屁股坐了下来，眼睛闭起，浑身放松地向后倒去。 他完全不担心会靠了个空，后背砸到甲板上，动作自然舒展，就像是在靠背椅子上落座后，自然而然地向后靠去一样。 上一刻叶萧身后还空无一人一物，下一刻他后背刚刚倾斜出一个小角度，白光一闪，小九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那里。 小九与叶萧，背对而坐，背靠着背，叶萧对小九适时出现毫无意外之色——就是这么贴心。 一人一护法，叶萧与小骷髅，背对着背磨蹭了一下，似乎调整到了一个双方都觉得舒服的姿势，叶萧方才惬意地松软了全身，真正地由内而外放松下来。 他是放松了，燃烧的海门城上空通红一片，弥漫的火焰，如同自地狱里流淌出来的烈火之河，将夜幕映照得天穹红遍。 成片成片的芦苇荡在枯萎，在焦黄，突然就冒出青烟儿开始燃烧。 彼此纠缠在一起，厮杀咒骂着一时半会儿分不开的海贼战舰与海门城船队周遭水面上，火焰一簇簇地冒起，弥漫成了火海。 哪里顾得上战斗，一艘艘船只，不管是海贼一方的，还是海门城一方的，又怎能支撑在烈焰燃烧中不焚？ 不过片刻功夫，它们或是在冲往两岸边，或是被拦阻在横江铁索下，或是绝望地原地打转，尽数化为了一丛丛烈焰，坚固的船体俨然是篝火下最好的燃料……这一切，叶萧等人并没有能看到全貌，鸣珂号在不住地下沉，这艘绝世无双的宝船玄妙无比的特点显露出来，在下潜的同时隔绝了水的屏障凭空浮现了出来。 叶萧他们乘坐着鸣珂号前来海门城时候，为了不引起围观远远地靠岸，还是换乘了灵狐族的普通船只方才入的海门。 此刻，鸣珂号独一无二的奇妙众目睽睽下展现，却没有人有心多看一眼。 即便是第一次乘坐鸣珂号的明月，心思亦全不在好奇与震惊上，红通通着双眼，眼睛里噙着泪水，目不转睛地又不忍卒睹地看着燃烧的海门城。 当一股风来，芦苇荡里风助火势，噼里啪啦燃烧个不停，浓密的黑烟遮天蔽日，再看不得什么的时候，鸣珂号正好沉入了水面下。 起伏不定的海水刚刚淹没到视线的最高处，叶萧若有所觉地睁开了眼睛。 他依然背靠着小九，就这么抬眼看，在鸣珂号彻底没入水中的最后一刹那，看到了船首嵌入水门前方出的铁甲船呻吟着，扭曲着，在水门化作的熊熊烈焰里断成了两截。 下一刻，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鸣珂号上所有人都抬着头，看着上头越来越厚的水层，看着水在晃晃荡荡，模糊了所有。 越往深里潜，天光为厚厚的海水阻隔，本当越来越暗，如声音渐至万籁俱寂，呼吸可闻一样。 偏偏这一次，不同。 鸣珂号明明在不住地下潜，头顶上却越来越红，火烧云的红。 燃烧的海门城，海门城在燃烧，最后就在深深的水里，在叶萧等人的头顶上，烧出了一片红红火火。 这一幕落在眼中，叶萧等人瞬间沉默了下来，是连呼吸一起摒住的落针可闻，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时间，悄无声息地在静谧中摇摇晃晃地离去，一直不言不语不动的叶萧，突然地抬起了一只手。 上得鸣珂号后就默默地接过操纵权的雪舞瞬间明白了过来，也不管叶萧并没有看向她而是一直望着头顶，用力地点着头。 鸣珂号停了下来，停止了下潜，悬浮在不深不浅，不高不低的位置。 在这里低头能看到一片黑暗中隐隐地碧萝河床轮廓，抬头能看到火烧云似的红。 鸣珂号所处的位置，亦不平静。 周遭有各式各样的鱼儿在来回地梭巡着，无头苍蝇一般，似乎它们本能地感觉到河面上在发生着什么，为之而慌乱。 更高一点的地方，厚厚的水层时不时地就涟漪一下，波纹不住地传播开来，从密集到稀疏，终至不见。 叶萧就这么抬头望，一直看到脖子都酸了，脑子里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一个个念头，不住地幻想着每一个涟漪到底是什么导致的？ 这个时候，鸣珂号内的沉默终于被打破。 “好狠。”“算王倬那厮跑得快，俺恨不得生撕了他，连自己的手下一起坑，船上的，岸上的，怕是都跑不了。”“哎，海神保佑，只希望海门城里的人能多跑出一些来，多一个都好。”“我们……就这么等着？”“……”这些声音明明都是熟悉的伙伴发出来的，又都在耳边响起，叶萧听来却觉得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界，不明其意，亦不知道从谁口中道出。 他的异状很快被小伙伴们察觉到了。 先是小九以完全超过人体极限的反关节动作，从身后伸过手来，在叶萧胳膊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整个过程中，小九纹丝不动，好像生怕动弹一下叶萧又要重新找个舒服的倚靠姿势一样。 再是迪迪懊恼地说完话后，习惯性地寻找他亲哥，发现叶萧沉默不语呆若木鸡后，担心地凑过来道：“哥，你是俺亲哥。”“巴图大叔和铁沱都去了，哥你可不能再出点什么事？”他话说完，想学着小九模样安慰叶萧来着，蒲扇大的手刚伸出来就被叶萧给吓了一跳。 毫无征兆地，叶萧一把拍开迪迪的手，长身而起，大声道：“不行。”“我虽然无能为力，但不能就这么呆着。”“就算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也亲耳听着，亲眼看着。”“牢牢地，记住！” 第四百一十章 鬼画符，鹰与螺 “雪舞！”叶萧毫无征兆地唤了一声，伸出手来，“海螺借我一用。”雪舞一怔，旋即连问都不问地，将刚刚纳回怀中的海螺送了过来，放到了叶萧掌上。 海螺落手就是一沉，不似寻常海螺有一种空空的轻飘感，倒更像是沉积在海底无数年，已经玉质化了。 叶萧手上加力托住，将海螺握紧，温润如玉触感，以及源自雪舞真实不虚的体温，真切地传递了过来。 “它应该很有来历，怕是灵狐族珍藏，与鸣珂号有千丝万缕联系，怪不得雪舞可以用之唤出沉在水下的鸣珂号。”叶萧脑海中转着诸般念头，却无心去寻根究底，头顶上空映照下来的通红就好像是火烧云，一路烧灼到了心底。 迪迪、明月、雪舞、昭昭，一起围拢了过来，用既是担忧，又显好奇的目光望向叶萧，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小九是个例外。 在叶萧站起来的同时，它也长身而起，紧紧地贴在叶萧的身后，好像生怕他突然就倒下去一样，与背靠背坐着时候一般无二，起到一个支撑作用。 叶萧冲着他们点了点头，将海螺向后一抛。 默契就在这个时候体现，小九好像早就知道会会发生什么，提前伸出手来稳稳地将海螺接在手上，连身躯都不曾晃动一下。 叶萧则一言不发，打开神龙道书，从中取出两张符箓出来。 一张上面符文通红，胜过寻常朱砂，乃是当初孙大娘留给他的猪砂所画的谛听符。 一张，其上空白。 谛听符被叶萧信手一抛，悬浮在了面前，符箓一寸寸地亮起，处在一种将燃未燃的境地。 符箓没有被激发，又不是在沉睡，其上流转的道力似乎形成了一种奇妙平衡，托着符箓在空中浮动着，如一只好奇的蝴蝶，翩翩环绕。 这种入微级别的控制，引得围观者当中最懂行的明月侧目不已，俏脸上全是讶然之色。 只有她知道这到底有多么的难。 换在今天之前，叶萧其实也做不到这一点。 恰似王倬所言，没有什么是平白经历的，即便是不堪回首的苦难，也会让人更加的强大。 经历过水门上一战，前后巨大的心理落差，叶萧不知不觉间又有了突破。 这个突破真实存在，却不能引起叶萧丝毫的关注，一切皆是自然而然一般，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张空白符箓上。 “应该是这样。”“不，是这样。”“这里可以借鉴护法符上我与小九的心神相连，对了，还有召唤神兽神技中的双位一体……”一个个念头如炸开的雷霆，一道道灵光似电舞之银蛇，叶萧执符笔在符箓上游走着，时而一气呵成，时而涂涂抹抹修改；一会儿飞速推进，一会儿又返过头补充……迪迪这样的外行，明月这般的内行，雪舞和昭昭这等接受过灵狐族圣女传承培养着，全都看得傻了眼。 不约而同地，一个同样的念头在所有人心中浮了出来：“这样涂鸦出来的符箓，真的可以用吗？”涂鸦，就是涂鸦。 经过几个呼吸时间密集的涂抹，原本干净空白的符箓上面乱糟糟一团，只要定神望过去就会觉得头晕，比起顽皮孩童在墙面上画出来的东西还要抽象难以理解。 没听说过还能够涂改的。 没听说过有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来，想到什么画什么的？ 叶萧提笔而起，点下最后一笔而出的符箓，惊了所有人。 更让他们眼珠子差点掉下来的是，在提笔而起后，叶萧冲着朱砂未干的符箓上吹了一口气。 风吹而符动，猎猎作响，犹如一头猫儿晒着太阳睡眼惺忪，忽然听到了主人的低唤，慵慵懒懒地回过头来喵了一声便算是打过了招呼。 继而，鬼画符般的纹路一寸寸地亮起，以走迷宫的姿态，倏忽之间，流转遍符箓上的每一条显露，通体一震，竖立起来，悬浮升起，直至与叶萧眉心平高。 “真的行……”迪迪等人嘴巴不由得张开，好像看到那只睡眼惺忪的猫儿一下被踩了尾巴，浑身炸毛，扑起来一巴掌挠在了所有人脸上一样。 这张无名符箓表现出来的东西，即便是再外行也能看出来是成功激发。 “呼~~”叶萧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以扯破肺叶般的力量重新抽吸了一口回来，似乎生怕一放松下去，就泄了气一般。 “继续！”叶萧心中念动，手上动作更是快出了残影，翻出神龙道书，抽出一张张符箓。 有早早准备好的成品，只是在与王倬鏖战时候不合用而残留了下来。 有空白如之前鬼画符那张一样，纯粹是一张黄纸。 有半成品的零散符文或挤在中央，或散落四角，就像是灵感来时做的随记……这些符箓摊开，叶萧自然没有这么大的手掌，刚要蹲下来在地上描绘，迪迪噌地过来，以宽厚平坦的后背在他面前摆成了一张桌子。 叶萧此时已然进入了某一种奇妙的状态，对此他直若不觉，只是顺手将符箓全都放到了迪迪后背上，提笔就写。 明月等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欣慰，眼前的叶萧赫然是进入了类似顿悟的状态。 与疯魔近似，却不疯，不魔，只是浑然忘我。 “刷刷刷”符笔游走如龙，点下最后一个符号后被叶萧信手一扔。 他用更快的速度，将一张张加工过的符纸折叠在一起，一张叠着一张，一层盖着一层，最后折叠出了一只老鹰模样。 多张符箓层层叠叠折出来的老鹰显得厚实无比，筋骨强健，随时准备一声鹰啸，扶摇九天之上。 叶萧手一托，“老鹰”浮起，犹如在天上乘着风滑翔姿态，盘绕着一时不落。 “好了。”叶萧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浑身毛孔打开，汗水汩汩而出，瞬间打湿了内里衣物，湿漉漉印记在道袍上透了出来。 他画符时候无所觉，现在符笔一扔顿时觉得掌心握出了一把汗。 叶萧向后伸出手来，默契再次体现，小九第一时间送上海螺，稳稳地落在他掌心。 小九还贴心地顿了一下，在确定叶萧还有力气托住海螺，托得稳稳当当地，才抽出手去。 叶萧精神疲乏到极致，对此只是扯了扯嘴角，旋即将双手捧着海螺，缓缓放到了唇边。 汗水沾在海螺上，瞬间被吸附了进去，紧接着海螺上传出海哭的声音，好像在最深的海底，听着海面上波涛汹涌…… 第四百一十一章 听，见，直面 “来吧。”“开始。”叶萧浑身肌肉瞬间从极度放松至于无比绷紧，低喝了一声：“叱。”周身道袍“啪”地作响，好像是浸透了水的衣服抽出了一声脆响。 下一刻，他眉心上，一枚金符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金符乍现，无形的波纹覆盖鸣珂号，迪迪等人皆莫名地感受到了什么，好像是一条疲惫的幼犬被催促着，不得不拖着瘦弱身躯，再次出发去追逐兔子。 波纹扫过之后，金符梦幻泡影般地消散，淡淡地金光在叶萧身上浮动了起来，恍若金色的萤火虫将他包围。 叶萧与王倬一战，先是以乾坤一掷，狂暴地用诸般符法，或是轰击，或是阻拦，或是掩护，或是周全，其间有无数凶险，各种揣摩，生死一线间身心俱疲。 待得王倬翻身落下水门时候，他也只是脚踢法剑穿其后心，连一个道法都没有施展出来。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叶萧早就处在近乎油尽灯枯的干涸状态下，哪怕是这么点时间恢复下来，不过是画上几道符罢了，连激发与掌控之力皆无。 若不是本命金符支撑，叶萧压根就坚持不到最后，这会儿更是将金符最后的力量压榨了出来，在金符幻影崩溃时候，道力如溪流潺潺地流淌在叶萧体内。 “疾！”叶萧双目明亮，腰杆笔直，同时激发了“谛听符”与鬼画符。 谛听符燃尽，众人眼前空气仿佛一瞬间粘稠成了液体，荡起波纹涟漪，无视了鸣珂号隔绝内外的屏障，向着碧萝河水中蔓延了过去。 鸣珂号周遭本有大量慌乱四下游动的鱼儿，种类繁多，无头苍蝇似地，看得人眼花缭乱，如同进入了另外世界。 后来几个呼吸时间过去，它们不知是适应了还是觉得碧萝河表面发生的事情影响不到自身，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只是好奇地绕着鸣珂号屏障外游动着，时不时地触碰一下屏障，再慌张地游远。 谛听符波纹一出，顿时惊散了鱼群，除了少数慌不择路外，大多数皆是浮起，向着水面上去。 继而，浮动在水中的更细微生灵，如蝌蚪，如虫豸，如水藻……皆浮动出亮光来。 迪迪、明月、雪舞、昭昭他们置身在鸣珂号上，仰天望着这一幕，感觉就像是一颗颗繁星在夜空点亮，闪烁，美丽如梦幻般感觉。 倏忽之间，以水中无数生灵为耳朵、为通道，有波纹反向传播回了鸣珂号上，直往叶萧身上汇聚。 雪舞递上海螺后，一直静静地站在叶萧旁边，近在咫尺下，她看到叶萧的耳朵抽动了一下，两下，三下……他仿佛在侧耳聆听着什么，似有人在咬着耳朵，对着叶萧窃窃私语。 这个时候，调皮如精灵般翩飞在叶萧身旁的鬼画符颤动了一下，繁杂无比符文尽数点亮，燃烧化灰，又化作了一团光，扑向了叶萧。 同一时间，叶萧凑着海螺，吹动。 “呜呜呜~~~”一开始，还是海哭的声音，继而，有“呼呼呼”地呼啸声音，仿佛是大风在吹着烈焰，夹杂着燃爆声声，好像是一块块船板在火焰中干枯、龟裂，被火焰吞噬。 “这是……”迪迪等人虽然多少有些猜测，此时亲耳听到海螺中发出如此诡异声音，还是不由得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 在这个从无比安静到异响声声缠绵不绝的变化当中，他们仿佛水下又回到了碧萝河上，高踞水门。 恍惚间，他们如见一条流淌着火焰的大河在奔涌，经行处，烟雨楼台，千帆争竞，尽化作了土。 有一声声惨叫，那是海贼与城防兵丁们在水火中嚎叫。 有一声声轰鸣，那是海船，是两岸楼房，是水门……在火焰中倒下，重重地砸入水里。 有一声声痛骂，那是海门城岸上家园被毁，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被火焰吞噬，对天对地发出的不公质问。 有一声声悲鸣，那是飞过海门城上空的欧鹭翻滚着落下……渐渐地，所有的声音归于了沉寂。 只有火烧的声音，一直在持续。 鸣珂号上众人，自叶萧往下，一开始或是震惊地睁大眼睛，或是震撼地张大嘴巴，到得最后皆是一脸沉重，低下头，紧紧地抿着嘴唇，随着海螺中传出的声音一起沉寂下来。 这是无法面对的沉默。 海门城不是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家乡，然而为之动容过，亦为之战斗过，最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燃烧成玛法大陆上最大的篝火，一时间的百味杂陈无法言述，只能沉默。 “不行。”“我还要亲眼看着。”叶萧昂起头，对着海螺轻轻地吹不停，空出一只手来，凌空点在翱翔老鹰状折叠起来的符箓。 老鹰符箓早就处在待激发状态，折叠成的符箓一张张由外而内地亮出缤纷色彩来，融合在一起呈九彩，绚烂过雨后彩虹模样。 叶萧的一点，好像是豢鹰人的一声鸣哨，老鹰振翅高飞。 依稀有鹰啸一声，刺破了耳膜，老鹰在身后拖着九彩的焰尾，突破了鸣珂号屏障冲入水中，如之前鱼群般向上浮起。 不同的是快，非常快，如离弦之箭，又似鹰击长空，下搏狡兔。 迪迪他们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老鹰在飞出鸣珂号屏障前褪下鹰羽般地燃尽了最外层符箓，抽取了屏障外水汽，在众人面前凝出了一面水镜。 水镜上涟漪阵阵，在渐渐地平静下来，有一抹抹景象在扭曲着，等待着在水镜上呈现出来。 水镜一出现，迪迪他们心中就有了猜测，讶然之余，望向叶萧的目光中就带着几分担忧。 在他们眼中，此时的叶萧紧抿嘴唇，昂着头，等待着直面惨烈一幕。 紧接着，迪迪他们不由得循着叶萧的目光向上望去，追寻着一点绚烂之光冲入红火当中。 老鹰冲天而起的速度极快，水镜上涟漪未平，它便褪去了第二层外衣，通体泛出水光，隔绝了碧萝河水中的浸湿，无视了水中压力冲起。 一息之间，厚厚水层穿越，鸣珂号上的众人隐约只能看到一点浓烈的红光在迸发出来。 水之后是火。 又一层符箓燃尽，褪去，隔绝了火焰侵蚀，保护着老鹰冲出水火，冲到了空中。 再之后是风，托着雄鹰之躯，扶摇而上长空。 至此，所有人都明白叶萧一层层符箓叠出来的是什么了，那赫然是一层水镜，一层避水，一层避火，一层扶摇，中间应当还夹杂着鹰眼等道术。 结合在一起，如真有一头老鹰，发出一声声既悲痛，又桀骜的长啸，翱翔在碧萝河上，俯瞰正在发生的一幕幕。 水镜上，涟漪被抹平，清晰地景象浮现了出来…… 第四百一十二章 还须问过我 “啊~”鸣珂号上，除却叶萧，所有人下意识地惊呼出声来。 即便早有意料，当燃烧的海门城一幕真切地出现在面前时候，众人还是忍不住为之心脏揪紧。 红，一片红。 火，触目惊心的火。 雄鹰再是翱翔，浮动着熊熊烈火的碧萝河都如同流淌着岩浆之丑陋伤疤，再显眼不过。 自上游开始，到下游为止，整条河流奔涌依旧，上面火焰一丛丛地燃烧，一簇簇地冒起，仿佛没有水，只有无穷无尽的火焰在流淌。 海门城的主体，碧萝河之两岸，火焰不住地弥漫开来，已成席卷一切之势。 每一处都在冒着浓烟，哪里皆是红的火与黑的烟在纠缠着缭绕。 末世般的景象。 隔着厚厚的河水，凭借着水镜观看，叶萧等人却身临其境一般，如被火焰近距离燎在身上，汗水密密麻麻地在额头上冒出来，再聚成黄豆大小，滑落到地上摔成了八瓣儿。 “竟然……真的……”“……成了这样。”一个个在喃喃自语，咬字含糊，语义不明，分辨不出谁说了什么，谁又在沉默着什么？ 他们在不得不跃下水门，不得不沉入水中时候，就知道海门城会发生什么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眼见是眼见。 一颗侥幸心碎成了落地琉璃盏模样，再无一块完整。 侥幸之所以为侥幸，是因为其罕见，其几乎不可能出现。 燃烧的海门城，并没有侥幸。 没有横空出世的英雄，没有众志成城的反攻……天灾般的火焰吞噬了一切繁华。 鸣珂号上沉寂一片，惟有“呼呼呼”的声音在回荡。 三分是叶萧等人沉重的呼吸发出的，剩下的七分源自海螺。 水镜将燃烧的海门城景象映出来，海螺传递着声音，叶萧等人与站在碧萝河畔看着那一幕相差不大。 由其身临其境，故分外心生无力。 浓浓的无力感，如一座座大山，一座叠着一座，沉沉地压在叶萧等人的肩膀上。 “看清楚了吗？”叶萧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将所有人的脑袋扭向了某个方向。 “看清楚了的就记住。”“没看清楚的话，再看一遍。”即便是在开口说话，叶萧依然保持着挺直腰杆，昂着头面对水镜，目不转睛模样。 他看了一遍，两遍，三遍……他不仅仅将燃烧的海门城牢牢地铭刻在了记忆深处，兴许一辈子都不会或往，更是将此刻正在发生的所有细节尽收眼底。 他看到：碧萝河上火焰窜起之高度东低西高。 偌大海门城只有一座灯塔还在歪歪斜斜地站立着。 遍布整条碧萝河的火焰在流入出海口之际，豁然散开，火焰形成的喇叭口，散开至极致又熄灭。 他听到：海门城深处，在远离碧萝河绝非城中心的地方，依稀还有呼喊的声音。 远远的海面上，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嘹亮，似乎是号叫的声音。 迪迪、明月、雪舞、昭昭，他们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性情，皆如叶萧一般，一遍遍地看着水镜上景象。 突然——他们看到燃烧的海门城在眼前不住地放大，河面上火焰燃烧的声音渐渐变得响亮，好像海门城残躯在迈着蹒跚步子，一步步地走过来求救一般。 惊诧之余，迪迪等人也从着魔了一般的凝望中回过神来，明白这是水镜视角的雄鹰在降下来。 雄鹰愈降，燃烧的海门城愈大，不就像是后者在不断地逼近吗？ 最后，他们看到雄鹰盘旋着，落到了歪歪斜斜，似乎随时就要轰然倒塌的灯塔最高处。 迪迪他们刚从水镜上画面里判断出这一幕，眼前“啪”地一声，水镜飞碎。 与此同时，叶萧握着海螺的手无力地垂下来，随着海螺离口，持续了许久——属于燃烧的海门城的声音消散。 鸣珂号上，重归沉寂。 叶萧等人的心为此前一幕所激荡，却如即将爆发的火山，沉寂不能。 “哥，你说吧，俺们怎么做？”迪迪站了出来，拍着胸膛，年轻的脸上布满了汗珠，弯曲牛角上一个个湿漉漉的印子看起来脏兮兮的。 他在眼见、耳听燃烧的海门城时候，心情激荡之余忍不住不断地摩挲着牛角，留下了无数类似痕迹、换在其他时候，迪迪早就一头扎进水里面，不洗脱一层皮都不会冒头。 这一次，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望向叶萧。 不仅仅是迪迪，明月、雪舞、昭昭她们或用期待，或是深信，或是怜惜的目光看着叶萧，静静地等着他回应。 惟有小九无动于衷，燃烧的海门城于它如不存在，至始至终跃动的魂火始终望着叶萧脸庞。 它悄悄地伸出手，从叶萧手里取下握得紧紧的海螺。 叶萧不自觉地用力，好像要将海螺捏碎一样，偏偏小九冰凉的手指一触碰到他的手背，叶萧下意识地放松了下来，任凭海螺被小九取下来。 小九对海螺全无兴趣，取下海螺后随手扔向雪舞。 要不是白狐少女一直看着它动作，关心着叶萧情况，触不及防下被砸在脸上都有可能。 好吧，对待叶萧与他人，小九从来是两个标准。 海螺离手同时，叶萧“刷”地一下睁开眼睛，疲惫的神情掩不住眼中精光四射。 “怎么做？”他似是回应，又如自问，脑海里浮现出水镜破灭前所见景象：碧萝河上流淌着的火焰窜起高度东高而西低。 东边为上游，亦是水门之东，黑水倾泻而下，火焰燎原入海的源头。 上游水位本就当比下游为高，又是始作俑者所在方向，会出现火焰窜起东高而西低情况，说明了一件事情……“他们要跑。”“而且是刚刚要跑。”叶萧霍地与所有人对视一眼，用最简单的话将他的发现与判断说了一遍，顿时所有人的眼中都亮了起来。 “做了大孽，转身就走，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还须问过我。”叶萧大踏步走向鸣珂号船头，淡然却坚决地道：“我们，追上去。” 第四百一十三章 潜航追凶，断壁残垣 “咕噜噜~~咕噜噜~~”鸣珂号笼罩在鸡蛋壳般的隔绝屏障内，调转着方向，船头向着碧萝河上游，船尾处冒出大串的气泡，是寂静深水里唯一的声响。 叶萧站在船头，迪迪等人簇拥在后，雪舞一声不响地操纵着鸣珂号，不住地加速，向着上游回溯。 烈焰燃烧成了河，海门城化作了玛法大陆上的灯塔与篝火，在这个时间点上，即便是钢铁的战舰也会被烧穿沉没，惟有鸣珂号能在水底潜航。 那些在上游倾泻着黑油，点燃了整座海门城的人，他们既是毁去了叶萧等人以生命为代价拼命付出努力的战果，更欠了海门城葬身火海里的所有人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此时此刻，唯有鸣珂号，以及鸣珂号上的叶萧等人，能去讨要。 “快点！”“再快点！”叶萧负手而立在船头，一声不吭如船首像，身后迪迪碎碎念着，蒲扇大手捏紧了又松开，握出了一巴掌的汗水来。 “轰”一声轰鸣，鸣珂号剧烈地颠簸、起伏着，好像是战马越过了土丘，又似车辆碾过了绊脚石。 鸣珂号上众人伸手抓住船舷等稳住身形后，一个个神情古怪地看向周围。 船刚启动，这个方向，这个距离，导致颠簸被碾过去的只可能是一个东西。 “水门……”顿时，所有人脑子里都冒出了这个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巍峨水门，钢铁战舰尚且撞不穿它，在熊熊烈焰燃烧下，竟是崩坏成了如此模样。 水门不在了。 叶萧等人想起为了保卫它而站着死，奔着亡的铁沱、老巴图，一股悲愤之气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 源自胸口，上涌喉咙，恨不得仰天长啸，舒不平之气。 叶萧在内，所有人强行按捺下来，眼睛里全都透着杀气，平视前方。 鸣珂号越开越开，碧萝河水下柔美纤长的水草不能阻其片刻，雪舞默数着河道弯了几弯，眼前忽然一亮，白皙的双手一按，一抬。 “哗啦”地破水声中，惊慌四散的鱼群里，鸣珂号缓缓地上浮，直至眼前大亮，浮出了水面。 下意识地，叶萧就要抬手遮掩，骤然光亮刺激得眼睛酸涩，要流下泪来。 燃烧的海门城是不夜之城，亮如白昼。 遮挡眼睛的手抬起到一半，叶萧便反应了过来，生生地止住，睁大着酸涩眼睛，放眼望向所有。 空气中浮动着焦臭的味道，耳中有噼里啪啦的燃爆声音，左右燃成了断壁残垣的建筑冒着青烟，身后是火与热浪未消。 “是那里。”叶萧将雄鹰翱翔所见的景象，与眼前情况一一对应，伸手一指前方。 那里河岸的一处凹陷，左右皆燃烧殆尽，那里却保持着原本模样，依稀还能看到防火带的痕迹。 想来应当是在倾倒黑水，放火之前，那些经手的海贼就知道海门城会燃烧成什么模样，为了防止引火烧身，提前就清出了防火带。 鸣珂号飞快地靠了过去，“嘭”地一声，显然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堪堪止在几乎要冲上岸的位置。 这样操纵对鸣珂号伤害自然不小，此时若是将它翻转过来，定能看到船底有深浅划痕无数，然而没有人关心这个，所有人的目光皆凝在了某个地方。 那是岸边芦苇丛，茂盛芦苇皆被辐射过来的热浪炙烤得焦黄蜷曲，再也掩盖不住里面七倒八歪的一只只橡木桶。 桶盖皆开，可以看到粘满了黑水痕迹，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毫无疑问，燃烧了海门城的黑水便是从这里倾倒下去的，地上依稀还有凌乱脚印向着远处延伸，有悉悉率率声音遥遥传来。 “追！”叶萧一只脚踩上船舷就要跃上岸去，动作刚做了一半，两边肩膀就被一左一右，一大一小两只手同时按住，齐齐拉了回去。 “你们……”叶萧回头一看，左边的大手是迪迪的，右边纤细小手却是小九的。 小九只是摇头，坚决地，再三摇头。 迪迪憨厚地笑笑，拎着斩象刀在手，道：“哥，偷鸡摸狗的东西，不值当什么，你在船上休息吧，俺去去就回来。”话音未落，鸣珂号上一轻，迪迪倒持斩象刀一跃上岸，循着地上痕迹追索了过去。 “小九！”叶萧眉头一皱，唤了一声。 小九有些不情愿地想要摇头，接触到叶萧坚定的目光，眼眶里魂火跳跃了一下，改摇头为缓缓点头。 它纤细的身躯晃动了一下，便从鸣珂号上消失不见，与迪迪腾身而起时候整艘鸣珂号为之一沉，一轻不同，小九轻如鸿毛，飘也似地登岸，紧随迪迪而去。 有小九在，叶萧顿时放心。 心神一松，他眼前猛地一黑，若不是双手扶着船舷，几乎就要一头栽进碧萝河里。 叶萧站定片刻，晃了晃脑袋清醒过来后，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 他心里清楚，迪迪和小九不让他前去追杀纵火海贼，哪里是什么不值当他亲自出马，能被王倬委以重任的，怎么可能是易与之辈，至不济也是当初海狗的水准。 只是迪迪和小九清楚，叶萧此刻状态早就到了贼去楼空一般，近乎油尽灯枯境地，没有办法再动手了。 叶萧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才放弃了坚持前去，转而让小九与迪迪一起出手。 “可惜……”叶萧脑海里浮现出王倬带着插在他背上法剑一起坠河的一幕，心道：“……明月的法剑不在，不然我还能激发法剑，还能出手，还有战力。”“看来回头得找个机会，弄一柄法剑了。”他百无聊赖地想着，回头正待与雪舞和昭昭说点什么，结果头刚回过去，话还没有说出口呢，就被叶萧咽了回去，想说什么连自个儿都忘掉了。 叶萧就这么怔怔地望着，目光穿过了雪舞和昭昭中间，直落往火焰熄灭后断壁残垣的一片。 “这……这里是……”他目光扫过整片区域，将每一处细节尽收眼底，转眼间如时间倒流，破碎瓦片、烧毁房屋等等在叶萧脑海里恢复了原本模样，然后……他认出来了。 “铁沱家里。”“这是铁沱家里。”鸣珂号停泊处百丈之外，隔水相望，正是他们住了数日的铁沱家里。 叶萧闭上眼睛，带着几分期待，又有几分不敢面对地道：“过去，看看。” 第四百一十四章 像一条狗，撑一片天 “呜呜呜~呜呜呜~~”含糊呜咽的声音，从青烟袅袅的火灾过后废墟中传出，被登上岸的叶萧等人捕捉到。 “咦？”“难道……”叶萧神色一动，顾不得招呼后面的明月等人，循声跑了过去。 声音源头与铁沱家同在一条街上，那是一处燃烧得彻底，只剩下烧成了焦炭的梁柱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 奔到近处，叶萧还能听到“沙沙沙”的声音，好像在刨着什么？ 周遭并没有什么遮挡，叶萧很快看到了是什么在呜咽有声。 “哎~”他怔在原地，叹了口气，紧随而来的昭昭他们看到眼前一幕，亦不由得摇头。 发出声音的，并不是他们第一反应的幸存者，而是，一条狗。 一条大黄狗，后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过明显断折，只靠着两条前爪子在不断地刨着地，发出那“沙沙沙”的声音。 烧焦的木炭，破碎的砖瓦……大黄狗已经刨出了好大一个坑，却没有挖出它想要拯救的东西，一边挖着，一边呜咽。 大黄狗眼中湿润着，噙着大滴泪水，不知是疼痛的，还是为没有挖出它的主人。 看到这一幕，叶萧等人瞬间脑补出了一个个画面，那是大黄狗因故外出，躲过了一劫，看到火起连忙赶回，甚至因为不顾危险还受了伤，回到了家里不断地挖掘，想要挖出小主人陪着它继续玩耍……“它……它好像是……”昭昭别过头，有些不忍心看，还捂住了耳朵，不忍心听，有些不确定地继续道：“……大黑的朋友。”难得地，叶萧没有在心里面补充一句：是后宫，而是黯然地点了点头。 这条大黄狗赫然是这段时间，一直跟在大黑屁股后面玩耍的母狗之一。 叶萧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动惮，既不上前去给大黄狗收拾一下伤势，也没有将它带走。 在他们对上大黄狗那对噙满泪水的眸子时候，他们便看到大黄狗的眼睛在飞速黯淡下去，生机流逝，连呜咽之声都孱弱得如同错觉。 一两个呼吸功夫，大黄狗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到了最后时候，它将半个身子都埋入了自己挖出来的坑中，好像是平日里午后，依偎在小主人身边休憩一样。 相顾无言，叶萧叹了口气，上前将大黄狗往它自己挖出的坑里面推了推，将周遭被挖出来的东西重新填了回去，如一个简陋的坟墓，把这条忠心的大黄狗跟它主人葬在一起。 在这个过程中，叶萧不忘仔细聆听，不曾在这片废墟里听到任何的声音，想来是并无幸存，终究只是大黄狗的执念罢了。 “走吧。”叶萧做完了这些，意兴阑珊地冲着明月、昭昭、雪舞三人招了招手，向着铁沱家里走去。 哪怕是心中觉得无幸，到底还是要亲眼看上一看。 人，总不能连一条狗都不如的。 两家人本就是在同一街上，相隔不过数十步，在一片沉默中，叶萧等人站在了几乎辨认不出来的废墟上。 他们辨认清楚了方向，在废墟上艰难地向着铁嫂屋子方向艰难地跋涉着。不过十余步功夫，愣是走出了气喘吁吁。 搬开坍下来的瓦砾，俯身钻过横架着的梁柱，就是一口大水缸都能成为拦路虎。 叶萧开始无比怀念起迪迪来。 要是这憨货在，往手下里吐上两口唾沫，埋头一冲一撞，整片废墟就清理出来了。 叶萧在苦中作乐地想着，昭昭眼珠子转了转，打破了有点压抑的安静，带着笑容道：“道士哥哥，要是找到铁嫂他们，是你来刨，还是我们来？”刨？ 你才是狗。 叶萧翻了翻白眼，到底没心情去纠结这个，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来，道：“当然是我来，别看我没迪迪有肉，其实可有一膀子力气了。”说话间，他抬起半截倒塌下来的焦炭梁柱，连带着堆在上面的瓦砾之类东西，向着旁边一掀。 “轰”地一声，烟尘四起，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的昭昭呛得连咳了好几声。 叶萧的力气，还真的很大。 当初在遗人村外，山海秘里，他都得到了一些好处，真论起力气来或许无法跟迪迪这样的牛货比，一般壮汉还真未必能超得过他。 昭昭挥了挥手，挥去了扑面而来烟尘，眼中有狡黠之色，刚想取笑一下叶萧跟迪迪混久了，混出了一身牛力气来，话还没出头，忽然看到叶萧怔在了前面。 “啊~”循着叶萧目光望去，昭昭等人惊呼一声，连忙跑了过去。 几人一起向着原本铁嫂房间废墟的地方望去，入目的是一抹衣角从成堆的杂物下面倔强地伸了出来。 衣角的布料一般，翠绿色，没有烧着了，只是被黑灰灰地险些不能分辨原本颜色。 这就够了。 这是铁嫂爱穿的衣料颜色。 “快。”“救人。”叶萧喊了一声，扑上去开始搬压在上面的最重的柱子。 昭昭也没有前面活跃气氛时候隐约表示出来的应该男子汉的娇憨。 一男三女，挽起袖子，顾不得脏与汗，压榨出了所有力气，拼命地将压在那一抹翠绿上面的东西搬去。 黑灰满手满脸，衣服像在泥地里滚过，汗水过处定是一条沟壑冲走灰尘露出白皙来。 叶萧他们现在样子，好像那条拼命刨地的狗。 只是，他们比大黄狗要幸运得太多。 十余个呼吸功夫后，叶萧他们喘气如扯破了的风箱，眼前清理出了大片的空来。 那个身着翠绿的身影全然暴露在了眼前。 铁嫂。 铁脚板的妻子，铁沱的兄嫂，铁蛋的母亲。 叶萧他们大致能判断出这里是铁嫂房间角落。 清理完废墟后曝露出来的铁嫂双手支撑在房子角落，背部拱起，那么沉的东西都没有压塌这个支撑的姿势。 “难……难道……”叶萧手有些颤动，缓缓地伸了过去，扳住了铁嫂消瘦得好像稍稍用力就会断掉了的肩膀。 一扳，二扳，三扳……连扳不动。 叶萧用上了几乎是清理废墟的力气，终于把铁嫂扳了过来。她身躯早凉，死去良久了。 在她死死支撑，拼命也不倒下撑出的房屋角落狭小空间里，铁蛋静静地蜷缩着身躯，脸上犹有泪痕在。 他的胸膛，在微微地起伏……起伏着……叶萧他们像一条狗般地挖掘，拯救；铁嫂用命到死依然撑一片天。 两相结合，才换来这微微地起伏，一瞬间击中了叶萧他们心中最柔软地方，名为感动的东西与泪水一起满溢了出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担着山去跨过大海 “他……他怎么样了？”明月声音发颤，伸出手来想要抚摸铁蛋的脸，伸到了一半又顿住，看着为了挖掘废墟弄出的血与灰，竟有些不敢去触碰。 铁蛋被保护得很好，不仅仅没有受到整个房屋倒塌带来的伤势，连小脸蛋都干干净净的，只是有一些干涸的水痕，像是一滴滴落下来，干涸在他脸上的汗与泪。 看到这样的铁蛋，对比左右废墟与生机全无的沉寂，叶萧等人心中皆是沉甸甸的，毫不费力地在脑海里还原出了一幕属于母爱的伟大景象……火焰咆哮着扑来，一座座房屋如篝火被点燃，浓密的黑烟滚滚升腾，蒸笼般高温，窒息似压抑，直可将活人憋疯。 铁嫂只是一个普通的海门城女人，铁脚板在时她靠着丈夫，养着孩子，倚门等着远航的丈夫归来；铁脚板不在了，她投靠小叔子，在铁沱的庇护下照顾孩子。 这么一个普通得遇到点事情就没有了主意的女人，在生死一线，满城皆亡的时候，做出了再有主意人也想不到的事情。 她不仅没有没头苍蝇一样地带着还在昏迷不醒的孩子往外跑，反而将孩子抱到房屋角落，有支撑的地方，想来还翻过床榻、桌子等顶在上面。 老旧的房屋冒着火，结构被破坏，轰然倒塌下来，压熄了火焰，也压在了铁嫂的身上。 柔弱的肩膀在这一刻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力量，铁嫂撑住了所有重量，给自己儿子撑出了一片可以活下去的天。 她坚持了多久，流下了多少汗与泪才死去，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一人知道到底要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支撑住她至死不倒，让庇护下的铁蛋身上连个擦伤都没有……叶萧心里清楚，铁蛋能活到现在，有偶然的因素，如被压得熄灭的火焰，如还有空气流通等等，但这些都不影响那个死死撑在墙上不倒的柔软身影，与水门上的铁沱、老巴图并列。 “你们来吧。”叶萧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心中激荡，小心地横抱起犹在昏迷，不知道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的铁蛋，转身向外走去。 明月、雪舞、昭昭，对视了一眼，齐齐上手帮铁嫂收拾遗容，安放好，盖上废墟，算是一处简陋的坟墓。 后面情况不知如何，她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等明月她们出来，叶萧已然登上了鸣珂号，铁蛋还是被他抱着，不曾放下。 所有人上得船，雪舞看出叶萧没有说话的心思，便也不问，重新操纵着鸣珂号回到迪迪他们上岸的地方停靠。 风里带着混杂着各种味道的焦臭，以及从浸透入土壤里的，没有来得及倾倒入水中的黑水中散发出来的刺鼻味道，随着风弥漫不散，时刻在提醒着沉默中的众人，燃烧的海门城是何其残酷。 迪迪他们还没有回来，雪舞默默地过去从叶萧怀里面接过铁蛋，模仿着铁嫂平时的样子将孩子抱着。 她们本以为沉默会一直凝固到迪迪他们归来，没想到叶萧忽然开口了：“他的父亲、叔叔、母亲，我全都认识，然后又全都不在了。”“其中的两个，还是我亲眼看着他们死在面前。”叶萧顿了顿，抬头望天，但见得云层越积越厚，好像那些升腾而起的黑烟凝聚了大量的水汽，化作了一片片山岳似的乌云随时准备坍塌下来。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点什么。”他的语气深沉又飘忽，洋溢着无法说清楚的明悟，半边脸映照在火光当中，半边脸阴影笼罩。 “小时候，我只就想着老头子多少靠点谱，少让我去街上背回来，死沉死沉又臭烘烘的，最多是琢磨着个小结巴去哪里玩耍，欺负欺负街上的小屁孩们。”“后来，我又一直在找那个翘家的老头子……”“现在，我忽然明白了，其实我还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有更多的责任等着我承担。”“可以做的，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叶萧一拍船舷，长身而起，沉默了稍顷，缓缓地作出了结语：“生活不仅是寻寻觅觅，还有担着山去跨过大海。”什么山，什么海，什么样的感悟……明月等人既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懂。 不过那不重要。 这世上的道理，本就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不亲身去感悟与自挫折里面汲取，是永远无法明白的。 叶萧长身而起时候，也是前方悉悉率率声音，伴着沉重脚步声传来之际。 脚步声只有一个，深深浅浅，有拖动停顿，若不是那声音沉重，简直不像是一个轩昂大汉，倒像是个病夫。 迪迪，只能迪迪。 叶萧连忙循声望去，遮掩了视线的芦苇被分开，先是牛角，再是魁梧身躯，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迪迪浑身染血，连牛角上都是血污而无暇擦拭，身上又多出了纵横交错的好几条伤疤，翻出婴儿小口般的伤势。 他的腰间，挂着酒葫芦般地挂着好几个头颅，断断续续地往下滴着血。 叶萧没有去数有几个头颅，也没有多看头颅凝固在脸上的惊慌与不敢置信，在看到迪迪虽然疲惫却无大碍后，越过迪迪身躯，找到了小九纤细雪白身躯。 与迪迪相比，小九身上骨骼依然白玉一般，没有破损没有断折，只是拖在身后镰刀刃口上多出了几个缺口。 它落地无声，诡异的是连镰刀拖地也无声，要不是亲眼看到，压根无法察觉到它的存在。 叶萧松了口气，从挖出铁嫂和铁蛋母子后，脸上第一次解冻了沉重，绽放出了笑容来。 迪迪和小九上得鸣珂号，小九自然地退到了叶萧身后，好像藏身入他的影子里一面，将存在感收敛到了最低。 迪迪则憨厚地一笑，随后将腰间那些恶心的脑袋全都摘了下来，在船头排成一排，用他们牛魔人的礼节面对犹自在燃烧着的海门城拜了几拜。 他拜的当然不是被他亲手砍下来的头颅，而是以它们为祭品，拜整个海门城里所有的牺牲死难。 当迪迪拜完，一个大脚将那些脑袋全扫是进水里面发出“扑通扑通”声音后，他望向叶萧，握着拳头问道：“哥，接下来俺们怎么办？”叶萧默默地摆手让雪舞把铁蛋带到下面船舱里，接着道：“等。”“等一个消息。” 第四百一十六章 我们还没死呢 “消息？”迪迪等人皆是一怔，诧异地望向叶萧。 此时鸣珂号上，老巴图等人尸体，昏迷不醒的铁蛋，全都被安置到了船舱里，甲板上就是他们所有人了。 叶萧、迪迪、昭昭、雪舞、明月，加上小九，一个不少。 还能有什么消息？ 等等……迪迪等人猛地想起来，好像的确是少了点什么？ 下一刻，好几人脱口而出：“大黑！”“大黑呢？”包括迪迪在内，他们脸上不由得露出尴尬之色，一番紧张，把大黑给忘掉了。 迪迪对大黑的最后印象还是他们鏖战王倬时候，从水门下面传来的一声声愤怒咆哮，是大黑化出神兽朱厌真身，抱着一艘艘海贼战舰玩着摔跤……在那之后呢？尤其是黑水泛河，碧萝河如一条火龙咆哮着奔涌而下时候，大黑跑哪里去了？ 一时的尴尬之后，迪迪他们心中皆是一紧，想起在烈焰当中坍塌的水门，化为了灰烬与废墟的海门城，无比担心起大黑的安危来。 ……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晚了一点？ 叶萧扯了扯嘴角，很是无语，同时在心里面为可怜的大黑默哀了一下。 “它没事……虽然惨了点……”叶萧淡淡地将他们从水门跳下，并沉鸣珂号入水避火时候所见的一幕娓娓道出。 那时，当叶萧站在鸣珂号上，凭着召唤神兽的神技形成的心灵相通，寻找到大黑时候，它的样子是这样的……上一刻，朱厌神兽大开着双臂，腰杆后仰，将整艘海贼战舰抱起，眼看就要来个抱摔。 下一刻，大黑的腿毛被浮在水面的烈焰燎到，发出焦臭的味道。 “吱~汪~”非狗吠非猿啼地一声惨叫声里，大黑眼中暴戾褪去得一干二净，眼珠子机灵地转动着，庞大身躯飞速地缩小。 它缩小得有多块呢？ 从可以踮起脚尖把大手搭到水门扶栏上，到能蹲身在叶萧肩膀上，前后大黑只花了一眨眼的功夫。 于是，庞大的战舰从半空中坠落下来，大黑团身缩小，钻入了战舰里面。 随后，战舰重重砸入水中，理所应当地破损入水，还没有来得及点燃，便“嗤嗤嗤”地冒着烟沉入了水中。 假假也是一神兽，大黑还不至于被淹死在沉船里，第一时间它就通过心灵沟通与叶萧取得了联系。 “当时……”叶萧组织了下语音，抬了抬右手手背，继续道：“……神兽烙印破碎隐没，传递不了太完整的消息，我只是勉强让大黑明白不要过来，停留在原地等我的消息。”“是了。”迪迪不愧是跟在叶萧身边最长时间的小伙伴，听到这里立刻明白过来，“啪”地一声拍在大腿上，抢道：“谛听符。”“嗞~”话音刚落，迪迪来不及得意，龇牙咧嘴就差蹦跶起来。 他那一巴掌，好死不死拍在大腿伤口上，大蜈蚣般的一道刀伤崩开，痛得不行。 昭昭翻着白眼过去帮迪迪处理伤口时候，叶萧才继续道：“对，就是谛听符。我通过谛听符给大黑传递了一个消息，让它到外海去看看，应该能发现点什么？”叶萧所说的“发现点什么”，以及里面蕴含的切齿与森冷味道，迪迪他们第一时间并没有品味出来，全部心思都在可怜的被忽视之大黑身上。 “这么说大黑没事……”迪迪他们抚着胸口，一脸放心下来的神情。 叶萧略略避开视线，不让他们看到他眼中的黯然，缓缓道：“这惫懒货，这回真是拼了。”“咦？”先是昭昭、明月，再是雪舞，迪迪，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惊疑不定地望向叶萧，齐声道：“你是说……”“嗯！”叶萧点头，冷笑出声：“纵火海门城，将它点成了玛法大陆上最大的火把，海贼们难道是就为了看一烟花吗？”“王倬带来的海贼一起给海门城殉了葬。”“赔本的买卖没人做的，海贼们付出这么大代价，布置了这么个局，必有所图。”“最少，海门城的玛法海上门户算是不存在了，他们可以长驱直入。”“我想，这个时候在海门城外的外海上，一定有人在等着吧。”叶萧说话时候，目视碧落河下游，目光越过还在燃烧着的海门城，越过如门户般呈合拢状的群山，一路望向外海方向，好像要与那里一道充斥着疯狂、亢奋，以及毁灭的目光对接。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叶萧一拳头砸在鸣珂号的船舷上，发出一声闷响，旋即又掩盖在他掷地有声的大喝里面：“没那么简单，我们，还没死呢！”“嗯！”迪迪等人齐齐点头，与叶萧一样，远眺外海方向。 碧萝河两岸，烈焰烧无可烧，渐至半熄；河面上，火焰窜起的高度在不住地降低，大片大片地暗下。 燃烧的海门城，若以烈焰为大幕，那这张大幕拉开到了极致，徐徐地露出想要落幕的姿态。 只是，在海门城最深处，碧萝河的上游，以及海门城外海面上，碧萝河的下游，各有一拨人，如两个大力士各自拽住大幕一角，不让它就此落幕。 “大黑。”叶萧耐心地等待着，只有抑制不住地心思在浮动：“你到哪里了？找到他们了吗？”同一时间，在海门城外数十海里，一艘艘黑色涂装的战船落锚，仿佛是一群远古巨兽蛰伏着，等待着一声大吼暴起。 最大一艘战船上没有裸露甲板，只有一层层楼台往上叠，有歌舞的声音从中传来。 放在陆地上也显得恢弘的楼台竟是建在一艘大船上，如此楼船，竟然也能远航。 在楼船最高处，有一个全身笼罩在铁甲里，足足有九尺往上的魁梧大汉靠坐在铁铸的皇座上。 皇座黑铁为材质，四面八方有铁质龙头伸出来，每一个都像在痛苦挣扎着。 风过铁铸皇座，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好像群龙在呜咽着。 “哒~哒~哒~”铁皇座上的铁甲人，屈指一下下敲在扶手上，发出一声声铿锵，越来越密，越来越急。 楼船正对面的夜空之上，大片的火红映照着，犹如天被烧穿，有天火在流淌而下。 突然——铁甲人一按扶手，雄壮身躯如山而起，阴影笼罩下来，刀剑碰撞般的铿锵声音响起，回荡在这片海域每一艘停泊着的战舰上。 “是时候了。”“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升旗，起锚，我们出发，目标海门城。”“让血旗飘扬，告诉所有人，我们回来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大黑的奇幻漂流 “吼！”“吼吼！”“吼吼吼！”一个个身影从海贼战舰的阴影里面走出，一声声吼声含义不明却撕心裂肺地喊出。 沉重的铁锚被海贼们喊着号子拽起来，飘扬的血旗一面面地升起来，猎猎作响在最高的地方。 霎时间，有浓郁的血气弥漫出来，纵是海风不能吹散。 每一面血旗，都如在血池子里面浸泡了经年，色呈黑褐而斑驳，好像有一个个人影被扭曲凝固在上面，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为铁皇座上铁甲人声音惊醒，越来越多的海贼出现在甲板上。 他们——或是年老，或是年少，皆是疯狂。 有的伤疤满身，有的独臂独眼，不损凶厉……他们仿佛是解下了镣铐，从深渊中爬了回来，发出嗜血的第一声吼。 他们，是被山海主压制了多年，是没有规矩，没有束缚，只想让血旗飘扬的真正海贼。 耳听海贼们的吼叫，眼看血旗的飘扬，铁甲人仰着头，如饮琼浆，如在沉醉。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山海主，不过一个死人；山海后裔，已经被赶下了皇座，只剩下了一个女人。”“海门城烧成了废墟，谁还能阻拦我们？”铁甲人高举着双臂，胳膊肘猛地向下一顿，好像在听一曲毁灭的乐章到了最高潮的部分，情不自禁。 “王倬有消息吗？”他毫无征兆地开口，似在对空气说话，话音刚落就有人从阴影中走出来，用充满崇拜的语气高声回应：“禀王上，王倬没有消息传回来。”“他的手下全都陪葬了海门城，兴许王倬也已经……”铁甲人举手止住，淡漠地道：“王倬没那么容易死。 不然的话，他早就死了八百回了。”阴影中走出的人单膝跪下，问道：“王上英明。属下立刻让人去找，要是王倬活着回来，属下第一时间将他带到王上面前。”“不用了。”铁甲人无所谓地道：“他不管死活，都不会回来了。 他知道，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王倬，没用了。”“要是找到他，不用带到本王面前，杀了吧。”铁甲人如此轻描淡写地处置了王倬这个大功臣，阴影中走出的人全无异议，继续用狂热的语气应诺：“遵命，王上。”什么王？ 海贼之王！ 大海之王！ “起航，海门城！”“让我们把血旗插到废墟上，告诉玛法大陆上那些被山海主庇护了那么久的废物们，告诉他们我们回来了。”“血旗再次飘扬。”蛰伏着的巨兽发出吼叫，庞大身躯碾碎了浪花，在飞扬血旗下，它们乘风破浪地向着海门城方向去。 就在一艘艘巨兽般的战舰下方，数十丈深的海底，一个渺小的身影正在为海底潜流带动着，无意识的漂动着。 时间倒退回片刻之前，大黑恢复成小奶狗大小，浑身从毛孔里往外激射着血箭，弥散于周遭海水中，好像一只乌贼在喷着红色墨汁。 它四肢并用地抱在一条大鱼身上，驾驭着大鱼向着外海方向游去。 离开海门城后，大黑就一直委委屈屈地这么活动，耷拉着脑袋，用爪子和牙口将大鱼当做叶萧来咬，借此代步。 好好一个神兽，已然虚弱到差点咬不开大鱼皮肉的地步了。 大黑终究还不是当年山海主的那头神兽暴猿，没有将自家巴掌当做苍蝇拍，把一艘艘海贼战舰当苍蝇来拍的本事。 它只能肉搏，与一艘艘战舰摔跤，力量压榨到枯竭，身躯膨胀到撕裂，全身上下，无一不伤。 若非货真价实神兽身躯与体质，它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即便是如此，大黑也还记得叶萧的吩咐，强打着精神虐待着大鱼。 在海底，它看到上头有大片的阴影笼罩下来，看到一根根巨大的铁锚被拔起，精神一振，连忙啃了一口大鱼，逼着大鱼上浮去察看。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的意外发生了。 大鱼被蹂躏了一路，又是啃又是咬还上爪子的，早就萎靡得随时可能翻起肚皮，这次不知哪来的力气，兴许是不堪受辱，它竟是离弦之箭般飞快上浮，还跃出了水面，“嘭”地一下撞在楼船的水线上。 楼船身为新的海贼之王座驾，水线上厚厚的装甲别说是一条鱼儿了，就是一座堡礁也能撞得粉碎。 顿时，屈辱了许久的大鱼壮烈在了楼船水线装甲上，大黑猝不及防下，一脑袋跟着闷了上去。 一声闷响过后，大黑眼冒金星，紧接着整个世界黑了下来。 意外是如此地意外，它压根来不及反应便意识模糊地沉了下去，被卷入海底暗流，向着海贼战船们相反的方向飞快地流去。 又是如此地突然，以至于大黑连通过心血相连将消息传递回去给叶萧都没有能做到。 一个水面，一个海底。 一个乘风破浪，一个随波逐流。 海贼大队战舰与大黑，就这么交错而过，向着相反方向，飞快地远离。 无论是大鱼还是大黑，在楼船面前都太过渺小，以至于海贼大不部队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插曲曾经发生。 同样的，叶萧也不知道，他一直在等待着的消息没法到来，而他一直在等待的敌人却已经即将抵达。 等大黑在海底暗流的裹挟下流出去了好远后，一声呛咳，它醒了过来。 先是茫然，继而在呛水中大黑清醒了过来，以标准的狗刨慌乱地一阵爬，赶在憋死前浮出了水面。 肚皮朝上地浮在水面上，大黑惊慌地发现海贼战船们没了影踪。 还没等它想好到底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将消息发给叶萧，还是再逮住条倒霉大鱼赶回去探明情况，远处海面上一片庞大的阴影出现在了它视线范围里。 “汪？”大黑虚弱地叫了一声，旋即抽了抽鼻子，失落的狗脸上闪过惊喜。 它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扑腾扑腾地，大黑将狗刨式发挥出了极致的速度，身后留下浪花里淡淡的血红色弥漫。 它还在持续地失血，持续地虚弱。 等大黑看清楚那大片的阴影是什么，以及将爪子吃力地搭在边缘，却怎么也爬不上去的时候，一个女子的惊疑声传入了耳中：“咦？”下一刻，一只平底锅伸了过来，将大黑从水里捞了起来…… 第四百一十八章 小结巴 “狗？”小结巴歪着脑袋，将平底锅托到与眼睛平齐的位置，好奇打量着，语气不太确定。 她扎着小辫子，脸上红扑扑的，稚嫩正在远去还留着背影，如清晨迎着朝阳舒展开身段一般，正在蓬勃而出的美丽。 时光好像在小结巴身上凝固，依然是那个白日门城外白沙滩前的清晨，她挥舞着平底锅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大黑一张狗脸惊喜凝固，耷拉下来，不太确定是点头还是摇头好。 小结巴眨了眨眼睛，眼波流转，又问：“叶萧养的？”大黑先是诧异，她怎么知道的？随即整只狗都不好了，索性放开尊严，什么神兽不神兽就不提了，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没错，就是狗，叶萧养的。 与此同时，大黑抽着鼻子，一狗脸的恍然。 ……怪不得这味儿熟呢，偶还琢磨着是谁，在哪里闻过呢，汪。 大黑热泪盈眶，有一种终于得救了，不会因为误事回头让叶萧跟迪迪两吃货给炖了的狂喜。 这是将功补过有木有？ 托神兽身体之服，又兼当狗那些年的经验，当初在叶萧身边闻过召唤神兽铁卷，那上面有一股很清新很清新的，独属于少女无比纯净的味道。 这回隔着远远地，还有海风的腥味干扰，大黑还是将它清楚地分辨出来，并抓住救命稻草般游了过来。 果然，找到了她！ 小结巴继续歪着头，自言自语：“我让好多见过叶萧哥哥的人把他画下来，好久好久没看到他了，我怕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子？”“好多画里面都有你，就蹲在叶萧哥哥的肩膀上。”小结巴说着说着，神情沉静下来，竟是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威严，道：“你是叶萧哥哥派来的吗？他知道我……我在这……这里……”大黑顿时就有了拿小爪子捂眼睛的冲动。 天可怜见，刚才还好好的，不是呆萌就是威严的，怎么一提到叶萧，这就结巴上了？ 大黑整天跟着叶萧，多少次他碎碎念那个从小跟他说话就结结巴巴的少女，算是认识的。 可这还是它第一次切身体会到。 小结巴将平底锅拿得更近了一点，吐气喷在大黑身上，暖暖的，润润的。 “不，他不会知道的。”小结巴翘起来的嘴角又垮了下去，“叶萧哥哥是让你来找他们的吗？”这个“他们”二字出口，小结巴眼睛里不由得带出煞气来，瞪视向着大黑顺着暗流漂过来的方向。 莫名地，大黑浑身鸡皮疙瘩，连血都不流了，给吓的。 不知什么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昔日在白日门城拿着平底锅追得无赖少年们鸡飞狗跳的少女，已经有了威严。 “汪~”“汪汪汪~~”大黑虚弱地叫唤着，一着急就用上了本族语言，手舞足蹈地想要表达它是怎么被叶萧派遣出来，又是如何意外地撞晕在了敌船水线处，再顺流漂了过来。 它还想说叶萧现在还在海门城里，正准备以身犯险，想办法教训那些海贼，让他们知道就算是海门城烧成了火炬，也还有人会站出来阻止他们……可是……可是……大黑第一次发现做狗实在是不好，这么复杂的内容，换成了狗语不过是一连窜的“汪汪汪”，完全说不明白。 它颓然地放弃，很是懊悔没有在耳朵眼里塞一张谛听符带过来。 至于除了叶萧，以及不知死活与踪影的孙大娘外，还有没有人能驱动谛听符它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正当大黑整个狗生都昏暗了下来，觉得生无可恋的时候，耳中传来小结巴陡然严肃起来的声音：“你是说叶萧哥哥让你探查海贼大部的情况？”“他还要留下来狙击海贼们？”“完了，完了，怎……怎么办？”小结巴霍地一下站起来，挥舞着平底锅，着急得直跺脚。 她一着急就忘了平底锅上跟平日里托着煎蛋一样，还托着一只大黑呢。 呼呼地风声，吓得大黑四肢并用，才勉强没有给再甩回去海里面。 小结巴全无负罪心里地拎着大黑的顶瓜皮提起来，凑到眼前，看着大黑翻着白眼的眼睛，很认真地问道：“是这样吗？”大黑惊诧地瞪大了眼睛，连“汪汪汪”都给忘记了，脑子里全是一个个问号在跳舞，弄不明白她是怎么听懂的？ 这么复杂的狗语，不上谛听符，不用心血相连，叶萧都听不明白。 小结巴误解了大黑的震惊，上下打量了一眼，以为它是因为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连忙伸手进怀里一阵掏摸，取出了一个荷包来。 荷包不大，但很旧了，不像女子所用，倒像是男人用的。 上面用粗犷大气的风格，绣着山与海，一个道士的背影。 小结巴从里面掏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红色药丸，挂起平底锅，托在白嫩掌心托到嘴边，对着红色药丸吹了一口气。 “呼~~”她一口气吹过去，红色药丸飞散出一团团红色的雾气，扑在了大黑身上，将它周身上下包裹，不住地沁入进去。 “呜呜~”大黑舒服得“汪汪汪”都不会了，直呻吟。 激射了一路的血止住了，撕裂的肌肉在弥补，那些红色雾气就像是专门针对它的伤势而存在，效果好得出奇。 一口长气吹完，小结巴掌心的红色药丸消失得干干净净，大黑睁开眼睛，一张狗脸上满满的欲求不满。 小结巴无视了它的渴求，将荷包小心地放了回去，道：“这是我外公的，说是当初给他养的猴子当零嘴的，没有了呢。”零嘴……零嘴……零嘴……大黑一震，再震，心里面一声悲啸，满是对狗生不公的控诉。 讲道理，大家都是给人当神兽的，待遇怎么能差这么多？ 大黑满腹幽怨得跟小媳妇有得一拼，小结巴则已经站了起来，小辫子甩动着，利落得好像猛地做了什么决定？ “小狗，你回去，跟叶萧哥哥说，坚持住，我马上就来了。”小结巴将大黑重新放在平底锅上，然后用力一挥。 大黑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便噗通一声远远地掉进了水里。 “只能……这样了……”“妈妈说得对，该是我的责任，逃，是逃不掉的。”小结巴掉头而去，不再是风风火火模样，一步一步，挺直着身子，昂着头，唯一不和谐的就是她为什么用一条胳膊在眼前抹个不停…… 第四百一十九章 女帝 “汪~汪~”汪洋大浪里，一个浪头打过去，一只大黑浮起来。 它一边狗刨，一边狂吠，满满的委屈与不解，就跟被一头黝黑发亮的母狗一个后退蹬开了一样。 大黑好悬没呛一肚子水，一点征兆没有被小结巴一平底锅甩出去老远，跟炮弹似地砸进水里，等爬起来周遭茫茫地一片，除了水还是水。 可怜它小脑袋都要转掉了，才找到了小结巴所在的方向，龇牙咧嘴地又是一阵狂吠。 当面大黑是不敢的，现在不是隔得远吗？先嚷嚷过个瘾头。 ……偶招谁惹谁了，你这么扔偶~汪~……信不信偶咬你，偶疯起来连自己都咬的~汪~大黑一肚子牢骚，满腔的委屈，整个脑门的愤满，全身心的不平，结果只吠了几声就戛然而止。 隐隐地，它觉得不对了。 大黑小小的身子在水里面沉了一些，好像在借力，旋即划动水花，从水中高高地跃起，恰似黑狗跃柴门。 它看到了。 近处时候不觉得，这时候远远望去，大黑才发现小结巴刚刚捡起它的地方，赫然有大片连接在一起的悬浮平台，好像在汪洋里面造出了木地的大岛屿。 海波不平，浮台不摇。 这片大浮台大到了一定地步，任凭海面起伏晃动，巍然不动，远远看去仿佛是静止模样。 “噗通~”大黑重新掉了下去，顾不上呛不呛水，脑子里尽是一艘艘大船铁索相连，上铺木板，生生造就这么个大浮台的景象。 “这是要做什么？”大黑深深地觉得它的小脑瓜子不够用，索性就不去想对方费这么大劲儿是为了什么？又是什么做的手笔？ 除了没那个脑子外，更主要的是大黑脑子里尽被小结巴在浮台上远去的背影占据得满满当当的，再没有余量。 没有了蹦蹦跳跳。 没有了咋咋呼呼。 没有了风风火火。 没有了嘻嘻笑笑……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海风一下子消散了，消散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莫名地，大黑在水里面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假假是一头神兽，竟是险些抽筋给秤砣般沉了水底。 它身体的热量在不住地散失着，小结巴给它用的丹药效果似在飞快地褪去，又如被冰凉的海水不断地吸走，代之以不住弥漫开来的寒意。 “偶要赶紧回去……回去……”大黑咬着牙，最后望了一眼浮台方向。 不知道是没有跃出水面，还是小结巴渐行渐远，它这一眼并没有看到那个莫名地让它猛地揪心的背影，只有浮台地平线般的边缘依旧不晃不动不变。 “哗啦啦~”大黑扭过头，不敢沉进水里面，怕再也浮不起来了，水花四溅中，向着海门城方向拼命地游过去。 即便是如此激烈地运动着，冰凉的感觉还是在大黑身上不知地弥漫开来。 同样的冰凉，一样冷得小结巴环抱起了双臂。 大黑的冰凉是身体的，小结巴的则是心里面的，从心里洋溢出来，一直延伸到了手脚末梢。 她从浮台边缘向着中心处走去。 渐渐地，小结巴开始看到了人。 先前为了逃避，她跑到了偏僻角落，这才一个人没有看到，也才会捡到了大黑。 或者说，不是那个地方偏僻，而是浮台上的那些人不忍心去找，假装不知道她在那里。 浮台虽大，犹有尽头，很快小结巴遇到的人越来越多，前方一座楼台拔地而起。 她走过的地方，遇到的人都会自发地退到两侧，或是单手按在胸口，恭敬地弯腰；或是单膝跪在地上，低下头颅。 她走过的地方，攀高的跃下来，喧哗的静下来，忙碌的停下来，轩昂的低下来……至始至终，没有人跟她平齐。 好像，天然地，小结巴就比这里所有的人要高上一头，贵上许多。 自发地做出这些举动的所有人，每一个都没有任何的不自然，似是理所应当，分所应为。 小结巴眼睛里红红地，任凭谁一路这么拿着袖子擦啊擦地，又怎么能不红？ 她抽了抽鼻子，笑着对着所有人点头。 退避着给小结巴让出路来的人们，要嘛是一头白发精神矍铄，要嘛是脸上沧桑身材魁梧，要嘛是年轻得像是初升的朝阳。 他们很明显地是三代人，祖辈、父辈，与孙辈。 界限很清晰的三代人，没有中间的模糊不清，恰似一个个三代同堂的家庭千山万水地聚到了同一个地方。 无论是老一辈，中一代，小一拨，一个个身上都有一种草莽气，锋芒毕露，仿佛是一群海狮子，在巡视着领地。 这样的气质，就像是一把把刀，不管是锈迹遍体，还是刀刃豁口，亦或是刚刚磨砺出来的，皆能杀人。 小结巴自这些人中间穿行而过，众人避让出来的路直通浮台最中间的楼台。 走得近了，轻易可以看到所谓的楼台赫然是一艘巨型楼船的甲板部分，其雄伟恢弘，更胜过铁甲人座下旗舰。 楼台没有阶梯，浑然一体，高数十丈，难免让人怀疑怎么上去？ 小结巴好像看不到这一点，昂着头，一步步地走过去，仿佛只要她走过去，前面就有了路一样。 路，真的有了。 小结巴人还没有到跟前，“哐当哐当”声响，数条从楼台最高处垂落下来，直到浮台木板地面的铁索被一个个古铜色皮肤的年轻人捡起来，一圈圈地缠绕在手臂，吐气开声地绷紧。 下一刻，一个个灵活的身影蹿上蹿下，将一块块木板彼此拼接地搁置在绷紧铁索上，平稳而牢固。 至此，小结巴的脚尖距离铁索桥接地部分只有一步。 她这一步刚刚抬起，“嘭”地一声，楼台最高处一个人影站出来，扛着一卷东西一振，一滚。 紧接着，雪白色不知名皮毛织就，又以海蓝色细丝提花各种海兽图案的地毯，从上而下，直铺而落。 小结巴对这一切一直视而不见模样，正常地举步，自然地落足。 她最后一步踏出，踏上了铁索桥之际，地毯恰恰好铺就，柔和地垫在了小结巴的脚下。 楼台上，影影绰绰，一个个焦急又激动地注视。 楼台下，俯身跪倒，一片片地心情激荡。 他们，仿佛都在见证，见证着小结巴步步高升地走向楼台最高处……很多年以后，在大海上，在玛法大陆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有这样的传说在流传：当初，有一个人踏着象征伏波四海的白毯，踩着意味着海兽朝圣的图案，登临大海上最高的皇座，君临无尽海。 她的称号是：女帝！ 第四百二十章 凡海风过处，皆汝领土 “呼呼呼~~~”海风凑趣般地呼啸着，扑在楼台上，环绕着发出涛声外唯一的响动。 涛声阵阵，如无数人在鼓掌欢呼。 风声呼呼，似屏气敛息了好久好久，当小结巴终于登上了楼台最高的地方，放出的一声如释重负。 楼台太高，登上去后，小结巴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稳了稳方才重新迈步。 因为楼台的高，每一点起伏皆被放大，如履平地般的感觉不再，海风也显得分外地大，分外地凉。 这一切，好像在无声地提醒着小结巴什么叫做爬得越高摔得越重，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 此时，她低头已经看不到下方或俯身，或单膝跪地的人们表情，只有抬起头来，迎上一道道欣慰的目光。 那些目光的主人们皆是满头白发，一脸皱纹，再努力地挺着腰也显出几分佝偻来。 他们都上了年纪，每一个都在密密麻麻皱纹里沉淀了风霜，在斑驳须发里厚重了威严。 每一个，皆像一座山，无声地用目光在鼓励，在期待，在欣慰，好像在说：爬上来吧，你理应站在最高的地方。 “小小主人长大了啊。”第一个声音响起。 “真像是小主人小时候的样子。”第二个声音赞同。 “哪里，分明是像老主人。”“……”争论很快消失，他们忐忑地看着小结巴，仿佛在齐齐地期待着什么？ 小结巴想跟第一次见到这些老爷爷们时候一样，扬起平底锅，嘻嘻哈哈地说“老爷爷你们都好老呀”。 到得头来，她只是扯出了一个笑容，略略躬身行礼，却说不出话来。 “像。”“真像。”声声议论中，每一个老者感触得皱纹都舒展开来，更有不少人热泪盈眶，相同的是全侧过身子，不敢受小结巴的礼。 哪怕只是晚辈对长辈的一个半礼。 在他们心中，除却那个如天一样，镇压了山海的伟岸背影外，谁也受不得小结巴任何一个礼。 她只需要昂着头就好了。 她配得上。 因为她的外祖父是横压一世之——山海主！ 小结巴站在楼台最高处的边缘，迟疑着，几次想要举步，临头又停了。 看到她的踟蹰，那些有资格站在这个最高处的老人们急。 “小公主，那些叛逆破坏了陛下的规矩。”“我们不能看着陛下的努力毁于一旦啊。”“老主人当年宽容了他们，现在他们竟然敢把刀子对准老主人的后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小公主，你是陛下血脉，只有你有资格振臂一呼，灭了那些叛逆。”“……”一开始，还是一人一句，到得后来，你一言我一语，或切齿痛恨，或是扼腕长叹……然而，没有一个人露出哪怕一点逼迫，只是将所有希望全都寄托在海风里略略缩了下身子，似乎觉得有些冷的女孩儿身上。 渐渐地，嘈杂声音尽头，老人们互视了一眼，“嘭”地一下，齐齐单膝跪地，高呼出声：“无忧公主，请承陛下遗志，荡尽贼寇，镇压山海。”声声回荡，如激起层层涟漪，楼台下，由近及远，一片片高呼请命，惊散了浮云。 山海主横压一世，纵横无敌，乃是天下间第一无法无天之辈，他的名字，叫做：无天！ 他不在乎独女是否聪明伶俐，能否成就非凡，惟愿其无灾无难，故取名：无难。 到得小结巴，这个山海主的外孙女，名为“无忧”，惟愿无忧无虑，快活一生。 听到自家名字在天地间轰然回响，小结巴瘪了瘪嘴，忽然想哭。 她知道，这一步走出去，她跟“无忧”这两个字，便再无瓜葛。 “叶萧哥哥……”小结巴呢喃着，很想很想一切都没有发给，她还在白日门城阳光明媚的大街上，端着平底锅追着那个没心没肺的小道士，非逼着再吃一个煎蛋。 她深吸了一口，好像下了什么决定，昂着头，一步接着一步地向前走去。 在楼台最高处的中央，有一个孤零零的高背座位，高高的椅背上，遍布荆棘图案。 荆棘皇座。 皇座从来不是用来安坐，亦不舒适，从来只在荆棘中安放。 荆棘皇座的椅子上，有一个简约的皇冠静静地卧着，上面流淌着柔和的光，仿佛小结巴外祖父怜惜的目光。 ——山海冠。 皇冠虽小，有山海之重。 再远的路，走得再慢，终有尽时，小结巴在荆棘皇座前站定，俯下手，双手稳稳地端起皇冠，一点一点地高举过头顶。 这一刻，楼台最高处，浮台每一个角落，皆有人热泪盈眶。 “叶萧哥哥……”“小结巴会去找你的。”“你会记得我吧？你会认得我吧？”小结巴甩了甩头，马尾辫散开，有青丝如瀑，在海风中飞扬。 山海冠缓缓地落下，束缚住了青丝飞扬，一点一点地落稳。 下一刻，无量光在迸射，仿佛在夜的海，有朝阳跃出，亿万道晨辉喷薄而出。 绽放到极致后，无量光收缩回去，流转在徐徐转身的小结巴身上。 山海冠仿佛在无穷尽的光中融化了，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在小结巴的额头上，光辉一凝，凝成了一颗水滴状的硕大蓝宝石，以白金为链，覆盖整个眉心。 继而是纤细又精美，流淌着光的白金网顺着青丝披洒下，伴着小结巴转身的动作挥洒着光辉。 光在不住地流转着，流遍小结巴的全身，一身少女活泼的衣着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当光辉一凝而收敛的时候，小结巴一身华服惊艳了世人。 圆润的香肩半路着，白得耀眼的袍服柔顺到如白云织就，随风摆动到下方又泛出蔚蓝，好像海波在涌动着。 伴随着小结巴转身的动作，所有抬头看着这一幕的人，恍惚间都如看到了天与海的交接处，看到了天涯海角极限的水天一线。 一心要在天空飞翔，终究踏足在汪洋，仰望，仰望，仰望。 当小结巴转身完毕，正面所有人的时候，轰然之声响起：“恭贺陛下登基。”“为山之主，为海之主，为山海共主。”“凡海风过处，皆汝领土。”在惊天动地的恭贺声里，小结巴双腿并拢一侧，单手按在扶手上，徐徐落座，说不出的惊艳之美。 “凡海风过处，皆汝领土”的赞美声还在回荡，小结巴下了第一个命令：“兵发，海门城。”下一刻，浮台解体，一艘艘战舰升起遮天蔽日风帆，碾碎了浪花，向着遥遥能看到火光的方向去…… 第四百二十一章 血与火的帷幕 “奇怪。”叶萧站在鸣珂号上，摸着下巴，蹙起眉头，一脸疑惑。 鸣珂号随着碧萝河水面的起伏在微微地上下，恍若舒适的摇篮，若有若无波涛声像是外婆在哼着摇篮曲，催人安睡。 海门城睡不着，鸣珂号上的众人一样睡不着。 黑水燃尽，碧萝河面上的火焰熄灭，然而两岸的熊熊大火还在燃烧着，点燃了可燃的不可燃的所有，不断地冲天而起，如要烧透了天穹。 夹杂在冲天烈焰里的燃爆声，轰然倒塌声，仿佛是近在咫尺的晨钟暮鼓，不住地提醒着鸣珂号上的所有人，一切还没有结束。 “哥。”迪迪左右手倒提着斩象刀与碎颅锤，跳上鸣珂号，来到叶萧身旁，沉重得鸣珂号猛地一沉。 岸上原本海贼们留下的东西，他按照叶萧的吩咐整理得整整齐齐，偏偏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叶萧准备怎么去做？ “嗯。”叶萧点了点头，没有多做回应，眉头蹙得更紧了，心想：“不对呀，大黑怎么这么久没有消息传过来？”“王倬弄出这么大动静，连自家海贼都一起烧死在碧萝河上，不可能只是为了点一个大大的篝火。”“点燃海门城的准备，他是早早做好了，以王倬的枭雄性格，怎会没有后手？”叶萧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地在甲板上踱步来去，将心中焦躁显露无遗。 小九亦步亦趋地跟着，好像是他的影子，眼见叶萧绕了好几个圈子了，步子渐缓，小九从伸出纤细手掌搭在叶萧的胳膊上，如在安慰。 “呼~吸~”叶萧深呼吸了几下，稍稍平静下来，冲着面露担忧之色的雪舞、昭昭、明月等人略略点头，以示无事，便重新陷入了沉思当中。 “海贼们布置到这个地步，决计不是一朝一夕事情，那是几年，十几年的积累。”叶萧想到的是那断裂的绞盘，暗哑的海门大炮，倾泻而下覆盖江海的黑水……“下了这么大功夫，付出如许代价，海贼们绝对不会允许煮熟的鸭子再拍着翅膀飞掉。”“要是距离太远，不仅是来不及应变，把握不住战机，还有可能被比奇城方向过来的援军重新占据海门城，那样的话，鸡飞蛋打，损人不利己。”“他们一定在附近，就在附近！”叶萧霍地抬头，目光顺着碧萝河而下，遥遥望见出海口的水天一线，仿佛能洞穿十里，十余里，数十里海域，看见露出獠牙扑来的海贼战舰。 “一定是这样！”“大黑怎么会还没有来消息？不应该啊！”叶萧确定自己的判断无错，必然如此，唯一想不通的是大黑为什么没有找到对方，将消息传递回来？ “难道是它支撑不住了……”“哎，明知道它情况不妙，我不该再派它出去的。”叶萧忍不住左手按在右手上，原本神兽烙印所在空空如也。 他不由得微微闭上眼睛，有些为大黑担心，脑子里就是大黑显露出朱厌真身，擂胸咆哮，与海贼战舰角力的景象。 “可惜神兽烙印不在，没有施展谛听符，我连主动询问它都做不到。”叶萧在疑惑，在担忧，在歉疚，完全没有想到有可能出现大黑一头撞晕在船底，连消息都来不及发出的乌龙事来。 “哥，俺们……继续等？”迪迪到底没忍住，凑过来问情况。 三言两语将忧虑说出来后，整艘鸣珂号上都安静了下来，感觉不是浮在水面上，而是吊在悬崖边上，不上不下的尴尬。 “等！”叶萧一咬牙，身子挺直如松，坚定地目视着碧萝河入海口方向。 他做的决定，迪迪等人自然没有意见，就在众人或磨武器，或调整状态，以为要一直等下去，等上许久等至天亮的时候，异变突生。 “咦？”叶萧毫无征兆地惊疑出声，目视着前方，仿佛看到了一头老虎趴伏在独木舟上逆流漂过来了一样惊奇。 下意识地，明月、雪舞、昭昭靠向叶萧，迪迪提起两件凶器，紧张地瞪视前方。 然后……什么都没有！ 迪迪敢拿他的牛角发誓，他瞪着一对牛眼睛将眼前的碧萝河扫视三遍，足足三遍，愣是条浮出水面吹泡泡的鱼都没有看见，遑论足以引起叶萧如此反应的东西了。 “哥……”迪迪一脸委屈地喊出声来，觉得叶萧就是在吓唬他。 话刚出口，看到叶萧脸上神情，迪迪顿时就察觉不对了。 叶萧先是瞳孔骤缩，再是皱眉成“川”字，嘴唇抿成了“一”字。 他依然保持着目不转睛瞪视向前模样，头也不回，只是吐出了一个字：“鹰。”迪迪摸着脑袋，茫然出声：“嗯？什么鹰……”“啊！”他一巴掌拍在自家脑门上，明白了过来。 叶萧周围，明月等人亦是神情一变，猜到叶萧在看什么了？ 就在不久前，鸣珂号潜航水底，借着诸般道术结合，燃烧着的海门城景象映照水镜，入众人眼。 那一幕是如此震撼，刻骨铭心，这才过去多久，他们自然没有一个人或忘。 这会儿，每个人脑海中都浮现出了相同的景象，那边是燃烧中的海门城不住地放大，逼近，有浓烟滚滚像是被子一样扑面而来……那是雄鹰在盘旋着降落下来，最后落在歪歪斜斜的灯塔顶上，折成雄鹰的符纸身躯在热浪里渐渐枯黄，随时可能自燃成灰烬。 “它还在？”迪迪等人，异口同声，尽是不敢置信。 叶萧也没想到。 灯塔已然倾斜，随时可能在烈焰中坍塌，枯黄的符纸便是大点的风，也能将它吹得崩解。 偏偏，无论是灯塔，还是雄鹰，硬是坚持到了此时。 叶萧决定坚持等下去，百无聊赖间鼓荡着道力，放开感应，本是想着能不能勉强联系下大黑，不曾想神兽没联系上，倒是感应到了雄鹰的存在。 下意识地重新联系，雄鹰所对着的外海方向朦朦胧胧地出现在了叶萧的道术视野当中。 海上似起了雾，符箓残留的力量微不足道，模模糊糊地，如隔着升腾水汽所化的浓雾，去看铜镜里倒映出来人影。 叶萧甚至没有来得及啧啧称奇，影影绰绰的庞然身影在浓雾中出现。 紧接着，第一艘，第二艘，第三艘……成群的海贼战船，每一艘皆盖过之前无数，如重装甲骑，以浪花为烟尘踏碎，铁蹄铮铮逼近。 “他们！”“来了！”叶萧从牙缝里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轰”地一声，斜斜地灯塔终于坚持不住，轰然倒塌了下来。 雄鹰随之坠落，最后的视野是火的海洋，仿佛是血与火的帷幕，在徐徐地拉开…… 第四百二十二章 贴个额头容易吗汪 “他们……来了……”迪迪喃喃地重复着叶萧的话，倒持着两件大杀器的双手在极限下继续握紧，如要生生捏碎了握柄。 明月、雪舞、昭昭，齐齐挺直了腰杆，慵懒、疲惫、颓丧、无力……尽数随着浪花卷走，有一股英姿飒爽的昂然之气。 即便是好像什么都不挂心的小九，亦发出了一声骨节脆响，轻飘飘地一挪步，挡在了叶萧身前，双手一拉，从虚空中抽出拖到地上的骨质镰刀。 没有一个人产生误解，每一个人都知道即将迎来与面对的是什么？ “终于等到了。”迪迪闷声闷气地说着，扭动脖子发出“咔嚓咔嚓”地响动，似乎觉得两只手上的凶器不太趁手，交换了一下，掂了掂分量，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一条胳膊伤在了王倬手上，这才多长时间自然没有好利索，以之持碎颅锤这样的重兵器当然不趁手，换成更狰狞却要轻上不少的斩象刀就好多了。 迪迪多大大咧咧粗线条的一牛魔人，现在连这样的细微差别都察觉并调整，可见他心里对即将到来的一战是何等凝重。 叶萧徐徐地吐出一口气，环视鸣珂号甲板上的所有人，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道：“大家，准备好了吗？”“嗯！”齐齐点头，皆在应是，迪迪等人往那一站，与叶萧一般面向碧萝河入海口，生生站出了慷慨悲歌之气。 “哥~”迪迪活动着手腕、脚腕，当先开口：“你就说怎么做吧，俺都听你的。”明月等人平静地望来，虽然没有出声，却在用充满信任与无怨无悔的眼神道尽了一切。 叶萧面对这些，胸中顿时一闷，好像有一座山从天而降，撞入怀中，沉沉的分量压得他呼吸不畅。 他扯了扯嘴角，强笑道：“你们干嘛这副表情，这次跟前面不一样。”叶萧一指身后，岸上尽是火焰、焦土、空空荡荡，故作轻松难掩苦涩地道：“你们看，我们身后，已经没有人了。”他再伸手一指脚下鸣珂号甲板，补充道：“这里却还有人。”鸣珂号上，迪迪等人沉默了一下，瞬间明白了叶萧所指。 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与水门上那场鏖战不同，再没有需要保护、守护的无辜者，犯不上死战了。 船舱里，却还有铁蛋这个先丧父，又丧叔，再丧母，彻底成为孤儿的孩子需要照顾。 这一回，他们不需要死战，亦死战不得。 叶萧尽量用轻松的语气接着道：“我只是念头不通达，不能接受有人造了这么大孽，却没有报应，轻轻松松地达成目的。”“就算不能让他们下去给海门城陪葬，至少也要给他们添点堵，告诉他们，这个事情没完。”叶萧说完，望了望天边，估算了下时间，语气带出紧迫，语速加快道：“明月、雪舞、昭昭，你们三个留在鸣珂号上接应我们，守住我们的退路，照顾好铁蛋。”“迪迪，你跟我一起，我们去给他们送一份大礼。”叶萧无视了明月等人的抗议，一边说着，一边回望身后岸上。 那里有几个沾着黑色液体，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橡木桶杵着。 很快，叶萧用最快速度将计划说了一遍。 他的计划并不复杂，无非是叶萧和迪迪出手，先给海贼先头一个狠的，再吸引他们派出一部分力量追杀，将那些人与船引到合适的位置，倾倒剩下的黑水，来个一报还一报。 简单吧？简单。 危险吗？危险！ 叶萧说得再轻描淡写，雪舞他们一样从中听出了悬崖上走钢丝般的凶险。 劝阻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叶萧摆手，用坚决的目光挡了回去。 叶萧一边在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计划，将剩余的黑水数量，燃烧后的海门城能利用之物，海贼大部一定会派出先遣察看情况等等，尽数考虑进去，以求万无一失。 与此同时，一抹忧虑，浮上叶萧心头：“大黑，不知道怎么样了？”“海贼出现得很快，证明我之前想法无误，他们的确在附近海域，等着海门城方面信号。”“大黑却音信全无……”叶萧担忧念头浮起来还没有来得及沉下去，“扑腾扑腾”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咦？”鸣珂号上所有人皆循声望去。 他们只见得在数十丈开外的水面上，一道白浪在窜过来，扑腾出水花四溅，速度却称不上快，有一种拼命跑还是慢腾腾的感觉。 “这是……”一抹抹异样的神情，在所有人脸上浮现了出来。 看着扑腾出来的水花规模，溅起来的高度，妥妥的狗刨式，其他的没有这么大水花这么慢。 近了，越来越近。 扑腾得再高的水花都掩不住其中一个小身影，伴随着一式鱼跃龙门，小身影跃出水面，两只前爪趴在船舷上，努力了好几次愣是没有能爬上去。 “汪~”一声惊叫，大黑不仅仅没有能爬上去，反倒是向下哧溜。 眼瞅着就要重新掉下去了，一只手适时地伸了过来，拎着大黑脖子后面的软肉，一把拎上了船。 叶萧！ 他拎着大黑，也不放下，就在手上晃，冷哼出声：“你倒是回来得很及时嘛。”“别人都到大门口了，你再赶回来报信吗？”叶萧越想越是憋气，要不是好死不死雄鹰落灯塔，坚持到了海贼大部战舰抵达，怕是被人杀进来了他都没能察觉。 那样的话，想给对方一个报应，一个警告，一个纪念，是想都不用想的，不被包了饺子就算运气好了。 “呜呜呜~”大黑两只前爪挥舞，两条后腿乱蹬，一副手舞足蹈样子，时而是拼命地游泳动作，时而是上浮样子，再是比划出一脑门撞上什么东西，耷拉脑袋表现晕倒。 怎一个绘声绘色了得？ 这都不用谛听符，鸣珂号上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明白过来了。 “你说你从水底发现水面上有战舰，浮出来要看个究竟时候，一脑门撞晕在船水线那里？”叶萧神情古怪，有一种出门踩狗屎，这狗屎还是自家狗拉的那种说不出感觉。 大黑可怜巴巴地点头，两只爪子捂脸上，无脸见人模样。 叶萧摇了摇头，看着大黑浑身皮毛都蔫吧下来，皱巴巴，气息微弱模样，倒也不忍心再教训它。 “看来是撞晕了醒来后太过虚弱，连传递消息都做不到，只能生游回来。”叶萧如此想着，就要将大黑放下，交给昭昭他们去照顾，准备出发去对付海贼战舰们。 他这头松手了，大黑却没有松，两只爪子抱住叶萧胳膊，“汪汪汪”有声。 “嗯？”叶萧将大黑提到面前来，淡淡地道：“你休息吧，不怪你。”大黑气息还在不住地微弱下去，风中烛火一样，看着都可怜。 叶萧这话说完，大黑不仅没松爪子，连两条后腿都抱住了他胳膊，使劲儿地往叶萧面前凑。 眼瞅着小脑袋就要凑到叶萧脑门上了，一只手推过来，将大黑又给推了回去。 叶萧收回空着的那只手，皱眉道：“别闹，有正事。”大黑整只狗都不好了，偏偏虚弱到叫到叫不出声来，只能继续往前凑。 一次，两次，三次。 它凑了三次，叶萧心中挂碍着海贼舰队，就推了三次。 ……这还让不让狗好好说话了~汪！ 大黑怒从心头起，吭哧吭哧地抱住叶萧的胳膊开始啃。 可怜假假一神兽，这会儿竟然连啃破叶萧皮肤的力气都没有了。 叶萧被大黑啃得麻麻痒痒后，终于将注意力放到了这家伙的身上，察觉到了异样。 “你……这是有话要对我说？”叶萧试探性地问道。 大黑顿时泪流满面，心里面有一万只迪迪在狂奔而过：你总算明白过来，偶贴个额头容易吗汪。 它艰难地继续将脑袋往前凑，叶萧这回没有顺手推开，任凭大黑将额头贴向他的额头。 下一刻，“轰”地一下，大片场景如飞碎的镜子一般，飞入叶萧的脑海。 在里面，叶萧看到了久不见的身影…… 第四百二十三章 报应来了 “小结巴……”叶萧手一松，脑海里尽是扎着马尾辫，提着平底锅，少女一颦一笑的身影。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白日门城，受困于一群逼债的家伙，抬头看到小结巴在飞奔而来。 当其时，叶萧并没有什么深刻感受，无非是过去十几年间日日所见景象。 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那时候的小结巴好像浑身上下都在放着光，蓬勃而来。 叶萧虽然闭着眼睛，沉浸大黑传递过来的画面，漫游在回忆里面，但是眼前仿佛真的看到了耀眼的光，不然眼睛怎么酸酸的，涩涩的……“终于可以见面了吗？”叶萧感慨着呢，“噗”地一声，好像有什么肉肉的东西砸落甲板，“嗷”地哀嚎有气无力，犹如被活烧了鱼儿身子熟透了嘴巴还在一开一合地发不出声音。 “呃~”叶萧睁开眼睛，低头一看，正对上大黑仰天躺着哀怨无比地向上看，好像在无声地质问着：怎么就把偶给丢了汪~它一对小眼睛带着浑浊，平日里流火般的毛发蔫蔫地，皮肤皱巴巴的，不像是能引得一众母猴子和母狗无比欢迎的大黑，反倒想是刚刚从垃圾堆里捡起来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叶萧蹲下去，小心翼翼地将大黑捧在手下，交给爱心泛滥一直拿白眼瞥过来的昭昭，让她带大黑下去跟铁蛋作伴去了。 大黑的情况，差到了连迪迪这样粗线条的人都以担忧目光看着它，就差大呼：大黑你怎么了……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哥，大黑它……”迪迪一脸不落忍地欲言又止。 “嗯。”叶萧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黯然与消沉，又带着几分庆幸地道：“它情况很差，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得好好想想办法。”叶萧早就知道大黑情况不妙，从水门之前，它超水平地与海贼战舰鏖战，几乎发挥出了当年山海主那头水猿威势时候，叶萧就知道后面这货有得苦头吃。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在上浮都能撞头这样的悲剧发生后，大黑能遇到小结巴，好歹吃了个别人的零食补了补，若是不然现在怕是连“嗷”都嗷不出来。 叶萧将这些一说，迪迪、明月、雪舞，以及刚刚从船舱上来的昭昭无不松了一口气。 迪迪眼睛放光，恨不得将两大凶器扔甲板上，活色生香地表演一番什么叫做摩拳擦掌，问道：“哥，那我们怎么做？”“怎么做？”叶萧微微一笑，脑海中一幅画面，一个声音，齐齐浮现了出来。 画面里，小结巴歪着头在笑，马尾辫子甩一边，握起小拳头，笑着道：“叶~叶萧哥哥，我~我们一起打~打他们。”自然而然地，叶萧嘴角弯起，应了一声：“好呀。”不等迪迪等人一头雾水地问什么好呀，叶萧便将后面的计划如是说了一遍。 鸣珂号上的气氛都是就是一变。 凝重、悲壮之类的消散了不少，代之的是浓浓期待，仿佛看到了海贼大部兴冲冲而来，折戟沉沙而去的场面。 还有几分郁闷，包括叶萧在内，每个人都有一种表情白费了的尴尬。 干咳一声，去掉了诸般杂念，叶萧眼中精光一闪，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有了外海小结巴的帮助，他的目标可不光是给海贼们一个教训，一个警告那么简单的。 而是——报应！ “只是……”叶萧心里面拂之不去的是一个疑问，一个关乎小结巴为什么能带来那么大的力量，又为什么笑里面似乎在噙着眼睛……远远地，叶萧已经能看到兜满了风的帆越出海平面，一面接着一面，渐成了遮天蔽日之势。 海贼大部，到了！ 叶萧只能暂且按下疑惑，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重新考虑怎么去做？ 先前那种上前拼命，挑逗引诱，争取引出对方一条胳膊然后剁掉的想法，自然是抛诸脑后了。 正相反，叶萧现在恨不得缩进水里，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一条胳膊什么的，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叶萧此时希望的是对方能全无警惕地进来，深入，再一口将对方吞个干净。 “得，看来我们还得给他们创造点方便。”叶萧手落下来，摊开，一脸的无奈。 迪迪等人顺着他目光望去，将海门城犹自笼罩在熊熊烈焰当中，尤其是碧萝河两岸。 整条蜿蜒而下碧萝河的两边岸上，从来都是海门城精华所在。 那些地方不是有大量的酒楼、民居一类建筑，就是码头、货仓所在。 哪一个不是易燃易爆的典型，烧起来就没有个完。 顺着碧萝河往下看，两岸压根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几个。 这还是指的叶萧他们鸣珂号一般的小船，要是海贼们的大型战舰，能够停靠的地方更是难找。 这可不是叶萧他们想要的结果。 “迪迪。”叶萧目光梭巡了一阵子，最终落到了一处地方，伸手一指，对牛魔人说道：“你去吧，就当给他们挖坟了。”“好嘞！”迪迪扭了扭脖子，浑身骨节随之噼里啪啦响动，跟燃爆的爆竹一样。 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完全不顾距离不近，涉水困难，拎着两件大凶器就要往下蹦。 迪迪还没有走到船舷处呢，脚下鸣珂号甲板猛地一晃，周遭水面涟漪阵阵，鸣珂号开动了。 “呃~”迪迪单手握住两件凶器，空着的一手挠着头，回望过去，看到的是雪舞全神贯注地操船，昭昭连翻个不停的白眼。 鸣珂号无声无息地划破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碧萝河，缓缓停靠向叶萧所指。 “迪迪，省着点力气。”叶萧摇头失笑，拍拍全身上下都在冒着热气，就差在脑门上写着“急不可耐”四个字的迪迪，道：“等会好亲手送他们一程。”“嗯！”迪迪重重地点头，几个呼吸后，鸣珂号靠上了岸。 他压根不等船停稳，拎着武器就蹦上了岸。 迪迪什么身量，外加两件凶器，他这一跳下船，整艘鸣珂号的船头好悬没翘出了水面。 等船重新平稳地悬浮着，叶萧等人顿时感受到了滚滚热浪，仿佛一个个巴掌迎面扇过来，几乎要被冲一个跟斗。 登上岸的迪迪更不用说，肉眼可见毛发都在蜷曲起来，好像随时都能烧起来一样。 “嘭！”几乎不分先后的两声闷响，迪迪将一直拎着的两件大凶器扔到了地上，明显觉得不是很趁手。 他“呸呸呸”地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牛眼圆瞪左右扫了扫，大踏步地上前抱住一根有一头还在冒着火苗的大圆柱子，吐气开声：“喝~啊~！”“起！”迪迪魁梧身躯在大圆柱子衬托下也显得娇小，他就这么抱着圆柱以自身脚踝为支点，发力横扫。 “轰~~~！”大片大片燃烧着的建筑一扫而倒，以迪迪为中心方圆数丈陡然暗下，好像被一条瀑布冲下来，熄灭了火焰一般。 “啊啊啊~~”迪迪大吼着，一步一挥舞，生生舞动着大圆柱子，一片片地扫倒燃烧着的建筑，熄灭火焰无数。 此时若有人居高临下望下来，定然能看到碧萝河两岸的熊熊火势，犹如被啃了一口的西瓜一般，陡然了缺了一角。 迪迪大发神威，非人的怪力引得明月、昭昭、雪舞她们瞠目结舌，恨不得拍掌助威，叶萧却始终低着头，一丝不苟地翻动着神龙道书。 很快，数张符纸被他取在手上，握紧，喃喃自语出声：“你们准备好了吗？”“报应来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赐福，对面 “叶萧！”“公子！”“道士哥哥！”叶萧的举动落入鸣珂号上数女的眼中，顿时引得她们惊呼出声。 这般举动，明显是要亲身冒险啊。 在水门上，在潜航中，一路过来，叶萧现在什么情况雪舞等人怎会不明白？ 他哪里还有一战之力？ 金符崩溃，烙印破碎，神兽虚弱，道力枯竭……叶萧此时俨然是处在最弱时候，即便是跟刚出白日门城时候的小道士相比，亦有不如。 这种状态下，他又怎么跟凶神恶煞的海贼们动手？ 不止是雪舞等人，连从来只是在身后默默支持，不干涉叶萧决定的小九，它都从旁边探出胳膊来握住了叶萧的小臂。 用力之大，叶萧都能感觉到隐隐地疼痛。 “放心。”叶萧微微一笑，缓慢但坚决地将小九的纤细手臂拿开，道：“我只是给他们添个乱而已。”“可是……”雪舞等人刚要开口，便被叶萧摆手止住。 他依然带着微笑，语气却坚决得不容转圜：“你们也有任务的。”“小九。”叶萧看向小九，盯着自从得知他要再亲身犯险后跃动得愈发激烈的魂火，道：“你去岸上帮忙，跟迪迪一起，不让真让他们登岸了。”他再转身面对雪舞她们三个，继续道：“你们保护好船还有铁蛋、大黑，还有在那头配合我们，看准时间，倒！”说话间，叶萧目光越过面前众人，直落一桶桶剩余黑水沉默摆放的地方。 那些黑水是迪迪特意收集了残存，仔细摆放过的，只要一脚便能倾泻入水。 它们的数量自然远远没有先前倾倒下去的那么多，毕竟只是残余，却也足够给后来的海贼一个大大的“惊喜”了。 叶萧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压低声音，岸上扔下大圆柱，一屁股坐在碎颅锤上的迪迪听得真真切切的。 他对自身留在这里狙击登陆海贼倒没有太大意见，只是嚷嚷道：“哥，带上小九吧，这里有俺一个就行了。”“不用。”“水下，小九不方便。”叶萧如是回应着。 水下？ 他这是要下水？ 明月听到这里神情更是一变。 水下凶险，更胜过其余，叶萧以这样的状态下水，怕是想要再爬上来就难了。 这回，不等她出言反对，察觉到叶萧坚决后便沉默下来的雪舞，忽然做出了一个举动。 她款款地移步，走到了鸣珂号的操纵台前，伸手一按。 从雪舞迈出第一步开始，叶萧等人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了她的身上，仿佛是一种韵律，勾动了心弦。 这种感觉，叶萧先是觉得熟悉，继而恍然。 昭昭竹楼上月下独舞，婆婆战场上惊艳绝伦，皆是如此。 伴随着雪舞的动作，鸣珂号在飞速地沉下去，隔绝河水的屏障并未升起，激流漫过甲板，稍稍涌动一下，便超过了膝盖。 也就是鸣珂号能浮能潜，换做其他船只，早就沉入水底了。 “她这是要做什么？”叶萧心中一个疑问刚刚浮出来，便见得雪舞一挺身，如雪白的天鹅引颈长歌般动作，她整个人如水莲花般地浮出了水面。 雪舞轻盈地踩着水，明明只是正常行走，漫过叶萧膝盖的河水，就是连她的脚背都盖不过。 她一步步行来，每一步落足处都有涟漪阵阵辐散开来，说不出的韵律，恍若借着奔流入海的碧萝河，雪舞在与汪洋大海同呼吸一般。 半潜半浮的鸣珂号上，只有昭昭明白雪舞在做什么，默默地一扬头，赤发飞舞，无风而飘扬，好像“噌”地一下，有一团火，从心里一直燃烧到了发梢。 昭昭就这么跟在雪舞身后，时而超过，时而落后，时而并肩，一起向着叶萧走去。 忽进忽退，瞻之在前，忽又在后，凌波而行，直若水上起舞。 渐渐地，一层层淡淡的水光蔓延过两个灵狐族少女，流转在她们全身，连脸上最纤细的绒毛都在放着晶莹的光。 不过数步距离，转瞬而过。 雪舞当先一步，舞到了叶萧面前。 似巧合又如精准计算过，当她来到叶萧面前时候，正是舞步一顿，整个人一俯身之际。 这一俯身间，雪舞脚尖在水面上掂起，上本身前倾，正好以额头贴靠了一下叶萧的脸颊。 “呃~”叶萧登时一惊，当雪舞额头毫无征兆地与他脸颊贴在一起时候，先是温热，继而清凉。 温热是身体的温度，清凉却是一股力量，循着一触即分的接触，涌入了叶萧体内。 这力量并不是磅礴如洪水决堤，却似清溪流泉，潺潺不绝。 叶萧一时怔住了。 雪舞如同扑在花儿上的蝴蝶，一沾既退。 雪白蝴蝶刚刚飞离，火红蝴蝶又扑了上来，几无而致举动，昭昭将额头贴在了叶萧的另外一边脸颊。 不同的是，这回一样是先是温温热热的体温，继而如着火了一般灼热。 与海门城内的熊熊烈焰不同，不是那种其兴也勃其亡也忽，而是一灯如豆，不刚烈霸道，却能持续几天几夜。 “这……这是……”叶萧在雪舞和昭昭贴近时候，耳中都能捕捉到低如蚊蚋般的呢喃声音：“女儿雪舞/昭昭，求苏玛赐福。”“赐福”二字道来简单，两个灵狐族圣女亦行亦舞也堪称优美，然而近在咫尺的叶萧能清楚地看到在退开时候，雪舞和昭昭陡然煞白的脸色。 灵狐族的种种神秘能力，无不有着不小的代价，如婆婆的困守神庙，维持苍老，守着孤独。 叶萧没法知道“赐福”让雪舞和昭昭付出了什么代价，只知道来时候轻盈如舞，退时两个灵狐少女是互相搀扶着退回操纵台处。 她们保持不住凌波微步般的优雅，一脚深一脚浅地涉水而回，前后落差如悬崖与海沟。 “谢谢！”叶萧喃喃出声之际，明月默默地走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塞入叶萧怀里，又默默地退走。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言一语，只有充满鼓励的眼神，在用力地道着珍重。 叶萧冲着她点了点头，再对着雪舞、昭昭笑一笑，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与小九擦肩而过，落下一句：“我会回来的。”“噗通！”话音未落，叶萧从刚浮出水面，犹自湿漉漉的船舷上翻过，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 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奔涌的碧萝河中，鸣珂号上、岸上，皆陷入了沉默。 此时也不需要言语，迪迪、雪舞等人，连带着小九，默默地按照叶萧走前所说的，分别忙碌了开来。 小九跃到了岸上，雪舞驾船到了另外一头，三女将鸣珂号沉入水中，带着铁蛋与大黑登岸站到了橡木桶后面。 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在他们做好准备的时候，叶萧悄无声息地在碧萝河下游，入海处浮出水面。 夜色掩不住火光，高高的楼船如一个巨人在俯瞰着被他一脚踩得垮塌的蚁穴。 绸缪多时，双方终于正对了面…… 第四百二十五章 折戟沉沙铁未销 “一，二，三……”叶萧口中每无声地多数一个数，脸上震惊与庆幸之色就要一起往上加一分。 数十艘大舰船，俨然一座座海上城池，巍然不动地落锚在海门城外，仿佛是一只只雄狮在慵懒地握在草原上，时刻盯视着不远处的猎物，随时准备起身一扑。 叶萧震惊的是海贼战舰的质量与数量，排除常年的准备和王倬的个人能力，碾压似地在火烧海门城那批海贼之上。 震惊之外，便是庆幸。 他从水中冒出头来的时候，对方便已阵列在前，明显比叶萧预料的要更早上一步。 在诸般准备和交代上，叶萧的确是耽搁时间了，值得庆幸的是海贼们心存谨慎，并没有直接冲入海门城废墟，不然的话一切休提。 “还好，还好。”叶萧庆幸着，控制着身体向着水里又沉下去了一些，只将眼睛以上部分稍稍露出水面一线。 海门城处火势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在这海门城外的水面处，依然晦暗不可见，不是心有定见地有意寻找，决计难以察觉叶萧的存在。 叶萧谨慎地又扫了对面海贼舰队一眼。 这一回，他看的都是海贼舰队了望台、桅杆等个直插天空的部分。 果不其然地，叶萧看到一个个身影在高处出没着，或是做着眺望模样，或是在向下喊话，或是挥舞着三角旗……“还真是积年老贼，一点都不莽撞。”叶萧冷笑着，心知这些海贼中的了望手们获得的情报，很快就会汇聚到被簇拥着，一看就是海贼舰队旗舰的那一艘大楼船上。 片刻之后，有两三艘体型稍小的海贼战舰在楼船上旗语指挥下，离开了舰队，缓缓地驶向了还笼罩在火焰与浓烟中的海门城。 这两三艘船皆是降下了帆，通过船体两侧开孔伸出一排排蜈蚣腿般的船桨，哗啦啦地正打着水花，赫然是帆桨两用船。 它们速度不快，动作里透着小心，仿佛随时发现不对就要调转船头，飞快地撤离海门城。 这几艘船离开大队，很快碾过了叶萧原本所在地方，无声无息，亦无异状。 早在它们还在船队里，堪堪降帆伸桨的时候，叶萧就已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是沉入水中，落足碧萝河入海口的河床，逆流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这人在水中，要浮起来不易，要沉下去也难。 叶萧从水面上掉头一猛子扎下去还正常，等他落潜到最深处，回游到碧萝河范围后，开始一步步地丈量河床时候，顿时就凸显出奇异来。 他一脚深一脚浅，每一步皆陷入河底淤泥直过小腿，却走得稳稳当当地，犹如背负着一个大铁锚在身上。 叶萧身上自然没有铁锚，有的是浑浑厚厚的黄光笼罩。 这黄光带着几分大地厚重，仿佛是厚厚的泥土化为了铠甲包裹周身。 碧萝河底，只有好奇的鱼儿，连一个人影亦无，不然定会看到叶萧身上贴着的一张符纸在不住地黯淡下去。 类似的符纸还有数张，全都整整齐齐地贴在身上，时刻准备激发。 “呼~~”叶萧徐徐地吐出一口气，一串串气泡从嘴边冒出来，飞速地浮了上去。 这些气泡兴许一路上浮，最后就会撞碎在探路的海贼战船底部。 自从开始行走在碧萝河床，叶萧就再没有抬头看上一眼，反而是在用脚跋涉，用手去探查，仿佛要在碧萝河床底部寻找什么？ 在一串串气泡浮上去，胸中一口气吐个干净的同时，叶萧浑身一震，荡起河底一片浑浊，惊走了围观的好奇小鱼，同时腰间一张符箓蓦然亮了起来。 下一刻，“咕噜噜”地，成片的气泡环绕在叶萧左近，好像他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尽情地呼吸一般。 水下呼吸符箓，这是叶萧在短时间里激发的第二张符。 “还是小看了。”叶萧脸色稍稍一白，神情有些凝重。 他小心地绕开来一步，避了一具卡在一件锈迹满满铁锚上的尸体。 类似的尸体，在短时间里叶萧已经看到了好几具。 从这些尸体的样貌衣着，不难看出来他们刚死不久，十之八九是先前那批拼命下水，重新拉起铁索的无名英雄。 纵然那批活着完成艰巨任务的海门城人都没有留下名字，这些憋屈地死在水下者，更是如此。 看到这些无名英雄尸体，结合自身短短时间就用了两张符箓，叶萧才不得不叹息这个活儿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和难上许多。 “幸好……”叶萧感受着体内一热一凉两道孱弱却绵绵不绝的力量，心中感动。 要不是有雪舞和昭昭的赐福，他还真没有把握能完成。 叶萧脑海里的各种念头在不住地闪过，却没有影响到他搜寻的举动，甚至比起之前还要细心、谨慎得多。 看到那些尸体，也证明了他距离想要寻找的铁索越来越近了。 “有了！”突然，双手都伸入淤泥中摸索的叶萧神情一洗，两臂用力猛地提起，腾起的浑浊将他笼罩。 河水的浑浊向着两侧蔓延看来，仿佛是有人在河底纵马狂奔，卷起一路烟尘。 待得浑浊河水中的泥沙沉下，一条比他手臂还要粗的铁索被叶萧托举在手中。 铁索色泽漆黑中带着暗红，沉甸甸的即便是在水中也显得压手无比。 叶萧将铁索向着两侧拽了拽，脸上顿时露出满意之色。 “正是我要的。”“不过……”他在水中竭力地睁大着眼睛，继续四下搜寻，“……不够！”后面的时间，叶萧继续在河床淤泥里面摩挲着，寻到一条条曾经横断碧萝河的铁索。 有那些永远沉在河底的尸体为指引，以先前那拨人捞取留下的痕迹为线索，叶萧又找到了不少。 一番挑挑拣拣，比如中间被烧断、撞断的不要，固定侧不同的不要，最后剩下五根铁索，如五条黑龙沉沉地压在叶萧的肩上。 他的脸色，愈发地白了。 “差不多了。”叶萧拖着沉重的步子，一边不住地拖拽起沉在河底的铁索，一边向着河岸方向走去。 “哐当~哐当~~”铁索彼此碰撞着，金铁之声不绝，便是碧萝河底唯一的声响。 “哐当~哐当~~”同样的金铁之声响起，海贼旗舰楼船上，一尊铁甲人一掌拍在铁铸的王座上，浑身上下都在发出金属碰撞摩擦的声音，缓缓地站了起来。 “戒备，戒备，敌袭！”左近海贼船上，了望手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吼叫，好像夜枭凄厉的叫声，瞬间传遍了海贼舰队。 第四百二十六章 海风于玛法止息 “他们还是来了。”铁甲人雄伟得非人的身躯通体包裹在铠甲里，昂然立在铁铸的王座前，回望身后，发出如身上铁甲碰撞般的铿锵声音。 在尖声“敌袭”里，一艘艘黑色涂装，有黑旗飘扬的战舰，从浮动在海面上的晨雾里冲出。 黑夜将过，晨曦将至，有或浓或淡的雾气弥漫在海面上，稍稍隔得远一点，便什么都看不真切。 无论浓淡，雾气皆被接连涌出的战舰冲得四散。 这些战舰明显是早有准备，不仅仅是占着数量优势四面八方合围，更是早先在雾气里借着掩盖扯起半帆，悄无声息不曾惊动海贼们地靠近过来。 一朝图穷匕见，每一面风帆都高高地扯起，兜满了风，推着战舰冲散雾气，碾碎波涛。 “哗啦啦”的破水声汇成大潮起落时候之轰然巨响，如怒而至。 有其他的东西，比战船们来得更快。 “嘭！”这是巨大的石块被投出来，跨越了数百丈距离，重重地砸在船与船之间的海面上，巨响声里，溅起的浪花如山般拍打下来，将左近海贼船上人皆浇成了落汤鸡狼狈模样。 “夺！”粗如壮汉手臂的驽箭离弦瞬间就跨越了漫长距离，扎在船体上顿时船板崩碎，如遭巨锤。 一块块投石，一根根弩箭，越来越密，黑压压而来。 有中那投石的，从甲板洞穿到船底，龙骨断折，船身解体。 有中那弩箭的，船体被撕开，船员被串起，更有甚者从船身一侧扎入，自另一侧穿出。 距离毕竟尚远，无论投石机还是弩炮发出来的巨石、弩箭，太半不曾落在海贼战舰上，多是落在附近海面，溅起一团团冲天水花。 哪怕明知道真要中了标，连跳船都来不及，必会与战舰同殉，一个个海贼还是下意识地抱头躲避，好像一只只被脑袋扎进了沙滩的鸵鸟。 铁甲人则不然。 他无视了落在楼船不远处的投石，浑若不觉溅了一身的海水在顺着铁甲滑落下来，嗓音铿锵刺耳地道：“该来的，还是回来。”“我不该存侥幸之心。”到了这般地步，铁甲人竟似觉得自省才是第一要务。 下一刻，刺耳声音兼具了高亢与浑厚，即便慌乱一片，海贼舰队里所有人依然能清楚地听闻到铁甲人的声音：“山海主的时代已经过去，夕阳再绚烂也不能普照大海。”“老旧的战船，白发的海贼，岂能再次称霸大海，让血旗不能飘扬。”在铁甲人咏叹似的语调，拖得长长的声音里，慌乱而奔跑的海贼停了下来，抱头蹲下的胆怯者重新站起。 他们仿佛看到在高高的楼船之巅，有一个魁梧得阴影足以笼罩整个舰队的伟大身影在看向他们，不由得便挺起了胸膛，不敢显露出畏惧来。 他们更看到恰如铁甲人所言，那些气势汹汹围拢过来的战舰船体斑驳，飘扬的船帆有着岁月痕迹，恍若在偏僻的船坞里寂寞了无数岁月，有一种老骥伏枥的悲壮。 “这是我们的时代。 去他妈的片板不能上岸。 去他妈的海风不侵比奇。 血旗终将飘扬。”在铁甲人振臂一挥之际，熊熊燃烧的海门城仿佛成了最好的背影板，拉长他的影子笼罩了天地。 “血旗终将飘扬……血旗终将飘扬……血旗终将飘扬……”一个个海贼振臂高呼，海贼战舰们蓦然沉静了下来，一样在规避着投石与弩箭，一般时不时地就有战舰沉没，慌乱却已不在。 底层的海贼如此，真正有资格登上楼船，单膝跪在铁甲人面前的海贼首领们则不然。 “王？”他们抬起头，强忍着脖子酸痛，仰望高大魁梧得非人的铁甲人，担忧地问道。 的确是夕阳西下，晚照绚烂，但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这些山海主时代的老人们，依然不可轻辱。 至少在这一刻，汇聚而来的敌人，有心算无心下，足以让他们得到一个惨痛无比的教训。 所有人唤了一声后，不敢催促，无不等待着铁甲人的决断。 “哐当~哐当~”伴随着金铁交击之声，铁甲人徐徐落座铁王座，发出锈铁摩擦般的声音：“那个小女孩，还是做出了决定。”“哈哈哈~哈哈哈哈~~”“号令诸海者，不履足大地。 海风于玛法止息。”“亏她下得了决心。”铁甲人一番牛头不对马嘴，亏得积威深重，那些一方贼酋，积年老贼们不敢质疑，却也一个个愈发担忧。 要是叶萧当面，听到“号令诸海者，不履足大地”，听到“海风于玛法止息”，定能明白小结巴转身而去的背影为何充满了悲意。 可惜，他远在碧萝河下，肩背铁索，跋涉河床。 海贼旗舰楼船上，一声“报”远远传来，一个矫健如猿猴的身影爬上楼船高处，跪在铁甲人面前，大声汇报：“王，先遣船确定海门城里没有问题，两岸火势虽疾，还是能找到落脚点的。”汇报者浑身上下滴水不止，说话间从浑身上下毛孔里汩汩地往外冒着汗水，好像在极短的时间里狂游了漫长距离。 “好！”铁甲人戴着铁手套的手拍落扶手，整座楼船好像都在随之晃动。 “传我命令，避入碧萝河，依托海门城天险，反击逆贼。”“就在今天，决出谁是大海上唯一的王者。”霎时间，楼船上所有人惊喜地抬头，又敬畏地不敢看那个即便坐着依旧雄伟的身影。 铁甲人一声令下，以接力的方式，顷刻之间被传遍了整个海贼舰队。 一艘艘战舰张起风帆，有序地向着两岸犹自燃烧着的碧萝河驶入。 昔日的玛法门户，海上天堑，此刻为通途，再无阻碍，反倒成了血旗海贼们的依托。 想到这点，不管是楼船上的海贼头领们，还是在操帆、划桨的底层海贼，无不热血沸腾，仿佛真的看到血旗插遍玛法，他们则在血与火中狂笑。 一艘，两艘，三艘……鱼贯而入的海贼战舰碧萝河，向着海门城深处去，两岸熊熊燃烧的烈焰如在夹道欢迎。 当先的，是海贼旗舰。 铁甲人踞坐在铁王座上，咏叹般的语调再次响起：“王倬啊，你真是干得漂亮。”“可惜你没有能回来，不然我定会把你绑在最高的桅杆上，让你第一个看到这一幕。”铿锵的声音掩盖不住深入骨髓的残忍与疯魔，听得座下海贼无不埋头，瑟缩了一下，不敢与铁甲人直视。 此时，火焰遍布的岸上，一大块冒着青烟又无火焰的地方，跃入了他铁甲人的眼帘。 同时，海门城外，风帆遮天蔽日，数不尽的战舰如牢笼般将碧萝河出海口堵个严实。 燃烧的海门城内外，残破的舞台各方重聚，恰似在风中冲天的火焰，将气氛烘托到了最高的地方。 没有人注意到，伴随着哐当哐当的锁链摩擦声音，一个人从冒头出了水面…… 第四百二十七章 气血阳刚，出水蛟龙 “时候到了吗？”一声自问，响动在叶萧脑海里，形诸于外，却是嘴唇抿得更紧了一些。 他连张一张嘴唇的力气都不愿意浪费，也没有得浪费，所有体力，全部心力，皆集中在托举一根根铁索上。 时间倒退回十余个呼吸之前，那时候叶萧站在碧萝河底，抬头仰望。 恍若晴天里忽听闻得一声霹雳，旋即四方云动，在头顶上遮天蔽日出了厚厚铅云，整个世界蓦然暗了下来一般。 叶萧在仰望时候，便是如此感觉。 再深的河底，原本依然能透入红光，仿佛是两岸的火焰要卷土重来，重新将一河流水点燃成岩浆。 在叶萧抬头那一刻，红光尽数被遮掩，一艘艘海贼战舰的船底就像是一片片乌云遮掩了过来。 看到这一幕，叶萧放弃了继续寻找铁索的心思，将按照要求找寻的铁索一条条从河底淤泥里拉起来，一步步地向着岸边走去。 前半部分，叶萧只在水下跋涉还好，固然一脚深一脚浅，走得很是艰难，在身上诸般辅助道术支撑下，却也不算什么。 他毕竟不需要真的扛住所有锁链的重量，只需要随着脚步不住地将锁链从淤泥里面提拉起来，免得重新落入河床淤泥里面又需要一番好找。 置身水中，浮力相助，叶萧还不觉得如何，不过微微吃力，要不是心急河面上情况，如此漫步于河床底部，见惟有深水处方才能见景象，未尝不是一种经历。 当一阵跋涉过后，“哗啦啦”水响，叶萧头顶冒出水面。 旋即，笼罩周身的憋闷感觉与沉沉水压一去，叶萧下意识地贪婪地深呼吸了水口。 水下呼吸终究只是道术，不能替代真正呼吸时候那种自由的感觉，就像鱼儿被养在水缸里，到底跟畅游大海不同。 下一刻，叶萧眉头一蹙，忍不住闷哼出声。 他的脚步并没有停止，在大口呼吸的同时，继续保持着原本步调，在一步步地向着岸边走去。 热火在风的鼓荡下不住地燎过来，不知不觉间脸上河水未干，汗水又生。 叶萧忍不住闷哼出声，却不是为此。 当他一点点地从河中走出来，自头顶到脸庞至肩膀及前胸……逐步脱离河水，曝露在空气中后，叶萧方才真正感受到了重量。 一声闷哼过后，叶萧抿紧了嘴唇，摒住了呼吸，好像生怕泄了气，直接被压趴下了一般。 “哐当~哐当~~”横江铁索太半都还掩在水下，叶萧拖拽着出了水面的部分彼此碰撞着，发出仿佛不甘心的金铁碰撞之声。 此时，碧萝河内外，有战舰破浪声，有海贼喊着号子划桨与张帆，有狂奔呼喊声，喧闹一片，将其余杂声尽数掩盖。 横江铁索的不甘心，只有叶萧一个人听闻。 他低着头，驼着背，肩上扛着数条铁索，若有远远望去，怕是只见铁索，不见人身。 “呼哧~呼哧~~”叶萧额头上有汗水在汩汩而出，流入眼中刺痛无比，更是断线珍珠一般滴答入水。 渐渐地，他连铁索碰撞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更别说挤出气力，去观察海门城深处，海贼舰队是否在他预订的地方登陆；去张望，小结巴的人手是否包围在海上？ 叶萧压榨出了全部的气力，依然被一点一点地压弯了腰，直欲被铁索拖回水中，与之共沉。 “太重了。”“早知道就让那憨货来，这活儿，他擅长。”叶萧苦中作乐地想着，却知道那压根不可能。 先不说他自己能不能如迪迪一般，堵住登岸的地方，赢得最关键的时间，就说这河底搜寻出合适的横江铁索，再在海贼们的眼皮底下拖到岸上来，迪迪便做不到。 “噗通~”叶萧恍惚了一下，再回过神来竟是已双膝跪到了水里，膝盖骨发出“嘎吱嘎吱”的不堪重负声音，好像随时可能被压得粉碎。 一点，一点，一点……铁索沉沉，压得叶萧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要浸入水中，想要吐气开声地发力，却吐不出气，也喊不出声，恍若那无比沉重连身体内的空气都给压出去得干干净净。 不等叶萧做出最后的应对，恍惚间，他的眼前一片火红，仿佛又回到了水门上，见整个海门城在火海里燃烧着。 一个个海门城居民在亡命地奔逃着，或被倒塌的房屋压下，或被燃烧的梁柱砸落，或被慌乱的逃亡者践踏……他们有的在火海里面痛苦地嚎叫，有的返身扑入燃烧的房屋高呼着亲人的名字，更有孩童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喊着妈妈……叶萧心中大恸，猛摇头，幻象皆散。 在他眼前，距离鼻尖只有一根头发丝距离的水面上，倒映出了岸边燃烧着的火焰，映照得通红。 叶萧一时间分不清楚，幻象中所见，究竟是他幻觉呢，还是无数冤魂透过火光在向着他哭诉？ “我……总要……为你们……做点什么！”叶萧竭力后仰着脖子，清秀的脸庞挣扎出了狠绝来，咬着牙根，从丹田处发出一声嘶吼。 “啊啊啊啊~~~”嘶吼声压抑着，如受伤的猛兽在咆哮，浑身上下有“噼里啪啦”声在连绵响起，叶萧的身体一寸寸地抬起。 这个时候，贴在他身上不住地散发着灵光的符箓，一张张地在飞速地干透。 叶萧跋涉碧萝河床，寻觅横江铁索，这么一大圈子折腾下来都没有掉落的符箓，随着那一声声脆响，飞速地干透、焦黄，无声地燃烧成了灰烬。 至此，叶萧身上的变化催发到了极致，湿透贴身的道袍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浑身肌肉在扭动着，如揣着一只只小老鼠窜动。 他的身上，道的气息在飞速地褪去，代之的是炽烈血气，如日之中天，更有激流冲刷河床般的声音从他身上传来，那是血液奔涌的声音。 “喝！”叶萧头发黑中泛出红来，伴随着他一声大喝，“嘭”地扬起，并且有红光从每根头发根部流转到末梢，凝出一滴滴的血珠来。 这般气血阳刚的味道，生平第一次在叶萧身上出现，像极了当初遗人村外，只身担住断龙石时候的迪迪。 不同的是，迪迪凭着的是雄厚体魄，激发出的是潜力。 叶萧用的是道术组合，透支的是生命力。 “啊~！”叶萧又是一声大喝，上半身与地面保持着一个角度，拖拽着铁索，大踏步地向前。 “崩！”一声悠扬，被拖出水面的横江铁索一根根崩得笔直，犹如蛟龙出声，大泽龙吟…… 第四百二十八章 有的人，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一步！”“两步！”“三步！”“……”叶萧抬起头来，眯着眼睛，不让瀑布般汗水继续刺激到眼睛。 即便是如此，眼中酸涩不减，泪水不觉地长流，他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地，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帷幕。 数十步外，有一根裸露地基般的粗壮石柱突兀地耸立着，犹如屹立不倒在对着天穹竖起中指控诉。 叶萧不知道它原本是为了支撑什么而存在，只知道这根数人都合抱不过来的柱子，正合适用来固定横江铁索。 “只是……”叶萧想要擦一把汗，牢牢拖着数根横江铁索的双手麻木得松不开，也不敢松开，生怕一泄了气，整个人就被压垮到了地上。 “……真是远啊。”数十步路，平日里几下跨越，这会儿却成天堑，横亘在生死之间，隔断了成败之江。 渐渐地，叶萧眼前愈发地模糊，分辨不出究竟是在前行，亦或者是在原地踏着沉重脚步，恍恍惚惚间，他仿佛从碧萝河畔的身体里抽离了出来，看到了很多存在于过去，或者压根不存在的幻影……“气死我了，娃娃你忒没出息。”老道士暴跳如雷，拎着酒葫芦激动着呼舞胳膊，就像是在甩着流星锤一样，看得小小道士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掰手腕输你就喊小结巴出头？”老道士一副震惊莫名，外带捶胸顿足模样。 小小道士撇了撇嘴，嘟囔道：“王大胖那么大块头，除了小结巴，谁也没他力气大啊。”老道士一蹦三尺高，怒其不争地吼道：“瞧你这没出息劲儿，想爷爷当年都是敲闷棍……呃，不，是用道术的。”“来，我教你。”“什么，不会？不会你给爷爷死记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用上了。”……无名道书无风自动，飞速地翻动着页面，速度快出了残影，好像上面一个个字迹都活了过来，在雀跃地舞蹈着。 猛地，风停了一般，道书摊开，露出数行苍劲有力字迹：“没有万能的符，只有万能的人。”“能者无所不能，道者涵盖天地。”……类似的幻象，有曾经发生过在叶萧的生命里，有他曾经无心翻阅所得，本以为忘却了，没有在记忆里留下任何印象，却在这个时候纷至沓来般地浮现了出来。 叶萧猛摇头，甩落成片扇形洒落的汗水外，亦将诸般幻象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顿时，犹如人在水边站着，扔下一块石头支离破碎了水中倒影，待得水面平静下来，身影又重新出现了一般，在叶萧脑海里，一个俏然而立的身影悄然浮现。 她穿着利落的白色衣服，胸前鼓囊囊的，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地俯身。 “小结巴……”叶萧喃喃出声，类似的景象，在白日门城中一别后，不知道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中与回忆里。 不同的是，这次的小结巴不是没心没肺地笑，不是稍稍侧着头，而是神情间带着不舍，满满眷恋，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霍地一下，叶萧抬起头来，任凭汗水流入眼中，再酸涩也不曾皱下眉头。 “爷爷，我现在算是有出息了吗？”“喂，书，不知道在你老家神龙帝国怎么说，我这样一个道士干着战士的活儿，算是能者无所不能了吧？”叶萧哈哈一笑，浑身一震，再震。 “崩”地一下，他浑身上下，似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开来。 紧接着，毫无征兆地，叶萧身上原本宽松的道袍一下绷紧，露出清晰无比的肌肉轮廓。 他瘦削的身材充气一般，变得魁梧壮硕，每一条肌肉都在粗壮，在撕裂，在迸发出远远超过极限的力量。 “啊啊啊~~~”叶萧压低着声音咆哮着，磅礴的血气爆发出来，将周遭染成了朦朦的淡红色，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道弥散开来。 他浑若不觉，只是身体绷紧如弓，再迈步就是一大步，大步大步地拖着横江铁索向着石柱处去。 此刻，叶萧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每一条肌肉都在痉挛，他的力量也随之爆发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足可与迪迪这样的非人存在角力。 当日在小站王庄，叶萧也曾用过类似的手段，只是远远不如这时候的极端与极限，他直觉得自身好像是一张弓被拉到了最满圆状态，随时可能“崩”地一下断裂。 置身在这种状况下，叶萧心无旁骛，也不敢旁骛，好像风中烛火一般，飘摇着又竭力地想要多照亮一会儿，至少照亮到那根足以缠绕铁索的石柱。 “快一点，再快一点……”叶萧喃喃着，脚步越来越大，越来越快……“快一点，再快一点……”小结巴面前，一个老海贼一把扯落头上脏兮兮的白头巾露出花白头发，绕着圈子急躁得捻断了一大把胡须。 “陛下！”老海贼一跺脚，转身跑到小结巴身前，大声道：“我们再不快些，血旗那些混蛋就要在海门城里占据到有利地形。”“那样的话，我们就是仰攻，没有它们有冲击力和灵活。”“在对方选定的战场上，我们人多船多的优势也发挥不出来。”“那样就糟糕了。”老海贼连珠炮般地说着，周遭一大群山海主时代的遗老连连点头，恨不得代替小结巴这个他们新选出来的山海主继承人来下令。 结果……让他们所有人一口气险些没能喘上来的是，小结巴以手托腮，另外一只手玩着从头上垂落下来珠串，仿佛正在发着呆。 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时而露出俏皮微笑，时而又黯然地瘪了瘪嘴。 有时候鼓起勇气般地握起小拳头挥舞，有时候又颓然丧气缩起来如鹧鸪。 突兀地，小结巴忽然顾左右而问道：“那个啥，有花吗？鲜花！”一群老头全傻眼了。 要花干嘛？ 有人下意识地问出来，小结巴下意识地就要回答，话到口边了，她脸上一红，低头玩起了衣角，假装没有那茬。 小结巴心里面在想：“我要是说想数数花瓣，看看等下要不要对叶萧哥哥说那个话，他们会不会气死？”“不会的吧？”小结巴咽了口唾沫，对这个结论很是没有信心，紧接着，便又陷入了纠结：“我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好麻烦。”这一纠结又是好一会儿，等小结巴茫然地抬起头来，对上的是一群老头望眼欲穿的可怜模样。 “咳咳~”小结巴清了清嗓子，终于想起她应该做什么了，眺望向火光似乎黯淡了一些的海门城方向，信心十足地道：“放心吧老爷爷们。”“有的人，永远不会让人失望。”“你们听，那是什么声音？”伴随着小结巴的话，一众老海贼依稀听到从海门城深处传来了喊杀的声音…… 第四百二十九章 百舸争流，迎风一刀 海边风最疾。 有风沿着碧萝河呼呼吹至海上，裹挟着喊打喊杀的声音，恍若带上了血腥的味道。 风到了海面上，又迎面被海风打了回来，哭着呜咽有声地回溯到了大片海贼战船汇集处。 沿着碧萝河逆流而上的海贼战船在此列成了阵型，从长蛇阵变成了圆阵。 只要在每一艘战舰上都铺上木板，再连接在一起，想来就是一个可以操练兵马的大大平台。 海贼战舰们并不是想操练兵马，只是前方便是前锋海贼选定的登陆地方。 他们既然选定在海门城迎战山海主时代的老海贼们，岂有不将地利发挥到极致的道理？ 若不是海门之怒们皆沉于河底，打捞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他们也是不会错过的。 只是到了地方，海贼们才发现这处没有火焰燃烧的登陆地方，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合适。 口子略有些狭，大船难以一起靠岸，即便是一艘艘来，也有丈二汉子钻狗窝的憋屈感。 结阵是地势下的逼不得已与身经百战的本能，即便登陆地方不够合适，海贼们还是准备立刻抢滩上去。 就在此时，一直高踞在铁王座上的铁甲人忽然长身而起，两步踏出，沉重的脚步立刻吸引了楼船上海贼头领们的注意。 “王？”有那心急得袖子已经撸起的海贼诧异地问出声来，还不等他说出第二个字，便见得铁甲人一只手抬了起来。 不是下令进攻的挥出，而是示意停止地摆手。 “啊~”惊诧的声音响起，眼看着山海主遗部就在碧萝河入海口处集结，双方随时可能短兵相接，在这比黄金还要珍贵的时间上，铁甲人竟然让停下？ 不解归不解，铁甲人的命令还是第一时间传遍了整个海贼舰队。 当一众战舰停下，不管能不能看见楼船高处，整个海贼舰队里所有人目光皆汇聚过来时候，一直凝如山岳般站在铁王座前的铁甲人铿锵声音响起，就两个字：“有人。”有资格在楼船上近距离听候命令的海贼头子皆是一怔，什么有人？ 铁甲人压根没有看向他们，依然望向火焰虽然熄灭，青烟犹自冒起的登陆点，双臂环抱在胸前，“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虽然是在笑，声音听在耳中，却让所有人都有想捂耳朵的冲动。 那哪里是笑声，分明是两把锈蚀了的刀剑在彼此摩擦着刮落铁锈的声音。 “有意思，真有意思。”“原来如此。”铁甲人听声音似乎是在笑得前俯后仰，偏偏通体笼罩在铁甲里的身影巍然不动，只是环抱着的双臂打开，右手向着旁边伸出去摊开。 “真是没想到啊，不知道是谁在幕后布局？”“有意思，这可比跟那个小女孩儿过家家有意思得多。”铁甲人在说什么，楼船上其余的海贼头子依然一头雾水，却不妨碍他们理解铁甲人伸出胳膊摊开手的动作。 离得最近的海贼头子上前两步，将背负在背上的一根短矛取下来，交到了铁甲人的掌中。 短矛虽短，分量却不轻，通体铁铸成，普通人怕是要双臂发力才能勉强抬起来。 短矛的主人胳膊粗壮，明显是膂力过人之辈，他托着短矛送上的动作，依然能见出几分沉重来。 然而，当短矛落到铁甲人掌中，那种沉重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没有重量的稻草一般。 海贼头子们对此没有一个表示惊讶，好像见怪不怪了一般。 铁甲人也不作势，只是简简单单地踏前半步，脚掌落地同时楼船一振，仿佛一头大象从岸上跃到了甲板上一般。 “嗖”铁甲人手中的短矛不见，撕裂空气的厉啸声直冲岸上去。 “嘭！”一声炸响，犹如石头从高处砸落，短矛入地处焦土炸开，烟尘弥漫。 下一刻，楼船上的海贼头子们瞳孔骤缩，惊疑出声的同时，终于明白铁甲人刚刚那句“有人”是什么意思了？ 真的有人！ 在焦土炸开，烟尘弥漫的同时，一个壮硕的身影，顶着头上牛角，挥舞着明晃晃两件凶器一跃而出。 是迪迪！ 他沉着脸，顾不上一头一脸尘土，既然被逼了出来，迪迪索性放弃了偷袭的念头，大马金刀地盘坐到岸边，腰杆挺得笔直，即便是坐着还是给人山一样的坚实感觉。 迪迪身后，远远的地方，依然有火光冲天，拉长了他的影子覆盖所有可以登陆的地方，好像一头雄狮盘踞。 “杀了他。”铁甲人淡淡地吩咐了一声，停摆的海贼舰队如被捅了一下的马蜂窝，“呼啦啦”地动了起来。 先是阵形调整，几艘船体高大肚子滚圆形状的战舰调转到最前头，伴随着让人倒牙的船板呻吟声，一侧船板打开。 紧接着，一艘艘小船借着从船体里涌出的海水，在船上一群嘴巴里咬着短刀，双手不住划桨的海贼催动下，如离弦之箭，直射向岸。 “嗖嗖嗖~~”一道道白色水花被抛在身后，在海贼舰队与迪迪之间的河面上，顿时出现了百舸争流场面。 从铁甲人一声令下，至专门用来抢滩登陆的百舸争流，海贼们这一套玩得熟极而流，俨然是一套规范流程了。 往常里，不管是攻占有主海盗，还是突袭沿岸村镇，这一招屡试不爽。 那些第一批登陆的先遣海贼实是海贼中的精英，往往可以在岸边打下，占据一处桥头堡，肃清后面主力登陆的障碍。 一片喊杀、助威声音在海贼舰队上空爆发出来，远远地，即便是在碧萝河出海的地方依然能清晰地听闻。 海贼舰队处，一时间不知道多少目光皆落在那个雄狮般坐在地上的身影处。 “终于来了。”迪迪原本就挺直的身躯挺得更直了，坐在地上好像猛地拔高了一截，双手张开分别握住了斩象刀和碎颅锤。 “嘎吱，嘎吱~”他的手掌一点一点地握紧，粗糙的皮肤与钢铁的刀柄、锤把摩擦着，发出声声异响，好像要生生将它们握得扭曲、粉碎一般。 “杀！”一艘艘登陆小船在冲上岸的同时撞得粉碎，一个个海贼在此之前就凌空跃起，狰狞地向着依旧盘坐的身影扑来。 “喝！”迪迪暴喝一声，如雄伟山脉拔地而起般地由盘坐变为迎上，同时迎向凌空扑来海贼们的还有一道满月般刀光。 斩象刀！ 迎风一刀！ 第四百三十章 到底意难平，铁锚风波恶 血！ 血光！ 血光冲天！ 迪迪迎风一刀，战象亦可斩得。 从一艘艘登陆小船跃上岸的海贼们，还没有来得及落地，在半空中就挨了满月般地一刀。 他们跳上半空时候还满面狰狞，全须全尾的，待得在一片血光中落下来，一个个脸上或惊愕，或痛苦，或恐怖，一分两断。 落地后，他们还没有死，在倾盆血雨下，在血与焦土混成的泥泞里面挣扎着，扑向身体的另外一半，好像抓住了就能接在一起般，在无限恐惧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惊世骇俗的斩象一刀，惨烈的一幕，震得远处海贼舰队里不知道多少人张大了嘴巴，一时合拢不上，望向魁梧的牛魔人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呕……”隔着远远地，似乎也有浓郁的血腥味在飘过来，激得一些海贼趴在船舷上，喷泉般地呕吐着。 往日里让他们兴奋得嗷嗷叫的血腥味道，这个时候闻起来分外恶心，因为那是他们同伴鲜血的味道，甚至，过一会儿，还可能是他们自身血的味道。 觉得恶心，想要呕吐的不仅仅是远处的海贼，拄刀在地的迪迪也是如此。 迪迪忍了又忍，紧了紧手上两件大杀器，方才勉强忍住了不以手捂鼻。 “俺亲哥说了，要给他们报应，报应！”迪迪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浑身肌肉一寸寸地绷紧，爆炸性力量蓬勃欲出。 在他前方，登陆船撞在岸上碎成片片浮于浅水，二十余个没来得及第一波跃上岸的海贼们站在齐腰深的海水里，震惊、踟蹰，前不敢前，退无可退。 迪迪瞪大了牛眼怒视过来的同时，海贼舰队里传来厉喝声：“他不死，你们死。”“杀！”话音隆隆，铿锵有声，如怒雷从九天之高劈落在铁铸的高塔上。 与此同时，第二波登陆的海贼船再次离弦之箭般射来。 “杀！”困在浅滩的海贼们一个个脸色难看，也不敢再踟蹰，咬着牙，嘶吼着扑上。 下一刻，刀光，血光，再次迸发出来。 小小一片浅滩，一个不起眼的登陆地方，此刻俨然是偌大海门城的中心，吸引了所有能望见者的目光，不能望见者的心神。 如……叶萧！ 叶萧绕着石柱，如同一头穿着道袍的拉磨青骡，在一圈圈地绕着。 他每走过一圈，粗大的铁索就在石柱上绕上一圈子，松松地滑落下来，在地上摞成一堆。 不远处的水面上，铁索被一寸寸地拉出水面，掩于波涛，就等着某一刻伴随着一声暴喝，豁然绷紧，铁索横江！ “快了，快了！”叶萧抬头看了看海门城深处，心高高地悬着，好像半步在悬崖边上，半步落在空处，随时可能掉下去，又可能如青松扎根破岩中。 “迪迪，坚持住。”“千万……不要有事。”叶萧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汗水不住地流顺着眼皮流进去，不断地酸痛着，他都没有将眼睛阖上，唯独在担忧迪迪时候闭上了，默默地希望迪迪能熬过这最艰难的时刻。 从做下计划，到中间变局，至执行，叶萧不知道多少次想着，因为他的执念，他的意愿，迪迪他们以及他自己，会陷入怎样的危险当中，后果不可测；多少次想过，要不就这么离开吧，就放那些海贼们得意一时。 只是，每当这时候，叶萧就会忆起燃烧的海门城里一声声惨叫。 惨叫里不仅仅有烈焰焚身的痛苦，还有无尽的疑惑与控诉。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面对这些？ 为什么这些会降临到无辜的，正幸福地过着小日子，在满心欢喜地观潮的普通人身上？ 于是，叶萧，到底，意难平！ 不狙击这些海贼，不尽到最大的努力，他念头不通达，胸中一股不平气，沸腾如岩浆，平息不得。 “快了，马上！”叶萧抬起头，睁开眼睛，翘首望向东边海门城最深的地方，好像在默默地期待着什么？ 海门城外的海面上，小结巴以手托腮，一边忆着与没心没肺小道士，哼着荒腔走板调走，奔跑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白日门城里，一边也在眺望着，等待着。 反倒是，距离叶萧和小结巴期待等待之处最近的迪迪，连向着那边望上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没有功夫，亦无心思。 一波波的掩杀，一刀刀地挥过，一锤锤地砸下……迪迪仿佛陷入到了血肉磨盘里，浑身上下被血水尽染。 有海贼们的劈头盖脸喷过来的鲜血，也有他自己的。 迪迪杀得麻木，瞪大眼睛，抿着嘴唇，呼吸粗重得如闷雷打在耳边，厮杀得都麻木了。 他已经记不得杀了几波海贼，亦记不得多少次他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还是得奋力杀敌，更记不得身上平添了多少道伤口，流出了多少血……海贼如韭，割了一波，又扑上了一波，迪迪本能地凭着霸海涛架势为门栓，以碎颅锤和斩象刀为门板，愣是紧守住了方寸之地，将海贼们死死地关在了“门外”，不得越雷池一步。 迪迪不知道的是，在片刻之前，海贼旗舰上，铁铸的王座上如长出了荆棘，铁甲人坐都坐不住，站在楼船最高处，握碎了凭栏。 “他是谁？”“他怎么能做到？怎么能？”“当代牛魔王也不过如此是！”铁甲人震惊与愤怒的吼声传遍楼船，一众海贼头子无不低头，生怕被铁甲人指派上战场，卷入那个好像永远填不平的血肉磨盘里。 “杀，给我杀了他！”铁甲人怒吼着，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惊慌。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莫名地一颗心悬起来，本能地预感到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事情，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着，发生着……此刻，迪迪这边的鏖战，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哈！”迪迪一震足，将扑在身上，拿着刀子扎进体内的海贼震了出去，他无视了身上又多出的伤口，反扑了出去，将一众海贼一刀两段。 同时，他挥舞着斩象刀的手软软地垂落下去，在肩窝上一柄明晃晃的刀子深深地扎入，任凭迪迪奋力多次，平时能举起一座石磨的手臂都提不起一寸。 “哐当”一声，斩象刀无力地从迪迪手中跌落下来，刀刃没入血水焦土近半，在剧烈地颤动着，龙吟有声，如在不甘。 突然——下饺般扑来的海贼雨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大片的黑影笼罩过来，伴随着风啸的声音，将迪迪笼罩。 迪迪抬起头来，鲜血模糊的视野里，看到一个魁梧不下于他的身影飞扑过来，风啸的声音那是一个硕大铁锚在挥舞盘旋的凄厉。 铁锚大如磨盘，赫然是战船落锚所用，在空中盘旋了多圈，再借着自上而下的刚猛力道，山崩一样地脱手而出，当头对着迪迪砸落了下来。 那赫然是血旗海贼中的大力士，专门持最重的铁锚，以能在最恶的风波中定住船只为条件选拔出来的战士。 这样能以定风波的铁锚为兵器的大力士，整个血旗海贼中都没有几个，迪迪眼前这个又是潜伏靠近，寻觅到了机会才暴起发难，更是恐怖到了极致。 “喝！”迪迪一旋身，暴喝出了一口的血腥味道，不闪不避，振臂迎上，跃上半空，以碎颅锤正面砸向了大铁锚。 “崩！”一声巨响，震得周遭所有人气血浮动，站立不稳，跌坐在水里面，还不忘抬头望向头顶惊天动地的交锋。 第四百三十一章 战神，死神 火星四溅。 震破耳膜。 碎颅锤与大铁锚硬碰硬地正面轰上，钢铁与钢铁的碰撞，力量跟力量的较量，擦出四溅火星，好像是两块巨大的火石在擦出火花。 一刹那巨响，俨然是冬去春来第一声的春雷，震得左近所有人气血浮动，站立不稳，同时不少人下意识地双手捂住耳朵，有血线流出来。 一瞬间定格，吸引了海滩、海贼舰队上所有人注意力的交锋双方，反向弹开。 迪迪倒飞落地，即便是滩涂淤泥吸饱了海水，一落地就陷过了脚踝，他还是忍不住踉跄地连退了数步。 碎颅锤比它的主人退得更疾。 巨大的锤子飞速地旋转着，发出呜咽的风啸声，从迪迪手中脱手向后飞去，直砸在十余丈外，整个锤头都陷入地面，只有锤柄定海神针般曝露在外。 不仅仅是碎颅锤这件拿手的凶器脱手，迪迪握锤的手同样落了下来，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一侧，脱臼了一般。 两件武器皆脱手，双臂齐垂落，迪迪两条胳膊先后失去了战力。 如此情况，迪迪不仅不慌，反而挺直了腰，挺起了胸，仰天一声长啸。 啸声冲天，不尽地酣畅淋漓。 在迪迪的对面，一众海贼们大半依然跌坐在海水里，怔怔地保持着抬头看的姿势，没有趁虚而入心思，反而像是被震撼得傻了一般。 稍顷，“噗通”一声，有重物砸入水中的声音响起，溅起的水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所有跌坐在水里的海贼全成了落汤鸡模样，仿佛是一人一盆水，当头浇下。 这下，他们脑子总算又能重新转动了，第一反应不是战也不是退，而是不住地在脑海里面回放起刚刚惊人的一幕……时间倒退回一个呼吸之前……迪迪持碎颅锤正面轰在大铁锚上，刚猛莫京的力量，愤怒激发的血气，尽数作用于大铁锚。 铁锚之大，即便是碎颅锤在它面前都显得袖珍，那是能在风波当中定住一艘大船的恐怖物件。 如此威猛的大家伙，裹挟着旋转与自上而下之势，会刚猛到什么程度？ 即便是前面是面墙，亦要垮塌吧？ 沛然不可挡！ 结果，它被挡住了，在迪迪持碎颅锤的狂暴一击下，大铁锚以比来势更快的速度倒卷而回。 迪迪碎颅锤刚刚脱手，人尚未从空中落下，倒卷而回的大铁锚就已经撞在压根反应不及的海贼大力士胸膛。 下一刻，“嘭”地一下，那个与迪迪不相上下的魁梧身躯炸开，生生被大铁锚给当胸打碎了。 血肉之躯，在半空中爆成了一团血雾。 在那一个瞬间，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想噼里啪啦往下落在水面上，冰雹似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海贼们抢滩欲登陆的地方，更远一点的碧萝河水面上，蓦然安静了下来，只有迪迪的仰天长啸声久久不息。 这一幕，震惊了所有人。 不知道是过去了一息，还是两息，三息，亦或是更长一点的时间，一个暴喝之声，震得碧萝河水面一阵阵地涟漪。 “废物，全是废物！”“你们还在等什么？给我杀！”“杀啊！”这是那个铁甲人的声音。 这一次，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再毛骨悚然，诡异地没有了那种钢铁摩擦般的声音，反而显得很尖利，好像在失态地失声尖叫。 那碎颅锤与大铁锚惊世骇俗地一击，那半空爆开的血雾，它们让海贼们一时惊怖，又在此时化作了无比的羞耻落在平日里以嗜血为荣的海贼们心上。 “啊啊啊啊……”跌坐在水中的海贼们一窜而起，扯着喉咙无意识地嚷嚷着，向着双臂无力垂落的迪迪冲去，好像一大波的蝗虫和蚂蚁，立刻就要将摔倒的大象掩过，吞干净血肉，徒自留下骸骨洗刷他们的耻辱。 碧萝河水面半道上，后续出发的海贼堪堪要抵达。 无论是海贼舰队的主力，还是这些即将抵达的生力军，没有人觉得还需要他们上场。 一时被震慑住后，现在这些经验丰富的海贼们都看出来了，那个恐怖的牛魔人分明是强弩之末，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做什么？用牛角顶吗？ 第一个扑到迪迪面前的海贼五官都激动得扭曲了，吼叫着，双臂高举着战刀扑上去，要一刀斩下迪迪的头颅。 不知道他是争功心切，还是看死了迪迪已经废了，连胸前门户大开都不管不顾。 海贼心里面得意地想着：“该我拿到头彩，两条胳膊都废了的废物，还能怎样？拿角顶我吗？”然后……迪迪真顶了。 “喝！”迪迪一震腿，不退反进，在反扑过去的同时一低头，脖子上肌肉老树根般地虬结，支撑着硕大脑袋以及上面弯曲的牛角，毫不犹豫地顶了出去。 “噗”地一声，紧随在第一个海贼后面的同伙们震惊地看到尖锐的牛角从同伴后背冒了出来，然后那个恐怖的牛魔人就这么顶着海贼尸体昂起头，昂然而立，又发出了一声咆哮。 天呐！ 海贼们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泻千里，他们赫然看到被迪迪顶在头上的海贼还在一抽一抽的，一时不得死。 鲜血汩汩汩地顺着被牛角捅穿的地方涌了出来，流了下来，流得迪迪一头一脸，连不知何时露出来的茂密胸毛都饱饮了热血。 这恐怖的一幕，就好像一群人兴致勃勃地要去吃狗肉火锅，结果看到群狗噬人一样，震得海贼们一时张大了嘴巴，放松了持刀的手。 头顶敌人尸体，昂然咆哮的迪迪，在这一刻如战神一般，威凌海贼。 远处海贼舰队上，铁甲人又要吼叫，明明瞎子都看得出迪迪现在就是老了的老虎，真瞎了的熊瞎子，有什么好束手束脚的？ 不等他真吼出来，异变突生。 在海贼们被震住，一时失神，松懈下来的当口，一道纤细又雪白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迪迪身后窜了出来，仿佛它就一直藏身在牛魔人身后的阴影里一般。 快如闪电，又优雅如舞蹈。 铁甲人猛地一下，闭上了嘴巴，眼睛却瞪得更大，眼睁睁地看着小九持镰刀，手下如麦子被倒伏，迅雷不及掩耳地被收割。 快捷、冷静、优雅、高效、残酷……所有能够想到的形容在铁甲人脑海里面融成了两个字：“死神！” 第四百三十二章 再燃碧萝河 “滴答~”“滴答~滴答~~”当如骨如玉的纤长镰刀刃上，有第一滴血滴落水中时候，海贼们抢滩登陆处，已然没有了哪怕一个站立的人。 第二滴，第三滴……一滴滴的鲜血自从开始滴落后便听不住了，断线珍珠般滴落水中，溅起一丛丛粉红水花。 那些鲜血仿佛不是从刀刃上滴落下来的，倒更像是镰刀饱饮了鲜血，喝得撑了，呕了出来一般。 比起第一滴鲜血滴落水中还要来得更晚，小九从暴起到现在，纤细的双足第一次从空中落了下来，轻盈地踩入浅水。 下一刻，镰刀一横，小九纤细的身姿微微后仰，仿佛是在无声地仰天长啸。 一时间，天地皆寂，不管是已经行至半道，眼看就要冲上岸的登陆船，还是海贼舰队，乃至于从小九出现后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的迪迪，全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小九小小的身影。 看着它浑身骨架在不住地放出刺眼的光，从白玉般的光泽一点一点地转化成了白金色，周遭空气都在扭曲，仿佛是白金的火焰在燃烧。 “嘶~~”迪迪一口口抽着凉气，目瞪口呆地看着小九的背影，顺带着就将自家脱臼的胳膊给接了起来。 他抽凉气可不是为了疼，那是吓的。 一个呼吸时间不到，小九惊世骇俗的表演，连迪迪这个自己人都给吓住了。 他到这会儿眼前还在飞蝇般乱飞般地迷乱着，尽是小九一个个匪夷所思动作汇成的集锦在回放……小九带出残影，镰刀轻轻地一勾，第一个海贼的脖子上鲜血狂喷，小九则顺势借力腾身而起。 它的双腿夹住第二个海贼的脖子，就是“咔嚓”一声脖子断折的声音传来，小九借势横飞出去……如玉般的白骨身影蝴蝶飞舞花丛般无处不在，镰刀过处，肢体分离；手、腿搭上，筋骨断折。 不管镰刀在收割，还是绞断海贼的骨头，小九总能借力腾空，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杀去。 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里，小九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再加上绝对的冷酷、高效，杀尽了围杀过来的所有海贼。 当它双脚踩入浅水，无声地仰天长啸时候，后续的海贼还没有能冲上岸来。 小九就这么横着镰刀，一动不动，酝酿着一骑当千的狂飙突进。 迪迪接连吞咽着唾沫，活动着胳膊起身捡回碎颅锤，边走边摇头，感慨得不行。 作为仅次于小九，最早跟着叶萧的人，迪迪可是知道小九底细的。 不管是从叶萧口中听得的会装死的小骷髅，还是后来亲眼所见，迪迪几乎是见证了小九的全部转变。 它从只能装死偷袭，变成了一骑当千，再到横刀立马，威势冲天……“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真的死神吗？”迪迪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既有点不敢想象，又很是期待。 他单手拎着碎颅锤，大踏步地走到小九身旁，并肩而立。 在他们面前，扑通扑通地新一拨海贼从登陆船只上跃下，涉水而来。 新一轮的激战开始了，迪迪的正面硬撼，小九的突袭收割，两人联手让海贼们不能跃雷池一步。 鲜血染红了河水，红过被火焰染红的天穹。 这一回，他们不用再为了拖延时间，为了降低海贼们的戒心，让迪迪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这一回，有小九配合，迪迪杀得更是酣畅淋漓，一锤锤挥过，重演了他半个师傅碎颅教头当年的威风。 浓郁的血腥味，冲天的喊杀声，尸体砸入水中的闷响……这一切，将这处寻常浅滩渲染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肉漩涡，仿佛永远不满足地在吞噬着生命。 海贼舰队上，绝大部分海贼或是愤怒，或是震惊，或是惊骇地望着那里，心神皆被吸引，惟有铁甲人例外。 片刻之前，铁甲人还愤怒得声出尖锐，这个时候，面对比先前更加激烈的战斗，他却诡异地分心了。 铁甲人没有怒吼，甚至连目光都没有落到血肉漩涡处，左顾右盼地转着脑袋，还在侧耳倾听着，似乎在捕捉着什么？ “不对。”“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铁甲人在喃喃自语着，声音很低，依然尖锐，没有了那种好像与生俱来永远不会消失的钢铁摩擦声音。 他沿着楼船最高处的平台在快步疾走，似乎不顾周遭海贼头子们诧异的目光，仿佛不如此就会燥热得融化了铁甲。 铁甲人心上如挂了粗大铁钩跟麻绳，另一头是码头上的龙门吊，正在高高地悬起来。 危险的直觉就好像是一根根锋利匕首刺激着，他掩藏在铁甲里的皮肤上鸡皮疙瘩全都出来了，汗毛卓竖。 “嘭！”毫无征兆地一声闷响，木屑飞溅，铁甲人扑在扶栏上，大半个身子探出了出去，向着水面张望。 突然，铁甲人瞳孔皱缩，发出一声高亢得直上云霄的尖叫：“退！”“快退！”“退出去！”下一刻，海贼舰队里一阵骚动，越来越多的海贼发现了异状。 下一刻，迪迪放声大笑，仿佛压在肩膀，心头上的石头，一下子挪移到了海贼舰队头上，并且放大了百倍，“轰”地一下砸落了下来。 因为——不知何时，有黑水漫过河面，“汩汩汩”地冒着黑色的泡泡。 因为——一点火星在空中抛出一道红亮的曲线，落在了覆着一层黑水的碧萝河上。 这一幕，除了倾倒在河边的橡木桶远不如第一次多外，几乎重演了火烧碧萝河，燃烧海门城的景象。 “轰！”“轰轰轰！”河面流淌着火焰，冲天而起燃烧，顺流而下蔓延，激流再次化身岩浆，裹挟着滚滚热浪，向着海贼舰队方向吞噬了过来。 海贼舰队完全顾不上还在陆续冲向岸边的登陆船了，用最短的时间拔锚，借着顺流而下，向着碧萝河入海口方向冲去。 最先倒霉的就是那些半道上的登陆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第一时间被燃烧着的河流追上，每一艘船都燃烧成了火炬。 无数声惨叫声再次在碧萝河上响起，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回惨叫者换了对象。 ……“上！”海门城外，小结巴挥了挥上，战舰们张起风帆，向着碧萝河入海口涌去。 “终于……开始了！”叶萧抬起头，望向火光冲天方向，双手握紧了横江铁索。 第四百三十三章 老鹰捉小鸡 “嘭！”碎颅锤下，最后一个站着的海贼脑袋碎开，发出拍打着成熟西瓜般的闷响声音。 迪迪手一松，用尽了浑身气力的他再拎不住碎颅锤，沉重的凶器笔直落下，大半锤头都没入饱饮了鲜血的滩涂中去。 他紧跟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别说手了，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这一放松，“崩”地一下，原本被迪迪肌肉绷住夹紧的一道道伤口重新崩开，顺便被纵横切了无数刀，入目皆是婴儿嘴唇裂口，有鲜血喷涌而出，很快在身下晕成了血泊模样。 即便是这样，迪迪还是乐呵呵的，咧开嘴巴傻乐。 他完成了叶萧交代的任务，不曾让海贼们越过雷池一步，但凡登岸的，现在全在地上躺着呢。 迪迪唯一有点放心不下的就是小九，他瘫坐在地上，扭头张望。 先前战斗激烈，迪迪无暇去分心，这一张望才发现小九就在不远的地方，正平静地捡起一根根肋骨装到身上。 “咔嚓~咔嚓”地是声音清脆，充满了熟练与干脆利落的味道，仿佛不是在做着惊悚的装肋骨活计，而是一瓣瓣地嗑着瓜子。 它装完了肋骨，又有点蹒跚地找到一条胳膊，“咔嚓”一下又给装了上去，看上去总算有点囫囵样子。 迪迪看得一头大汗，这平静地安装身上零件的样子，没有让他联想到战斗之激烈，只有鸡皮疙瘩全都站起来的不寒而栗，以及，浓浓地羡慕。 小九现在即便是没有战力了，好歹还能拿镰刀当做是拐棍使用，站得笔直地眺望向燃烧的碧萝河下游。 迪迪自己呢？他别说站了，坐都要坐不住了。 用尽最后的力气，迪迪顺着小九眺望的方向望过去，见得熊熊烈焰还没有追上的地方，海贼舰队的风帆只剩下最高处还在水平线上，余者不可见。 它们当然不是沉没了，而是见机得快，先一步拔锚扬帆，想要冲出海门城。 “呵呵~”“呵呵呵呵~~”迪迪笑着，仰天而倒，四肢大张着，成一个大字型躺在地上，放松得彻彻底底的。 他知道，在下游，有一个人，已经等了他们很久。 迪迪的意识渐渐地模糊，在陷入一片黑暗前，只听得一声清脆的惊呼声音传入耳中。 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迪迪来不及去分析那声音的主人是谁？是雪舞，是昭昭，还是明月？ 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的，也只有她们了吧？ 不住沉下去的意识里，一切都被剥离，只有狼狈飘扬的风帆，好像一座桥梁，将迪迪的视线与另外一个人对接。 “哥，你是俺亲哥。”“可要留下他们啊，不然俺这么多刀就算是白挨了。”一个念头没转完，迪迪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叶萧向着碧萝河上游望去，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风帆，兜满了风，顺流而下的海贼舰队，用堪称狼奔豕突的快速与果决，冲入了他的视野。 “迪迪，你坚持住，不要有事啊。”叶萧咬着牙，通过风帆为桥梁，他似乎也能看到大字型躺一片浸透鲜血焦土上的迪迪。 下一刻，他不得不将所有的心思全都收拢了回来，暂时将对迪迪的担忧压到了最深的地方。 布局良久，准备良久，期待良久的时机，就要到了。 碧萝河上游，一艘艘高大威猛，却又显得混乱狼狈的海贼舰队无头苍蝇般地闯入了叶萧的视野。 同一时间，在海门城入海口，嘹亮的军号声高亢如云，有同样数量庞大，硕大无朋的战舰在逆流而上。 “陛下。”一个半秃着脑袋，幸存的头发也呈现出斑驳颜色的老海贼保持着落后小结巴半步，着急地问出声来。 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周遭有资格簇拥在小结巴左右的老海贼们却都已经明白了过来。 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山海主时代遗留下来的骨干，什么没有经见过？ 在小结巴命令船队东来，并信誓旦旦在海门城这里必有收获的时候，这些老家伙们便猜到燃烧的海门城中，定然还有他们不了解的火种。 这会儿看到整条碧萝河在用奔涌的速度燃烧下来，仿佛在上游处有一座火山在爆发，喷涌而出的岩浆在不住地灌满河道，他们震惊归震惊，倒也立刻明白了过来。 在半秃老头按捺不住开口之前，他们便已经窃窃私语半天了，将血旗海贼突袭海门城的方式推演出了七七八八，唯一弄不明白的就是他们怎么就被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在半秃老头开口之后，那些私语声立刻消失得干净，所有人都将目光凝于小结巴的背影，等着她下命令。 小结巴如梦初醒一般，收回了怔怔地望向海门城方向的目光，淡淡地摆手道：“沉船，堵河道。”“啊~”半秃老头惊呼出声，脱口而出：“陛下，来不及啊。”一边说着，他一边将大拇指含在嘴里，再掏出来迎风晃了晃，通过拇指处的丝丝凉意判断了一下风速，确定地再次道：“真的来不及。”左右簇拥着小结巴的老海贼们，下方磨刀霍霍的精壮汉子们，同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用类似的，不同的方法，同样根据风速得出了一般无二的结论。 这些都是一辈子在海上讨生活的，没人会觉得自己会判断有误。 小结巴很是无聊般地打了个哈欠，以两肘支撑在扶栏处，淡淡地又无比确定地道：“照做吧。 我说过，有的人，永远不会让人失望的。”第一次质疑可以说是劝谏，第二次的话就是冒犯了。 老海贼们面面相觑，不敢耽搁，连忙传令了下去。 两三个呼吸的时间过去，舰队中顿时分出了好几艘堪堪能驶了碧萝河入海口的大船，通过复杂的操帆技巧，逆风向着海门城方向驶去。 再复杂精妙的操帆技巧，终究抵不过大自然的伟力，居高临下的老海贼们已然能看到一艘艘血旗海贼战舰出现在碧萝河下游，而他们用来堵住河道的船却差点时间才能抵达。 他们能看到的，血旗海贼一方同样能看到。 “哈哈哈哈~~~”“老家伙，你们是真的老了，老得不配浮在海上。”“错过今天，我要你们全部沉到海底，去海底给你们的山海主尽忠吧。”铁甲人扯着嗓子，破锣般的大笑声传遍整只舰队，同样也传到了岸上叶萧的耳中。 “我觉得……”叶萧冷冷一笑，两膀用力，“……还是你们先下去吧。”“崩！”一道道横江铁索从水中拉起，绷紧，恍若一个巨人立足河床，长身而起，大张开双臂，要与血旗海贼们玩上一场老鹰捉小鸡。 第四百三十四章 沉船添河，堵塞生路 “嘭！”一声闷响，河水波动，锁链狂颤，木屑飞扬，当先一头撞上横江铁索的海贼战舰上，一片的东倒西歪，没有一个人还能站立。 更有那倒霉的，直接从桅杆高处坠落下去，砸碎了船舷，摔了个脑袋崩裂，红红白白的溅得四处皆是。 “嘎吱~嘎吱~~”风帆兜得满满的风，好像无形巨人在推着船身，下有激流奔涌助力，却前进不得半步，只有扭曲的船板在发出呻吟声声。 伴随着船板断裂、脱落的呻吟声未止，“嘭嘭嘭”地后船撞上前船的巨响声传了出来。 紧接着，当先的那艘海贼船轰然解体，碎成浮满河面的碎木板，旋即又被后来的海贼船毫不留情地碾过去。 碧萝河面上，惨叫声一片，被碾过去的不仅仅有碎裂船板，更有一个个呛水冒头，只见船底不见天的倒霉海贼。 混乱，无比的混乱，充斥整个海贼舰队。 有要不顾一切冲断横江铁索的，有赶紧降帆落锚想要停止的。 也有红着眼睛冲撞前船的，还有猛地打横了船身想要避免撞击，却被后面更断的海贼船直接拦腰给撞断成两截的。 “谁？”“是谁？”一声尖锐得直欲刺破耳膜的叫声，如响箭般冲天而起，盖压过海贼舰队里一片混乱声，将无边愤怒传递到了岸边，入了叶萧耳中。 “噗嗤~~”莫名地，叶萧笑出了声来，毫无来由地想到了小时候听着老道士讲故事，往往听着听着睡着了过去。 每当那个时候，他的后脑勺就会挨上一巴掌，迷迷糊糊的小小道士就会暴怒，大喝一声：“谁，是谁？”然后……叶萧就会再挨上一巴掌，眼中映出老道士怒气冲冲的脸，在扯着嗓子吼：“你爷爷我！”“你爷爷我！”叶萧有样学样，大喝出声，难得他整个人都委顿在地，吼声竟还中气十足，颇有点平地一声雷的味道。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要不是想看着海贼们的下场，叶萧恨不得大字型躺下去。 他浑身上下，汗水不要钱般地汩汩汩地流个不停，从最开始的咸得辣眼睛，到后来的淡如水，再到现在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有鲜血的颜色。 “吭哧吭哧”地粗气声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咳嗽，每一下都有扯破风箱的响动，带出血沫沫从嘴角冒出来，叶萧的身体已然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在他身旁，石柱上勒满了一条条锁链，勒出了一道道粗细不一的划痕，伴着石屑飞扬。 撞上横江铁索，为铁索所拦得不能寸进的海贼战舰越多，石柱上的勒痕和扬扬洒洒而下石屑就越多，看起来触目惊心，总让人怀疑它会不会“轰”地一声倒了下去。 “幸好……”叶萧不由得抬手想要擦一下额上冷汗，抬至半途，软软又坠了下来，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这一来是手臂酸痛，别说擦汗，想要抬个平直都做不到。 二来呢，却是叶萧的额前跟瀑布一样，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往下流淌着汗水，湿漉漉地跟刚从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怎么擦得干净？ 他庆幸的是，一上来就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将横江铁索的一头系在石柱上。 也只有这样的笨东西挺得住巨力，不然便是一根几人合抱的大树，怕是也被拽进了水里面去。 叶萧有些坐不住了，身子在不住地后仰，不得不靠双臂向后支撑着不倒，满意地看着一根石柱如定海神针，几道铁索是绊马索，钉子一样钉在海贼舰队的七寸，让它们寸进不能。 叶萧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 他是满意了，海贼舰队当中所有人，包括一直铁甲人在内，每一个都快疯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铁甲人喃喃自语着，他终于明白那些山海主时代的遗老们怎么会在做出不智之举了，原来竟是早有准备。 周遭原本毕恭毕敬，仿佛铁甲人打个喷嚏也蕴含着天地至理的海贼头子们，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们全都跳下了高台，各自嚷嚷着指挥成嫡系人马动作。 偶尔还因为碰撞，抢道等问题，好几个海贼头子挽起袖子，彼此干了起来，头破血流，大呼小叫，好不热闹。 往日里类似情况，铁甲人只要咳嗽一声，横上一眼，所有人立刻消停，地上跪满一片请罪的。 这一次呢，前后无路，生死一瞬之际，所有人都疯了，从头到尾，就没有人看过铁甲人一眼。 铁甲人也没有心情去制止，要不是一身铁甲连个袖子都没有，他也想挽袖子……“完了……一切都完了。”铁甲人一拳砸在扶拦上，木屑飞扬，轰然倒塌，不知有多少碎木砸在铁甲上弹开。 对此，他瞥都不曾瞥上一眼。 即便是横江铁索在不住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崩崩崩”地在全速狂飙的海贼战舰撞击下，一条条地接连崩断，亦不曾分走铁甲人一丝注意。 他目不转睛地望向海门城入海口处，眼瞅着就在他们舰队被横江铁索拦住的这点时间里，一艘艘堪堪能进入碧萝河的大海船冲过入海口，艰难地迎面驶过来。 双方还隔着一段距离呢，那些大海船就开始失速，好像猛地被装上一舱舱的压舱石，沉重地跋涉在泥泞一般。 “噗通~噗通~”逆流而上的大海船周围，下饺子般地溅起一朵朵水花，分明是船上的人在跳水，在弃船。 落水的人们游得那叫一个快，仿佛有大鲨鱼在后面咧开嘴等着吃早餐一般。 看到这一幕，铁甲人浑身颤抖，铁甲碰撞处刺耳声音，好像在炸毛一般。 铁甲人不是老虎、猫儿，不然一身的毛早就炸开了，就是现在心里面也堵得慌，要爆炸了一般。 身为血旗海贼的首领，海战相关他如何会不精通，一看就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 “沉船，堵塞河道。”“这是恨我血旗海贼不亡，怕我不死啊。”铁甲人话音刚落，本就失速的大海船开始倾覆，沉没，速度之快，就好像山一样大的石头搬到了木筏子上，不堪重负地速沉。 铁甲人痛苦地闭上眼睛，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些倾覆的大海船怕是船底下什么都没有，就剩下一个个大窟窿洞了。 短短片刻功夫，与血旗海贼一方舰队只有横江铁索之隔的地方，一艘艘的大海船沉下去，堵塞了河道，也堵住了——生路！ 第四百三十五章 铁甲枭雄，绝不放过 “好！”海门城外海上，簇拥着小结巴的山海遗老们中气十足地喝彩出声，不尽欢喜。 这一点，在一艘艘大船毫不吝惜地被沉下去，堵塞了河道，只剩下桅杆露在外面后，达到了极致。 这样的河道堵塞，怕是只有一叶扁舟小心翼翼地能够漂过去，血旗海贼一水的吃水深大船，休想通过这条唯一生路。 河道堵塞起来容易，豁出去几艘大船，想着山海遗老们这样做，只要片刻功夫，疏通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别说现在风急火疾的，就是太平时候，要清理这么一条河道以至能通行，也不是三五天功夫能搞定的。 血旗海贼们，注定出海无路。 “轰轰轰~~”碧萝河面上，流淌在水面上的火焰一丛丛地窜高，火光甚至映照到了海面上，照得一个个山海遗老们满面红光，仿佛多少年的积郁，在这一刻尽数融化在了滚滚热浪当中。 “果然是永远不会让人失望啊。”一时间，多少人啧啧赞叹，传入了小结巴耳中。 她昂着头，俏脸上有骄傲，更多的是寻寻觅觅。 小结巴的目光竭力地跨越了空间阻隔，火光遮蔽，混乱掩盖，循着一条条崩断的横江铁索，落到了岸边。 终究距离尚远，城中更有火焰还在苟延残喘地烧着，缭绕青烟，滚滚黑烟交织成幕布，让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小结巴瞪得眼睛都酸了，又不敢眨眼，费了好大功夫，总算看到了一个坐在地上的小小身影。 明明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勉强能分辨出一个人儿来，还是因为心有定见的寻觅。 哪里看得到五官，压根不能分辨容颜，即便是如此，小结巴还是牢牢地将目光锁定在小黑点上，俏脸上绽放出笑容。 刹那间，笑靥如花！ 这花似昙花，积蓄了一年的力量，只是绽放了一瞬间，昙花一现后，便凋零了下来。 小结巴笑容没有停留多久，旋即被惊讶取代，再转为浓浓的担忧之色。 “叶萧哥哥，你……要干什么？”她竭力地睁大眼睛，看到刹那前还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步地向着碧萝河里走去。 同一时间，“轰”地一声，流淌在碧萝河上的火焰追上了海贼舰队，如燎原之火，将每一片风帆，每一块船板……尽数点燃！ 碧萝河上，火焰冲天，好像想连刚刚冷却下来的天上层云，一起再次点燃。 那些被火焰吞噬的血旗战舰们，就像是往篝火里面又扔了几根干燥得彻底，又浸泡了桐油的木料，一下子火势暴涨。 叶萧迈向岸边的身形一顿，上半身忍不住后仰了一下，仿佛热浪化作有形的手，将他向后推了一把。 旋即，叶萧皱着眉头，不仅不退，反而又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他的足尖向前一点点，水面上浮着小小的火苗儿，像是调皮的小孩子在招手，让人下水一起玩耍。 叶萧看都不看脚下，眉头皱得更紧了，竭力地睁大眼睛，穷极目力望穿了火焰与黑烟交织升腾而起的海贼舰队处。 尤其是那艘楼船旗舰。 渐渐地，叶萧看到在楼船的最高处在不住地倾塌下来，好像一座歪歪斜斜的高塔，再是挣扎终究支撑不住庞大的重量，根基处都已经被烧成了焦炭，火焰还在锲而不舍地攀爬上去。 在最高的地方，好几个平日里威风不可一世的海贼头子热锅上蚂蚁一般，在四处乱窜，在尖叫着，在咆哮着，宣泄着绝望与恐惧。 他们终究没有敢往下跳。 跳是死，不跳也是死，不过早死，晚死。 在这绝望的恐怖里，这些视人命为草芥的海贼头子们崩溃了，甚至有人互相抱在一起撕咬了起来。 “呵呵呵~~~”叶萧冷冷一笑，有些不忍心看，又有些快意在其中。 真论到自己身上，这些人跟那些葬身火海的无辜者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原来，他们的残忍不是什么强者的心态，不过是悲剧没有落在自家身上的罢了。 叶萧没有多看，他搜寻来去，没有找到预想中的那个人影。 “那个，铁甲人呢？”他清楚地记得那个高大得不似人类，通体包裹在铁甲里的身影，还有铿锵如金铁摩擦般的刺耳声音。 现在，这个理应同样在楼船最高处丑态百出的罪魁祸首，竟然……不在！ “哪里去了？”叶萧脸色一变，想到了一个可能，目光猛地下坠，落到已经被火焰和浓烟包裹的楼船甲板处。 好大的楼船，海上的浮岛一般，却明显地比周围要小上一号的海贼战舰还要沉没得更快上一些。 叶萧搜寻的目光落于其上时候，它已经在明显地倾斜着，将甲板上不少海贼倒垃圾一般地倒入了熊熊火焰燃烧的碧萝河里。 “扑通扑通”的声音不住地响起，那些海贼们在落水的瞬间周身上下就沾满了黑水，“噌”地燃烧了起来。 即便是迅速地下沉也是无用，纵然一时熄灭了火焰，宽阔的碧萝河奔涌的激流都让他们坚持不到岸边。 要嘛烧死，要嘛溺亡，到底逃不过与海门城陪葬。 先前一模一样发生过的一幕，让叶萧丝毫不担心这些海贼们的下场，他们的同伴们早就身体力行地告诉了叶萧结果。 他在意的只有那个无影无踪了的铁甲人。 “找到了！”叶萧目光一凝，落到了即将倾覆的楼船冒处。 他找到不是铁甲人，是一个大窟窿。 甲板上的大窟窿。 叶萧仿佛在眼前看到这么一个景象，高大魁梧的铁甲人，毫不犹豫地从楼船最高处一跃而下，生生地砸穿了甲板，洞穿了船底，砸入了水中，并飞速地沉了下去。 “真是好决断！”“当舍则舍，可弃皆弃。枭雄啊。”叶萧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突兀地迈出步子，踏入了海贼们逃之不离的碧萝河。 “不过……我绝不会放过你的。”铁能治水，蛟龙远藏；惟金克木，永镇此邦。 第四百三十六章 云泥落差，河底魔神 …… 上章末尾，一不小心将后面章节的题眼给附上了，失误失误。 东流写书有个习惯，会先写出题眼，再行围绕着题眼构思，成文。 错有错着吧，既然题眼已出，大家不妨想想怎么用它？ ……“哗~！”叶萧一脚踩入水中，溅起的水花上，犹自有青色的火苗在跳跃，要欢快地跃上道袍下摆，将它燃成一捧火焰。 甫一沾上道袍的下摆，有淡蓝色，淡红色交错的光辉浮动，密不透风地包裹住了叶萧全身上下，连道袍下摆扯开的一缕线头都没有放过。 于是，溅起的水花滚出一颗颗水珠儿，仿佛不是落在道袍上，而是在顺着瓷器光洁的表面向下滑溜溜地滚落下去，“咚”地落回了河面。 火苗不及蔓延、膨胀，便“嗤”地一声，熄灭成细细一缕青烟。 避水！ 避火！ 激发了残留在身上的符箓效果，在平日里叶萧只是潇洒地一抖符纸的事，甚至还能换出十八中花样来激发符箓，这会儿却脸色一白，仿佛被在胸腹间猛地擂了一拳头般。 叶萧的嘴唇抿得愈发地紧了，蹙起成“川”字的眉头显出坚毅来，毫不犹豫地第二步，第三步……一步步地迈出去。 河水没过脚踝，漫过膝盖，淹过腰间，拍在肩头，覆过头顶……叶萧毫不犹豫地重新踏入了碧萝河，踏入了河中海贼们避之犹恐不及的地狱。 入得水中，叶萧鼓足力气，仗着水火皆避的道术效果，向着记忆中楼船方向飞速地游去。 最上层，是河面上，海贼舰队处，火焰与浓烟，绝望与疯狂的天下。 中间层，是水与火的合唱，生与死的界限，淹死还是烧死的抉择。 最下层，叶萧如游鱼，向着深处不住地潜下去。 不需要照明，河面上的火光透过河水，好像火烧云的天气，红彤彤地照透了下来。 碧萝河上游流淌下来的黑水越来越少，火焰一时炽热却如烟花与流星，不可持久。 唯独在这一刻，其恐怖之处，与不久前在碧萝河上发生的一幕，相差仿佛。 随着下潜渐深，水压渐重，冰凉的河水不住地带走体力，叶萧的意识渐渐模糊。 他的四肢在隐隐地抽搐，肌肉不住地颤动，寒意深入骨髓，透出发梢，直欲让人浑浑地睡去。 “哼！”叶萧一咬舌头，闷哼一声，借着疼痛刺激，稍稍清醒过来，向着判断处的位置奋力游去。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先前拖拽横江铁索上岸，缚之石柱，绷紧以拦横断碧萝河，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符箓激发的力量褪去，涌上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枯竭感觉，他好像整个人被放在塞入石磨里，再以迪迪这样的大力憨货来拉磨，大黑这等货色来“汪汪汪”地不停监工一般。 一切精气神，所有血力体，全都被石磨压榨了出来，只留下渣滓在体内。 叶萧从未觉得状态有如此糟糕过，同时，也从未如此惊喜过。 就在他堪堪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在暗沉下来的河底，他看到了一抹寒光。 那是钢铁反射出来的水光，跟漆黑夜里断续的流萤光一样，一明一灭在数尺间。 叶萧脑海中蓦地忆起老道士某次醉后狂癫，一边跳着左脚绊右脚的舞蹈，一边放声吟咏：“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叶萧不觉得寂寞，只觉得兴奋。 “找到你了！”他身子猛地一沉，落足借力在河床，再一窜而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爆发出来，好像水里面的一道闪电，直窜至寒光处。 近了。 看到了！ 叶萧眼中一个盘坐的身影不住地放大。 那个身影明明盘坐在地上，却比常人站直了还要高上一些，通体铁甲覆盖，好像一个铁铸的秤砣，再精心地磨得铮亮，死寂地沉于河底。 逼得近了，激起的水流比叶萧还要早上一步扑在铁甲人身上，在这没有声音传播的河底，恍若一声长啸惊醒了沉睡，铁甲人厚厚的头盔下寒光迸射，猛地睁开了眼睛。 “隆隆隆~~”铁甲人周遭激流涌动，其声隆隆，竟是在深水处亦能听闻。 叶萧心中凛然，知道在被他刺激惊醒之前，铁甲人是屏气敛息，将所有活动都压制下来，以求能在水下多支撑一段时间，等待逃脱时机。 这种压制气血、活力的方式，是刺客潜伏的手段，也是战士对身体掌控入微的体现。 远的不是，同样是强大战士，迪迪便做不到这样，永远浑身上下如火焰在燃烧的力量感掩盖不住。 铁甲人，赫然是一个比迪迪要强大得多的战士。 “要不是猜到你的手段，还真可能被你逃了出去。”叶萧咬着牙，去势不改，向着铁甲人直扑过去。 铁甲人想凭借着强大的战士实力，在河底强行挺过最危险时候，待到风平浪静，再寻机潜逃，叶萧当然不能如他所愿。 双方，在碧萝河底，迅速地逼近。 一方，蛰伏水底，力量潜藏。 一方，强弩之末，勉力支撑。 叶萧直扑过去的身形，就好像一头要撞上大树的兔子，又像要撼动大树的蚍蜉。 “大树”在冷笑，铁甲人在水中亦清晰可见的眼中精光里满是仇恨与轻蔑。 “是你！”铁甲人张口咆哮，其声尖锐，好像是妇人的尖叫，在水中也能传出，刺得叶萧耳膜生痛。 “我要撕碎了你。”他分明认出了叶萧。 不管是通过王倬的情报，还是他自身的观察推断，铁甲人分明是将他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算到了叶萧身上。 倒也……不算冤枉。 不久前还意气风发，要血旗飘扬在玛法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却窝囊地缩在河底，等着风头过去，再孤家寡人地逃离。 前后对比，云泥之别。 铁甲人之怒，可比碧萝河上燃烧的流火，海门城里不熄的烈焰，连潜藏蛰伏都顾不得了，就想用双手将不自量力的小道士活活撕碎，揉成肉泥跟河底的淤泥搅拌在一起，永远沉在水下。 很不巧，叶萧也是同样想法，要将这个海贼首领，海中之王，永远地留在碧萝河底。 “嘭！”铁甲人裹着铁手套的巨大手掌按在河床上，磅礴之力爆发出来，形成一层层波纹，将激流与淤泥一起排斥了开来。 河底的水一下浑浊了一起，仿佛是黑烟升腾而起包裹在铁甲人身上，衬托得他正在借力暴起的庞大身形如魔神一般。 这种恐怖，这种压力，叶萧即便是在血爆时候的王倬身上都不曾体验到过。 面对如山倾塌而来的压力与杀意，叶萧不退反进，不惊反喜。 电光石火间，他已经找到了对付这尊魔神的方法…… 第四百三十七章 打架之道，流水画符 “哐当当~~”叶萧俯身冲向铁甲人，在低至河床时候，伸手在淤泥里一抓，一抖，一条只剩下半截的横江铁索被甩向了铁甲人。 这个动作像极了北边盟重省那里猎人捕捉猎物时候做法，远远地就扔出去绊索一类东西，猛地缠住猎物腿脚，让它一下子摔倒再无反抗之力。 叶萧的铁索自然没有那么大作用，但无疑也是将铁甲人当做猎物在狩。 他动作毫不迟疑，伸手一抓时候就知道半截横江铁索在哪，一甩下铁索扫在铁甲人半起的腿部，仿佛是一记扫腿，登时就让铁甲人霸气无比的起身动作夭折，重重地一膝盖跪了回去。 一个是在河底摸索铁索多时，不知拉起又扔下了多少条，熟悉无比。 一个压根就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袭击，全无心理准备。 如此一对比，铁甲人在双方未曾实质接触就先吃了一个大亏。 “你在找死！”铁甲人尖叫出声，其声尖锐，激起水中波纹辐散开来，便是水中也能听闻。 “奇怪……”叶萧蓦地冒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念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声音变得这么又尖又细的？”依稀记得开始时候，这铁甲人声音难听归难听，霸气浑厚还是称得上的嘛。 旋即，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就被叶萧掐灭了，代之的是一个回荡在脑海里，源自记忆中，一个不着调的老道士嗓门……“做人嘛，就是把朋友弄得多多的，把敌人弄得少少的。”老道士正襟危坐，捻须微笑，若不是昨日里发酒疯把院子里的椅子全给砸了，这会儿坐在一个放倒的酒缸上，倒称得上是为人师表，长辈风范。 小小道士对“做人”啥的没有兴趣，揉着乌青的眼眶——挺身而出保护小小结巴，挨隔壁胖孩子揍的，然后小小结巴把胖孩子揍哭了——问道：“爷爷，那打架呢？”“打架？”老道士瞥了一眼小小道士的熊猫眼，怒其不争地道：“打架嘛，当然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敌人怎么不舒服，你还怎么来！”“懂了吗？没出息呀，爷爷一辈子打架就没有让人舒服过，更没有输过，你真是气死我了……”“哎呦~~~”老道士数落到一半，屁股下面圆滚滚的酒缸被小小道士偷偷摸摸地踹了一脚，可怜老道士屁股险些摔成了八瓣儿。 实践完爷爷教的理论，小小道士笑着跑远了，等老道士回过味儿来连人影都找不到了……“你想停止活动，平复气血，降低消耗，以求在河底多作支撑。 你想起身而战，想舒展手脚，想尽快结束战斗。”“我，偏不让你如愿。”“你怎么不舒服，我就怎么做？”叶萧结合老道士当初所教，顿时分辨出敌我之间，其实优劣并不是表面模样。 表面看来，叶萧强弩之末，战力十不存一；铁甲人养精蓄锐，尚在全盛，实则不然。 从铁甲人以龟息之法，铁锚一样杵在河床底就不动了，便不难知道他没有长时间在水下生存之能，水面上又一时冒不上去，不得不降低消耗，等待河面火熄。 铁甲人明显是判断出覆盖在碧萝河面上的黑水，数量并不算多，也燃烧不了太久。 他未必能支撑着从河底走到岸边，没一定可以支撑到河面火熄，铁甲人便能冒头上去。 可惜，铁甲人还没有等到河面火熄灭，先等来了不速之客叶小道士。 “我不需要比你强，也不需要赢过你。”叶萧默默地在肚子里说着，他心里明镜似的，别说现在半死半残，就是他巅峰状态下，也不可能是这个铁甲人的对手。 血旗海贼之主，自称“海王”，要颠覆山海主留下的规矩，让血旗飘扬在玛法大陆上的存在，岂会是弱者。 “我只要让你不断地动起来，又让你浮不上去，就够了。”叶萧眼中在迸发着精光，就算是被河底淤泥浑浊了的水中都真切可见，依稀间，恍若是小九跟他重合在了一起，眼眶里面是魂火在跳跃。 “疾！”叶萧道袍上，又一道符箓的光闪过而熄灭，为水下而准备符箓寥寥无几。 伴随着他一声断喝，道术灵光流转到了手上，接着拍在了铁甲人的肩膀上，叶萧同时借力从铁甲人头顶翻了过去，落到了其身后。 “千斤坠：负石。”以千斤之力坠住己身，如背负着巨石前行。 “嘭”地一声，铁甲人庞大的身躯再次跪得结结实实，连双手都在重压下撑入了淤泥里，仿佛背上真的背负起了小山般大小的巨石。 叶萧翻过到铁甲人身后，不用回头看便知道结果，伸手又入道袍中摸索。 他自是不用看结果，这个符箓本是为他自己准备的，又如何会不知道效果？ “千斤坠：负石”，负的不是石，是叶萧对燃烧的海门城给出的交代，是对无数葬身火海的海门城人的答案。 叶萧担心他不能支撑到将横江铁索拖上岸去，或是事情有变，没能牢牢固定住扼住海贼战舰的咽喉，这“千斤坠：负石”是准备在那等情况下，用在他自己身上的。 幸好的是一直没有能用上，这会儿叶萧就索性将他使在了铁甲人身上。 从铁甲人处不住传来的铁甲扭曲声音证明——好使！ “吼~~”铁甲人察觉不妙，一声咆哮，浑身铁甲都在扭曲着，磅礴之力爆发，生生地如虾弓身，再膝盖点地而起，恍若一张弓，绷紧了力量就要暴起。 道术的灵光在铁甲人身上闪烁着，飞速地黯淡下来，好像风中烛火，即将被他吼叫中带起来的风吹得熄灭。 这个时候，叶萧又动了。 在一片浑浊的河底，他双手乱抓乱挥，有一个个微弱的青翠小点飞散开来，天女散花般洒遍铁甲人所在区域。 “喝！”叶萧低喝一声，险些呛入了河水，脸色胀得通红，体内本来枯竭了的道力重新压榨出了些许，从手中迫出，顺着河底暗流以一种玄妙姿态勾勒出了符箓纹路。 下一刻，绿光暴涨，一根根蔓藤自淤泥中破土而出，如一条条绿色手臂，将铁甲人死死地捆住，固定在河底。 第四百三十八章 泥为石，鱼化龙，逆水寒 “原来是……这样。”叶萧不由得仰起头，沉沉水压在这一刻仿佛不存在，暗暗的河底犹如充满了光，豁然明亮，豁然轻松，又豁然开朗。 在他对面，一道道藤蔓，一丛丛海藻，永无止尽般地疯狂生长着，如锁如链，纠缠在铁甲人的四肢、躯干，将铁甲人牢牢地束缚、绑住。 一个被困，一个脱困。 铁甲人被困住的身体，叶萧脱困的是心灵。 一道流水画符出来，叶萧直觉得头顶打开了一道门，整个人都为之升华了。 这是境界的提升，玄之又玄，又清晰无比。 恍惚间，茫茫碧萝河底在叶萧眼中，一下就有条理，一道道暗流好像是一笔笔饱饮了朱砂的笔墨，在浓墨重彩地涂抹着。 以茫茫之水为符纸，用涌动之暗流画符——流水画符。 在这个枯竭到了极致，衰弱到了极点，又一场场鏖战了多时之际，叶萧蓦然就悟了，隐隐触摸到了曾经高山仰止，景行景止的境界。 曾几何时，叶萧在封魔谷的酒楼上，听得老道士虚空画符，镇压虹魔教主的神迹，何其不可思议。 今时今日，就在这深深水底，脚踏河床，叶萧堪堪地触摸到了那等境界。 虚空画符，他还做不到，然而流水画符，以虚还实，借力天地，却也相差仿佛，本质如一。 叶萧沉浸在无法言述的感动当中，仰着头，看见光，不过持续了一瞬间。 下一瞬，叶萧眼中精光迸射，铁甲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 战斗，还在继续。 “崩崩崩！”如弦断，铁甲人双臂一挣，一条条藤蔓，一丛丛海藻，尽数崩断，仿佛被利刃隔断的青丝，一下飘散在了水底。 铁甲人还没有来得及站起，经藤蔓拉扯束缚，他庞大身躯，半陷淤泥。 再有一个呼吸时间，铁甲人只要稍稍回气，长身就能跃起，此前种种，付诸东流。 就在这一点空隙里，叶萧动了。 他浑身上下再无符箓灵光在闪烁，先前准备的符箓在前面鏖战中消耗得干干净净。 叶萧不慌不忙，心灵中有一只小手，牢牢地抓着片刻之前感悟，那个隐隐触摸到的境界。 “喝！”他低喝一声，双手齐动，牵引暗流，借流水之力，凝成玄奥符箓。 “刷”地一下，属于道术符箓的灵光喷薄而出，又为叶萧双手一按，尽数按入了河床淤泥里。 “吼~”铁甲人嘶吼一声，如困兽骤然遇到牢笼，有惊惧，有恐怖。 他一挣之下，竟然没有能从稀烂的淤泥里面脱身出来。 明明只要起得身来，进可拳毙敌人，退可上浮脱身，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竟不能够。 到了这个地步，铁甲人心中慌乱与恐惧，终于再不可遏制。 “咔嚓~咔嚓~”铁甲人一挣之下，虽然没能拔身而起，到底不是无效的，一声声龟裂之声，一道道龟裂纹路，自他身下不住地蔓延看来。 悄无声息之间，原本稀烂的淤泥，竟是凝成了一整块完整的石头，将铁甲人大腿以下完全封死其中。 铁甲人发觉了这一点后，怒目圆睁，瞪视向不远处脸色惨白，单薄虚弱的小道士，心里面有三个字如水落而石出：“点金手！”道门符法之顶尖成就，能改变物质本质，点石成金之能。 这门符法名声之大，应用之广，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叶萧也是在实现了流水画符，豁然开朗，境界提升之后，方才能够将其施展出来。 这便是——点金手：泥为石！ “咔嚓~咔嚓~”铁甲人庞大身躯一挣，再挣，密密麻麻的龟裂纹路遍布脚下板结成一块的石头，终至支离破碎，再不能束缚，“嘭”地一下炸开。 对“点金手：泥为石”，铁甲人心里的震动远远超过实际的作用。 叶萧此时此刻状态，流水画符的勉强施展，到底不可能将“点金手：泥为石”的威能彻底地激发出来。 即便是如此，也是足够了。 铁甲人挣脱束缚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双手一按，欲要借力向着水面窜出去。 点金手一出，连铁甲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三拳两脚随手解决叶萧的心思，已然是掐得灭灭的。 他不想战，却是由不得他。 叶萧将老道士“敌人怎么不舒服，你就怎么做”的教导贯彻到了极处。 铁甲人双手刚刚按在破碎的石面上，还来不及发力呢，眼前便见得黑压压一片，如乌云中裹挟着一大群的乌鸦，铺天盖地而来。 水下自是没有乌云，亦没有乌鸦，却有鱼儿，结成了鱼阵。 无穷无尽的各色鱼类，不分黑鱼、青鱼，不拘食草、食肉，不管大鱼、小鱼，尽数结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压压鱼阵，向着铁甲人扑来。 “点金手：鱼化龙！”叶萧蕴含道力的声音，即便是在深水中，还是清晰地传入了铁甲人耳中。 铁甲人怒喝一声，连传出的能力都没有，便与他本尊一起被鱼阵压了回去。 抱紧蹂躏的碧萝河里，短时间内能汇聚的鱼儿怕是都在此处了，一起如离弦之箭，前仆后继地撞在了铁甲人庞大身躯上。 “嘭嘭嘭”地血雾不住地爆开，在河床处如一团红云，在弥漫。 叶萧凝神看去，可以看到铁甲人被压得抬不起头来，惟有两条手臂在不住地挥舞着，每一下都会爆出成片的血雾。 更多的却是一条条鱼撞在铁甲上，冲力之下，瞬间爆开，涂留一团团污血脏了铁甲人，转眼间狼藉一片。 所有的血全是鱼血，区区普通鱼儿的撞击自然奈何不得魔神一般的铁甲人，却也达成了叶萧的意图，短时间内让铁甲人摆脱不得，耗费力气。 越是挣扎，越是战斗，铁甲人在水底能坚持的时间就越短，等到了临界点，即便是没有人出手，他自己也会淹死在这沉满铁甲人累累血债的碧萝河底。 这，就是叶萧的战法。 突然——黑压压的鱼阵霍地一凝，继而爆开，成片的血雾转眼稀释，露出其中一个高举着双臂的铁甲身影。 铁甲人双臂高举，张大了嘴巴，发出无声的嘶吼。 嘶吼无声，却有一道道波纹密密麻麻地爆发出来，波纹过处，脆弱的鱼儿粉身碎骨徒留一团血雾。 铁甲人无声嘶吼持续了有两三个呼吸时间，河底鱼群，为之一空。他恶狠狠地瞪视向叶萧所在方向，同时准备不管不顾地上浮，想来河面烈焰，也到了要熄灭的时候。 恰在他眼中刚刚倒映出叶萧身影之际，一个蕴含道力的清朗声音传入耳中：“点金手：逆水寒！” 第四百三十九章 铁甲：海王 逆水寒！ 转眼间，铁甲人就明白了什么叫做逆水寒，并且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股“寒”。 周遭血雾未曾散尽的河水蓦然逆着旋转起来，漩涡渐大，中心处正是铁甲人他自身所在。 “啪啪~啪啪啪~~~”异响声声，如珠滚玉盘，密密麻麻，愈演愈烈。 逆向旋转的漩涡激流当中，一块块碎冰不住地凝结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彼此碰撞着，如在欢叫着。 “你……”铁甲人凄厉地一声大喝，不及将愤怒完全地表现出来，剩下的话就无穷无尽的冰寒给堵了回去。 漩涡凝固，水流成冰，逆水而寒。 逆向旋转的激流仿佛甩去了所有的温度，以铁甲人为中心，凝固出了一个大大的冰块，下接河床。 铁甲人保持着手指叶萧，怒喝到一半的样子，冰封其中。 “呼~~~”叶萧徐徐地呼出一口气，在嘴边冒出一大串的泡泡，不住地向上冒起。 轻飘飘的泡泡，实现了铁甲人诸般努力也做不到的上浮，落在铁甲人眼中，一如讥诮。 叶萧这会儿却没有力气讥诮铁甲人，他四肢放松，整个人随着碧落河底的暗流而起起，落落。 所有的力气好像都从这具躯体里面消散，空空落落，要不是强敌未去，强撑着一股气，叶萧心中那根弦只要一崩，怕是直接会在河底睡了过去，然后随波逐流，不知道飘往何地？ “还没完！”叶萧咬着牙，咬着舌头，咬出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道，才勉强让渐渐模糊了的意识重新变得锐利了起来。 泥为石、鱼化龙、逆水寒，三式点金手衔接着施展出来，中间叶萧无数次地觉得支撑不下去了，偏偏又自不可能中压榨出了一点道力，勉力施展。 此时，无限逼近了油尽灯枯，再是压榨，原本如涓涓细流的道力，却似在沙漠中掘地取水，掘地深深，方才沁出了一点点的湿润。 叶萧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再施展出一次道术。 战斗，又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咔嚓~咔嚓~~~”一道道纤细无比的龟裂纹路，由内而外，在下接河床的水中冰山中蔓延。 每一道龟裂纹路，皆似弯弯曲曲的闪电痕迹，只是慢了无数倍，有一种步履维艰的艰难劲儿。 一道，两道，三道……渐渐地，随着时间推移，龟裂纹路渐多，属于逆水寒的冰寒气息消散，再沉的冰山，也慢慢要压不住里面那个庞大的身影了。 “哎。”叶萧叹息一声，足尖点在河床淤泥，稍稍借一点力，徐徐地飘向冰山所在。 他现在要是神完气足，非得趁着铁甲人没有能出来前，在冰山外面再绑上几道铁索，然后看是再冰一层，还是索性将它沉进淤泥来，凝成大大的石头。 可惜，叶萧已经没有这个力气了，点滴力量，只能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不过，他也……差不多了。”叶萧嘴角扯出一点想笑容来，那不住在弥漫开来的龟裂纹路，不住颤栗着冰山，就是注解。 要是换成在双方刚刚接触时候，不管是“千斤坠：负山”，还是其他的什么，铁甲人无不是蛮横霸道地第一时间就一挣而出，一切施为，皆如螳臂当车一般，将铁甲人海贼大首领，海王份位之威显露无遗。 现在呢？ 区区一个“逆水寒”冰封，铁甲人破得拖泥带水，虽然终究能够得脱，却到底表现出了末路的衰竭。 “我的战法没有错，再拖住他一会儿，不管是海王还是海虫子，他都得永远地留在这里。”叶萧眼中依旧锐利，靠近不止。 “嘭！”一声闷响，冰山四分五裂。 不知是在水中呢，还是铁甲人力竭的缘故，即便是崩开冰山，也显得有气无力，飞溅开来的冰块慢腾腾地，不住靠近过来的叶萧只是偏了偏脑袋，便尽数避了开来。 叶萧甚至不曾将目光与注意力放在那些飞溅过来的冰块上，至始至终，须臾不离那个立身河底，高举着双臂的庞大身影。 类似的情况，发生过不只一次。 每一次，铁甲人挣脱出叶萧的束缚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站起来，要向着水面上浮去，然后动作做出来，又被补刀，重新再挣脱一次，屡试不爽。 叶萧冒着风险靠近本也是为此而做准备。 靠得近一点，多少节省一点道力，以求能将道术顺利地施展出来。 不曾想，这次却不同了。 崩开冰封的铁甲人，不浮反沉，不仅仅没有向上拼命浮起，反倒是大马金刀地分开两条大腿，牢牢地钉在河床淤泥里，好像生怕站不稳一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叶萧第一时间震散了隐隐环绕在周遭的暗流，将下意识就要施展出来的控制道术收了回去。 “他想做什么？”“他还能做什么？”叶萧目光炯炯地望过去，随着铁甲人重新落入淤泥里而显得有些浑浊的河水，亦挡不住他目光的穿透。 “咦，这是……”叶萧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到铁甲人那一声威风无比，将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行遮挡的铁甲上，一个个玄奥的纹路在不住地浮现出来。 这些符箓平时完全看不出来，仿佛那身铁甲就是单纯的铁板锻造出来的，此刻又如原本就阴刻着符文一般，清晰得浑浊河水都掩盖不住。 “是了。”“这就是他的底牌了吧。”叶萧没有太过惊疑不定，正相反，他的心中倒是一定。 这世上最恐怖的，本就是未知。 堂堂海贼之王，以战士身份，明明不擅长水下生存，却强行沉在水底避难。 乍看似乎没有问题，不过是不得已下赌一把罢了，铁甲人只是在赌没有人能适时地狙击他。 叶萧则在寻到铁甲人，分辨清楚其状态后，便多留了一个心眼。 “这等人物，枭雄之姿，有雄霸天下之野望，岂会将自身安危寄托于运道？”“他定然还有后手。”叶萧虽然是第一次接触到铁甲人这个人物，却跟王倬打过多次交道。 王倬那等人物，亦不得不屈居于铁甲人之下，管中窥豹，不难知道铁甲人之不凡。 从始至终，叶萧都不曾小看过他半分。 “那就，来吧。”“让我掐掉你最后的希望火苗。”叶萧双臂一震，加速靠近。 同一时间，铁甲人扭过望来，唯一曝露在外的双眼尽成血色，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嘶吼而出：“铁甲：海王！”“所谓王者，予取予求。” 第四百四十章 三昧火：水中火 叶萧，忍不住闭眼。 左近河水蓦然沸腾了一般躁动，荡出了无数鱼鳞般的细碎，一时刺激得没有准备的叶萧眼睛都睁不开了。 即便是眼睛紧闭，耳朵却闭不起来，叶萧耳中依然有“所谓王者，予取予求”八个字在不住地回荡，不曾衰减，反而愈演愈烈，如溃堤之洪水，风暴之大洋般的轰隆有声。 “铁甲：海王？”“予取予求吗？”叶萧这下明白了铁甲人的底牌是什么了？ 铁甲名“海王”，乃海中王者，激发出其威能后，可在大洋之中，予取予求。 至少字面上意思是如此。 真正的予取予求自不能够，不过想来为了对得起“海王”这个赫赫称号，在海底掀个波，起个浪，或者驱使个把海兽应该是能够的。 不过……叶萧重新睁开眼睛，顾不上细碎沸腾的河水刺激得他双目通红，直欲流泪，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铁甲人。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那些！”“是，撑下去。”“是，活着！”叶萧心中透亮，有不下于悟得流水画符境界时候的豁然开朗。 他知道铁甲人激发铁甲：海王是想做什么了？ 从铁甲：海王露出峥嵘，到河水沸腾细碎鱼鳞，到叶萧睁眼明悟用心，说来话长，实则不过一个呼吸上下罢了。 这短短功夫里，铁甲人一身铁甲大放光明，浑浊河水不能阻，暗沉河底不能挡，犹如火炬在熊熊燃烧一般。 受其影响，左近河水愈发地激荡起来，仿佛处在釜中即将沸腾起来的泉水，定睛看去，更能分辨出有一个个细细小小的气泡，在不住地析出。 那是，空气！ 铁甲人现在兴风作浪无用，差遣海兽无助，唯一有用的就是一口新鲜空气。 只要呼吸自如，摆脱了水下战斗的不利，铁甲人自信让叶萧一只手，亦能将其轻松拿捏。 “好叫他知道海王之尊贵。”铁甲人狞笑着，看着不远处的叶萧，仿佛在看一只于他掌中轻易被捏扁的蝼蚁。 双方差距，却是不小。 哪怕叶萧临阵突破，铁甲人困守河底，几个来回，叶萧亦不曾打破那身铁甲：海王，伤到铁甲人一根毫毛。 只要……只要……缓过一口气来。 铁甲人浑身一震，铁甲：海王通体颤鸣，那些浮现而出的符纹一枚枚在旋转，仿佛化成了一个个毛孔在张开，即将深深地一口呼吸。 叶萧在明悟了对方目的后，反常地连一个限制铁甲人动作的道术都没有施展出来，只是在静静地看着。 他仿佛是已经脱力，又似乎颓然放弃。 “哈哈哈~~哈哈哈~~~”看到叶萧如此模样，铁甲人得意之极，放声大笑。 “铁甲：海王，一经激发，不能阻拦，予取予求，又有何难？”“这一局，是我赢了。”铁甲人不知道的是，他这句心声，不久之前，亦曾在水门上头上演。 叶萧到了此时，诡异地显得无比淡定，他不仅仅没有继续靠近，反而凭着水性悬浮在空中，以手托着下巴，缓缓点头，啧啧赞叹：“铁甲：海王，果然不愧‘海王’两个字，予取予求夸张了，如鱼得水是真有。”“一经激发，竟然可以榨取方圆数丈范围内水中含有的空气为己用，简直神奇。”叶萧此刻惊叹，比起初见明月的法剑时候，还要更浓烈上数倍。 这身铁甲，配得上“海王”之名。 “只是……”叶萧托在下巴的手放下，与另外一只手一起扬起，如在招呼着什么？ 旋即，有暗流涌动，迅疾无比，仿佛是一匹能在水下狂奔的大马，奔跑过来将缰绳交到了叶萧的手上。 叶萧手上自无缰绳，有的只是一道道暗流为符笔，饱饮朱砂。 “铁甲是海王，人却不是。”“从来没有无敌的符箓，只有无敌的人，换成宝物，亦复如是。”叶萧一直在等着的时机，终于成熟了。 比起先前几次“点金手”的出手要繁杂上许多，叶萧符箓完成的时候，同时吸引了铁甲人的注意。 “哈哈~，你还想垂死挣扎吗？”铁甲人张开怀抱，一边哂笑，一边准备大吸一口是海水中榨取出来的新鲜空气。 他一口气早就耗尽，只要能呼吸一口，眼前小儿，不足一握。 就在铁甲人全力一吸，铁甲：海王上每一个符文皆化毛孔，全力吸取空气的同时，一串串气泡将冒未冒，卡在一个无比奇妙，又无比关键的点上。 就在此时，叶萧完成了符箓，做出了一个小小的动作：“啪！”一声脆响，叶萧右手拇指捏着中指，在面前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下一刻，“轰”地一下，无穷无尽的火红，成了碧萝河底，唯一的颜色。 “这……这是……”铁甲人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动作，保持着吸气的动作，铁甲：海王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大张着，然而……一缕，哪怕是一缕空气，他都不曾吸到。 铁甲人铁面罩掩盖下的脸涨得通红，仿佛使劲儿地在吹着气球，却怎么也吹不大。 铁甲：海王上激发出来的符箓还在继续，如他所言，不可打断。 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叶萧那一响指打出，左近方圆十余丈内，一簇簇小小的火苗从每一滴水中燃烧起来，弥漫而出。 倏忽之间，无边无际蔓延，点亮了河底。 转眼功夫，不住坍塌熄灭，黯沉了所有，更黯然了铁甲人的心。 火，水中火。 ——三昧火：水中火！ 道门火焰，有寻常火焰，也有特殊的，谓之三昧真火的。 水中火、石中火、空中火！ 别说一记水中火，就是三昧真火齐上，亦奈何不得一身铁甲的铁甲人。 只是，叶萧也不需要奈何得了他，甚至不用打断铁甲：海王在水下予取予求的威能，他只需要一记水中火，燃尽水里面的空气就够了。 “要不是有你的帮忙，这手三昧火：水中火，我还不够火候施展出来。”“谢谢了哦。”叶萧诚心诚意地道谢。 第四百四十一章 卸甲，震撼的真容 “噗~”一团血雾，自铁甲人的口中爆出，浓郁得一时河水得稀释不得。 叶萧一声“谢谢你哦”，比起之前诸般道术加起来对铁甲人的伤害都要大。 那个庞大的身躯，一时间摇摇欲坠，如要被生生地气毙当场。 在这口血化为血雾弥漫开来的同时，最后一簇“水中火”在左近熄灭了下去，水下愈发地暗了下来，惟有叶萧的笑容阳光、无害，充满了无辜的味道。 随着最后一缕水中火熄灭，周遭水中的空气尽数被燃烧得干干净净，纵然再是予取予求，又岂能石中榨出油？ 铁甲：海王上一个个符文化成的毛孔不住地旋转着，吸不得一点空气，终究渐渐地暗淡下来，符文尽隐没。 这套铁甲本来就非是镜面光亮类型，此刻却分外地暗淡，原本若有若无浮动着的灵光，完全熄灭，不仅不再发亮，反而如黑洞般，不住地汲取着水中的微光。 “原来它是靠着浸泡在水中恢复力量的吗？”叶萧见状若有所思，旋即将这个念头抛了开来。 铁甲：海王，随着他一记命中要害的三昧火：水中火，短时间内再无作用了，完全不需要考虑。 叶萧念动不止，身体则不曾动弹一下，就像浮萍，无风时候静静地浮在水面，风不动，水不动，我亦不动。 铁甲人就是风，就是水，然后他动了。 “吼~~”无比痛苦地一声嘶吼，多少不甘心，尽在其中，浓郁到极致的悲呛，如一柄大锤般随着吼声爆发出去。 铁甲人套着铁手套的双手扯着铁面罩，撕着喉咙，庞大身躯在水中滚动着，挣扎着，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向着左右摔打。 “果然是……到了极限吗？”叶萧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一记三昧火：水中火，只有他自己知道，险险没能施展出来。 他等待良久，不是在等待最佳的时机，这世上哪里有最佳的时机，但凡所谓的最佳时机出现，往往也是最糟糕的结果出现，完全是在弄险。 叶萧真正在等待的是他干涸的体内，压榨出足够施展那一记道术的道力。 险之又险，好悬没赶上。 若是之前是在沙漠里苦苦地挖掘，要挖到水脉，看到沁出水来湿润了沙子，这回就是在石头里一下下地打井，寄望于能打出喷泉来。 “这不是开玩笑吗？”叶萧扯了扯嘴角，给自己的比喻逗乐了，双臂向后一扬放弃了无用功，向着铁甲人所在漂了过去。 幸好，铁甲人也已经到了极限。 先前的苦苦支撑，再激发铁甲：海王后到达了极致，再无法支撑哪怕一个呼吸的时间。 现在既然铁甲：海王无功，铁甲人的最后关头便到了，他甚至连拼命向上浮的念头都没有了。 因为，那没有用。 先不说水面上，是否还有火焰在燃烧，他自身在浮出水面前，就会憋死在半道。 恍惚间，铁甲人似乎看到了他在拼命地，拼命地向上浮，头顶的水面上越来越光亮，他不住地伸出手，却捞了一个空，最终无力地沉下去，沉下去……“啊啊啊~~”铁甲人在水中翻滚的身子猛地一滞，以一种说不出的决绝动作，狠狠地在周身铁甲上多个位置，连续拍出。 “砰！”“砰砰砰！”一声声，如打在铁皮鼓上，声震河床淤泥荡起，亦震得近在咫尺的叶萧气血浮动。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一声，接着一声。 一件件沉重的铁疙瘩自铁甲人身上脱落下来。 先是铁甲上各种挂件，再是臂甲、胸甲、肩甲……海王，卸甲！ 看到这一幕，叶萧先是一喜，再是一凝重。 “最后关头，到了。”铁甲人这一卸下从不离身，以海王为名的铁甲，这毫无疑问是走投无路了。 叶萧脑子里念头走马灯般地转过，立刻把握住了其中重点：“铁甲人身着铁甲的时候，压根不够支撑浮出水面。 他现在卸甲，是不是意味着没有了那一身负重，他就有把握支撑到冒出水面？”叶萧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也不知道铁甲人是准确地做出了判断了呢，还是拼死一搏，但他知道，他赌不起。 “不能让他浮出。”叶萧心中跟明镜一样，只要让铁甲人浮上去了，吸上哪怕一口气，即便是卸甲后，也能轻易地将他搏杀在碧萝河中。 那样的话，前功尽弃，此獠必将脱身。 “不行！”“我不同意！”叶萧狠狠地一拳擂在胸口，一样发出不下擂鼓般的声音，四肢齐动，手脚并用，扑上了卸甲的铁甲人。 铁甲坠入淤泥，扬起一片浑浊，错非面对面，人贴人，再是睁大眼睛，亦看不能真切。 一直到叶萧双手抓住铁甲人的肩膀，准备豁出去死死地缠住他的时候，叶萧才第一次看到这个海贼之王，鏖战多时的恐怖敌人真容。 “呃~”叶萧眼睛不由得睁，眼睛尽是不敢置信。 他敢拿迪迪的牛角来发誓，就是这铁甲里面的大块头是迪迪本人，叶萧他的吃惊也是这个模样罢了。 叶萧曾远远地看过铁甲人高踞在楼船之高，亦曾近距离缠斗，在他印象里，这个铁甲人高大、威猛，平心而论，就靠着非人的身量，就比牛魔人还牛魔人，无与伦比的力量感与威严感。 然而，卸甲之后，叶萧看到的，赫然是一个……——侏儒！ 叶萧双手抓住对方肩膀一举，“高大魁梧”之铁甲人竟然双脚离地……这是什么概念？ 叶萧脑子里顿时成了浆糊，深深地怀疑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不对，不对！ 叶萧旋即发现，铁甲人并是侏儒，而是一个——残疾。 几乎是面对着面的情况下，叶萧清楚地看到铁甲人脑袋硕大，须发皆张，面庞紫红，充满了威猛狂暴之态。 上半身肌肉虬结，宽大厚实，若非水中，叶萧决计提不起来。 如是种种，不胜枚举。 叶萧不用低头看就能想到，那一片浑浊河水掩盖下的，定然是一个齐胯而断的恐怖伤势导致的残疾。 咦，等等！ 叶萧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念头：那导致铁甲人矮去了那么大一截，不得不终日藏在铁甲里掩人耳目的一刀，到底砍在哪里？ 或者说，砍得有多高？ 联系到铁甲人后起激动得无法掩盖后露出来的尖锐声音，叶萧的神情不由得古怪了起来…… 第四百四十二章 今晚的月亮真美啊 那一刀砍在哪里？ 谁砍的？ 铁甲人又是如何的身残志坚……诸如此类疑问，叶萧还来不及猛摇头，便在如针般扎过来的警兆下从他脑子了甩出得一干二净。 四面相对，叶萧从须发皆张的铁甲人脸上看到无尽的羞恼，愤怒，以及，杀意！ “崩！”叶萧十指剧痛，竟是捏不住铁甲人的肩膀，掌间一条条粗壮的肌肉如弓弦崩动，崩裂开了叶萧的虎口，崩出一点点的活动空间，旋即就有两拳擂在叶萧的胸前。 “嘭！”两声合作一声，闷响声好似巨锤砸在牛皮鼓上。 叶萧第一时间就一口鲜血喷出，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纠缠在一起的两人身上，浓郁得要化不开。 双方接触在一起的第一个瞬间，叶萧重伤。 完全没有发力空间的两拳，叶萧便觉得五脏移位，心脏几乎为之停跳，重伤都不足以形容，全身的力气随之抽空，好像是跟着那一口鲜血给喷了出去一般。 “恐怖！”“真是恐怖。”叶萧用自己的胸膛，用一身重伤，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位号称海王的存在，其可怖可畏的实力。 这是在他强弩之末，在他临近憋死，在他不曾完全发力的情况下挨的拳头，竟是一重如此。 “两个迪迪绑在一起才能有他的力气吧？”叶萧骇然地想着，更加不敢置信是何等存在，才能给这个海王留下那等恐怖的伤势。 再是重伤，再是惊骇，叶萧还是不退反进，挤近铁甲人，双臂如蛇，重新纠缠在对方身上。 这个时候，叶萧无比感谢给了铁甲人一身重伤的存在。 那个人损害了铁甲人多少力量，这个叶萧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人给铁甲人留下的侏儒身材给他的帮助有多大？ 如果铁甲人如那一声铁甲表现出来之高大，怕是浑身一扭，胳膊一挥一架，叶萧连靠近都不能够，谈何纠缠不放？ 现在则不然。 近在咫尺间，叶萧清楚地看到铁甲人在不住地翻着白眼，口鼻间一个个气泡串串冒起，分明已经呛水。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叶萧咬着牙关，任凭铁甲人挥手，用膀子撞过来，死活纠缠不放。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上去。”“大不了……”叶萧无视了冲着他胸膛再次挥来的拳头，甚至更加放开了胸膛防护，将两只手化为爪子，狠狠地抠入铁甲人肩膀上的肌肉里，死抓不放。 他已经做好了再次重伤，一口喷出鲜血连带着内脏碎片的准备，也准备好了两手断折，用牙齿咬也要将对方咬住的决绝。 “……一起，死！”叶萧做好了最坏打算，抱着同归于尽的决然之心，准备用自己这条命，将对方永远地留下来。 给，燃烧的海门城，无数哭嚎着死去的无助人们，一个交代！ “嘭！”又是一声闷响。 呃……叶萧咬紧的牙关松开，下意识闭紧的眼睛睁开，砸吧了一下嘴巴，竟然没有品出新的血腥味道。 “怎么回事？”他低头，与绝望不敢置信的铁甲人，一起望向他胸前中拳的地方。 那里，道袍前襟飞碎，露出一枚玉佩，在叶萧胸前位置水中悬浮。 玉佩通体放着光，柔和清凉，好像是庭前月光，在微微地晃。 就是这看着吹一口气都会起了涟漪的柔和光芒，却化为屏障，实实在在地挡住了铁甲人足以将叶萧心肺都给擂出来的一拳。 铁甲人全身上下每一滴血都在缺氧，脑子里浑浑噩噩，只有最后一点的求生本能，一拳拳地擂出去。 月光从微微地晃，到距离地晃，如倒影出月亮模样的水面，涟漪得如要破碎。 叶萧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一个念头浮现：“貌似，不用跟这个家伙同归于尽了。”叶萧与铁甲人截然相反，脑子里无比地清晰，豁然抬头，望向了碧萝河水面方向。 他看到，无穷无尽的月光，铺陈下来，仿佛是月亮坠落下来，要将自身，融于水。 “我好像……”“……懂了。”叶萧豁然松开了一只手，当然，另外一只依然牢牢地扣住了铁甲人的肩膀。 死都不能放，活着，自然更不会放。 叶萧空出的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了悬浮于水中，月光萦绕之玉佩。 此时，月光形成的屏障在不住地崩碎，眼看再挡不住铁甲人疯狂的拳头了。 当冰凉的玉佩被叶萧握紧的时候，一个念头，一声感激，不由自主地在叶萧心中回荡：“谢谢你，明月。”这枚玉佩，自然不是会是把什么东西都拿去换酒喝了的老道士留下的，而是在不久前，在昭昭和雪舞为叶萧祈福后，明月告别时候塞入他怀中的。 明月没有多说什么，也不需要多说什么，叶萧在看到玉佩，看到河中充盈的月光时候，在握紧了玉佩之后，便什么都清楚了。 握紧，高举！ 叶萧捏住玉佩的手高高地举起，直冲着碧萝河面，如直对着天上高高挂着的明月。 碧萝河面，火焰渐渐熄灭，一簇簇的火苗在暗淡，一缕缕黑烟在升腾，喧嚣褪去，惨叫不存，抱着血旗遍插玛法志向的海贼舰队，覆灭成空。 风在呼呼地吹着，如海门城人在失声痛哭，为恶人遭到了跟他们一样的报应。 天上一角，不知是风吹，还是云动，厚厚的云层豁开一角，露出明晃晃的西斜月亮，还在亮堂堂地照。 月光如有实质，似烟雾，又如流水，循着莫名的指引倾泻而下，冲入碧萝河中，如浓墨滴入清水中，既在不住地散开，又浓浓地不散弥漫。 “这是……”海门城外，小结巴心里面咯噔一下，又平复下来，仿佛是清冷的月光洗涤了焦虑与担忧。 “已经……这么危险了吗……”“叶萧，你要回来。还有这么多人，在等着你。”明月双手交叉在胸前，旁边是昭昭与雪舞跪在水畔，虔诚地祈求着海神苏玛的庇护。 所有的担忧，所有人的希翼，仿佛有着生命一般，随着倾泻入水的月光，一路传递到了叶萧的身上。 “呼~~”叶萧吐出了一口浊气，高举的右手猛地一挥，心中道：“结束吧。”“轰！”月光如柱笼罩下来，笼罩在叶萧高举的手上。 霎时间，玉佩在叶萧掌中崩碎成粉末，融入月光当中，化作了明晃晃一道月光，好像是一把弯刀，被人持在手中优雅地挥出。 背景处，是明月当空，占去天穹过半。 恍惚间，叶萧听到了一个沧桑的声音，伴着明月刀挥出，幽幽地叹息：“今天的月亮真美啊。” 第四百四十三章 明月刀，一线天 月亮……真美……一声念咏，如在行吟，悠悠回荡，幽黯的碧萝河底，随之化成了当空明月下的庭院，恍惚间，似可看到一个背影，遥指月轮。 叶萧不由得移动视线，落到了从他指缝间分散开来的那些玉屑上。 玉屑飞飞扬扬，仿佛不在水中，不在空中，而是明月前浮动着的雾霭，神秘清幽。 吟咏源于此，明月化刀始于此，月华光辉凝于此，一枚玉佩飞碎，引动的是潮汐般的磅礴之力。 蓦然间，叶萧就懂了。 “今晚的月亮真美啊”，平淡到极致的一句话里，凝固的是浓烈到了极处的情绪。 因为情浓，不能言，只能归于一句：今晚的月亮真美啊。 叶萧不由得将它默念了一遍，再念，三念，渐至如将那轮明月，镌刻到了心中一般。 于是明悟。 他心里清楚，那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月华，眼前凝成斩断一切的明月刀之力，在这浓郁的情绪下，压根算不得什么。 明月给他的那一枚玉佩，寄托得是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女子，行走了月下，情到浓时无以言说，只能道一句：今晚的月亮真美啊。 玉佩本身只是这股浓烈情绪的凭依之物，蕴含在其中的力量更是随手施为，与这股能直达心灵深处的情绪相比，不值一提。 “这枚玉佩是谁所做？”叶萧心中那股高山仰止，几近于对记忆中的老道士，传说中的山海主。 他与自家老头子朝夕相处时候，年纪太小，懂得太少，老道士又太过不靠谱，叶萧还不能感受到那股高山仰止。 等到了山海主，再到玉佩之主，因为懂得越多，越明白什么是震撼，什么叫做敬畏。 说起来，老道士还真是蛮吃亏的。 叶萧莞尔一笑，从渐渐消散的浓烈情绪中收回了心神，重新将目光投注到了铁甲人身上。 入目第一眼，是铁甲人惊骇欲绝神情。 一道明月刀，劈开碧波，向着铁甲人迎面劈下，刀锋未至是，铁甲人须发如被冰刀顺着皮肤抹过，瞬间脱落。 霎时间，他如受惊的兔子般窜动，同一时间，叶萧改抓为推，跟铁甲人反向分离。 叶萧这下担心的不是铁甲人脱出掌控会逃出生天，想的也不是豁出去跟对方同归于尽，而是赶紧分开，免得遭了池鱼之殃。 自个儿挥出的刀，落到了自家脑门上，那个冤枉找谁说理去。 在水中倒飞般地暴退着，叶萧四肢打开勉强保持着平衡能在水里站立着，目光炯炯，眼皮都不眨一下地凝视着前方。 下一刻，叶萧瞳孔骤缩，无比庆幸分开得早。 数丈之外，铁甲人手舞足蹈，两条胳膊拼命地挥舞着，口中发出尖声利啸，好像在呼唤着什么？ 他没有想着上浮，闪避，因为那完全不可能。 明月刀破水之速，就是水里面最灵活的游鱼都躲避不开，遑论他一个堪堪就要溺死的人。 铁甲人能做的就是一个字：挡！ “海~~王~~！”他的尖声厉喝，如波涛层层叠叠，汹涌成了一声呼唤。 飞快地，几乎没有一点迟疑，伴随着铁甲人的动作，片刻之前刚刚被他卸下的铁甲：海王组件，在水底淤泥中颤动了起来。 “嗡嗡嗡~~嗡嗡嗡~~~”恍若趴伏在午后阳光下慵懒酣睡的老狗，闻听得主人呼唤，霍地竖起了耳朵，窜了起来。 “还有这一手……”叶萧啧啧称奇，不无庆幸，幸好的是有“明月刀”出现，不然他就是豁出去同归于尽，怕是也真未必能将铁甲人留下来。 几乎只是一念之间，原本暗淡下去如没有生命的铁疙瘩般的铁甲：海王组件，在一件件地亮起，一件件地颤鸣。 猛地浑浊了河底，除了明月刀凝聚的月华之外，出现了其他的光亮。 那是海的微光。 肩甲、臂甲、胸甲、背甲……一件件铠甲组件，一片片甲叶全在泛光，颤鸣着浮起，倏忽之间，在铁甲人面前组装了起来。 “噹噹噹~~”一声声脆响中，有铁甲依旧在，森然如大将屹立不倒在军营中，硬生生地挡在了铁甲人面前，挡住了明月刀，隔断了叶萧的目光。 “好铁甲。”叶萧在心中大赞。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一副铁甲竟然能灵性如此。 铁甲人明明为了求存已经卸甲了，在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的情况下，他一个战士身份，竟然还能再激发铁甲，遥控其组装，盾牌一般地挡在前方。 这自然是铁甲：海王本身的神妙。 只是……挡得住吗？ 叶萧方起未消，分开碧水如热刀切开油脂的明月刀便轰然劈落在了铁甲：海王上。 下一刻，一个美丽无比的景象便出现在了叶萧面前。 明月刀劈落在铁甲人的同时，月光凝成了冰晶，飞速地在铁甲：海王上蔓延。 倏忽之间，森然铁甲表面覆盖上了一层晶莹，仿佛是月华化成了水，又结成了冰。 “哗啦~”铁甲：海王瞬间溃散，一件件组件再没有任何灵性地跌落下去，惟有冰晶在飞散着，好像被惊起的萤火虫。 挡不住！ 叶萧提着的心如散落的铁甲组件般沉了下去。 铁甲：海王分散，视线再无阻隔，叶萧的目光随之落到了铁甲人身上。 短短时间里，铁甲人只来得及做出一个动作：转身，甚至来不及移动分毫。 “嘭！”凝聚了无量月华的明月刀劈落在铁甲人身上，轰然崩散开来。 “轰！”铁甲人身后数十丈河水豁然分开，露出丑陋河床。 明月刀的力量至此毫无保留，叶萧的目光亦不由得随着向上望去，只见得河水分开的恐怖景象不仅仅出现在河底，而是延续到了河面上。 叶萧抬头一看，俨然一线天。 河分两边，天开一线。 这一幕，持续了足足有一个呼吸的时间，所有能看到碧萝河面，紧紧地关注着河底一战者，皆为之震撼。 一息过后，隆隆巨响，河水报复性地填满缺口，如两道大铁闸，轰然关下。 河面剧震，卷起波涛如怒。 河底涌动，暗流如乱箭，四面八方攒射。 “结束了。”叶萧在暗流涌动着缓缓上浮，目光却不动，紧紧地盯视着化作了冰晶雕塑般的铁甲人。 在他最后一刻的神情里面，叶萧看到了惊骇，看到了恐惧，还有无穷无尽的不甘心……就此凝固！ 第四百四十四章 蛟龙远藏，永镇此邦 “结束了。”叶萧慨叹着，以手捂口，自指缝间，一抹抹殷红在不住地沁出来，化作一缕缕血丝，缠绕入河水里面，永远地留在了碧萝河底。 暗流还在涌动。 河面上惊涛骇浪，河底暗流亦如莽夫在乱拳挥舞，扑在叶萧的重伤之躯上，抑制不住地吐出一口口淤血。 这些淤血，大半皆是与铁甲人一场惨烈鏖战留下的，尤其是最后那几拳，好悬没将叶萧打出个透心凉来。 还不仅仅此，几场连绵激战下来，叶萧已经到了五劳七伤的地步了。 心、肝、脾、肺、肾，五脏劳损。 喜、怒、悲、忧、恐、惊、思，七情伤害。 是谓：五劳七伤。 即便是如此，比起铁甲人，叶萧这也算是好多了。 叶萧永远留在这河底的，不过是几口鲜血，铁甲人却是一条命。 凝固定格而成的月华冰晶躯体，在前仆后继的暗流下，悄无声息地崩开、散落，好像堤坝溃于洪水，沙滩崩于大海。 冰晶飞散。 铁甲人再是强大，终究血肉之躯，不比铁甲顽强还能保留着原本模样。 在一波波暗涌下，铁甲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痕迹被抹得干干净净，化作一粒粒的飞砂，洒落淤泥里面不见。 最后停留在叶萧记忆里的，只有那凝固定格的浓浓不甘心。 对此，叶萧呲之以鼻。 “还有什么不甘心的。”“你让一城之人，嚎哭着惨死在火海里，现在你也永远留在这里，跟冤魂作伴，岂不是报应？”叶萧摇了摇头，铁甲人停留在他脑海里面的最后印象，随之甩了出去。 他不再控制着自身在水里面保持着直立，而是彻底地放松下来，身躯打横，如放松地躺在了床上。 河水依然在涌动，好像是一只只柔和的手托举在叶萧的身下，托着他不住地向着水面上浮去。 轻飘飘，又空荡荡。 随波逐流。 要不是还在一口口地吐着血，从河底一路吐到堪堪接近河面，仿佛是一朵朵红花，由下而上地绽放，简直让人察觉不到半点生命的迹象。 他太累了。 恍恍惚惚间，叶萧仿佛忘了身在何处，只有说不尽的轻松，以及，感谢。 对迪迪，对明月，对雪舞，对昭昭，对小结巴……一群小伙伴们，用尽了自己能为，为他的任性与执着不断地冒险，不住地支持。 “好在，结束了。”叶萧忽然觉得有些刺眼，抬头一看，水光涌动如天幕，竟是临近水面，堪堪要浮出。 天光不亮，水光亦不刺眼，只是叶萧在暗沉的水下呆了太久太久，一时间适应不了，有睁不开眼睛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别过头，向着水深处望去。 河底幽黯而深沉，好像能将一切埋去，那一条条曾横断了大河的铁索，一场场尔虞我诈生死一线的搏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尽数埋葬。 叶萧凝望一看，几乎什么都没有看到，幽黯得仿佛连目光都被卷进去吞噬掉了。 只有依稀反光，一闪一闪地，好像破碎的镜面，刚刚反射出一点光，又被尘埃遮掩。 叶萧知道，那是铁甲：海王的组件。 “就让它留在这里吧。”叶萧沉吟着，缓缓地摇头。 他不是没有对铁甲：海王动过心思。 这副铁甲神妙至极，叶萧生平仅见，怕是只有鸣珂号这样的神物方才能够媲美。 只是想了想，终究罢了。 “老头子说过，在神龙帝国那里有个风俗，爱用大铁牛沉入江河，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叶萧回想了一下，看看趋近的水面与天光，再看看幽黯深沉的河底，呢喃般地自语：“铁能治水，蛟龙远藏；惟金克木，永镇此邦。”永！镇！此！邦！ 燃烧的海门城不会永远地燃烧，废墟之上，用不了多久又会有雄城屹立，有民众生息。 经此一事，叶萧只愿新的海门城里，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不再有类似铁甲人这样的“蛟龙”来侵犯。 散落在河底的铁甲：海王，以及这一段荡气回肠的经历，就永远地留在这里吧，谁叫上面寄托着叶萧心底的祝愿与希望呢？ 一年年的光阴过去，兴许在很久很久以后，会有人重新自碧萝河底，将断裂的铁索、掩埋的大铁锚，以及铁甲：海王捞取出来，拭去上面岁月的尘埃，使其重新焕发出光芒。 想来到得那时候，他们会感慨一声，激昂一声：“折戟沉沙铁未销”，想象着前辈高人们的丰功伟绩，当年战斗的激烈，却不会领会到叶萧此刻一句“永镇此邦”的衷心祝愿。 那些，叶萧却是顾不得了。 哗啦啦水响，他以平躺在水中的姿势，被浮力与波涛托出了水面。 “吸~~”叶萧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如长鲸久久地沉在水下，浮出来后一口鲸吞般地吸气。 新鲜的空气带着血火的味道，自他的口鼻蜂拥而入，胸前隐隐地痛，好像是吸得太急，连肺部都在撕裂一般。 这痛飞速地蔓延着，遍布五脏六腑，侵入四肢百骸，弥漫在每一缕肌肉里面。 “哼！”叶萧忍不住闷哼一声，心知不是呼吸问题，是自水门上开始，持续到河底为止的激战遗留下来的痕迹，在这一刻全面地爆发。 他的身躯就好像是在暴雨中屹立不倒了数十个日夜的山体，一经滑坡，就是不可遏制的泥石流，一泻千里。 随着身体的崩溃般痛苦，叶萧的意识在不住地模糊，眼前如一层层薄纱劈头盖脸地覆了下来，朦朦胧胧一片。 恍惚间，叶萧依稀听到了几声夹杂着无尽担忧的惊呼，竭力地睁开眼看眼睛，模糊地看到了鸣珂号雪白的身躯，看到了迪迪扑通入水飞速地向着他游了过来。 迪迪似乎在大呼小叫着，鸣珂号上，一个个女声在尖叫着，具体是什么，叶萧却分辨不过来。 他明明感到有一只有力的臂膀将自身捞起，向着某个方向拖动着，偏偏又觉得自身在飞速地沉下去，沉入无比地黑暗里面。 隐隐约约地，叶萧心里面有一个念头在回响：“我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做？”不及细想，无法细想，他的世界整个黑了下去，彻底陷入了昏迷当中…… 第四百四十五章 又昏一个，有话要说 “哥~~哥~~”迪迪浑身湿透，喃喃叫唤着，想要上前摇晃下叶萧的肩膀，又是不敢，也插不进去手，在那摩挲着双手，茫然不知所措。 叶萧此刻躺在鸣珂号的甲板上，口中“汩汩”地泉涌般冒着血与水混合在一起的粉红。 从他被捞上鸣珂号后，迪迪就再没有机会靠近碰上一下，雪舞、昭昭、明月三人围拢上去一阵忙活。 昭昭将叶萧的头小心地托起来，好像在托着易碎的珍宝，让他枕在自家大腿上，双手轻柔地按着叶萧的头，似要通过这样的动作来舒缓他皱紧的眉头。 雪舞不顾早就疲惫枯竭，跪在叶萧身旁，双手交叉在胸前，不住地向着海神苏玛祈祷着，想要以圣女的身份祈求苏玛的力量。 明月手忙脚乱地检查伤势，按压叶萧的胸腹让他吐出呛入的河水，一边在身上掏摸出各种药丸，不要钱般地往叶萧口中塞去。 好半天过去，迪迪摩挲得双手发烫，踮脚尖踮得腿脚颤抖，叶萧的情况却不见好转。 眉头依然皱成了一个“川”字。 鲜血与药物大口大口地吐出来。 每次剧烈的呛咳都会重新让残破的道袍湿透，汗有血一样的颜色……过去了好久，三女用尽各种办法，也不知是办法奏效，还是那一声声不曾停止的呼唤传入了叶萧耳中，他的情况终于有了好转。 他不再将血水与药物一起吐出，不住抽搐的身体舒缓下来，蹙起来的眉头散开，呼吸也随之均匀了起来。 “呼~呼呼~~”迪迪大口地喘着气，刚刚形势危急，他竟是连呼吸都给忘掉了，好悬没给自个儿憋死。 这会儿看到叶萧伤势稳定下来，人虽然没醒，看上去倒也没有了生命危险，迪迪方才放松了下来。 他犹自不放心，怯怯地问道：“那个……俺哥他……没事吧？”迪迪的语气是迟疑的，掩不住的担忧。 他亲手将叶萧捞上来的，哪里不知道刚刚昏迷过去的叶萧简直跟死过去了一样，有那么一阵子迪迪连呼吸和心跳都没有检查出来。 吓死牛了有没有？ “应该没事了。”明月和雪舞异口同声，两人顾不上女孩家的仪态，不约而同地一屁股坐到了甲板上迪迪放松之余，腿脚一软，有样学样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哎呀。”迪迪一声惊呼，半撅起屁股，伸手到屁股后头一掏，拎出了一团黑乎乎的小东西。 “大黑你还抖呢，别抖了，俺哥没事了。”迪迪话里话外全无半点险些将大黑坐成肉饼的歉疚，学着叶萧平时的模样，将大黑拎在手里抖落起来。 不用他抖，大黑自个儿就在颤抖个不停。 从叶萧失去意识，浮出水面开始，它就一直是这般模样。 先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叶萧身上，难免忽略了这小东西，这下被迪迪拎出来，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大黑身上。 它情况看上去比起昏迷不醒的叶萧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黑缩成了一团，颤抖个不停，每一根狗毛末梢都在凝出露珠般的淡红色血水。 “这个……”迪迪发现不对，拎着大黑到齐眼睛高的地方，仔细打量起来。 “……完了，看来不是受俺哥的影响。”迪迪心一沉，早先大黑出现异状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认为是因为召唤神兽的神秘联系，大黑是受了叶萧影响方才那样，便没有在意。 现在看出来了，影响未必没有，但大黑自身的状态也差到了极致。 平日里大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早就冲着迪迪龇牙了。 在迪迪将它拎到跟眼睛平齐高度的同时，大黑两眼一番，干脆利落地昏迷了过去。 这下可好，大黑抖也不抖了，四肢僵硬地伸得笔直，好像被风干了猫儿一般形状。 “完了，又昏一个。”迪迪一手扶额，说归说，还是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块布，将大黑包裹了起来背起。 鸣珂号上，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里。 平日里习惯了叶萧说该去哪里，该怎么办？习惯了大黑的作怪与引人发噱，现在骤然出了问题，鸣珂号上众人心里面空落落的，茫然不知所措。 沉默得久了，迪迪憋闷不过，没话找话说地道：“咦，他们怎么不过来？”“不对。”迪迪一拍脑门，不再是没话找话，而是真心觉得奇怪和担心了起来：“是她怎么还不过来？”这憨货可是知道小结巴与叶萧青梅竹马故事的，知道他们在彼此心目中地位，也清楚此刻外海上浮着的遮天蔽日战船，正是由小结巴指挥而来。 她，怎么会不来？ 迪迪犯愁地挠着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明月以手撑着在甲板上，又扶着鸣珂号扶栏，站了起来。 她眺望向碧萝河出海口方向，幽幽叹息，曼声吟咏：“号令诸海者，不履足大地。 海风于玛法止息。”一咏三叹般的调子在鸣珂号上回荡，循着河上徐徐的风向着远方飘荡过去。 明月话音未落，雪舞与昭昭齐声惊呼：“山海约法！”明月点着头，疑问出声：“你们也知道山海约法？”接着，不等雪舞和昭昭回答，她想起了什么似地恍然道：“是了，你们灵狐族当年举族追随山海主，自是知道的，怕是你们的长辈还曾亲眼见证过魔道离岸入海，以山海主之名立下山海约法的历史一幕。”“那个人既然能凭着叶萧的只言片语，便能指挥得动那么多的战舰，自是这一代的海之主。”“大海的主人，只能称霸在大海，片板不得上岸，一步不得登陆。 这是山海主当年立下的规矩。”明月终究不是迪迪，她不明白刚刚说的话对昏迷中的叶萧，对出海口外的小结巴，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一个残酷的事实。 河面上的风还在徐徐地吹拂着，一路推着波涛，扑向了外海，扑在了一只伸出来捕捉风的白嫩小手上。 小结巴的手。 她好像是想从风里面捕捉到什么讯息，以求能知道心中记挂着的人儿是否还安好？ 小结巴站在高高的楼船上，一手捕风，一手攥着船舷，是那么地用力，以至于手背上全无血色，一如她抿紧的嘴唇。 她已经在这里，这个样子，站了许久，许久。 “陛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苍头老海贼落后小结巴半步，劝谏道：“我们该走了。”跟之前的多次提醒一般，小结巴充耳不闻。 苍头海贼满脸褶子里都是担忧，按捺不住地继续劝说道：“陛下，血旗覆灭，但后方还有很多他们的人，我们必须要尽快赶回去，不然会死人的，死很多很多人。”会死很多人这句话，终于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面的小结巴惊醒，她依旧抿着嘴唇，用力地摇头：“不。”“我有话要对他说。” 第四百四十六章 小结巴喜欢小道士 “可是……”苍头老海贼欲言又止。 他想说，从戴上那顶皇冠开始，小结巴就是女帝，不能再上岸一步。 连拥有了帝王的海贼们，同样不能登陆，片板不得上岸。 这是山海主说的。 山海主销声匿迹多少年，即便是现在的苍头老海贼，当年亦不过是一个小喽罗，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个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身影。 可是，那又怎样？ 那是山海主说的。 这就够了。 在场的老人，中年人，年轻人，没有人会违背山海主的命令。 这是他们的荣光。 苍头老海贼忍住了，将这个代表着残忍的话吞咽了下去，用怜惜的目光望着小结巴。 他不想去血淋淋地揭开现实的疮疤，已经是女帝的小结巴，不能上岸，甚至不能进入海门城范围内的碧萝河，又能对意中人说什么呢？ 她什么也说不了。 小结巴用力地摇头，认真地道：“我有话要说。”“等我说完，我们……再出发。”说着，她便不再理会落后半步的苍头老海贼，忘记了身后肃立着的众人，无视了下方一艘艘战舰上欢呼胜利的手下，再次将白生生的小手探了出去。 这回不是一只，而是两只手一起伸出去，虚抓住了一缕海风捧到口边，低声道：“你们会把我的话送到叶萧哥哥耳中的，对吧？”“一定会的吧。”她白皙的脸上浮起殷红，像是被海风吹的，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害羞的事情。 小结巴将双手捧在口边，搭成了一个小喇叭，浑然忘记了周围有很多很多的人，大声地叫道：“叶~叶~叶萧~哥~哥哥……”小结巴的脸愈发地红了。 这是气的，给自家快气哭了。 与叶萧分开过后，小结巴都忘记自家有多久没有结结巴巴了。 她跺脚娇嗔，郁闷无比，楼船上下，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绝倒。 天知道他们原本还在期待着女帝说出什么鼓舞人心的话来，或是惊世骇俗的宣言，谁知道憋了半天就冒出这么一句磕磕绊绊来，这个落差与冲击力简直堪比碧萝河上不久前蓦然窜起的烈焰。 “还好我早有准备。”“不然丢死个人了。”小结巴红扑扑着小脸，探手入怀里取出一个小小荷包，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现出了珍惜藏好了很久很久，从白日门城开始一直带在身边的符箓。 符箓上笔画生涩，符文布局亦不精美，流转其间的道力亦有些磕磕绊绊，明显是出自新手手笔。 它叫什么来着？ 小结巴完全不需要用力，稍稍一想，一个羞死人了的名字就从记忆中浮现了出来——小结巴的用胸说话符。 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小结巴仿佛就能看到一个小道士没心没肺，嬉皮笑脸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小道士，与水门上死战不退，碧萝河底拼死搏杀的叶萧，俨然是两个人了。 小结巴想到这里，有些心疼，有些难受，深吸了一口气，点燃了符箓。 她心里想着：“没关系的，还是一样的，至少在小结巴眼里的小道士，小道士眼里的小结巴，永远都是一样样的。”“彼此都是原本的模样。”符箓的灵光，伴随着小结巴的自言自语，如水波般地覆盖到她的身上。 水光潋滟，游走着，最后全都凝于小结巴鼓囊囊的胸上。 她双手喇叭状捧在口边，上半身前倾出去，前倾得几乎就要翻过船舷掉了下去。 清亮无比，流畅无比，再没有半点结巴磕绊的声音响起：“叶萧哥哥，我有话要跟你说哦。”“你听好了。”小结巴脸上胀得通红通红的，像是煮熟的螃蟹，羞涩到全身的血都汇聚到了脸庞上，鲜红欲滴。 “小结巴~喜欢~小道士。”“我~喜欢~你！”小结巴的声音亮堂堂的，脆生生的，明艳艳的，掺杂入每一缕在海面上吹拂着的风，向着海门城方向不断地吹拂过去。 风儿好像记住了它们对小结巴的承诺，努力地要将这些话一个字不漏地传入叶萧的耳中。 扑腾~扑腾~~海贼舰队里，不知道多少人摔了大马趴，脸上都是伤心、失落、不敢置信之色。 他们的女帝，他们的女神，竟然对着别人……表白了。 与他们的伤心欲绝相对的是，小结巴笑了，笑得很开心，好像朝阳经过了漫长夜的挣扎，终于跃出了海面。 “好了，我要说的话说完了。 我们走吧！”小结巴一挥手，神清气爽地命令道。 在她身后，一群白发苍苍的老海贼一个个满脸便秘神色，内心之复杂，无法言说。 “诺！”海贼舰队上下，女帝的命令传遍，轰然应诺声中，船帆一面面地升起，铁锚一坨坨地破水而出，船头在调转，风帆兜满了风。 小结巴站在船头，看着浪花飞溅，船速一节节地提升，笑容不改，用力地一挥平底锅：“我会回来的。 叶萧哥哥，你要等我哦。”渐渐地，热闹了许久许久的海门城外，终于归回了平静。 除却破碎的木板，撕裂的船帆，以及被碧萝河推出来的各种杂物在漂浮外，一片安详与宁静。 女帝带着天然的使命，不得不克制住心中的念头，扬帆出海，只有回荡的脆生生声音，恋恋不舍的目光，在逆着碧萝河深入了海门城。 “嗯~！”叶萧在昏迷当中，突兀地闷哼了一声，上半身颤动着，好像要翻身而起。 浮出水面开始，他就陷入了深深的昏迷，好像被关入了无边的黑暗里，挣脱不出来。 即便是如何，叶萧依稀还是能感觉到外面的动静，比如迪迪捞他出水时候用力得险些没勒断他的腰；再比如头枕在柔软大腿上，脸上一滴滴地湿润，好像天上在下雨……突然地，叶萧感觉到了一个目光，仿佛是无比重要的人，在深深地凝望着他。 那是属于告别的凝望。 于是他醒了。 “我……我在……”叶萧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里外三层，三女围成一圈子，迪迪只能在外面踮脚尖。 所有人脸上全是狂喜与担忧掺杂，担忧未去，狂喜未满，像是生生地将一张脸分成了两种神情。 毕竟，叶萧苏醒得太突然了，迪迪他们一直有不敢说出口的担忧，怕他会就这么一直昏迷下去，再也不能醒来。 叶萧本能地脱口想问“我在哪里”，话到口边，又消散于干裂的嘴唇。 不是他认出了鸣珂号，而是叶萧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熟悉的，在离开白日门城后，就一次次倔强地出现在他梦中的声音：“小结巴~ 第四百四十七章 苏醒，前路光明 “小结巴。”“是她！”“这是她的声音。”叶萧下意识地要强撑起身体，却不能够，脑袋只是抬起了一个拳头的高度，就无力地跌落下去。 跌入了一片柔软。 叶萧眼前一黑，好悬没又昏迷回去，等眼前清明起来，入目的是昭昭在正上方担忧无比的神情。 好吧，他还是头枕着昭昭的大腿。 从叶萧昏迷着被迪迪捞上鸣珂号开始，他的后脑勺就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上好位置。 叶萧叹息一声，不再勉强自己，而是扯了扯嘴角，对着围拢过来满脸担忧之色的同伴们露出了一个安慰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随后，他抿紧了嘴唇，耳朵一抽一抽地，竭力地在捕捉着随风而来的飘渺声音。 声音是破碎的，飘忽的，经过海风的洗礼，它们混入风的呜咽声，海的呼吸声里，是那么地难以分辨。 叶萧便分辨不出，到底是刚刚醒来的幻觉，还是强大执念扭曲了风的呜咽声？ 好半晌，叶萧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自语出声：“是了。”“我早该想到的。”他的耳朵不能清晰地分辨，但叶萧的理智却清楚地告知他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忘记什么事情了。”叶萧的笑容愈发地苦涩。 在堪堪昏迷过去前，他就依稀觉得似乎忽略了什么事情？ 那个被忽略的事情原本被源自为海门城人报仇的执念，被敌人带来的强大压力所掩盖。 在一切结束后，便自然而然地浮现了出来，只是当时叶萧的状态差得无以复加，这才一时无法把握住它。 此刻，一切如清泉般在叶萧的脑海里面潺潺地流淌了过去。 “小结巴纵然是山海主的后人，也没有道理能轻易地指挥那么多的海贼力量。 名不正，则言不顺。 能指挥山海遗部的，只能是新的海之主！”叶萧不由得握紧拳头，指甲深入掌心软肉而不自知。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没有代价的。 获得海之主的身份与荣光，就要承担它的责任与压力。”叶萧不知道山海约法的具体内容，但他很容易地就判断出了个大概，非如此，不足以解释为什么胜利在手，小结巴却不在身旁，只能遥遥地托付给海风心里话。 “那个啥，哥，你是俺亲哥，俺胆子小，你可别吓俺。”“也别再昏过去了，这有一个还昏着，船舱里也昏着一个，上岸时候俺抱不过来。”迪迪磕磕巴巴地说着，绞尽脑汁想要再说点什么分散叶萧的注意力。 叶萧只是在昏迷醒来后听了个片言只语，支离破碎，迪迪他们可不同，他们听得真真的，切切的。 “你个憨货。”叶萧睁开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的眼睛，笑着道：“你昏我都不会昏，还有，你要昏的话一定是饿昏的，起开的，肚子里跟打雷一样。”迪迪被叶萧笑骂着，憨憨地一手摸着脑袋，一手捂着肚子，一颗心稳稳地落了回来。 会骂人，会笑话人，这就没事了嘛。 至于肚子里面饿得打雷那都不算事，迪迪压根就记不起来有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谁顾得上这啊。 这么片刻休息下来，叶萧勉强攒了点力气，在迪迪搀扶下，终于从昭昭的大腿上起来，扶着迪迪的胳膊眺望向碧萝河出海口方向。 此刻，朝阳初升，波光粼粼，纵然还有乌云盖在头顶，却遮掩不住远眺的目光。 远方的海面上空荡荡的，遮天蔽日的船帆不见，黑压压如城的舰队不在，叶萧向着更远更远的地方竭力地远眺，依稀间只能看到有片帆高举，只露出一个头儿来，须臾之间沉入了水平线。 就当它是船帆吧。 叶萧的目力不足以支撑他分辨出来，那到底是远去的船帆，还是远在天边的云儿落入眼中臆想而出的模样。 他扶着迪迪的臂膀远眺了多久，小伙伴们担忧的目光定格在叶萧的脸上便有多久。 好不容易等叶萧回过神来，看到他们脸上浓郁得化不开的担忧之色，哑然失笑道：“放心吧，我没事的。”迪迪一下就信了，揉着肚子想喊饿。 明月、雪舞、昭昭三人可没有他这么把叶萧的每一句话都当成真理，异口同声地追问：“真的？”她们不相信。 身为局外人，只是一联想，一设身处地，感性的女孩子们自己就悲伤得无法自拔，好像带入了隔海相望的两人，因为责任与宿命无法在一起……想一想就悲从心里，身为当事人的叶萧怎么会没事？ 看着她们脸上写满的“我不信”，叶萧有啼笑皆非之感，不太有中气地大笑道：“你们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我在强颜欢笑？”明月、雪舞、昭昭，三女齐摇头，坚决否认：“没……没有……”偏偏每个人同情无比的目光，怜惜无比的神情，就差在额头上写着：“就是这么想的”。 “好吧。”叶萧以手捂额，叹息道：“你们在想什么呢？”“她不能上岸，我还不能下海吗？”“真的想相见，办法总比问题多。”叶萧摆了摆手，一副服了你们的表情。 “啊~”三女齐捂嘴，再低头，给自己笨哭了。 一声“我怎么没想到”差点就脱口而出。 沉浸在那种无奈，那种黯然神伤，那种宿命悲哀里面，她们还真没想到其实还能这么做。 在明月等人露出恨不得钻进甲板缝里的羞赧之色时候，叶萧反倒是沉浸下来，在心里对自己说，也是对小结巴说道：“等我们处理好自己的事，我会去找你的。”“等我！”叶萧一念及此，目光所及，是最东边朝阳破开阴霾的辉煌。 纵然当前，头顶，是乌云弥补，亦不能掩盖远方的光明。 前路，是光明的，一切都会好。 “我们走吧。”叶萧转过身来，笑容灿烂，一如朝阳般干净，耀眼。 鸣珂号掉头，背对着大海，重新向着海门城深处驶去。 这条激烈了一整夜的河道，此刻是如此的沉静，安静得就像离别时候的沉默，两岸犹自未曾熄灭的大火，仿佛是一只只高举着的大手，在挥舞着告别。 孤帆远去，逆着碧萝河向着上游去，前方是——玛法大陆，比奇行省 第四百四十八章 雨后见彩虹，不赴比奇城 碧萝河上游，海门城东郊。 河道弯曲于此，从上游裹挟而下的泥沙在此淤积成一座座沙洲，往日里常常有白鹭嬉戏，游鱼穿梭，百兽饮水……虽人迹罕至，却静谧与喧闹交织。 “嘭！”一声闷响，鸣珂号雪白的船头碰到岸边堆积的泥沙，缓缓停了下来。 寻常时候，这一声闷响虽不甚大，但也足以惊起欧鹭无数，吓跑饮水马鹿，沉游鱼而落飞燕，一片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偏偏这次不同，除了闷响回荡，再无其他。 沙洲上欧鹭早早飞走，游鱼一夜不曾冒头，百兽远远地逃窜，竟是死寂沉沉模样。 不是唯独只有人才懂得趋利避害，早在海门城里燃烧起冲天火焰，热浪滚滚肆虐时候，平日里在此相安无事的生灵们早就吓得不见了影踪。 好一片天地，只有一个个身影踉跄着从鸣珂号上下来，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着岸边去。 “呕~呕~”一边走着，还有人一边呕吐，喷泉一样地往外喷，天知道有时候没吃东西了，到底是哪里来的东西喷个不停。 叶萧无力地扶着岸边一株歪脖子树，怒其不争地指着那些弯腰吐个不停的众人道：“我说你们什么好？漂洋过海都没事，非在这小阴沟里翻了船。 你们，竟然，晕船！”有一个算一个，迪迪、雪舞、昭昭、明月，全吐成了狗，连翻白眼，却没有力气去反驳。 叶萧看得嘿嘿直笑，倒也不忘拖着沉重身躯，在雪舞、昭昭、明月三个人后背上轻轻地拍着。 拍拍这个，拍拍那个，嘴巴虽毒，他行为上还是很让三个女孩子满意的。 迪迪这下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他吐得最厉害好不好，叶萧几次从他身边经过，别说拍拍后背了，连鼻子都捏起来，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要不是实在吐个不停，迪迪非得蹦跶起来跟“亲哥”理论一下重女轻男是不对的这个事儿。 毕竟他们肚子里都没有货，吐着吐着实在是连胆汁都给吐出来了，没得吐只得停了下来，一个个脸色苍白，四肢发软，直往地上哧溜。 叶萧看着好笑，倚靠着歪脖子树，回望着海门城方向，默默地想着心事。 昭昭缓过劲儿来了，顿时就不依了，哼哼唧唧地道：“谁晕船了，你才晕船了呢，我们灵狐族人从来不知道晕船两个字怎么写，哼！”她一边说着，一边冲着叶萧做起了鬼脸，一副极其不服气的样子。 雪舞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迪迪张了张嘴巴很想跟上说他们牛魔人也是不晕船的，别说写了，听都没有听过。 叶萧笑了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其实他哪里不知道，大家何尝是晕船，分明是体力、精力、身体枯竭到了极致，早就到了极限。 先前不是在激战中就是在紧张情绪里，一时还察觉不到，现在放松下来，在鸣珂号上一阵晃荡，一起泛了出来罢了。 大家都不说话了，学着叶萧的样子，默默地回望着海门城。 即便是在大白天里，海门城方向依然火红一片，大火过去了，还有零散的火焰在倔强地复燃着，好像昨晚那个噩梦般的夜晚，还在薪火相传地以延续着。 “隆隆~隆隆隆~~~”老天仿佛能听到叶萧等人的心声，知道他们对这一幕看不顺眼一般，隆隆闷雷声在海门城上空滚过，一道道银蛇乱舞在铅云当中，仿佛一条条电龙在甩动着尾巴。 下一刻，暴雨倾盆而下，悬停在海门城上空一整个晚上的乌云，好像找到了宣泄的口子，恣意地向着犹自燃烧的城池倾泻着雨水。 叶萧等人所在的地方已是城之最郊，远离了海门城，倒是逃过了落汤鸡的命运，只有斜斜的风，细细的雨，意思意思地扬扬洒洒着。 站在他们的位置眺望过去，海门城上空乌云就像是一个硕大的漏斗，暴雨就那么用倒着下去，壮观无比。 他们耳中仿佛能听到“嗤嗤嗤”的声音，笼罩了海门城整整一个晚上的红光塌陷下去，熄灭下去，连缭绕而起的黑烟都被雨水镇压。 “好雨啊。”叶萧情不自禁地感慨出声。 迪迪等人连连点头，心有戚戚焉。 没有人会会错叶萧的意思，这的确是一场好雨，浇灭了火焰，洗涤了血的味道，冲刷了一切，留下一片干干净净。 叶萧意犹未尽，贪心地道：“要是再来一场雪多好。”白茫茫一片，一切就都过去。 雪终于没有落下来，阵雨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眼间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横跨在海门城上空。 彩虹好像是一道桥，在接引着什么？又像是一个预兆，就如雨后总会有美丽的彩虹，燃烧过后的海门城废墟上，终将重建起新的辉煌。 “呜呜呜~呜呜呜~~”哭声，突兀地响起。 那是小孩子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 叶萧等人霍地扭头，齐刷刷地向着迪迪望过去。 哭的自然不是憨憨的牛魔人，哭声源自他后背上。 在一群人屁滚尿流地下船时候，迪迪没忘了自船舱中将铁蛋背了下来。 铁蛋醒了，远远看着断壁残垣的海门城被雨水洗礼，被彩虹跨越，哭得一脸狼藉，唬得从来没有哄过孩子的迪迪怎一个手忙脚乱了得。 这个时候迪迪无比地想念小九，要是它往铁蛋面前一站，准管吓得孩子再不敢哭。 可惜他也就是想想，在叶萧被他救起来后，确认没事后，早就坚持不住的小九回去后再没有冒过头。 眼见着叶萧等人都扭过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迪迪只得苦着脸，笨手笨脚地开始哄孩子。 好不容易铁蛋不哭了，不是被哄好的，分明就是哭累了在迪迪背上睡着了。 反正不管如何，迪迪大松了口气，准备控诉叶萧等人见死不救呢，扭头一看，以他的神经之粗大，依然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叶萧、明月、雪舞、昭昭，四人并肩而立，脚下不远处就是碧萝河，皆沉默不语，气氛凝重得堪比暴雨前的海门城。 迪迪小心地踱步过去，受不了这气氛，刚刚要开口问，明月突然抢先问道：“叶萧，你是不是不打算去比奇城？”“啊~”迪迪吃了一惊，心下诧异无比。 在他想来，叶萧怎会不想去比奇城，从离开白日门城起，比奇城一直是他的目标。 若不是路上发生无数事，只怕现在叶萧早就带着他蹲在比奇城里最好吃的饭店里大快朵颐了。 不等迪迪越俎代庖地回答，叶萧缓缓地点头，道：“是的。”“我现在不去比奇城。” 第四百四十九章 离愁 “就是，怎么可能不去……”“呃~”迪迪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猛扭头望向叶萧，结结巴巴地道：“哥，你是俺亲哥，刚你说啥？再说一边，俺好像听差了。”叶萧不看迪迪，看着明月的眼睛，认真地重复道：“我现在不去比奇城。”顿了顿，他加了一句解释：“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说话时候，叶萧目光一瞥，落到了哭累了趴在迪迪背上昏睡过去的铁蛋身上。 这下，不仅仅是冰雪聪明的明月，就是脑子转不过弯儿来如迪迪，也是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铁蛋父亲死，母亲亡，叔父亦亡，在世上截然无亲。 偏偏铁蛋的这些亲人之死，叶萧不是就在现场，参与其中，就是多少沾边，并不是无关的路人。 “是了。”迪迪一拍脑门，大叫道：“哥你是想送铁蛋去小石城，去小石城对不对？”前半句其声如雷，险些惊醒了小铁蛋，小家伙一动，迪迪顿时吓得一哆嗦，后面半句声如蚊蚋，险些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了。 叶萧听见了，颔首道：“就是小石城，这是铁蛋的长辈所愿，我当护送他前往。”他说得郑重，迪迪也是连连点头，便是明月等人，亦无异议。 没有经过了昨晚那场酣战的人，无法理解叶萧说这番话时候的责任感。 那是战友之情，兄弟之义，托付妻子，义不容辞。 叶萧已经既不清楚是铁沱亲口所说，还是迪迪转述，说要将铁蛋送去小石城，长大后当一个强大的战士，守卫海门城的。 但这个美好愿望本身，叶萧记住了，将其当成了托付与责任，背负了起来。 “可是……”迪迪挠挠头，有些为难地道：“哥，你不是要去比奇城找老爷子的嘛。”“要不，俺一个人送铁蛋去小石城吧，反正俺师傅也一直说要让俺去小石城看看，代他看看。”“哥你就跟明月一起先去比奇城等俺，俺很快来找你。”迪迪话刚说完，明月眼睛就亮了起来，旋即又飞快地暗淡下去。 虽然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她知道以叶萧的性子，不是习惯将责任扔给别人背负的人。 果不其然，叶萧坚决地摇头，摆手不让迪迪继续说下去，道：“一起去。”他昂着头，脸上带出一抹明悟地道：“没有影响的，我就是不去小石城，去了比奇城，一样找不到老头子。”“他不愿意让我找到，我怎么可能找得到？”叶萧摇头失笑，接着道：“再说了迪迪，我们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们了。 我们有自己的路，要自己走，而不是沿着别人的路去追啊追，终究是一场空。”“或许，这是我爷爷要教给我的最后一课。”类似的明悟，叶萧早就隐隐地抓住了尾巴，却是直到这一刻，才清清楚楚，再无犹疑。 比奇城到底还是会去的，却是在他去往小石城，完成对碎颅教头，对铁沱的承诺和责任之后。 叶萧的话，一个字都没有漏过地被雪舞尽收耳中，她低头看着脚尖，许久许久，再抬起头来时候，眼中清澈一片，已是有了觉悟。 “我……我也要走了。”雪舞这话一出，昭昭第一个慌了，抱住雪舞的胳膊摇晃不依：“雪舞姐姐，你要去哪里，不跟昭昭一起了吗？”雪舞微笑着，形象上有些狼狈，气质上却如当日在狐月岛上，在汤池畔，两根手指捏着白瓷小酒杯，慵懒妩媚的样子。 她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昭昭火红色的头发，顺着一路摸到马尾处，微笑道：“姐姐要回去了，回去狐月岛，回到神殿里。”“这是我的责任。”“婆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族人们都在等着我。”雪舞声音不高，语气轻柔，却有圣洁的光在流转周身。 这光不是力量，是明悟，是信仰的光。 “可是……可是……”昭昭跺脚，跳脚，两只手不住地摇，各种不依，却找不到理由去劝阻，着急得一张小脸红如苹果。 “你跟在公子身边，姐姐很放心。”“你累了，可以回来找姐姐说说外面的事情，姐姐会喜欢听的。”雪舞语气依然轻柔，脸上还是带着微笑，昭昭却听得哽咽了起来。 叶萧亦是心中一沉，仿佛又看到了灵狐神殿里那张竹制的摇椅，在嘎吱嘎吱地响着。 恍惚间，他看到上面坐着的不再是老迈的婆婆，而是年轻的雪舞，坐在上面摇啊摇地，一点点地变老。 劝阻的话到了口边，又重新咽了下去，叶萧摇了摇头，心知雪舞跟他一样，是心中有了明悟，有了属于自己的道路，这便非语言所能动摇的了。 明月自然要回去比奇城，海门城中多少事，她需要向着长辈，向着玛法王国的高层报告。 雪舞要回到狐月岛，以灵狐族圣女的身份，守护着族人。 叶萧要带着迪迪、昭昭，南下小石城，再北上比奇城。 他们一人眼前的碧萝河道，九转十八弯，支流无数，一转头，就看不到了原本身边的人。 一声告别，一声珍重，明明到了口边，无论是叶萧也好，雪舞、明月也罢，皆说不出口来。 沉默当中，迪迪郁闷地狠狠一脚踢出去，飞沙走石地哗啦啦一阵响，不如此，难以消解离愁。 “咦？”叶萧神情忽然就是一动，眉头挑起，举步向着前方草丛处走去。 草丛就在河畔，水分阳光皆充足，堪称旺盛。 迪迪一脚扬起碎石飞沙无数，正是扑在草丛上，打得碧草折腰，一身灰尘。 吸引叶萧注意力，让他连离愁都暂时放下的当然不是草丛，而是草丛里露出的一件东西。 叶萧当先，迪迪等人好奇地跟上，三五步间，来到草丛前。 他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好奇地看着叶萧动作。 在草丛前，叶萧蹲下身去，好像捡起了什么东西，在眼前端详着，久久不起，如在沉吟着什么？ 待他站起来后，看清楚叶萧手上拿着的东西，迪迪“啊”地一下，张大了嘴巴，几可塞入鹅蛋一颗。 第四百五十章 道左相逢恨不死 木雕！ 一个女子身子曼妙的木雕！ 看到叶萧站起来时候握在手中的木雕，迪迪惊讶之余，一个人名从脑子里浮现了出来。 ——王倬！ 除去王倬，以迪迪匮乏的人生经验，还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过类似嗜好。 迪迪并没有猜错。 在看到木雕第一瞬间，叶萧的目光就落在木雕的面容位置。 该木雕连衣服的每一点褶皱都刻画入微，每一缕发丝皆清晰可见，唯独在最该清晰的脸庞一片模糊。 上面似乎下了千刀万刀，又似乎一刀都不曾刻落。 是不能描述万一，是不敢亵渎之容，还是其他的什么，叶萧不知道，他只知道，是王倬！ “王倬竟然还没有死。”迪迪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在磨着牙花子，咬牙切齿说的就是这种。 明月等人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瞬间从离愁当中拔了出来，警惕左右。 所有人脑海里面皆浮现出一幕景象，那是王倬最后一次出现在大家眼前。 一个恐怖的身影翻身跃下水门，叶萧一脚飞出法剑千钧一发间刺入其后背，连人带剑，栽入水中。 这样，都能活！ 包括叶萧在内，所有人再是仇恨王倬其人，亦不得不佩服其求生之能。 火山爆发首当其冲，不得死。 油尽灯枯身受重伤，落入焚山煮海的烈焰之河，亦不得死。 与之对比，连带着铁甲人在内，死在碧萝河上无数海贼，完全可以喊一声冤枉。 “可恨！”迪迪蹲身下来，一拳头擂在地上，恨恨得忘却了手上疼痛。 连莽撞如迪迪，也没有说要去追踪一番。 所有人都知道王倬再是能求存，那一身重伤总不是假的吧？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多么能掩盖行踪痕迹，只要追上去，定能斩杀此獠。 可是，不能……叶萧等人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真的追踪上去，怕是人还没有追踪到，队伍中就要有人先支撑不足了。 再大的仇恨，也没有伙伴的性命重要，所以迪迪只能蹲在地上，对着地上使劲儿。 或恨恨，或懊恼，或沮丧，诸般情绪，在众人身上流转，唯独一人，例外。 叶萧！ 他握着木雕，一如刚刚站起来样子，连脚步都不曾挪动一下，更不曾看向迪迪等人一眼，只是怔怔地看着木雕。 偶尔，叶萧的手会在木雕上摩挲着，触手光滑细腻，像极了经过了多年使用的老木椅，扶手处一层润泽的包浆。 叶萧看看木雕的细节，再跟当初亲眼拿在手上的进行了一番对比，喃喃自语：“线条还有些生硬，技法不够圆融。”“看来……”他的声音很低，近如迪迪，亦听不真切。 渐渐地，大家都发现了的异状，奇怪地看了过来。 不等有人发问，叶萧先将另外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嘘”一声。 大家顿时就懂了。 一个个屏气敛息，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周遭蓦然安静了下来，隔了很久很久，才有一声类似虫鸣的响动，旋即又归于了沉寂。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兴许只是过去了一笑会儿，可能又是好半天，在耐性最差的迪迪开始抓耳挠腮的时候，一阵悉悉率率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要说在这荒郊野地，各种悉率异响，本来再正常不过，没有人会在意。 奈何这海门城郊，随着昨夜一场大火，但凡能动弹的几乎跑了干净，叶萧等人在这里半天了，愣是没有能看到一个喘气的。 于是这声音便显得分外之突兀，尤其之刺耳了。 在这声音入耳的时候，其实就代表着“它”，跑不掉了。 迪迪以目示意，叶萧视如不见，就这么平平静静地站着，纹丝不动，唯有握着木雕的手握得愈发地紧了。 大家有样学样，所有人静立不动，目光则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草丛深处。 那里，高及胸膛的草丛在左右晃动着，呈一条歪歪扭扭的曲线，直接众人所在处来。 一息，两息，三息……短短路程，换成迪迪不过一个箭步，却足足摇晃了十个呼吸时间的草丛，方才逼近了众人身前。 突然——哗地一声，草丛分开，先是一根断折的铁钩，再是一只只有筋肉没有皮肤指甲如兽爪子般的手，挖入地上淤泥，借力之下，一个血肉模糊又散发着恶臭的身形向前窜出了一小截，半出草丛，半入人眼。 看到这一幕，包括叶萧在内，所有人都明白了那短短的一点距离，为什么要花上那么长的时间。 出现在叶萧等人面前，匍匐在地的自然是王倬。 有颤颤巍巍，犹自插在其背上后心的法剑为证。 若不是法剑在此，若不是没有人皮的血衣人独一无二，若不是铁钩虽断仍然能看出往日峥嵘，任是谁也不能将眼前匍匐在地的野兽跟王倬此人联系在一起。 什么优雅什么癫狂，什么枭雄什么魔头，众人脚下的，连人都不算是。 此刻之王倬，下半身如无知觉般，只是在地上拖动着，全靠着半残废的前肢一下一下地在地上窜动。 他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全都化脓溃烂，恶臭的味道熏人欲呕。 不说行走之艰难，伤势之沉重，单单还插在王倬背心上的法剑随着他行动而不住地颤动着，好像是一条活着的灵蛇在钻洞，其痛苦就不是常人所能够忍受的。 就是这样，王倬他依然不死！ 叶萧等人完全相信，要不是在这里跟王倬撞上，下次见面，他依然是优雅癫狂恐怖的贼子王倬。 在叶萧他们看到王倬的时候，王倬也同时看到了他们。 有错愕，亦有解脱，他抬起头来，咧开嘴巴，似乎冲着叶萧笑了一笑。 平日里，这笑容或许优雅或许风度翩翩，现在没有半点皮肤包括，肌肉亦是撕裂，笑容恐怖如恶鬼。 “为什么？”王倬笑罢，如与好友对坐品茗，轻描淡写又带着几分好奇地问出声来。 其声沙哑，无力，就好像常人连吞了十余口海边的沙子后，才能发出的声音。 “因为它。”叶萧知道王倬问的是什么？指了指手中的木雕答道。 “包浆厚实完整，雕工未至圆融，王倬，你要知道我是见过你后期随手雕刻的，件件胜过它。”“这些足以说明，它对你来说是不同的。”“那么多木雕当中，这件应该是陪伴你最久的，寄托的感情也是最深的吧。”叶萧淡淡地道：“旁人我不知道，要是你的话，我肯定，你会回来找它的。” 第四百五十一章 王倬之死，别而已矣 “好好好。”王倬沙哑着声音大笑，只是气息渐渐微弱，近在咫尺下几乎都听不清楚。 迪迪等人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叶萧，没想到他凭着这点线索就能断定王倬行踪，并且还真的守株待兔地守到了此獠。 “死在你手上，倒也不冤枉了。”王倬笑罢挣扎而起，反手背后“嗤”地一声拔出了法剑扔到了叶萧脚下。 紧接着，王倬艰难地在地上蹭着，盘坐起来，背靠在一株枯木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一番折腾，王倬所做的无非是从狼狈地匍匐在地上，变成了正襟危坐，双手自然地垂落膝盖，竟是颇有几分风仪。 这是死也要死得有仪态吗？ 众人望向王倬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复杂了起来。 此贼固然可杀可恨，却也的确不是一般等闲。 叶萧目光落到脚下法剑上，只见得剑身光亮如新，不曾沾上半点鲜血，王倬拔剑的地上一样不曾有鲜血滴落。 王倬体内的血，竟是燃烧得干干净净，一滴也无。 这样，竟然还活着？ 不过拔出法剑的同时，也意味着王倬死定了。 若是不然，他早就将剑拔出了，不会忍耐着非人的痛苦一直到现在。 场中一时沉默了下来，所有人脑海里面尽是王倬艰难地一蹭一蹭地在草丛中前行的模样。 如此情况下，王倬竟然还能逃出生天，还能在察觉到丢失了木雕后原路返回寻找，简直非人。 好在，再是非人，终究是要死了。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叶萧淡淡地问道。 王倬依然保持着双手垂在膝上的姿态，笑道：“因此而死，死得其所，夫复何求？”“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死在你的手中，不知可否？”到了如此地步，王倬依然桀骜，只愿意承认是为了木雕为了心中所爱而死，而不是因为输了而亡。 即便是死，也只愿意死在叶萧这个战胜过他的人手中。 “可以。”叶萧俯身从地上捡起法剑，在手中掂量着，若有所思地道：“王倬你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你这个死法，倒让我想起了我家老头子当年的一句教诲。”王倬血肉模糊的身体在不住轻微地颤抖着，连保持坐姿都做不到了，只能全部倚靠在身后枯木上，一开口却还保持着风度：“愿闻其详。”叶萧背身踱步，悠悠地道：“我家老头子说：当你把一个女人当成了全世界，你就丢掉了全世界，还要搭上你自己。”“一如你王倬之陨！”叶萧话只说了一半，更是深深地怀疑这话是老头子从哪里抄来的，不像是这个不着调的老道士会说的。 他自然更不会告诉王倬，老道士痛心疾首地说出这番话的原因是拖欠嫖资被赶了出来。 叶萧话音落下，掂量着法剑的手向后一抛，法剑在空中旋转着，寒光一闪，如流星坠落，“噗嗤”一声，法剑自王倬的头顶插入直没至柄。 这样的伤势，没人能够不死。 王倬却一时还不得死。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用求恳的目光看着重新转过身来的叶萧。 叹息一声，叶萧另外一只手一抛，木雕翻转着，掉入了王倬怀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王倬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脑袋一歪，就此气息全无。 王倬，死！ “总算是死了。”叶萧耸了耸肩，有一种大石头从肩膀上卸下去的轻松感觉。 自他踏出白日门城那一天开始，王倬就如幽灵一般，不住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此人强大、邪恶、癫狂，又枭雄之姿，一时之选，委实是叶萧生平所遇的第一大敌手。 现在，这个好像怎么都杀不死的敌人，终于真真正正地死在了面前。 王倬之死，就像是一个休止符号，一个见证，叶萧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不同了，成长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人艰难地征服了一座座山峰，站在巅峰处固然疲惫不堪，却又豁然开朗般地升华。 “哎呀~”叶萧感慨过后，忽然怪叫一声，懊恼地对明月道：“我忘了，那是你的法剑……”“要不，我把它取出来，洗干净再还给你。”叶萧这话刚出口，迪迪就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条件发射了都。 果不其然，下一刻，叶萧的目光就转了过来，不用他开口，迪迪用牛角去想也知道定然是那句：迪迪，看你的了。 可怜的牛魔人都准备认命地上前了，明月忽然摇头，摆手道：“不，不用了。”“王倬其人，也算是一代枭雄，就让这把法剑留下来，给他陪葬吧。”迪迪顿时松了口气，叶萧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明月所言，正是叶萧最后时刻将木雕抛回的原因。 不说敌我，王倬其人，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对手。 “那就……这样吧。”叶萧转过身，再不看枯木下干瘪的王倬尸体。 兴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道雷电劈落下来，连枯木带王倬尸身，一起燃成一把篝火。 与此同时，因为王倬的突兀出现而耽搁的离别，终于要到来了。 沉默片刻，叶萧洒然一笑，带着迪迪，带着昭昭，冲着明月，冲着雪舞，拱手笑道：“就此别过。”“只要活着，终会再见。”话音刚落，叶萧掉头而去，再不回头。 迪迪与昭昭，亦步亦趋，一步一回头，渐渐地走得远了，看得模糊了，分不清楚是别情模糊了眼睛，还是已离得遥远。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少年踏上冒险的路，却怎么也不习惯离别。 正因为如此，叶萧不敢回头。 目送着叶萧的背影远去，雪舞登上鸣珂号，却久久不曾起航，只是在心里说：“公子，雪舞在狐月岛上等着你。再见时候，你会跟我讲后面的故事吧，那些，我没有能参与的故事。”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晶莹的泪滑落下来，在雪白的甲板上砸得粉碎。 不远处，明月收回了目光，调转了头，自语出声：“叶萧，我们比奇城见！这，只是开始。”太阳好像也不愿意看到分别的景象，飞速地爬升得高高的，这样就可以不看见。 从正午，到午后，再到傍晚……叶萧指使着迪迪扎下营来后，两兄弟躺下去，骨架都要散落的时候，叶萧才猛地想起了一个事：“迪迪，咱家大黑呢？” 第四百五十二章 大黑很麻烦 “大黑？”“啊！”迪迪一拍脑门，险些跳起来把帐篷给顶掉了。 他大嗓门刚打开呢，嘴巴就被叶萧给捂住了，到口的惊呼声化作了“呜呜呜”。 “哗”地一下，帐篷被从外面掀开，外头篝火的红光透进来，将一切都映照成暖暖的色调。 这暖色却比不得从帐篷外走进来人的火红色，如火焰在燃烧一般的头发。 “嘘~~”进来的是昭昭，她艰难地空出一只手在口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昭昭同时瞪起眼睛，呶着嘴巴冲着帐篷角落示意了一下。 迪迪瞬间反应过来，跟叶萧一起望了过去。 那里，小脸蛋上犹自挂着泪痕的铁蛋动弹了一下，不知是被迪迪的声音惊动，还是透进来的火光刺眼，终究没有醒。 见状，叶萧和迪迪、昭昭齐齐出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这小家伙又是找妈妈又是想叔叔，偶尔再想下爸爸，给他们三个折腾的，不堪回首。 也不能说没有好处，精疲力竭，胆战心惊地，多少消解了离愁。 坏处就是，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昭昭，他们都把可怜的大黑给忘记了。 昭昭小心地走进帐篷，走到铁蛋蜷缩着小小身子睡着的那个角落，将抱了满怀的干草之类东西仔细铺好，轻轻地抱起铁蛋放到了上面。 她口中哼着叶萧听不懂的歌谣，轻轻拍打着铁蛋纤瘦的后背，让可怜的小家伙睡得更沉，更踏实一点。 昭昭抱回来的干草一类东西里面，不知掺杂了那些干花、香料，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闻着闻着让人不由得打起了哈欠，恨不得躺上去在上面打个滚儿，然后安心地睡上一觉。 叶萧从未在一直以狡黠少女一面示人的昭昭身上，看到这样的母性关怀，一时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察觉到叶萧的目光，昭昭甩动着火红马尾转过头来，奇怪地问道：“道士哥哥，迪迪笨牛，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呀？”哥哥……笨牛……迪迪为这个不同待遇很是掬了一把伤心泪，旋即他又想起被打断的事儿了，哎呀一声，伸手入怀。 “大黑……大黑……大黑它……”迪迪一脸难过，掏出了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当着叶萧和昭昭的面，一层层地打开。 不得不说，迪迪包裹得细致，叶萧看得眼角一阵阵抽动，一层层愣是还没有打开完。 浓浓的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叶萧声音不由得都颤抖了起来：“大黑，大黑是不是……”想到那个欢快追逐着臭鞋子的黑背大狗，想到偷奸耍滑地总能找到各种猴群狗群给它服务的懒货，想到变成了神兽一心只想开一个大大狗后宫大黑……叶萧悲从心来，恨不得大哭一场。 终于，包裹彻底打开了，露出里面的大黑来。 它还是保持着四肢打开到极致，僵硬无比的样子，一动不动，犹如风干了的猫干。 其惨状，堪比枯木之下的王倬。 叶萧想到大黑拼命地透支力量，以一己之力在水门前掀翻战舰无数，咆哮着地忍受着海贼们的冲击；又想到它拖着疲累之躯，潜水而去搜寻，再拼命地游回来报信……在此刻叶萧的心中，大黑所有的缺点全都消失了，留下的全是优点，全是感动。 他颤抖着手，轻轻地抚摸在大黑的身体上，想着平日里总嫌弃它，现在大黑却再不能懒惰地趴在肩膀上，顽皮地咬头发玩儿了。 “呃~”“呃呃~~”“呃呃呃~~~”叶萧正想到感动处呢，眼睛噙着眼泪，眼看就要大哭一场，突然，发现了不对。 触手柔软，又有弹性，还带着暖和，隐隐还能感觉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等等，那狗鼻子上冒出来的鼻泡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是什么声音？打呼噜吗？一定是的吧！ 叶萧脸色一变，再变，随即先喜后怒，整个人都不好了。 感觉就像是一腔感情，全喂了大黑。 敢情没死啊！ 叶萧对着迪迪怒目而视：“迪迪，你给我说清楚，大黑它哪里死了？这不还喘气吗？”迪迪缩了缩脖子，抗议道：“俺没说它死了啊，就是昏，昏着呢。”“你还敢顶嘴。”叶萧怒不可遏，这是没力气，要不然早就蹦跶起来一巴掌拍这憨货后脑勺上了。 “没死有你这么包的吗？”“这也就是大黑假假是一神兽，不然没死也给你憋死了。”叶萧吭哧吭哧地大喘气，骂完后看着缩着脖子抱头的迪迪，看着还喘气的大黑，嘴角控制不住地弯起，笑容不能抑制地浮现。 “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死，没死太好了。”叶萧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迪迪跟着摸着脑袋傻乐呵。 没死就好了。 只要没死，就好。 一切困难都可以解决，办法永远比问题多，只要还在，还活着，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叶萧和迪迪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了半天，“嘘”的提醒声再次传来。 他们两人连忙噤声，扭头果然看到昭昭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满的可爱样子。 昭昭冲着他们挥舞了下小拳头警告，很是奇怪他们在折腾什么，不得不说叶萧和迪迪之间的默契其他人很难理解啊。 叶萧心虚地看了一眼还睡着的铁蛋，终于冷静下来，开始一寸寸地检查起大黑的情况来。 “咦？”摸索了一遍大黑的身体后，叶萧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经过连续几场高强度的鏖战，大黑一直顶在最激烈的地方，一身上下，伤势沉重是肯定的。 问题是神兽之身也不是假的，那些伤势还不至于让它昏迷不醒。 大黑的心跳稳定，气血流转正常，鼻子前冒着鼻泡，吭哧打着呼噜，怎么看都像是睡着了模样。 只是任凭叶萧又挠又瘙痒又呼唤的，大黑愣是没有半点清醒过来的样子，仿佛要就此睡到了天荒地老。 叶萧的神情越来越严肃，看得迪迪和昭昭心惊肉跳的，两人噌噌噌地过来，半跪在叶萧和大黑旁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哥，你是俺亲哥，别吓俺，大黑还……还有救吗？”迪迪颤着声音，昭昭紧张地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起盯视着沉吟不语的叶萧。 “很麻烦。”叶萧摇着头，声音有些发沉：“大黑的情况，比起我们仨，还要麻烦。” 第四百五十三章 伤兵满营，难关卡住 “麻烦？有多麻烦？”迪迪和昭昭面面相觑，虽然为了不吵醒铁蛋已经压低了声音，还是掩盖不了内里浓浓的担忧。 他们的情况，已经很麻烦了。 昭昭本来在圣女这块儿的修持就远远不如雪舞，她太半心思都用在翘家玩耍上了，一场激战下来，她小脸上的惨白色就没有退下去过，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时间修养？ 早同行过来的路上昭昭就跟叶萧和迪迪交过底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用不上灵狐圣女的手段了，只能靠着刺客一类手段帮忙。 迪迪还要更惨上一些，全身上下大伤小伤连自个儿都数不清楚，要不是牛魔人体魄强悍，迪迪更是个中翘楚，不然怕是早就躺在床上直哼哼了。 叶萧又比他惨。 境界上是上去了，经历过水门和河底一战后，他的境界高到自身都说不清楚的地步，只知道很高很高，有几层楼那么高。 奈何，这几场战斗叶萧几乎每一场都是在涸泽而渔，体内枯竭到了石头里面榨油的地步。 不仅仅是道术方面，强行催发肉体力量拔出横江铁索，又与铁甲人战斗的后果不是说笑的，叶萧现在全身上下肌肉几乎全都处在撕裂状态，一个不好以后怕是再也恢复不过来了。 他们这般伤兵满营，情况已经差到不能再差，大黑竟然比他们还要麻烦？ 这还了得？ 以自身为参照后，迪迪和昭昭瞬间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 叶萧顾不上迪迪和昭昭脑子里在转着什么念头，也不曾回头去看一下他们凝重得都要滴出水来的脸色，沉着声音分析道：“大黑现在的昏迷不是普通的昏迷。”他顿了顿，想起不是在自言自语，是要迪迪和昭昭一起参详，又说得仔细了一些：“这么说吧，大黑现在正常情况下是醒不过来了，情况跟当初他只剩下灵魂被我们封起来差不多。”昭昭当时不在还有点懵，迪迪瞬间就懂了，脑海中当即便浮现出大黑被封在晶石里面，无头苍蝇乱窜般的样子。 叶萧又道：“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大黑是我的神兽嘛，我还能通过神兽烙印强行唤醒它，只是……”他苦笑着抬起右手，手背、手心光光的，什么都没有。 原本烙印其上，一激发就会浮现出来的神兽烙印早就在水门之上便溃散了。 这个溃散是不可逆的。 “哎呀~”迪迪和昭昭顾不得担心声音太大吵醒铁蛋了，齐齐惋惜无比地惊呼出声。 这可是召唤神兽啊。 这可是传说中的神技啊。 就这么没了？ 叶萧郁闷地看了他们一眼，心里清楚着呢，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无所谓地一摆手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不然是哪样？ 迪迪和昭昭坐立不安地，跟屁股下面烧着火一样，就差在脑门上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简单说吧，召唤神兽神技还在，只是神兽烙印不在了。 这是个麻烦，但也是一个机遇，只要我能解决它，以后就能走出一条全新的路。”叶萧用有力的一句话做出了结语：“可以走出前人的窠臼，独属于我自己的召唤神兽。”“哦~”迪迪和昭昭不管有没有听懂，至少面上是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样子，不再是满满担忧模样。 然而，大黑的问题还没有完……叶萧继续道：“其实……大黑昏迷的唤醒，我多少有些头绪了，可是有一个问题解决不了。”迪迪抢在昭昭之前脱口而出：“什么问题？”不得不说，迪迪和叶萧呆得久了，这个默契杠杠的，生生锻炼出了在该发问时候发问的顶级听众手段。 换在平时，叶萧妥妥地一个鼓励目光过去，这会儿却是没有心情了，蹙着眉头道：“我刚刚检查时候，发现大黑的神兽朱厌之躯出了问题，它受的伤势竟然一直没有在恢复。”他迟疑了一下，用了一个迪迪和昭昭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这就像是一柄剑，本来弯过来，一松手就会弹回去，但是弯得太狠了，就再也弹不回去了。”“啊~”牛魔人和灵狐少女瞬间就懂了。 换句话说，大黑的神兽朱厌之躯使用过度，受到的伤势完全不可逆。 叶萧两手一摊，郁闷地道：“本来大黑的意识恢复，驱动神兽的自愈能力，这点伤势本来是没问题的。偏偏因为身躯的伤势太重，我想好的唤醒大黑的方式压根就不可行。 这就……”他一时想不到好的形容，迪迪倒是先弄明白了，言简意赅地道：“卡住了。”“就是卡住了。”叶萧以头抢地的心都有了。 要治好大黑的伤势，先要唤醒它。 想要唤醒它，又得先治好伤势。 这不是卡住了嘛。 又绕回来了。 ……这怎么办？ 叶萧和迪迪脑袋碰着脑袋，一起在那冥思苦想，偶尔其中一个一惊一乍地，就是“嘭”地一声碰头声。 两人谁也没在意，脑汁绞尽了都，还是没有想到好办法。 大黑这个躯体可了不得，传说中的神兽朱厌，想也知道不是普通的医治手段能搞得定的，他们压根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叶萧和迪迪生平遇到的医治水平最高的自然是绝世游戏游某人莫属了，可是遗人村早就化成了泽国，游某人生死不知，明显此路不通。 “要不……”好半天，迪迪怯怯地提议：“……哥，我们去找找沈哥。”……沈凡？ 叶萧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方法，沈凡其人，神秘莫测，要说最有可能有办法解此困局的，他绝对算一个。 问题是……叶萧苦笑道：“迪迪，沈凡是属地鼠的，天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坑里冒出来，找是找不到的。”回想了这么久以来沈凡这厮的出场方式，迪迪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那个……”昭昭的声音插了进来，叶萧和迪迪齐扭头，看到灵少女举起手，不太确定地道：“我或许有办法。”叶萧和迪迪异口同声：“什么办法？” 第四百五十四章 神奇水井，林间小屋 “这个……那个……”“人家不是很确定呀。”昭昭被叶萧和迪迪的激动给吓住了，颤着声音说道。 “没事，说说看。”叶萧连忙噌过去，用鼓励的目光望向她。 跟叶萧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昭昭从来都是被照顾的那个，鼓励呀夸奖什么的经历得实在是有些少，顿时就兴奋了。 她蹦跶起来，险些撞到头，旋风一般冲出了帐篷，再龙卷风一般地冲回来，手上攥着一块尖石头。 在叶萧和迪迪诧异的目光下，昭昭蹲下来，就在帐篷里面的地上，用尖石头勾勒出了图案。 “呃，好像是地图。”迪迪看半天，不太确定地道。 不等昭昭回答，叶萧先道：“就是地图。”他这块儿明显比迪迪强，辨认了一番，指着地上鬼画符一般的粗糙勾勒地形图道：“这里是海门城。”叶萧的手指移动到左边：“这里应该是沃玛森林。”再到右边：“比奇行省。”接着拳头打在地图的中间：“这是我们前面要去的地方：青丘山脉。”叶萧手继续向下，在昭昭没有画出图来的地方用巴掌一拍，道：“这就是我们要去的小石城。”他每说一个地名，昭昭就点点头，到最后跟小鸡啄米一般，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全是惊叹之色。 她画的图自个儿都觉得一点不像，难为叶萧竟然能分毫不差地认出来，昭昭眼睛里顿时就都是小星星，脑子里只有三个字在回荡：好腻害！ “昭昭？”“昭昭！”叶萧喊了一声没反应，无奈地又唤了一声，昭昭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白生生的小手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点：“道士哥哥，迪迪笨牛，这里是沃玛森林和比奇行省交界的地方，青丘山脉的一部分。”“以前人家在神殿时候，婆婆没事就会跟我和雪舞姐姐讲故事。”“有一次说到这里，婆婆说她和她的同伴有一次受过好重好重的伤，原本以为走不出青丘山脉了，没想到在这个位置发现了一口很神奇的井……”昭昭绘声绘色地形容着，简单说来，就是当初婆婆他们重伤到快要无幸的地步，结果偶然发现了那口井，喝了里面的水，一身重伤竟然离奇地痊愈了。 “还有这种好事？”叶萧瞬间明白了昭昭的提议，那就是去找那口神奇的井，通过它治疗大黑肉体的伤势，再用叶萧的办法去唤醒大黑。 迪迪也明白了，摩挲着双手，两眼放光地问道：“小狐狸，那口井可以大家一起用吧？还有，那井是什么井，这么厉害。”叶萧本以为昭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看她也不太确定位置的样子，不曾想昭昭还真知道。 她以手托腮，一副在用力回忆的可爱样子，道：“听婆婆说，那口井应该跟沃玛教有关，是古代獬羊人留下的。 婆婆去过的时候，附近还有很多沃玛教的人在出没呢，只是井那里好像很多年没有人去过了，怕是连獬羊人自己都不知道有这口井。”“笨牛应该也可以用的，昭昭也可以哦，只是……”昭昭眼中满是狡黠之色地望了叶萧一眼，咯咯地笑道：“道士哥哥应该不可以的。”“凭什么？”叶萧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才不想当小伙伴中唯一的伤员病号呢。 以前在遗人村那里有过类似的回忆，一点都不美好的说。 昭昭理所当然地道：“婆婆说啦，那是古代獬羊人留下的，那个时候还没有人呢，你们人族不是神龙帝国那边过来的嘛。 这个井水人家可以用，迪迪可以用，大黑也可以用，就是道士哥哥你估计用不了。 咯咯咯~~”昭昭笑得跟偷到了小鸡的黄鼠狼一样，迪迪扭过头去不让人看到，不过那个宽厚的背影抖得跟什么似的，瞎子才看不出他在偷笑呢。 想要看叶萧吃瘪一次不容易，昭昭和迪迪都表示很珍惜。 叶萧顿时就郁闷了，有气无力地道：“这是歧视。”他也就是叫唤一下，想抗议都没有地方，古代獬羊人现在骨头都剩不下来了。 “好，确定了，我们就去那里。”叶萧一拳头打在昭昭所指的地方，沃玛森林与比奇行省交界处的青丘山脉一支。 “找出那口神奇的井来。”迪迪和昭昭皆是脸上带笑，干脆地点头赞同。 他们刚刚的笑，与其说是取笑叶萧吃瘪，不过说是真的开心，宣泄了郁闷。 原本一条死胡同，忽然从墙头架下来梯子的那种开心。 那口神奇的井具体位置虽然没有人知道，但这不是问题，可以找嘛。 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十天不行就半个月，总能解决的。 心情一好，叶萧等人就有心思去想到其他事情了。 “咕噜噜~咕噜噜~~”打雷一样的声音在帐篷里面响起来，先是一个人，再是两个，然后是三个，最后连铁蛋都睡眼惺忪地醒来，揉着肚子哭丧着脸。 大家，全饿了。 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叶萧和迪迪的目光刷地全地齐聚在昭昭身上。 “又是人家……”昭昭瘪着嘴巴，还是乖乖地掀开帐篷向外走去。 以现在大家的情况，明显就是昭昭负责打猎，迪迪负责干苦力，叶萧负责烤肉，铁蛋专职吃。 分工明确得不行。 用不了多长时间，帐篷外的篝火烧得更旺了，烤肉的香味弥散开来，你争我抢的欢声笑语响起……转眼间，好几天时间过去。 叶萧他们伤兵满营，还带着一个孩子，那个速度真心够呛。 这么几天时间过去，他们愣是只堪堪摸到了青丘山脉的边。 海门城后的平原部分彻底被抛在了身后，高大的树木随处可见，各种见过没见过的小动物四处出没。 路，也难走了很多。 明明隔着一个青丘山脉，那头就是比奇人族的精华地界，整个玛法大陆最繁荣的地方——比奇行省。 偏偏在青丘山脉的这一头，还是原始森林地貌，人迹罕至都不足以形容。 至少叶萧他们走了这么长时间，一个人都没有看到，一点人工建筑都没有。 就在叶萧他们以为至少要走到与沃玛森林交界处才能看到一点人工痕迹呢，远远地，在茂密枝叶间，忽有一座木屋的屋檐突兀地出现了。 风餐露宿久了，大家又伤势沉重，看到木屋顿时都是精神一振，连忙向着木屋那头快步过去。 还没有靠近呢，迪迪就念叨了八百遍，要跟木屋主人说说，让弄点好吃的解解馋什么的，这几天光吃烤肉连他都有点盯不住了。 不得不说，跟着叶萧这么长时间，迪迪的胃也养刁了，当初多淳朴一牛魔人，有口吃的就满足了，现在都挑上了。 等他们真的来到木屋前头，迪迪立刻不嘀咕了，牛眼瞪得巨大，险些没掉出来。 叶萧也没好上多少，一副震惊了的模样。 木屋前头插着一个幌子，上面满满当当地写着一行字：沈凡的林间小屋杂货铺。 第四百五十五章 如此自己人 沈凡的……林间小屋……杂货铺。 这什么鬼？ 昭昭没见过这个，愣神了一下回来了，诧异地看着叶萧和迪迪两人那么大反应。 她也觉得奇怪来着，哪里有人在这种鸟不拉屎地方开杂货铺了，这不得连裤衩都赔出去？ “道士哥哥，这里是不是有鬼？”昭昭牵着铁蛋的手，戳了下叶萧，小声地问。 她说的鬼自然不是白日渊边上那种，指的是有古怪。 叶萧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面出来：“是有鬼，一头奸诈狡猾讨厌鬼。”迪迪连连点头，认为总结很是到位。 应声虫后，迪迪挠着头，问道：“哥，沈哥该不是故意的吧？”叶萧也有点犯嘀咕。 他们刚刚提到过沈凡没多久，才几天功夫，对方就在这等着他们了？ 叶萧不太确定地道：“不能吧，看这木屋，建了有一阵子了，应该不是专门等咱们的。”木屋痕迹称不上多新，十天半个月总是有的，青苔都长出来了，肯定不是三五天活儿。 说是这么说，只是事情落到沈凡这个神神秘秘，古古怪怪的家伙身上，叶萧也有点不托底。 他无比怀疑，这厮该不会当日从海门城逃出来后，就一直在这里守着他们吧？ 以沈凡这厮的尿性，还真不是干不出来啊。 叶萧将这分析一说，迪迪又一次无比地深以为然，在他心里面，沈凡就是这形象没跑了。 “走，进去看看。”叶萧想了想，觉得再琢磨也不是事，还是当面问个清楚吧。 他心里多少还有点悬着的感觉，沈凡这货但凡出现在面前，就没有白跑的，总是有事会发生。 十余步距离，“嘎吱”一声响，迪迪一马当先，连敲门喊人都不带的，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 叶萧跟在后头，前面的光景全被迪迪宽大后背给挡个严严实实地，就只能观察下左右情况。 越看他越是啧啧称奇，这“沈凡的林间小屋杂货铺”不仅仅是夸张名字跟以前他们见到的那栋一模一样，其他地方也没有任何区别，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叶萧无比怀疑，沈凡不会把当初那栋林间小屋给原样地搬了过来吧？ 这事其他人干不出来，没那么蛋疼，换成沈凡就不好说了。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叶萧脑子里转着，突然听到“咦”地一声，是迪迪的声音。 迪迪进了小屋，侧开了身子，叶萧眼前豁然开朗，能看个清楚了。 一眼扫过去，要不是迪迪先“咦”过了，叶萧都想跟着“咦”上一声。 在进来前，叶萧在脑子里幻想过好几个情况，哪一个都少不了沈凡高高地坐在柜台后面，一副灿烂笑容，用惦记着别人钱包的语气夸张地叫一声：“好巧啊，又遇到了。”偏偏，这是不可能的。 木屋里面，空无一人。 高高大大的货柜后面，别说人了，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屋子很小，虽然五脏俱全，到底一眼就可以望尽。 没人就是没人。 本来，在这种鸟不拉屎地方，屋子里没人本不奇怪，反正不可能有人会来偷东西。 问题是这可是沈凡的林间小屋。 在叶萧和迪迪看来，沈凡弄出这么一个东西，不就是又守着他们吗？ 怎么会没人呢？ 这可比沈凡突兀地从泥巴地里面钻出来，从胯下往上打招呼，喊一声“好巧啊”还要惊悚得多。 叶萧摸着下巴，吩咐道：“迪迪，搜一搜。”什么事情遇到沈凡，都有可能发生，叶萧谨慎起见，还是让迪迪搜了一遍。 “哗啦啦”一阵翻箱倒柜，迪迪就差将木屋的木头拆下来一根根找沈凡这厮有没有窝藏在里面了。 最后他神情古怪地一摊手，表示没有收获。 沈凡，真的不在。 昭昭和铁蛋早就看傻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原本整整齐齐的林间小屋跟遭了贼一样，不，贼不能祸害这样，跟遭了龙卷风一样，满目苍夷。 不过，人虽然没有找到，迪迪倒也不能说没有收获。 他左手一条老腊肉，右手一坛子萝卜干，面前还摆着其他吃食。 迪迪憨厚地笑道：“哥，小狐狸，小铁蛋，这些够对付一顿的了。”昭昭眨着眼睛，很想问一声：“你这样好吗？”不等她开口呢，叶萧击掌夸奖道：“干得好，今天就吃它们了。”昭昭只得将到口的话重新咽了回去，脸上有点发烧，心想她这些小伙伴都什么人啊，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她默默地为沈凡默哀了一下，便加入了热火朝天的晚饭准备当中。 吃饱喝足后，叶萧他们毫不在意会不会将房子给点了，在林间小屋的中间挖了个坑，烧起了火，难得地在有地板有屋顶有门的地方，睡了个踏踏实实的好觉。 次日，当他们神清气爽地离开林间小屋时候，有一个算一个，心里面竟然颇有几分不舍得。 沈凡，好人呐。 齐齐地在心中夸奖了一番沈凡后，叶萧等人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前进。 等林间小屋被抛在身后连屋檐都看不到了后，迪迪紧绷着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紧抿着的嘴唇也打开了，有心思说话了。 他奇怪地道：“哥，沈哥竟然真的没有出现诶。”“不然你以为呢？”叶萧嘴巴里叼着一根青草，无所谓地道。 迪迪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俺还以为他会冒出来让俺们赔他的屋子呢。”叶萧一挥手，豁达大气地道：“放心，没事，都是自己人，沈哥不会在意的。”迪迪“哦”了一声，点着头表示赞同，同时在心里面对自己说，以后当“亲哥”说是“自己人”的时候，必须坚决地推掉。 如此自己人，消受不起。 想到林间小屋被他们糟蹋过后那个惨样，迪迪哆嗦了一下，心虚地很是左顾右盼一番，生怕沈凡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追杀过来。 叶萧拍着他的肩膀，意有所指地提醒道：“迪迪你记住喽，后头我们估计很快就会看到沈凡那厮，别说漏嘴了。 什么林间小屋，我们没看到。”他一扫昭昭和铁蛋，道：“你们也一样。”有一个算一个，迪迪等人全都是一副小鸡啄米模样，不得不说，被带坏了。 “不知道沈凡会怎么冒出来呢，有点好奇呢。”同样的念头，在叶萧等人心中“噌”地冒了出来，压都压不住。 第四百五十六章 平静，怪林，嬉戏的声音 这世上，有些人不经念叨，所谓的说某某，某某到。 又有些人呐，越是念叨，他越是不出现。 叶萧和迪迪凭着过往的经验，无比地确定沈凡这货很快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以各种奇葩的方式冒头。 他们都在心里面做好了准备，偏偏好几天过去，他们用着双脚丈量了好大一片山地，路过的树木砍伐下来建一座比奇城都够了，人沈凡愣是一直没出现。 到得后来，叶萧和迪迪也就明白了过来。 沈凡这个神神秘秘的家伙，他就是属出人意料的。在你以为他会出现的时候，他坚决不出现；只有在你全无准备的时候，他才会冷不丁地冒头。 叶萧索性就不想他了，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惟有林间小屋决计没有见过的心理准备，便将这事抛诸脑后了。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 这几日，叶萧等人明显放慢了脚步，脚程只有前头的一半都不到。 这有一部分原因是路越来越难走，一部分原因是他们毕竟有伤在身，渐渐地支撑不住了。 但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近了！ 越来越近！ 经过这么一段时日的跋涉，叶萧他们距离昭昭所指的位置，已经相差不远了。 到了这个地步，那副鬼画符般的地图已经没有了任何指向性。 别说是昭昭了，就是婆婆亲来，隔着这么多年，她也找不到，只能一寸寸地搜寻摸过去。 叶萧等人做好了长期在这附近呆着的准备。 这一日，叶萧和迪迪一起准备生火，并且在是一起琢磨着是不是选个好一点的地方，临时建个小木屋什么的？ 毕竟有可能要在这附近一呆很长时间，大家身体又都有问题，弄个木屋住人还是有必要的。 他们在这商量，昭昭却带着铁蛋出去了。 这阵子如前都是昭昭负责打猎，她的搜寻、飞箭这类手段在林中如鱼得水，总能找到猎物，并且顺利地弄回来。 叶萧夸了她好多次了，从昭昭这段时间的表现看来，他多少知道当年灵狐族为什么可以成为山海主的左膀右臂了。 叶萧完全可以想见昔年灵狐族精英在山海主手下纵横大海时候，是怎么在桅杆上上下自如，观察、战斗无所不能的。 昭昭被叶萧夸奖得心里美滋滋地，对这个负责打猎和探查的活儿倒是干得有滋有味起来，不再瘪着嘴巴抗拒。 叶萧和迪迪都是大男人，照顾孩子的事情多半也是昭昭在做，这么几天下来，铁蛋开朗了不少，尤其是跟昭昭尤其地亲，跟小尾巴一样，见天地跟在昭昭屁股后面。 即便是昭昭出去打猎，铁蛋也非跟着不可，无奈之下，昭昭只得习惯这个小尾巴了。 “咦，怎么还不回来？”迪迪摸着肚子，一脸诧异。 昭昭这阵子作为找食的无疑是合格的，从来没有让叶萧他们等这么久过。 这不，迪迪肚子里一打鼓，立刻察觉到不对了。 叶萧眉头一挑，将摊开来的，每一格子里都装满了各种香料调味品的腰带重新卷起来，往腰上一束。 难为他经过那场水里来火里去的苦战，特制的吃货腰带竟然还保留着，只是里面的调味品泡水后全毁了，这些都是这段日子里重新补充的。 条件是简陋了点，味道还是不差的，这点迪迪和昭昭、铁蛋他们大开的胃口可以作证。 估摸了一下时间，叶萧也觉出不对来，想要出发找人吧，又担心跟昭昭错开了。 迟疑了一下，他从篝火里面抽出一根烧成了炭状的木头，在地上草草地写了几笔，意思就是说昭昭要是看到的话别乱跑，在原地等他们回来云云。 叶萧写完后将木头重新扔回了篝火里，带着迪迪，匆匆沿着昭昭外出打猎的方向寻摸了过去。 这么一段日子风平浪静，每天里就是操心在哪里扎营，用什么花样来改善食谱，慢慢地将养着身体，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有骨头要生锈了的感觉。 冒险惯了，激荡惯了，这种平静一开始是享受的，到得后来就觉得浑身别扭，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边寻着痕迹找过去，叶萧一边就这个话题低声跟迪迪扯了几句。 说着，叶萧忽然问道：“迪迪，你说这是不是贱呢？”迪迪先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继而隐约觉出不对来，待要再摇头，要出声反驳，已经来不及了。 叶萧啧啧有声地道：“那是你，我可不觉得，我觉得这么平平静静地蛮好，最好这么一路到小石城，再到比奇城，全都这么轻松就好了。”……敢情贱的只有俺是吧？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俺？ 迪迪恨不得仰天长啸，很想大声质问刚刚是谁说骨头要生锈了来着？ 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刚说出口的话怎么就能不认账了呢？ 迪迪来不及将控诉说出口来，叶萧忽然止步，皱起眉头道：“不对劲。”“呃~”迪迪一惊之下，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太过突然，生生咽出了种噎住了般的感觉。 他压低了声音，闷声问道：“哥，哪里不对劲？俺怎么没发现？挺安静的呀。”左近的确够安静的，偶尔有个鸟飞过，落下几滴鸟屎也没砸准，不曾落在迪迪爱惜的牛角上，堪称清幽了这环境。 “就是安静才不对劲。”叶萧眉头还是皱着的，解释道：“这附近的动物也太少了一点。”“对哦。”迪迪一拍大腿。 可不是嘛，他们一路行走过来，尤其是进入到青丘山脉后，因为人迹罕至的缘故，动物叫一个多，全疯长。 时不时地就会遇到好几头野猪组团在树上蹭痒痒，老虎、熊瞎子之类的大家伙也没少见。 要不是一群人里伤的伤，小的小，身体全不怎么好禁不起颠簸，迪迪早就重操起了旧业，给大家弄几头坐骑爽爽。 这会儿走出这么远距离，回望连临时扎营地方的篝火冒出的烟儿都看不到了，竟然没有看到什么猎物，的确是古古怪怪的。 “我有些知道昭昭为什么还没有回来了。”叶萧一直皱着的眉头散开了些，道：“敢情是一直没找到吃的，走远了。”迪迪信服地点点头，昭昭再是有手段，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嘛。 “只是……”叶萧揉了揉眉头，奇道：“……这林子是有什么古怪吗？”还不等他再细想下去，循着风儿，忽然有嘻嘻笑笑的声音透过繁茂枝叶的罅隙里传了过来…… 第四百五十七章 容孤院 “嘶~”叶萧和迪迪一起毛骨悚然，顿时就觉得身上的衣服不够了。 在动物都很少的林子里，忽然听到了嘻嘻笑笑的声音，这跟听到鬼哭也没差了。 他们宁愿是听到喊打喊杀声音，看到一群彪形大汉明火执仗地冲杀出来，也好过这个。 一惊过后，叶萧扯着迪迪，循着声音好奇地钻进了林子里。 走得越近，嬉笑声音就越清楚，不再飘飘忽忽地，叶萧和迪迪脸上神色却愈发地古怪了起来。 “这好像是……孩子吧？”迪迪不太确定地道。 叶萧的耳朵还是比较灵的，点了点头道：“的确孩子。”是孩子的歌谣，嬉闹的声音。 也就是在这里林子里了，换成在繁华城市里，随便找个街头都有一群熊孩子玩闹，发出一模一样的声音。 “而且……”叶萧摸了摸鼻子，不得不说他耳朵确实是灵，又听出了别的味儿来，“……里面还有一个孩子咱们挺熟的。”“啥子？”迪迪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紧接着回过味来，呔，说的不就是铁蛋嘛，能不能直说？ 不等他幽怨的目光落到叶萧脸上，叶萧已经一猫身从一片灌木丛里钻了出去。 他越走越快，不再如前面那般谨慎小心，实在是叶萧多少已经猜到前面是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了？ 迪迪本来只是愣愣地跟着，叶萧往哪里钻他就跟上，后来也弄明白了。 在附近的树身，东边一下，西边一划地，都有一些划痕记号，偶尔有的俏皮的，还划上了一头小狐狸模样。 不用说，这妥妥地是昭昭的手笔。 十余个呼吸时间过去，前方枝叶渐渐稀疏，挡不住倾泻而入阳光，孩子嬉笑的声音更是清楚得如在耳边。 这回不等叶萧拨开灌木枝叶钻出，迪迪抢先一步，以硕大身躯径直撞了过去。 登时就是一片大亮，眼前豁然开朗了起来。 “咦？”在迪迪身后，叶萧听到这憨货发出一声惊疑，随后看到他很是尴尬地将手伸到后脑上一阵摸，跟偷吃东西被逮了个正着一样。 迪迪抢先开路的事叶萧一点都不奇怪，他做得惯了，叶萧只是心痒难耐想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他矮着身子从迪迪身侧钻了过去，抬眼一看。 “呃。”叶萧也有些尴尬，讪笑着一扯迪迪，走了过去。 由不得他不尴尬，就在前头，前方一个空旷的地方，五六个孩子正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呢。 阳光从一侧倾泻下来，笼罩在叶萧和迪迪头上，拉出长长地阴影，一直从脚下蔓延过去，好像盖头一样盖到那些孩子的头上。 一群本来玩闹得开开心心的孩子，一抬头看到迪迪这样的庞然大物钻出来，再加上长长的影子，那还有好？ 当场就吓哭了几个。 剩下没哭的那是吓懵了。 叶萧差点就学着迪迪动作，尴尬地摸后脑勺去了。 就在这时，一声带着欢快的清脆响起：“道士叔叔，笨牛叔叔。”是铁蛋。 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蹦蹦跳跳地冲着叶萧和迪迪扑过来。 这么几天过去，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出过城的孩子，跟着叶萧他们钻山冒林子的，看到什么都是新奇，倒是将悲伤冲淡了好多，铁蛋脸上也重新开始出现了笑容。 叶萧连忙应了一声，脸上一样挂上灿烂笑容，就是迪迪有点郁闷，这孩子跟昭昭近，称呼也照着昭昭来，笨牛叔叔什么的，听着浑身别扭。 别扭归别扭，迪迪还是蹲下去抱起铁蛋，让他坐到自个儿肩膀上来，对这孩子喜欢得不行。 叶萧则将视线投过，一两个呼吸的功夫，他大致弄清楚情况了。 前头空地上那些孩子大致穿着差不离的粗糙衣服，款式一致，同样一致的是长的长，短的短，都不是很合身。 孩子们边上有一个老妇人，搬着一个小马扎坐在边上，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玩耍。 老妇人一身刺绣的衣服，颇有几分雍容华贵样子，只是老妇人已经很老很老了，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笑起来堆在一起，慈祥得一塌糊涂。 在不远的地方可以看到一座大木头房子，有些年头了，上面爬满了爬山虎之类的植物，远远望过去就好像是一座青草堆成的一样。 叶萧他们一出现，吓坏了的孩子们连忙躲到老妇人身后，探出来的小脸上全是恐惧神色。 叶萧看得一皱眉，心想：“这些孩子看来都不是普通孩子，不然不会这么怕生人的。 他们身上，怕是有故事。”他还注意到一点，这些孩子太半不是比奇人族，绝大多数身材高挑，在头上还涨着小小的羊角。 “獬羊人的……”叶萧沉吟着，在心里面补充了两个字：“……孤儿。”这么多的孩子，同样款式且不合身的旧衣服，集体住的大房子，看护的老妇人……这些联在一起，不就是类似孤儿院一样的存在吗？ 叶萧想着吓到孩子了，不太好意思，一边在身上摸着有什么吃的，一边想要过去跟老妇人打个招呼。 不等他摸出东西，迈出步子呢，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咦，道士哥哥，大笨牛，你们怎么过来了？”是昭昭。 叶萧和迪迪一回头，果然看到昭昭提着几只山鸡走了过来。 她身上颇有几分狼狈，连脑袋上都沾满了落叶，不知道多辛苦钻了多少地方，才弄了这么几只山鸡。 看到昭昭这副模样，叶萧连忙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原本想说这种山鸡叫得好听叫飞龙什么的，其实肉质粗糙味道骚，一点都不好吃。 好悬忍住了，不然怕是昭昭能跺脚瘪嘴一整天不理人。 “这不是看你好久没有回来嘛。”叶萧上赶两步从昭昭手上接过山鸡，顺便小声问了问这里的情况。 在昭昭的解释下很快就清楚了。 敢情这里是一处“容孤院”，专门收容从沃玛森林里出来的獬羊人孤儿，已经开办有些年头了。 昭昭在附近一直没有找到像样的猎物，带着铁蛋钻老林子里又不妥当，本来想要放弃先回去用干粮对付一顿的，结果正好发现了这处容孤院。 铁蛋遇到了同龄人也想一起玩耍，昭昭便将他先寄放在这里，跑到远处打猎去了。 “原来是这样。”叶萧弄明白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得那个老妇人很有礼貌地冲着他们点了点头，想要过来打招呼来着，那些小獬羊人抓着她的衣服，实在迈不开步子。 “迪迪，把肉干拿出来。”叶萧想了想，为了不吓坏小孩子，索性不过去打招呼了。 迪迪嘟囔着不太情愿，在叶萧的威逼下，还是不得不掏出身上那点储备，寻了个干净的地方放下来。 叶萧靠得近听得真真的，迪迪那是在嘟囔着“这是俺的宵夜”“晚上可怎么挨”之类的，哭笑不得地很是给了这憨货两脚。 放下东西，冲着老妇人打了个招呼，叶萧他们便带着不舍地对着小獬羊人们打招呼的铁蛋退了回去。 还是不打扰他们的宁静为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叶萧隐隐地，好像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第四百五十八章 可能存在的猎人村 叶萧等人回到宿营的地方，几个人里只有铁蛋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跟新伙伴玩游戏的事儿，迪迪和昭昭全捂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叶萧动作。 心不在焉下，叶萧还是玩出了花样。 几只山鸡全剖开，一只肚子里塞着找来的香料，外头连毛糊上泥巴，塞进篝火下面。 一只洗剥干净串起来在火上烤，重点在不断涂抹上去的调料，油汪汪的引得迪迪他们都成了狗鼻子，一抽一抽的。 剩下的鸡胗之类下水，正好煮成一锅汤，鲜香。 几只山鸡转眼就成鸡骨头洒在篝火堆边上，几人吃得满口流油，满足无比。 这种山鸡真不太好吃，但架不住大家肚子饿呀，反倒比平时还要吃得畅快一些。 吃饱喝足了，铁蛋钻进帐篷里睡着了，玩耍了半天到底累了。 迪迪和昭昭一个粗线条一个没心肺，这个时候才发现叶萧似乎有些神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么？ “道士哥哥，怎么啦？”昭昭乖巧无比地蹭过来坐叶萧边上，拿小手指捅一捅，开口问道。 “没，没什么。”叶萧摇了摇头，又道：“昭昭，你跟我说说那个容孤院的事。”他可是知道的，别看昭昭一副天真烂漫小女孩样子，可不是小笨蛋，不然也不会成功翘家那么多次。 昭昭不打听一下，怎么会放心将铁蛋先放在那里呢？ 果不其然，昭昭“哦”了一声后，将了解到的情况大致说了说。 跟叶萧猜的差不多，这个容孤院的确是专门为了沃玛森林那边办的。 在以前，他们所在的青丘山脉深处依然是沃玛教的势力范围，一直到后来比奇行省日渐壮大，獬羊人才彻底地退入了沃玛森林里。 玛法大陆上的獬羊人大多数都生活在沃玛森林里的沃玛湿地处，其中也有不少人活不下去了，就会往比奇行省方向逃荒过去。 这种迁徙基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不过穷山恶水不是那么好走的，经常都有最后只是一家人里的孩子小獬羊人活着走出了沃玛森林。 听到这里，迪迪忍不住插了一嘴：“为什么是孩子活着走出来了？”昭昭眨了眨眼睛，一时回答不上来，她也就是打听到的，可不知道为什么？ 叶萧叹了口气，道：“我们白日门城那边有时候也会接到迁徙过来的人，除非真是路途漫长，并且成群结队——那样的话往往孩子活不下来，不然的话，一家家的迁徙，可不是就是孩子活到最后吗？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到万不得已，谁愿舍了孩子？”叶萧说着觉得胸口闷闷地，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来。 从小就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虽然有不着调的老道士在，倒也没有受过什么罪没心没肺地长大，可是偶尔想起来，叶萧还是会想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会成为孤儿从海里漂过来……晃了晃脑袋，叶萧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甩了出去，那头昭昭已然继续说了下去。 那所容孤院不是别人，就是那位老妇人建的，不知道名字，就知道孩子都称呼她为奶奶。 奶奶是比奇城人，早年嫁到了白日门城一带，后来孀居回来了，倾尽家财建立这个容孤院。 本来她都是在比奇城里养老了，后来因为没人看顾这个容孤院了，她便搬了过来，亲自守着这事。 “好人呐。”叶萧和迪迪齐齐感慨，昭昭连连点头。 只是……叶萧还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昭昭了解的情况讲完了，他不仅仅没有从中得到东西消解那种违和感，反倒是愈发地觉得不对了起来。 找出问题所在就罢了，偏偏还想不起来，给叶萧郁闷的，跟吃了山鸡被鸡骨头卡喉咙了一样样的。 这个迪迪和昭昭看出来了，但他们也没办法啊，诡异地沉默半天后，昭昭忽然“哎”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叶萧正沉吟着，给吓一跳，迪迪更夸张，一屁股坐地上了。 “有件事忘了说。”昭昭不好意思地低头玩衣角，道：“人家在打猎的时候发现了好多个陷阱。”“陷阱？”叶萧顿时来了精神，将容孤院的事暂时都抛开了。 想不出哪里不对就是想不出来，再险在里面也没用，说不准应景时候就知道了。 不愧是小伙伴们当中的主心骨，叶萧这一振奋起精神，迪迪和昭昭也都来了精神头。 “对，就是陷阱，还是很厉害的陷阱，一看就是老手干的。”昭昭噼里啪啦地一阵说，总结起来就是她在附近发现了不少陷阱，水平很高，狩猎用的。 并且她还根据陷阱附近的痕迹，陷阱的密度等等，判断出了设置陷阱者来自哪个方向？ 她可是在飞翎庄那边很是研究过一阵子的，不然也不会有邀请叶萧一起探飞翎庄那档子事。 对陷阱等刺客手段昭昭熟悉着呢。 听着听着，叶萧和迪迪的眼睛都有些亮。 “有人！”“有吃的！”前者是叶萧脱口而出，后者是迪迪擦着涎水嘟囔。 一个是察觉到了附近人居住，认为可以去打听下有关于神妙古井线索而兴奋。 一个纯粹是因为可以丰富食谱而刺激到了。 完全不是一码子事。 叶萧狠狠地拿眼睛瞪了迪迪一眼，这才摸着下巴分析道：“昭昭既然说陷阱不少又专业，看来不会是一两个人，估计是有个村子。”“村子？”昭昭和迪迪都没有想到这头来，一脸诧异，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活人，并且是村子？ “对。”叶萧挥了挥手，断定道：“十之八九是一个猎人村，不然活不下来。”“还不是寻常的猎人村。”他抬起一只手，意有所指地向着他们傍晚时候刚走过的山林方向点了点。 “啊，对啊。”昭昭和迪迪一起反应了过来。 左近猎物分外少，没有其他原因，就是这附近猎人村太强，以至于各种动物自觉迁徙，觉得再呆下去实在是没活路了。 有些乍看很复杂的事情，原因很可能就是这么简单。 几方一结合，叶萧对昭昭所指方向有一个很了得的猎人村落之判断，心里至少有了七八分把握。 “决定了。”叶萧站起来，冲着帐篷走过去，抛下一句话来，“我们早点休息，明天就去找那个村子，他们是本地人，又是活动范围很大的猎人，说不定会有线索。”对叶萧的决定昭昭和迪迪习惯性地没有意见，跟着往帐篷走过去的时候，不由得期待了起来。 古井，还远吗？ 第四百五十九章 放大黑 一夜无话。 次日，叶萧、迪迪、昭昭，加上将迪迪肩膀当成椅子坐的铁蛋，一行人向着昭昭所指疑似猎人村方向去。 越是前行，叶萧等人就越是确定判断无误。 不仅仅是越靠近昭昭判断的猎人村子所在方向，周遭的动物就越少，并且出现的陷阱也越多。 那些陷阱五花八门，有高手设置的集隐秘与精巧于一身，也有新手顽童般的做法。 清晰的脚印，拖拽猎物的痕迹，供远行猎人休憩的小木屋等等，在路上逐一被叶萧等人发现。 用了足足一整天的功夫，叶萧等人在夕阳西下，天色渐昏暗的时候，才遥遥地找到了目标。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有看到村子，只是远远地看到了炊烟袅袅升起的景象。 “好家伙，这是什么猎人村子，够厉害的。”叶萧这个在白日门城里长大的城里孩子还不觉得，迪迪和昭昭齐齐惊叹了起来。 这辐射范围也太广了。 隔着村子快步走上一天的路程里，猎物都快要跑光了，这得多有威慑力？ 这个扎根在深山里的村子，还没有见到影子，便给叶萧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出于对村子距离判断出错的原因，一整天叶萧他们就没有能吃上一顿热乎的，净是用干粮顶着呢。 本想着到了村子再吃顿丰富的，结果跋涉了一天，连口水都没有喝上。 远远地看到炊烟，连叶萧在人，所有人先咕噜噜地咽了口唾沫，然后，肚子里更饿了。 饿着肚子，叶萧等人走得更快了，健步如飞了都。 临近村子的路也的确更加好走了点，更没有人会在入村子的路上下陷阱什么的，难得顺利地前行，很快就看到了村子的轮廓。 村子不算很大，估摸着就是几百户人家，在这样的穷山恶水也算不小了。 整个村子都是原木连树皮都不剥的建成的木屋子，每栋屋子下面都有着粗壮梁木立在地上挑高出一层来，下面养着猪啊鸡鸭一类东西，上层才是房子本身住人的。 偌大一个村子，连围墙都没有，以开放的姿态坐落在这片山林间，内里居住的猎人之自信，也可见一斑了。 叶萧还没有靠近呢，就听见“汪汪汪”的犬吠声此起彼伏，更狗狗开会一样。 下一刻，村子范围都还没有进去呢，从村子里各个角落窜出来或大或小，或叫或不叫的各种狗，全是彪悍模样，冲着叶萧等人龇着牙流着口水围拢了过来。 “糟糕……”叶萧和迪迪、昭昭面面相觑，铁蛋吓得抱住迪迪的脖子闭上眼睛不敢看。 狗太多，也太凶了。 这些狗跟当初遗人村里养的可是不同，一看就是彪悍凶狠得多，估摸着都是见过血的猎犬。 叶萧看到这些狗狗眼中的凶光就明白了过来，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猎人村坐落深山，内里出过山的人估摸着都少，更别说外面进来的人了。 对这些基本没有见过外人的猎犬来说，叶萧等人跟闯进猎人村的猎物没有什么区别。 眼瞅着这些猎犬就要围拢上来开饭了，叶萧等人知道麻烦了。 “哥，打狗俺不怵，只是……可以打吗？”迪迪迟疑着，赶忙问道。 叶萧汗都下来了，当然不行了，连忙坚决地拒绝。 迪迪的拳头多重，随便几拳头过去，这些猎犬怕是得死上一半。 对猎人来说猎犬跟家人差不多，还没进门先打杀了人家人，不论对错，他们还能从对方嘴巴里面打听到消息就见了鬼了。 ……人呢？猎人村的人呢？ ……喂，你们狗没拴！ 叶萧无比郁闷地发现，猎人村的人不知道干嘛去了，眼看猎犬们已经扑了上来，最近的一头涎水都要溅到他们衣服上了，猎人村里一个人都没有出现。 得，看来等村子里出来人喝止是指望不上了。 叶萧一捂额，在迪迪就要忍不住出手前，他大喝了一声：“迪迪，放大黑！”迪迪听叶萧的话都听成了条件反射了，生生收回了要踹出去的脚，手忙脚乱地取出一直放在他怀中的大黑，哗啦一下打开包裹着的布。 上次受了叶萧的教训，迪迪这回学乖了，就是意思意思地拿块布包裹了一下，没有像之前一样里三层外三层，不然这档口还真是赶不及。 迪迪将大黑冲着一群猎犬露出来后，脑子里咯噔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这能有用吗？”“还有，大黑都昏成这样了，放大黑做什么？”迪迪一个念头没转完，心里又冒出了新想法，想着要是“昏迷之大黑”派不上用场，那要不干脆跑吧。 他都想好了，左边胳膊夹上叶萧，右边夹上昭昭，肩膀上坐好一个铁蛋，拼着屁股上被咬上几口，他应该是可以跑赢这些猎犬的。 迪迪动着这念头，不由得开始打量叶萧和昭昭所处位置，准备上胳膊夹人了。 结果他一眼望过去，眼前就是一黑。 叶萧在吼出那是“放大黑”后，“噌”地一下就闪到了他后头，作势随时要爬到他背上去。 昭昭没好多少，伸手就过来扯胳膊，随时准备翻身上去占领铁蛋之外的另外一边肩膀。 敢情不用他动念头，叶萧和昭昭早就准备危急关头就骑着他跑了。 迪迪冷汗刷地就下来了，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说好的同舟共济小伙伴呢？这是情况不对就骑俺啊。 好在，那么惨烈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在迪迪曝出大黑后，“呜呜呜”地呜咽声音比起先前的犬吠声还要整齐地出现，所有猎犬四肢着地来了个急刹车。 ……真有用？ 迪迪看傻了。 叶萧悄悄地收起最近勉强画好的符箓，昭昭将指尖夹着的暗器重新收回了腰带去。 迪迪是没看到这一幕，不然肯定感动得热泪盈眶，小伙伴还是有爱的。 那些猎犬狼狈地急刹车后，迟疑地抽抽鼻子，眼睛盯着大黑直看，围绕着叶萧他们转起圈子来，虽然没有散开让出路来，至少没有扑人嘛。 “这是怎么回事？”迪迪好奇心起，下意识地问出声来。 有疑问，找亲哥，这个是迪迪总结出来的朴素真理。 昭昭一样扑闪着眼睛望向叶萧，小脸上全是好奇之色。 不再流着哈喇子扑来的猎犬看上去就不吓人了，叶萧好整以暇地道：“我看大黑成为神兽后，每次在狗群里，在猴群里都是无往不利。 我就想，现在它虽然昏迷着，但身上的味儿总是没变的。 不求能像它清醒时候，猴子狗狗的都把它当祖宗伺候着，当个挡箭牌应该是蛮好的嘛。”迪迪和昭昭听得连连点头，无比佩服叶萧脑子转得够快，一声“放大黑”够及时。 叶萧对他们崇拜的眼神抱以鼓励的目光，暗暗擦了把冷汗，心想：“总算是蒙对了，不然……”他已经开始幻想迪迪被追咬成破麻袋样子的屁股了。 “哈，有人来了。”叶萧冷汗刚擦完，终于看到有一个人从猎人村子里走了出来。 第四百六十章 话唠少年，一个熟人 猎人村口，一个满脸是汗的小伙子跑了出来。 小伙子十来岁出头样子，粗布衣服，背着弓箭拿着猎刀，不像是在自个儿村子里，倒像是外出狩猎模样。 叶萧看见了就觉得有些奇怪，他分明是看到这个小伙子是从村子里跑出来的，至于这么全副武装模样吗？ 这小伙子一出现，围拢在叶萧他们身边的猎犬就散了开来，不知是因为有主人出现了，还是确认了“大黑”自己狗的身份，不再对叶萧等人抱有敌意。 迪迪在叶萧示意下重新将大黑小小身子揣回怀里后，那个小伙子也已经跑到了众人面前。 他一看就是听到狗吠声这才狂奔过来的，脸上红红的，密布油汗。 “你们是什么人？到我们猎王村里做什么？”“还有，你们是哪个村子的？在我们这打猎跟我们猎王申请过了吗？”“你们这么过来很危险的知道吗？没有村子里人带着，你们会被猎狗撕成碎片的。”“要不是我来得快，你们就惨了。”……叶萧等人瞬间傻了，听傻的。 刚开始听到小伙子质问，他们还有点心虚，毕竟虽说不是猎人，他们真打猎了来着，听那意思，搞不好就是犯了人家的规矩。 听着听着，越听越不是味儿了，这说起来没完了啊。 好好一个小伙子，贪个嘴好个色什么的不好吗？偏偏落上个话唠的嗜好。 这哪里是质问，盘问？这分明是逮住机会就嘴炮个不停。 叶萧感觉周围有一大群的蚊子，哪里都不去，就围着脑袋开会。 “停！”叶萧大叫一声，双手高举，下意识地用出了投降的动作来。 “擦~”迪迪和昭昭，连带着铁蛋，一起做出了个擦汗的动作来。 众人对面，话唠少年砸吧着嘴巴，一副意犹未尽模样，似乎还没有说过瘾，不过总算是停了下来。 刚刚到得后来，叶萧等人都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就看见上下嘴皮子碰啊碰的，都碰出了残影来。 叶萧在心里面嘀咕着：“这少年在山里面当猎户真心是屈才了，他应该到茶馆里面说书去，就凭着这嘴皮子，倒也饿不着。”腹诽归腹诽，叶萧怕对方继续“盘问”，连忙开口问道：“小兄弟刚刚说猎王？不知猎王是？”他一指同伴，补充道：“你看，我们都不是猎人，不知道规矩，从海门城那里来的。”话唠少年一昂头，骄傲无比地道：“我们村长就是整座青丘山脉所有猎人村子里公认的猎王。 老村长也是猎王，老老村长也是，老老老村长还是。 所以我们村子就叫做：猎王村。”叶萧忍不住又想擦汗，那几个“老老老”差点没给他绕晕了过去。 ……喂，少年，你这是逮住机会就想多说几个字是吧？ 叶萧不敢多给话唠少年多说话的机会，连忙道：“小兄弟，我们在山里面走久了，身体撑不住了，想在贵村结束一宿，修整一下成不成？”话唠少年不说话时候看起来还是很精神的，打量起叶萧等人的眼睛也堪称明亮。 观察了一下叶萧等人，话唠少年勉强道：“我看你们也不像是坏人，不过我做不了主，你们跟我到村子里，让猎王做主吧。”……你是哪里看出我们不像坏人的？是不是能听你说话就是好人？ 叶萧等人肚子里继续吐槽，嘴上自然连声说好，能进村子就好办，剩下见招拆招就行。 在话唠少年的带领下，一行人向着猎王村里走去。 “村子里有些事要处理，你们别乱跑，到了也别乱说话，我先带你们去见猎王。”“要是猎王同意你们留下来，你们晚上可要跟我讲讲外面的事情，他们老是说我还没有成年不准我山外面去。”话唠少年便带路边交代着，嘴巴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叶萧一边忍受着耳边噪音，一边左右一看，迪迪和昭昭连连向后缩，一脸“怕怕”的表情，他不得不一咬牙自个儿上打听起了消息来。 “村子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叶萧一点套话的技巧都没用，直接了当地问道。 他知道，这，就，够，了。 果然，叶萧话音刚落呢，话唠少年就兴奋地开始往下说，语速那叫一个快，说起来叫一个停不下，短短一段从村口到村子正中的路，他愣是将事情讲得清清楚楚，事无巨细。 原来，猎王村里最近还真的发生了一件事，一件大事，一件惨事。 猎王村与世隔绝，偶尔跟其他猎人村子通通婚什么的，很是简单单纯，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复杂事情。 比如某个猎人到带着积攒下来的毛皮到城里面走一圈子，回来就能说一年。 再比如哪个脑袋有坑的收山货的竟然跑到了村子里去，立刻就会遭到惨无人道的围观。 就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竟然在近来接连发生惨剧。 从半年前开始，村子里开始有孩子失踪，一开始是一两个月出现一次，后来每个月都有孩子离奇就没了。 起先村子里人并没有多想，以为是孩子淘气跑到了山里面去玩，被什么野兽给叼走了，或者是迷路了走远了回不来等等。 他们很是拉起队伍在附近山林里面扫荡过去几次，也用上了猎人的看家手段搜寻过，全都没有什么线索空手而归。 对猎王村来说，这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不曾想在最近，这事跟泥石流一样，向着恐怖的地方滑坡似地变得更加严重了起来。 短短半个月，足足有七个村子里的孩子出事。 这回，就不是失踪了，而是，死了！ 死得凄惨无比。 死得不像是人干出来的事情。 猎王村里一片哗然，群情汹汹，整个村子才多少孩子，一下死了这么多，跟天塌下来了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一时找不到线索，只得往最近的芳甸城那里，寻了一个道士回来，想请道士相助，用符箓手段帮他们找出凶手来。 听到“道士”两个字，迪迪和昭昭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到叶萧身上，这个他专业啊。 其实话唠少年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只是看了眼叶萧现在凄惨无比，连道袍都破破烂烂的样子，再加上比自个儿大不了几岁，很是撇了撇嘴巴。 换成平时，叶萧妥妥地挽袖子，拎住话唠少年的领子喝问清楚那个“轻蔑”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会儿叶萧顾不得这许多了。 他们已经来到了村子正中，然后，不用抬头，叶萧就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熟人。 第四百六十一章 “它是无辜的” “怎么是他？”“他怎么在这里？”“我去！”叶萧等人一个个全惊呆了，嘴巴完全把不住门，不来个脱口而出完全表达不出他们的敬仰之情。 当真是敬仰啊，在他们看清楚那个熟人此时处境时候，那敬仰之情就跟山里面的泉水一样，汩汩汩地往外冒个不停。 那人——斗笠戴头上，中间露出鸟窝般乱发，唏嘘的胡渣子，公鸭般嗓子，外加上一年四季不离身的披风……这副模样，远远地就被叶萧等人认了出来。 沈凡！ 就是这厮！ 果然出现了！ 不过这回他就是没有穿成这副标志性模样，叶萧也能在人群中轻易地将他一眼认出来。 没办法，他太高了。 不是个子高，是被吊得太高了。 沈凡，这会儿正被双手捆在一起，高高地吊起来，两条腿在那乱蹬，跟蛤蟆似的。 天知道山里面一个猎人村子竖一根那么高的杆子干什么，反正沈凡就是被吊上去了。 吊到好几层楼那么高。 叶萧他们也就是被话唠少年给语言轰炸得心烦意乱的，不然老早老早就可以看到这货了。 忒也醒目！ 不得不服气，不得不敬仰，叶萧他们猜到了沈凡会出现在面前，猜到了他的出场会是出人意料，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出人意料法。 想要找到个被人高高地吊起来，再聚集起全村子人一起围观的机会，还真心是不容易啊。 沈凡一看就是在上头被吊了不短时间了，说话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偶尔风来，他还会晃荡过来，晃荡过去，那滑稽模样实在是引人发噱。 “怪不得林间小屋里面没人呢，原来是被吊在这里回不去了。”叶萧总算是解开了心中疑问，一边偷笑，一边将注意力从沈凡身上移开，将眼前情况用目光扫了扫，尽收眼底。 此处是村子正中央，一片空旷地，估摸是村子里猎人集中分割猎物，硝制皮货的地方。 整个村子里的人怕是都在这里了，他们齐聚在沈凡被吊着的杆子下面，对这正中一头被捆在杆子下头的大家伙指指点点的。 议论声音嘈嘈杂杂的，不扯开嗓子说话，就是身边的人都听不见。 “呃~那是……”叶萧瞪大了眼睛，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东西，不，准确地说，他只熟悉那东西身上的一部分。 不仅仅是他，迪迪也在看到那东西的瞬间把眼睛瞪得比铜铃大。 那是一头熊，花熊。 什么憨态可掬的神情，什么类熊的体貌，这些叶萧和迪迪全不在乎，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黑白相间的皮毛上。 那蓬松的，黑白分明的皮毛，看着是那么地可亲。 迪迪小声地在叶萧耳边说道：“哥，俺想游某人了，俺想遗人村了。”“嗯。”叶萧觉得嘴巴里有些干，说不出话，只能重重地点头。 看到这头花熊，他就想起了游某人那件睡衣，想当初初见时候，游某人可不是穿着那件花熊睡衣，打着哈欠出现在他们面前吗？ 当时觉得恨不得往他脑袋上闷一拳的打扮，现在看起来是多么地亲切。 “你们认识那个人？”话唠少年警惕地问道。 要不是一路上聊得挺好，他都有抄家伙的冲动了。 “呃。”叶萧被话唠少年的警惕从回忆里面拉了出来，瞄了一眼还在杆子上面晃荡的沈凡，毫不犹豫地道：“认识，死奸商，他骗过我钱。”“哦。”话唠少年很单纯地立马就信了，不用叶萧问，他上嘴皮跟下嘴皮碰个不停，很快将沈凡为什么被吊上去的前因后果讲得清楚明白。 沈凡是以货郎的身份走进猎王村的，只是他在做生意的时候，恰好遇到了猎王村请来的道士跟猎王一起从山里面出来。 他们抓住了杀害孩子的凶手。 “是它？”叶萧诧异地一指花熊。 就这货，不是传说中卖萌为生吗？还有吃人这嗜好？嘴巴还挺挑只吃小孩子？ 话唠少年立刻确定了，就是它，那个他们请来的道士拍着胸脯说就是它的。 村子里喊着要打死这你货，有的恨不得生剥了它，总之就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本来没沈凡的事，偏偏这货坚决地站了出来，喷着唾沫说这花熊不是凶手，他们抓错人了。 不，是抓错熊了。 猎王村请来的那个道士立刻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跟沈凡对喷了一顿口水，让人给他吊了起来。 “然后呢？”叶萧听出了兴致，追问出声。 话唠少年好不容易捞到一个肯跟他说话的，还不可着劲儿说，叽里咕噜一阵吐露。 猎王村的人的确是与世隔绝，但与世隔绝不代表傻呀。 他们对沈凡的话将信将疑，对那个道士也不是很放心，便没有完全听道士煽动，而是耐着性子等了三天。 过去的三天里，沈凡就一直被吊在上面，花熊也一直被捆在杆子下头，这一人一熊倒是做起了患难与共的邻居。 好死不死，三天过去，最近频繁的小孩遇害事情，还真的没有再发生过。 这还不是它干的？ 没跑了！ 这下，猎王村的村民们压抑着的悲愤之火顿时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叶萧他们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就是如此这般。 在叶萧、迪迪他们听得一愣一愣的时候，沈凡的公鸭嗓子再次响了起来。 那声音叫个大，别说是村子中心这个空旷地，怕是整个村子都听到了。 也难为他三天连水都没有喝一口还能如此中气十足嚷嚷。 “搞错了，你们搞错了。”“这是食铁兽，又名花熊，别看它长得块头大，其实可憨厚了。”“它不吃人~~~”“它是无辜的~~~~”沈凡声嘶力竭，村民神色不善。 就叶萧周围，就有好几个村民，磨刀霍霍的磨着刀，搬着柴火还点火，眼瞅着就要连人带着花熊一锅脍了。 叶萧他们不是第一次看到沈凡狼狈不堪样子，问题是这怎么看得腻，反倒是不急着解救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凡这货吊得高高地，一边嚷嚷一边蹬腿。 原本叶萧他们还有往后缩一缩，免得被沈凡居高临下认出来，到时他一叫唤，热闹就没得看了。 不曾想，沈凡在那口沫横飞地解释着，对着一个个失去孩子的村民苦口婆心，愣是没有看到叶萧他们几个大活人。 就在猎王村里压抑的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一个穿着杏黄色道袍，迈着八字步的道士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吧。 第四百六十二章 “我猜的” “呔，兀那奸商，看你尖嘴猴腮，瞅着就不是好人。”“没想到就是这妖物同伙，这叫什么来着，对，率兽食人！”“乡亲们，有仇必报，把他点喽！”道士大张着双臂，煽动起村民，说到激动处，他嘴巴上头的八字胡一翘一翘的，引人发噱模样。 迪迪看得愣愣的，小声问道：“哥，真道士？”叶萧一撇嘴：“假道士。”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比我们刚出白日门城时候还要假的假道士。”“哦~”迪迪立刻就懂了。 刚出白日门城时候的叶萧有多水，迪迪是看在眼里的，跟现在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连那个时候的叶萧都不如，毫无疑问——假道士！ “俺就是说嘛，怎么可能……”迪迪为了不被话唠少年听到，声音压得低低地嘟囔，就是身边的叶萧都听不真切。 没听到叶萧也能知道迪迪在嘟囔什么，无非是绝世游戏游某人怎么可能用一个吃人家伙的皮做袍子嘛。 不得不说，游某人在迪迪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挺高的。 在叶萧心目中，又何尝不是呢？ 虽然站在一边看热闹，但看的是沈凡的热闹，在看到花熊那一身充满了亲切感皮毛的时候，叶萧就准备救下它了。 那一头，热闹还在继续。 “它是无辜的~~”沈凡其声凄切，听者伤心，闻者动容。 “啊呸。”假道士嗤之以鼻，“就是它，就是它，不然你怎么解释这三天都没事呢。”“同伙，这一定是同伙，烧死它！”他一边尖着嗓子吼着，一边向着人群中挥舞着胳膊，或真有人搬着柴火就上。 三两下功夫，高高吊起沈凡的那根杆子下头就堆满了柴火，转眼一人高低。 这会儿再有人凑趣过去扔上个火把什么的，沈凡就算是交代了。 别说，天色渐暗，周围村民们还真点上了火把，不老少，只要有人一激动，把火把往柴火堆里一扔，就凭那些干得透透的柴火，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能再等了。 叶萧挑了挑眉毛，一拽蠢蠢欲动要凑上去点火的话唠少年，问道：“小兄弟，你觉得是那头蠢萌蠢萌的家伙干的吗？”“这个……”话唠少年将目光投过去，正对上花熊无辜的大眼睛，不太确定地道：“……应该是的吧。”很快，他又抬高了声调，道：“一定是的吧，那天猎王从家里追出来都追出村了，他都没说不是，应该……就是吧。”“猎王……家里？”“什么鬼？”叶萧顺着话唠少年视线望过去，看到在假道士一侧有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沉默得跟石头一样站在那里。 周围人下意识地给他让出了空间，即便是举着火把跃跃欲试的村民们也都拿目光瞅着他，好像都在等着看他眼色行事。 在猎王村里有如此威望，自是猎王村长猎王了。 天色虽暗，火光却将一切映照得纤毫毕现，叶萧甚至能看到猎王紧紧蹙起来的眉头，花岗岩般的坚毅面容上似乎有举棋不定之色。 他，似乎也不太确定。 “哥。”迪迪小心地捅了叶萧一下，提醒他。 叶萧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迪迪的意思，这的确是不能等了。 猎王虽然一直不吭声，但架不住有失去了孩子的村民一时脑热，下一刻火把说不定就“嗖”地飞过去了。 到得那时候，沈凡就是嘴皮子再溜，也没处说理去。 当前情形下，猎王村民情绪全都被煽动了起来，压抑的哭声，发泄的怒吼声，愤恨的叫骂声，跟晨起的集市一样汇聚在一起都要爆开了。 就在此时，一个显得有点中气不足而弱弱的，偏偏凸显出几分懒洋洋不在意的少年声音响起：“你们堂堂猎王村，从来没有见过花熊吗？”“刷”地一下，围拢在吊着沈凡捆着花熊杆子下的村民回头，望向排众而出的叶萧。 在叶萧身后，话唠少年第一次说不出话来，颤抖着手指指着叶萧背影，“他他他”个半天，一句囫囵话没有，哭丧着脸色抱起头来，嘟囔着“完了”。 就是迪迪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无非是把这么一个捣乱的弄进了村子里来，话唠少年怕是要吃挂落的云云。 迪迪他们现在哪里有空理他，连忙跟了上去，帮叶萧排开一脸不善的村民。 “也不奇怪，这里丛山峻岭，盛产乔木而少有竹子。”叶萧慢悠悠的话音刚落，喝骂声顿时响起：“你在胡说什么？”叶萧循声望去，果然看到是那个假道士在跳脚。 “叶兄弟，是你？”杆子上传来沈凡惊喜无比的叫声，他总算是看到了叶萧他们了。 “快，快救哥下来，以后你是哥的亲弟，买东西我给你打折，打八折，不，九折，不不不，九五折！”叶萧听得一个踉跄，好悬没有能绷住架子。 这什么人呐？ 叶萧虽然早知道沈凡这厮是个死人不死猪的性子，只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这都还没下来呢，条件就打起了折扣，等人真下来了，怕是连正脸都不给看了，有个后脑勺的态度就算不错了。 “果然是同伙！”假道士一副胜券在握样子，抱着胳膊抖着脚。 周遭除了沉默得跟石头一样的猎王，其余村民听了沈凡的话全都用怀疑的目光望过来。 叶萧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恨恨地在心里面又骂了一声“猪队友”。 组织了一下辞藻，叶萧再次又胸有成竹的晃悠悠语气继续道：“花熊，杂食，尤喜食竹，凶性一般，一般不伤人，更别说吃人，还专挑小孩子。”“就像上头那货说的，它是无辜的。”叶萧指了指因为他出现，晃荡得更欢快了的沈凡说道。 不等假道士再拿出那个什么三天怎么解释之类的废话，叶萧抢先道：“听说你是被请来的，我猜你没有跟村子里一起来的吧？ 你是后面才到的，对吗？”“你……”假道士见鬼了一样，憋住了，刚想好的呵斥的话一时说不出口来。 “你怎么知道？”一个厚实的声音响起。 是猎王！ 叶萧第一次听到他说话，下意识地回望过去，只见得他双眼炯炯有声，好像夜里的猫儿一样放光。 猎王一开口，全场皆安静，威望至此，叶萧看得啧啧称奇。 “怎么知道的？”叶萧一笑，耸肩道：“我猜的。” 第四百六十三章 阴的就是你 “猜的？”听到叶萧的答案，连带脸上跟花岗岩一样全无表情的猎王都错愕了一下。 反倒是迪迪很是淡定，经过叶萧和沈凡两人的熏陶，一次次比耻度，他都麻木了。 叶萧趁着猎王开口，全场噤声，大家又被他话一时堵住来不及喧哗的当口，高声道：“花熊罕见，在比奇城周围偶尔得见，依竹林而生，无竹不欢。”“附近山林我们兄弟一路走来也看过了，并没有大量竹林存在，花熊不可能是原生的。”“那就只能是这个假道士带来的。”叶萧一指假道士，吓得对方一个踉跄连退数步，好悬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要带着这么一个大家伙，他肯定不能跟你们村子里的人同行，我就猜上这么一猜，果然。”村子中间大片空旷里，只有叶萧的声音在回荡着。 村民们愤怒、悲伤等神色稍稍下去，不敢说相信了，至少是若有所思，没有再像之前一样群情汹涌。 “你……你胡说……”假道士跳脚道：“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知道什么，我是在准备抓怪物的符箓才晚了几天。”“符箓？”叶萧就“呵呵”了，不过他也不在这上面跟假道士掰扯，趁着大家都在听他说话的当口，冲着话唠少年喊道：“小兄弟，刚进来时候看到村子东头那家好像种了几棵竹子，麻烦你去摘些来。”“好嘞。”话唠少年怎么说也是带着叶萧他们进来的，一路聊过来的交情，没有多说什么一口应下，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叶萧回过头来，抱着胳膊，胸有成竹地道：“多说无益，我们做个试验就知道了。”在猎王村的村民们对叶萧的话还一头雾水时候，话唠少年扛着一蓬竹子已经跑了回来。 “呃~”叶萧错愕地看着这一幕，本来还准备继续胡咧咧一阵以拖延时间，分散注意力，免得那些的失去了孩子的村民又被煽动起来了。 “省了。”叶萧看着话唠少年狂奔而来的身影，再看看他肩膀上几乎是连根拔下来的竹子，身后带起的如龙烟尘，啧啧赞叹：“人才啊，没想到这小子的腿比他嘴皮子还要利索，小心他了。”话唠少年的确是腿脚够快，快到“吱”地冲过头去，哪怕两脚在前拼命刹车，还是擦着叶萧的身子跑过了头。 “咳咳~~咳咳~~”话唠少年身后带起的烟尘扑了左右一群人满头满脸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等话唠少年好不容易止步了，他头前一尺外，就是花熊呆萌呆萌的脸。 话唠少年本来跑得红通通的脸色刷地一下，跟他肩膀上的竹子一样——绿了。 近了，近了……话唠少年都没有来得及掉头跑，看上去憨态可掬体态肥硕的花熊灵活地探出头来，“咔嚓”就是一口，咬在……竹子上！ 一根嫩枝，几片绿竹叶，卷入口中，三两下嚼了干净。 本以为脑袋都要被咬掉半个的话唠少年愣住了，连花熊什么时候从他肩膀上把整棵竹子接了过去，憨憨的也不管还被绑在杆子下面呢，抱住竹子旁若无人地啃得叫一个欢快。 ……竟然……真的这一幕，猎王村里老老少少全都看得真真切切地，不由得对叶萧的话就信了个七八成。 看花熊啃竹子那叫一个香甜，怎么看也不像是专门挑着孩子啃的怪物。 真要是这家伙干出的，那么他进入猎王村那么久，那么多次，怎么会放过那几棵竹子呢。 叶萧一进村子就看到了，那竹子栽得能有多隐秘？ 这说不通。 猎王村与世隔绝是没错，可与世隔绝不是傻啊。 顿时，上至猎王，下到普通村民，望向假道士的目光就不善了起来。 这是把他们当成傻子在耍呢？ “你……你这是胡闹。”假道士被那些不善目光给刺的，登时就蹦跶了起来，跟屁股下面有针在扎一样，叫道：“这证明不了什么，就是它……”他话音未落呢，肩膀上忽然多出了一只手。 叶萧的手。 “咦？”叶萧语气夸张，调子起得那叫一个高，快要够到杆子吊着的沈凡了。 “这是什么？”叶萧的手压根就没有落到假道士的肩膀上，而是屈着手指头，险些就要成了兰花指模样，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拈着一抹青翠。 猎王村民早就围拢了过来，人手一根火把，将村中央这片空旷照得亮堂堂的。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片——竹叶。 “啧啧啧”趁着假道士愣神的时候，叶萧夸张声音再起，“我说你也太不小心了，头发上还黏着叶子呢。”“咦，屁股上也有。”叶萧另外一只手从假道士屁股后头伸出来，指间一样拈着一片竹叶。 他饱含着同情说道：“这么远的路，把这头憨货弄过来不容易吧，背了多少竹子，喂了多少次，挺辛苦的吧。”看到周遭猎王村民们杀人样的目光，一个个不是掏刀子就是摸弓箭的动作，假道士吓得一身白毛汗，脱口叫道：“胡说，我明明……”他一边叫着，一边跟火烧了屁股一样跳起来不住拍打着，好像身上爬满了跳蚤一样。 人刚蹦跶起来，话才出得口，假道士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悲愤出声：“你阴我！”叶萧这回不客气了，“啪”地一声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直接给假道士拍了个大马趴。 “阴的就是你。”叶萧拍拍手，满脸厌恶，跟脏了手一样。 他脸上叫一个意兴阑珊，叫一个百无聊赖，好像在说全无挑战性啊，胜之不武了。 这个对手，不够级别。 假道士欲哭无泪，他真心是被那些磨刀霍霍眼瞅着就要将他当猎物宰杀的猎王村民给吓到了。 要是不然，假道士也不会这么容易被诈到，那些竹叶片片青翠欲滴模样，一看就是刚摘下来了。 假道士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刚刚话唠少年从叶萧身边冲过头去时候，在擦肩而过瞬间，叶萧从竹子上捞了几片，然后趁他心神失守之际诈了他一下。 问题是，他还真给诈出来了。 “这个……那个……”“我可以解释~~~”“啊啊啊~~~”假道士话刚说了一半，人都还没有爬起来呢，一低头看到一只只大脚，一抬头看到一群猎王村民愤怒地围了过来。 摩拳的摩拳，擦掌的擦掌，掏刀子的掏刀子，抡弓箭的抡弓箭……“打。”“打死他！”惨叫声，拳打脚踢声，密密麻麻，连绵不绝，比起雨打芭蕉还要绵绵密密，听得人浑身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 猎王村民那个愤怒，生吃了假道士的心都有。 假道士这行为不仅仅是骗点钱那么简单，这是要命是啊。 要是没有沈凡和叶萧出现，他们真信了假道士的话，欢天喜地地庆祝怪物被杀了，然后放松了警惕，不再禁止村子里的孩子乱跑，结果真的怪物出来了，要死多少孩子？ 一想到这点，无数只大脚飞过去，往被围在当中的假道士就是一阵踩。 砰砰~~砰砰砰砰~~~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丧子，停灵 “嘶~~”叶萧嘴巴里抽着凉气，扭过头不忍心再看。 在他身旁，迪迪摸着脑袋，做出了同样动作，昭昭则一把捂住了铁蛋的眼睛，少儿不宜。 太惨了。 倒是话唠少年好不容易从花熊身边爬开，扭着脚踝，跃跃欲试模样。 “算了，不管他，该。”叶萧砸吧了下嘴巴，决定来个眼不见为净，就是耳朵耷拉下来，装听不见。 猎王倒是没有参与到“践踏”行动当中，而是迈着沉重步子走了过来，就站在叶萧旁边。 “这个……猎王……”叶萧看着他花岗岩般坚毅严肃的脸，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猎王摆了摆手，沉着声音道：“你，很好。”“我们感谢你。”“还有……或许，这个事情还需要请你……”他抬头看了看在杆子上咋咋忽忽，蹬着腿喊着“踩得好”“帮我也踩几下”的沈凡，顿了顿才道：“……你们帮帮忙。”显然，叶萧和沈凡的见识，以及叶萧刚刚表现出来的机变，让这个猎王村长起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 既然他们请来的假道士靠不住，那就只能请叶萧他们帮忙了。 多个机会，少死个孩子，总是好的。 “嗯！”叶萧严肃起来，认真点头。 虽然还没有看到那些死去孩子的情况，但只是听着话唠少年一说，就足以让人义愤填膺。 既然对孩子下手，不管是人，还是怪物，它都……该死！ 见叶萧答应下来，迪迪等人又明显以他马首是瞻，猎王松了口气，脸上刚硬的线条也柔和了不少。 “那就这样，晚上你们就住我那。”“让小三子先带你们去吧，我们村子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下。”一边说着，猎王一边冲着话唠少年招了招手，他就是那个“小三子”。 小三子一改话唠本性，猎王一招手他就屁颠屁颠地赶过来，点头如啄米般地答应着，一句废话没有，反而全程用崇敬无比的目光望着猎王，做出一副聆听教诲样子来。 “看不出来啊，这就是哥你常说的一物降一物吗？”迪迪在叶萧耳边小声说着，对猎王顿时就起了高山仰止的心思，刚一路上他被话唠少年那张嘴给折腾得够呛，一句话都不敢跟这货搭。 叶萧本来想表示赞同的，话还没有出口话唠少年已经从猎王身边跑了过来，他连忙将到口的话重新咽了回去，生怕一不留神引起了话唠少年说话的兴头来。 他也怕啊。 话唠少年难得的干脆利落，废话前无，头前引路，带着叶萧等人前去猎王家里休息。 看他一脸庄重，一手按刀，一手扶弓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就是村子里带个路，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上战场呢，有多了不得使命呢。 叶萧在心里面又给猎王竖了一个大拇指，这位猎人之王在猎王村民心目中的地位真是杠杠的。 眼瞅着他们就要走出村子中央空旷地带了，甚至连假道士的惨叫声都要听不到了。 天知道是隔得远了，还是假道士已经被蹂躏得叫不出声来，叶萧反正是没打算插手了。 猎王说要处理什么村子里的事，十之八九跟假道士有关，叶萧连问都没打算问，就算是被拖出去埋了也是活该。 想起了什么似的，叶萧一拍脑袋，道：“那头花熊，还是放了吧，它是无辜的。”小三子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道：“放了怕它死喽，边上陷阱很多的。”这点，叶萧他们来的时候看到了，不由得就有点犯愁，这大家伙可不好摆弄，弄不回去啊。 “我想养着它，看着挺可爱的，没事还可以跟它说说话。”小三子兴致盎然地说着，叶萧等人连连点头表示这是一个好主意。 离得空旷处远了，没有那么多火把照着，小三子没能看到叶萧和迪迪、昭昭，他们有一个算一个，脸上全都带着同情的神情。 这可怜孩子，都没人愿意跟他说话，只能对着一头花熊聊天。 也就是心里面同情一下，要是让他们牺牲自己，那是妥妥的敬谢不敏。 一边说着话，他们一边在小三子的带领下向着猎王家里去。 叶萧他们还挺期待的，热乎丰富的晚饭，再来个大木桶洗个热水澡，该有多舒服。 想到这些，他们脚步不由得都轻快了不少。 走着走着，叶萧隐约觉得他们好像忘掉了什么，偏偏一时还想不起来。 这个时候，一个凄厉的叫声搭上了山风的顺风车传入了叶萧他们耳中。 “放~我……下~来~~~啊~~~~”叶萧脚步一顿，与迪迪他们面面相觑，终于知道忘掉什么了。 他们把沈凡，给，忘了。 这货还在杆子上头吊着，被骤然大起来的山风吹着，从这头，晃荡到那头，再凄厉惨叫成晃回来……叶萧尴尬地道：“小三子，劳烦跑一趟，把那货放下来吧。”他们就站在原地等着，过了一会儿，沈凡才一脚深一脚浅，满脸幽怨之色地在话唠少年的噪音攻击下走了过来。 沈凡被吊得久了，踩什么都是软的，步子发飘，本来不远的路愣是走了好一会儿。 一直到猎王家门口，沈凡望向叶萧的目光里，依然包含着幽怨啊。 叶萧被沈凡看得浑身不得劲儿，天地良心，他是真把这货给忘了，一门心思想着猎王村死去的孩子的事。 沈凡倒是没有把自个儿忘了，问题是当时村中央空旷处叫一个嘈杂，惨叫声与怒骂声践踏声冲天而起，任凭他叫破了喉咙，也没有人听见。 幸好，叶萧终于找到了解脱的机会。 前头就是猎王的家。 猎王家跟村子里其他的房子没有什么区别，全是一整根连皮的大树架起来了，下头一层距离地面足足有一丈，吭哧吭哧地养着野猪。 还一只小猪仔都没有，全是膘肥体壮的大野猪。 它们一头头眼睛里放着红光野性未驯样子，一看就不是家里能养出来的，十之八九都是从山上抓下来的。 在叶萧之前，小三子就健步如飞地进了村长家里，应该是在转达猎王的交代。 等叶萧等人顺着梯子爬上了二楼，真正进入猎王家里后，第一声听到的竟然是“哇哇哇”的啼哭声音。 原本叶萧他们还在饶有兴致地参观呢，入门第一眼，他们就看到在屋子里每一面墙上全安放着野兽的脑袋。 有老虎的，有豹子的，有鳄鱼的……琳琅满目，全都是栩栩如生模样，想来应当都是猎王的战利品。 在这些猎物标本边上，厚厚的一层层动物皮毛，或是堆放着，或是挂毯般悬挂着，或是铺陈在地上，皆色彩斑斓，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更有粗麻线缠绕着的大弓，血迹与铁锈覆盖的猎刀，各种制作陷阱的工具……这些加在一起，一个刚毅，强大，彪悍的猎王形象顿时就被烘托了出来。 偏偏在这个时候传来婴儿的啼哭，继而就看到一个年迈的老妇人抱着挣扎哭泣的婴儿走了出来，画风明显不对嘛。 看着小三子恭敬模样，叶萧猜也猜到了这就是猎王的母亲。 趁着老妇人抱着孩子去帮叶萧他们准备吃食，叶萧小声地问道：“小三子，没想到猎王孩子还挺小啊。”婴儿一看就是刚出生没多久的，撑死了也超不过半年，虽然没有当过爹，这点东西叶萧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个……”小三子支支吾吾地，还探头向外看了看，确定老妇人听不到，他才咬耳朵道：“这是猎王刚出生的小儿子，他母亲生的时候难产死了。”“猎王原本有一个义子，狍子哥，他是村里年轻人里的这个。”小三子一边压低着声音说着，一边比划了一下大拇指。 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恨不得天老大我老二，能心甘情愿地认不如人，可见这个“狍子哥”有多优秀了。 “我们都认为狍子哥会是下一代猎王的，没想到……”小三子眼睛都红了，压低声音也忘了，带着哭腔道：“前几天，狍子哥也死了，死得好惨啊。”“……”叶萧、沈凡、迪迪、昭昭、铁蛋，屋子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沉默了下来。 原本屋外不住地在传来老妇人整只东西的声音，猛地一下，戛然而止。 继而，是老妇人抽泣的声音，隔着厚厚的木墙，依然清晰可闻。 屋子里，一下沉默了下来，除了齐齐变成粗重的呼吸声外，只有一声声压抑不住的抽泣在回荡……叶萧等人之间气氛陡然沉重了起来，连小三子都话唠不起来了，一群人沉默地吃完了饭，猎王也处理完村子里的事情回来了。 一回到屋子里，猎王将身后一直披着的虎皮披风一甩，一声不吭地大口吃饭，足足有一陶盆的肉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他仿佛一刻也不想在家里面多呆一样，好像呆久了就会想起什么，刚放下陶盆，猎王一抹嘴，沉声对叶萧等人道：“走，我带你们去看看。”“嗯！”叶萧没有多问，他知道猎王想带他们去看什么。 他跟迪迪、小三子起身跟上，昭昭则带着铁蛋继续留下在猎王家里。 他们即将看到的东西，不适合小孩子。 离开猎王家，一路走到村后，一座宽敞的石屋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站在石屋前顿了顿，猎王手有轻微的颤抖，还是一用力，推开了石屋的门，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见多了猎王村里原木搭成的屋子，再看这座粗糙石屋，叶萧顿时就知道了它的用处。 无非是：停灵！ 第四百六十五章 失心 石屋的门洞开着，有风呼呼地吹入，吹出。 在石屋里面绕了一圈子，风里面便带出了一股阴冷劲头来，吹得人从心里面直发毛。 叶萧走在他前头的小三子肩膀在不住地抽动着，发出压抑着的哭声来。 “小三子。”叶萧上前一步，将手按在他肩膀上，一拍，二拍，三拍，然后按住。 就在不久前的海门城，叶萧也失去过同伴，幸运的是他失去的不是迪迪他们这样最亲密的伙伴，不然真不知道他会是怎样的伤心？ 叶萧很是能理解小三子现在的心情，第一次没有觉得他唠唠叨叨烦人。 小三子喃喃着，与其说是在对着叶萧说，不如说是在宣泄着什么：“狍子哥很厉害，很厉害的。”“他其实比我们都还要小一些，但我们从小就叫他狍子哥，他从小就很厉害。”“猎王的本事狍子哥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我们都说等猎王老了，他就是新的猎王。”“整座青丘山脉所有猎人村子里，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能跟他争这个猎王的。”“为什么……他就死了……还死得那么惨……”“呜呜呜”小三子压抑不住蹲了下去，大哭出声。 “嘭！”一声闷响，从前头停灵的石屋里传了出来，好像是拳头砸在石头上面的声音。 是猎王啊。 叶萧叹息一声，用了按了一下小三子的肩膀，带头向着石屋里走去。 他知道，安慰是没有用的，感同身受本来就是笑话罢了，不是亲身经历，怎知道会有多么的伤心，一切话语都是苍白。 不如，抓住凶手，为包括“狍子哥”在内的孩子们，报仇！ 叶萧踏入了石屋里，顿时觉得一阵阴冷，好像要从皮肤里一直往下钻进去，钻入到骨髓当中。 他这回脚步不停，一直走到了前头那个魁梧的背影身旁。 石屋里面点着火把，照得亮堂。 在猎王前头，一个大大的石床占据石屋中央，上面大片的麻布铺陈开来。 麻布上可以看出一个个人平躺着的痕迹，若不是麻布连头盖，就仿佛是走进了大通铺。 叶萧看了猎王一眼，这个像石头般刚毅的男人明显已经平静了下来，完全看不出怒锤青石的悲愤，迎着叶萧的目光只是点了点头。 “嗯。”叶萧当先，迪迪和沈凡有样学样，一起冲着石床上的尸体们鞠了一躬。 做完了这个，叶萧才深吸了一口气，“嘭”地一下，掀开了麻布。 叶萧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心知麻布下面，定然隐藏着无法言述的惨烈，故而不敢迟疑，掀开麻布时候用力一振，整块麻布被掀飞了起来，飘落地上。 麻布尚未落地，除了早就知道情况的猎王，不忍心地侧过头的沈凡，叶萧和迪迪全都以手捂口，眼睛全是震惊、愤怒、不忍之色。 “啪”地一声，麻布落地，石床上的尸体们最后模样，彻底在火把的光照下曝露在所有人眼前。 叶萧和迪迪还是用力地捂着口，不是恶心想吐，而是生怕一松开就会愤怒地叫出声来，惊扰了死者。 “冷静！”“一定要冷静！”叶萧在心里面对自己说了无数次，方才一点点松开捂住嘴巴的手，深吸了一口气，靠得更近了一点，大腿实实在在地靠着石床边缘，附身观察了起来。 石床上，停着七具尸体，从几个月大的婴儿，到十几岁的少年，不一而足，没有一个哪怕一个成年人。 他们都是在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候还没到来之际，就被扼杀，还是用的最残忍的手段。 叶萧扫了一眼，便将情况尽收眼底了，在要移开时候，又强忍着停住，细细地又看了一眼，两眼，三眼。 他看到：每具尸体的脸上全都凝固着无比痛苦与绝望的神情。 他看到：所有的尸体胸腔都是打开着的。 他看到：每一个人胸膛里，原本是心脏的位置，全都是——空的！ 失心。 所有死者的心脏，全都被挖去了。 叶萧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仅仅是不忍心看，更是愤怒得无法抑制，目眦欲裂。 叶萧清楚地看到每个孩子的胸膛裂口都是不规则的，不像是剖开的，更像是被生生撕开的。 孩子们脸上凝固的神情说明，在发生那样惨剧的时候，他们还是活着的。 胸腔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空荡荡的，说明心脏已经被取走了。 换句话说：那个怪物，是在孩子们还活着的时候，撕开他们胸膛，活取了心脏！ 叶萧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心脏隐隐地作痛，仿佛有一只手一样伸了进去，将心脏攥紧，要活生生地摘出来一样。 这是怒的。 叶萧接连吐出了好几口浊气，方才勉强抑制住怒火。 他终于知道小三子口中的死得惨，究竟是怎样一个惨法。 “哥~”在叶萧不自觉地拳头紧握，指甲都嵌入了掌心软肉里的时候，迪迪小心翼翼地靠过来，低声提醒：“差不多了，盖上吧，怪惨的，俺看着难受。”迪迪的话果然将叶萧从悲愤中惊醒过来，微微颔首。 叶萧俯身自地上捡起掀落的麻布，缓缓地，从第一个开始，将那些孩子的遗体重新遮掩起来。 他倒不是为了迪迪看得难受而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对遗体的尊重，而是因为旁边还站着猎王呢。 这些尸体当中，有猎王的义子，倾注了他无数心血，被认为注定会成为下一代猎王的孩子。 叶萧没敢往猎王方向望过去，从进入石屋后，猎王就几乎一言不发，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叶萧不想看到这么一个花岗岩般坚硬的男子浑身颤抖，饱含着热泪的样子。 麻布在一个个地盖过去，惨烈的死状被遮掩，叶萧心中挂着猎王那点事，不由得动作就放得愈发地慢了，下意识地开始猜测这些遗体里面哪个是猎王的孩子？ 这个……不是。 ……这个，也不是。 慢慢地，麻布拉到了最后，按小三子提供的蛛丝马迹，叶萧将前头几个全部排除。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是他。”叶萧提着麻布一直在缓缓盖下的手顿了一下，没有盖下去。 借着石屋中的火光，他看到最后一个少年清秀的脸上，有淡淡的指印存在，好像是漆黑烙印用力地烙上去了一般…… 第四百六十六章 鬼爪，悬赏 “这是……”叶萧眼睛睁大，瞳孔骤缩，目光凝于指印上。 指印在清秀少年脸颊的左右都有，左边一个较大，右边四个较小。 像是……人的指印。 难道不是怪物，是人？ 是人将这些孩子活生生地剖开胸膛，挖去了心脏？ 叶萧的异状引起了石屋中其他人的注意，迪迪也好，猎王也罢，皆将目光投了过来，两人身躯齐齐一震。 石屋中的空气，几近凝固。 “啊~~”一声尖叫突然响起，在封闭的石屋里面，显得是那么地尖锐，那么地刺耳。 忍着耳膜刺痛，叶萧不用扭过头去也能分辨出来，那是小三子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钻进了石屋里面，叶萧心神都沉浸在那些尸体身上，竟是没有察觉。 他这一声叫不仅仅将众人从惊疑不定中唤醒了过来，更引得叶萧眉头一挑，仿佛抓住了什么。 叶萧一手保持着提着麻布的动作，一手拎过小三子，将他拎到石床前，压低了声音喝道：“小三子，你看清楚！”小三子的脸距离那个各方面情况都跟他提供的，猎王之子相符合的尸体，也就是一个拳头的距离。 不管生前他们的关系有多么好，骤然将脸快要贴到尸体上，小三子还是惊了一下，连忙别过头去不敢看，同时用力地点头，表示他看清楚了。 “你告诉我。”叶萧眼中放着奇光，声音也不高，却足以清晰地传入石屋中任何一个人的耳中。 “这个孩子是不是你的狍子哥？”“他脸上是不是原本并没有指印？”小三子毫不犹豫地点头！再点头！ 前一个问题好说，后一个是怎么回事？ 在猎王和迪迪，乃至于小三子的目光全都落到了叶萧身上，满满地都是疑惑不解的时候，叶萧松开了一直拎着的小三子衣领，低着头，似乎在沉吟着什么？ 好半晌，就在迪迪都要忍不住开口问的时候，叶萧说话了。 “我是听到你的惊呼声，才猜原本并没有指印。”“不然的话，你应该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具尸体，反应不该这么大才对。”听了叶萧的解释，众人皆是点头表示明白，眼中疑惑之色，却不曾消减。 他们不解的是，叶萧问这个做什么？ 叶萧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低头深深地凝望了最后一具尸体一眼。 “狍子哥”相貌清秀，年纪不大，的确是比起小三子还要小上一些，乍看起来也就是十三四岁样子。 这点年纪，就能得到同辈如此赞许，许为下一代猎王，可见他天资与刻苦。 “狍子哥”清秀归清秀，脸上线条与猎王颇有几分相似，有一种坚毅的味道，好像前面无论多么困难，他都会坚持到最后时刻。 与其他的尸体不太一样，“狍子哥”双目紧闭，神情上没有太多痛苦，太过的挣扎，有一种安详，仿佛在说他已经尽了努力，无悔一般。 收回了目光，叶萧放下麻布，软软的麻布垂落下来，凸显出了尸体形状，仿佛下面有人在沉沉地睡去。 迪迪按捺不住了，小声地问道：“哥，原本没有指印，后面又有了，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迪迪脸上露出了恐惧之色，吐出了两个字：“鬼爪？”换在平时，叶萧或许会一巴掌拍在迪迪脑袋上，笑骂他“想什么呢”，这次他却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不等迪迪再说话，猎王伸出手，在石床上按了一下，又缩了回去，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掉头大踏步地走出石室。 叶萧等人紧随其后，随着石屋大门的关上，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了流动，那种凝固了一般的气氛随之消散。 “看出了点什么吗？”猎王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叶萧先是点头，又是摇头，道：“不是什么怪物，是人。”这点在看到那个手印浮出来后，其他人也是心中有数了，默默地等着叶萧下文。 “其他的，我有些线索了，只是还有一些关键点没想明白。”叶萧缓缓地抬头看着猎王，道：“容我回去想想。”“嗯。”猎王沉默地应了一声，迈着步子，当先向着家中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萧只觉得猎王的步子仿佛没有原本大，缓缓地，不像是青丘山脉第一的人猎人之王，倒像是个垂暮的老人，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不能大踏步前行。 回到猎王家里时候，夜渐渐地深了。 叶萧他们直接到老妇人给他们安排的房间里，谁也没心思休息，也没心思说话，围着大树墩桌子坐下，一个个沉默着。 房里已经哄得铁蛋睡着的昭昭看气氛有些不对，偷偷拉过迪迪咬着耳朵问了起来。 转眼几声惊呼，等他们两人一样围坐过来时候，昭昭气愤得脸都胀红了。 那的确是惨事，惨到即便没有目睹只是耳闻，也觉得义愤填膺，不能忍受。 小狐女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叶萧，水汪汪地好像会说话一样，仿佛在蹦蹦跳跳地要她的道士哥哥把那个坏人找出来，打个半死。 不，还是打死吧，昭昭在心里对自己说。 叶萧却没有回应她的目光，而是望向了沈凡。 “沈哥，你一直没有说话，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叶萧一句话提醒了迪迪，他才一拍大腿反应过来，敢情到后面沈凡就跟消失了一样，整得跟沈凡好像不在现场似的。 如此没有存在感，可不像沈大奸商平时的作风呀。 “啊，没~没有。”沈凡刚被叫醒一样，一脸茫然，摇头如拨浪鼓。 “切。”他这番表现，莫说是叶萧了，连迪迪都骗不过。 一道，两道，三道……好几道狐疑的目光全落在沈凡脸上，汇聚在一起就是“我不信”三个字。 沈凡很是无所谓地摊摊手，死猪不怕开始看模样，好像在说“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叶萧悻悻然地收回了目光，本想着咋呼一下的，不曾想这货还是如此狡猾，想要从他嘴巴里掏出一句实话看来不容易。 他摆了摆手，换了话题：“沈哥，你现在在这里，是有什么事要做吧？”叶萧话音一落，迪迪嘴巴就成了“圆形”，就差“哦”出声来。 一路下来，他们两个跟沈凡接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哪里有一次出现不是带着目的的？ 一道，两道，三道……顿时又是好几道目光聚焦在沈凡脸上，满是探究的意味。 “还真有一个悬赏任务，你们有兴趣吗？”沈凡完全无视了叶萧和迪迪“我们已经看透你”的目光，神神秘秘地道。 沉默……继续沉默。 叶萧和迪迪默契地双手环抱在胸前，昭昭扭头照顾孩子去了，愣是一个搭茬的都没有。 这要换成别人早就尴尬得踏下木屋，跟下头的野猪窝一起作伴了。 沈凡是什么人呐？他满脸欣慰之色说出来就出来，满意地道：“我就知道你们感兴趣。”迪迪一个踉跄，险些没绷住一头撞树墩桌子上去。 他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大叫：“俺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啊。”“呵呵。”叶萧身为一个多次与沈凡拼耻度的人，对此只是报以一声冷笑，全没有搭腔的意思。 沈凡完全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兴致勃勃地开始讲他的悬赏。 说来简单，就是他不是开了“沈凡的林间小屋杂货铺”们，有卖也有买，卖是卖的杂货，买的就是山里面的草药什么的？ 山里面的孩子还干不了活，但辨认辨认草药拿去卖给沈凡这事还是做得来的。 距离林间小屋不远的“容孤院”、“猎王村”里的孩子，不少都是沈凡的客户，挖了草药就卖到他那边换点山里面没有的稀罕吃食。 前几天，沈凡发现经常去他店里面卖草药的容孤院孩子不见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敲竹杠 “等等。”叶萧绷不住了，这不是跟沈凡较劲的时候，他正色问道：“沈哥你是说容孤院那里有孩子失踪？”“嗯！”沈凡重重地点头，收起了几分嬉皮笑脸样子，道：“听那里的孩子说，容孤院里不止是一个孩子失踪得无影无踪，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小娃子还有账没结清楚了，你沈哥我不能不闻不问，幸好你们来了，这个悬赏，就交给你们了怎么样？”沈凡还是在笑，只是神情中莫名地就能让人感觉到肃然来。 与以前，有些不一样。 叶萧点了点头，沈凡就是一喜，不等笑容完全绽放呢，他又看到叶萧摇了摇头。 这是意思？ 逗我玩？ 沈凡有些急了，伸手入怀就要掏什么东西出来？ 不等他手往外伸呢，叶萧一只手按上去，沈凡挣了一下，愣是没能把手抽出来，诧异地抬头望过去。 “别掏了。”叶萧收回手，打着哈欠道：“不用看我也知道你要掏什么？”迪迪站在叶萧旁边，双手抱胸将鼓囊囊的胸肌凸显出来，用力地点头。 他习惯了叶萧跟沈凡拼耻度时候在旁边扮演凶神恶煞模样，不用提醒也配合得无比默契。 迪迪还真知道，沈凡还能掏什么啊，不就是一张悬赏令吗？ 天知道他怎么每次都能提前准备好这东西，遇到叶萧和迪迪就掏出来。 这个疑问盘在心头久了，麻木了都，迪迪连好奇都没有，完全不感兴趣。 沈凡迟疑了下，到底没有把手抽出来，就这么保持着一手探入怀中的姿势，试探地问道：“叶兄弟，你的意思是？”叶萧很干脆地一摆手，就两个字：“不接！”“啊~”“啊~”“啊~”连着三声，分别是昭昭、迪迪，还有沈凡！ 叶萧的答案，他们每一个想到，全是一副作势要掏耳朵，怀疑是不是耳朵出问题听差了的样子。 怎么会不接呢？ 遇到这种事情，叶萧怎么会不出手？ 昭昭和迪迪毕竟跟着叶萧久了，惊呼一声后就觉出不对，两个人齐刷刷地以手捂口不再出声，对叶萧抱有充分的信任。 顿了顿，叶萧才悠悠然地继续道：“你的悬赏不用掏出来了，条件我不会看到，更不会接。”沈凡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似乎曾经在某个时候，叶萧曾经对着他说过类似的。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叶萧便用淡淡的又坚定的语气道：“不用你的悬赏，这个事情，我也会做。”“只因为这样的惨事，不应该存在。”叶萧徐徐地道出，迪迪和昭昭露出“果然如此”之色，自家的“亲哥”和“道士哥哥”就说不会坐视这种惨事当没看到的。 沈凡神情则变了变，他想起为什么觉得叶萧那番话熟悉了。 曾经了某次发生过相近的对话，只是当时叶萧说的是别拿出来，别说出条件，“我”怕听了忍不住。 与那个时候相比，现在的叶萧更淡然，却也更坚定。 他要做这个事情，只因为这是他想做的，他的某种坚持某种理念，跟悬赏无关，亦不想掺杂入其他东西，使目的不纯。 沈凡常挂脸上的玩世不恭收敛了起来，用欣赏的目光望着叶萧，感慨道：“叶兄弟，你成长了。”“太好了。”毫无征兆地，沈凡脸皮子一抽，又变成那种没正形的样子，一副“赚到了”的表情，喜滋滋地道：“省了，省了。”他的手毫无压力地从怀里面抽了出来，空的。 这个无耻劲头，也没谁了。 迪迪和昭昭看得目瞪口呆，感觉对耻度的定义再一次刷新了，愣是看着沈凡施施然站起来，向着门外走去，全程脑子都转不动了。 叶萧对沈凡这货的无耻了解到了骨子里去了，一只手早就等在那里，沈凡刚站起来一转身，步子还没有迈出去呢，便被他一把拽了下来。 “撕拉~”一声裂帛，沈凡龇牙咧嘴地叫唤：“轻，轻点，我的衣服啊~~”其声凄惨，仿佛他那件衣服不是早在被猎王村人拎住时候就破烂得跟布条有得一拼了，而是刚刚新做出来的新郎官袍子似的。 “先别走，报酬拿来，不然你走不了。”叶萧满脸微笑地说着，撕了沈凡衣服的那只手顺手摊开在面前。 “呃？”“报酬？”沈凡一脸错愕，迪迪和昭昭扑闪着眼睛，一头雾水。 “你不是刚说不要了嘛。”沈凡想要跳脚起来，“做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刚吐出来的话马上就要舔回去。”他说得恶心，叶萧笑得淡定，很是理所当然地道：“我说了不要悬赏，没说不要报酬啊。 救命钱你总要给的吧，拿来。”……救命钱？ ……这是什么鬼？ 沈凡愣了一下，不愧是一代奸商，旋即反应了过来，再次跳脚。 “你救我下来，还要钱？”他这回没有跳成，屁股刚刚离开位置，当即就被醒悟过来的迪迪站到了后天，两手按肩膀上给他摁了回去。 迪迪配合得那叫一个默契，望向叶萧的目光叫一个欣慰，脸上神情好像会说话一样，俨然是一句：“我就是说嘛，这才是俺亲哥。”叶萧刚刚说得大义凛然，坚决地推拒悬赏什么的，迪迪虽然完全能够理解，坚决地表示赞同，但还是隐隐地觉得不对。 这个……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送上门的报酬不要实在不像是叶萧的作风呐。 现在迪迪不就懂了。 敢情是原则要坚持，报酬也要收入囊中，只是换个说法嘛。 迪迪都懂了，沈凡哪里还不明白，拿手指着叶萧瞠目结舌：“你……你……你……”“你”了半天，愣是说不出话来。 在这时候，沈凡深深地有了一种“青出于蓝”的感慨，有了“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悲壮。 想当年初见时候，小道士是多么地单纯，怎样地可爱。 哪想到经过他锲而不舍的熏陶，最后会变得这么地……无耻啊！ 沈凡是什么人呐，打击什么的都是毛毛雨，转眼就恢复了过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似在酝酿着什么说辞。 偶尔眼角余光还在瞄向房门，要不是迪迪受到了叶萧眼神提醒，一不留神还真可能让这货给溜走了。 “那个……”沈凡上下嘴唇刚一碰，话还没有出口呢，叶萧就是一摆手，打断道：“沈哥，你不用忆苦思甜，也不用说咱们交情有多深，这些我全都认。”“要不这样，你要实在囊中羞涩，兄弟也不能为难你不是？”叶萧声音拔高，向着门外叫道：“那个谁，小三子，把这货重新吊……”“停！”沈凡脸都绿了，立刻又白了，煞白煞白的，连忙服软。 叶萧向后一靠，后背靠得椅背上，笑眯眯地望向沈凡。 那眼神，跟猫儿笑眯眯地望着跑不动的老鼠相差仿佛。 沈凡不太死心，他还想再抢救下，试探地问道：“哥看你们伤势都有些重，啧啧啧，怪不落忍的，要不这样，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口井……”“嗯？”叶萧从鼻子里哼出声来，稍稍坐直，截住问道：“沈哥你说的是沃玛教，古代獬羊人留下的那口井？”“你知道？”沈凡更加错愕，脱口而出。 迪迪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昭昭也是一般无二。 他们下意识地就想点头，这条件可以啊。 沈凡错愕归错愕，手还是自然地伸入了怀中，好像要掏什么东西出来。 叶萧瞬间就明白了，敢情这货早先准备拿出来当做悬赏筹码的也是这种线索。 “不用了。”赶在沈凡把手抽出来前，叶萧打断道：“那口井我们知道，虽然不清楚具体位置，无非是多花点功夫罢了，总能找到。”“就不劳你用来当报酬了。”迪迪一听就明白过来了，那井在那又不会跑，无非是多花几天功夫的事，险些就让沈凡给忽悠了。 牛魔人是多实在一头牛，当即两膀子用力，捏得沈凡龇牙咧嘴地喊痛。 “那个啥，小三子……”叶萧又开始扯嗓子了。 “好好好，要什么你说就是，哥全认了，认了。”沈凡垂头丧气地举起双手，认怂。 不认怂不行，叶萧这货深受他的熏陶，是真能干出来再给他吊三天的事情。 破财消灾吧。 在沈凡看见不到的角度，迪迪和昭昭一起握拳一挥，喜笑颜开。 “沈哥，你看兄弟我这道袍，破成什么样子了？一条条的。”叶萧达成目的，笑得阳光灿烂，指着身上道袍说道。 沈凡露出狐疑目光，在道袍上扫来扫去的。 叶萧的道袍破归破，补丁加缝线的，但那里有扯成一条条的？ 沈凡很想弱弱地来一句：“哥还没瞎呢，你就别瞎说了成不？”叶萧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沈哥，你看你看，原本是都扯成条儿了，是昭昭给缝的，这手艺，潮点，穿不出去见人。”为了敲沈凡的竹杠，叶萧也是拼了，毫不犹豫地黑了昭昭一把。 小狐女在后头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不带这样的，帮忙缝衣服还得被说手艺潮。 沈凡额头汗都下来了，点头道：“好，等你们到了比奇城，我负责提供一件顶级道袍的线索，保证比你原本要好。”叶萧也不指望沈凡能当场掏出来，有这个结果他就很满意了嘛。 沈凡松了口气，屁股还没离开位置呢，叶萧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沈哥，咱俩谁跟谁，一事不劳二主，你看咱迪迪缺身铠甲……”……这个时候就咱俩谁跟谁了？早干嘛去了。 沈凡感受到肩膀上属于迪迪的手力量越来越足，心知不答应别说出门了，屁股都离不开座位。 “行，在我。”沈凡咬着牙，认了。 这该结束了吧？ 沈凡马上就知道，他还是太天真了。 昭昭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哥，人家还缺件舞裙，以前的好衣服上次都卖给你了嘛。”沈凡仿佛可以看到有一条狐狸尾巴在昭昭后头摇啊摇的，眼前一黑，用最后的力气从牙齿缝里迸出了一个字：“好！”“我，可以走了吗？”为什么，他的声音里饱含了悲愤？ 沈凡一个呼吸的时间也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再呆下去，每一刻他都听到了“咚咚咚”的声响，那是敲竹杠的声音。 “可以，可以。”叶萧热情地起身，把着沈凡的胳膊向着外头走去，“来，我送送你。”他有那么好？ 沈凡、迪迪、昭昭，不管是自己人还是外人，全都表示不相信。 坚决不信。 果然，迪迪和昭昭才后头望过去，看到在所谓的“送送你”过程中，叶萧全程都在跟沈凡咬着耳朵，似乎在说着什么悄悄话。 从背影处，可以看到沈凡先是坚决地摇头，继而打了一个哆嗦，然后悲愤地点头，最后逃一般地窜了出去。 隐隐地，依稀还有一声饱含着悲愤与心痛的叫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叶萧一脸满意地回了房间，面对迪迪和昭昭狐疑的目光，毫无诚意地一摆手，道：“估计是夜猫子叫春，别管他。”“啊~”迪迪和昭昭齐刷刷地张开嘴巴一时合不上来，在心中为沈凡默哀了起来。 紧接着，叶萧神情一肃，道：“竹杠敲完了，我们来说说正事。” 第四百六十八章 细思极恐 “哥你有线索了？”迪迪身为全程跟着叶萧进了那个停灵石屋，见到了孩子们遗体的人，反应要比昭昭快上一拍。 “嗯。”叶萧点了点头，道：“虽然还有一些东西想不通，但是，有线索了。”“什么线索？”迪迪和昭昭一齐凑过来，围着树墩桌子坐成了一圈子，目光炯炯地落到一边沉吟，一边说话的叶萧脸上。 “刚刚沈哥也提到了，那个……”叶萧话说一半，迪迪和昭昭一起脱口而出：“容孤院。”他们两个一脸疑惑，不知道那个地方有什么问题？ “嗯，就是容孤院。”叶萧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容孤院有什么问题吗？”昭昭奇怪地问道。 她是三人中第一个发现那座容孤院存在的，也是唯一跟容孤院的院长老妇人“奶奶”，还有容孤院的孩子都有接触的人。 昭昭玩着一缕头发，蹙起眉头回想半天，不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啊。 叶萧露出回想之色，道：“我原本就是觉得有些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昭昭和迪迪懵懂地点了点头，他们记得叶萧好像是说过类似的话来着。 “刚刚我想到了是什么地方奇怪了。”叶萧看着迪迪和昭昭的眼睛，道：“你们还记得那座容孤院有多大吗？”他们当然记得，那座山间大屋，有爬山虎之类蔓藤爬满了外墙，有供孩子们玩耍的大院子……“又有多少孩子吗？”叶萧这个问题让昭昭和迪迪怔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有关系吗？继而开始回想，六个，还是七个？ 下一刻，两个人的眼睛一起瞪圆，好悬没有掉出来。 他们明白了叶萧所说的怪怪的地方在哪里了？ 那座容孤院就在沃玛森林边上，是沃玛森林这边往比奇行省的一条通道，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獬羊人从中走出来，又有多少永远地埋在了沃玛湿地的沼泽里。 这座容孤院存在这么长时间，怎么会才有这么几个孩子在？ 哪怕是从建筑大小来看，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只能收容这么几个小不点儿，至于花费那么大的力气在深山里面建这么大一座容孤院吗？ 房间里，一下沉默了下来。 半晌，迪迪试探地开口，问道：“哥你是觉得那座容孤院有问题？”“嗯。”叶萧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就算不是有大问题，肯定也有不少孩子出事，怕是比猎王村这边出事的还要多，多得多。”迪迪和昭昭的脸色慢慢变了，变得惨白。 容孤院里的孩子理论上应该很多，全是孤儿，只有一个老妇人在，明显是比猎王村要更好上无数倍的下手目标。 猎王村不仅仅有猎王在，还有那么多猎人，简直就是一个刺猬。 现在刺猬都变成了肉，整整的肥猪还能有好？ “至少会有线索。”叶萧确地地道，紧接着，又有疑问：“只是有个问题想不通。”小伙伴们立刻用探寻的目光望向叶萧。 “既然容孤院和猎王村这边一直是原本模样，可能一直有孩子出事，只是为什么猎王村这边会突然爆发呢？”“想不通。”猎王村后那座石屋里面停着的一具具孩子尸体，足以注解叶萧所说的突然爆发。 迪迪他们还记得刚进村子时候，小三子话唠了半天，其中就说到了这半年来变化，原本只是一两个月失踪一个孩子，最近却突然有好几个孩子一起身死，还死得很惨。 “有什么变化呢？”叶萧又重复了一遍。 他与其说是在问迪迪和昭昭，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本也没有指望获得答案。 不曾想，这回叶萧话音刚落，一个怯怯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我知道。”“刷”地一下，叶萧他们三个的目光落到屋子一角。 那里，铁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怯怯生生地举着手。 叶萧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铁蛋可是跟容孤院那边孩子一起玩耍了半天，他的确有可能知道一下叶萧他们不清楚的情况。 “我怎么早没想到。”叶萧冲着铁蛋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然后冲着昭昭使了下眼色。 昭昭会意起身，坐到铁蛋边上，一边柔声安慰，一边轻声询问。 等她坐回到树墩桌子前，答案就出来了。 “是那个奶奶。”昭昭贝齿咬着嘴唇，都咬出了印子来，说话声音也有些发颤，好像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 随着她的转述，叶萧和迪迪的神情也先后不对了起来。 原来，那个老妇人并不是一直都是容孤院的院长，事实上，她成为院长还不到半年的时间。 昭昭先前得到的消息其实也没有错，这座容孤院的确是“奶奶”所建的。 据说她早年嫁到了白日门城一代，后来丈夫死了，守寡回了比奇城。 就是在那个时候，奶奶出钱在这里建了这座容孤院，但她本人依然常年住在比奇城，只是雇佣了一个人在容孤院管理并当着院长。 奶奶她一年最多到容孤院一两次，呆个几天便会离去了，容孤院也一直安安稳稳地存在着，不住地收容从沃玛森林里走出来的獬羊人孤儿们。 那个时候，容孤院里的孩子，很多。 就在半年前，一直担任容孤院院长的那个人出事了。 他得了一种病，病得很严重，一开始还能经常跑到猎王村这里来收购村民们采来的珍惜草药，后来连那段路都跑不动了。 有一天，前院长不见了，据说是为了采药死在了外面。 这个时候，奶奶没有再雇请人，而是自己搬离了比奇城，来到容孤院自己当起了院长。 这就是叶萧他们看到的情形。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叶萧一拳头“嘭”地一声砸在了树墩桌面上，厚实的树墩为之一颤。 他知道昭昭的神色为什么不对了？ 如果“奶奶”及前院长真有问题的话，那么这座容孤院存在了这么长时间，收容过那么多的孩子，里面究竟有多少无辜的孩子悄无声息地消失？ 完全不能细想，一细思，则极恐。 叶萧三人的脸色全不对了，他们感觉就像是走在郊游踏青的路上，结果脚下一绊草皮掀飞，下面露出的不是新鲜泥土，而是——万人坑！ 一念及此，叶萧一刻都不想，也不敢耽搁，长身而起，道：“走，去容孤院。” 第四百六十九章 容孤院夜里的惨叫声 叶萧他们没有耽搁太长的时间，只是不好意思地将早早安睡了的猎王母亲叫起，将铁蛋暂时托付给了这个老妇人。 猎王村里虽然频繁地出事，但无论如何，铁蛋呆在村子里总比跟着他们冒险要来得好。 更何况叶萧在走出猎王家里时候，回头一看，在最高处的那个房间中，即便此刻夜深，依然能看到房中灯火亮着，一个岩石般的身影坐在那里，好像在守护着什么？ 还有猎王在。 叶萧他们稍稍安心，收拾情绪，向着猎王村外去。 深夜的猎王村万籁俱寂，连狗都不叫，仿佛傍晚时候那一番宣泄村民们都疲惫了，此刻齐齐进入了梦乡。 穿行其间，偶尔地听到一声从梦中传出的哭喊，好像是在呼唤着某个小孩子的名字，惊起家中养着的狗，方才会喧嚣上一番。 即便是在梦中，有些伤痕亦无法磨平。 不知为什么，叶萧觉得在村子里说不出的压抑，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不过几百户的村子能有多大，叶萧他们一阵快步便出了村子。 村口处，就是傍晚时候他们进村的地方，月光下，有个人背对着村口蹲在一块石头上，影子拉得老长。 “是他。”“小话唠。”迪迪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背影的主人。 听到后面的动静，背影转过身来，果然是话唠少年小三子。 他这个时候的打扮又跟白天不同。 一身粗糙的皮甲称不上美观却厚实，弓与剑背在身上，腰间胯着猎刀，手背上还有护手，小腿上有绑腿，全副武装模样。 “你这是？”叶萧问了一声，心中多少有些答案了。 小三子从石头上蹦下来，一窜就到了叶萧他们面前，上下嘴皮子碰得飞快：“是猎王叫我来的，他说你们三个全都有伤在身，要是遇到了那个怪物，怕是不保险，让我跟着你们。”“啪啪”两声，小三子拍拍猎刀，在反手拍拍弓箭，昂着头道：“我会保护你们的。”少年一脸稚嫩，偏偏要装出一副“我很厉害”的样子。 “噗嗤”一下，昭昭笑了，叶萧和迪迪最多神情古怪，她是真的笑出了声来。 小三子脸一垮，一副受到了伤害的样子。 昭昭看着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补充道：“对不起哦，人家不是故意笑的。”这下可好，不仅仅是脸，小三子连肩膀都垮了下去。 昭昭她还不如不说，一句“不是故意笑的”就跟天外补刀差不多。 “你们别小看我。”小三子不服气了，指着那块刚窜下来的石头，道：“村子里只有最厉害的孩子才能站在上面，哼哼，狍子哥不在的时候，就只有我小三子能站上去。”前头说着还有点骄傲的意思，后面却低落下来，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叶萧则注意到了小三子刚刚的话，问道：“你说是猎王叫你来的。”“嗯。”小三子兴致不高，点了点头，难得不话唠。 他那番话肯定不是原话，叶萧可无法想象沉默寡言的猎王会那么长篇大论，但基本意思是没有错的。 猎王竟然能从平时的脚步、气血之类的，就看出叶萧他们三个全都是重伤在身，战斗力剩不下多少，还派出了小三子这样的向导加保镖，就凭着这份眼力和细致，这个猎王就该他当。 叶萧心里悬着容孤院那边，不敢多耽搁时间，一拍小三子的肩膀，道：“走，你路熟，前面带路，我们去容孤院。”看小三子兴致不高样子，叶萧又补充了一句：“全靠你保护我们了。”小三子不愧是少年，就是好骗，垂得都要碰到胸膛的头“嗖”地一下昂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头前带路了起来。 不得不说，小三子的确是一个合格的猎人，真的进入状态后，连话唠的冲动都能忍耐下来，默默地在前头选着最近最安全的道儿，直往容孤院方向去。 这一路，叶萧他们走起来竟然比白天还要顺畅，还要快速上许多。 同时，迪迪他们的心也安了下来，本以为还要忍受小三子一路的噪音攻击呢，没想到竟然不用，顿时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起来，月色是这样地美好。 用了白天三分之一的时间都不到，远远地，凭着清冷月光，叶萧他们已经能看到容孤院庞大的身影了。 夜是安静的，偶尔虫鸣也让人疑似错觉，叶萧他们警惕的心全是白费，风平浪静地来到了容孤院。 等到了容孤院门口，叶萧他们的脚步才放慢了下来，连带着小三子在内，他们一行四个人没有一个曾经踏入过这个地方。 不由得多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观察，判断，免得一冲进去打草惊蛇，外带吓坏了孩子。 月亮似乎也知道他们想要隐蔽的意思，扯过来一片浮云遮掩住了身子，就露出小半边脸含羞带怯地望下来。 突然——“啊~~~~~”一声惨叫，毫无征兆地暴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嘹亮。 它是如此地突兀，不仅吓得叶萧等人心脏漏跳了一拍，亦惊得天上月亮彻底藏入了云后头。 天色，一下子晦暗到了极致，伸手难见五指。 幸好，在之前的观察里，叶萧已经确定了容孤院结构，第一时间锁定了惨叫声传出的地方。 “是‘奶奶’。”“快。”叶萧顾不得照顾小三子自尊心走在他后头了，一个箭步超过还在发愣的小三子，向着惨叫声传出处快步而去。 接着是迪迪，是昭昭，一直到他们三个全都从小三子身边窜过去，话唠少年才惊醒过来，拔出战刀快步赶了上去。 他们动静不大，应当不会引起惨叫方向可能存在的人或者怪物注意，这个时候赶过去，正好可以抓个现行。 连带叶萧在内，所有人心都提了起来。 那个残忍的怪物，就要出现了吗？ 容孤院内，一个个动静响起，有哭声，有滚落下床的声音，应该是本来睡得好好的孩子们被吓得醒了过来。 叶萧他们顾不得那么许多，直接扑向了惨叫声传出处。 近了，又近了。 叶萧几乎只能听到自己呼吸声，心跳声，还有踩在老朽木料上发出的嘎吱声。 尤其是后者，压根无法避免，那个“怪物”，听到了吧？ 叶萧愈发不敢耽搁一点时间，顾不上身体抗议，一路用最快速度冲到了地方。 这个房间无论是外面走廊还是房门本身，皆与容孤院里面其他房间不同，毫无疑问就是奶奶所在的院长住处。 那个惨叫声音，果然是她发出的吗？ 叶萧刚刚跑到房门外，迪迪怒吼一声，后发先至，抢在叶萧前头一个大脚对着门踹过去。 到了这当口了，也不用担心动静问题了，迪迪用的最刚烈的方式，又一次站在了叶萧前面。 如之前无数次战斗一般。 “嘭”地一声，大门被迪迪一个大脚直接踹得飞碎，豁然洞开…… 第四百七十章 搞错了？ “喝！”迪迪暴喝一声，左手碎颅锤右手斩象刀，威风凛凛地一冲而入。 叶萧紧随其后，昭昭和小三子紧赶慢赶，差了他们两个一个身位。 本来叶萧不至于冲到那么前头，他已经习惯了有迪迪挡在前头，他只要在安全地方无耻地偷袭就好了。 问题是别人不知道，叶萧还不清楚吗？别看迪迪现在左手碎颅锤右手斩象刀叫一个威风，其实完全是纸老虎外强中干的典范。 以迪迪现在的身体状况，他能挥一下锤子斩出一刀吗？最多不超过三次。 三板斧的迪迪，着实让叶萧放心不下，连忙紧跟了上去。 下一刻，刚刚贴近迪迪，几乎跟他肩并肩了的叶萧耳边就听闻一声爆炸性的吼叫：“哪里跑？”又一息，“嘭”，一声巨响，房中窗户炸碎，一道寒光，一抹黑影，在叶萧眼前抹过，继而是一声非人的惨叫，好像受伤的野兽拖着残腿在亡命奔逃一样，冲入了叶萧耳中。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至少昭昭和小三子冲进来后，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萧比他们好一点，因为对迪迪的担心，他紧赶了一步，正好勉强捕捉到了刚刚发生的一幕。 将时间稍稍往回倒上一两个呼吸功夫，叶萧在脑海中还原所见。 迪迪一马当先冲进来后，他看到一个佝偻着的身影趴在一个人面前。 那个佝偻身影背后骨头暴出，头发长及地，身上也长着黑毛，通体覆盖，脏兮兮地散发出腐烂的恶臭味。 它的手就像是爪子一样，以似乎从躺在它面前的人胸膛前中掏摸着什么放入口中咀嚼，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在迪迪冲入的瞬间，似乎是引起了这个怪物的警觉，它扭过头来，冷冷地看了迪迪一眼。 它眼睛呈绿色，像是饥渴的狼，有一种说不出的冰冷，又在瞬间充血成血红，好像要滴出血水来。 在望过来的同时，怪物起身欲扑。 迪迪既被怪物的目光心中发毛，又听到身后叶萧快步上前的脚步声，生怕怪物伤到了叶萧，第一时间便暴烈地出手了。 迪迪神经粗归粗，却不笨，叶萧的担忧他自个儿何尝不知道，一出生就是竭尽全力，好像要将当前身体状态下能压榨出的所有力量，在一击中彻底地爆发了出来。 “嗖”，劲风呼吸，迪迪粗壮胳膊一抡，恐怖凶器碎颅锤脱手飞出，正正地砸在了起身一扑的怪物胸膛处。 炮弹一般！ 碎颅锤撞在怪物胸膛，磅礴巨力爆发出来，带着怪物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撞碎了窗户，连锤带怪物一起跌落了下去。 当其时只是一眨眼功夫，故而后面的昭昭等人就只能看到一个大窟窿出现在窗户处，嗖嗖嗖的往里面吹着冷风。 不等昭昭他们弄清楚情况，还是一头雾水时候，叶萧就一个闪身扑到了窗户边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他当然不是要跳楼，而是莫名地心中一个咯噔，觉得那个怪物没有那么容易死。 虽然迪迪那一锤子换成正常人挨上去，怕是整面胸骨全碎光了，决计不可能活。 不知道为什么，叶萧心中就是有些不托底。 在叶萧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搜寻下方的时候，昭昭、小三子，全都“呕”地一下，险些吐了出来。 浓郁无比的血腥味道充斥在房间中，便是不住吹进来的夜风亦不能冲淡。 “哥~怎么样，死了没？”迪迪纹丝不动，还保持着掷出碎颅锤的动作，连声追问。 “没。”叶萧缩回头，眉头紧皱，缓缓摇头。 他看到的是一个佝偻得前胸都要贴在小腿上的身影，竟然还跟夜猫一样，“噌”地蹿入林中，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只有迪迪的碎颅锤落在容孤院平时孩子们玩耍的院子里，在重新露头的月亮照耀下闪闪地放着寒光。 月亮露头慢了那么一拍，叶萧扑得够紧了，还是没有能看清楚那个怪物的模样。 “追不上了。”叶萧一拳头砸在破碎的窗户上，又震落碎木片无数。 “差一点，就差是一点。”叶萧懊恼了一下，旋即抽了抽鼻子，他是闻到了房间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道。 再抬头，叶萧看到了昭昭和小三子的异状，以及迪迪摆造型般纹丝不动的身影。 “你们怎么了？”叶萧脱口问出，旋即目光一扫，将房间中情况尽收眼底，顿时就知道昭昭他们是怎么回事了。 大半个房间，尽成血泊。 “奶奶”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里面浑浊一片掩盖不住说不出的惊恐与痛苦之色。 她的胸膛打开着，被粗暴地撕扯开来，应当是心脏所在的地方空荡荡的。 原本应该在胸腔里的心脏，这个时候，正落在奶奶身旁的血泊中。 它半边被捏得扁了下去，半边缺了一角，断口狰狞，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了一口般。 即便是如此，它还在“砰砰砰”地跳着，渐至无力，渐至停歇，正因为如此，倍增恐怖。 叶萧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险些也有了捂住口鼻的冲动。 太惨了。 奶奶会流这么多血，心脏还在跳动，这分明是表明她是被活生生地撕开胸腔，挖出心脏……若是不然，场面也不会惨烈如此。 那种痛苦，只要想上一想，便让人从尾椎骨一直寒到了头顶上，彻骨冰寒。 “咦，迪迪怎么还不动？”叶萧艰难地从地上惨烈现场移开目光，这才想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对？ 迪迪，自从暴烈地掷出碎颅锤，连锤子带怪物一起砸了出去后，就始终保持着投掷结束时候姿态，动都不带动的。 叶萧吓一跳，连忙看过去，却发现迪迪满脸郁闷之色，龇牙咧嘴的。 “还好，还好。”惊魂甫定的叶萧走过去，问道：“迪迪你是怎么了？”“哥~”迪迪快哭了，“俺……俺……俺动不了了。”很明显，刚刚那一下爆发太过，迪迪现在跟纸糊的一样的身体支撑不住了。 “好吧，我还是太乐观了。”叶萧一拍脑门，想起之前还以为迪迪有个三板斧，没想到现实是残酷的，哪里有三板斧，压根就是一波流。 好在这一拨够给力，不然还真得靠着小三儿来保护了。 看着话唠少年那张娃娃脸，想想他永远停不下来的嘴，叶萧怎么都觉得不太靠谱。 屋子里一阵手忙脚乱，大伙儿顾不上死不瞑目的奶奶，忙活着给迪迪胡乱按着，总算让他“哎呦”一声，垂着胳膊能自个儿活动。 身体能活动了，迪迪嘴巴更停不下来了，好奇地指着地上尸体问道：“她怎么死了？难道是……俺们……搞错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吃人 “搞错了？”叶萧的声音从屋子另外一个角落传来，“我看未必。”迪迪能动后，他就撤开，也不去管地上血流得到处都是的尸体，四下翻找了起来。 尸体没有什么好看的，乍看起来惨烈无比，其实只是他们赶上了怪物作案罢了。 实质上奶奶的死法跟猎王村发生的那些没有任何区别，并没有什么值得找的线索。 迪迪所谓的搞错了，指的是他们先前明明一切怀疑，所有线索都是指向的容孤院。 看现场情况，无论是容孤院本身还是那个奶奶，全都是受害者。 尤其是后者，这会儿还在地上躺着眼睛都没有能合上。 那不是搞错了还能是什么？ 还真不是！ 叶萧四处翻找的地方，赫然是奶奶的床头。 这位老妇人衣着华丽，头发也疏得整整齐齐的，屋子里干净透亮，简洁明快。 叶萧几下鼓捣，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到了床铺上。 在迪迪发问的时候，他正好将手从奶奶的枕头下面伸了出来。 叶萧掌中，一本羊皮小册子随着他的动作在“哗啦啦”地翻响着。 “那是什么？”迪迪一边问着，一边就要过去。 刚动了一下，“哎呦”一声，刚刚还威风八面的牛魔人惨叫一声，险些没有跌进血泊里面洗个澡。 本来还在他身上按摩着的昭昭和小三子，不仅立马儿停了下来，还连搀扶一下都欠奉，呼啦一下全跑叶萧那边去了，只剩下迪迪满脸幽怨地挪了过去。 等他挪到叶萧身边的时候，很是不薄的一本羊皮册子已经被叶萧飞快地翻了大半了。 “嘶~”迪迪还什么都没有看到呢，便听得昭昭和小三子倒抽凉气，叶萧面沉如水。 上面写了什么？写了什么？ 迪迪心里面跟猫爪子在挠一样，锲而不舍地将脑袋伸了过去。 叶萧全神贯注在羊皮册子上，觉得一片阴影笼罩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推了几下牛头，没推动，也就罢了。 册子上写的东西，着实是太过耸人听闻，叶萧看得满头满身的白毛汗，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这本羊皮册子，是“奶奶”的日记样东西，从她嫁人的那天起开始记录。 上面的一行行字，落在叶萧眼中，简直比此刻房间地面上不住在晕开，好像要铺满地面的血泊还要恐怖，俨然是每一个比划里都在往外浸透着鲜血，浓郁的血腥味道扑鼻而来……“啊，我的丈夫，我的公公，我的婆婆……他们竟然吃人！”“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在吃人。 天呐，我这是嫁到了什么地方？”“不，不，不，他们竟然让我也吃人，说这是人间至味，还能吸取对方的力量，能治愈所有的疾病。”“人，那是人啊，人怎么能吃人？ 我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前半部分，叶萧他们看到的是一个误入虎穴的少女在杜鹃般地泣血哀嚎，在啼哭，在抗拒。 他们看到还是少女的奶奶试过拒绝，试过劝阻，讲过道理，逃跑过，也曾偷偷地放过被丈夫一家称为“两脚羊”的俘虏。 中间部分，一切开始改变……“我……我吃人了……”“三天，他们饿了我三天，除了人肉，什么都没有得吃。”“我吐了，但没有用，还是只有人肉，人肉，该死的人肉……”“……”“其实，我发现，吃习惯了，也，不，难，吃。”……“也不难吃”四个字，好像四把碎颅锤，一下下地闷在叶萧等人心头，一种无法言述的恐怖，自心底不住地满溢出来。 他们恍惚间，似乎看到什么东西被扭曲，又有什么东西被染上了一种很可怕的颜色，继而，蔓延。 叶萧手按在羊皮册子上，很用力，很是深呼吸了几下，方才抑制住了心中的厌恶，继续往下翻看。 他翻得愈发地快了。 他不想再看原本普通的少女，一点一点地转变。 ……“死了，他们全死了，一夜之间，我成了寡妇。”“太好了，我可以回家去了，再没有人会把我抓回来。”“比奇城是不是跟我记忆里面一样的繁华，我再也不想呆在这个穷乡僻壤了。”——看到这里迪迪在撇嘴，插口道：“她竟然是因为不想呆在穷乡僻壤高兴，不是为了不用再吃人。”旋即，迪迪收获了好几道严厉的目光，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目光继续随着叶萧翻动羊皮册子而动。 ……“我的丈夫……他是对的。人肉，果然是人间至味，我想它了。”“怎么办，怎么办？做梦都想，尤其是小孩子的肉，又嫩，又香甜。”“有了，我有办法了，我还有钱，我可以办一家容孤院……”……叶萧肚子里一阵阵地翻滚，好像昨天、前天，甚至更早时候吃下去的东西全在沸腾，要不是紧紧地闭着嘴巴，怕是它们早就一股脑儿地喷了出来。 在他身旁，一声声“呕”地作呕声音传来，没有一个人抗得住。 羊皮册子里记录的东西实在是太恶心的，简直不是人能干得出来的。 叶萧从来没有想到过，人能坏到这个地步，他甚至觉得与这时候在地上死得尸体都已经凉下来的奶奶相比，王倬都像是一头小羊羔子般地可爱。 羊皮册子里记录着“奶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她在这青丘山脉深处建了这么一座容孤院，专门收容从沃玛森林里逃难出来的獬羊人孩童。 她本人并不来这里，而是雇请了一个人——册子里叫他老丁——来当这个院长。 每年里，她就来个一两次，带着她从夫家继承的恐怖习惯，来到容孤院，在老丁的配合下——吃人！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年，好多年。 “奶奶”渐渐地老了，越来越老，老得眼看就要死了。 她开始恐惧，恐惧哪一天睡下去就醒不过来，恐惧着自己一点一点地老去，她仿佛一低头，就能闻到从自己身上发出的腐朽味道。 终于，“奶奶”想到了一个事情，她从丈夫的遗物里面，翻出了一张方子…… 第四百七十二章 以人为药 很久很久以前，在“奶奶”刚刚嫁人的时候，她的丈夫曾经告诉过她，吃人肉的各种好处，还有一张方子。 方子的内容就是四个字：以人为药。 按方子上的记载，用人心配药，可以治疗一切疾病，甚至可以让人一直活下去，永远地活下去。 年轻时候的“奶奶”根本不信，后来老去的她信了，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再不放开。 ……“我，不，想，死。”……四个扭曲的大字，占满了羊皮册子的一页，充满了癫狂的味道。 于是，容孤院里的孩子，开始一个个地失踪。 一个，接着一个。 原本也有孩子在突然地消失，但是那是很久才出现一次的，后来却是频繁地，密集地，大量的……容孤院里的孩子，飞快地减少着，越来越少。 也不知道是那“以人为药”起了作用，还是单纯的错觉，“奶奶”觉得她身体越来越好。 就在时候，意外发生了，一开始替她看守容孤院，再替她杀人，后面为她取人心配药的老丁，患了重病，眼看就要死了。 “奶奶”舍不得她的“药”，终于放下了比奇城的一切，赶了过来。 她抵达的时候，老丁已经不见了，她猜是在濒死的恐惧中，老丁一个人走进了山里面，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 没有了帮手，“奶奶”只能继续一个人配药，吃药……白天里，她是慈眉善目的容孤院院长，到了晚上，她就会持着油灯，找上一个个天真无辜的孩子……“该死！”迪迪狠狠地跺了一脚，昭昭、小三子对地上的尸体满脸唾弃。 这已经，不是人了。 “不仅仅是该死，还是报应。”叶萧合上了羊皮册子，没忍住，掏出火种将它点燃，将冒着黑烟的册子扔了出去，好像让它在手中多停留一刻就会脏了手一样。 克制住马上去洗去一层皮的冲动，叶萧冷静了下，分析道：“就是报应。 她以人为药，最后自己也成了别人的药。”“咦？”迪迪、昭昭、小三子一起惊疑出声。 他们还是满腔气氛呢，没有能懂叶萧的意思。 冷静下来，看着冷透了的尸体，他们一个个都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好像，有点，明白了。 在过去很多年是，容孤院里失踪的孩子，的确是成了“奶奶”的口粮。 只是她吃得精细——这个形容一出来，连叶萧在人，所有人都作呕了一下——并没有被人发觉。 后来动静闹得大，因为一直只是对自家经营了多年的容孤院里孩子下手，再加上青丘山脉与世隔绝，一样没有引起注意。 一直到最后，到了最近，才是奶奶真正自己下手的时候。 问题是，那她是怎么死的？ 刚刚被一记碎颅锤砸出去的又是什么人？ 难道真是报应？ “老丁！”叶萧从牙缝里面吐出了两个字。 “啊~”迪迪等人惊呼出声，恍然大悟。 可不就是他吗？ 还能是别人吗？ 叶萧分析着说道：“老丁应该的确是快死了，不管是什么病，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甚至可能一开始，他的确是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山里面，等死。”“可是，当死亡真正要来临的时候，他害怕了，他可能想到了一个事情……”叶萧指着快要燃尽，发出一股臭味的羊皮册子，道：“药方，药！”“老丁一直在给奶奶干脏活，给她配药，老丁一定也知道药方。”“在快要死了的时候，他想起了那张药方，所以……他也吃药了。”叶萧说到这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可以想到，想必在死亡一天天来临时候，老丁恐惧得无以复加，身为人的基本底线轰然倒塌，他一样想到了——吃人。 那个时候，老丁兴许已经在山林间流浪了好多天，可能已经走到了猎王村附近。 偶然间，他看到了一个猎王村的孩子，然后，老丁伸出了手……迪迪、昭昭、小三子，一个个脸色发白，又沉沉地点了点头。 他们完全信服叶萧的判断，凶手就是老丁。 这个答案，足以解释为什么最近半年爆发出好多起惨案，也足以说明为什么“奶奶”会被开膛破肚地死在他们面前。 叶萧心头一片冰凉，甚至不愿意再去分析老丁应当是在猎王村感到棘手了，所有回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想要再次冲着容孤院的孩子下手。 也可能，他不止是一次这么干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次老丁将手伸进了“奶奶”的胸膛。 于是就有了叶萧他们踹门而入时候看到的那一幕。 事情，清楚了。 叶萧长身而起，向着门外快走了两步，鞋底踩在浸透了鲜血的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走到空荡荡的门前，叶萧停顿了一下，吩咐道：“昭昭你留下来，照顾下这里的孩子。”先前的惨叫加上碎颅锤破碎窗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比打雷还响，容孤院里的孩子们早就被惊醒了过来，只是不敢过来罢了。 叶萧可以想见他们看到这一幕该有多么地恐惧，连忙做出了交代。 “可是……”昭昭急得脸上通红，她完全能猜到叶萧现在要去作什么，身为同伴，她更想跟叶萧并肩作战，而不是在这里看孩子。 “乖，留下了，没事的，你看迪迪下手多狠。”叶萧柔声安慰了一下，冲着昭昭点了点头，带着迪迪和小三子，大踏步地向着屋外去。 昭昭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选择听话，留了下来。 那个怪物的确是伤得很重不是吗？ 昭昭以此安慰着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面总是怪怪的，七上八下的。 叶萧等人却没有什么杂念，以比来时候更快的速度，向着猎王村方向赶过去。 小三子这回选择的路就没那么好走了，只是近乎直线，短且快。 因为叶萧对他说了一句话：“我看到那个怪物逃跑的方向，好像是冲着猎王村去的。”“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只会想着要——吃药！”这话吓得小三子汗毛都站起来了，连忙选择最短的路，带着叶萧他们往猎王村赶过去。 在叶萧的提醒下，小三子很快找到了“老丁”留下来的痕迹。 一行三人，紧追而去。 第四百七十三章 老天不容，掀翻了事 叶萧在山林间追上了“老丁”留下的痕迹，并且顺着这个痕迹一路追到了猎王村附近才消失，对此叶萧很是松了口气。 第一次他为带上小三子表示了庆幸。 这个发现没有能直接缀上老丁，至少确定了他的确是跑回了猎王村附近，而不是掉头又杀回了容孤院。 天知道叶萧在从容孤院追出来后，时刻准备着将小三子和迪迪打发回去容孤院。 万一对方杀个回马枪，昭昭可不是对手。 好在，在受到了迪迪的摧残后，对方第一反应是回到了他更熟悉的地方。 叶萧现在无比确定，在过去的半年里，老丁怕是有太半时间都是徘徊在猎王村附近的山林里。 “他是怎么逃过猎王村那么多猎人加上堂堂猎王追踪的？”叶萧将这个疑问藏在心里，准备回头仔细研究研究，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自是将这个恶魔挖出来。 靠近了猎王村，叶萧、迪迪、小三子，一起“咦”地一声。 夜深了的猎王村，跟他们离开时候大不一样，整个村子灯火处处，人声鼎沸，狗声亦鼎沸，好像烧开了开水一样。 “发生什么了吗？”叶萧和迪迪只是惊奇，小三子就是惊恐了，他怪叫一声，抛下叶萧和迪迪俩累赘，几乎是从树上，从草丛中“飞”向了猎王村。 叶萧和迪迪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下，还是鼓起了余勇，奋力追赶。 即便是如此，一转眼他们还是连小三子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不是他们对猎王村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实在是这么来回赶，以叶萧和迪迪的身体状况，早就到了极限了。 竭尽全力，也是屁股后面吃灰的结果。 两人吭哧吭哧，灰头土脸，好不容易赶回了猎王村，在村口上正面碰上了狂奔而出的小三子。 他脸上惊慌之色倒是少了不少，只有咬牙切齿的仇恨。 叶萧和迪迪一左一右，将跑得自个儿都停不下来的小三子拽了下来，问道：“村子里发生什么了吗？”小三子喘着粗气，愤恨出声：“那个老丁又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提在手中的猎刀虚劈着，好像面前不是空气而是那个老丁一般。 “哦”地一声，叶萧知道小三子为什么气成这样了。 这就跟有人刚伸了筷子过来在你碗里面夹走了一块肉，马上又直接伸出手来抓了一把米饭走。 这是欺负人呢，这是如入无人之境啊。 小三子可是清楚知道就在不久前，老丁刚吃了迪迪一下狠的，一扭头就找上了猎王村的门。 他想干什么还不清楚吗？ 还不是想对猎王村的人下手——吃药！ 小三子气得磨牙声就没停过。 欺负人也不是这么欺负的。 小三子怒火攻心，就想继续追杀出去，被叶萧一胳膊又拽了下来。 叶萧问道：“小三子，刚刚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打听清楚了没有？”“老丁刚摸进村里，就在村口不远的地方遇到了单独出来的猎王，猎王追着他出去了。”“他死定了，我要过去看他怎么死。”小三子完全不认为老丁能逃过猎王的追杀，与其说是去帮忙的，倒不如说是去看老丁是怎么一个下场。 他刚起步，叶萧再次伸手，毫无悬念又给拉下来了。 小三子气急，怎么老跟他作对呢，刚要急眼，就对上了叶萧凝重无比的神情，以及用认真无比语气问出的一句话：“小三子，你说清楚，老丁是不是恢复了，是不是还有战斗力！”“啊~”小三子的嘴巴忽然张开，颤着声音道：“有……”当然是有！ 叶萧毫无意外地点了点头，这回倒是松开小三子的胳膊，不再拽着他了。 如果不是老丁还有着战斗力，完全看不出受伤模样，怎么可能需要猎王亲自出手，随便村子里来条狗都收拾了他。 毕竟他整个胸膛被打烂，腰被打断的惨状是叶萧亲眼看到的。 遑论现在老丁竟然在猎王亲自出手情况下，还能逃得出去，引出猎王亲自追杀。 不是老丁压根就恢复了，无法解释。 叶萧陷入沉吟当中，眼中一闪一闪地闪着精光，好像想到了什么？ 小三子这回没人拽着胳膊，他反而不走了，声音都颤抖了起来，问道：“叶~叶哥，你说这……这是什么情况？”小三子话唠归话唠，骄傲着呢，也就是叫过死去的猎王义子一声“狍子哥”，对叶萧他们连声“哥”都不叫的。 这下脱口而出，足见他心中恐惧与慌乱。 迪迪也有些不自在，跟着问道：“哥，难道那个药……真的……有用？”刚刚的羊皮册子，他们两个可是都看了，深知那个药是什么，是以人为药，是人心为主药，号称能治百病，疗一切伤，延年益寿，青春永驻。 不管是迪迪还是昭昭，乃至于连村子外面世界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小三子，对此都是呲之以鼻，压根就不相信。 现在，原本小三子没有注意到的一点，被叶萧血淋淋地撕开后，顿时将小三子和迪迪一起吓住了。 那个药，当真有效？ 不然老丁怎么能恢复得那么快？ 一种无法言述的恐惧，像是雾霾一般地铺天盖地而来。 “不可能！”在迪迪和小三子病急乱投医般的注视下，叶萧斩钉截铁地道。 “不可能有这种药！”叶萧看着他们的眼睛，硬邦邦地将话掷下，掷地有金石之声：“老天不会容。”“要是老天容得，真有此药，那——这样的老天不要也罢，掀翻了了事。”叶萧的话硬得像石头一样，有一种连天都要捅一个窟窿的锋利。 他是站得笔直说出这番话的，听在耳中，落在眼中，在小三子和迪迪眼中，此刻的叶萧如一杆长枪般直挺挺地直指苍穹。 “呼~~”莫名地，笼罩在迪迪和小三子心中的阴霾散去了，好像遮掩了月亮的云被一只大手抹掉，明晃晃的月光洒落下来。 小三子镇定了不少，点头道：“叶哥说得对，不可能有这种药。”“我要追上去了，叶哥你们要不要一起？”这回小三子叫一声“哥”可要自然得多，心甘情愿得多。 迪迪听了这话本来准备抬脚就跟上，不曾想叶萧半点移步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摇了摇头，道：“小三子你先吧，我们就不拖累你的脚步了。”叶萧的话让迪迪错愕了一下，小三子却不如牛魔人了解叶萧，想到刚刚回到村子路上的表现，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挎着弓与刀快步循着猎王与老丁留下的痕迹追了上去。 等他的背影没入林中，迪迪才摸着脑袋走过来，压低了声音奇怪地问道：“哥，为什么？” 第四百七十四章 我是猎王 “我们是会去的吧？”迪迪是了解叶萧的。 要说世上最了解叶萧的人，除开不知道跑哪里潇洒祸害去了的老道士，就数迪迪了。 牛魔人无比确定，叶萧不可能不跟上去的，什么怕拖累脚步，十成十是托词。 迪迪还是有着小机灵的，没有当着小三子的面问，而是等他走了，才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叶萧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却没有解释为什么，而是向着小三子刚刚消失的方向，同时也是猎王和老丁刚刚追逃过去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们两个三两步走到村子外的林子边上，在明亮月光照耀下，猎王和老丁留下来的痕迹再清楚不过，不用小三子这样的熟练猎人，就是叶萧和迪迪都能清楚地分辨。 迪迪不知道叶萧在打着什么算盘，却不妨碍跟得牢牢的，亦步亦趋地在叶萧后头。 在两人面前，有一株一人合抱的树身正面炸开了一个碗口粗细的洞，这个洞洞穿了树身。 叶萧伸手在上面抚摸了下，脑海中顿时还原出了猎王一箭电射而出，老丁闪躲了开来，利箭旋转着炸在了这棵树上洞穿而过，威力之大，可见一斑。 他绕过了这棵没几天活头了的树，向着林子里又走了几步。 前方，有一棵两三人合抱大树，从一人高处断折，庞大的树身向着一侧倾倒，只有一部分树皮还连在已然是树墩模样的树身上。 这个断口一边平滑一边粗糙毛刺，在断口下方更有一个硕大脚印，一脚跺碎了树皮。 迪迪还是有些一头雾水，不过叶萧观察这些痕迹的目的他倒是猜得到，看到叶萧蹲身打量那棵断树，他立刻也蹲下来道：“哥，这应该是猎王在不算远的距离上全力将猎刀飞了过来，砍在了这棵树上，刀身嵌入了树里面，后头追上来的猎王一把一肩膀撞在树上，直接把半断的树撞倒，在一脚跺在树上借力抽刀又追了上去。”迪迪这番话说得条理分明，直如画面，完整地根据痕迹还原了当时景象。 叶萧扶着迪迪的肩膀站了起来，赞许地拍了拍同站了起来的迪迪肩膀。 不愧是父子两人都是用刀高手，迪迪这番分析顿时让叶萧在脑子里勾勒出了他想要知道的讯息。 他沉吟了一下，道：“迪迪，你觉得这个猎王，强不强？”“强！”迪迪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一刀一撞，如果是用上斩象刀，迪迪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但那足以洞穿树身的一箭，他是打死也做不到的。 毕竟他可不是真正的箭神迪迪呀。 再加上堂堂猎王，进入林子里就像是鱼儿入了水，其强度又上了一个档次。 叶萧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叹息道：“看来老丁也变得很强啊。”迪迪深以为然地点头，能在这么强的猎王手下逃跑，能不强吗？ 即便是这一次，从猎王的出手来看双方距离不远，老丁的确是被猎王咬住了，哪怕是这一样，猎王这几次出手依然落空，现场连一滴血都没有留下来。 这样的老丁，也很强！ “哥，我们赶紧跟上去帮忙吧。”迪迪有些不放心地道。 他生怕如此强大的猎王，这回依然不能解决老丁这个吃人的怪物，那么类似的惨事还会一次，两次，一再地发生。 叶萧摇了摇头，掉头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从他的背影处传来一句话：“迪迪，跟上来，我们抄近道。”……近道？ ……都不知道他们往哪里去，哪里来的近道？ ……最近的道不应该是跟着痕迹追上去吗？ 迪迪挠着头，觉得再想下去后脑勺都要给挠秃噜了，索性就不想了。 跟着叶萧就好。 迪迪说放下就放下，无比信任地跟上了叶萧的脚步。 他坚信，叶萧说是近道，那就是近道，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两人很快一脚深一脚浅深入了林中，向着叶萧口中所谓的近道去。 ……“沙沙沙~~沙沙沙~~~”夜的林间全无寂静可言，密密麻麻的暴雨袭击茂密枝叶般的声音，在响个不停。 天上无雨，只有明月高悬，不过有遮天蔽日的枝叶，走在林中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 此时要是有人在远处高处望过来，定然可以看到一条绿龙从远处狂暴般地冲来。 那是一株株大树在摇摆着，好像一个个人高举着双手做出投降状，给那个长驱直入而来的身影让路。 “追上去，一定要追上去。”“不能让他跑了。”“死也不能！”猎王身形矫健如豹子，在林中翻滚着，在树上跳跃着，动作快到拉出一道道残影。 平常人在空地间也不可能跑出的速度，被猎王在常人寸步难行的林间跑了出来，还是在重伤情况下维持了很长很长时间。 猎王，早就受了重伤。 他经过的地方，他蹭过的树，他擦过的枝叶上，全都洒落了点点猩红。 猎王除了偶尔牵扯到了伤口，如肋下一道几乎将他开膛破肚的爪伤，压根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全部心神都放在追踪觅迹上。 “这是最好的机会。”“要是这次还杀不了他，以后村子就会随他出入，村里的孩子全会变成这个怪物的口中食。”“为了村子！”“我，绝不允许。”“我是，猎王！”“吼！”猎王发出一声嘶吼，脚下一跺，一个翻滚间，前头豁然开朗，他冲出了林子。 “这里是……”身为整个青丘山脉的猎王，他对山林的熟悉，尤其是猎人村周围山林的熟悉不作第二人想。 即便是如此，周遭地貌，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好像是沃玛教有关。”猎王只是花费了一转眼的功夫，判断出这片区域可能的来头后，全部注意力便放在了前面一个略带着蹒跚，却依然迅捷无比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佝偻着的背影，猎王看家本领的追踪技能完全用不上了，清亮的月光照得清晰，那个背影在身后拖着长长的血痕。 他的伤势，完全不比猎王来得轻。 明明追上了，猎王神情却是大变，脸色黑如锅底。 在佝偻背影的前头，有一个黑洞洞的口子，向着下方延伸着，好像要一直延伸到地狱去一般。 隐隐地，有淙淙水声，在夜里清晰可闻地从洞中深处传了出来。 佝偻身影的目标是那里。 猎王担忧的也在那里。 下面，是一条暗河。 要是被这个罪魁祸首逃入洞里，猎王便再没有把握能杀得了他。 “休想。”猎王用最快的速度，弯弓如满月，遥指佝偻背影。 “我是猎王，就是死，我也要保护村子。”“所以，受死吧。”“崩！”弓弦崩断，猎弓断裂，离弦之箭，风旋电掣地激射而出…… 第四百七十五章 你是在找我吗 “嗷~~~”一声嗥叫，仿佛是受伤的狼，在啸着月。 此时，箭离弦。 老丁距离洞口，十丈。 猎王距离老丁，二十丈。 十丈距离，一扑可过，类似非人的表现，老丁在一路奔逃中表现出过无数次。 二十丈距离，在猎王拼尽力全力，毁去了陪伴多年猎弓的代价发出的一箭下，眨眼便到。 “嘶！”利箭撕裂了空气，飞速旋转着，带出一阵凄厉的声音，足可洞穿了金石的锋芒，直指老丁后背，并瞬间激射而至。 这个时候，老丁那一声嗥叫，还在不住地拔高，愈发地高亢，其中人味全无，尽是野兽在撕心裂肺地疯狂。 诡异地，完全不可思议地，猎王激射出那一箭的瞬间，老丁刚错步移开了一点点距离。 就一点点，形诸于后背，也就相当于老丁移开了一尺多一点点。 他似乎是在调整步点，以方便他一窜扑入洞中。 就是这么一点点距离的差距，阴差阳错之下，便出现了谬以千里之差错。 “嗤！”老丁身形骤然一顿，他的右后心炸开，利箭旋转着破入，又旋转着洞出，最后射在洞口上方的石头上。 石头上有浮雕，斑驳不可分辨，利箭插入石雕，没入超过箭头长度。 “嗡嗡……”箭杆染血，在剧烈地颤动着，好像要从石头里面拔出来，再插回老丁身上一般。 老丁的伤势，无疑很重，从猎王的角度望过去，猎王甚至可以透过老丁右边后背破开的大洞，看到另外一头洞口上方箭矢的颤动。 “完了。”“他死不了。”猎王眼睛一闭，痛苦得连嘴唇都咬破了。 他知道，这样的伤势，要不了那个怪物的命。 他，阻止不了了。 果然，老丁摇摇晃晃了一下，靠着野兽般的双手双脚一起着地，稳稳地没有倒地。 在他身下，瀑布般喷出来的鲜血将泥土浸透，周遭尽为血泊，像极了不久前他自己刚刚在容孤院造成的惨烈。 老丁还是没有倒。 “嗷~~”比起先前更凄厉十倍的嗥叫爆发了出来，老丁扭过头，披散开来的头发掩不住血红色的双目，他冷冷地看了猎王一眼。 隔着二十丈距离，重新张开了眼睛的猎王还是清楚地分辨出了这个眼神里面蕴含的冷意：他会回来的，他要杀了猎王，杀了整个猎王村。 没有人阻止他，没有人。 “没~有~~人~~~”怪物一样的老丁，竟然嘶吼着发出了人的声音。 这声音含含糊糊的，像是恶犬在喷着鼻音，像是一条蛇在吐信，给人以一种无比阴冷可怕的感觉。 猎王“霍地”攥紧了猎刀，几乎要生生捏碎了刀柄。 即便希望不大了，他依然拼尽了力量，发出一声怒吼，向着老丁处直扑过去。 因为，他是猎王！ 老丁此刻已经回头，也不站起，就保持着四肢着地的姿势，一个纵跃扑向了洞口。 此时，“没~有~人”的非人嘶吼还在回荡着，一个疲惫中还带着懒洋洋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你是在找我吗？”伴随着话声，还有一个穿着明显缝补过道袍的少年，出现在老丁前方，正好挡住了那个洞口。 是叶萧！ 他从洞口旁边的草丛中踏出来，在最关键的时刻赶到，挡在了老丁前方。 猎王本来死寂下来的眼睛一亮，高喝出声：“挡住他。”本就喷得口角溢血的速度，竟是凭空又加快了一些，争分夺秒地扑向了老丁。 在叶萧出现的时候，老丁已然向着洞口扑了过去，人在半空中，即便是怪物，也无处借力。 他也没有想着要闪躲，避开。 “死~~~”比先前愈发含糊，愈发无法辨认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三分像人，七分如鬼。 老丁两只利爪般手臂挥出去，明显是想要将挡住洞口的叶萧生生撕成两半，再滚入洞中去。 在他看来，这个显得瘦弱的小道士，除了心脏或许美味可以入药外一无是处，连挡一息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可是，他错了。 叶萧自己上的话，以当前的身体状况，的确可能是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挡不住，即便是不顾伤势强行动用符箓，估摸着也延长不了多久。 不过，叶萧压根就没有自己上的打算。 “出来吧。”“小九！”叶萧吐出了有一阵子没喊出的名字，旋即他身前空间一阵涟漪，名字的主人踏空而来，有长过丈许的大镰刀横在胸前，迎着老丁挥出去。 一抹寒光，如月钩陨落，钩破了天幕。 这光是如此地绚烂，如此地刺眼，一直紧紧地盯视着这边的猎王都忍不住拿手挡了一下眼睛。 “噗~~嗤~~~~”有镰刀入肉的声音，有鲜血激射的声音，老丁飞扑而来的身影，以更快速度倒飞了出去。 等他在地上到了两个滚，重新佝偻着四肢着地起来时候，明亮的月光照在他胸前，赫然照出了一道从他左边肩膀一直划破到右边胯下的巨大伤痕。 翻开得足以塞入一个拳头的深深伤口，不住喷涌而出的鲜血，顷刻间将老丁染上了一个血的怪物。 这的确是怪物了。 叶萧第一次当面看清楚了老丁的模样。 老丁头发垂落到腰间，不是那种披落下来的长发，而是一绺绺地结着，好像浸透了鲜血，又在泥土中拌过的模样。 他的脸上长满了黑毛，全身上下曝露在外的皮肤皆如是。 他的胸口处骨头突出的，好像是骨头做成的铠甲，发出森然的冷色。 他的两只手，两只脚，全都呈现出爪子般样子，末端有弯弯如钩般的指甲，想来就是动不动剖开人胸膛的凶器。 ……他，老丁，已经不算是人了。 而是，非人的，怪物。 若不是怪物，也不会在小九那迎面一镰刀下不死。 小九的恢复远远比叶萧和迪迪他们来得快，即便是此刻骨头上还布满了裂缝，镰刀也不如之为闪闪发光，却至少恢复了六七成实力。 这样的一镰刀，老丁竟然还不死。 “嗷~~”老丁这回连人声都发不出来了，两只爪子在地上一按，腾身而起，就要再扑上来。 小九下意识地一横镰刀，却被叶萧按住了。 它扭过头，用跳跃的魂火望向叶萧，意思很明显：为什么？ 叶萧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前头，猎王扑至，如一道飓风将老丁卷入其中，惨烈的搏杀瞬间爆发。 “这，是他的战斗。”叶萧如是说着。 第四百七十六章 猎王，你不尝试下杀我？ 小九不明白，什么叫做“这是他的战斗”，但这不影响它像之前无数次一样，毫不犹豫不打折扣地听从叶萧的命令。 它倒持着镰刀，保持着随时准备挥出去的动作，静静地退到了叶萧身后。 叶萧与小九一起，默默地，看着数丈之外，堪称惨烈的战斗。 每一刻都有一声声吼叫，一声声惨叫在传来，分辨不出是人，是兽。 每一刻都有鲜血在飞溅过来，洒满了方圆数丈的地面，溅在了周遭每一片叶片上。 此起彼伏，你进我退，一刀换一爪，混战在一起的猎王和老丁，就像是浑然成一体的肆虐飓风，从这里，席卷到那里。 经行处，土壤被掀去一层，树木催折，大石破碎，好像可以一直破坏到山林的尽头一般。 突然——“嗷~~~~”伴随着一声痛苦至极的叫声，两人一直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豁然分开。 其中一个，踉跄倒退；另外一个，纹丝不动。 踉跄倒退的是猎王。 他浑身上下布满了伤口，全是手扯爪子撕，甚至还有啃咬的痕迹，整个人几乎成了血糊糊地一片。 猎王一直握在手中的猎刀只剩下半截，剩下半截不知何处去。 即便伤势如此，猎王在踉跄了几步后，还是牢牢站住了，跟石头一样，钉在了地上。 在猎王对面，老丁纹丝不动，却有大量的血在喷涌而出，一个个刀口不住地在身上出现，永无穷尽一般。 最狠的伤势，在胸前。 有半截刀用挑的方式，颤巍巍地插在那里，通过伤口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半截刀捅穿了，也挑出了老丁的心脏。 “嘭！”在叶萧和猎王的注视下，老丁仰天而倒。 这个时候，这个怪物还不得死，他浑身都在颤动着，还在竭力地伸手摸向胸前。 叶萧走上去，猎王也拖着脚步靠近了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盯视着老丁动作，没有阻止的意思，冷眼旁观。 老丁他伸手到胸前，竟然不是本能地挡住伤口，而是将爪子用力地探进去，将伤口挖得更大了。 很快，叶萧就看到老丁手中血糊糊地一片，艰难地抬起手，将血糊糊的东西塞入了口中。 做到了这个地步，老丁似乎是满足了一般，两腿一蹬，气息断绝。 这个多年助纣为虐，最后以人心为药，更是化成了怪物的老丁，以咀嚼自己心脏来落幕。 叶萧在确定了老丁已经死得透透了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感慨着什么，背转过身，双手都负在身后，好像沉浸在什么心思里面。 在他身侧，是小九。 在他身后，是猎王。 这个片刻前喧嚣得要掀翻了整座山头的地方，蓦然沉静了下来，恰似一条奔涌大河，凝成了冰川。 在寂静在持续着，一息，两息，三息……好像只是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又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 突然——叶萧毫无征兆地，没头没脑地开口说出了一句话：“你不打算尝试下杀我？”尝试……杀他……猎王？ 猎王为什么要杀他？ 叶萧这话要是被迪迪听到了，他的眼珠子能掉出来，可是身边只有小九，小九只是眼中魂火略微跳得剧烈了那么一点。 叶萧身后，猎王的呼吸陡然沉重了起来。 那呼吸声，好像是铁匠铺里的风箱，被壮小伙儿奋力拉扯发出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在粗重呼吸声里，夹杂着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水，亦或是汗水混合着血水一起滴落下来的声音。 猎王默默，不答。 叶萧依然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态，顿了顿，继续道：“猎王，你半夜单独出村，难道不是为了截杀我们吗？”“要不然会这么巧，在这怪物来袭的时候，正好被你迎面堵上。”猎王依旧不语，沉默得像是石头一块。 叶萧的猜测或许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兴许猎王就真的只是半夜巡视呢？ 天知道，叶萧不知道。 他也不需要知道。 “小三子仰慕的狍子哥，你的儿子，未来的猎王，还记得他脸上的指印吗？”“嘭！”猎王依然不说话，却有重物落地的沉重闷声，从叶萧身后传来。 叶萧还是没转身，继续说道：“那当然不是什么鬼爪。”“原本尸体上没有，后来又浮现出来，说明应该是有人原本拿什么厚厚的东西，捂在了狍子哥的口鼻处，用力之后留下的暗伤。 人刚死后，类似伤势不会马上浮现出来，但过了一段时间，又会自然地出现，就像是鬼爪一样。 像，狍子哥脸上的一样。”叶萧没有等猎王回答的意思，耸了耸肩道：“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家里有一个好像什么都懂一些的老头子，就是有这点好处。”“老丁，就是这个怪物，他是不会那么温柔的，还拿厚实的东西捂住口鼻，温柔得好像怕狍子哥会痛一样。 不会的。”身后默默，叶萧还在继续说着：“我仔细看了那个指印，刚又看了老丁的爪子，它们，不一样啊。”说到最后，叶萧声音有些萧索，就像是很不愿意相信，甚至在心中给对方找了很多借口，最后铁证如山时候的兴致索然。 “是你吧，猎王。”“是你，亲手，杀了你的义子，公认的下一代猎王。”“对吧？”猎王还是沉默，滴答滴答的声音却愈发地密集了，就好像是在血水与汗水之外，又有什么在不住地流下来，滴入身下的血泊里。 是泪水吗？ 叶萧没有转身，不曾看到，也不想看到。 他脑海里还在不住地浮现出猎王拼死地追杀老丁，贯穿了夜的是山林之景象，还有最后猎王豁出去命，几乎与老丁同归于尽的惨烈。 因为，他是猎王。 这是猎王的责任，猎王的担当。 这是因为猎王对村子爱得深沉，不容它受到伤害的守护。 这些叶萧都看在眼里，毫不怀疑，只是在心目中，有一个疑问不解。 穿林而过的风在呼呼地吹着，更有夹杂着淙淙水声的风从洞里面吹出来，一阵阵地扑在叶萧身上，带去了他的一声叹息，一个问题：“为什么呢？”“猎王，你这是为什么？” 第四百七十七章 故事，乞求 一声“为什么”，伴随着叶萧的长叹息声，似乎激起了什么，引得回声阵阵，好像偌大山林加上空谷，在对猎王齐声问出。 叶萧依然没有转身的意思，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从问出那声“你不尝试下对我出手”开始，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转过身哪怕一次，去正面对着猎王。 至始至终，叶萧背对。 小九似乎判断出了猎王不会对叶萧出手了，一直倒提着的镰刀垂落下来，锋刃点在地上，嵌入土中。 它好像也对叶萧问出的“为什么”之答案感到好奇一般，看看猎王，又看看叶萧，眼眶中的魂火跳跃个不停息。 良久良久，就在叶萧以为猎王不会回答，他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伴随着一声闷哼，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十几年前，在青丘山脉的猎王大会上，我技艺大成，压倒了所有人，成为了猎王。”“也是在那一次，我伤到了腰肾，山里最好的医生说我可能这辈子都不能生育了。”“为我成为猎王，村子里庆祝了一个月，我却在林子里面呆了一个月，不愿意回去看到我母亲难过的样子。”“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在林子里捡到了狍子。”猎王声音沙哑，语调舒缓，娓娓道来着好像是别人的故事一般，与平日里岩石般的刚毅与沉默大不相同。 他仿佛要将一辈子沉默下来的话，全都在这个时候说完一样，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叶萧默默地，倾听着，一言不发。 猎王的声音在继续，从山林中传来的风微弱了下来，好像连风都在倾听，不愿意用风声打扰。 “我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婴儿，裹在兽皮里面不哭也不闹，傻傻地看着我，像傻狍子一样看着我。”“我觉得这是山神赐给我的孩子，于是我就给他取了个狍子的名字，抱了回来，收为义子。”猎王声音微弱下来，却愈发地温柔，温柔得好像石头在烈日下被暴晒得软烂，一戳可穿。 “我把他当成了亲生儿子。”“他还很小的时候，我就亲手给他做了软弓，教他射箭；他唯一的游戏和玩具就是跟我一起进山做陷阱。”“他很好，比我小时候做得还好。”“十岁之后，他就像是小太阳一样光彩夺目，所有人都认定了，他会继承我的位置，成为下一代的猎王，继续把猎王的称号，留在我们猎王村。”“我为他骄傲，我坚信他可以做到。”“我的父亲是猎王，我的祖父是猎王，我的曾祖父，曾曾祖父，曾曾曾祖父……全是猎王。”“我虽然没有亲生儿子，但我的义子，一样是猎王！”不知不觉中，猎王声音高亢了起来，好像是一把穿林而出的响箭。 叶萧眉头，微微地皱起。 不是为了猎王陡然高亢的声音，而是为了他话里面的内容。 隐隐地，他已经知道了为什么？ 叶萧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一个老妇人，怀抱着一个啼哭婴儿走出来的情景，依稀记得是小三子吧，当时在他耳边介绍着说：那是猎王的儿子。 在叶萧身后，猎王高亢的声音戛然而止，陡然低沉如呢喃：“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我竟然又会有了儿子，亲生的儿子。”“他的眼睛在夜里会放光，他的耳朵很灵，他的手掌有力气，他是天生的猎人，他是我的儿子。”“我亲生的儿子。”猎王的声音再次拔高，就像是俯冲下来捕猎的雄鹰，爪子间抓着无力挣扎着的兔子，再次一飞冲天。 “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他的曾祖父，他的曾曾祖父，他的曾曾曾祖父……全是猎王！”“他也应该是猎王，像他的父辈一样，守护着猎王村。”“但是狍子太优秀，太优秀了，等我的儿子长大了，他已经是猎王了，而且会一直是猎王。 没有机会，我的儿子没有机会的。”“嗷~~”猎王痛苦地嗥叫着，好像是一头受伤的狼，怎么也舔不到身后的伤口。 “那天，这个怪物袭击村子，狍子受了点伤，但他真的很优秀，怪物被他赶跑了。”“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赶上了我，用不了几年，等他真正成年，他就会超过我，然后彻底成为新一代的猎王。 我的儿子，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抓着一块虎皮捂在了狍子的脸上。 虎皮是狍子十岁那年进山打回来的，我还记得他把虎皮捧给我垫在腰后面的样子。 狍子大半张脸都被我捂住了，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傻傻地看着我，傻狍子一样地看着我，跟很多年前一样，一模一样。”猎王喋喋不休般的诉说里面，夹杂着哭腔，这个花岗岩一般的男人，泣不成声。 “他没有反抗。”“他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如叶萧以一声“为什么”问起，猎王的诉说亦以一声“为什么”结束。 不同的是，叶萧的“为什么”有猎王可以回答，猎王的“为什么”却再没有人能回答得出来了。 叶萧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睛，眼中有说不出的酸涩，甚至是刺痛。 猎王声音里面带出来的抑制不住的沉痛，悔恨，如一把沙子，扬进了叶萧眼中。 声音在风中消散，只有风的呜咽在呜呜呜地飘荡着。 “哎”叶萧叹息一声，缓缓转身。 用了足足一个呼吸的时间，他才转身过去，再次直面猎王。 一开始，叶萧背对着猎王，有几分是引诱对方出手的意思。 得到后来，纯粹是潜意识地不想看到落到这个地步猎王的模样。 一转身，叶萧直面猎王，看清楚对方模样后，他不由自主地露出“果然如此”之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猎王已经跌坐在地上，竭力地想要保持着上身挺直而不能够，大口大口地在吐着鲜血。 他的胸膛，肉眼可见地塌陷下去了一块，好像是被石头狠狠地砸中，砸断了肋骨，再刺入了肺里面一般。 这样的伤势，眼看是不活了。 叶萧记得很清楚，在与老丁激战过后，猎王受伤虽重，却绝对没有这样的致命伤。 他是，自己，不想活了。 在叶萧看着猎王的同时，猎王也在抬眼看着他，四目相对，叶萧看到了……乞求！乞求！乞求！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一念之差，传奇烂泥 猎王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生命，他的精气神，随着那一番充满了悔恨的诉说，一起从身躯里面被抽了出去，泄得干净。 猎王只能用眼睛看着叶萧，眼神里的乞求之色，浓郁得血泪都化不开。 叹息一声，叶萧缓缓点头，道：“我不会说的。”不知道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还是再不能支撑下去，猎王眼中爆发出了浓烈的感激之色，然后最后的神彩黯淡了下去。 他的头无力地垂落下来，保持着跌坐姿态，再没有生命的气息。 猎王，陨落。 他不是死在与怪物老丁的搏杀当中，也不是死在守护猎王村的重担下。 他是死于一念之差，死于悔恨。 叶萧知道猎王为什么而乞求，他可以为了村子死战，可以不要这条命，甚至可能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猎王对自己的一种救赎。 可是，猎王不能让真相流传出去，不然的话，不仅仅是他的老母，他的儿子以后再没有抬头挺胸地做人，就是猎王村的脊梁也会被打断。 他是猎王。 他也只能是猎王，一个为了保卫村子而与怪物同归于尽的英雄。 叶萧摇摇头，缓缓地闭上眼睛，一股无比疲惫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自己也无法分辨，这疲惫究竟是身体的累，还是短短时间见了这么多惨剧的心累。 “既然你已经实现了救赎，付出了代价，又没有真正对我出手，那么就这样吧。”“猎王，一路走好。”叶萧对着猎王遗体说完这么一番话，突然伸出手来，冲着老丁死也没有能扑进去的洞口方向，招了招手。 “出来吧，别藏了。”叶萧语气随意，动作也软趴趴地，充满了意兴阑珊的味道。 比他更意兴阑珊的是随着叶萧一声招呼，郁闷地弯腰从洞中走出来的那位。 头顶牛角弯弯，左手碎颅锤，右手斩象刀，这不是迪迪又是何人？ “嘭嘭嘭”迪迪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地走了过来，在叶萧身边站定，看着已经断气的猎王，语气复杂地道：“他死了？看来是没有出手机会了。”迪迪放下锤子，挠挠头，自家也分辨不出心里面究竟是在遗憾呢，还是在庆幸呢。 沉默了稍顷，他才想起什么似地一扬手，咧开嘴巴笑：“哥，俺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那个怪物扑过来时候，要不是你挡着，俺非一锤头捶扁他不可。”叶萧扯了扯嘴角，兴致还是不高，问道：“井水好喝吗？”迪迪一听立刻把纠结全抛了，弯起手臂吐出了上臂肌肉，随着他动作，结实的肌肉一块块坟起，力量感十足。 “恢复了，全好了，太神奇了。”迪迪憨厚地笑着，扭着身子，变着花样地摆出各种姿势炫耀着身上肌肉，好像一身力量都要满溢了出来无处去使一样。 燃烧的海门城之后，他还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好过。 “恢复了就好。”“不用出手，更好。”叶萧满意地笑了笑。 迪迪本是他埋伏下的一记暗手，猎王要是真对他出手的话，小九只要挡上那么一下，然后就是迪迪出场一阵抡。 强弩之末的猎王，再强，也不可能是生力军恢复到巅峰状态迪迪的对手。 可以说，不管猎王做出什么选择，他都死定了。 这一点，是在猎王村外，叶萧带着迪迪仔细分析过猎王出手后留下痕迹，做出的判断。 叶萧可不是为了听故事，得到一个“为什么”而去冒险的人。 “还算他有良心。”迪迪瞥了一眼地上的猎王，如是说道。 “良心？”叶萧摇了摇头，道：“未必。”“啥？”迪迪没听懂。 叶萧耐着性子解释道：“猎王一辈子打猎，风吹草动什么的最是熟悉，他可能早发现你存在了。”“或许一开始没有，但在杀了老丁后，他可能就发现了。”迪迪挠着头，想说自己藏得挺好来着，又想起当初在猎王村里，猎王就一眼看出他们几个人人带伤，让小三子出动保护，可见其见微知著的眼力了。 “再说，猎王就是没有发现你藏在哪里，只要想想我们是一起出发的，我在这里，你又哪里会远，多少也能猜的。”叶萧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九，目光侧移落到了夸张的骨质镰刀上，心想：“哪怕不将迪迪考虑在内，重伤的猎王也未必能过得了小九这一关。”至于真相，随着猎王咽下最后一口气，便再也没有人能知道了。 “一念之差，本来很多事情就是一念之差罢了。”“他以前一念之差错了，今天的一念之差对了。”“人说，一念之差，便是一步传奇，一步烂泥，无非如此罢了。”叶萧摆了摆手，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一身伤势尽复的迪迪神完气足的，可没有叶萧那副疲惫模样，他挺体谅地闭上了嘴。 一个老丁，一个猎王，全都死在这洞口前空地里，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道连山风一时都吹不散。 在容孤院里奶奶房间中也是一样，可能是今晚闻了太多的血腥味道，叶萧竟是有一些作呕的感觉。 他刚生出离开的念头呢，远方悉悉率率地传来了穿行林间，摩擦枝叶的声音。 声音由远而近，来得飞快，一开始还只能闻其声，后来远远便可看到远处枝繁叶茂处枝叶在摇摆。 “有人来了，应该是小三子。”迪迪念叨着，看向叶萧，明显在等他决定去留。 叶萧略一沉吟，摇头道：“我们走，别跟他们照面了。”“猎王村，我们也不必再去了。”迪迪自无异议，小九向来问都不问坚决跟着走，叶萧决定一下，迈步而走，他们两个就紧紧地跟了上去。 既然不打算揭穿猎王曾经干过的事情，叶萧自然更不想去猎王村里听那一村老小的嚎哭声音。 至于沈凡，叶萧更是全不在意，这货向来来无影去无踪的，这会儿十之八九都不在村中了。 他们向着叶萧来处的树丛里面钻进去，转眼没了踪影。 片刻功夫，叶萧他们只走出了几百丈距离，突然听得他们刚刚离开的方向，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了出来。 叶萧脚步一顿，便再不回头，一路走到了一处明月当空，溪水潺潺处，方才停了下来。 这里距离那处洞口不远，又不虞被猎王村的人找到，正可供他喘口气。 “哥~”叶萧刚在一块溪边青石上坐下来，迪迪便抓耳挠腮地凑过来，问道：“哥，你跟俺说说，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知道老丁和猎王会往这边跑的？ 俺好奇一晚上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以人为镜，释然洗涤 “好奇一晚上了？”叶萧瞥了迪迪一眼，牛魔人眼巴巴地点头。 “那就……”叶萧吊起了迪迪的胃口，再无无情地打压了下去，“……不差再多好奇一会儿，天还没亮呢。”“……”迪迪一口气好悬没喘上来。 这也就是他喝了井水，身上伤势立竿见影地恢复了，不然被叶萧这么一折腾，真可能闭过气去。 “好了，去把昭昭接回来了吧。”“这个事情，结束了。”叶萧声音里满是疲惫，双手垫在脑后，整个人在青石上躺平了下来。 迪迪想起还放在猎王村，被猎王母亲照顾着的铁蛋，迟疑地问道：“那铁蛋呢？”“我不想见他们，回头摸黑再把铁蛋接出来吧。”叶萧说话时候，声音都开始发飘，好像魂儿要从身体里飞出去了一样。 “可是……”迪迪先应下了有关铁蛋的安排，又有些担心叶萧的安危。 这一晚上惊心动魄下来，他对青丘山脉这地方的安全性一点信心都没有。 他话没出口，叶萧就知道迪迪在担心身上，截住道：“去吧，免得昭昭担心，小九还在这呢，放心。”迪迪看着默不作声影子一样一直跟着叶萧的小九，再看看那比起斩象刀还要大一号的镰刀，立马儿放心了下来。 “得嘞。”“哥，俺马上回来。”迪迪背着两件凶器跑不两步，又不放心地道：“回来哥你一定告诉俺啊。”这回叶萧连话都不想说，无力地摆了摆手，就算是听到了。 迪迪屁颠屁颠地离开了，小九默默地陪伴在左右，叶萧仰躺着看着天上月，耳听着溪水流，心慢慢地净了下来。 疲惫到了深处，反而没有了睡意，更何况叶萧本就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心累。 他不仅仅没有睡着，脑子反而无意识地飞快转动了起来。 一个个疑问，一个个答案，好像有两个叶萧在坐而论道般，不住地从叶萧脑海里面冒了出来：“什么才算是人？”“吃人的非人，救人的也未必算人。”容孤院的“奶奶”，怪物的老丁，猎王村的猎王，三个人的样子走马灯般地闪过。 他们有的是一点点地失去人性，变成了非人；有的是因为贪婪与恐惧；有的是一念之差。 他们，都不算是人了。 叶萧在放任着思绪飘飞，身旁不远地方溪水一直在流淌着，偶尔没过了石头，偶尔又水落石出。 头顶上明月似乎也觉得安全了，遮掩住月华的浮云被它撇得干净，朗朗彻彻地挥洒着清冷光辉。 叶萧心中，一个念头在渐渐地成型：“什么算人？”“就像是头顶的星空常在，心里面的底线长存的，才算是人。”“我自己呢？”叶萧眼前猎王等人的身影飞碎，恍惚间凝成了一面镜子，清晰可见地镜照。 镜子里，叶萧依然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虽然五官与眉宇间没有了稚嫩，代之以饱经风霜的点点成熟、沧桑，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得如泉水一般，在含着笑。 “我还是我！”叶萧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整个人轻松了下来，好像有什么沉重的担忧，浓浓的阴霾，消散。 以这些人为鉴，叶萧反而看清楚了自己。 不管经历了再多事情，以后可见地还会经历更多更多，叶萧心中的底线依然长存，他依然是人，永远都是一个人，而不会被污染成什么怪物。 叶萧今天晚上第一次在脸上浮现出了笑意来。 那是轻松的笑，犹如拨云见月，月更明。 小九仿佛能感受到叶萧的心思，它也不再紧绷绷地站在那里，而是侧坐着，坐到了青石上，坐到了叶萧身旁，将纤细的骨手搭在叶萧摊开的手掌上。 它在用无声的行动说着：我相信你，我支持你。 叶萧也不回望，只是用了用力，攥紧了小九的手。 明月下，山林间，两人默默不语，此时亦是无声胜有声。 叶萧觉得如水月光流淌在身上，简直要流淌入他的心底，将一切洗涤。 时间在这个时候也失去了意义，即便是就这么静静地躺上一晚上，他亦不觉得寂寞。 不过，这份沉静与安宁并没有能持续多久，伴随着一声咋咋呼呼的呼喊，夜与林与叶萧的心中的静谧，尽数被打碎。 “哥~”“哥~俺回来了。”叶萧一手捂额，郁闷了。 小九抽回了手，转而扶着叶萧坐了起来。 坐在青石上，叶萧没好气地白了迪迪一眼，道：“我听到了，你哥还没聋呢。”“嘿嘿~~”迪迪傻笑着停在青石前，连粗气都不带喘得，来回一阵狂奔，倒像是就热了个身。 牛犊子都没有它壮实。 昭昭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是一路坐在迪迪的肩膀上，晃荡着小脚丫过来的，轻松得不能再轻松了。 叶萧也懒得去问这个狡黠狐女又用了什么手段，忽悠得迪迪心甘情愿地给她当牛骑，反正十个憨货加起来也不够这小狐女玩儿的。 昭昭从迪迪肩膀上蹦跶下来，一把将额前乱发捋到了后头去，愤愤不平地道：“太惨了，太惨了。”“道士哥哥，那个什么破丁在哪里？我要去踩他几脚。”她一边说着，一边跺脚，好像在将脚下泥土地当成老丁一样在踩。 叶萧微微一笑，道：“昭昭，老丁可是被猎王砍得血肉模糊，开膛破肚的，你真要去踩？”“呃~”昭昭脸色就变了变，不知道在脑补出了什么样的恐怖画面，再低头看了看小巧的脚丫子上套着的干净靴子，不吭声了。 叶萧经过刚刚一番静思，心里面的阴霾散得干干净净，多少恢复了平时模样，见状不由得就想打趣一下这小狐女，假装看不到她已经打了退堂鼓，大声吩咐道：“迪迪，走着，咱带昭昭去踩老丁几脚。”说着，他作势就要翻身下石头。 “哎，别~别。”“人家说说嘛，道士哥哥你欺负人。”昭昭脸都白了，忙不迭地扑上去，一屁股坐到了石头上，两只小手用推地推着叶萧的胳膊，生怕他真跳下来拽着自个儿就踩去。 “哈哈哈~~~”看着小狐女娇憨的模样，叶萧放声大笑。 他当然不是真要下去，叶萧可不想再碰上猎王村的人，作出姿态罢了，真下去了还要再爬上来，多累得慌啊。 眼见危机解除，昭昭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捏着小拳头挥得飞起，满满的愤愤不平在往外冒：“道士哥哥，真的太惨了，你知道人家容孤院里看到了什么吗？” 第四百八十章 猪圈里的爱情 “哦，你看到了什么？”叶萧不是很在意地问道，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凑趣。 他可不觉得在容孤院里，昭昭还能再看到什么？ 再惨惨不过猎王村停灵用的石屋里景象吧？ 容孤院就像是奶奶与老丁豢养牲畜的圈子，不管外面怎样，里面总要保持着基本的干净吧？ 叶萧压根不觉得昭昭会在里面找到什么惨烈尸体，撑死了就是不知道什么地方，挖出一个堆满了白骨的坑之类的。 其实哪里需要叶萧去凑趣地问，昭昭连气都不带喘着，一五一十，义愤填膺地将亲眼看到、听到东西往外倒了个干净。 “道士哥哥，人家一晚上都在哄那些孩子，让他们别害怕，全都过去了。”“好不容易把他们哄安静了，有一个小女孩突然哭了出来。”“人家一问才知道，她竟然是容孤院里最大的孩子。”“道士哥哥，大笨牛，你们是不知道，她看起来好瘦好小，好像就剩下一把骨头，显得脑袋好大，眼睛也好大……”昭昭绘声绘色地说着，随着她的形容，叶萧和迪迪仿佛看到了一双黑不溜丢，不带一点白的眼珠子，在望过来……取得了那个容孤院里年纪最大的小女孩的信任后，从她的嘴里，昭昭听到了一个让她掉泪，又感动，又心痛的故事……小女孩是现在容孤院里年纪最大的孩子，也是最瘦小的孩子。 在以前，她却是院子里最小的孩子，最胖嘟嘟的。 小女孩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家的哥哥一起进的容孤院。 他们的父母，全都在漫长的跋涉中，或沉入了湿地，或埋进了山林，只有他们两个小獬羊人，平安地走入了青丘山脉，然后被容孤院收留。 那个时候的院长还是老丁。 小女孩和小男孩为父母哭泣了几次后，便不再哭泣了，脸上开始重新带上了笑容。 容孤院里的待遇很不错的，每天都有很多好吃的，可以吃得饱饱的，还能在温暖阳光下与小伙伴们一起玩耍。 小女孩因为年纪最小，她得到了院子里更早到的哥哥姐姐们的宠爱，尤其是邻居家小哥哥更是把她当成宝贝一样宠着。 有好吃的，小哥哥总是想办法弄来给小女孩吃，哪怕自己吃得不太饱也笑得很开心。 他总挂在嘴边一句话：“看你吃我就开心啦。”小女孩儿于是吃成了白白嫩嫩的小胖墩。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们长大了，离开了容孤院，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没想到，有一天，一切忽然就都变了。 小哥哥从那一天开始，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他不再笑，不再说“看你吃我就开心啦”，而是每天吃光自己那份，还要抢走小女孩那份，只给她留下很少很少的一点。 小女孩每天都吃不饱，哇哇地哭着，哭着肚子饿，哭着小哥哥不再疼她了。 小小的小女孩儿不懂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哥哥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每天里，他都会大声地呵斥：“不准再吃了，再吃你就胖成猪了”。 很快，小女孩不断地消瘦下去，变成了皮包骨头样子，小哥哥却充气一样地胖起来，像是一头小猪。 小女孩很伤心，伤心到都没有察觉那些原本也很宠爱她的哥哥姐姐们，慢慢地一个个地不见了。 有一天晚上，小哥哥忽然叫醒了饿得哭着睡着的小女孩。 他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地抚摸着小女孩因为消瘦而变得枯黄的头发，一边摸着，一边轻声说道：“以后不要吃那么多了哦，吃得少一点，再少一点。”说完，小哥哥把一块柿饼包了起来，放进了小女孩手里，说要是饿得受不了了，就吃一口，就一口。 柿饼是容孤院外面林子里的柿子成熟时候，小哥哥去摘下来，压扁了，一块块在太阳下晒干的。 可甜了。 小哥哥当时说要晒好了给小女孩当甜嘴吃，后来却碰都不让她碰一下。 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拿出了这么一块。 小女孩不懂得小哥哥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没几天，她的小哥哥就不见了，好像漂亮雪花堆成的雪人儿，在太阳里融化得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从那一天开始，小女孩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她不敢哭泣，听着小哥哥的话，一天只吃很少很少，很少的一点。 慢慢地，她就变成了容孤院里年纪最大，却身上没有二两肉最瘦小的孩子。 很多比她小，吃得白白胖胖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像她的小哥哥一样，某一天醒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小女孩越来越害怕，吃得越来越少，一直熬到了昭昭甩着火红的马尾巴跑进了她的房间……昭昭的故事讲到一半，叶萧就收敛了无所谓的凑趣心态，神情凝重了起来。 连带着线条最粗的迪迪在内，每个人都压着呼吸，不敢喘气地听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压在胸口，让人呼吸不能。 他们毕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故事听到一半，他们就知道容孤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就像是人们在猪圈里养猪，堆肥够了的肥猪，自然是优先宰杀。 小哥哥与小女孩的时代，奶奶应该还是在养着孩子们吃肉，挑肥拣瘦。 后来纯粹是靠着不起眼，靠着运气，小女孩才能一直活到一切结束。 小哥哥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一切严厉的对待不是不再宠爱，而是愈发地宠爱，他在用他小小身子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在保护着小女孩儿。 说到后来，昭昭“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眶红红，泪如珍珠从她脸庞滚落下，在泥土里砸成了八瓣儿，仿佛是小女孩儿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一样，碎了。 泣不成声中，昭昭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布包，放在掌心上，一点点地打开。 换成平时最爱干净的小狐女，碰都不会碰这样脏兮兮的东西，现在她却好像在打开珍宝一样，动作轻柔。 叶萧和迪迪的目光，小九眼眶里面跳跃的魂火，一起将注意力放到了昭昭掌心上打开的小布包。 小布包包得很严实，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块晒得干透，上面凝结成白色的糖霜。 柿饼晒得很用心，隔了这么长时间，它还是可以吃的。 这是小女孩儿最珍贵的东西，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她一口都没有吃过，饿得再狠，也是打开看一看，闻一闻，就重新小心地包起来。 带着它，就像是她的小哥哥还在身边一样。 现在，她将柿饼送给了救了她的昭昭。 昭昭也不会吃它的，这块柿饼她会永远地留着，就好像上面凝固的不是糖霜，而是一份很美好很美好的感情…… 第四百八十一章 伏龙人 风还在轻轻地吹，好像情人在咬着耳朵低语。 山林间的低语声，却在听过了那个特殊的情人间故事后，消失了很久。 叶萧等人，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来。 发生在小女孩和小哥哥之间的感情，纯粹像鱼儿都不能生存的净水，干净得让人心疼。 “过去了。”叶萧呼出一口浊气，道：“幸好过去了。”“这样的故事，不会再在那个容孤院里发生了，以后我能看到的地方，我也不会再容许它发生。 我说的！”叶萧干脆有力的话音刚落，迪迪和昭昭齐齐点头，他们完全不怀疑叶萧的决心和能力，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哥，那些孩子，怎么办？”迪迪有些伤感，有些苦恼地道：“他们以前太惨了，以后的日子，不知道会怎么样？”他有些心疼那些孩子了。 与他们对比，迪迪自个儿小时候在苍月岛上的日子，简直过得跟神仙一样。 昭昭一样眼巴巴地看着叶萧，她也想到了自家小时候。 原本以为小时候枯燥辛苦的神殿日子就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了，还一次次翘家都成功不了，回回都被逮回来，简直是黄连一样。 现在跟容孤院中的孩子，跟那个如此艰难才活下来的小女孩相比，昭昭很惭愧，生平第一次觉得以前翘是不对的。 “放心吧。”叶萧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安慰道：“小三子跟着我们去过容孤院，他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孩子的事，小三子肯定会跟村子里的人说的。”“先别说小三子挺本事的，他很可能就是下一任的猎王，就是现在猎王村里那么多失去孩子的家庭，肯定不介意收养那些孩子。”“就算是不收养，他们多少也会照顾一下的，同病相怜嘛。”叶萧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们也不用将希望全部寄托在猎王村里，别忘了，我们还认识一个有钱人。”“啥？”迪迪和昭昭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哪里认识什么有钱人呀？ 下一刻，两人齐刷刷地一拍脑门，想起来了。 明月！ 身为比奇贵女，明月难道还会缺钱吗？自然是妥妥的有钱人。 迪迪和昭昭已经猜到叶萧要做什么了？ 果不其然，叶萧接下来说道：“等我们到了比奇城，肯定会见到的明月的，到时让她帮忙，不管是接管这座容孤院还是怎么样，那些孩子们都会得到好的照顾和安排。”“那些日子，全都过去了。”“嗯！”叶萧说完，迪迪和昭昭松了口气，放心了。 最悬心的事情有了解决方法，昭昭不再纠结，又想起了导致这一切发生，所有悲剧的源头，那个“奶奶”。 “哼，那个人坏透了。”昭昭挥舞着小拳头，咧出小虎牙，要不是奶奶已经恶有恶报地死在了老丁手里，就是用咬的，昭昭也要扑上去咬几口。 她义愤填膺地道：“道士哥哥，她是不是在瞎说呀，这世上哪里会有那种吃人的地方？她是不是疯了？”昭昭也是凑在叶萧身边，看到过羊皮册子上记录的。 这会儿一想起来，她大眼睛水汪汪地睁着，满满都是不敢置信，好像两口水井在涌出水来。 现在的昭昭，跟从来没有出过门的人，怎么都不相信人心险恶，钱包没有搂好了就会被摸走一样。 哪里会有那么坏的人？ 才不信！ 昭昭恨恨地说完，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呢，从叶萧和迪迪，全都安静下来，脸色古怪。 “大笨牛，你说是不是？”昭昭摇了摇迪迪的胳膊，她自个儿小胳膊小腿的，蚍蜉撼树般没摇动。 迪迪挠挠头，又摇摇头。 他好歹跟叶萧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知道人心如果善良起来会善良到什么地步，人心险恶起来又会险恶到什么地步？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会有吃人的地方，但迪迪到底不像昭昭那样，像是一张白纸，相信整个世界都是跟她一样的白色。 昭昭见迪迪闷葫芦一样，“哼”地一声，踩了迪迪一脚，又爬上了石头，折腾起叶萧来。 她用力的一脚，踩在迪迪脚上就跟挠痒痒一样，全不在乎，叶萧却不能不在乎。 “道士哥哥你说嘛，说嘛~~”昭昭刚刚抱着他的胳膊摇晃了几下，他就有要散架了一般的感觉。 每逢这时候，叶萧就特别羡慕迪迪那副身板，忒耐摇了。 “昭昭。”叶萧拍拍昭昭的手背，叹了口气，道：“还是有的。”昭昭停了下来，不再摇了，眼巴巴地看过去。 叶萧又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道：“其实，在看到羊皮册子的时候，我就大致猜到了奶奶嫁到了什么地方？”“什么地方？”迪迪和昭昭异口同声。 叶萧捋了捋思绪，徐徐地道：“她好像告诉过昭昭，说她嫁到了赤月半岛，白日门城附近，没错吧。”昭昭不太确定，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说，迟疑地点了点头。 叶萧继续道：“其实她也不算是骗人。”“我们白日门城那边，还真有这么一个恶邻居，并且这个恶邻居还来得比我们早得多。”“比我们所有比奇人，都要早得多。”“我也是很小的时候，在茶馆里面听人说书，偶尔听到了那个地方，那个种族。”“那时候，我跟昭昭你一样，不相信会有那样的人，就回去问老头子。 老头子说，是有的，还真有……”随着叶萧诉说，容孤院这个罪恶地方真正的根源，就跟一盆污水一样，泼到了昭昭和迪迪面前，摊开来一览无余……在白日门城边上，同在赤月半岛，有一个地方叫南溟山脉。 南溟山脉中，生活着一支人族，号为：伏龙人。 这一支人族与比奇人族一样，源自神龙帝国，却来得更早，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漂洋过海来到了玛法大陆。 当时的玛法大陆，尚是獬羊人为主的沃玛教的天下。 伏龙人一路被驱赶着，来到了当时还是一片蛮荒的赤月半岛落脚。 在现在白日门城的附近，伏龙人扎下根来，还留下了遗迹。 说到这里，叶萧顿了顿，看着昭昭道：“伏龙人留下来的遗迹，昭昭其实你也去过的。”“有吗？”昭昭是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叶萧。 “嗯，飞翎庄！”“据说当初开辟白日门城的龙卫，就是在现在飞翎庄附近，发现的伏龙人的遗迹。”关于这段历史，叶萧知道得也不多，带过后继续往下说着。 伏龙人的遭遇，比起后来的比奇人可要凄惨得多。 他们不像是比奇人，经过一场场激战后，比奇人成了玛法大陆的主人，在比奇行省建下比奇城，俯瞰大陆，威慑八方。 伏龙人在白日门城的地方，依然没有立足脚，在沃玛教的驱赶下，他们不得不废弃了家园，再次迁徙。 他们一直迁徙到了现在赤月半岛的南溟山脉，在这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渐渐地沦落到了吃人的地步…… 第四百八十二章 收获 “他们真的吃人是？”昭昭和迪迪听得入神，心痒难耐地打听道。 “嗯。”叶萧点头表示真是这样，还补了一刀，“他们还吃出了花样，吃出了境界。”“伏龙人崇拜月亮，认为人的精华与力量，源自月亮的赐予……”……伏龙人以月为崇拜，渐渐地又衍伸出了食人的传统。 他们认为，吃掉别人的尸体，就能从中吸取到精华，增益自身。 他们甚至有了外人视之为恐怖，伏龙人却认为理所当然的葬俗：食葬！ ……“呕~~”听到“食葬”两个字，连叶萧在内，三个人一起腹中翻滚，恨不得呕吐出来。 昭昭最是夸张，脑袋探出去，呕了好几口清水出来。 迪迪和昭昭这会儿知道叶萧为什么会联系到伏龙人身上了，原来“奶奶”羊皮册子里的记载，与伏龙人的恐怖习俗无比地吻合。 甚至其中一些说法，几乎没有差别。 他们一个个脸色都有些古怪，有些发青，顺着胸口不说话了。 也就是小九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知道听没听到，不忘伸出手在叶萧后背上一下下顺着。 好半晌，昭昭总算能说出话来了，拍着胸口，一副受到了打击的样子，喃喃出声：“还真有啊。”“说起来，她也……”昭昭本来想说“奶奶”其实也很可怜的，嫁到那种恐怖的地方，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她是多么的害怕，多么地崩溃……只是再想想她后面的扭曲与恐怖，想想容孤院里无辜的孩子，想想猎王村石屋里停着的尸体，昭昭又可怜她不起来。 叶萧终究是男人，没有小狐女那么感性，压根就没有往“可怜”这块儿去想过。 他说完戛然沉默下来，好像想到了什么，陷入了沉思当中。 等昭昭和迪迪发现叶萧的异状，奇怪地看过来的时候，叶萧才“啪”地一声，拍在大腿上。 “是了。”“早怎么没注意到？”叶萧拍完大腿，全无反应，好像拍的不是自家大腿一样。 的确不是自家的，他拍的是迪迪的大腿。 迪迪龇着牙，很是懊恼不该凑过来，白挨一下，好在皮糙肉厚又不是第一次了，倒也习惯。 叶萧自个儿都不知道一巴掌拍哪里去了，连珠炮似地道：“昭昭你不是说‘奶奶’是从比奇城嫁过去的吗？ 她在嫁过去之前，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情况，这点从元羊皮册子里的描述可以知道。”迪迪和昭昭茫然地点头，是这么一回事来着，然后呢？有什么关系吗？ 叶萧越说语速越快，快赶上小三子那货了：“你们想，‘奶奶’后面竟然有财力支持容孤院这么久，还有钱请人去这样的脏事，她的身份怕是不太简单。”迪迪和昭昭两个有些懂了。 杀人取肉，杀人取心炼药，这样的事情，不是能把人砸死的钱，不会有人愿意干的。 他们还没有理清楚，只是隐隐地把握到了什么，叶萧却已经想得通透了，继续道：“这是联姻呐！”“‘奶奶’明显是联姻的牺牲品，比奇城里有贵人，在跟伏龙人那样的吃人蛮族联姻。”叶萧用肚脐眼想也知道，‘奶奶’十之八九是某个比奇贵人家族里的旁支，正好用来跟伏龙人联姻，加深双方的关系。 至于‘奶奶’的悲剧，谁在乎？ 他们估计都没有想到‘奶奶’竟然能坚持下来，活下来，并且最后变成那个样子。 “也就是说……”叶萧摸着下巴，脸上浮现出了骇然之色，道：“连伏龙人都可以联姻，都可以绑上战车，那么其他种族呢？”好半晌，叶萧才咬着牙，道：“比奇城比我想的还要乱。”连伏龙人都可以团结，还有什么是不能团结的。 比奇城里面，各种势力，怕是犬牙交错。 叶萧只是想一想就觉得牙疼，等他们去到比奇城，卷入其中，估摸着就不是牙疼问题了，是整个人都得疼起来。 “幸好幸好。”叶萧庆幸地道：“我们提早察觉了这个，回头到了比奇城，咱们都小心一点，注意一点。”迪迪和昭昭也明白了其中的危险，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先前以人为鉴，认清了自己，洗涤了一连窜经历过后笼罩在心中的阴霾，这是收获一。 提前认清楚了比奇城犬牙交错，暗流涌动的形势，这是收获二。 不知不觉中，在青丘山脉中摸索的根本目的还没有完成，叶萧他们就有了两大收获。 叶萧想到这里，不由得嘀咕出声来：“更大的收获还在后头。”“啥，啥在后头？”迪迪没听起来，扯着嗓子在问。 叶萧“啪”地反手一下拍这货肚子上，闷声如鼓，笑道：“在后头，也在你肚子里。”迪迪先是傻傻地眨眼睛，继而反应了过来，憨憨地笑道：“哥你是说那口井呀。”“对了。”迪迪猛地想起什么似地，一巴掌拍大腿上，脆响脆响的。 他拍的是自个儿的大腿。 迪迪倒是想来一个依样画葫芦，假装不留神拍叶萧大腿上来着，没敢。 “小狐狸，还有大黑，都可以去喝喝，可甜了。”迪迪这话一出，还被他揣在怀中的大黑昏迷中自然说不了什么，昭昭却是立刻被挑起了好奇心，连忙问道：“大笨牛，那口井真那么神奇吗？它长什么样？”线索是昭昭自己提供的，结果她还不太信，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叶萧也是好奇，只是还没等他开口，昭昭就把他想问的问完了，只得一样好奇地看着迪迪。 他不好奇不行，先前为了布置和以防万一，叶萧就让迪迪进了那个洞，他压根没进去过。 “这个……那个……”迪迪摸着肚子，神奇不神奇当然不用回答，这个看他神完气足模样就知道了，问题是后面的那个，他答不出来。 最后在昭昭目光逼视下，迪迪没办法，只得老实说道：“俺太着急了，捞了一口进肚掉头就跑，没看清。”给昭昭气的，这都能没看清，果然是大笨牛，敢情折腾半天是问道于盲呀。 “哎呀。”兴许是被昭昭给逼的，迪迪猛地想起了刚刚忘了什么，眼巴巴地看着叶萧，问道：“哥，你还没说是怎么知道老丁要往这头跑的？ 还有，这口井你是怎么知道它就在洞里的？”叶萧手撑在青石上，翻身而下，道：“走，猎王村的人也该走了，咱们去那个洞里。 其他的，边走边说。” 第四百八十三章 背后分析，哪里像人 “哥，你别光走啊，倒是说呀。”迪迪弓着身子，跟护卫着小鸡的老母鸡一样跟在叶萧身后，庞大身躯的影子跟一件黑披风样笼罩下来。 “很简单的。”叶萧这回倒是没有再欺负老实人，实实在在地边走边说道：“井的位置是问的沈凡。”“我答应他说跟猎王村的人说说，他要去哪村里人不再拦着他，随便走。 其实，人也没打算拦着他。”“哦~~”迪迪恍然大悟，脑子里顿时就浮现出他们在猎王家里谈话时候景象。 在狠狠地敲了沈凡一个大大的竹杠后，叶萧良心发现一样送沈凡出门，临出门了还咬了一阵子耳朵。 迪迪原本还以为叶萧是不好意思，跟沈凡修复关系呢，没想到是在说这事。 他果然是太单纯了，叶萧怎么会不好意思？他很好意思地又敲了一下竹杠。 “沈哥这是被哥你坑了呀。”迪迪颇有几分为沈凡抱不平的意思，太惨了，听着都落忍。 叶萧哈哈一笑，手伸到后头拍了迪迪粗壮的胳膊。 这货，太耿直了。 “迪迪，你觉得咱们沈哥精得跟猴子一样，是能被坑的人吗？”叶萧笑着问他。 迪迪摸着后脑勺，毫不犹豫地摇头，再摇头，坚决地摇头。 要是沈凡那样的大奸商都是能被坑的，那他这样的就是会被卖了还屁颠屁颠地帮着人数钱。 咦，好像没错。 迪迪在心里自黑了一下，然后很不好意思地傻笑了起来。 叶萧悠悠的声音随着脚步再次响起：“猎王能看出来的事情，沈哥难道看不出来吗？”“他眼睛毒着呢，虽然一句话都没有问海门城的事，但我不相信他不知道。”“沈哥是怕看我们一窝子残兵败将，生怕杀怪不成反被怪杀，变着花样在帮我们。”叶萧心里面跟明镜似的。 他表面上看是在敲竹杠，快把沈凡给敲哭了，其实心里面颇为感激。 那不过是叶萧与沈凡之间，一次次互相拼耻度后养成的相处模式与习惯罢了。 这就像叶萧有事没事就要欺负迪迪一下，真事到临头，彼此互相为了对方拼命眉头都不会皱。 关于沈凡的话题就到这了，让叶萧和迪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感谢沈凡，那是想也不用想，一个念头上来，他们就能羞耻到把自个儿挖坑埋了。 最多，以后少占沈大神秘奸商点便宜就是了，该要的铜钱那是一个都不会少的。 撇开沈凡这个话头，迪迪还是弄不明白，疑惑地问道：“哥，那你怎么知道老丁会往这里跑啊？ 还有猎王在后头追着呢，老丁和兔子一样，谁知道会被攆到哪里去？”叶萧稍稍来了点兴致，先前电光石火间判断出他们去向，抄近道把老丁堵个正着，简直就是他的得意之作，不说上一说跟锦衣夜行差不多。 难得迪迪懂得凑趣，叶萧表示很欣赏。 他组织了下词汇，在迪迪眼巴巴看着他后脑勺半天后，叶萧终于开始解释道：“迪迪，还记得我们赶着投胎一样赶到猎王村口，打听到的消息吗？”迪迪点点头，又摇摇头。点头是因为记得，摇头是不知道指的什么？ 叶萧本就没指望他能回答得上，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小三子说了，老丁那么被迪迪你弄的那么恐怖的伤，竟然好了。”这下迪迪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不久前还被碎颅锤砸得腰杆都断了，转头就能跟猎王杀上半天，还狂奔了大半个山林。 这好得也忒快了吧？要不是这样，那时候迪迪和小三子也不会怀疑“人药”难道真的有用，再被叶萧断然否定。 “既然不相信是‘人药’有用，那么小三子能好得那么快，还能是什么？ 别忘了，附近可是有那一口神奇的井啊。”“啊！”迪迪和昭昭齐齐脱口惊呼出声来。 他们明白了。 叶萧知道“井”所在的位置，又怀疑老丁是通过“井水”飞速恢复的，那么剩下的就好解释了，他和迪迪直接抄近道走直线，赶在老丁和猎王之前，来到了他们最后战场的地方。 直接在山林间走直线，怎么都比老丁和猎王互相战斗纠缠着来得快吧？ 于是，叶萧和迪迪果然成功地关键时刻拦住了老丁，甚至还有时间让迪迪先进去喝了一口神气之井的井水。 迪迪他们已经明白了过来，叶萧还在继续补充着细节：“我和迪迪察看过猎王追杀老丁的痕迹，在那些痕迹里面，老丁连皮都没有擦破一下，可见他在山林间速度很快，就是猎王一时间也追不上去。”“又会打得起来，证明猎王至少可以纠缠住他，老丁想轻易脱身，没有那么容易。”“那么，老丁还能去哪里呢？打了一路双方肯定都带着伤，老丁别说假假原本也是人，就是一条狗也知道要往哪里跑是？”叶萧说到这里，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当其时，他未必想得有这么多，这么细，然而还是凭着潜意识抓住了关键。 这头，叶萧还在自我得意着。 那头，迪迪和昭昭彻底明白了。 “那……”昭昭先迪迪一步，想到了什么，道：“道士哥哥，你说老丁一直没死，该不会也是泉水的效果吧？”她想到老丁其实是靠着泉水活下来的，却一直以为是靠着人药，于是越陷越深，癫狂疯魔，心里面就冷得不行，冰凉冰凉的。 “或许吧，谁知道呢。”叶萧摇了摇头，不想再提那些人，那些事。 迪迪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哥，那口井里的水不是说对人没有用吗？”叶萧摇摇头，道：“你觉得他哪里像人？”迪迪顿时就懂了。 他们刚把先前叶萧简单地一步跨出去，关键时刻挡在老丁面前这件事背后的分析弄清楚了，脚下的路也走到了尽头。 前面，乱石杂在草丛，石洞幽深晦暗，有淙淙的水声自洞里传来，仿佛是有人在弹着一曲古琴迎客…… 第四百八十四章 双层浮雕现端倪 “他们，果然走了。”叶萧站在洞口，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向着那个最后一战的地方望去。 那片被老丁和猎王两人的鲜血浸透得抓一把泥土，就能攥出一把鲜血的地上，空旷旷的。 没有老丁，亦没有猎王。 只有一些凌乱的脚印，有人的，有狗的，也有一些其他野兽的。 想来是有些循着血腥味道过来的野兽，被猎王村的猎人们驱赶走了吧。 猎王是以为村捐躯的姿态落的幕——这是叶萧当着他面同意的，他自然是被泣不成声的小三子等村民，用最尊贵的礼仪哭着抬下的山。 至于老丁……叶萧想都没有去想，想来的他的尸体决计落不到好，说不定当场就被猎王村的猎人们拿随身猎刀剁成肉泥，给喂了野兽。 那也活该。 叶萧对此全不关心。 稍稍感慨下后，他便将目光落到了外表残破的石洞上。 这回不再匆忙，叶萧自然要仔细看个清楚。 石洞开凿在完整的一片山体峭壁上，左近有怪石岭，奇木参差，除非近到了跟前，不然远远地绝对无法发现小小的洞口。 洞口边缘犬齿般破裂，似乎在用残躯在告诉着所有人，它原本不是这般丑陋模样。 洞口外有不少破碎的石头，深埋草丛，当是原本洞口的边缘，因为各种原因脱落下来。 便是洞口本身，也被厚厚的苔藓之类覆盖，绿油油的模样。 叶萧不由得往斑驳布满了苔藓的洞口边缘石头多看了几眼。 青苔斑驳着，好像一头浓密的墨绿色头发被抓了好几把下来，变成了癞痢头模样。 那些脱落苔藓痕迹还新着，十之八九是老丁或是迪迪冲入洞中，自石洞边缘给蹭下来的。 癞痢头上的斑驳处，那些被蹭落了苔藓曝露出早先石雕图案的地方，像是一个老者，在艰难地挺着胸膛，告诉别人他已经是一把年纪，是有历史曾经沧桑。 叶萧难免在那些浮雕图案上多看了几眼。 先前情况紧急时候，他便注意到了这些浮雕，方才确定没有弄错了地方，但终究时间不允许，并没有看得仔细。 这下多看了几眼，叶萧瞳孔骤然一缩，惊疑出声：“咦？”迪迪正在和昭昭说着话，他们两个就“井水好喝吗”“甜的”，这个简单话题用车轱辘话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 冷不丁地一下，他们全被一惊一乍的叶萧给吓了一跳。 迪迪还以为又来了敌人了，“呔”地一声，一翻身就将两件大杀器拎到了手里面，左顾右盼，却见除了几只乌鸦被他吓得险些从树上掉下来，惊飞而走外，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哪里，在哪里？”迪迪压低了声音警惕地问，叶萧摆了摆手，赶苍蝇一样让他边去，看着石洞边缘浮雕，摸着下巴，沉吟不语。 “……”迪迪这下知道是反应过度了，悻悻然地将两件大凶器收了起来，嘟囔道：“哥，你是俺亲哥，人吓人也是会吓死人。”叶萧哪里理会他，一番仔细观察，嘴巴一点点张大，大吃了一惊模样。 “迪迪，昭昭，你们看。”“看那里。”叶萧指着两块曝露在外的相邻浮雕，道：“仔细看，它们是不是不一样？”“啊~”迪迪和昭昭一样张大了嘴巴，不过不是吃惊的，那是愣是看不出来不同，傻眼的。 在分辨浮雕与浮雕之间内容上异同这一点上，他们两个无比地相像，全都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叶萧以手捂额，知道又犯了对牛弹琴的错误，索性将他们两个扔一边，自顾自地在草丛中翻找了起来。 洞口外草丛中有一些快被草给埋了的石头，一看就是从石洞边缘脱落下来的，它们就是叶萧的目标。 “为什么会不同呢？没道理，浮雕上的内容竟然会连不上。”“会不会是……这样！”叶萧隐隐地有些猜测了，就差实际地验证一下。 迪迪和昭昭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能看出貌似很重要的样子，连忙上前帮忙。 迪迪一把子力气，把左右散落下来不知多少年的石头，全都给搬到了叶萧面前，任凭挑选。 昭昭按叶萧的吩咐，撕了块树皮，不住地擦去石头上面覆盖着的苔藓和泥土。 很快，叶萧就找到了他的目标。 他抢也似地挑选了一块上面有着浮雕的石头在手，还跟迪迪借了把切肉的小刀在上面一下下轻轻地敲着。 一开始迪迪和昭昭满脑子浆糊，不知道叶萧好好的神奇之井不去看，在这敲石头干什么？ 突然——随着一块石皮在叶萧手中被敲落下来，迪迪和昭昭一下子“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他们清楚地看到，脱落的石皮上带着浮雕，雕刻的东西随着石皮一起脱落下去，结果在曝露出来的内里部分，赫然又有着浮雕。 完全不同的浮雕。 “果然如此。”叶萧将石头一扔，拍了拍手，道：“双层浮雕，那就怪不得了。”迪迪和昭昭原本不懂，这下也懂了。 浮雕原来有两层，石洞边缘因为岁月的缘故，脱落的严重程度不同，于是就出现了同样裸露出来的浮雕，内容却连贯不上去，风格也不对劲。 根本就是两幅截然不同的浮雕，自然连贯不起来，能对劲就见了鬼了。 “这代表什么？俺不明白。”迪迪很老实地承认了。 叶萧微微一笑，拍着他的胳膊道：“我猜到了一些，但还差得远，不过想要知道，很简单。”他冲着迪迪，再冲着昭昭，露出了鼓励的笑容。 顿时，一大一小两个小伙伴，齐齐毛骨悚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好的预感往往是扯淡，不好的预感大多是灵验的。 比如，这次。 在叶萧的支使下，迪迪个头高，负责去擦去石洞边缘所有的苔藓，将浮雕完整地还原出来。 昭昭则瘪着嘴蹲在地上，负责去擦那些搬过来的碎石头，上面的浮雕也很重要。 叶萧抱着胳膊，这边看看，那边看看。 嗯，他就负责——看。 过了一会儿，迪迪吭哧吭哧擦了过半，心里面在嘀咕亲哥不会让他把上头的浮雕也一点点敲下来吧，心里面正打着鼓呢，叶萧忽然出声了：“够了。”“我知道了，不用擦了。”叶萧话音刚落，迪迪和昭昭一起如逢大赦，拼命地拍手，好一会儿才将染得绿油油的手弄干净了。 他们眼神里有一小半幽怨，剩下的大半全给浓浓的好奇占据。 叶萧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三个字：“伏龙人。”“啊~”迪迪和昭昭惊呼了一下，没想到又跟伏龙人扯上了关系。 “外面那层没有什么好说的，本来浮雕的就是獬羊人模样，当然是沃玛教手笔。”“里面的那层，我看到了有人在拜月。”叶萧这么一说，迪迪和昭昭顿时就懂了，刚没多久呢，他们才听故事一样听叶萧提起过伏龙人的信仰。 对上了。 可是……迪迪和昭昭面面相觑了一下，齐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四百八十五章 伏龙洞，月亮井 “应该是这样的吧。”叶萧看着被擦得大半，露出成片浮雕的是石洞，半是推测，半是猜测地判断着。 “从双层浮雕里拜月纹路是出现在底层可以知道，这里，这个石洞，原本应当是伏龙人的。”“至于为什么会有外面一层，再加上传说中这里应当是沃玛教遗迹，估计是沃玛教后来驱逐了伏龙人，这个石洞又有用处，于是在上面覆盖了一层，作为他们沃玛教的一处重要地方。”……又对上了。 迪迪和昭昭全都想起了叶萧刚刚说过的伏龙人掌故，他们不然是跟兔子一样，被人从这里，又赶到了那里，再到那那里吗？ 叶萧摸着下巴继续说道：“原本沃玛教应该是有记录的，不至于乌龙成现在这样，很可能是后来沃玛教又被虹魔教，还有后来的比奇人从这里驱逐进了沃玛森林，有关于这里的记载也消失了。”……汗。 迪迪和昭昭额头有汗在滴下来，敢情獬羊人也没落到好，一样是被赶着走的兔子。 叶萧说的固然是推测与猜测，他却有着七八成把握，真相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不如此，无非解释这诡异的浮雕。 他们三个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没有提老丁他们会不会也是猜测到这一点，以及是不是也利用了里面的井水来配药之类的。 关于奶奶和老丁，叶萧他们一个字都不想提，一下都不想再想起来。 叶萧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那么，那口井，很有可能不是沃玛教留下来的，而是出自伏龙人，是伏龙人遗迹。”听到这里，迪迪和昭昭抚了抚胸口，全有些不适的模样。 尤其是迪迪，脸还有点青。 叶萧一眼就猜出他们在恶心什么了，笑着摆手道：“你们在想什么呢？”“忘了我刚刚说的吗？伏龙人原本是一千多年前从神龙帝国漂洋过海而来的，他们带着的本就是那个时候神龙帝国的文明。”“只是后来被一路驱逐到了赤月半岛后，不知道在南溟山脉那边发生了什么，他们才有了食人的传统。”叶萧一指黑黝黝洞口，道：“这个地方，应该是在伏龙人被驱逐往赤月半岛，在白日门城附近定居之前的遗迹。”迪迪和昭昭听懂了，腹里立马儿就不翻滚了，咕噜噜地叫着那是有点饿，跟恶心不沾边了。 身为在场唯一一个喝过井水的人，迪迪不放心地又问道：“哥，真没关系？”“绝对没有。”听到叶萧斩钉截铁的回答，迪迪脸色瞬间红润起来，胳膊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 “好了，弄明白这里的来历就好，也不算白费功夫，兴许后面还用得上。”叶萧说完，扯了迪迪一把，向着昭昭又招了招手，几个人一起向着石洞中走去。 迪迪义不容辞地走在了前面，承担了引路和开路的双重职责。 叶萧让昭昭走在中间，他跟小九在最后殿后，呈这个队形一路向里。 这条路迪迪已经走过了一遍，还在里面猫着腰埋伏了好久，确定没有什么危险的，叶萧也就不是太警惕。 他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地看着，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倒是给这个至少有着千把年历史的石洞取了个“伏龙洞”的名字。 叶萧取名的功力依然是烂得可以，连迪迪和昭昭听了之后，肩膀都在那抖个不停，明显偷笑着呢。 惟有小九在叶萧逼视下点着头表示这名字不错，自从接受了“小九”这个名字后，小骷髅对名字什么的就再没有追求了。 伏龙洞里乱七八糟地还有不少类似石雕的残留，只是普遍残破得可以，压根看不出什么来，叶萧一行人也没有停步，在识途小牛的指引下，不住地深入伏龙洞。 越是深入，外界的光线越是不能透进来，且有水声渐隆，不再是淙淙之声，反倒像是站在奔涌的大河般感觉。 叶萧很快知道，这是因为地下暗河在奔涌，震动脚下石头，两边石壁，形成了隆隆大河之势。 除了越是深入，声音越隆外，空气里也渐渐地湿润，越来越潮。 “看来那口井是在暗河边上。”叶萧琢磨着是不是要返身出去弄个火把，或者是勉强自己一下，用符箓照个亮什么的，不然万一迪迪不靠谱，大伙儿在一片黑洞洞里脚下拌蒜，一头栽进井里面怎么办？ 就在他刚要决定的时候，前方豁然亮堂了起来。 在水声最隆时候，豁然大亮，那种亮又不像是火把篝火油灯那种，而是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乎乎房间里面，“嘭”地一下推开窗户，然后“刷”地有月光倾泻而下，填满了房间。 就是那种亮堂。 “啊~”迪迪停下脚步，叫唤了一声，还在嘴巴里面嘟囔着，“刚才好像不是这样的啊。”“怎么了？”叶萧按捺不住，从昭昭身边钻过去，留着小九在后面保护，他挤到了迪迪边上，一边向前看，一边开口问道。 “俺前面来的时候不亮的，可黑了，哥你看俺头，撞出包了都。”迪迪低下脑袋，拨开乱发，想让叶萧看他之前黑灯瞎火地往里面狂奔撞出来的包。 叶萧哪里有心思看他的头，摁着牛角给一把推开，拉着迪迪一起上前。 迪迪脑袋上包的大小叶萧不知道，但他知道了前头的光是早先没有的。 一眼向前望去，叶萧就看到了——一口井！ 井口不大，齐迪迪的肩膀宽。 井身不高，齐叶萧的膝盖高。 井是古井，斑驳痕迹，青苔覆盖，好像是一个老人，从一千多年前就一直蹲守着在这里，浑身上下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再一抬头，叶萧便知道了光从哪里来？ 光是月光。 从头顶上来。 在井的正上方，无比高的所在，有一个天井般的大豁口。 这个时间点上，月亮刚刚走到豁口上方，叶萧抬头看去，就像是蹲在井里面，井底之蛙在抬头望月一样。 “原来如此。”叶萧对这里的设计有些佩服。 天上是天井，地上是水井。 两相结合，就是一口——月亮井！ 第四百八十六章 这是歧视，绝对是的 “没跑了。”“这妥妥的是伏龙人留下的。”叶萧对之前的推断，有了十足十的把握。 除却拜月的伏龙人，别人不会这么折腾，弄出如此一番格局来。 “只是……”叶萧瞥了一眼月亮井，有些好奇，“……这是为了什么呢？”他一边想着，一边跟迪迪一起上前，昭昭与小九紧随其后。 靠近了月亮井，叶萧第一眼看到的是河，暗河。 在月亮井的边上，果然有一条暗河在奔涌，水势极强，飞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头发。 借着月光，叶萧前后一看，便看到暗河是从山体中轰然而出的，生生开出一条道来，向着更深处冲入。 有着月亮井的这片空廓，于暗河而言，只是路过。 叶萧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月亮井上。 它附近一片断壁残垣，想来原本应当是类似祭坛之类的建筑，现在早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摧毁得干净，看不出原本样貌。 叶萧走过去，在小腿碰到月亮井身，膝盖碰触到井口时候，停下了脚步，向着井里面探头望过去。 奇怪的一幕，顿时出现在他眼前。 月亮井里面有水波在微微地晃动，似乎受到了暗河的勾引，想要晃荡出了井的束缚，奔涌而出。 大致上，这微微地晃动并不足以让井水中倒影破碎，但奇怪的是，水面上并没有倒影出叶萧的样子来，哪怕他的脑袋伸得都要整个人掉进了井里面。 水面上只有一轮明晃晃的月亮，随着水面晃动而晃动，有淡淡的光点，不住地从月亮倒影中飞散开来，融入井水里。 融入……井水里……“竟然是……这样……”叶萧把脑袋从井口抬了起来，无比震惊地深呼吸了几下。 他深深地觉得“月亮井”这个取名，实在是恰当啊。 会不会倒影出叶萧样子这点小事他压根不在意，叶萧在意的是月光，如在融化入了水里面。 再联想到月亮井大费周章接引月光的大手笔格局，他瞬间就懂了。 “月亮井之所以会有神奇的作用，主要原因是融入了月光。 至于更深的原因，估计问古代獬羊人都白扯，得是古代伏龙人从坟里面爬出来才能解答了。”叶萧说完，回头冲着迪迪和昭昭笑笑，接着道：“不过我们至少可以知道，这个跟吃人，真的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可以放心了。”在叶萧腾出了位置后，迪迪和昭昭，连带着小九都难得好奇了一下，探头探脑地往井里面望。 看到月亮井中月亮在不断地融化这个美丽景象后，他们早就放心了。 这么美丽，怎么可能跟那么恶心的东西有关？ 古代伏龙人是挺好的。 后来的伏龙人？ 啊呸，那就是传说中的一蟹不如一蟹！ 迪迪和昭昭心里面短短时间转过那么多念头，叶萧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指着地上散落着的石质水杯道：“昭昭，该你了。”那些石质水杯个个质地润泽，只要把上面厚厚的灰尘一抹，就仿佛玉质的一般。 叶萧能看清楚那些石质水杯的真面目与用处，这还得感谢迪迪。 一眼扫过去就可以看到在月亮井边上，有两个杯子明显水洗过的，干干净净的与其他杯子不同。 不用开口问，叶萧立刻脑补出了迪迪一手一个杯子，咕噜噜地大口灌着井水的模样。 那头迪迪早就按捺不住了，叶萧话音刚落，他就主动请缨：“俺来，俺来，这个俺熟。”他一个大步迈过去，大手里捏着几个杯子，将衣服撕下条来绑在杯耳上，保持着杯口向上，平平地垂入了月亮井里面。 三两下功夫，迪迪就打出了满满地一杯月亮井水。 众人头顶月光依旧在倾泻而下，洒在叶萧等人身上，也洒在几乎就要满溢出来的杯子上。 “嘶~”抽气的声音，在月亮井旁接连响起。 叶萧他们全都看到在杯口有氤氲之气，仿佛是月光蒸腾出来的雾气弥漫不散，又像是从月亮上挖下来的冰块，在酷热中午时候冒着美丽凉气。 再看杯子里面，若不是亲眼见到迪迪是从月亮井里面打出来的，知道里面水，不然还以为是月光就这么晃荡在杯子里，不住地碰着杯壁。 迪迪不住地吞咽着口水，倒也知道昭昭是个爱干净的姑娘，用打出来的第一杯月亮井水，很是洗刷刷了几个石质杯子出来。 紧接着，他又重复打水的动作，很快一溜杯子，杯杯满满当当地盛放着月光，排开在叶萧他们面前。 “昭昭。”叶萧将目光从杯子上挪开，移到了小狐女身上。 “那我喝了啊。”昭昭用白生生的手指拈起一个杯子，犹犹豫豫地，放到嘴边。 她实在是对迪迪的话不太相信，没敢大口喝，而是先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蜻蜓点水一样地舔了舔。 “咦？”下一刻，叶萧就听到昭昭惊疑一声，眼睛亮了起来，两只小手捧着杯子，咕噜噜地一口干了。 “呃~”叶萧都看傻了，那一瞬间昭昭表现出来之豪迈，哪里跟那个伸出小舌头小心翼翼地舔着的挂得上？ 倒是跟旁边的牛魔人十足相像。 “俺就说甜的吧。”迪迪嘟囔一声，左右开弓，转眼两手上的杯子就全空了。 他犹自不太解渴一般地舔了舔嘴唇。 “嗯，好甜的。”昭昭重重地点头，眼巴巴地看着迪迪继续打水。 叶萧就从没见过昭昭对迪迪的话如此认同过？这是月亮打西边出来了吧？ 想归想，他的动作也不慢，有样学样地一口干掉了杯中酒，呃，不，是水。 然后……“唔~”叶萧脸色瞬间就变了。 先是变红，继而煞白，最后转黑。 “啊呸~”叶萧一口将半杯左右井水喷了出来，其他没办法，已经咽下去了。 ……他们坑我？ ……他们跟我学坏了……叶萧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转念一想又知道不可能，但是……“好苦！”“哪里甜了，分明就是黄连水，苦死我了。”叶萧“呸”了半天总觉得没“呸”干净，嘴巴里一阵阵地发苦，一阵阵地发涩，喉咙里更跟火烧一样好，直烧到了胃里面。 这都是那咽下去的半杯井水惹的祸。 “不会啊。”“很甜的嘛。”迪迪和昭昭眨着大眼睛看过来，一脸无辜的小模样。 叶萧一股气泄了下去，无力地摆手，道：“果然，对比奇人族，这月亮井是没有用的。 奇了怪了，伏龙人不也是神龙帝国过来的嘛，净整这些没用的东西。”叶萧说着说着，直欲泪流满面，感觉受到了深深地伤害。 对人没用就算了，他们喝着就是甜的，凭什么他喝起来就是苦的，苦得烧心。 叶萧不由得发出控诉：“这是歧视，绝对是的！” 第四百八十七章 水亦能醉人 “哥，你先坐着啊。”“道士哥哥，没关系，你看人家喝就好了嘛。”迪迪和昭昭一人一句，然后就不理叶萧了，手忙搅乱地打水，争先恐后地饮水。 ……这能没关系嘛。 ……谁要看你们喝啊。 叶萧肚子里吐着槽，找了块完整点的平整石头，也不管上面灰多不多，一屁股就坐上去，自个儿生着闷气。 他本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的，偏偏才坐下来，就听到迪迪在那惊呼：“奇怪，好奇怪，怎么没用了呢？”叶萧抬眼望去，只见得迪迪在那摸摸肚子，又摸摸头，陷入很大困惑模样。 他望过去时候，迪迪也同样看过来，不仅仅目光过来了，脚也跟着挪了过来。 “哥，你给俺看看。”迪迪来到叶萧跟前，低下脑袋，拨开乱发，露出一个馒头大小的大包。 啧啧啧，看着就觉得疼。 叶萧想也知道迪迪无头苍蝇般撞上去，生生撞出这么个大包时候动静，地动山摇也就那样了吧。 当时没有月光倾泻而入，迪迪又着急，这才撞了个狠的。 叶萧不仅仅看，还伸出手指头在上面报复性地戳了戳，迪迪立马儿龇牙咧嘴起来，痛得直抽气。 “是了。”叶萧顿时明白过来迪迪的意思。 无视了牛魔人委屈的目光，叶萧反问道：“迪迪你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么重的伤都能马上好，你头上的包怎么就下不去呢？对吧？”迪迪连连点头。 叶萧又问：“迪迪，你这包是出去时候撞的吧？”迪迪再点头。 “那就是了。”叶萧指了指月亮井，道：“我估计这月亮井的水也不是随时都有效果的，应该是第一次喝效果最后，后面就够呛了。”“兴许隔个很长时间再喝会有效果，但要赶上第一次，也不太可能。”叶萧说完，迪迪嘴巴都要嘟起来了，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算是明白了过来。 叶萧虽然是推测，但还是挺有把握的，若是不然，月亮井太过逆天，伏龙人也不至于在坐拥月亮井的情况下，还跟兔子一样被沃玛教的獬羊人攆得到处跑。 另外一个佐证就是……叶萧和迪迪一起望向月亮井边，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那边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一看过去，他们立刻看出昭昭不对劲了。 她脚步蹒跚，踉踉跄跄地，左脚踢在石头上，右脚踢左脚上，面色酡红，眼神迷离。 “小狐狸这是……醉了？”迪迪不敢置信地问道。 牛魔人天生好酒着呢，迪迪从小看着连带着他父亲牛魔王在内的族人醉醺醺样子，熟悉得不行。 叶萧点头，肯定地道：“醉了。”这个，他也有经验，谁让家里那老头子，一年到头就没几天是清醒的，天天都是这状态。 问题是，无论是牛魔人还是老道士，人都是喝酒喝醉的。 小狐女呢？ 喝水喝的！ 在叶萧和迪迪无语问苍天的时候，昭昭傻笑了一下，“嘭”地倒地上，呼吸瞬间均匀。 “这是醉倒，睡过去了？”迪迪又问，旋即挠挠头，感慨道：“酒品还挺好的，不像俺家里那些，醉了就打架。”“奇怪，俺上次喝怎么没事？”迪迪上前把昭昭抱起来，拿袖子扫出一片干净平整地方，再给小狐女放上去。 昭昭醉得扎扎实实的，这么被搬来搬去，愣是连点反应都没有。 “你喝得少。”叶萧生怕小狐女出问题，跟着过来，再迪迪搬动昭昭的时候，他拿眼睛左右一扫，就明白了过来。 迪迪刚刚打上来的一堆全给光了不少，昭昭又打上来不少，那小肚子都给喝得滚圆滚圆的。 “那时候你急着出来，怕我应付不来老丁和猎王，没喝几口吧？”叶萧一问，迪迪老老实实地回答：“就几杯。”“那就是了。”叶萧一指昭昭，再指迪迪，道：“昭昭什么身量，你什么身量，她还喝你十倍都不止的量，结果当然不同了。”迪迪明白是明白了，还是担心，问道：“哥，小狐狸不会有事吧？”叶萧上前察看了一下，起来时候忍不住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道：“竟然还真是醉酒的样子，所有症状，一模一样。”“睡一觉……就好了。”“就让她睡到自然醒吧。”叶萧检查昭昭身体的时候，发现她体内伤势在飞速地痊愈，就这么点功夫，八九不离十了。 总之不是什么坏事，就顺其自然吧。 迪迪听到这里放心了，不再咋咋呼呼地，而是百无聊赖地蹲下来，扭扭腰，挠挠头，一副很无聊的样子。 向来风风火火，被叶萧支使得团团转的迪迪，这一停下来没事，浑身不自在，很是不习惯。 叶萧也不习惯，特别是迪迪没事就在他眼皮底子下晃悠，这边咳嗽一声，那头立刻屁颠屁颠过来，闲得整头牛都不好了的样子。 “迪迪……”叶萧以手捂，对这货表示无奈，“……你干脆跑一趟猎王村，先把铁蛋接回来吧。”他本来没打算这么早把铁蛋弄回来的，毕竟猎王村那边照料得挺好，在那也不太会出什么事？ 好不容易清闲两天不用照顾孩子呢，叶萧挺珍惜。 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再让迪迪晃荡下去，叶萧眼晕。 “得嘞。”迪迪开心地蹦起来，也不怕脑袋上再肿一个包，干劲十足地就向着伏龙洞外去。 “总算能清静一会儿了。”叶萧看着迪迪的背影消失，长出了一口气，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这会儿他的身边，只有一只喝醉的小狐女，不吭声的小骷髅。 这下，叶萧反倒是有些不自在了起来，空间越是空旷，越是寂寥。 他扭了扭，动了动，冷不丁地发现跟刚刚迪迪动作有了八九分相像。 “真是贱骨头，闲不下来。”叶萧叹口气，他可不想和迪迪一样蹲在地上，没事扭来扭去的，跟便秘了一样，虽然没外人，还是丢不起这人。 索性四下晃荡了起来，观摩观摩残破的壁画什么的。 叶萧绕了一圈子，迪迪还没有回来，他又回到了月亮井旁，冲着里头望过去。 “咦~？”叶萧忽然来了兴致，井中情况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第四百八十八章 我来服侍你 月亮井里，依然倒影着月亮，点点月华，融入井水。 只是落在此刻叶萧眼中，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同的地方。 月亮井里的井水，少了那种晃荡晃荡地，就要晃荡出来的感觉。 主要是肉眼可见地，井水的水面往下下降了不只是一丝丝。 “奇怪。”“难道……”叶萧古怪地看了一眼那些足可一口闷的石质杯子，自言自语道：“……月亮井里的水，并不是活水。”活水的话，如何会就这么几杯，便有了肉眼可见的水位下降。 还不仅仅是如此，乍看装过月亮井水的杯子不少，但加起来也够不上一桶的量吧？差着距离呢。 别说一桶，就是三五桶，纵井下没有泉眼和暗河地下水，不是活水，水位也不当下降得这么多啊。 叶萧百思不得其解。 旁边又没有可以商量讨论的人，醉的醉，默的默。 “算了，不想了，这月亮井本就是异数，想不明白也正常。”叶萧没心没肺，从来不跟自个儿为难的特质让他很快释然了，不再是一副冥思苦想样子。 疑惑方下眉头，一个念头又浮上心头。 “小九。”叶萧回身要招呼，险些一头撞在小九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小九就贴到了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影子一样，关键走路还没有声音。 要是换成很早很早以前，叶萧早就跳脚教育起它来了，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叶萧哪里不知道小九这是担心它，只有寸步不离，才能让小九觉得安心与放心。 这个情，叶萧是领的。 他拍了拍吓得漏跳了一拍的心脏，抓过小九纤细的胳膊到月亮井畔，指着里面井水问道：“小九，你觉得这玩意儿人，对你能有用吗？”一边说着，叶萧一边所看着小九眼眶里面跃动的魂火，跟正常盯着别人眼睛捕捉眼神和心理活动是一样样的。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透过魂火跃动的变化，捕捉到小九的心思，这个本事叶萧无师自通了。 小九眼眶里面魂火跃动停了一下，就像叶萧刚刚心脏被惊得漏跳了一拍一样。 它侧着脑袋，似乎有些疑惑不解，探头望望井水里面，又飞快地蹲下去拿起一个内壁还有些湿润的石质杯子。 叶萧除了给小九让出空间外，就一声不吭地看着它动作。 小九将石质杯子取在手中，另外一只手将大镰刀随便一扔，空出手来翘起小指头，纤细精致的小指伸进了石质杯子内壁一抹。 “呦~”叶萧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小九用了什么巧劲儿，等它小指头再伸出来时候，一颗晶莹露珠般的水珠就是悬停在指尖上。 月华凝露一般。 叶萧也好，小九也罢，全盯着那颗小小的露珠，好像要把它给看化了一般。 然后，它就真的化了。 露珠一点一点地扁了下去，循着肉眼看不到的骨头眼渗入了小九的指头里。 转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叶萧的两颗眼珠子是两颗小太阳，小九的眼眶里的两丛魂火是两丛大篝火，将露珠看得蒸发，看得化了。 “沁进去了？”叶萧小声地问道，生怕打扰到骤然怔住，一动不动的小九。 “看来是有用的。”“我怎么早没想到，其实，小九，也不是人。”叶萧一边反省，一边对古代伏龙人在心里面写了一个个大大的“服”字。 敢情这月亮井真是牛到了一定地步，除了对人没用外，对什么都可以起点作用。 这可了不得，怪不得古代沃玛教的獬羊人没有毁去这处伏龙人遗迹，反而来了个鹊巢鸠占。 叶萧还在胡思乱想着，小九动了。 他就看到一道白影，等眼睛再捕捉到小九的身形时候，小九大半个身子都要扎进了月亮井里。 “停！”叶萧赶忙上去拽住小九的胳膊，一把给拽了出来。 小九别看战场上狂飙突进，战斗时候威风八面，被叶萧拎在手里从月亮井里拎出来，简直轻飘飘的，没有多少重量，跟它那一身纤细骨头无比相衬。 也就是叶萧了，其他人这么拎着小九的脖子拎起来，那手还要不要了，寒光闪闪的大镰刀可不是吃肃的。 叶萧在额头上擦了擦，这下是真有汗，着急的。 刚他只要晚上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小九就“噗通”一身掉下去了。 小九乖乖地被叶萧提溜着提起来，再轻轻地放下去，侧着脑袋看着叶萧，眼眶里面魂火在轻轻地跃动，好像在问：“不行吗？”“可以！”叶萧给出肯定答复，然后将小九弄到一边，摩拳擦掌地道：“你等着，一直都是你照顾我来着，这下换我服侍下你。”“咔嚓咔嚓”骨头脆响，小九的脑袋从这头，换侧成了那头。 一副懵逼了的样子。 服侍？什么鬼？ 叶萧在说话功夫，用着迪迪留下来的家伙，一杯杯地往上接水。 他头也不回地，好像用后脑勺就能看出小九的疑问一样，理所当然地道：“洗澡啊。”“我来给你下个月亮井水澡。”“小九你站着别动就好。”……如此服侍。 ……竟然是服侍洗澡。 “噌”地一下，很久没有出现的变色小骷髅以比以前快上无数倍的速度，飞快地完成了颜色转换。 鲜红鲜红，通红通红，煮熟的螃蟹一样地红，小九的脑袋上好像还在冒着热气。 镰刀早就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小九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乖乖地垂在腿边上，浑然没有往日的灵动，反倒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僵硬。 小九羞涩得浑身都僵硬啦。 叶萧抱着一堆装得满当当的石质杯子过来，将小九摆到他刚刚坐过的青石上面。 小九一动不动，任凭摆弄。 坐在青石上，两条纤细的小腿垂落下来还触碰不到地面，显得是那么地娇小玲珑。 叶萧莫名地，看着认真看着他，又害羞得浑身通红的小九，也有了一些紧张。 “开始了。”叶萧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一杯杯地月亮井水被他浇到了小九身上。 一浇在头顶，如在洗秀发。 二浇在脸面，如在洗朱颜。 三浇在两肩，如在洗香肩……一杯杯地月亮井水被叶萧用轻柔的动作浇在小九的身上，仿佛是一个大哥哥，在温柔地替一个小女孩儿洗去一切尘埃与阴霾，重返纯净…… 第四百八十九章 歪打正着，湿润月光 叶萧浇着月亮井水，为小九沐浴。 洗着洗着，早先排解无聊般玩闹举动，忽然就有了一种神圣与肃穆地味道。 叶萧全神贯注地，将月亮井水洒遍了小九身上每一个地方。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有着一头齐腰乌发地小女孩儿，乖乖地坐在那里，害羞得霞飞双颊。 不知不觉中，叶萧的动作就停不下了，潜意识中好像希望这一刻可以就此凝固，或者一直持续，到世界尽头。 突然——叶萧伸手取杯，捞了个空。 原来他兴致勃勃准备的那些月亮井水，竟是已经浇了干干净净。 “过得好快。”叶萧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刚刚一连窜动作，恍若出自本能。 “小九你等等，我再去打……”叶萧话说到一半，剩下的在唇齿间打了一个圈，就打道回府了，咕噜一下，重新被他咽了下去。 先前太过全神贯注了，他都没有注意到那么多杯月亮井水浇下去，小九又是骨头架子，地上早该湿漉漉一片，淹了脚背才对。 结果呢？ 叶萧说话时候才注意到，不仅仅是脚下干燥，石头上也干干的，只有小九坐的地方，稍稍有水渍，还在不住地缩小着，仿佛被烈日在暴晒，地上的积水肉眼可见地干透。 伏龙洞中哪里去找烈日？只能是小九的骨架子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吸力，在不住地吸走每一滴月亮井水。 这才是叶萧浇下那么许多，依然不见湿漉漉的原因。 叶萧将到口的话重新咽下去还不只是因为这个，主要是小九身上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它眼眶里面的魂火缩小成了针尖大小，一不留神就会忽略了过去，以为这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普通骷髅。 小九身上煮熟螃蟹般的害羞通红褪去，露出骨架子本来的颜色。 不，还有一层湿润的月光，在不住地流转着。 自头骨，到脚骨，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在这水光，月光的映衬下，叶萧能清楚地看到小九的骨架上有一道道的裂缝，有细微的孔洞，好像每一根骨头都被人拿在手上，跟钢铁做成的兵器硬碰硬地碰撞过一般。 “小九……”叶萧心中一痛。 他记得很清楚，有那么一阵子，小九的骨头在不断地变得漂亮，不再是黄生生干枯枯的，而是玉一般的光泽。 它在变美。 结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战斗一场接着一场，为了守护他，为了完成他的命令，小九一次比一次伤得重。 连养伤的时间都没有。 比如这次，燃烧的海门城一战何其惨烈，隔了才多长时间，小九依然为叶萧冲锋陷阵，一刀将老丁化成的怪物劈飞了出去。 小九它太累了，累到一整个黄昏界为后盾，它依然补不全一声骨头。 叶萧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有些不忍心看。 他可以猜到，估计哪怕每次小九回去休息了，一样在以他不能明白的方式，在远远地看着这一头。 小九是时刻准备着破空而来，用手上的镰刀，用自己的小小身躯，守护着叶萧。 “呼~”“呼呼呼~~”叶萧连着吐出好几口浊气，才让自责的心稍稍平复了下来。 “以后不能这样了。”“好在临时起意，不然我还发现不了小九的情况。”叶萧重新睁开眼睛，带着怜惜的目光落到小九身上。 “咦？”他忽然惊疑出声，没忍住，拿手背揉了揉眼睛，好像不敢置信眼睛里看到的东西。 叶萧敢指着迪迪的牛角发誓，刚刚看的时候，就是一眨眼功夫前，小九的肋骨上还满是裂缝呢。 现在呢？光洁、润泽、致密……叶萧相信就是把他自个儿的肋骨挖出来，也没有现在小九的肋骨健康漂亮。 “难道……”叶萧脸上忽然浮现出大喜过望之色。 原来他的临时起意，并不仅仅是发现了小九的情况，而是解决了它的问题。 “是了是了，月亮井水对小九的作用，就是在骨头上。”叶萧跟看着无上珍宝一样，看着骨架上不住流转着月光，每一根骨头都跟瓷器一样的小九。 这回凝神注意之下，他看出来了，随着湿润的月光在小九身上流转一圈子，但凡裂缝就会变得纤细而狭小，但凡孔洞就会弥合。 “还不只是这样！”叶萧绕着青石而走，目光落到小九的后背，它的肩轴、手肘、膝盖……一系列关节处。 每一处地方都在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不是没上油一般的那种响法，而是彼此挤压，好像要变成一体的那种响动。 小九骨架还是纤细精致，却浑然如一体，再没有稍稍一碰就会散架了的那种脆弱感觉。 “我记得当初在遗人村里，铁匠师父教导迪迪时候就说，战士锻炼不仅仅是在练肉，炼筋，还要练骨。”“将骨头练成了最能承受力量的形态，进可打人，退可挨打，大有好处。”叶萧心里明白，小九现在正在发生的变化，就是类似这种情况。 甚至更在那之上。 人再怎么样也是血肉之躯，练骨这个环节有其极限，小九却不同。 它本就是骸骨，没有肉身的束缚，没有疼痛的牵制，凭借着湿润的月光流转，小九只是用了很短很短的时间，周身骨骼就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 湿润月光流转依旧，还在不住地沁入小九身上每一根骨骼里，然而裂缝、孔洞之类的早就没有了，随着湿润月光的流转沁入，小九每一根骨头都在发生着脱胎换骨的变化。 “再来，再来，机会难得。”叶萧飞一样扑到月亮井旁，打起两杯井水，再飞回来，对着小九当头浇了下去。 “呃~”叶萧本来浇完扭头就要再去打水来着，动作做出一半，僵在那里了。 月亮井水顺着骨头的缝隙，干脆无比地流淌在青石上，再一言不合流下去，在叶萧脚尖前头渗入了泥土里。 全浪费了。 压根连一滴都没有加入小九身上湿润的月光流转。 “这是怎么回事？”叶萧诧异了一下，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 “看来，跟在迪迪身上发生的差不多，一次饱和，多次无用。”“也是小九是身上的伤势够重，同时底子够好，体质特殊，才能承受和吸纳那么多的月亮井水。”叶萧不由得瞥了一言还在醉着呢的昭昭，这只小狐女可不一样，她十之八九要就喝下去的大部分月亮井水再排出来，除了醉一场，再没什么作用。 “看来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了。”叶萧来到小九身前，准备坐等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坐在青石边上一动不动姿态的小九，忽然就动了。 它毫无征兆地一招手。 “嗡”地一声，骨质镰刀颤鸣着拔地飞起，径直飞入了小九手中…… 第四百九十章 难道嘴对嘴喂？ “小九醒了？”叶萧下意识地一缩头想要避开镰刀，却发现镰刀连盘旋呼啸都不带的，乖乖地飞入了小九掌中，他紧接着大喜，以为小九已经清醒了过来。 很快，他就知道那是想多了。 小九除了招手招来了镰刀外，整个身子都不带动的，纹丝不动。 它眼眶里面魂火依旧保持着针尖大小，如在沉沉地睡去，唯一的变化就是偶尔会闪出月亮一样的光芒。 这些，又都赶不上小九手上正在发生着的变化。 骨质镰刀飞入小九手上后，一刻不停，争分夺秒地就开始了异变。 它颤鸣着，好像在欢快地叫，有湿润月光顺着小九的手，沿着镰刀的柄，不住地蔓延，流转着，再镰刀的刀锋处打个转儿，又流淌了回去。 镰刀加入了湿润月光的流转。 在湿润月光的沁入下，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飞快地缩小着。 从比斩象刀还要长的以丈为单位，再到一丈以内，到数尺长短，再到寸许如飞刀……整个过程中，小九全身上下的骨骼在颤动着，好像在略微地变得粗壮，细看下又觉得是错觉，纤细如故。 叶萧连揉眼睛的动作都没有来得及做出来，镰刀就在小九小小的手掌里消失了……消失了……这就像是吃……吃下去了……这一幕落在眼中，叶萧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一个无比古怪的画面。 那是一个小女孩，抱着一头大黄牛烤成的完整烤牛开始啃，转眼间烤熟的大黄牛连骨架子都不剩下了，小女孩却连肚子都没有鼓一下。 有点夸张啊。 叶萧一边吐槽着，一边重新将目光落到小九身上。 纤细骨架这会儿已经变得完整、光泽、致密，好像是艺术品一般。 湿润月光转着转着，渐渐地转不动了，湿润褪去，光泽凝固在小九每一根骨头的表面。 看上去仿佛是上了釉的瓷器一般。 “结束了吗？”叶萧期待地看过去，没一会儿，小九全身都开始颤动，然而却没有半点骨头摩擦的声音，那一身骨骼浑然一体，再不需要小九有意地去控制。 紧接着，它眼眶里面针尖大小的魂火开始旋转，越旋越大，旋成了一漩涡，“噌”地一下，重新燃烧了起来。 燃烧，跃动，充满了灵性。 小九，苏醒了过来。 四面相对。 “噌”，一抹鲜红，飞快地蔓延，瓷器般的全新骨头都阻挡不了小九在变红。 这害羞程度，也没谁了。 小九浑身都在抖，慌乱着从青石上蹦跶下来，身形逐渐模糊，眼看就要踏破虚空，躲回了“家里”。 这是害羞遁吗？ 叶萧看得好笑，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 “别跑，你再走了要是有人进来怎么办？”叶萧假装得很认真地道：“留下来保护我吧。”小九又一次，僵住了。 它扭过头，看着叶萧，似乎陷入了纠结当中。 “好啦好啦，来陪我坐会儿。”叶萧拉着小九重新坐回了青石上，嘴巴里面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它变得更加好看了，这身骨头跟瓷器与玉器的结合一样云云。 更要命的是，他还很是手贱地在小九的骨头上摸着，触手温柔，手感可好了。 于是，小九就更红了。 叶萧才不会承认，他不让小九离开纯粹是满足恶趣味，他就习惯看着小九红彤彤的，手足无措样子。 偏偏小九也只是羞涩，并不是真的想要离开，它也想在不是战斗的时候，在叶萧的身边多呆上一会儿，哪怕什么都不做。 于是，叶萧的愿望满足了。 月亮向着西边天际又沉下去一下，还是有月光在倾泻下来，洒在青石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上。 朦朦胧胧间，若是两个人儿在肩碰着肩，头碰着头，脉脉不得语。 这份平静持续了有一阵子，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直到一连窜脚步声“嘭嘭嘭”地打碎了安宁。 “哎~”叶萧叹息一声，无奈地看着小九跟撞上墙一样弹开，又藏到他身后，藏进了他影子里。 “哥~哥~哥~”“俺回来了。”迪迪人还没有出现呢，声音先到了。 “知道了，听到了。”叶萧没好气地回着，那脚步声跟踩在战鼓上一样，聋子都要听到了。 转眼工夫，迪迪大踏步地走到了叶萧面前。 他肩膀上坐着睡眼惺忪的铁蛋，正抱着迪迪粗壮的脖子，半睡半醒地，一下下点着脑袋打盹。 “俺没有惊动人，就是跟猎王他妈说了一下，抱了铁蛋就走。”迪迪汇报着情况，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左看看，右看看，明明都跟他离开时候一样，小狐女也还醉者，怎么就感觉好像哪里不同了呢？ 叶萧被迪迪看得有些心虚，连忙转移话题道：“行了，把铁蛋放过来，让他睡个安稳的。”“哦。”迪迪听话地将铁蛋抱下来，放到叶萧让出来的青石上。 铁蛋这个年纪最是贪睡不过，一挨着青石，不舒服地扭了扭，还是飞快地睡着了。 “那个……”迪迪挠挠头，眼珠子又开始转了，并且转到了叶萧身后的小九身上，憨厚的脸上还带出了狐疑之色。 他总觉得似乎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生过什么？ “俺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迪迪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叶萧郁闷地再次转移话题：“迪迪，大黑呢？快把它拿出来。”“啊！”迪迪一拍脑袋，叫一个脆响。 他真把大黑给忘了。 这在月亮井边上，还不赶紧将大黑弄出来治伤？ 就算是醒不过来，先把身体上的伤势治疗好了也好嘛。 不得不说，迪迪对大黑还是很有感情的，顿时被叶萧转移话题成功，连在狐疑什么都给忘掉了，忙不迭就将包裹着大黑的布包从怀里掏了出来。 解开布包，大黑重新出现在大家眼前，还是那副四肢大大地伸开呈大字形，僵硬得更风干的猫儿一样。 “难为它坚强地活到现在了。”叶萧感慨着，迪迪深以为然地点着头。 “还等什么？上月亮井水。”叶萧就负责动嘴。 刚刚那是特殊情况，正常情况下，叶萧有人可以支使的时候从来不自己动。 迪迪也是习惯了，屁颠屁颠地就去打水。 临到头了，他犯了难。 大黑牙关咬得紧紧的，掰都掰不开，迪迪亲自上都没戏。 这里面有几分是迪迪不太敢用力，怕再伤着大黑；另外几分却是大黑假假也是神兽，真实体型庞大力量更是可怖，水门下它可是可以把海贼战舰抱起来抡的货。 “哥，怎么办？”迪迪没辙了，问道：“难道嘴对嘴喂？” 第四百九十一章 掉进井里的神兽 “喂？”“还嘴对嘴？”叶萧和迪迪两个齐刷刷地，脸色都变了。 莫说叶萧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迪迪，一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迪迪”的震惊神情。 就是迪迪自个儿都恶心得够呛。 嘴对嘴喂大黑喝月亮井水，迪迪宁愿去死。 换成昭昭还差不多。 “我当没听过，你要再说的话，我打你啊。”“我来试试。”叶萧强忍着恶心，从点头如琢磨自个儿也懊悔着呢的迪迪手中接过石质杯子，蹲到大黑面前准备开灌。 强掰狗嘴的事迪迪已经做过了，自讨小胳膊小腿的，叶萧就不献那个丑了。 他用的是盘外招数。 什么挠挠腋下，痒痒脚底板，把根狗毛探鼻孔，捏着鼻子不让喘气……叶萧一样样地上手段，把旁边迪迪看得目瞪口呆，暗暗在心里发誓以后说什么不能在叶萧面前昏过去，这样的折腾他可吃不消。 大黑就吃得消。 仗着神兽之躯本钱雄厚，兼意识沉沦陷于昏迷，大黑给叶萧来了个八风不动，随便他折腾，连点反应都不给。 别说张嘴了。 喘着粗气，叶萧不禁生出撂挑子的心思来了。 敢情是油盐不进啊这货。 叶萧是没辙了，他想到了各种可能，也找到了月亮井水，不曾想会在这里卡住。 这个意料之外的关卡，将叶萧和迪迪弄得欲仙欲死，郁闷得不行。 叶萧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大黑，平时叫你咬人怎么就没见你咬这么紧，净偷奸耍滑是吧，等你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大黑默默无语，要是清醒时候听到这话，它不是卖萌讨好就是瑟瑟发抖了，哪里能如此淡定？ 沉默稍顷，迪迪耐不住了，凑过来问道：“哥，怎么办？”叶萧白了一眼，他也想问来着。 正当无计可施时候，冷不丁地，叶萧低头看到了身边多了一个影子，小九的影子。 小九又走路无声地贴了过来，要不是后头月光照出影子，叶萧不回头看压根发现不了。 “嗯？”“好像可以这样。”叶萧灵光一闪，想到了自家腆着脸给小九沐浴时候，湿润月光流转周身的景象。 “死马当活马医吧，不成再想别的办法。”叶萧没搭理迪迪，循着心里想法，“哗”地一下，将一杯的月光井水全洒大黑身上了。 “哎呀。”迪迪刚刚惊呼出声来，他以为叶萧恼羞成怒了，下一刻“啪”地一下用大手捂住了嘴巴。 在他旁边，叶萧的眼睛也瞪圆了。 叶萧这一泼，这一个死马当活马医，愣是泼出了精彩，医出了效果来。 但见得月光井水泼大黑身上，既没有像小九一样化作湿润月光流转，也没有顺着那一身防水皮毛流淌下去沁入泥土，而是……大黑每一根毛发仿佛都化身成了空心的芦苇管子，另一头有人在大力地吸吮着，一杯月光井水，一个眨眼功夫都不到就被它吸收得干干净净，点滴不剩。 “不是吧。”叶萧咽了一口唾沫，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小时候他跟小结巴两人，弄来芦苇杆，插入椰子里面吸吮椰子汁的景象。 就是两只小馋猫叠在一起，也没有大黑一根毛吸得快。 大黑有多少根毛？ 叶萧知道数不清，更知道怎么着万儿八千的也打不住。 “嘶……”叶萧本就是通过小九身上变化联想到的让大黑饮水办法，这会儿情不自禁地又将双方对比了一下，一对比，猛地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后来叶萧想清楚了，小九之所以能吸收得比迪迪，比昭昭多那么多的月亮井水，跟它那一身虽然伤痕累累，到底是精挑细选，万般磨砺过的骨架是有关的。 他不止是一次看到小九各种挑肥拣瘦地挑选骨头装自个儿身上了。 小九能吸收的月光井水到底多少？叶萧没有细数，总之绝对少不了。 毕竟他原本是拿那些井水来服侍小九沐浴的不是，洗澡用的水总比喝的要多的多。 以小九情况，类推下大黑，叶萧登时就觉得麻烦了。 大黑这身板可是神兽的底子，比起小九那东拼西凑的骨头高到不知道哪里去？ 叶萧想到这里，不由得喃喃自语出声：“这得要多少井水才是个头啊？”迪迪听了一耳朵，毫不在意地拍胸脯，拍得震天响：“在俺，在俺，哥你坐着，俺来喂它。”迪迪大包大揽下，叶萧就坡下驴，神情古怪地与小九一起坐到旁边石头，看着牛魔人跟辛勤的小蜜蜂一样，来来回回，一趟趟地跑。 一趟，两趟，三趟……十趟，二十趟，三十趟……迪迪完全数不清楚跑了多少趟，打了几多的月亮井水，只知道两条大象腿都灌了铅，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哥……”迪迪终于停了下来，两手扶在膝盖上，其上哀怨。 在他面前，被洒了不知道多少杯月亮井水的大黑浑身连毛发都是干的！ 干的！ 它蓬松的皮毛还在打着璇儿，好像是一张张大张着的嘴巴，在嗷嗷待哺。 别说迪迪是公的，就是来一母牛，她也顶不住啊。 迪迪泪眼汪汪地看过来，叶萧回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自己挖下的坑，含着泪也要填满。”听了这话，迪迪眼前一阵阵发黑，再睁开时候，真心是饱含着热泪啊。 他飞快地扑上来，在青石下面就抱住了叶萧的大腿，一副“你再不帮忙俺就哭给你看，还要用你的裤腿来擦”的神情。 “……”叶萧一阵无语，挣了下没挣动，拍着迪迪脑袋道：“放开，不放开怎么搞定大黑这货？”“哥你有办法了？”迪迪大喜，连忙放开，还极其狗腿地搀扶着叶萧从石头上下来，一直到月亮井旁边他都没松开。 叶萧甩开迪迪的手，单手将大黑一拎，两步到月亮井旁，拎着大黑的顶瓜皮提溜着它到井口正上头，然后吧……一松手！ “噗通”一声，大黑掉尽了月亮井里面，叶萧站在井畔拍着手，一副轻描淡写模样。 在叶萧旁边，迪迪嘴巴挣大得可以塞下他自个儿的拳头。 先是惊的，再是悔的。 迪迪拍着灌铅的双腿，懊恼无比：“俺怎么早没想到……早没想到……” 第四百九十二章 饮水漩涡，壁画诚意 “早该把它扔进去的，扔进去的……”迪迪嘀嘀咕咕半天，为他自个儿跑断腿觉得不值。 “嘿嘿。”叶萧看得有趣，窃笑出声。 其实他又是欺负迪迪了。 叶萧是知道大黑饮水这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又知道月亮井下面压根没有活水，不怕把大黑冲哪里去？ 这些都是迪迪不知道的，自然不会想到用这样偷懒的方式去解决大黑饮水的问题。 一个偷笑归偷笑，一个嘀咕归嘀咕，叶萧和迪迪还是齐齐把脑袋探过去，小心地注意着月亮井里面的变化，准备着出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就赶紧把大黑这货捞上来。 平日里挺烦它的，这阵子没有看到活的大黑，还挺想的。 两人好悬没有碰到头，最后各自用了个怪异姿势探了半个脑袋，总算能一起凑井口往下看。 “……”只是一眼，迪迪就露出无语的表情，憨厚的脸上肌肉一抽一抽的。 这会儿大黑要是苏醒过来，叶萧毫不怀疑迪迪那一拳又给它揍晕过去。 这么能喝，你不早说……早说……说……迪迪看到的，叶萧当然也看到了，他又有捂嘴偷笑的冲动了。 他们一起看到，在月亮井下面，一个漩涡正在逐渐形成。 第一眼看时候，漩涡还只有海碗大小，等叶萧开始憋笑了，漩涡已经膨胀到了脸盆大。 漩涡中心，依稀可以看到还是四肢僵着的大黑在沉沉浮浮的，惬意得和当初在狐月岛泡温泉时候一样样的。 大黑能用一身空心芦苇般的皮毛吸水吸出一个漩涡来，迪迪看了还不郁闷就有鬼了。 他刚刚那来来回回那么多趟，不仅是功劳，连苦老都没有了。 那么多趟那么多杯月亮井水，加起来没有大黑现在在井里面一个呼吸时间吸收的多，不然也不至于漩涡都弄出来了。 看大黑这个架势，一时半会儿还喝不饱……迪迪无比之庆幸，要不是他怂得快，及时地抱腿喊救命，估摸着他就是来来回回跑上一整天，也就够大黑漱个口什么的。 叶萧很快就没有看迪迪笑话找乐子的心思了。 除了漩涡之外，他还注意到月亮井里的水位，正在一丝丝地，肉眼可见地下降。 大黑这个大水猴一下去，效果叫一个立竿见影，先前那么多次接水加起来，降的都没有现在几个呼吸时间快。 叶萧不由得心里面犯嘀咕：“井里面的水够用不？”“万一要是不够用……”想到这里，叶萧就觉得脑壳疼，真要出现那种情况，那么他就只能祈祷大黑的神兽朱厌之体那个时候已经恢复了自我修复的能力，不然的话真心抓瞎了。 这种事情，暂时只能听天由命，叶萧索性不看了，来个眼不见为净。 他将位置让出来，迪迪硕大的脑袋总算能自由地伸在井口上，不用担心一不留神就给叶萧用牛角捅出两个透明窟窿来。 有迪迪在那守着，叶萧就不看了，稍稍察看了昭昭情况，小鼾都打起来了，情况没有太大变化。 干等着也不是事，叶萧带着小九出去弄了打了只狍子，草草收拾妥当烤了给自己还有迪迪垫了垫肚子，剩下又没事干了。 一番折腾后，叶萧心总算是定了下来，无所谓地背起了双手，踱着步子，在月亮井所在的这片山腹空旷空间里闲逛了起来。 月亮早早地踏上了回家的路，朝阳又未曾再次升起来，天地间陷入了最黑暗的时候。 山腹里亦是如此，月亮井里再无法倒影月影，空旷地上重新陷入了导致迪迪撞出一个大包的浓郁黑暗当中。 叶萧早有准备，好几根松木火把散发着松脂的味道，“噼里啪啦”地燃烧个痛快。 暖暖的红光填满了这片空旷，比起只有月光流淌在里面时候要明亮了许多。 叶萧再次观赏起这片伏龙人跟沃玛教共同遗迹时候，看得要清楚了不少。 “这里的壁画比外面完整不少嘛。”山腹里四面插满了火把，叶萧手里还擎着一把，饶有兴致地观赏起壁画来。 这里的壁画，一样是内外两层，不得不说古代獬羊人为了鹊巢鸠占，为了防止说出去不好听，还真是很费了一番工夫的。 外面那层壁画纵然是千年岁月流逝，大致还保存得不错，只是颜料颜色不及当年光鲜罢了。 叶萧看了一圈子，却对獬羊人留下来的壁画不太感兴趣。 “切，不愧是做表面功夫用的，一点实质性内容都没有。”叶萧看了半天，那些壁画总结起来，拢共就三个内容：一，沃玛教很伟大，獬羊人也很伟大。 二，獬羊人很伟大，沃玛教也很伟大。 三，沃玛教和獬羊人都很伟大。 敢情都是一回事。 “骗纸。”叶萧低骂一声，觉得感情受到了欺骗。 “最讨厌这种没诚意的了。”好吧，他又想起了自家老爷子那个极其没有诚意的假死遁，假个死都不认真。 古代獬羊人在这方面，跟老道士有得一拼。 叶萧是郁闷，也是闲的，又敲又扯又拉又撕的，在很多地方将古代獬羊人留下的壁画弄下来，曝露内里属于伏龙人遗留的一层。 在这个过程中，叶萧损坏了壁画的不少部分，有古代獬羊人留下的，也有伏龙人留下的。 不过他又不是比奇城里那些专家学者，专业考证玛法大陆各大种族历史的，全然无所谓。 很快，叶萧就发现，那是真的……无所谓！ “我那个去！”叶萧哭的心思都有了，裸露出来的古代伏龙人壁画里，高度概括总结后，一样是三个内容：一，鲶鱼很大很能游。 二，很大的鲶鱼很能游。 三，很能游的鲶鱼很大。 论到诚意，古代伏龙人不愧是会被古代獬羊人攆着到处跑的，半斤八两。 “怪不得全部壁画都是鲶鱼，古代伏龙人，你们也太会划水了。”叶萧牢骚满腹，任谁忙活半天，就看到一条条大鲶鱼在满墙壁游，其他半点内容欠奉，反应都不会比他好多少。 “算了，不玩儿了。”叶萧瞥了一眼，迪迪还在蹲点昭昭还在醉，他索性往暗河边上去，准备洗个手什么的。 不曾想在暗河边上，他才刚一蹲下，整个人忽然怔住了。 “这是……” 第四百九十三章 人工河道，爱恨分明 叶萧霍地一下站起来，从半蹲到站得标枪一样笔直，再不看原本准备洗手的暗河一眼，脑袋昂得高高的，跟要打鸣的公鸡一样。 他在看头顶。 这片存在着月亮井的山腹空旷空间很大，顶部也奇高，暗河这边略逊，毫不起眼。 叶萧也就是靠得近了，又执火把，这才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暗河来处，暗河去处，暗河顶上，全是一片圆润，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其手法与伏龙洞口很像，都是在依天然的形势，顺势开凿出来的。 外头的石门是依山势，这里的暗河道依的水势。 叶萧看了半天，又在暗河顶上看到了壁画。 这幅壁画比较隐蔽，又在暗处，古代獬羊人这回偷懒到盖都懒得往上再盖一层，有心之下，登时就被叶萧找到了。 壁画内容跟四面所见没有太大差别，一样是一头巨大鲶鱼，在水里面游。 “古代伏龙人该有多爱鲶鱼啊，肉又不好吃。”叶萧摇着头，以一个吃货的品味表示压根就无法理解。 “更不能理解的是，古代伏龙人这么大费周章，引来暗河，控制暗河的走向，是为了什么呢？”叶萧多少能猜测到古代伏龙人开凿河道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控制住暗河，让它按他们的想法而流。 只是，为什么呢？ 这有什么用吗？ 叶萧想了一会儿，不得其解后，也就罢了。 他深深地又看了一眼壁画，看了一眼河道人工任何，草草在河边洗了手，便将那些先放下了。 叶萧又去月亮井边上瞄了一眼，不出意料，水位又降了，漩涡已经覆盖满了整个水面。 大黑在井里面也不再是水中沉沉浮浮的样子，而是处在漩涡正中心，沉在下头，仿佛是一口海眼般，正在不断地鲸吞着月亮井水。 叶萧无奈地摇了摇头，跟迪迪面面相觑，心里面浮现出同样想法：“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个只有天知道了。 叶萧也没法插手，只得拍拍迪迪的肩膀表示安慰，让他继续看着，叶萧自个儿则带着小九又跑回了那块栖身的青石。 铁蛋小小身子占不了多少地方，叶萧往旁边一躺，双手垫在脑海，看着头顶天井般开口处露出的暗夜天幕，不知不觉中就沉入了梦乡。 大多时候，小九就该回去了，不知是不是月亮井水给了它收获，小九这会儿还没有回去的意思，侧坐在叶萧安详睡去的身体旁边，仿佛是母亲在温柔地看护着孩子入睡。 每当叶萧睡得不安生了，小九就会适时地伸出手，在他后背轻轻地拍着，如在安慰。 这时候，叶萧本来蹙起来的眉头就会散开，转头又睡了过去。 就在叶萧边上，铁蛋有时候一样睡不安慰，翻过来，又翻过去。 要是昭昭不是醉着，她就会过去柔声安慰，唱着他们灵狐族的小曲，哄着铁蛋睡得更香更沉。 可惜现在身边是小九，它唯一的反应就是用跃动的魂火“瞪”了铁蛋一眼。 它嫌铁蛋吵着叶萧睡觉了。 这个爱恨，分明到了没朋友啊。 迪迪得看着月亮井里的情况，没得睡，把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的，汗一下就下来了。 牛魔人无比地庆幸铁蛋不是小婴儿，不会睡到一半醒来“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不然他十分怀疑小九会不会为了不吵到叶萧睡觉，一把给铁蛋扔进井里面。 很不好说啊。 那样的话，大黑在井下面就有伴了。 好在一夜无事，天很快就亮了，当第一缕阳光从天井处倾泻进来时候，铁蛋醒了。 他仿佛一下就看懂了小九眼眶里跃动魂火的警告，乖乖地，安安静静地爬起来，没敢吭声。 叶萧眼皮颤动了一下，也想醒来着，小九适时地调整了下位置，单手拎起旁边一块石板挡住了阳光。 本来倾泻进来的天光就有限，经过这么一遮挡，叶萧眼皮不跳了，轻微的鼾声再次响了起来。 他太累了。 经历过那种极度疲惫的人就知道，不睡就算了，还不觉得如何，一沾枕头，那就妥妥的是昏睡，昏迷一样地醒不过来，非得睡个饱不可。 小九不知道是懂得这个道理呢，还是单纯的溺爱，反正迪迪是不敢问。 迪迪蹲井边蹲累了，又正好铁蛋缠着他要迪迪陪他出去一趟，于是牛魔人用最快的速度带着铁蛋跑了一个来回。 等迪迪回来后往井里面一看，漩涡依旧，水位再降，大黑就是个无底洞。 那边铁蛋吃力地抱着迪迪带着他收集来的干苔藓，在青石上厚厚地铺起来，趁着叶萧一次翻身的机会，全给他塞到了下面。 坚硬的青石登时就变得柔软了起来，叶萧惬意地蹭蹭，没醒，哼哼唧唧地，毫无疑问地是在睡梦中也觉得舒服了不少。 铁蛋做完这些，笑得很开心，就像还在海门城家里面，他每次趁着妈妈不注意，偷偷去端一盆洗脚水，晃悠悠地走进来，晃得一身湿，给妈妈放在脚边时候一样。 铁蛋小小的心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忽然觉得小九不再吓人了，眼眶里面跃动的魂火看起来也温柔了好多。 谁也没有想到，叶萧不睡则矣，一睡就是一整个白天，压根没见醒。 太阳从东边吭哧吭哧地爬到正中央，再哧溜溜地滑到最西边，有月亮风风火火地借力继续爬。 在这整个过程中，迪迪无数次想把叶萧叫醒，没叶萧坐镇，他一整天吃的都是半生不熟的猪食有没有？ 迪迪深深地觉得跟着叶萧这么久，他其他地方都长进了，惟有对粗糙食物的忍耐力下降了。 想当年他是多纯粹的一个牛魔人啊，有口吃的就跟人走。 换成现在，哼，至少得有一口……好吃的！ 迪迪到底没敢把叶萧叫起来，每次他刚动这个念头，还没有行动呢，小九就若有所觉地扭过头来，跃动的魂火跃得迪迪心慌慌，连忙讪笑着打消了念头。 渐渐地，除了火把的暖暖红光外，山腹空旷处又有了光，好像能熄灭了火把的清冷月光。 月光如水，一点点地沁入进来，温柔得没有痕迹。 月亮井中，亦开始一点点出现月亮含羞的脸，先只是一点点脸颊，再是小半边脸，随后是犹抱着琵琶半遮面……慢慢地，琵琶眼看就要掉下来了，异变突生。 迪迪霍地一下蹦起来，再顾不得小九会不会抡起镰刀活切了他，大叫道：“哥，哥你醒醒。” 第四百九十四章 山崩地裂，河泉咆哮 “怎么了？”叶萧一下在青石上坐起来，扭头向着迪迪那边望过去。 睡了一整天了都，叶萧多少有些睡迷糊了过去，完全分不清楚过去了多久，直觉得也就是刚刚躺下去，就又被迪迪这货给弄了起来。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毫不耽搁地向着月亮井方向去。 小九自是亦步亦趋，连铁蛋都不再暗河边继续玩水了，想要跟着过去。 “漩涡，漩涡……”迪迪激动得化身成小结巴，不容易啊，守了一整天，蹲得痔疮都要犯了，总算是停了。 叶萧没等迪迪说完，人就已经跑到月亮井边，自个儿探头往里面看。 “呃~”“这水……”叶萧第一眼望过去后，注意力竟然落不到在不住消散的漩涡上。 而是，水位！ 迪迪盯着看太久，反而察觉不到水位的降低。 叶萧一眼就看出了落差：“这也降得太多了吧？见底了吧？”有没有见底还不好说，叶萧摆手让迪迪去取火把，他双手按在井沿继续往下看着。 漩涡的确是在飞快地消散，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然重新塌陷回了海碗大小，还在继续缩小。 原本被漩涡掩盖，看不真切的东西，渐渐地清晰可见了。 叶萧第一眼就看到了大黑，它躺在井底，井水平静下来后，堪堪淹没它的鼻子。 “还好还好，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嘛。”叶萧本来还有点放心，扭过头要接迪迪送过来的火把，动作忽然怔住了。 ……好像……有什么……不对！ “是哪里不对呢？”叶萧连抢一样抢过火把，连脑袋带着火把一起伸进月亮井里面。 “等等。”“井水才刚刚淹过大黑的鼻子？”“大黑还不是漂着的，它都触底了。”“月亮井，快干了！”叶萧咽了口唾沫，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敢情大黑一顿猛喝，好悬没给月亮井喝干了过去。 “幸好，幸好，多少给人留了点种子不是？”叶萧只能如此自我安慰了。 在他分辨清楚情况，正准备叫迪迪准备把大黑给捞出来，同时也是月亮妹子彻底扔掉了琵琶，准备跟月亮井哥哥素颜相见的时候，异变突生。 即便是后来回想了无数次，叶萧也不太能确定那几幕是哪个在前，哪个在后，亦或是它们好死不死一起发生的。 ——月亮倒影在了月亮井中。 ——“哗啦”一声，水面沸腾，好像蒸发了一般，向着大黑身上一扑，消失得干干净净。 ——月亮井，干了。 ——“嘭”地一声闷响，好像有数十个惊雷一起在地下炸响。 ——“轰”地又一声，干涸的月亮井底炸开，有一股泉水托着大黑小小的身躯一起冲天而起。 ……那一幕幕发生得太快太快，快得异变开始瞬间，叶萧被惊得脱手的火把还没有来得及落地，一切就已经一个个发生了。 “嗤嗤嗤~~”火把终于落地，溅起的火星连带着火把本身却在瞬间熄灭，连一缕冒出来的青烟都被喷薄而出的泉水掩盖。 就是这么快。 快到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该死，哪里来的泉这么个趵突法，下面明明不是活水啊。”叶萧被顷刻之间自月亮井里面冲出的泉水顶了个踉跄，要不是小九及时地扶住，他直接就是个大马趴。 那先后巨响来看，原本应当是没有活水的，然而现在，有了。 “迪迪，大黑。”劈头盖脸扑过来的泉水让叶萧眼睛都不太睁得开，一说话就呛水，只能言简意赅地喊了一声。 不愧是跟在叶萧身边最久的，迪迪在声音入耳瞬间就从茫然震惊中脱了出来，伸出大手要将大黑给抓下来。 大黑小小的身子直接被骤然趵突泉涌的泉水顶出了月亮井，倒省得迪迪往下捞，刚出得井口，兴许是水势变化的缘故，迪迪一捞竟是捞了个空。 “该死。”迪迪怒吼一声，庞大身躯略略下蹲，就要飞扑去将大黑抓回来。 大黑被泉水中的激流一冲，跟炮弹似地，四肢倒是不再僵硬——应当是月亮井水的功劳——蜷缩成一团，愈发地像炮弹了，向着暗河那一侧弹飞了出去。 迪迪反应其快，略略下蹲的动作瞬间完成，本来等他爆发出来，妥妥地可以将大黑稳稳地抓下来。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接二连三，连锁反应般，异变迭出。 先是地动，再是山摇。 迪迪一蹲身竟是没借上力，反而在剧烈摇晃下差点成了滚地葫芦，要不是他腰力强悍，生生地扭了回来，天知道会不会一路滚进暗河里。 这还难不住全盛状态下的迪迪，只见他强行跺脚，“喝”地一声，一个大跨步就要后发先至，将大黑借在手中。 就在这时候，一块巨石忽然从上头滚落下来，不知是泉水所冲，还是地动山摇所导致，反正巨石迎面而来，裹挟着从高处滚落的磅礴之力，正面要将迪迪连带着后面的叶萧和小九、昭昭，一起碾成饼。 山崩！ “啊啊啊~~”迪迪胸口一闷，接连受挫，一口气堵在那里，化作一声愤怒的咆哮。 巨石滚落得太快，在迎面这块之后，迪迪眼角余光还瞄到一块块或更大，或稍小的时候，紧随其后而来。 迪迪已经顾不上了大黑了。 叶萧还在身后。 小九虽在，但它明显不是披坚执锐的攻坚类型。 迪迪连背后碎颅锤和斩象刀两件大杀器都来不及拔出来，先是在怒吼声中不退反进，以肩头挑向第一块巨石。 “嘭！”迪迪双脚沉入地面，没过脚踝。 巨石倒飞而起，撞在后面落石上，向着另外一侧弹飞了出去。 “隆隆隆~~”泉水在继续喷薄而出，顷刻之间，淹过所有人的膝盖。 “隆隆隆~~~”前后左右，皆有巨石在崩落下来，叶萧甚至看到他们的来处，一块块比起当年所遇断龙石更大得多的石头，将来路堵得严严实实的。 “吼！”迪迪在水中跋涉两步，浑身力量齐聚，两个海碗大的拳头左右轰击。 “轰轰轰！”一块块巨石上烙印出了深深拳印，或是倒飞而回，或是轰然破碎，或是崩裂数块如雨而落。 原本平静的山腹空旷，俨然成了山崩地裂，河与泉皆咆哮的恐怖天灾爆发之处。 “不好！”叶萧、迪迪，一起脸色大变…… 第四百九十五章 古代鲶鱼 “不好！”“不好！”叶萧和迪迪不仅仅口中在大呼，心中亦跟山呼海啸一般，动静比起周遭还要来得更大。 突如其来，山洪般强势闯入他们眼界的一幕，吓得他们两个心脏都要从口中跳了出来。 在极其短暂的一点点时间里，短暂得可以将一眨眼的功夫切分成十份，数十份来作为单位的短暂。 先是大黑错过了被迪迪抢下来的机会，继续被泉水弹飞出去，没有落进暗河里，反而砸进了铁蛋怀中。 铁蛋一个小孩子家，幸亏大黑现在还是袖珍小奶狗模样，不然就是这么一砸，海门城里叶萧他们就算白救了铁蛋一场。 铁蛋原本在尖叫，在嚎啕大哭，在看到大黑砸过来的时候，他竟然忍住了叫，止住了哭，放开怀抱，张开双臂接住了大黑。 大黑虽小虽轻，从高处坠落下来的冲力在那里呢，铁蛋接是接住了，被带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原本因为泉水趵突，且暗河受地动山摇影响，正在狂暴地河啸，在这狭窄空间里，足可媲美最恐怖的海啸。 对叶萧来说齐腰，对迪迪来说齐膝的暴涨水位，于铁蛋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铁蛋的头顶，真的淹没到了水下面。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最多不过呛上几口水而已，迪迪还可以涉水过去，一把将铁蛋和大黑拎出来。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庞大的黑影，出现在了铁蛋坐入水中处的后头。 叶萧和迪迪正是看到那个庞大黑影，方才惊呼了出声。 在这骤然爆发的天崩地裂般景象里，叶萧和迪迪不愧是经历过那么多凶险的人，始终保持着沉静，努力地抗争着，完全没有半点迟疑与水软，更遑论慌张与呆滞。 但在这一刻，无论叶萧还是迪迪，全都呆住了那么一下下，极其短暂地呆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们两个的心一起沉了下去，沉入了很深很深的地方，比齐腰膝的水深，比海啸般咆哮的暗河水更深……“去死！”迪迪的反应从来没有这么快过，他咆哮着，涉水而行，粗壮双腿飞快摆动，在两侧卷起了浪头向着四面拍打。 他冲出去一丈，铁蛋小小的脑袋从水里面钻了出来，一手高举着大黑，一手抹脸，小脸蛋上竟然没有恐惧，而是大喜。 铁蛋还在开心他接住了，他接住了小伙伴大黑。 毕竟是在海门城长大的孩子，水性几乎就是天生的，这样浅的水还杀不死他。 但是，后面的庞然大物可以。 铁蛋看不见，另外一头的叶萧和迪迪却可以。 “哗啦啦啦~~”~庞然大物出水带出的河水瀑布般地倾泻而下，硕大无朋地脑袋伸出来，还张开了一张比起伏龙洞口还要大的嘴巴，一口向着铁蛋叼去。 “隆隆隆~~”铁蛋想向着迪迪扑过来的方向去游，任凭他的小胳膊小腿打出多大的水花，身子竟是不进反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拽着他一样。 铁蛋察觉到不对了，扭过去看，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不住地吸着水。 大量的泉水与河水混合在一起，裹挟着铁蛋和大黑，向着那个黑洞一样的巨口冲了过去。 速度之快，远过迪迪狂奔而来的速度。 “混蛋啊。”迪迪大怒，催动了所有力气，向着已经可以看清楚脸上胡须的怪物扑了过去。 他，以及后面的叶萧，正因为与那个怪物间隔了一段距离，反而可以清楚地看清楚其全貌。 第一是大，无比地大。 真论起来，其身躯之庞大，简直可以充塞整个月亮井所在的山腹空旷，奔涌的暗河能容得下它都是奇迹。 第二是鱼头，鱼神，乌黑的身躯上面布满了粘液，反射着洞中仅剩下的光。 鱼头上长着显眼的胡须，上下各四，合计八根长枪般的胡须，在一颤一颤地，如在兴奋。 叶萧清楚地看到，这头庞然大鱼在冲出来的时候，只是尾巴一扫，一块小山大小的巨石就被撞得崩溃飞碎。 其力量之大，足可开山裂石。 叶萧在震惊之中，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个鱼怪的身份。 他想认不出来都不可能，刚刚在伏龙人壁画里面，叶萧看到过它太多太多次了。 鲶鱼！ 一头硕大无朋，史上最大的鲶鱼。 一头鲶鱼，能长到这么大，得活多少年？一百年，一千年？ 叶萧无比地怀疑，这就是壁画上面，伏龙人所画的那一条。 一条活了一千多年的——古代鲶鱼！ 这样的生物有多恐怖，迪迪马上就要看到了。 此刻的迪迪，一腔的悲愤，一腔的激怒，一腔的热血，在燃烧，在爆发。 他浑身的肌肉都在战栗着，用飞快的抖动将所有力量全都激发了出来。 反手之间，迪迪已经将碎颅锤取到了手上，双手握持，身体前倾，准备将所有冲势，一切力量，满腔愤怒，全都倾注在一锤子里面。 然后，狠狠地砸出去。 迪迪已经估算出来了，他来不及了。 他压根就来不及救下铁蛋和大黑。 古代鲶鱼一口连水带上铁蛋大黑吞下去，用不了一眨眼功夫，迪迪冲到近前，却还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 正因为知道来不及救人了，迪迪才悲愤欲狂，誓要狠狠地给古代鲶鱼来上一下。 他没有在古代鲶鱼大张着的巨口上看到哪怕一颗牙齿，只有浑然肉壁，跟黑洞般的喉咙。 这个发现却丝毫不能让迪迪开心起来。 他知道不管有没有牙齿，压根对结果没有任何影响。 古代鲶鱼一将铁蛋吞下去，怕是第一时间这个小孩子就要融化在鲶鱼的肚子里。 大黑的神兽之躯或许没有那么好消化，铁蛋却一定顶不住，一个呼吸的时间都顶不住。 于是迪迪发狂了，如一头蛮牛，横冲直撞而去，碎颅锤高高地举起，凝聚到了极致的磅礴之力，如会发光一般，隐隐点亮了碎颅锤。 就在这个碎颅锤将发未发的当口。 在古代鲶鱼大口缓缓合上，要将吸入口中的铁蛋、大黑，一口吞咽下之际。 一道冰蓝色的亮光从后头激射过来，后来居上，擦着迪迪向前飞掠。 赶在古代鲶鱼合上嘴巴前飞入其口。 赶在铁蛋大哭着堪堪要被咽下喉咙的时候，追了上来，径直撞在铁蛋身上，飞碎出成片的晶莹…… 第四百九十六章 “叶萧的保鲜术” “哥！”“你是俺亲哥，亲的！”迪迪在被那道冰蓝色光擦着身子而过的时候，半边身子都是冰冷的，心头却是火热的，滚烫滚烫的。 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当口，能施展出符箓道术的，只有一个——叶萧！ 迪迪碎颅一锤，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发身体受不了，念头也不通达。 然而在这一刹那，他的注意力却不在奋力一锤上，眼珠子都要从眼眶中掉出来，紧紧地盯视着激射出去的冰蓝色符箓道术。 “好！”迪迪大声地喝彩，哪怕他亲眼看到冰蓝色光撞在铁蛋身上，不仅仅没有将他从古代鲶鱼的嘴巴里面拉出来，反而像一只手用力推出去一样，将铁蛋连带着他怀里面大黑，一起撞入了古代鲶鱼的喉咙里。 古代鲶鱼“咕噜”一下，硕大的鱼眼睛里好像都有些错愕。 虽然本来是它要吞的没错，但在喉咙眼里被人拿手指头捅了一下，吞还是吞了下去，终究是不舒服的。 于是它暴怒了。 “吼”地一声，迎着迪迪来了个半转身，一看就是想用片刻间抽碎了无数巨石大尾巴给迪迪来上一下。 古代鲶鱼是怒了，迪迪却是喜，大喜，狂喜！ 他亲眼看到那道冰蓝光辉虽然将铁蛋推入了古代鲶鱼喉咙里，但在那之前，冰蓝光辉就先飞散了开来，将铁蛋与大黑一起包裹起来，凝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箱子。 在落入古代鲶鱼喉咙里之前，铁蛋惊慌的神色便凝固于其中，不再变动。 关键是，这个道术，迪迪认识！ 它的名字是：“叶萧的保鲜术！”迪迪不知道多少次看叶萧施展过这个道术，基本是用来冰住鱼、螃蟹之类的东西。 每次凝成的冰箱子都不大，但效果却好。 迪迪都记不清楚有多少次亲自化开冰，取出里面解冻后立刻活蹦乱跳的鱼，炖成了一锅鲜美鱼汤。 没记错了，叶萧研究出这个道术，就是为了在任何地方，喝上一口绝对新鲜的鱼汤。 为此，他不惜开发出了——叶萧的保鲜术！ 在千钧一发之际追上铁蛋和大黑，将他们包裹入冰箱子的，正是一发前所未有的超大型“叶萧的保鲜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迪迪放声大笑，说不出的酣畅淋漓，恍若在万丈悬崖上闭着眼睛往下跳，结果发现下头还有一个石台接着，落差就一尺。 “你可以去死了！”迪迪又在大怒着，愈发地想要锤死这头古代鲶鱼。 他倒不是为了泄愤，而是生怕这头古代鲶鱼掉头就跑，钻入了暗河，一甩尾巴，谁也追不上了。 真到了那个地步，“叶萧的保鲜术”也没有用了。 先不说还能不能把这头古代鲶鱼找到，就是找到了，也不知道是多长时间过去，“叶萧的保鲜术”终究不是万能的，到时怕是早就化在了古代鲶鱼的肚子里了……迪迪，要把它，留下来。 “喝！”一声暴喝，迪迪推到了极致的力量豁然爆发，一记碎颅锤，砸碎了风，轰然砸落向转身过半的古代鲶鱼。 同一时间，叶萧一声大喝：“小九！”他在施展出那记超大型“叶萧的保鲜术”后，浑身剧烈在颤动，好像全身上下都在抗议着。 叶萧没有多余的力气解释，只能简短地一声呼唤。 他相信，小九能明白他的意思。 叶萧喊出声的前一刻，小九矫健的身影窜出去将昭昭抱了回来，刚回到他身边。 叶萧喊出声的同一时间，小九将昭昭往他怀里一塞，化作一道白光，几乎是踩着水面俯冲了出去。 在它身后，一朵朵水莲花般的水花在绽放，与迪迪的刚猛霸道截然相反，速度更在其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灵动与灵巧。 叶萧筋疲力竭，众人之中，他是唯一一个还没有恢复伤势的人，好悬没给昭昭带趴进水里面去。 好在昭昭终究是女孩子一个，不算太重，他勉强还能支撑得住。 “疾！”叶萧用出了吃奶的力气，加持了一道符在身上，驱动着沉重身躯，向着迪迪与古代鲶鱼所在方向冲了出去。 在他身后，有大块大块的石头从头顶上崩落下，疾落如雨，砸在水里面溅起滔天水花，将他打得浑身湿透。 那些坠落的石头，溅起的水花，就像是追着他屁股在咬的大黑一样，让叶萧一刻都不敢停，不敢慢。 只能拼！ 争分夺秒，生死一线。 叶萧这边与迪迪那头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凶险与重要性，皆是十倍百倍之差。 故而，叶萧一边抱着昭昭，搏命般地狂奔，一边竭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前方的战况。 在小九狂飙突进到堪堪要追上迪迪的时候，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喝声炸开，碎颅锤被迪迪高举过顶，狠狠地砸落下去。 迪迪这一锤，不曾留半分力气在身上，整个人蹦起来，人锤合一，锤出了巅峰一击。 他这一锤砸落，古代鲶鱼转身刚过半，以侧面硬接了这一锤。 “嘭！”一声闷响，如中败革。 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 叶萧依稀能看到以碎颅锤头砸重古代鲶鱼的地方为中心，一阵肉眼可见的波纹向着四面八方弥散开来。 这是恐怖一锤带来的振波，也是古代鲶鱼庞大身躯在一锤下的反应。 古代鲶鱼在中锤的一瞬间，转身过半的动作，扬起就要向着迪迪抽过去的尾巴，全都凝固了一下。 下一刻，中锤之处汁水飞溅，绝大部分都是古代鲶鱼体表滑不留手，厚厚的一层鲶鱼。 同时，古代鲶鱼悲鸣一声，口角溢血，顺着它八根钢枪般的胡须跌落入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足可开山裂石的一击，竟然完全不曾给古代鲶鱼带来任何的重创，充其量，一阵剧痛罢了。 对这个结果，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全都有所预料了。 不同的是，叶萧是在看到古代鲶鱼那一身粘液时候，依稀就觉得不妙，故而才有了那一声“小九”的大吼，让小九狂飙突进过去。 迪迪则是凭着千锤百炼的战技，在碎颅锤以千钧之力砸在古代鲶鱼身上瞬间，他就感觉到不对了。 一种用错了力气的感觉，一种被人卸力的落空感。 就是这一点点的前知，迪迪的应对就完全不同了。 古代鲶鱼吃痛下逆向转身，继而粗壮有力的尾巴狠狠地抽了出去。 “轰”地一声，古代鲶鱼的尾巴抽在暗河河岸，顿时土石崩裂，大片的河岸直接破碎为暗河冲走。 在那之前，迪迪在碎颅锤一击后，心知不妙，没有强行去稳定重心，反倒是顺着那一滑，整个人踉跄上前，几乎是贴着古代鲶鱼转身的身躯——噗通一声，迪迪跌入了水中。 第四百九十七章 镰刀钓鱼，最后一跃 “迪迪！”叶萧在喘不过气来的狂奔中，还是一声大吼，担忧满心。 他不是不知道迪迪这一借势闪避是最好的应对，只是在看到迪迪滚落激流涌动暗河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吼~~”叶萧在吼，古代鲶鱼也在吼。 它是痛，是怒。 给了它上千年没有尝试过的疼痛的家伙，竟然突然没有了。 古代鲶鱼与其庞大身躯完全不配的脑子无法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周遭又有落石如雨，一块块地砸在它的身上。 以古代鲶鱼的身躯来说，什么闪避全是扯淡，只要是块石头在上面掉下来，就没有砸不到它身上的道理。 厚厚的粘液将所有的落石全部滑开，古代鲶鱼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势，再大的石头落在它身上，也没有迪迪给它的那一下来得重。 它发泄似地甩动尾巴，崩碎了数丈暗河河堤，又抖落了数颗砸在身上的巨石，古代鲶鱼忽然迟疑了。 它在前进还是后退上，迟疑了大约一个呼吸的时间，终究还是摇晃着巨大的脑袋，向着暗河方向翻身过去。 古代鲶鱼毕竟是鱼，再是千年时光，它也还是鱼儿，自然没有长脚，只能用滚的。 真要被古代鲶鱼滚入了暗河，问题就大了。 “慢一点，再慢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叶萧一边狂奔到要吐血，一边喃喃自语地期待着。 慢一点，自是希望古代鲶鱼再慢上一点。 快一点，则是希望小九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只要慢上一步，让古代鲶鱼进入暗河，那乐子就大了。 先不说迪迪会不会在暗河里面让古代鲶鱼一口吞了，毫无疑问，在水里面迪迪再牛也不可能是一头千年老鱼的对手。 且说铁蛋和大黑，那就妥妥的是葬身鱼腹的下场，没跑。 好在，滚无疑是很没有效率的，就是这么一点时间的耽搁，让小九横跨了数十丈的距离，堪堪在古代鲶鱼入水前追了上去。 小九借着冲势，一个微微下蹲，紧接着腾空而起，在空中舒展开身躯，犹如一张弓般向后弯曲。 在半空中，当身躯绷到了极致后，小九的右手用力猛地一挥。 “刷！”一道寒光绽放，狰狞的镰刀犹如巨大翅膀，在小九的一侧——张开！ 镰刀就像是从小九的身躯当中抽出来的一样，一瞬间的光芒四射，将小九不起眼的小小身躯烘托得光芒万丈。 它，吸引到了古代鲶鱼的注意。 这头滚到一半的庞然大物顿了一下，侧过头，用一对死鱼眼睛盯向空中的小九。 “好！”叶萧一挥拳头，心中狂喜，不敢耽搁，一边抬头看，一边继续狂奔而去。 “刷！”又是一道寒光，但见得小九双手握持在镰刀柄的末端，将镰刀高高地甩起，连人带着镰刀向着古代鲶鱼劈落下去。 “对，就是这样，这就是我希望你做的。”叶萧对他与小九之间无上的默契感到无比的欣慰，也为小九恐怖的战斗直觉感到骇然。 它跟一张张到极限的弓崩了出去一样，驱动着镰刀一刀劈在了古代鲶鱼身上的某个部位。 那个部位，在不久之前，生生挨了迪迪一记巅峰的碎颅锤。 那个部位，所有的粘液随着迪迪一锤，飞溅着脱离。 那个部位，就是古代鲶鱼现在全身上下，最弱的地方。 “噗嗤”一声，即便是隔着还有好几丈的距离，叶萧也清楚地听在耳中。 那是镰刀破开了古代鲶鱼的皮肤，好像一只钩子一样，深深地钩了进去。 小九果然明白叶萧的意思，他们之间的沟通，完全不需要语音。 它这一钩，并没有追求镰刀的最大伤害，也没有在古代鲶鱼身上划拉一个巨大的口子，给其造成血流不止的伤势。 别说只有一个小九，就是有十个小九，外加十个迪迪，再搭头上十个现在这种状态的叶萧，加在一起，也不可能在古代鲶鱼滚入暗河前将它击杀。 如此庞然大物，生命力何其恐怖，除非当初海上那头神龙再现，不然没有人做到。 叶萧要的不是击杀，是勾住，别让它跑得无影无踪就好了。 就像——钓鱼！ 现在，钓住了。 从那一声闷响可以听出来，小九的镰刀无疑钩得很深，很深。 “吼~~”古代鲶鱼一声吼，好像吃痛了一般，庞大的身躯从这头滚过来，又自那头滚过去。 向着岸边滚时候，小九就任凭它滚，只是随时双手齐握住镰刀柄，握得牢牢的，它自己小小身躯却翻上翻下，以求不被压在古代鲶鱼下头，直接压成了骨头粉。 当古代鲶鱼向着暗河方向滚动时候，小九必然晃动身躯，将所有力量传递入镰刀中，给鲶鱼带来剧痛，钩着它改变方向。 这样的举动，每一下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时失手，不是在叶萧赶到前就让古代鲶鱼入水，就是自己被压成了粉。 小九那边，凶险到了极致，叶萧却不敢分心再看，埋着头，用尽了所有力气，抱着昭昭拼命地向前冲。 一息，两息，三息！ 足足三个呼吸的时间过去，每隔呼吸时间里，小九都要做出上百个动作，数十次面临危险。 它都挺过去了。 古代鲶鱼这头天知道为什么懂得吼叫的鱼怪，却打起了退堂鼓。 它可能也是一下子回过味儿了，身上的小家伙虽然讨厌，但其实并不能给它带来伤害，何必纠缠。 也可能是累了，疼了，想要回家了。 不管小九如何钩它，古代鲶鱼都坚决无比地，向着暗河中一滚。 这一滚，石破天惊一般，滚出了无与伦比的声势。 但见得，随着古代鲶鱼这一滚，暗河河岸直接全面崩碎，大片大片的土石，在古代鲶鱼的重压下，滑坡入了暗河中。 “轰~”~连土石带着古代鲶鱼，溅起的暗河水直冲山腹之巅，从那口天井处冲了过去，想来再外面看过来，当是犹如喷泉一般吧。 整个山腹之顶本就摇摇欲坠，随着这一下彻底轰然倒塌，小山一样的巨石不住地坠落下来，天井掩埋，整个山腹空旷处，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就在古代鲶鱼入水的瞬间，滑坡的河岸一直蔓延到叶萧脚下，在这关键的时候，叶萧单手抱着昭昭，用尽了所有的冲势，所有的力气，向着前方——跃出！ 第四百九十八章 迪迪，骑它！ “总算……”“……赶上了！”叶萧腾身而起，看都不看一眼脚下不断崩塌的暗河岸，接连卷起的波涛。 他的奋力一跃跳得极高极远，仿佛要直接跳过暗河抵达并不存在的对岸一般。 在空中，叶萧身形舒展开来，用单手将犹自醉着的昭昭搂紧在怀，空出的那只手展开，好像要迎风抓住什么似的。 脚下明明无处落脚，坠落下去，叶萧就得面对波涛汹涌的暗河，以及虎视眈眈的古代鲶鱼。 他却半点紧张感觉的样子都没有，只是双眼炯炯有神跟夜猫子似地望向水面。 山腹空旷中晦暗一片，所有的光线湮灭，反倒是原本看不出有光的暗河在微微地浮动着的光晕，勉强能让叶萧看得清楚。 这光，可能是浮动在暗河中的某种藻类所发，也可能是源自某种肉眼几不可见的微小水中生物，亦或是某种生存在暗河中的鱼……皆有可能，叶萧全不深究，只将目光凝于暗河中波涛最汹涌之处。 那里，在一个刹那前，古代鲶鱼自岸上粉碎了河岸滚落之处。 转眼间，叶萧奋力一跃带来的冲高势头消减，人腾身到了最高处，开始向下坠落。 跃起不易，坠落何速？ “嗖~”叶萧耳畔劲风呼啸盖过了暗河咆哮，他与昭昭贴在一起，如落石般坠落。 眼看着，用不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要坠入暗河，被浪头一卷沉入水中，说不准连反应的功夫都没有，就会被古代鲶鱼一口吞进嘴巴里。 面对如此窘境，叶萧眉头都不皱一下，因为小九就在那里，他相信小九一定明白他的意思，一如之前，及更前面的无数次一样。 一息转瞬即逝，暗河卷起的浪花舔舐在叶萧鞋底，每下都像是一条黏糊糊的舌头舔过来，要将他卷入某个不知名的大口中。 恰在此时，在叶萧身下的暗河表面，波涛如怒，古代鲶鱼庞大的身躯重新出现，浮出了水面。 “刷”地一下，叶萧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如在夜里捕鼠的猫儿般转动眼珠子，锁定了目标。 在古代鲶鱼的一侧，它漆黑如墨的鱼皮衬托得那个小小的身影愈发地白如玉，亮如瓷。 ——小九！ 它又一次，出现在了该出现的地方。 小九依然如在岸上时候一样，双手握持着白骨镰刀，以之为锚，牢牢地固定在古代鲶鱼的身上。 双方，在飞速地逼近。 一个是刚刚从水中浮出来，一个是堪堪自天上坠落。 一上一下交错，一左一右间隔。 “够不到……”叶萧早早就竭力伸出去的手，伸得更长了一点，然而与目测不下一丈的距离相比，杯水车薪。 短短一丈距离，平日一跃可过，在这个当口，俨然天堑一般。 “小九！”叶萧在空中控制着身子，几乎是以摔一般的姿势，竭力将自己向着小九所在的方位摔了过去。 几乎是在他刚刚喊出声的同一时间，小九动了。 它小小身躯一团，翻转，掉头向外，以一只脚轻轻地勾在镰刀长长的柄上，整个身子划出一个巨大的弧线，猛地甩出。 此刻若有观众，定是惊呼声一片，如此矫健有力又危险的动作，在小九做来竟是轻描淡写，游刃有余模样。 明明只是脚弓勾在镰刀柄上，它却像是黏在了上面一样，任凭怎么甩动，愣是不曾落。 就在小九这倒挂金钩一甩的弧线达到最远端的时候，它奋力地伸手一捞。 机会只有一次，小九的手稳定得跟用尺子量过一样，分毫不差地凌空跟叶萧打开的双臂碰在了一起。 一捞，一碰，电光石火间，小九翻掌一抓。 “崩！”镰刀、小九，齐齐向下一坠，好像凭空吊上了一块石头，险些没有将镰刀拔下来，将小九拉下去。 叶萧与他怀中抱着的昭昭则是一滞，有那么一刹那悬停，伴随着叶萧一声大喝，反手抓住了小九的小臂。 “呼~！”即便是人还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哪怕古代鲶鱼仿佛吃痛在剧烈地甩动，叶萧还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惊魂甫定。 前面他一直保持着冷静，凭借着对小九的信任全无慌乱，现在惊现一跃的战略目标实现，叶萧才发现心脏在“扑通扑通”地急促跳个不停。 跳得心慌，跳得心痛，叶萧的心脏经过刚刚惊险一幕，就好像是才被关进了笼子里的兔子一样，拼命蹬着要跳出去。 叶萧低头看了看被他单臂稳稳地抱着的昭昭，不无羡慕。 她这是一醉解千愁啊，什么都不用管，躺着就能过关。 叶萧急促心跳也好，羡慕躺过也罢，全都没有持续多久。 他心里清楚，危机还没有真的过去，那只古代鲶鱼跟脱缰野马一样，正暴怒着要将身上的小东西甩下去，再来个一口吞。 叶萧自问没有小九那种杂耍般的手段，不管古代鲶鱼是滚也好，是翻也罢，反正要将小九弄下去是休想。 要是换成叶萧来，没几下功夫，不是肉饼就是鱼腹里安家，决计是做不到小九闲庭信步般的程度。 现在加上叶萧和昭昭两个累赘，保持着高难度动作勉强挂在古代鲶鱼身上的小九，它也做不到了。 在小九将叶萧惊险接住的短短一个呼吸功夫，他们挂成了一串，连续几次水上水下地被古代鲶鱼甩过来再甩过去。 叶萧很是怀疑，再来上这么个十几下，就是砸在水面上也足以将他生生砸到死。 面对这种情况，叶萧深吸了一口气，放声大叫：“迪迪！”“还不死出来！”声音还在回荡，“哗啦”声里，咕噜一下，迪迪在暗河中冒出了头来。 他刚刚半是古代鲶鱼滑不受力，他自个儿用错了力道踉跄向前，半是为了避开古代鲶鱼恐怖尾巴，主动借势扑出去，这才一头掉进暗河里的。 叶萧压根不担心这点小场面，就能要了迪迪的命去。 “俺在这呢！”迪迪刚冒头就大声地回应，大半个身子都冒出水面，奋力地挥手，生怕叶萧没看到他。 事实上他牛角一冒，叶萧借着暗河微光就瞄到了，他握住小九的胳膊一用力，握得更紧了，口中低喝：“小九。”小九会意，勾住镰刀的足弓用力，连带着下面的叶萧一起划出弧线，就这么勾在古代鲶鱼身上，再次荡了起来。 “一。”“二。”“三！”“抓住了。”叶萧瞅准了机会，在第三次荡出，荡到最远点的时候，竭力地伸出了一只脚。 冲着迪迪伸出去的。 叶萧可没有小九那个本事能来个倒挂金钩，只能伸脚了。 “哥，你果然是俺亲哥。”迪迪大叫着，倒也不嫌弃，竭力地探出水面，险之又险地单手拽住了叶萧的——一只脚。 “啊，鞋，鞋，我的鞋。”叶萧单脚拖着迪迪，顺势又荡了回去，迪迪是挂上去，他的鞋掉下去了。 迪迪双手并用，在失手扒掉了叶萧的鞋后，交替上爬，直到双手抱住了叶萧的大腿。 叶萧恨不得把这货重新给蹬下去，光着一只脚很是不适应地甩甩，终究是正事为重，大声喊出了四个字：“迪迪，骑它！” 第四百九十九章 迪迪，你千万靠点谱 “什么？”风声呼呼的，水声哗哗的，叶萧放声大叫时候，迪迪又正好被甩进了水里，呛了一口鼻水，没听清。 他竭力地抬头向上看，按说都已经抱着大腿了，看清楚叶萧脸上表情应该是没问题的。 结果黑乎乎一片，迪迪什么都没有看见。 周遭，更黑了，暗沉沉的。 迪迪发现了这点后，猛地反应过来，知道就在他抱住叶萧大腿的这么一两个呼吸功夫，古代鲶鱼就转移阵地了。 存在着月亮井的山腹空旷处，只是暗河一站罢了，就像是在水里面憋气游泳久了，偶尔冒个头出来呼吸一下，然后就又是一段憋气。 迪迪也觉得他要憋气了，胸中一阵阵气闷，还有恐慌。 古代鲶鱼，循着暗河向着下游游去。 头顶是土石，两面是土石，整条暗河河道仿佛就是一根巨长无比的竹筒，水量充盈得要充塞所有。 随着暗河进入下一段的暗无天日，水位不住地上涨，或者说头顶不断地在压低，又如无穷无尽一般，迪迪生怕就会这么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憋死。 “好在，大家还都在一起。”迪迪抱住叶萧大腿的双手不由得又紧了紧，旋即头顶就传来了叶萧的叫骂声：“憨货，这是我的腿，不是火腿，不能吃，你不用抱得那么紧。”迪迪咧开嘴巴笑了，就是灌进去一口水，心却骤然就是一定。 心中一定，耳朵就灵，叶萧再次大喊出“迪迪，骑它”的时候，这回迪迪听得真真的。 “骑……骑……骑它？”迪迪瞪大了牛眼睛，稍稍适应了黑暗，借着暗河中浮动着的微光，他这回倒是看清楚叶萧脸上表情了。 无比确定，无比肯定，无比坚定。 三定之外，就是信任。 如同之前信任小九一样，叶萧一样信任迪迪，信任着他无物不骑的天赋。 “好嘞。”迪迪来劲儿了，要不是双手都抱在叶萧的大腿上，他非得吐口唾沫，摩拳擦掌不可。 “看俺的。”迪迪下了决心，接着又冒出难题，喊道：“哥……呃……俺……俺上不去啊。”短短一句话，迪迪呛水数次，古代鲶鱼有意的一般。 这会儿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感觉都是一样地糟糕，就像是有人拎住他们脖子往水里面摁，一会儿提出来，紧跟着又摁下去，周而复始跟酷刑一样。 小九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它本来就不用呼吸来着。 只是接连接了叶萧和迪迪他们，连续几次大回环般地甩过来，荡过去，镰刀之刃摇摇欲坠地，似乎随时可能脱落下来。 坚持不了多久了。 叶萧距离得近，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的，心知耽搁不得了，言简意赅地吐出了一个字：“爬！”“得嘞。”迪迪还有什么说的，双手交替用力，将叶萧当成梯子一样，当成树一般，稳稳地向上爬去。 “呜！唔！”迪迪刚开始动作，叶萧就闷哼了起来，心里面那个后悔啊，就不该出这馊主意。 牛魔人本来就是大块头，加上他身后还背着碎颅锤和斩象刀，沉得跟石头一样，在身上爬过去能好受吗？ 叶萧不仅仅是身上难受，心里更难受。 他看见随着迪迪攀爬动作，镰刀愈发地摇摇欲坠了起来，每次晃动它都可能从古代鲶鱼身上脱落下来。 那样的话，古代鲶鱼固然会被扯下一大块肉，叶萧他们也落不到好，八成就是鲶鱼嘴里的一块肉。 好在，叶萧心里七上八下地看着迪迪爬过了他自个儿，爬过了小九，再爬过了骨质镰刀……惊心动魄地一阵爬，看得叶萧冷汗都出来了。 迪迪倒好，越爬越有信心越稳，在攀上古代鲶鱼背上后，更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面一样，放松得不行，爬都爬上去，还不忘在镰刀扎入古代鲶鱼肉里面的地方，狠狠地来上了一脚。 好家伙，这一脚下去，镰刀是又扎进去了不少，可古代鲶鱼吃痛之下浑身扭，潜下去又翻过来，瞬间化身成了过山车。 “这憨货……”“等我腾出手来，保证不打死你。”叶萧悲愤地叫着，旋即换成了一声声呛水的剧咳声。 好不容易等古代鲶鱼疼过劲儿了，稍稍稳定了下来，叶萧顾不得还在“咳咳咳”地咳嗽着，连忙抬头看。 经过古代鲶鱼一番挣扎，被迪迪揣得扎深进去的镰刀又重新被鲶鱼的肌肉挤了出来，比起先前还要摇摇欲坠。 眼看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 叶萧心思却不在这上面，连忙向着迪迪作死前所在的位置望去。 打眼一看，叶萧的心就往下沉了下去。 没有……怎么会没有？ 迪迪该不会作死把自己弄下去了吧？ 不是不可能，古代鲶鱼全身上下就没有不黏糊的地方，厚厚的一层粘液滑不留手的，别说站了，爬都爬不住。 叶萧心中一阵慌乱的时候，一个骂骂咧咧的身影从另外一头，再次爬了上来。 是迪迪。 叶萧听不清楚迪迪在骂骂咧咧什么，但是，那重要吗？ 叶萧哪里顾得上那个，屏气敛息，紧张地看着迪迪一会儿爬，一会走，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倒退地在古代鲶鱼背上摸索着。 很快，以叶萧所在的角度，连迪迪的人影都看不到了。 他最后一声听到牛魔人的声音，是迪迪在给自己大声地鼓劲：“俺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俺骑不了的东西。”叶萧听到迪迪中气十足的声音，一颗心稍稍落回了肚子了。 还没等他彻底放松下来呢，比先前最剧烈时候还要剧烈十倍的晃动，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嘭嘭嘭！”“轰轰轰！”“吼吼吼！”“……”天翻地覆一般，有水声轰隆，土石崩塌，暗河咆哮，鲶鱼嘶吼……叶萧分不清楚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只知道古代鲶鱼在短短时间里翻身数十次，撞墙十余次，跃出水面再摔回去上百次……至于什么沉到底浮出水，全都是小儿科，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迪迪~~~”叶萧用光着的那只脚想也知道，这十之八九就是迪迪在骑鱼惹出的祸。 他知道古代鲶鱼不甘受辱，肯定会有反应，只是没想到反应会是这么大。 现在叶萧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开喉咙，大声地吼：“迪迪，你千万靠点谱~~”叶萧刚吼完，一个极其不靠谱的事情发生了。 他手上一空，整个人连着怀里面的昭昭被向着空中甩了上去。 小九，突然地放手了…… 第五百章 玩心跳，骑服帖 “啊~~”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全无心理准备的叶萧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他先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昭昭，然后便见得头顶洞壁在飞速地放大。 眼看着叶萧就要撞在上头，至少是个头破血流下场，上升势头到顶，转升为降。 “咦？”叶萧惊魂甫定，错愕出声。 惊险刺激下，他脑子动得比平时还要快，强行控制住身体不去做自救应急反应，听凭自然下落。 “……小九你调皮了。”叶萧在心里头想着，在下落过程中转为面朝下，果然借着微光看到小九已经调整好了姿势，不再是倒挂金钩，而是恢复成单手握持镰刀柄，空出一只手来准备接人。 毫无悬念地，在上下交错之间，小九一把重新抓住了叶萧的手臂。 敢情小九是倒挂得烦了，趁着古代鲶鱼翻天覆地之势，玩了一把心跳。 真是差点把叶萧的心给跳了出来。 他就是稳稳地反握住了小九的玉器般的前臂，心脏也没有落回去，悬在喉咙眼儿，随时可能蹦跶出来。 “落势如此，镰刀……撑得住吗？”叶萧紧张地想着。 从之前岌岌可危的态势来看，撑不住。 原本就摇摇欲坠了，这么一抛一接，足以将镰刀从古代鲶鱼身上弄下来十次。 十次！ “崩！”明明没有声音，叶萧却在下坠到极处，所有重量落到小九手臂上，猛地一顿的瞬间，仿佛听到了弓弦绷紧，再弦断的声音。 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一息！ 足足一息的时间过去，度日如年般感觉。 “没事。”“撑住了？”叶萧睁开眼睛，虽然还是颠簸得厉害，时不时地还得贴在古代鲶鱼身上，承受着它往旁边山壁上撞，但就是不往下掉。 “怎么做到的？”叶萧抬头往镰刀方向望过去，还是岌岌可危模样，只是勾进去的角度不同，还有新鲜的鱼血在流淌下来。 好像……更稳了。 叶萧恍然大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小九也不只是倒吊得烦了，不仅仅是调皮，它是借着调整回姿势，再重新接下叶萧和昭昭的冲力，将镰刀钩入古代鲶鱼体内的角度调整了一下。 镰刀先去钩进去的口子，挖进去再挤出来不是一次两次了，外面的鱼皮扯裂，内里挖得稀烂，自是摇摇欲坠。 现在角度一调整，还是危险，但至少勉强卡住了。 “至少能多坚持了一下下。”叶萧长出了一口气，心思不由得重新回到了他看不到的地方，危急存亡的真正关键——迪迪骑鱼！ “骑上去，骑服气了没有？”叶萧忐忑地想着，默默地与小九一起挂在古代鲶鱼身上，晃过来，又晃过去。 途中，偶尔会看到暗河奔涌的河道骤然开阔了一下，有些类似月亮井所在山腹空旷的地形，只是没有伏龙人留下的遗迹罢了。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小九握住叶萧胳膊的手就是一紧，指骨捏进肉里，疼痛瞬间吸引了叶萧的注意力。 他抬头一看，与小九跃动得剧烈的魂火对视了一眼，便明白了小九的意思。 它是在问：“要不要脱离古代鲶鱼，上岸去。”叶萧毫不怀疑小九奋力一甩，足以将他跟昭昭一起甩上岸去。 小九和迪迪随后脱身，不能说全无危险，却也未必不能。 头顶上看不到的地方，迪迪还在咋咋呼呼地与古代鲶鱼较劲，他停了叶萧的吩咐行动，自然想不到这些，但是小九想到了。 在小九提醒完后，叶萧能感觉到小九在蓄力，他的身子都被提起了一些，好像只要他一点头，下一刻就会被甩出去，并且还会准确地落到岸上。 叶萧沉吟了一下，坚决地，明确地，摇头！ 小九眼眶中魂火一滞，仿佛没有想到叶萧会做出这样决定一样。 紧接着，叶萧就感觉身子微微一沉，小九毫不犹豫地听从了他的意思，放弃了这个念头。 类似的机会，在短短时间里，有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小九都会忍不住重复之前举动，叶萧给予坚决地否定后，它才又顺从地放弃。 叶萧都给小九的执着逗乐了。 同时，他心中亦是一阵阵温暖，知道小九对当下的情况很忧心，主要是担心他的安危。 叶萧手上用力，借着小九的手把自个儿提起来，他另外一只手抱着昭昭呢，只能用脸在小九的手背上蹭了蹭表示安慰。 “放心。”“我心里有数。”叶萧话音落下，小九一僵，旋即放松了下来。 随后再遇到类似的机会，小九就真的没有再一再提醒了，它真的放下了心来。 叶萧遗憾的是暗河道中，实在是黯淡无光，不然刚刚那一瞬间，小九肯定又是全身变色得殷红如血吧。 “好可惜呀，没看到。”叶萧的恶趣味自是没敢说出口，不然要是小九恼羞成怒给他扔下去，那找谁说理去？ 时间又在翻来覆去中，艰难地度过去了一点，像极了失眠时候又不得不躺在床上，时间过得慢如龟爬。 突然——毫无征兆地，一切都平缓了下来。 浪也不卷了，山壁也不撞了，不骤然下潜，也不猛烈上浮……平静得让人都有些不适应了。 “难道……”叶萧想到了什么，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他抬起头来，果然看到了迪迪的身影在古代鲶鱼的背上冒了出来：“哥，哥，哥！”迪迪双臂高举，在头顶交叉着挥来挥去，兴奋地喊道：“成了。”“俺就说了，就没俺骑不了的。”迪迪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陡然的风平浪静也在佐证着这一点，叶萧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骑上去了？”“骑上去了。”“骑服了？”“可乖了。”隔空喊了几句话，叶萧放心了，拽了小九一下示意。 小九毫无障碍地会意了，提着叶萧一荡，荡至紧贴着鱼身处，握持着镰刀的手猛地一用力。 撕拉一声，有鱼血喷溅，小九先将叶萧和昭昭甩了上去，它拔出镰刀倒提在上，脚踩着古代鲶鱼创口处，腾空而起。 叶萧刚被甩上去，就被迪迪接住了。 古代鲶鱼后背黏黏糊糊的，难兄难弟摔成了滚地葫芦，还是迪迪跟古代鲶鱼较量久了，比较适应了，勉强拉着叶萧站起来。 小九站得比叶萧稳多了，他刚站起来，小九就又贴在身后，镰刀不离手。 刚那一下明显刺激到了古代鲶鱼，低沉的吼声传来，叶萧等人脚下颤动。 “叫什么叫，让你叫了吗？”迪迪霸气十足一声吼，用力一跺脚。 随后，消停了。 古代鲶鱼的低吼声变成了委屈的呜咽，听起来像极了家养的狗被主人踹了一脚。 “这也行……”叶萧咽了口唾沫，早知道迪迪善骑，没想到这么善骑。 他压根提不起去问迪迪是怎么做到的心思，这妥妥的是天赋，将非学也。 “辛苦了。”叶萧拍了拍迪迪的胳膊，很用力。 迪迪刚刚那几声吼，沙哑得就像是沙子在喉咙里面摩擦，管中窥豹，骑得这头千年寿的古代鲶鱼服服帖帖的，迪迪绝对是吃了不少苦头。 “嘿嘿，嘿嘿嘿。”迪迪摸着后脑勺，憨厚地笑，他就这毛病了，被人一夸就不会说话了。 说话间，前方又一处突出的河岸，堪堪可容得五六人样子，像是桥头堡样突兀地矗立着。 小九之前提醒的每一次上岸机会，全都比这好，偏偏这一次不用小九提醒，叶萧便先问道：“迪迪，能不能让这大家伙去那边停靠？” 第五百零一章 靠岸，家养 “能啊。”迪迪点了点头，信心十足，刚应下来就举起脚步，要向着鱼头处走去。 不得不说，他说把古代鲶鱼骑得服服帖帖的真不是吹牛。 这么一会儿功夫，叶萧就明显感觉到了不同。 古代鲶鱼游得叫一个平稳，没有起伏，不曾摇摆，生生将暴风雨中扁舟变成了不沉的岛屿般稳稳当当。 有这基础，他们才能在古代鲶鱼身上站立，不然就得跟一开始的迪迪一样你，爬过去。 迪迪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两步，忽然顿住，一拍脑袋，猛转身，懊恼地道：“哥，俺怎么早没想到？”“刚看到过好多个类似的地方，要是俺早想到，就可以上去摸摸，指不定就能上去了。”迪迪懊恼得就差捶胸顿足了。 原本月亮井所在的山腹空旷，在最后时刻毁成什么样子了？在场所有人全都看在眼中。 伏龙洞不存在了，月亮井不存在了，连他们进入伏龙洞来时候的路也给堵得严严实实的。 就是迪迪能控制着古代鲶鱼回到原本地方，他们也休想再原路回到地面上去了。 这点，再是紧张窘迫危急，迪迪都悬在心里呢，只是一时顾不上而已。 这会儿想起来能不懊恼吗？ 天知道还要在暗河里面走多久？ 天知道这暗河通往哪里？说不定就是通向了地底呢？ ……迪迪一张憨厚的脸，越是细想，越往苦瓜靠拢。 “我也看到了，有意不上去的。”叶萧一句话，迪迪脸上懊恼之色“刷”地就刷没了。 “哦。”他憨厚地笑笑，掉头就往鱼头处走。 迪迪完全放心了。 既然叶萧心里面有谱了，他还怕什么？跟着走就好了嘛。 迪迪一直是这么做的，跟着亲哥走有肉吃，如此朴素的哲学坚持至今。 稍顷，叶萧脚下一阵晃动，古代鲶鱼摇头晃脑地甩了甩尾巴，调转方向，缓缓地向着那处只能暂时落脚处停了过去。 伴随着声声细碎的土石滑坡入水的响动，古代鲶鱼愣是以缓慢搁浅的方式，停靠到了叶萧指定的地方。 在小九的帮助下，叶萧片刻不想停留地“下了鱼”，落地时候还很是踩了几脚，深刻地觉得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得古代鲶鱼就是这么“温柔”地一停靠，落脚点就崩塌了小部分，不由得暗暗咋舌。 这个大家伙真心可怕，怕是它甩一甩尾巴，这处五六个人容身都没有问题的地方就沉得没影儿了吧。 想到这里，叶萧对能把它骑服帖了的迪迪竖了一个大拇指，干得好。 迪迪用叶萧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跟古代鲶鱼交流完，刚上岸呢就看到叶萧的大拇指，憨憨地傻乐起来，什么辛苦都给忘了。 想办法生火，烘干身子跟衣服，逮条鱼煮锅汤……小小的落脚点，一系列流程下来，叶萧他们才真正地放松了下来。 其中用什么生火，如何捕鱼等技术问题，怎么难得倒见天在野外生活的俩吃货呢？ 在整个过程中，叶萧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机械地做着事情，便是迪迪这样的粗大神经都能察觉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吃饱喝足了，迪迪抓耳挠腮，欲言又止模样，想问又不敢问，生怕打扰到了叶萧。 好不容易等叶萧注意到了他的异状，投过来询问的目光，迪迪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屁颠屁颠地坐到叶萧身边，眼巴巴地看过去，眨巴着眼睛，就差顶个大大的“问号”在脑袋上。 叶萧见状一阵好笑，问道：“你是想问后面怎么办？”迪迪点头，又摇头，苦恼道：“哥，俺啥都不知道，一脑门浆糊，这都是怎么回事啊。”他挠得脑袋上都掉毛了。 本来好好的嘛，只是看着大黑饮水来着，怎么突然就什么都不一样了，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条大怪物鱼，一番折腾后，他们给困地下了。 激烈战斗时候就算了，现在闲下来，迪迪就有“找谁说理去”的郁闷感。 死就死吧，好歹得死个明白呀。 叶萧懂了他的意思，抬手拍了拍迪迪的肩膀，道：“我原本就有些想法，所以才不在前面登岸。 刚刚上岸就为了理顺下，想清楚。”迪迪连忙把身子矮下来，让叶萧拍得顺手点，同时心急地问道：“哥，那现在顺了没？清了没？”“咳咳，挺顺，挺清。”叶萧面色古怪，觉得这说法怎么这么别扭呢。 在迪迪充满了求知欲的目光注视下，叶萧清了清嗓子，先将古代鲶鱼壁画的事说了一遍。 “没意外的话，你的新坐骑，应该就是壁画上面的那条大鲶鱼，只是一千多年过去了，它变得更大了。 我就它古代鲶鱼。”迪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不敢置信地道：“它能活一千多年？乖乖，俺说怎么能长这么大？”叶萧点了点头，道：“应该没跑了，迪迪你还记得吗，它吞铁蛋和大黑的时候。”“嗯……”迪迪怎么能忘，那时候他是何其紧张，何其愤怒，一步之差，眼看就要救援不及。 要不是关键时刻一记“叶萧的保鲜术”，那就真的一切都来不及了。 叶萧只是提了一个话头，迪迪脑海里面顿时就浮现出了当时场景，那黑乎乎大口吞噬着河水、土石，再一口将铁蛋咽了下去……当时场景迪迪跟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面放了一遍，然而继续用好奇地目光看向叶萧。 “哎~”叶萧无语地叹了口气，道：“你就没有注意到你的新坐骑连口牙都没有吗？”“啊~”迪迪先是一奇，鱼没牙不奇怪吧，继而反应过来，这可是鲶鱼，一头活了一千多年还活蹦乱跳的大鲶鱼。 鲶鱼可是吃肉的，它有一口密密麻麻的好牙口。 “咦，家养的，有人给拔了。”迪迪脱口而出，倒把叶萧给惊了，奇道：“这回反应这么快？”不像他呀。 在叶萧探寻的目光下，迪迪扭捏了下，“这个……那个……”了半天，最后凑过去看了看，确定昭昭还没醒听不到他的话，迪迪才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第五百零二章 骑鱼两万里 “俺小时候练架势，可苦了。”迪迪满脸的惊惧，一边说一边哆嗦，不堪回首都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状态了。 叶萧愈发地好奇了起来，催促他快点说。 迪迪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地说道：“俺小时候练架势，总是练不好，一动真格的架子就散了，歪歪扭扭的。”“给俺爹气的，就用出了一个狠招。”“俺爹去山上抓了一窝毒蛇养起来，拔了毒牙，然后在俺练架势的时候就塞俺裤裆里……”迪迪抖得愈发厉害了，哆嗦着道：“黏黏糊糊的，冰冰凉凉的，还会动，顺着爬，那滋味……别提了。”他不由自主地向着叶萧这边靠了靠，叶萧反应可快了，向着旁边横移三尺，没让迪迪靠上去，就像是他裤裆里面犹自揣这毒蛇一样。 “这招狠啊。”叶萧想了想，毛骨悚然，却也拍案叫绝。 他无比怀疑，迪迪他老爹那头老牛魔往儿子裤裆里面塞毒蛇的时候，甚至没有跟迪迪说那是拔过毒牙的。 叶萧完全能想象还是小牛犊子的迪迪是怎样的一动不敢动，维持着所谓的架势，生怕每动弹一下就会刺激到那条冰冰凉凉的东西，给他来上一口。 “怪不得你的霸海涛架势练得那么好。”叶萧是真心赞叹，迪迪却把脑袋都要埋入胸肌里了，羞耻啊。 看迪迪的样子，叶萧还有点不忍心，想要安慰他一下来着，结果没想到凑过去第一句话就听到迪迪在那嘟囔：“俺以后有儿子了也给他塞毒蛇，哼，塞两条！”叶萧绝倒，这什么人啊？ 顿时他就一点安慰这货的心思都没有了。 迪迪这么一说，叶萧倒是明白过来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快了？ 道理是一样的。 老牛魔王会拔下毒蛇的毒牙，跟古代伏龙人拔掉鲶鱼的牙齿是一个道理，为安全故。 只有家养的，才会有这样的安全措施。 叶萧收拾了下情绪，被迪迪一打岔弄得哭笑不得的，缓了缓才继续道：“不仅仅是这条古代鲶鱼，还有这条暗河河道，一样有问题。”“从月亮井那里开始，一直到我们现在头顶，基本都有人工的痕迹。”迪迪连头都没有抬，叶萧既然说有，那就肯定是有了。 河道黑暗，要不是叶萧早在月亮井那边就注意到河道有人工痕迹，怕是后面也察觉不到。 “哥。”迪迪终于放下毒蛇那点事，重新抬起头来，好奇问道：“你的意思这河道是人工的？”叶萧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回答：“至少是依靠一条现成暗河再调整过的。”“那是为什么呢？”迪迪一边下意识的问出来，一边脸上全是惊叹之色。 不说暗河往后奔涌的下游处是不是一样，就是到目前位置，那都是一个浩大工程，尤其是还必须在地底下，引导着暗河走向地修建，难度不要太高。 这么大工程，这么高难度，总是要起作用的吧？ “这有什么用呢？”迪迪喃喃自语，想半天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叶萧微微一笑，引导道：“迪迪，我问你，如果你们苍月岛有特产，运到外界很不容易，要怎么办？”迪迪愣了下，没反应过来怎么话题就转到他老家及特产上去的，本能地答道：“吃掉！”干脆利落，言简意赅。 迪迪为自己的反应之快法都吃惊了。 他扭过头，看到的是叶萧张大嘴巴，震惊无比神情。 叶萧整个人都震惊了。 “你……你说什么？”“吃掉啊。”面对迪迪的理所当然，叶萧痛心疾首，扼腕叹息道：“难道不应该是造船吗？难道想办法把运不出去的问题解决了，再运出去卖掉吗？”“水上，路上，道理都是一样的。”“要想富，先修路！”叶萧用高度总结的六个字砸过去，希望迪迪能领会精神，纠正思想的谬误。 没想到迪迪嘟囔道：“卖出去还不是要买吃的，不如直接吃掉嘛。”“吃，你就知道吃！”叶萧忍不住了，以头抢地，深深地明白了什么叫做对牛弹琴。 迪迪讪笑着不吭声了，不过他也听明白了。 敢情无论是河道，还是家养的古代鲶鱼，叶萧判断他们全都是“路”。 是古代伏龙人修建的运输道路。 特产那就简单了，月亮井水迪迪也没少喝。 叶萧平复了下情绪——让迪迪气的——继续道：“既然是路，那肯定是通向外边的。”“这头一千多年的老马，肯定认识路。”叶萧这么一说，迪迪就彻底明白了，怪不得前面不让登岸，敢情叶萧是瞄上那这条“路”。 他想的不仅仅是“有路就有出口”，更是“有路不走难道还开山吗？”“既然机缘巧合，撞上了，那我们干脆就来个——骑鱼两万里！”叶萧一挥拳头，掷地有声地说出了他的想法。 骑鱼两万里，听着就很带劲儿啊。 迪迪兴奋之余，拨云见日一般，觉得笼罩在脑袋上的迷雾终于散开了，浑身轻快，就差手舞足蹈了。 “呕~”不远处，古代鲶鱼搁浅的地方，传来类似作呕一样的声音。 迪迪闻声就蹦跶起来，快步赶过去。 去的时候那是兴冲冲的，回来时候他却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样子。 “怎么啦？”叶萧好奇地问道。 他刚远远地看着，觉得古代鲶鱼动作有些大啊，硕大一座肉身一拱一拱的，好像身下不是土石，而是母鲶鱼一般。 “它吐不出来。”迪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郁闷得一塌糊涂。 叶萧转了转脑子，反应过来，问道：“迪迪你是让你的新坐骑在那想把铁蛋和大黑吐出来？”迪迪有气无力地点头，低落地道：“俺怕铁蛋在这臭鱼肚子里化掉了。”叶萧暗暗在心里面给迪迪比划了个大拇指，不当面是怕他骄傲。 驱使古代鲶鱼让它把人吐出来，这么有创意的想法他都没有想到。 “放心，没事的。”叶萧无比确定地道：“符箓是我放的，我很清楚，这个加强版的‘叶萧的保鲜术’至少在七天之内，化不了。”“不然还等你让它吐出来？就是拼着不骑这鱼，我也早让你把它开膛破肚，大卸八块了。”叶萧如此确定，迪迪顿时就不担心了，刚咧开嘴巴傻乐，忽然听到“咕噜噜”的声音。 这声音他熟着，分明是肚子里打雷嘛。 叶萧和迪迪面面相觑，发现不是彼此，先是吓一跳，接着反应过来。 他们两个面露喜色，齐齐循着声音望过去…… 第五百零三章 昭昭苏醒 “昭昭？”“是昭昭！”叶萧和迪迪在扭头循声望过去之前，便反应了过来。 肚子里面打雷的声音，他们俩再熟悉不过了，尤其是在封魔谷那一阵子，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轮流捂着肚子喊饿。 既然不是彼此，在这个一千多年没有人来过的暗河深处，除了昭昭，哪里还有别人？ 小骷髅压根没那功能，大黑和铁蛋在古代鲶鱼肚子里面保鲜着呢。 “刷”地一下，叶萧和迪迪的目光就落到了身侧不远处一块平坦、干净的地方。 那里清掉了表面浮土后，是一块完整的龟甲状石头，小狐女窈窕的身子柔柔地躺在上面。 在跟挂件一样挂在古代鲶鱼身上的那段时间里，叶萧始终单身抱着她，等下得古代鲶鱼，叶萧觉得那只手都不是自己的了，赶忙给小心地放在那里。 要不是说远道无轻担呢，叶萧算是领教了，胳膊到现在还麻木不灵。 目光落到昭昭红润的脸蛋上，叶萧顿时发现小狐女的呼吸不再均匀，而是屏着气，好久才才偷偷地吸一口，再小心地吐出来。 那架势，像极了顽皮孩子蹑手蹑脚，摒住呼吸，偷偷地跑到同伴后面，猛地扑上去要吓人一跳时候的状态，一模一样。 昭昭眼睫毛在不住地颤动，缓缓地睁开眼睛，霍地起起来，双手撑在龟甲石头上，冲着叶萧和迪迪笑。 “你终于醒了，感觉一下，有没有什么不对？”叶萧大喜，箭步上前，一边说话，一边直接上手检查。 “咯咯咯~~”昭昭被他弄得痒痒的，扭着小身躯笑。 “没事啦，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不信的话，道士哥哥你看。”小狐女弯起手臂，做出一副要让见识一下她上臂肌肉的模样。 这个姿势叶萧看着眼熟，旋即反应过来，这不是迪迪伤势好了后夸耀肌肉的动作嘛。 反应过来后，他顺手一巴掌拍昭昭后脑勺上，笑骂道：“好的不学，像什么样子？”叶萧嘴角弯起的弧度渐大，笑容掩盖不住像花在开。 他一直挂着心，怕昭昭一直醒不过来，那问题就大了。 除了铁蛋和大黑，再添一伤员，真是呜呼哀哉。 现在，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昭昭被叶萧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也不恼，皱皱鼻头表示抗议，随即就跟着嘻嘻哈哈地笑。 迪迪本来跑得比叶萧还快，脸上憨厚的笑容就跟有肉吃一样，可为昭昭苏醒开心啦。 只是跑到一半，他脚步忽然慢了下来，迟迟疑疑，畏畏缩缩地。 叶萧和昭昭笑闹半天了，迪迪才挪过来，一脸担心地问道：“小狐狸，你什么时候醒的？”叶萧差点没乐出来，一过耳朵他就知道迪迪在想什么了？ 昭昭大眼睛扑闪扑闪地，道：“刚醒呀。”“那就好，那就好。”迪迪如释重负，整个人都轻松了，憨笑道：“刚醒得好呀。”牛魔人没有叶萧靠得近，篝火的光还照不到纤毫毕现的程度，自然也就没有叶萧看得清楚。 叶萧看得真真的，在回答迪迪问题时候，小狐女眉宇间全是狡黠之色，眼睫毛颤啊颤地作无辜状。 她这个神情出来，就是一个逗号，叶萧都不会信，妥妥地憋着坏。 果不其然，迪迪悬着的心刚落回肚子里，昭昭又施施然地道：“就是刚醒嘛，所以绝对没有听到什么毒蛇呀，裤衩啊什么的。”“呃~”迪迪脸上的憨笑一下就垮了，硕大脑袋并着两条胳膊，全都一下垂了下去，跟受到多大打击一样。 叶萧笑得肚子疼，手又有些痒痒地，想给小狐女后脑勺上再来一下，不带这么欺负老实人的。 嗯，除了他自己。 迪迪多粗的神经啊，上一刻还觉得以后没脸见人了，下一刻就把什么都给忘了，厚着脸皮蹭过来。 三个小伙伴一起坐着笑闹着，明明只是出了点小意思，其实一直在一起，却有一种如隔三秋兮的感觉，似有说不完的话。 叶萧前面还说些，后面大半含笑在听，听迪迪绘声绘色地说发生了多少次，怎么惊险，他迪迪又是如何的力挽狂澜。 昭昭时而双手捧心惊呼一声，时而吐着舌头撇撇嘴表示不信不信大笨牛你吹牛。 一阵叽叽喳喳，昭昭总算弄清楚她醉倒后面，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好可惜呀。”昭昭玩着衣角，嘟着嘴巴，很是惋惜地道：“人家怎么就醉过去了呢，错过好多。”叶萧含笑地看着小狐女懊恼，知道她惋惜的不是错过了精彩，而是没有能与小伙伴们一起并肩作战。 又说几句，对铁蛋和大黑的遭遇表达了庆幸与担忧后，他们总算是意犹未尽地停下了话头。 “咕噜噜~咕噜噜~~”一停下来，打雷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昭昭捂着肚子，羞涩地低头。 “俺去给你弄吃的，就吃俺们牛魔人的保留菜——杂鱼汤。”迪迪把胸脯拍得震天响，话没说完就健步如飞地往暗河去。 用十种八种，间杂肉食、素食、杂食类鱼，取各自精华部位，混煮成一锅汤。 这道菜连叶萧都不会，将各种鱼混煮在一起，竟然还能平衡各种味道，形成无法描述的鲜香，只有牛魔人能做得出来。 迪迪捞鱼去了，叶萧也没有闲着，四处收集起了长在石头上的干燥苔藓，又称为“地衣”的便是。 转眼功夫，左近所有的地衣都被他搜罗得干干净净，绝大部分在篝火边上又烘干了一次，铺在龟甲青石上，蓬蓬松松一层，比起干稻草还要舒服。 剩下的一小部分就是叶萧主要目的了，那叫做“地耳”，是难得的珍惜食材，也可入药。 昭昭笑嘻嘻地看着迪迪和昭昭忙活，时而蹦蹦跳跳过去帮忙处理鱼，时而舔着嘴唇作出急不可耐状，干得最多的就是往本就燃烧得旺的篝火里面，又添了一把柴，这就算是出过力了。 好大一锅地耳杂鱼汤被消灭得干干净净，不仅仅原本就吃过的叶萧和迪迪把肚子再次撑圆，昭昭更是挺着肚子躺在干燥地衣上直哼哼。 不知道外面时间，亦不清楚日夜，吃饱喝足后，瞌睡虫蹦跶了起来，不断说着的话也含糊不清起来，分不清楚谁先停止，慢慢安静了下来。 第五百零四章 好大一口黑锅 篝火渐渐地小了。 昭昭蜷缩着在地衣上，带着笑容睡着了。 剩下的空间，躺人是不够了，叶萧和迪迪趴在上面，也睡得惬意。 在迪迪震天响的鼾声中，叶萧睁开眼睛，缓缓地，不发一点声音地起身。 他的眼睛反射出篝火的光，明亮而清澈，半点没有睡眼惺忪的迷糊。 叶萧，压根没有睡着。 起身，转身，他第一眼看到了小九。 在他们热火朝天地叙着“别情”，热热闹闹地吃着地耳杂鱼汤时候，小九默默地站在一旁，有份形单影只般的落寞。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清醒着，小九反而开心了一般，眼眶里面魂火跃动得欢快，紧紧地跟上了叶萧。 它低头一直看着地上，仿佛是看地上借着篝火光拉出的长长影子。 连在一起的影子，像极了两个人肩挨着肩地并肩向前走。 它歪歪脑袋，更高兴了。 走出几步，不担心吵醒迪迪和昭昭了，叶萧回过头，压低了声音道：“你又知道了？”小九昂起头，眼眶中魂火跃动得有些凌乱，好像被抓了个现行一样地慌乱。 顿了顿，它抬起一只手，竖起一指，在叶萧胸前点了点，另外一只手同样竖起一指，在自己的胸膛点了点。 两心知吗？ 叶萧揣摩着其中含义，倒没有察觉前头小九的慌乱，边走边道：“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的好，免得呱噪。”其实是免得担心吧？ 小九脑袋歪向另外一边，猜测着。 “小九，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小九摇头。 它并不知道叶萧想做什么，只是凭着双方紧密的联系，小九能模糊地感受到叶萧的心思。 即便是在三个小伙伴聊得笑容满面时候，叶萧面上含笑参与，心里面其实在挂着另外的事。 后头，叶萧趴着假装睡着，不过鼾声有多逼真，小九都很清楚，他醒着呢。 叶萧边说边走，越走越远，直至搁浅在岸边的古代鲶鱼身旁停了下来。 古代鲶鱼经过那么一番折腾，尤其是被迪迪骑服的过程，早就身心俱疲，静静地握在那里，睡得跟死了一样。 “鱼也要睡觉吗？”叶萧不知道，估摸着是需要的吧？他并不在意答案，只要古代鲶鱼不打扰他的行动就好了。 他举步又要靠近，手上一紧，一只纤细的手骨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掌。 叶萧感受到掌中传递过来的拉扯力道，顿了顿脚步，反拉住小九的手，一起走到古代鲶鱼身旁，坐了下来。 当叶萧反拉住小九手的时候，掌中传递过来的拉扯之力顿时就消失了。 小九低着头，乖乖地被叶萧拉走。 “你在担心？”叶萧看着小九又有变红的趋势，笑着问道。 小九抬起头，用力地点了点头。 “放心，没事的。”叶萧拉着小九一起坐下，接着道：“反正还有时间，我跟你说说吧。”小九顺从地跪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用眼眶中跃动的魂火“望”着叶萧，好像在说：你说，我听。 “其实，我挺担心大黑的，只是不想让迪迪和昭昭知道，没有什么用，反而让他们也不开心，也担心。”叶萧叹了口气，解释道：“小九你也看到了，大黑吸收了那么多的月亮井水，整口井不知道多长时间的积累，全让它给祸害了。”他顿了顿，不太确定地道：“我总怀疑后来动静会那么大，跟月亮井水干了有关。”叶萧挠挠头，动作十分有迪迪之神韵，不太确定地猜测道：“我甚至觉得不管是伏龙洞的坍塌，还是古代鲶鱼的冒出来肆虐，搞不好都跟古代伏龙人有关。”“他们在月亮井下做了以防万一的机关，准确当伏龙洞被攻陷后，将月亮井留给古代獬羊人。 这样，当古代獬羊人占领了伏龙洞后，将珍贵的月亮井水一打空，机关就爆发，让洞里面的古代獬羊人全都死在里面。”叶萧越说越有把握，信心十足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光，看到了一千多年前景象。 他接着道：“只是古代伏龙人也没有想到，古代獬羊人对这口月亮井的重视远在他们意料之上。 古代獬羊人并没有涸泽而渔，而是小心地维护着，将伏龙洞改造成了他们沃玛教的建筑。”“那些机关就一直沉默着，沉睡了一千多年，再被大黑一顿糟践后，激发了出来。”叶萧苦笑着伸手指了指睡得正香的迪迪和昭昭，再反手点了点自家鼻子，道：“我们就是背锅的，替古代獬羊人背了好大一个黑锅。”他也就是跟小九说，换成迪迪和昭昭听到这番分析，定是咋咋呼呼，一惊一乍地。 至于叶萧推测得对不对，那就只有天知道了，除非古代伏龙人从坟里面爬出来，不然就再没有人能知道了。 “这把我们是亏了，好在没蚀了本钱，只要人还在，就不算亏。”叶萧自我安慰地说道：“这些其实都没关系。小时候老头子带我去赌场玩儿，我在里面听到一句话：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倒炕；先赢的都是纸，后赢的才是钱。 你看，先赢的连铜板都算不上，就是赌场里面记账的筹码纸，最后几把赢的才算是钱。 说不定后面我们还占了便宜呢。”小九只是静静地听他说，最多点点头，就算是表示赞同了。 这样的听众不合格呀，但对叶萧来说也够了。 他叹口气，道：“我只担心大黑。 它喝的月亮井水太多了，身体又太脆弱了，不知道承受不承受得住，会不会出现什么不好的效果。”“我的保鲜术可以保证铁蛋撑过至少七天，不会有事，可是大黑就……”叶萧在迪迪他们面前言之凿凿，保证七天之内，绝对不会出问题。 可他没有说，这指的是铁蛋，而不是大黑。 因为说了也没有用，徒增烦恼罢了。 “小九，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把大黑先弄出来。”叶萧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而坚定。 “我不是很有把握，但……总要试一试的。” 第五百零五章 参商合（上） 叶萧说出“我不是很有把握”这句话的时候，小九忽然动了。 它本来跪坐着，静静地听叶萧说话，这个时候腰杆一挺，身子前倾，伸手拉住了叶萧的手掌。 这回不仅仅是轻轻地拉扯，而是用上了力气，叶萧能感觉到上面的力气，以及这个动作体现出来的担忧。 叶萧另外一只手在小九的手背上轻拍了拍，道：“总要试试的。”不等小九继续劝阻，他接着说道：“小九，你先听听我的办法。”小九点头，却还保持着小小身子前倾，拉着叶萧手掌的手也不曾放开。 “我跟大黑之间关联的神兽烙印碎了，这个你知道。”叶萧沉吟了一下，道：“但是，碎的只是神兽烙印，不代表我在神技：召唤神兽的造诣就跟着碎了。”“神技就是神技，铁卷上还附带着不少相关的能力施展，全与神兽有关。”“其中，有一道秘术，叫做：参！商！合！”叶萧吐“参商合”这个有点拗口的名字时候，一字一顿，声声有力。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话：“这是山海主留在召唤神兽铁卷上的秘术！”“山海主”三个字一出，连小九眼眶里面的魂火都不由得跃动了一下。 “神技：召唤神兽，代代传承，每一任神技之主都是一代人杰，不乏山海主一样，横压一世之雄。 他们淫浸召唤神兽一生，岂会只是按步就班，因循守旧？岂会不开发出新的应用方式，拾缺补遗，增益不足？”“那些，就是秘术！”“秘术代代积累，一步步地把神技：召唤神兽推到了更高的境界。”“其中，秘术：参商合，就是山海主留下的。”叶萧拍着大腿，有着恨不得早生多少年，跟前辈们坐而论道，讨论一二的遗憾，又有早晚一日，要在召唤神兽铁卷上留下属于自己烙印的志气。 各种复杂，全都在一叹一拍当中了。 叶萧感慨完，眼中放光，有些兴奋地道：“时间还早，来来来，小九我跟你讲讲什么是秘术：参商合，想法可好了……”小九身子一僵，很有些无奈，这时候想把手抽回来都来不及了。 叶萧就像是向着同伴炫耀新玩具的小孩子，不住地将他对秘术：参商合的理解和感悟一股脑儿地道了出来。 参商合的参、商，指的是星宿，参宿与商宿。 这是神龙帝国那边的说法，对应到玛法大陆这边，就是指的星座。 参宿，对应的是猎户座。 商宿，对应的是天蝎座。 这两个星宿，或者称为星座，一者在东，一者在西；一者升起，一者就落下去。 永不相见。 神龙帝国那边有大诗人作诗咏叹：“人生不相见，动若参与商。”就像是参宿与商宿一样，永远不能相见了。 偏偏，山海主创造的秘术，以“参商”为名，取的却是“合”的意思。 你说参商不相见，山海主就偏要将它们捏合在一起。 参商代表分别，山海主的秘术：参商合，却是相聚。 就是这么霸气！ 山海主一世之雄，遗世独立，卓尔不群的气概通过“参商合”这个名字，隔着时空就传递了过来。 叶萧表示很喜欢，非常之喜欢。 “这是一个召唤技！”他再拍大腿，啧啧赞叹道：“山海主认为神技：召唤神兽的弱点，就在主人与神兽的分开，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会有各个击破的可能。”“然而，分开又是必不可免的，他便创出了这么一个召唤技来。”叶萧一边说着，脑海里面一边浮现出了他在山海秘藏里曾经见过的景象：狂风暴雨，大海咆哮，密密麻麻的战舰乘风破浪而来，有神兽暴猿顶天立地，站在汪洋里面，每一拍打、抓取、投掷、锤击，都有战舰破碎、沉没、抛飞……联系到“秘术：参商合”，叶萧纯粹靠脑补，也能脑补出之后的景象。 想必是暴猿力竭了，或者是有受伤可能了，远方某艘巨舰上负手而立的山海主就会伸出一只手来，遥遥一招。 于是，暴猿从大海中消失，缩小无数倍地出现在了山海主的掌中……“肯定是这样的。”叶萧挥着拳头，只是想一想就心生向往，他太喜欢这种“只能我打你，你打我不着”的感觉了。 当然，换成当时霸绝当世的山海主，肯定是：“我的宠物打你可以，你打我的宠物不行。”叶萧砸吧着嘴巴，好像能感觉到那种差距，收回了心思，看着小九问道：“小九你看，秘术：参商合，是不是很适合现在这个当口用。”小九毫不迟疑地点头，旋即又歪歪头，奇怪地看着叶萧。 它听明白啦。 秘术：参商合，能将神兽召唤的身边来，的确适合他们当前的情况。 叶萧只要施展出来，不用现在就杀古代鲶鱼，凭空将大黑召唤出来不就好了？ 那他还等什么？ 要是迪迪在这，他肯定早就蹦起来了，兴奋地挥舞起了海碗大的拳头。 小九却不同，它知道这里面定然还有下文。 “可惜……我不是山海主啊。”叶萧苦恼地抓着头发。 “秘术：参商合，作用是召唤，本质却是将主人与神兽之间的弱者召唤到强者身边。”“弱者……召唤到……强者……身边。”叶萧脸一下垮了下来，郁闷地道：“很有道理是不是？”小九迟疑地点了点头。 是有道理啊，把弱者召到强者身边进行保护嘛。 在这一瞬间，小九都有伸出手摸摸叶萧头的冲动了。 叶萧急需安慰啊。 小九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叶萧在郁闷什么，苦恼什么，又为什么身怀秘术：参商合，却一副全无把握样子，要避开迪迪和昭昭，怕小伙伴伤心。 实在是……山海主相对于他的强大无比的神兽暴猿，依然是毫无疑问的更强大一方存在，所以他能将宠物远远地召唤回来握手里玩。 叶萧呢？ 相对于大黑，叶萧是强大，还是不强大？ 他又开始揪头发了。 纠结呀。 要是单纯的神兽朱厌，叶萧立刻就放弃用秘术：参商合的念头，因为该秘术召唤失败反噬的下场就是他会被反向召唤过去。 然后，乐子就大了。 叶萧一点都不想被自己的保鲜术保鲜啊。 要是强弱之比，是衡量的大黑的灵魂，那么叶萧有百分百的把握碾压。 “这个强弱，到底指的是肉体强大，还是灵魂强大？”大黑奇葩的神兽身黑狗心状态，让叶萧陷入了历代神技：召唤神兽的主人都没有遇到的难题里…… 第五百零六章 参商合（中） “大黑你真是奇葩。”“专坑主人。”叶萧头发都不知道揪下来多少了，摇头叹息着，道：“试试吧。”他转头对小九说道：“要是成功那自然没得说，要是失败了的话，我就要拉进这货肚子里……”叶萧指了指古代鲶鱼，接着道：“……保鲜了。”“到时小九你就想想办法，将事情告知给迪迪他们知道，让他们不用急着杀鱼取人，反正保鲜着呢。”叶萧说到这里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好死不死，的当时怎么取了个“叶萧的保鲜术”这种诡异名字。 在叶萧的注视下，小九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见状叶萧松了口气，他完全不担心不能说话的小九会传达不了，这点小问题，小九肯定能解决的。 就是使用暴力，小九也完全能让迪迪他们“明白”。 叶萧是放心了，但他没有注意到小九借着点头低下头去，掩饰住的魂火剧烈跃动。 它压根就没有照着做的意思。 小九刚刚从叶萧掌中抽出来的右手握紧了下又松开了一点，仿佛在虚握着它那柄凶残的大镰刀一样。 小九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叶萧要是真的被拉进了古代鲶鱼肚子里，它连跟迪迪他们沟通都省了，立刻想办法杀鱼取人……它完全不能忍受叶萧被弄进别人的肚子里，不管是不是保鲜中都一样。 叶萧错过了第一时间察觉的机会，后面四目相对时候，小九眼眶里面魂火的跃动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压根不知道小九准备给他来个阳奉阴违。 叶萧此刻全部心思都放在秘术：参商合上，缓步走到沉睡中的古代鲶鱼旁边，盘膝坐下，深呼吸了一会儿，缓慢但坚决地将双手按在了鱼身上。 “轰！”叶萧闭上眼睛的瞬间运转了秘术：参商合，脑海中剧震了一下，意识仿佛被瞬间抽了出去。 外界的一切感知远去，叶萧沉浸入秘术施展当中，完全察觉不到小九好像雕像一般站在他的身后，长长的镰刀提在手中。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着，仿佛只是过去了一瞬，又好像漫长的时间蜗牛艰难地爬走。 叶萧重新有了意识。 他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完全感受不到身躯和四肢的存在，好像只留下了单纯的精神，化作一颗火球在燃烧。 叶萧每一个念头起，火球上都会窜高起日珥般的火焰。 对现在这个存在状态很是好奇，不过叶萧却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虽然他已经揣摩了秘术：参商合不短的时间，自问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然而他终究还不是山海主，并不能维持住这个秘术太长时间，必须争分夺秒。 沉下心思，叶萧旋即发现了只有置身在这种特殊状态下才能察觉到的一幕。 他看到，在自身所化的火球上，有一道若有若无无的线，遥遥地向着远方延伸出去。 断断续续，晦明晦暗，坚韧得好像永远不会断，有像是随时可能崩开。 若就叶萧自身所处的地方定为东，则是“线”在无限地延伸往西。 参商之格局！ “这就是……联系？”叶萧心中明悟，知道这条线就是他与大黑之间，通过神技：召唤神兽形成的联系。 “糟糕了，水门那一战果然有后遗症。”叶萧看着代表着与大黑联系的那条线，颤颤巍巍不稳定的模样，心里面就悬的慌。 这距离能完整施展秘术：参商合的差距，也太大了一点。 “尽力吧。”叶萧要是还能感受到“牙齿”，这会儿牙花子都磨出来了，忒也蛋疼。 “喝！”在心中低喝一声，叶萧放弃对外面的感知，开始不住地活跃起了精神，摒弃了诸般纷乱想法，只留下一个：联系！ 我要联系！ 我要联系上大黑！ 叶萧化身的火球先是平静了下来，继而随着他的意念渐强，“嘭嘭嘭”地不住地向外冒着日珥般的火焰，仿佛在剧烈地燃烧，又如随时可能暴烈地轰然炸开。 火球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却并没有出现类似“月明星稀”般的情况，反而是代表着双方联系的“线”在渐渐地变粗，变亮，好像一条羊肠小道正在被扩充成通途一般。 “轰！”一声轰鸣，火球剧震。 “抓住你了。”叶萧的意识如溃堤之洪水倾泻而出，循着神技：召唤神兽建立之联系，循着“线”向着另外一头蔓延。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天的另外一头，一朵黯淡的橘红色火苗在奄奄一息，风中烛火一般。 “哈哈哈~~”叶萧要是还有嘴巴，非得咧开到耳朵处，放声大笑不可。 他蒙对了！ 这朵橘红色小火苗无疑代表的就是大黑。 它是如此的小，如此地微弱，好像只要稍稍大一点的风就能将它吹灭成青烟一缕缭绕。 毫无疑问，这代表的肯定不是神兽朱厌之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堂堂神兽不至于弱成这个鸟样。 只能是大黑的灵魂了。 再是经过各种增强，甚至强到控制住神兽之躯的地步，但在受伤昏迷时候，大黑的灵魂依然很孱弱，孱弱得它好像还是一只黑背大狗时候一样。 “既然是这样，你就给我，过来吧！”叶萧大喝一声，代表着他的火球上烈焰疯狂地喷发了出去。 一火球一火苗，一人一神兽，通过火焰蔓延其上点亮的“线”，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一如神兽烙印完整无缺时候模样。 叶萧的身体后头，小九眼眶中魂火跃动了一下，微微移动了下头，若有目光落到了叶萧的右手背上。 那里，一个残破的神兽烙印浮现了出来，每一个线条都如有生命一般，在飞速地流转着，补充完整。 重新恢复完整模样的神兽烙印上，有淡淡的红光在迸发出来，好像是一块烙铁，要一直从手背印到掌心去。 小九动了动，又停了下来，只有眼眶中跃动的魂火可以看出它心中绝不平静。 “喝！”叶萧在秘术：参商合形成的意识空间里继续大喝，竭力地振作。 恍惚间，他似乎觉得自己化身成了一个比起迪迪块头还要大的大力士，双手握着链锤，在原地一圈圈地飞速旋转着。 分不清楚，究竟是人在转动着链锤，还是链锤在带着人旋转。 叶萧还必须强力地控制住，一点一点地把链锤的头——代表着大黑的火苗——拉过来。 近了，又近了！ “你！给！我！过！来！” 第五百零七章 参商合（下） “你给我过来！”炸雷一般的怒吼声音，在寂静的暗河上突兀地响起。 只听声音，就足以脑补出一个脖子上青筋毕露，拼尽了全力的样子。 “砰”一声，迪迪惊醒，一脑门磕在龟甲青石上，昭昭一翻身，直接从石头上掉了下去。 两人顾不上脑袋上多个包，屁股摔成了八瓣儿，齐齐地左顾右盼，寻找起了叶萧的身影来。 他们都听出来了，那是叶萧的叫声。 这还了得？ 旋即，迪迪和昭昭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古代鲶鱼搁浅处。 他们望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叶萧仰天便倒，硬生生地倒进了小九的怀里面。 一瞬间，迪迪和昭昭脸色大变。 他们轻易地就分辨出来，叶萧向后倒去的时候全无身体自我保护的反应，压根就是昏迷着往后倒。 要不是小九早有准备地接住，这一下下去，叶萧后脑勺都可能摔裂喽。 下意识地，一左一右，迪迪和昭昭向着叶萧所在位置狂奔而去。 他们这个时候还一头雾水着呢，睡得好好的，醒来怎么什么都看不懂了？ 没有给他们细想的时间，迪迪和昭昭还没跑到位，一个个异变接连发生。 “嗷~”先是古代鲶鱼如迪迪和昭昭一样骤然惊醒过来，庞大的身躯扭动着，好像孕妇被肚子里的孩子踹了一脚似的。 紧接着，一道光，忽然从古代鲶鱼的肚子里向外迸射而出，径直落到了小九怀中的叶萧身上。 其光璀璨，红又绚烂。 这道光并不散开，如一条通道，一头联系在古代鲶鱼肚子里，一头落到了叶萧胸前。 毕竟只有三五步距离，迪迪仗着身高腿长，先一步赶到了。 他第一眼就担忧地望向叶萧，只见得叶萧眼睛紧闭，眉心“川”字，牙关咬得紧紧地，好像在跟什么较劲似的。 “小九，俺哥他……”迪迪刚开口要问，“刷”地一下，一股寒意如刀扑面而来，连忙住口。 定睛一看，迪迪吓出一声白毛汗，敢情刚刚从他鼻尖前扫过的竟是小九的骨质镰刀锋刃。 只要差上一点，前进一寸，迪迪的鼻子就要被削掉了，以后把牛角掩盖掩盖，冒充个把鬼豚族没有不成的。 “不让问就不问嘛，干嘛吓唬俺。”迪迪嘀咕着，却知道小九不是吓唬他，实在是空着的一手抱着昏迷的叶萧呢，要阻止他当然要上另外一手。 只是好死不死，那是握刀的手。 迪迪刚住口，昭昭紧随其后赶到。小狐女可是看清楚刚才一幕了，把嘴巴抿得紧紧地，站在迪迪旁边同样紧张地望向昏迷的叶萧。 只有小九知道，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 到底是召唤，还是被召唤，就看这一哆嗦了。 光柱出，冥冥中的通道联通，只剩下一个问题：出来，还是，进去？ 突然——小九怀中的叶萧颤动了一下，上半身似被无形的线拉起，稍稍离开了小九的怀抱。 霎时间，小九眼眶里魂火跃动得就要喷薄了出来，紧紧地又给抓了回来。 旋即，它眼中魂火暗淡了下来。 小九很清楚，秘术：参商合真的失败，那么它抓是抓不住的，冥冥之中不可言述的通道，定然会将叶萧反向传递过去。 叶萧和小九之间短短里一松一紧，连一眨眼的功夫都不到，小九都盘算好要从哪里下刀开始杀鱼取人了。 “啊~”两声惊呼，从小九身边，自迪迪和昭昭处，异口同声地响起。 “这……这是……”迪迪萝卜般的粗大手指指向前方，那里是光柱从鱼腹中洞出处。 “大黑！”昭昭清脆的声音响起，满是不敢置信。 小九一愣，抬起头来，同样望去。 它的全部心思都在叶萧身上，反而没有迪迪和昭昭发现得早。 等小九望过去时候，正好见得一个半透明的虚影从古代鲶鱼的鱼腹中浮出。 那是一只小奶狗，鼻尖冒着鼻泡，睡得香甜模样。 可不是大黑吗？ 它在循着光柱不住地飞向叶萧，速度越来越快，乳燕投林一般。 在大黑半透明的虚影身后，但凡大黑过处，身后的光柱一寸寸地崩溃，化作萤火虫般的光点消散。 与此同时，大黑半透明的身影在不住地凝实，等到距离叶萧胸膛就一个拳头距离，眼瞅着就要砸上去时候，大黑俨然跟平时没有两样。 鱼腹而出，光柱为路，由虚化实，参商相合。 迪迪和昭昭全无心理准备，看傻了都，只来得及脱口而出一声：“大黑！”他们看傻了，小九却没有。 在大黑即将如炮弹般撞在叶萧胸膛前之际，那只有一个拳头距离的空隙里，插入了小九的纤细手掌。 “嘭！”一声闷响，大黑停了下来，叶萧纹丝不动，压根不曾感受到丝毫的冲击。 小九手掌接住大黑，手背距离叶萧胸膛还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稳稳悬停。 极其轻柔地，小九将大黑放到了叶萧的胸前，让他们贴合在一起。 至此，秘术：参商合，完成！ 小九浑身骨架过绷紧为放松下来，刚刚那一刹那，它还真以为失败了。 “这是怎么回事？”“大黑怎么出来的？”“俺哥是怎么做到的？”迪迪抓耳挠腮，连珠炮般地问道，同时要凑过去察看叶萧的情况。 下一刻，他跟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样，声音戛然而止。 迪迪眼尖，分明看到小九刚刚接住大黑的手，又一次握到了镰刀柄上。 小九用跃动着魂火的眼眶对着他，直把迪迪看心虚了，方才缓缓地移开。 此时小九心中无比赞同叶萧的话：是有点呱噪呢。 这会儿，它终于放下了心来。 在它怀中，叶萧神情恢复安宁，拧在一起的眉心散开，不再是一副咬牙切齿模样。 继而，轻微地鼾声响起。 这回是真的了。 良久良久，当叶萧砸吧着嘴巴发出哼哼声，眼皮剧烈颤动着然后睁开，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时候，他“啊”地一声惊呼，登时给吓清醒了。 叶萧刚睁开眼睛，就发现整个视野被一二三，三个脑袋占据得满满当当的。 他很是晃了晃脑袋彻底清醒过来，才认出那是迪迪、昭昭，加上小九的脑袋。 叶萧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敢情他现在躺在龟甲青石上，正在被惨无人道地围观…… 第五百零八章 愚者一得，我掰我掰 “哥~，你可算是醒了。”“道士哥哥~~~”“……”迪迪、昭昭、小九，用各自的方式表达着关心。 叶萧拿手背擦了擦额头，还真有汗，他叹口气道：“你们这个样子显得头很大。”小九、昭昭，“嗖”地一下就将脑袋缩了回去。 迪迪摸着脑袋傻笑。 他才不在乎头大不大，角不脏就好，当然，叶萧能顺利地苏醒过来，更好。 终于不是处在被惨烈围观的状态下了，叶萧舒了口气，双臂支撑坐了起来。 就这个动作，他还是在小九和昭昭各自伸出手搀扶住他一条胳膊的情况下，叶萧才勉强完成的。 迪迪反应慢了半拍都没能插进去手，在外面摩擦着双手一脸担忧。 叶萧坐起来后，拿手背又擦了擦汗，又是一头的汗。 “身体太差了，伤势不仅仅没有好，还在越来越重。”叶萧心里面清楚着呢，一记参商合成功后，大黑的诡异情况，他有一定把握能解决了。 铁蛋那个更不用担心，时间差不多了就杀鱼取人罢了。 迪迪、昭昭、小九，全都恢复如初，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现在最麻烦的，是他自己。 叶萧还不能表露出来，毕竟身为主心骨，他要是出了问题，对这个由小伙伴们团结在一起的小团队，无异于灭顶之灾。 他在脸上露出笑意来：“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叶萧想学着迪迪和昭昭弯起胳膊来露一下肌肉来着，可惜胳膊软塌塌的跟面条一样，索性就不出这个丑了。 “哥，你……”迪迪上下看看，发现叶萧连脸色都比之前红润了一些，好歹以昏代睡半天了，也就暂时放下心来，嘟囔着抱怨。 在他旁边，昭昭鼓着腮帮子作出生气状，叉着腰气鼓鼓地看过来。 叶萧知道有些心虚，抬手打断迪迪的话，轻咳一声，道：“那不是看你们是睡得香嘛。”迪迪一脸狐疑，昭昭一脸嫌弃，两人脸蛋上就像是各自写着一个字，合起来就是：“不~信~！”叶萧自己都不信来着。 “哥……”迪迪又要开口，叶萧把手一挥，再次打断道：“好吧，我是不想你们担心。”“可是哥……”迪迪又要再说，刚吐出三个字来，叶萧眼睛一瞪，他顿时又咽了回去。 叶萧摇摇头，指着小九道：“我的参商合失败，无非就是被拉进去鱼肚子里跟大黑和铁蛋作伴，我已经交代了小九，等七天到了，你们把我们挖出来就好。”“没什么可担心的。”迪迪摇摇头，开口道：“哥，我不是……”他说到这里，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偷眼望向叶萧，发现叶萧一挥手，一副又要打断样子。 迪迪就这么看着，牛眼睛瞪得老大了，像是在说“不用你打断，俺自己停。”叶萧讪讪然地收回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意思是“你说你说”。 他这是察觉到，好像真有点不厚道，好半天了，就没让迪迪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迪迪警惕地又看了一眼，看到叶萧的确没有再打断的意思了，才松了口气，顺畅地把话说了出来：“哥，俺是想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迪迪抓耳挠腮半天，那边叶萧都无语了，他才一拍脑袋，继续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这憨货还学会拽文了。 叶萧哭笑不得，凑趣问道：“失在哪里？”迪迪下意识地伸出粗萝卜般的手指，就要往小九那边指，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没敢。 他偷偷地用眼神示意，道：“咳咳，有小九在，哥你在古代鲶鱼肚子里别说七天，就是七个呼吸怕是都呆不了。”“然后，俺们又不会解道术，后面七天只能一边等你们化开，一边自个儿游。 你说惨不惨？”叶萧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小九淡然的样子，再看看一直没收回去的狰狞镰刀，不得不承认，他还真“失”了。 小九不会管那么多，其他时候，小骷髅无疑是听话的，从不会质疑叶萧的命令，一丝不苟地去执行。 哪怕有再大的危险，亦是一样。 唯独在涉及到叶萧自身安危时候，小九是彻底不听话的，一个逗号都不会听。 真要出现那种情况，叶萧相信还真会像着迪迪所说的那个方向去发展。 他在古代鲶鱼肚子里面连七个呼吸时间都没有能熬过去，小九就已经持镰刀来了个活杀大鲶鱼，将被“保鲜”住他的弄出来。 后面的日子里，想也知道是晦暗一片，连点希望的光都别想有。 没有了古代鲶鱼代步，在汹涌的暗河中，他们靠游的什么时候才能游出去啊？ 叶萧不由得激凌凌地打了个寒颤，想到那种结果，还真不如现在掉头回去试试看挖山。 那样还容易一些。 叶萧点了点头，虚心地承认错误：“迪迪，你说得对，是我莽撞了。”紧接着，他露出一脸欣慰，亲切地伸手拍着迪迪的肩膀，道：“不错不错，你这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啊。”“呵呵呵~~”迪迪先是震惊，叶萧竟然会跟他道歉，接着摸着后脑勺傻笑。 一直到他发现叶萧嘴角不可抑制的上翘，昭昭嫌弃脸地离他远点，生怕被什么传染了一样，冷不丁地回过了味来。 那是骂人的吧？一定是的吧！ 迪迪脸上得意的傻笑飞快地垮了下来，用幽怨地目光望着叶萧。 在这种目光的聚焦下，叶萧全无不好意思的表现，左顾右盼地扭头张望，问道：“大黑呢，大黑呢？”“呶，在这。”迪迪伸手到叶萧后头，拎着大黑的肚皮就给拎了出来。 拎在……肚皮……叶萧一脸古怪，一样拎着肚皮，将可怜的大黑接手了过来。 假假也是一头神兽，还是伤员，竟然被用拎肚皮的方式传递，说不出的诡异。 “咳咳~”叶萧干咳了一声，摆弄着手中大黑，发现它还是跟风干了一样，四肢张着大开。 叶萧心想不能啊，那么多月亮井水白灌了？ “我掰。”“我再掰。”“我接着掰……”在叶萧一阵折腾下，用事实证明了月亮井水还是没有白喝的，大黑原本硬邦邦的身子一掰就软，随意揉捏，很快就变成了全新模样。 等叶萧满意地放开手，大黑已然变成了前后小短腿全蜷缩着，尤其是前腿，逞蜷抱着的可爱模样。 大黑这是昏着，不然肯定啃叶萧一口表示抗议，再用狗语怒吼一声：偶是狗，是狗，不是猫！ 第五百零九章 久违了，铁卷 “咦？你们怎么这幅表情？”叶萧满意地将大黑摆在面前，一抬头发现大家一脸平淡地看着，无比淡定。 他们就不会觉得吃惊吗？好玩吗？ 叶萧不淡定了，奇怪地问道：“你们不觉得很好玩吗？”他接着痛心疾首地道：“你们看嘛，大黑恢复得很好，你们就不为它高兴一下？”……大黑看到自己的样子一定高兴不起来。 迪迪和昭昭肚子里吐槽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昭昭挺身而出，笑嘻嘻地道：“道士哥哥，很好玩啊，很为大黑高兴啊。”“那为什么……”叶萧刚问出一半，昭昭脆生生的声音就给出了答案：“因为我们都玩儿过了。”“每个人！”昭昭一字一顿地道出最后三字。 “呃~”叶萧吃惊地看看她，再看看迪迪，最后目光落到小九身上。 当他看到昭昭骄傲得意，迪迪憨厚地笑，小九扭开头不好意思的时候，就知道没跑了这事。 叶萧想了想，犹不死心地问道：“那大黑怎么还是那个样子？”这回是迪迪开口，他用无比厚道的语气道：“俺琢磨着不能就俺们玩，哥你醒了肯定也要玩儿，就给掰了回去。”掰……掰了回去……叶萧咽了唾沫，顿时忘记了大黑现在这个样子是谁摆出来的，手抚大黑饱经蹂躏的身躯，叹息道：“大黑，苦了你了。”其实他哪里不知道，迪迪他们分明就是放心不下大黑，一个个都亲手检查了它的身体状况。 至于摆姿势嘛，那纯粹是附带的，嗯，就是附带的。 叶萧在将大黑摆成猫儿模样时候，也亲手检查过了一遍。 那么多的月亮井水真没白灌下去，大黑不仅仅是身躯变得柔软了，所有的肉体伤势就跟灰尘一样被抹得干干净净。 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却是，依然不醒。 笑闹完了，迪迪和昭昭一起蹲到龟甲青石上，四只眼睛一起看着大黑，再看看叶萧，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放心，我有办法的。”叶萧给出了他们最期待的答案，“它的神兽朱厌之身恢复了就好办了，回头路上，我就去把它救醒。”至于怎么救，可有难点，可有把握等等，叶萧没说，迪迪和昭昭也没问。 这么长时间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他们对彼此都信任是无条件地，近乎盲从。 叶萧说没问题，说有办法，就是没问题，就是有办法。 笑容如瘟疫，顷刻之间在所有人脸上蔓延了过去。 “走，我们出发吧！”“骑鱼两万里！”叶萧长身而起，意气风发。 迪迪当先踏上被他骑得服服帖帖的古代鲶鱼，边走边回头，疑惑地问道：“哥，俺早就想问了，为什么是两万里？”为什么不是一万里，一万五，两万五，非得是两万里呢？ 天知道这暗河通哪里，还要走上多久？ 叶萧理直气壮地给出了答案：“因为威风顺口啊。”“呃~”包括小九在内，一行人险些一个踉跄，从本来就滑滑溜溜的古代鲶鱼后背上一头栽下去。 ……暗河继续奔涌，其势渐陡，迂回婉转，水流愈速，水量愈大。 古代鲶鱼即便在迪迪的强势镇压下，竭力地保持着平稳，还得半浮在水面上游，速度依然是越来越快。 它的确是在暗河中交通的最好工具，庞大的身躯又宽又阔，好像大海船的甲板，还能自行加速自行掌舵，别说多清闲了。 越是前行，迪迪他们对叶萧的分析就越有信心。 古代鲶鱼跟识途老马一样，顺畅无比，熟稔无比地向前，仿佛不用说它就知道大家的目的在哪里？ 问题是，连叶萧都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在哪里？只能跟着古代鲶鱼继续向前了。 越是向着暗河下游去，可能会出现出口的那种地方就越少，最后压根就不再出现哪怕只是可以搁浅停泊的地方。 叶萧等人就像是坐在一辆马车上出了城，渐至野外荒郊，再无可以留客处。 他们也不在乎这个。 迪迪和昭昭盘坐在地上，紧张地看着坐在他们对面的叶萧和小九。 叶萧闭着眼睛盘膝而坐，大黑保持着被他捣腾出来的模样，就窝在叶萧的腹前，紧紧地贴着。 小九跟平时不一样，不再是跟影子一样站在叶萧身后，而是并肩盘坐，一只手至始至终都拉着叶萧的胳膊，好像生怕他飞走了一样。 “呼~吸~”“呼~吸~~”除去奔涌的激流声，古代鲶鱼破浪而游的响动，连个其他的杂音都没有，只有叶萧悠长的呼吸声音，在迪迪和昭昭耳中回荡。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好半天了，要不是悠长的呼吸节奏一直在变化，眉心时而皱起来时而又散开，迪迪简直要怀疑叶萧已经睡着了。 就在他和迪迪以为叶萧这个样子要再保持很久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叶萧突然张开嘴巴，吐出了一股白炽的光雾。 “啊~”迪迪和昭昭下意识地向后一仰，惊呼声刚出口就齐齐地用手捂住，生怕打扰到了叶萧。 白炽的光雾凝而不散，乍看像是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张开嘴巴吐出一口热气，出口就化为了白雾。 凝神再一看，远不是那么一回事。 白炽的光雾在翻滚着，沸腾着，坍塌着，恍若是汇聚在一起的白色浓郁，在天风吹拂下，随风而动，变幻出诸般模样。 “刷！”叶萧霍地睁开了眼睛，紧绷着的双肩放松了下来，目视白炽光雾。 几乎在同一时间，光雾中凝出了“核”一般，有一件东西由虚化实，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铁卷！ ——召唤神兽铁卷！ 神技之所以为神技，之所以是传说的存在，是因为其独一性，传承性。 这召唤神兽铁卷，便是神技的传承，独一无二。 当初通过召唤神兽铁卷进入了斗兽场考核，真正获得了传承召唤神兽神技的传承资格后，铁卷便化入了叶萧身体里，一直到此刻，方才被他重新逼了出来。 “久违了，铁卷。”叶萧感慨着，伸出一根手指，遥遥地对着光雾中沉浮的铁卷点去…… 第五百一十章 再临斗兽场 “轰！”一声轰鸣，不似响动在耳中，仿佛只是在脑海当中震动。 叶萧一根手指方才虚点出去，压根就没有落在实处，轰鸣之声便响了起来。 继而，白炽光雾不住地翻滚着，涌动着，汇成了一个漩涡，向着中心处的召唤神兽铁卷塌陷下去。 漩涡渐急，快到了白炽光辉不住地喷薄而出，勃发而起，犹如天上的星云穿透了地壳，横亘在这暗河深处。 迪迪和昭昭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这一幕，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随时可能一个饱嗝就给打了出去。 再开始之前，叶萧就跟他们说起过他的想法了。 叶萧为救治大黑想到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帝流浆！ 当初在考核继承召唤神兽传承资格的斗兽场里，叶萧就通过连过三场的方式，获得了帝流浆。 此物能开启灵智，而所谓的开启灵智，就是激发血肉之力供养灵魂，量变导致质变。 即所谓的开窍。 上一次进入斗兽场时候，大黑刚刚占据神兽朱厌的身躯，那叫一个不配套，走个路都能后脚绊前脚的地步。 正是借助帝流浆，方才做到肉壳与灵魂的融合。 现在道理是一样的，燃烧的海门城一战大黑消耗太过，已经损伤到了灵魂。 这就是需要帝流浆出场的时候了。 叶萧现在在做的就是重新凝聚出召唤神兽铁卷，然后以之激发出斗兽场，再次进入其中。 这一步要是完不成，一切就不用提起了。 “一定可以的！”叶萧全部心神集中在成为漩涡中心的铁卷上。 上一次连过三关，中断而出的时候，他就感受到冥冥之中传递过来的意念，他还可以再次进入。 叶萧只是没有想到会只是间隔这么短的时间，中间又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他更没有想到，再次进入竟然不是单纯地为了获得更多的收获跟磨练，只是为了……救大黑！ “出来！”叶萧在心中呐喊着，铁卷如能聆听到他的心声一般，通体震颤了一下。 下一刻，漩涡塌陷，磅礴的吸力骤然爆发了出来。 先是叶萧的道袍，再是他的头发，继而连脸上的肉都被漩涡爆发出来的吸力扯动，他整个人都不由得向前倾去。 小九本就一直拉着他胳膊的手一紧，牢牢地拽住，整个身躯几乎挂在了叶萧胳膊上。 大黑更不用说了，它的身躯窝在叶萧腹部，其上更是被叶萧的一只手牢牢地摁住，好像生怕它被甩出去了一样。 漩涡吸力越来越大，叶萧、小九腾空而起，若为无形的绳子绑在身上，在大风天里被放着风筝。 诡异的是，在漩涡的另外一头，迪迪和昭昭浑若不觉，压根感觉不到半点吸力，连头发都是乖乖地向下垂落着的。 这一切都发生在古代鲶鱼的背上，它也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异状，正在吭哧吭哧地滑着水。 召唤神兽铁卷之神异，可见一斑。 迪迪和昭昭来不及感慨，“轰”地一下，叶萧和小九一起化作白光，被卷入了漩涡当中。 只有一个声音飘渺地传了出来，传入豁然站起来的迪迪和昭昭耳中：“等~我~回来~~”其声犹在耳边回荡，人踪已渺然。 ……“终于，又回来了。”叶萧睁开眼睛，重新感受到了四肢的存在，扭头确认了腹前的大黑，身旁的小九无恙，这才有了心思打量着周遭环境。 如上次一般，他们置身在一片空旷得夸张的巨大空间里，脚下是铺得平坦的沙土，周围是青石垒成的高台，呈环圆状环绕整个空间。 圆环形的高台斜向上，密密麻麻地遍布着座位，其上影影绰绰有无数人影高坐其上。 他们纹丝不动，好像在那里的只是躯壳，只有当某个时间，灵魂方才会灌注其中，让他们振臂高呼，让他们翘起大拇指，或是齐刷刷地向上，或是齐刷刷地向下，决定着参与斗兽者的命运。 叶萧站直了，伸脚在沙土地上碾了碾，感慨着：“好久不见，又好早就见。”“好久不见”是的确有点久了，时间上或许没有多久，可因为太多事情发生，凭空就生出了时光倥偬的沧桑感觉。 “好早就见”，却是叶萧本以为再次来到这里，将是很久很久以后，那个时候他将无比的强大，兴许可以媲美当初来过此处的老道士。 叶萧到现在还能记得自家爷爷隔着时间与空间，遥遥望过来的那一眼，记得他假正经的伟岸背影。 他脸上不由得带出笑意来，当初发生的一幕幕，走马灯般地在脑海中闪过。 叶萧轻声道：“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是光幕？”“刷”一道白炽的光柱从天而降，将叶萧、小九，以及大黑笼罩其间。 一阵涟漪过后，光柱化为光幕，明明透明得光幕外纤毫毕见，又毫无疑问，不可撼动地隔绝了内外。 光幕内外，俨然两个世界，互不干扰。 “接着是那个声音。”叶萧刚喃喃自语，一个恢弘的声音响起，为斗兽场的结构层层回音，恍若天音般传入耳中：“请召唤神兽入场……请召唤神兽入场……请召唤……”叶萧正闭着眼睛聆听，恢弘声音戛然而止，仿佛发生了什么错误，又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新讯息，一般无二的恢弘声音，内容却完全不同了。 “是否继续挑战……是否继续挑战……是否继续挑战……”叶萧霍地睁开眼睛，有精光迸射而出，兴奋得跃起，狠狠地挥了一下手臂：“可以！”“果然可以！”叶萧在听到第二声恢弘之音时候，便知道他的设想可以实现了。 虽然当时隐隐地感觉到可以再次进来，却不能肯定是否能够继续挑战。 现在，谜底揭开，虽然不是最好的从第一关开始那个结果，却也足够了。 至少，大门没有打开，窗户开着嘛。 够了，足够了。 “上次是连胜了三场，那么接下来的挑战，就是第四场。”叶萧摸着下巴回忆，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三场分别是人族重甲战士，大号迪迪的牛魔人，以及一头狮王。 他带点忐忑，又不无期待地想着：“第四场的对手，会是什么呢？” 第五百一十一章 关键一步，唤醒！ “请召唤神兽入场……是否继续挑战……”恢弘声音，原本不搭的两句话，凑在了一起，在斗兽场上空回荡着。 叶萧知道，这应该跟他是再临斗兽场有关。 深吸了一口气，他将目光收回，落到了怀中大黑身上，再双手用力，将它往光幕上推去。 叶萧的声音，凝重地响起：“神兽入场。”声音不大，只有身旁的小九可闻，又有光幕隔绝，按说不当有第二个人听见才对。 叶萧话音刚落，蒙蒙的光自光幕上涌动出来，如一双虚无的手，将大黑捧了过去，送出了光幕。 在这方世界里，斗兽场之灵果然无所不能。 叶萧眼中精光在闪动，对自己的计划愈发地有把握了起来。 他紧张地看着被送出光幕外的大黑，目光随之而动，甚至没有察觉到身体不住地前倾，几乎就要触碰到了光幕上。 就在这个时候，叶萧掌心一凉，有一只纤细又坚硬的小手伸了进来，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在表示着安慰。 叶萧扭头一看，小九已然跟他并肩而立。 “呼~”莫名地，看着小九眼眶中跃动的魂火，叶萧心中就是一安，徐徐地吐出一口气。 “我的判断，不会错的。”叶萧语气坚定地说道。 话音刚落，刚刚脱离光幕的大黑悬浮在空中不曾落下，异变突生。 大黑睡着了般的身躯颤动了一下，自它眉心处，有淡淡的金光，在一点一点地透出体来。 稍顷，一个金色的晶石，如同被抽离般，自大黑眉心处彻底浮现出来，脱离出来。 晶石里，有还是黑背大狗形态，犹如还在遗人村里作威作福模样的大黑，在里面趴着酣睡。 叶萧握着小九的那只手不由得加了把力气，握得愈发地紧了。 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晶石在空中缓缓地转动着，每一个截面都是一只大黑在酣睡。 下一刻，有淡淡的白炽光雾从天而降，仿佛是云层跌到了地面又没有化成雨水一般。 一缕缕地白炽光雾加入了金色晶石的旋转，不住地沁入其中。 叶萧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看见光雾沁入之后，便出现在了酣睡的大黑周遭，为它每一次呼吸吸入。 坠落云雾般笼罩大半个广场的雾气，在短短几个呼吸时间里，尽数进入了金色晶石当中，再被大黑在是酣睡中吸了个饱。 看着这一幕，叶萧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觉得这一幕忒也眼熟。 “最近大黑没少干这种事情。”他又有些心虚地想道：“这斗兽场该不会跟月亮井一样脆弱，下面还带个陷阱吧。 从这里我可逃不出去。”叶萧当然不会真以为类似情况会在这里出现，不过是胡思乱想，以缓解紧张情绪罢了。 “汪！”“汪汪汪~~”毫无征兆地，突如其来地，金色晶石中，大黑忽然自睡梦中惊醒，不知是梦到了有人抢它骨头啃，亦或是其他的狗在觊觎它的后宫，直接一蹦而起，吠声惊怒。 “醒来，果然醒来！”叶萧一把抱起小九原地转了三个圈子，第一个圈子刚转完，怀中的小骷髅又跟煮熟螃蟹没两样了。 “哈哈哈，我猜对了，果然是这样。”叶萧将小九放下，兴奋得振臂高呼：“谢谢你啦。”斗兽场上空沉默一片，自不会回复他的感谢。 “斗兽场既然允许我进入，又能继续上次的挑战，偏偏我的神兽沉睡不醒，挑战如何开始？”“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斗兽场会将它唤醒过来。虽然不会治愈它的伤势，但唤醒却是大有可能的。”“哈哈，果然如此。”叶萧的兴奋许久许久都没有平复下来。 这一步，太重要，太重要了。 想要恢复大黑透支神兽力量而造成的灵魂伤势，可以依靠帝流浆，兴许在玛法大陆上，也还有其他的手段，其他的宝物可以实现。 叶萧真正无法解决的，整个玛法大陆上可能也没有几个人能解决的，反而是将大黑如风中烛火般随时可能熄灭的灵魂唤醒，这一步。 这就像一个人重伤之后，陷入昏迷，成为了植物人。 治疗身上的伤势不难，维持其存活也有办法可以做到，反而是唤醒这一关，难之又难。 唯独对斗兽场之灵，这个专门为了考核神兽，提升神兽而存在的存在，不过是举手之劳。 果不其然，一如叶萧推断，为了让考验能继续下去，推进到第四关，斗兽场真的出手唤醒了大黑。 “现在，就差帝流浆了。”叶萧嘴角弯起，笑容从未如此自信过。 唤醒大黑这一关过去，事情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掌握。 叶萧兴奋完了，大黑懵逼了好久后，也弄明白了自身情况。 它先是冲着叶萧所在方向“汪汪汪”了好几声，打着招呼，就像在说道：偶睡着这么久，你有没有找别的宠物？什么你说有？信不信偶咬你吖汪~！ 叶萧含笑地看着它，难得地没有对大黑冲他龇牙提起拿脚踹的冲动，伸手对着大黑依然悬浮在空中的身躯指了指。 大黑会意，试探地将狗头向着金色晶石的壁触碰了过去。 “嘭！”几乎是狗毛的接触，金色晶石就轰然破碎开来，化作无数晶莹的光点，在空中组合成了大黑灵魂的模样。 灵魂刚一出现，大黑本来还伸出舌头，流着哈喇子，想要扑过去舔叶萧呢是——天知道灵魂为什么还能模拟出流哈喇子的模样。 结果还不等它做出什么来，灵魂状的大黑就“嗖”地一下，被吸入了自身肉体里面。 下一刻，蜷缩着两只小短腿跟猫儿一样的大黑，颤动了下眼皮，时隔了好长时间，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醒过来的大黑乌黑小眼睛里满是疑惑之色，似乎对自己为什么会摆出如此羞耻姿势表示不解。 “咳咳咳~”叶萧在光幕里面咳嗽了几声，吸引了大黑的注意力。 当大黑犹自带着疑惑的目光转过来后，叶萧指了指它的身体，说道：“大黑，试着走两步。”叶萧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时候，完全能感受到从小九那里投过来的灼热目光，好像在问他：你这是转移话题吧是？一定是的吧？ 第五百一十二章 道士见道士 一步，两步，三步……大黑果然被骗，忘记了纠结那个羞耻的姿势，试着迈步子，在沙土上行走。 前面几步没问题，大黑立刻翘尾巴了，高昂着脑袋，得意洋洋，跟检阅它后宫似地迈着不是狗走的优雅步子。 下一刻，扑通一声，前脚拌后脚，大黑跌了个狗吃屎，小脑袋扎进了沙土里，再抬起来灰头土脸。 “呸呸~”大黑吐着舌头，吐着土，哭丧着脸扭头望向叶萧。 “哎~”叶萧摇头叹息一声，倒不是很出乎意料。 “果然是这样。”“斗兽场只是唤醒了大黑的灵魂，不改伤势很虚弱。”“以如此情况的灵魂去驾驭神兽之躯，力有未逮。”叶萧不仅仅看到了大黑驾驭不了身躯的狼狈，还从它水汪汪的眼睛里面看到了浓浓疲惫。 只是几步路的功夫，大黑就掩盖不住从灵魂深处传递出来的疲惫。 这要是战斗一场，那它直接就可以再睡过去了。 “还是需要帝流浆的。”叶萧得出了结论，扭头看了小九一眼，神情严肃，好像在说：你看，我不是在转移话题，让它走走是有用意的。 小九歪了歪脑袋，别过头，就留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好吧。”叶萧耸耸肩，先以目光警告大黑别动，再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天。 其实哪里需要他警告，大黑精得更鬼一样，察觉出不对立刻窝到了地上，连眼皮都不带眨的。 斗兽场上空灰蒙蒙一片，并没有一对明亮眼睛，或一张硕大嘴巴，亦或是一整张人脸在哪里，就像是空无一物。 叶萧却知道，不需要显化出什么人脸来，斗兽场之灵无处不在。 “请召唤神兽入场”的恢弘声音，在大黑灵魂归位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只剩下是“是否继续挑战”的声音在继续回荡。 “接受挑战！”叶萧朗声说道。 短短四个字一出，几乎没有时间间隔，整个斗兽场轰然一震，仿佛是笼罩在其上的一层薄纱被掀开，陡然变得不一样了。 “呼呼呼呼~”~先是风乍起，在斗兽场中央卷起黄蒙蒙的一片，风沙中，一个人影在若隐若现。 叶萧竭力地看过去，也只能看到那是一个人的模样，正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横膝，一手撑地。 其他的细节，便看不真切了。 下一刻，叶萧的注意力便被周遭圆环形的高台吸引走了。 密密麻麻的高台座位上，“刷刷刷”地无数个光点浮现了出来，一个个身影色彩鲜明了起来。 那些光点，赫然是一双双骤然睁开的眼睛。 “第四场，要开始了。”叶萧心中蓦然地，升起了一个明悟。 只要他这次再连胜三场，打通第六关，那么就像上次他打过第三场时候一样，不仅仅可以得到奖品，更可以下次继续进来，衔接着继续去挑战第七场，第八场……如果叶萧与他的神兽不能做到，那么不仅仅得不到他想要的奖励，而且再不能够进入斗兽场。 这，就是最后一次。 “原来还有这样的规则。”“有意思。”叶萧微微颔首，心下恍然。 这并不是他推测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心血来潮，而是斗兽场之灵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直接将规则传递入了他心中。 “很好，打通第六关，本来就是我的目标。”“还能获得下次继续进入，衔接这一次的结果，这就是额外赚的。”叶萧似乎没有为要连胜三场感到压力与紧张，忐忑什么的，更是随风吹去。 他已经进入了状态。 小九也没有了闹别扭给后脑勺的模样，并肩而立，手始终牢牢地抓着叶萧的手掌。 光幕外头，大黑完全没有进入状态。 “呜呜呜~”它在瑟瑟发抖，哀鸣出声，看着风沙中渐渐平息，看着风沙中那个单膝跪地的人影抬起了头，它恨不得就这么原地后蹭，有多远就蹭多远。 大黑到底没敢动，生怕动作稍稍大一点，就眼前一黑再睡过去了。 它是睡够了。 “不争气的东西……”叶萧对大黑无语得很，还在早就习惯了它的德行，哪天不这样了反倒是不习惯了，倒也不至于坏了士气。 他的目光直接越过大黑，落到风沙飞扬处。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风乍停，沙飞落，如珍珠项链被隔断了绳子，哗啦啦地洒落了下来。 没有黄色帷幕般的风沙遮掩，叶萧目光瞬间落到了那个自单膝跪地转为长身而起，同样目视过来的人影身上。 “呃~~”叶萧吞咽了口唾沫，吃了一惊。 依上一次三场战斗依次出现的对手来推断，叶萧是早就猜到这第四场的对手，应该是一个人族。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个人族竟然身穿了一件道袍！ 赫然是一个道士！ 道士年纪看不出大小，乍看嘛面如满月，皮肤紧绷红润，五官秀气，像个少年。 仔细一看，又会发现无论是头发还是眉毛，尽数带上几分雪花飘落其上般的斑驳，仿佛是饱经风霜的中年人。 道士的道袍，尤其是吸引人注意。 道袍上厚厚实实，织锦提花，拖着长长下摆，前摆亦是层层叠叠，说不出的精美华丽。 这哪里像是道袍啊，简直可以穿着去参加比奇城任何一个贵族的聚会，一样会成为全场焦点。 叶萧撇了撇嘴，有些不爽。 当初孙大娘给他亲手做的道袍，他就觉得相当之华丽了，不曾想跟人这一比……算了，还是不比了。 叶萧最不爽的还不是道袍，而是道士这个身份。 他用只有小九能听到的声音嘟囔着：“从没觉得看到道士有这么讨厌。”叶萧自己身为一个杰出的道士，尤其是在燃烧的海门城一役突破瓶颈后，深深地知道一个厉害道士有多可怕。 在叶萧观察对方的时候，第四场的对手，那个道士一样在望过来，同时迈步向前，一步步地靠近。 道士的脚步，以及他自身似乎带着某种韵律，华丽道袍拖在地上，竟然能压得尘埃不起，仿佛是拂过浅浅的水面，有一种轻微的拖拽感罢了。 “那就，来吧。”“第四场，开始。”叶萧摒弃了杂念，拉着小九手的那只手提起来到身前，用两根手指伸向另外一只手…… 第五百一十三章 命运指环，三方归一 叶萧沉静下来，右手的两根手指，捏住左手指间套着的指环——转动！ ——命运指环：归一！ “咔~咔~咔~~”指环中间那一圈，在基座上徐徐地应力转动，发出有节奏的异响声音。 这声音不像是失修的门轴，也不像生锈了的关节，而是自带着某种韵律，好像有什么力量在随之勃发而出，干扰了现世。 感受着触手的冰凉，叶萧用眼角余光瞄到指环上，有微光在散发出来，犹如久久的沉睡后，刚刚苏醒过来的一个懒腰。 “靠你了，老伙计。”叶萧在心中说道，命运指环：归一若有所觉，荧荧微光一涨，笼罩住了他两只手，并随之蔓延周身，如会呼吸般，又如潮汐，在吞吐涨落。 要不是有命运指环：归一的存在，叶萧也不会打上斗兽场的主意，以求通过这个传承考核让大黑能恢复过来。 上次斗兽场传承考核连胜三场的经历，如水一般在叶萧记忆中涨起，再落下去，水落石出般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有当时感受，清晰得就像是在昨天。 当时，叶萧、小九、大黑，三人归一在神兽朱厌的身躯里，共同决战一个个强敌，最后爆发出“见则大兵”的神兽血脉之技……“这次还要依仗你。”叶萧情不自禁地将命运指环：归一又转动了几圈子，那清脆的“咔咔咔”声音完全停不下来。 往昔套在手指上，因为太过习惯，几乎忘却了它的存在，此刻“归一”苏醒了过来，在轻轻地颤动着，如一个婴儿用双手抱着叶萧的一根手指，放在口中吸吮着。 “是了。”叶萧心中明悟，安慰般地在命运指环：归一上拍了拍。 “我是太小看它了。”“命运指环：归一，以‘命运’为名，可不是只有在这种场合，这种需要下，方才能够发挥作用。”叶萧深深地觉得之前想得太简单了，颇有点身入宝山空手而归之憾。 试问要是得到命运指环：归一者不是他，没有传承到召唤神兽这个神技，那也就没有在斗兽场里运用的机会，指环岂不是要蒙尘？ 哪里有这种道理？ “我明白了。”叶萧保持着转动指环的动作，感受到周遭每一缕风，每一颗尘埃的运动，恍若他与小九的意识连在了一起后，量变引起了质变，在不住地弥散开来。 在这一刻，叶萧有一种说不出的……掌控感！ 掌控住这片区域，一切尽在执掌，所有变化，皆有规律，掌上观纹一般。 叶萧眯着眼睛，自身都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在用意识还是用眼睛在观察世界，那一条条肉眼不可见的丝线，是风还是尘埃构成？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燃烧的海门城，回到了在碧萝河底鏖战铁甲人的时候，回到了触摸到流水画符境界的那一个刹那……“掌控！”“以前我是境界不到，领悟不到‘归一’状态下纤毫毕现，了如指掌的掌控。”叶萧带着歉意，用食指和中指在命运指环：归一上轻拍了两下，如在安慰。 “来，现在，我们来战斗吧！”叶萧双手握紧，将自己的手，小九的手，命运指环：归一，捏合在了一起。 “嘭！”一股无形的气浪爆发，以叶萧所处之处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弥散开来，如浪打堤坝，前仆后继地拍在白炽光幕上。 “归一！”叶萧低喝出声，转而以戴着命运指环：归一的左手握紧了小九的手，空出的右手五指打开，掌心凹陷下去，对着光幕外不知所措的大黑。 “呼呼呼~~~”风乍起，无形的联络让大黑猛回头。 叶萧掌心中一阵阵地麻痒，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骨头里，从血脉深处浮现出来，行助于外，刻画在掌心。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刚刚传承了神技：召唤神兽时候，铭刻下神兽烙印之际，便是如此感受。 叶萧自己看不到，大黑却瞪圆了小眼睛，清楚地看到了一个淡淡地，浅浅地，好像用力一抹就会擦去的烙印，重新浮现在了叶萧右手掌心。 崩溃的神兽烙印——重现！ “轰！”在神兽烙印重现的一刹那，叶萧、小九、大黑，三方脑子里齐齐轰鸣一下，在同一时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潮水般涌来，又揭幕般地褪去，眼前大放光明，却是已换了身躯。 “嘭！”叶萧和小九的灵魂归一入了神兽朱厌身躯后，好像得到了支撑，原本大黑小奶狗一般的身躯瞬间膨胀了起来。 从掌上可舞，到超过丈许，变化的不仅仅是大小，更有磅礴的气势，伴随着血脉之力的蓬勃，豁然爆发了出来。 一如先前在光幕当中，神兽朱厌脚下的沙土向着四面八方散开。 沙尘滚滚，如龙升天。 这回再没有光幕阻隔，它们一路排山倒海般地推去，一直扑到了圆环看台的下方，方才如打在堤岸上一般溃散开来。 叶萧顾不得去看这壮景象，别扭地想要扭扭身子，意识从人的身躯进入到神兽朱厌的体内，别扭是正常的。 于是随着叶萧的下意识反应，一直趴窝在沙土上的大黑蹦跶起来，伸伸腿，扭扭屁股。 对面在落下的风沙中带着“沙沙沙”脚步声不住走来的道士，脚步顿了一下，好像被对手诡异的动作惊了一下似的。 “就是这种感觉。”叶萧扭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里，他，小九，大黑，三份意识挤得满满当当的。 叶萧居中，小九在后，大黑委屈如小媳妇儿般，窝在了最角落。 不是大黑不想占据主导权，不想扑上去撒欢儿，实在是三方的灵魂强度差得太远。 叶萧在道术上的境界突飞猛进，又加诸与大黑和小九皆有主从之别，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居中的主导。 处在这个位置，叶萧能感受到神兽朱厌之躯的每个末梢，甚至每根毛发的存在，并且在这个强大躯体的加持下，意识不住地弥漫出去，“看”到了风和沙土的模样。 “真好啊。”叶萧好像饮了几口好酒，处在即将微醺的状态下，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受困于自身伤势，叶萧并没有受伤的灵魂上面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帐，看什么都是隔了一层。 这就像是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的人，乍看精神还好，实则别人跟他说话，脑子里都要卡顿一下，慢了一拍才能回复一般。 叶萧现在主导了恢复到巅峰状态的神兽朱厌之躯，那种强大肉身支撑下的感受，甚至比起自家完好无缺时候还要好，好得多。 小九感觉也蛮好的。 在这种三位一体的灵魂归一状态下，小九感觉自家就像是依偎在叶萧的灵魂上一样，从来没有这么地近过。 只有大黑，因为在三者当中灵魂最是孱弱重伤，挤在角落里出不来，浓浓的幽怨都要化成了洪水，把前头鹊巢鸠占的两个家伙给淹没掉。 只是……谁在乎？ 叶萧和小九的注意力，全都落到了从沙尘中单手掩面，一步步走出来的道士身上。 第五百一十四章 披毛戴角，扮猪吃虎 “咦？”“怪怪的。”叶萧目视着缓缓走过来，华丽道袍拖在沙土上的道士，感觉很是别扭。 从滚滚烟尘中顶着走出来，道士放下遮住脸的手，露出真容来。 模样是前头叶萧就看到的了，关键是那一双招子。 道士目无焦距，眼睛扩散到整个眼睛只能看到黑褐色，看不到一点白，有一种“茫然”的味道。 他还在一步步地走来，面无表情，仿佛只是没有智慧的机械。 叶萧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原本他清秀小脸做出这般动作，看着还有点严肃深沉的味道。 现在嘛，顶着大黑的躯壳，神兽朱厌模样，眉头一皱，怎么瞅着怎么引人发噱。 好在，叶萧自己看不到，不然笑场了，等下也不用打了，认栽得了。 “奇怪，怎么比起第一到第三场的对手还不如？”叶萧挠挠头，占据着神兽朱厌的身躯，他动作看起来也跟猴子没两样，被传染了一般。 他还记得第一场战士的怒吼，第二场牛魔人的咆哮，第三场狮王的彪悍，跟眼前第四场的道士比起来，无不多了几分灵性，跟活人没有两样。 “管他的，兴许是不好控制吧。”叶萧只能暂时搁置，将注意力完全地集中到即将爆发的战斗上。 恰在此时，道士停下来从半跪起身后就一直没有停下过的脚步，隔着一段不长不短，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叶萧遥遥相对。 “果然难搞。”叶萧吐出一口气，虽是早有预料，真看到了还是难免郁闷。 道士停下来的这个距离，别人不知道，叶萧自个儿就是优秀道士哪里还不清楚？ 那分明就是道术洪流爆发的最佳距离。 太近则易被人近身；太远道术容易被闪躲。 不近不远，最是难缠。 因为对方没有智慧而带来的轻忽，瞬间在叶萧心头消失得无影无踪，跟大风刮过去了一样。 代之的，是兴奋。 叶萧猛地想起来，他好像还没有跟优秀的道士正面碰撞过。 “好机会啊。”叶萧一念方生，对方的道士用没有焦距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突兀地喝道：“呔！”“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还不速度退散。”道士的厉喝声音里，依然不带半点情绪，仿佛只是机械地诵读。 然而——叶萧一个踉跄，险些步了大黑的后尘，摔个嘴啃泥出来。 ……这妥妥的不是玛法大陆自产的道士！ 叶萧反应过了，无比肯定地判断着。 要真是玛法大陆土产的，那乐子就大了，想着一声厉喝，牛魔人、獬羊人、鬼豚族、灵狐族……一股脑儿全都扑上去，一人一口唾沫，也给他淹死了。 “难道是来自神龙帝国的？”叶萧愈发地感兴趣了起来，摩拳擦掌地愈发兴奋。 第一次同行交流，对阵道士，竟然还是神龙帝国进口的，这个待遇，也没谁了。 与叶萧的兴奋不同，在三方一体的归一当中全无存在感的大黑，颤抖着声音问道：“他，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偶没听明白汪~”叶萧用怜悯的目光望向它。 大黑瞬间就懂了，整条狗都跳了起来，气得浑身都在哆嗦：“退散？退个头散啊汪~”“让开，让开，偶要咬得他生活不能自理~汪~”大黑狂躁得跟得了狂犬病一样，叶萧目光依旧带着怜悯，至于放大黑出来，那是连想都没有想过。 就它现在前脚拌后脚的状态，放它出来不是找虐吗？ 大家现在都在一个身体里，叶萧还不想连带着自己也被虐一顿，怪疼的。 ……还是交给小九吧。 叶萧以目示意，小九会意地跟叶萧来了个移形换位，处在神兽朱厌意识空间的居中位置。 小九原本身躯娇小而矫健，走的是灵活路子，跟神兽朱厌嗜血狂战的风格截然不同。 叶萧却全不担心。 比起对大黑，他对小九要有信心得多，这可是当初凭着装死都能阴掉一大批人的神之护法啊。 对小九高明到逆天的武技，不仅仅是叶萧这个道士，就是迪迪这个正牌战士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九一占据主导，外头神兽朱厌之躯动作就发生了变化。 它庞大的身躯不再是挺得笔直，而是俯下身去，颀长的两条粗壮胳膊触在地上，四肢着地。 叶萧完全能感受到在这种姿势下，神兽朱厌的爆发力有多恐怖，前头就是一座山，也会瞬间被推平。 “术业有专攻啊。”叶萧感慨着，同时感受到神兽朱厌之躯里力量已经积蓄到了极致，随时准备暴起，一击扑到道士处。 “他会怎么做呢？”叶萧一边做着易位而处自家如何反应的推演，一方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到了对面道士身上。 在这个距离下，他注意到了之前没有察觉到的地方。 道士道袍厚实而华丽，身后还背负着一柄木柄的剑，只有剑柄露出肩膀斜上方，还看不到剑刃。 不过叶萧却注意到，这柄剑并不是真的背负在道袍外面，而是从道袍的后领处，插入了进去。 “背在衣服里面？”“这是哪国的背法，神龙帝国那边流行吗？”叶萧看到道士华丽道袍在肩膀地方耸起来的一块，对这种流行和审美完全无法认同。 “等等。”“难道……”叶萧吐槽戛然而止，腹诽胎死腹中，一道灵光在脑海中划破了夜空。 “不对，有问题！”叶萧心里咯噔一下，警钟长鸣，下意识地高呼出声。 他忘记了，这是三方归一，意识相通，共处在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里。 在叶萧感觉到不对，思维传递过去后，立刻就被小九接收到了。 叶萧声音刚刚传出，在意识空间里回荡之际，小九已经做出了应对。 它一改神兽朱厌身躯的前倾之势，一条条强健肌肉扭曲成，即将爆发出来的力量由前扑改为侧移。 神兽朱厌身躯不动，只是深深地下俯了一下，做出一副下一刹那就要扑出的假象。 这个时候，对面的道士，动了。 先动的不是他的动作，而是眼睛。 道士双眼中茫然冰消雪释般不见了，占据了整个眼睛的黑褐色眼仁收缩回去，恢复了黑白分明的正常人眼睛模样。 继而，一抹灵动，一抹狡黠，在道士眼中出现，好像绘声绘色地在说：你们中技了。 看到这一幕，叶萧哪里还不明白，唾骂出声：“我去，太狡猾了，这是扮猪吃虎啊！” 第五百一十五章 五行风暴，小九神迹 装傻充类假扮猪。 出言激怒诱敌来。 叶萧忽然就明白过来了，敢情对面这个道士狡猾狡猾地，完全不是前头三场的对手能相提并论的。 前头就觉得怪怪的，怎么这第四场的对手比起前面三场还要不如？ 原来不是不如，是远远地超过，扮猪吃虎，挖坑埋人的伎俩玩儿得不要太熟。 叶萧心里面那个庆幸啊。 要不是他从对方插木剑的方式隐隐觉出不对，接着灵光一闪，想到了某种可能，在关键时刻提醒了小九，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叶萧仿佛能看到小九驾驭着神兽朱厌身躯，狂扑过去，在半空中就被狂风暴雨一般的道术淹没之景象。 在对方早有准备，预先埋伏下陷阱的情况下，小九再没有点轻敌之心，那别说一波带走对方，别被对方一波带走就算是不错了。 现在，情况自然不同。 说来话长，当其时，只是一瞬间事。 叶萧提醒了，小九注意力，顺带着还误导了一下对方，然而，对面的道士就动了。 在叶萧炯炯有神目光注视下，道士一个旋身，借势将木柄剑从后领处拔了出来。 那果然是一柄木剑。 其身焦黑，如遭雷击，观其颜色，当是桃木。 雷击桃木剑！ “的确不是玛法大陆土产的道士，他肯定来自神龙帝国。”叶萧又一次确认了判断。 雷击桃木剑这明显不是玛法大陆手段，在玛法大陆，比奇王国里，道士们更多的还是使用类似明月的法剑，这种形制。 从材质，到用途，皆与神龙帝国有别，走上了自身的发展道路。 雷击桃木剑这种东西，叶萧只从老道士偶尔提及里面稍稍了解了一点，现在总算有机会看到真的了。 叶萧的注意力再次无比地集中，跟针尖儿似的，全部凝到了雷击桃木剑上。 下一刻，他大骂出声：“阴险，太阴险，十分之阴险！”叶萧分明地看到从道士后领口抽出来的雷击桃木剑上，密密麻麻地布了雷击痕迹和符箓纹路。 这些都没有什么，关键是从剑刃与剑柄相接处开始，层层叠叠的符箓，一张贴着一张，一张盖着一张，贴了无数在桃木剑上。 看到这一幕，叶萧除了唾弃对方阴险之外，终于明白道士为什么要将雷击桃木剑插到后领里了。 这样难看归难看，不舒服归不舒服，可以扮猪吃老虎啊。 要不是厚实华丽的道袍掩住了雷击桃木剑，让人看不到上面贴满了符箓，正常人都会警惕的。 那也就起不到出其不意的作用。 “他不是来战斗的，就是来阴人的吧？”叶萧情不自禁地想着，同时毫无心理负担地将这招记了下来，准备在应景时候就拿出来实践一下。 且说电光石火间，雷击桃木剑出鞘，不，是出衣领，道士持剑遥指神兽朱厌，空着的那只手在雷击桃木剑上自剑柄到剑尖，一抹而出。 “疾！”一声大喝，惊雷炸响。 倏忽之间，叶萧看到雷击桃木剑上有雷光游走，点亮了每一条符箓纹路，继而是贴满了剑身的符箓一张张亮起，并随着道士一抹，激射向神兽朱厌。 其快无比，毫无征兆，近乎偷袭。 陷阱没布置成，但道士凭借着雷击桃木剑上的阴招，还是生生地发挥出了偷袭的效果来。 霎时间，属于道术的风暴，轰然降临。 “轰~”这是九天落雷，一道道地劈落。 “嘭！”这是洪水溃堤，铺天盖地而来。 “嗖~”这是水箭激射，密密麻麻。 “隆~”这是落石如山崩。 “呼~”这是火球在呼啸。 “啪~”这是蔓藤在抽动着枝条。 ……风暴！ 五行道术的风暴。 诸般道术，目不暇接地席卷而来，又泾渭分明，水火分出先后，土木彼此间隔，以一种错落的层次，向着朱厌神兽所在的方位覆盖而来。 天上地下，前后左右，几无空隙，尽数遮掩。 “吓~”叶萧还在光幕隔绝下的肉身，汗都下来了，一颗颗有黄豆大。 他无比庆幸刚刚就将神兽朱厌的掌控权交到了小九处，不然换成叶萧自己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狂暴一击，还真要被虐成了大黑。 小九的应对，果然没有让叶萧失望。 “嘭！”一声闷响，腾起沙尘，即便在五行道术形成的风暴中，亦是清晰可闻，清楚可见。 神兽朱厌之躯四肢不动，横移开来，一移十丈，恰好躲开了风暴最猛烈处。 “喝！”道士大喝一声，雷击桃木剑上有雷光闪烁，击出电弧长达丈许，握在道士手中沉重地挥舞着，再次指向横移开来的朱厌。 前方滚滚五行道术洪流受到牵引，好像一只巨大的巴掌横拍过来，再次笼罩住了神兽朱厌之躯。 固然不似最开始一般天罗地网，全无罅隙，却也铺天盖地。 最多，不过是从天罗地网，换成了捕鱼的渔网。 在“渔网”中，小九不住地动作着，不住地移动着，从来不让自身停留在同一个地方超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它灵活地闪躲着，时而缩小身躯，时而放大躯体，时而进，时而退……在缩放间，在进退中，小九有时候扬起尘土盖过去；有时候见缝插针地从沙土中翻出大块石头，向着道士投掷过去，务求打乱对方节奏。 扬尘与掷石之余，在闪躲之外，总有躲避不开时候，小九这个时候就会有选择地挥舞拳头打算能打散的道术，硬挨能挨得过去的。 一阵眼花缭乱，数个呼吸间，如在生死线上，来回穿梭了一万遍。 当尘埃落地，道术的光辉湮灭，神兽朱厌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攻击，却犹自能昂然挺立，仿佛只是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沾上了昏沉，擦破了表皮。 叶萧当然知道不是那么简单，却能通过第一手的讯息了解到神兽朱厌之体，的确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势，还保留着八九成的战力。 在那样近乎偷袭的恐怖五行道术风暴肆虐下，小九还能做到这个地步，简直堪称神迹。 叶萧远远地还能看到道士瞳孔骤缩了一下，仿佛不敢置信一般。 无论是叶萧还是道士，更不敢置信地是，当得尘埃落地，小九驾驭着的神兽朱厌竟然已经欺近到了堪称危险的距离。 一扑，可至！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一言不合撩衣服，陆地飞舟真道士 “它是怎么做到的？”叶萧表示震惊，并且相信对面那个又会扮猪吃虎，还阴险狡诈的道士，肯定也是一般无二想法。 小九实在是做得太好了。 它不仅仅在五行道术风暴中，以最小的代价脱身了出来，还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借着每次闪躲，每次硬抗，每一次的扬尘掷石，将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了危险的地步。 叶萧自认除非有迪迪在旁，小九在侧，不然被神兽朱厌欺近到这个距离，已经堪称危险了。 在叶萧震惊同时，小九全无停顿，“嘭”地一声，它驾驭着神兽朱厌双拳愤怒地砸在地上，粗壮的后腿同时跺下，如此庞大身躯，愣是以带出残影的高速，陨石般向着道士坠落下去。 神兽朱厌原本所在的位置，一个深坑凸显，又在斗兽场之灵的神秘力量作用下，悄无声息地抹平。 大坑可以抹平，小九已经爆发出来的力量，却抹除不了。 叶萧赞叹之余，将自身代入了对方，想象着如果是自己的话，要如何地应对。 他连屁滚尿流，赖驴打滚之类的丢脸方式，都通盘考虑了一遍。 道士用的方法，却在叶萧所有考虑之外，想都没有想到的一种。 “来得好！”道士大喝了一声，然后……撩起了道袍……撩……撩起了……道袍……你不好好战斗撩衣服干嘛……叶萧被道士的举动震惊了。 其中小半是为了道士浑然不要脸的无耻劲头，大半倒是为了道士将道袍撩起来后，叶萧看到的一幕。 道士道袍一撩而起，跟撩裙子一样，向着两侧掀开。 他道袍本就厚实而华丽，这一撩开，就像是孔雀开屏，又是沈凡摆摊，无数的灵光闪现出来，玲琅满目，让人眼当缭乱。 “符……符箓……”叶萧都跟他的青梅竹马看齐了。 他看见在撩开的道袍两侧，密密麻麻的符箓，多得好像天上繁星一样，用各种方式挂在撩开的道袍内侧。 错落有致，层层叠叠，有铺陈开来的，也有折叠起来的，以能让人看晕头，看呕吐的繁杂方式，紧紧地排列着。 如许多的符箓，这般复杂的排列，不是厚实宽大如道士身上这件道袍，还真心无法实现。 原来，这件道袍以华丽为表象，实则依然是实用的底子，还是扮猪吃虎的那一种！ 看着这件终于露出真容的道袍，叶萧不由得就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个邻居，一个小胖子。 那时候叶萧被老道士送去私塾读了几天书，结果每次一到考核时候，小胖子一掀衣服，满满的小抄。 当时叶萧看得眼睛都直了。 在小抄的打击之下，叶萧没能考上第一，回头很是让老道士找到机会，上了一顿竹笋炒肉，蹂躏了一番叶萧的屁股蛋，报了之前叶萧往他酒葫芦里面撒尿的一箭之仇。 从那之后，叶萧对“小抄”的存在，就又恨又羡慕的，说不出的复杂。 现在，他又看到了道士版的小抄！ 顿时，叶萧对这个道士情不自禁地心生敬佩，为了这一撩的功夫，他究竟做了多少工作，是不是每次闲暇时候，他都在整理这些符箓，研究怎么摆放更加的合理和易取……叶萧想法已经很快了，迅疾如风，小九和道士的动作更快，完全是闪电。 小九驾驭的神兽朱厌一扑一掠间，“刷”地将双方距离抹平，其动作之利落，之狂飙突进，快到了连叶萧都分不清楚究竟是一扑而过，还是中间四肢着地多出了几下扑腾。 总之，在道士道袍掀开，露出内侧恐怖真相的时候，神兽朱厌劈山般挥落的爪子几乎就要落在道士的天灵盖，带起的劲风先一步吹乱了道士的头发。 在这整个过程中，道士撩开道袍之后，只做了一个事情。 他倒转雷击桃木剑，看都不看一眼地，任凭剑锋破过道袍下摆，削落了数张符箓。 在道士道袍内侧下摆位置，一张张符箓上皆散发着青色的光，好像在酝酿着能推倒大树，掀翻屋顶的疾风。 “呼~~”符箓在雷击桃木剑削过的瞬间飘落，在空中燃尽，触地便爆发出了呼啸之疾风。 这风不对前吹，不对后吹，不对左右，不对天上，而是，对着脚下！ “嘭！”疾风扑在沙土地上，扬起灰尘一团，不处宣泄无处去的风，向着道士方向磅礴而去。 霎时间，道士华丽宽大的道袍向后扬开，如战舰上的风帆，一瞬间就兜满了风。 撩开的道袍如披风形状，兜满了风就像是背了一个硕大的球在身后，拖着道士以离弦之箭的速度，向后飞掠而去。 “轰！”道士刚刚向后飞掠，小九驾驭的朱厌神兽便扑在了他原本所在之处，一个豁然大坑，应手应声而出。 这爆发一击，凌厉刚猛，将朱厌神兽恐怖的肉身之力尽数发挥了出来，别说是沙土地，就是岩石，也一样要刨出一个豁然大坑来。 可惜……叶萧先是喃喃自语了一番“还可以这样”，继而神情凝重了起来。 道士这一手算不得多深奥，不过是以道袍为风帆，用符箓驱大风，以自身为陆地之舟飞掠。 它都不好控制方向，估摸着除了向后飞掠，以自身正面何方来稍稍控制下方向外，就没有其他能力了。 问题就在一个“退”字上。 退得太快了。 小九这一击都扑不上，它前头悄无声息地抹平距离完全白费，想要再创造这样的机会难之又难。 即便是又一次被小九做到了又如何？ 道士完全可以依样画葫芦，再来了陆地飞舟，轻易地就可以拉开距离。 几道疾风符，一件道袍，已然被道士玩出了花儿来。 “这是个真道士！”叶萧神情凝重如故，心中知道，这便是无名道书上所说的真道士行为。 “麻烦了。”“这下，真的麻烦了。”叶萧在认出了对方“真道士”身份后，对小九能独立战胜对方的前景，完全没办法看好了。 他对道士的战斗方式再熟悉不过，有了“陆地飞舟”的手段，对面那个道士完全可以将神兽朱厌当成风筝一样地放，有各种手段都能肆无忌惮地倾泻过来。 叶萧在头痛之余，一抬头，果然看到了拉开距离的道士抬手间，就是一记记组合道术劈头盖脸而来…… 第五百一十七章 “换我来” “我的预感果然没有错……”叶萧将朱厌神兽之躯的驾驭权力彻底地放给了小九，就差跟大黑一样，小媳妇儿般缩到一般。 轮到花样百出的战斗能力，于不可能中找出腾挪空间的手段，叶萧自问远远不是小九的个儿，自然不会去做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事情。 叶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在接连不断地发生着。 撤出了安全距离的道士疯狂地出手了。 这个疯狂不是形容，而是道士抽风般的动作跟疯了真相差不大。 他浑身颤抖着，调动着手臂是上每一条小肌肉，以手掌翻转着雷击桃木剑，用剑尖，用剑刃，用剑脊，用剑锷，用剑柄……道士用着雷击桃木剑的每一个部位在打落着撩开道袍里的符箓，每一下雷击桃木剑与符箓的碰撞，皆有一道电弧激射而出。 桃木剑激发了符箓，电弧将其送出，一连串眼花缭乱抽风般动作，符箓如蝴蝶般从他道袍内部飞出。 翩翩飞起的符箓在空中燃烧着，碰撞着，依然凸显着此前五行道术风暴中体现出来的层次感，向着神兽朱厌涌来。 就是——涌！ 大潮一般，一波波地涌过来。每一波的高度不同，力量不同，速度不同，甚至连性质都不同。 万花筒似的手段，让叶萧打开眼界。 “竟然还能这样释放符箓。”“快到了极致，巧妙到了极致，桃木剑每一下的颤动，激发的力度与次序，全都有学问在里面。”叶萧眼中大亮，俨然觉得有一扇大门在眼前轰然打开。 那是属于另外一个体系的手法，每一点细节在他看来都是全新的，与玛法大陆比奇王国这么多年来的发展截然不同。 “全是……组合道术！”叶萧要不是因为立场问题，几乎就要鼓掌叫好，即便是屁股坐在另外一头，他亦控制不住心中赞叹。 道士万花筒般的手段，施展出来的竟然每一记都是组合道术。 单独的狂暴释放符箓算不得什么，组合道术也不是很新奇的手段，结合在一起，却产生了壹加壹大于二的作用。 如山崩，如海啸，如天裂，如地陷！ 水不再是水，而是凝成了冰刀、冰枪、冰箭……攒射而来。 土不只是石，有地陷、地裂、地动……不一而足。 火不仅仅燃烧，化火龙、火凤、火麒麟……纷至沓来。 木不独独缠绕，有食人花、箭毒刺、迷幻草……千奇百怪……还不仅此，叶萧清楚地看到冰上燃起了火，木里捅出了剑，冰与风结成了冰风暴，水与土混成了泥石流……诸般手段，各种遭难，无数凶险，以组合道术之名，呈现人前。 同一时间，小九也展现出了无上的战斗技巧和天赋。 但见它团身，它腾身，它矮身；看它突进、暴退、侧移……以各种不可能的姿势，用预判，用反应，用取舍，或打，或闪，或扛，如暴风雨中，怒海之巅，弄潮不沉的一叶扁舟。 刚猛、凌厉、凶暴、狂放……又柔和、矫健、灵活、轻盈……截然不同的风格，往往在一息之间，无数次的切换，如有千手千臂，无数残影，分不出真身假身，此在何在？ 令人窒息的战斗还在持续着，不住地持续着，好像可以一直持续到斗兽场在时光中风化成沙。 叶萧的心一直高悬着，始终放不回肚子里去，不管小九做出了怎样精彩绝伦的应对，到底改不了颓势。 其中不知道多少次，一次又一次，多到叶萧后面都分不清楚，数不明白，小九不断地尝试着靠近，以求在近距离里搏杀道士。 最近的时候，双方距离，不过是朱厌神兽身躯之一臂。 这一臂，就是天堑。 每当这个时候，道士的陆地飞舟就会爆发出来，“嘭”地一下，鼓荡起道袍，向后飞掠，跟受惊的兔子似地，一下逃脱了狼吻。 发展到后来，道士压根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就陆地飞舟，在斗兽场中央广场的沙地上，留下了一道道丑陋瘢痕般的飞掠痕迹。 痕迹不住地被抹平，又不断地新出现，永无止尽。 “不行，不能这么继续下去。”“要输了！”叶萧很清楚地分辨清楚了形势，哪怕小九还在坚持着，还在想着各种办法，但在他看来看，已然分明。 不管中间道士有多少次堪称狼狈，终究无法改变小九压根没有办法靠近这一点。 结果在“陆地飞舟”第一次出现时候就已经注定，其余的不过是垂死挣扎，寄托侥幸。 “不能指望道士失误，小九承受的压力远远超过道士，真要论失误，它更有可能失误。”“纯以肉搏的方式，是不可能战胜他的了。”“怎么办？”叶萧强逼着自己，不去关注战斗本身，若是沉下心，再沉下心，沉入一片沉静当中，去思考。 “崩~崩~~崩崩崩~~”一声声如弦断的声音，那是叶萧思考到了极致，心弦在崩动的声音，名为答案的箭矢，却久久地没有射出。 直到……“轰！”一声轰鸣，惊天动地，将叶萧生生地从思索中轰炸了出来。 小九百般腾挪，终有躲避不开的时候，一击陨石落，正正地轰在了朱厌神兽的胸前。 火光迸射，陨石轰击。 朱厌神兽庞大的身躯倒飞而起，腾空丈许，又笔直地落地，双足在沙土上拖出了长达十余丈的距离。 “嗤嗤嗤~~”朱厌神兽的身上在冒烟，地上拖出来的痕迹也在冒烟，其灼热的温度，好像要将神兽变成烤肉。 “轰轰轰……”在朱厌神兽的意识空间里，叶萧浑噩了一下，方才清醒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已经被震得蒙了过去。 这就是“归一”不好的地方，其意识不如单纯唯一浑然，在受到巨大打击的时候，有可能生生地被震散，震出。 真要出现那种情况，输了还是小事，主要灵魂还会受到不可弥补的伤势。 到头来，别大黑没有救治成功，叶萧和小九再给搭进去，那就呜呼哀哉了。 这一记陨石落并不能做到那种程度，然而在震动之下，光幕之中的叶萧本尊还是闷哼出声，有两行鼻血长流。 他，受伤了。 叶萧感应到了肉身上的伤势，却连头都不曾回上一下，不曾看过一眼，只是竭力地睁开眼睛，用朱厌神兽的眼睛，望向前方。 那里，有一根根流火般光泽的毛发，在扬扬洒洒地落下。 突然——叶萧眼中神光一闪，在朱厌神兽的意识空间中长身而起，一步居住。 他用目光阻止了小九，沉声吐出了三个字：“换我来！”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两个道士的战斗 小九抬头，眼眶中魂火跃动，战意盎然，冲着叶萧摇头，坚决地摇头。 它要再战！ 小九很清楚它刚刚做了什么，那样的战斗，无论是叶萧，还是大黑，即便是他们在全盛时候，一样做不出来，绝对！ 遑论他们现在一个伤在灵魂，一个伤在肉身，皆是不完全状态，更是提也休提。 在这种时候，小九要战，即便是战不过，也要战到底。 大黑抬头，惊恐无比地看过来。 ……吓死偶了，那种战斗，主人偶叫你主人好不好，你就跟偶一样缩着吧~汪，好不好~汪~在这个灵魂与意识的层面，大黑不用担心没有“谛听符”的帮助，叶萧就听不懂它话，然而那番话它还是憋在了肚子里。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战意在燃烧的不仅仅是小九，还有叶萧。 “我说，换我来。”叶萧目光全无闪躲，直视小九眼眶中跃动的魂火，似有火焰循着目光，一直燃烧了过去，直将魂火都燃烧得融化了一般。 “相信我。”叶萧吐出了最后三个字，旋即目光炯炯，以朱厌神兽之眼，凝望道士。 后面，就是两个道士的战斗。 小九当然相信他，于是默默地退开，如先前叶萧一般，让出了所有对神兽朱厌的掌控权，生怕稍有干扰。 它眼眶中还在跃动着疑惑，一如身旁的大黑，不知道叶萧要怎么以神兽之躯，打出道士的战斗。 朱厌神兽的后领上没有插着雷击桃木剑，光溜溜的身子更没法道袍藏符，支撑起万花筒般的战斗。 所有的疑惑，所有不解，尽数化成了浓浓的担忧与关注，为剩下的战斗。 在叶萧和小九切换主导权的一刹那，时间虽短，却因为小九坚持了一下下，导致有那么一瞬间，朱厌神兽之躯僵住了。 这个僵硬只维持了顷刻，旋即叶萧获得了所有的掌控权，以朱厌神兽之身躯为身躯，直面来自神龙帝国的道士。 幸运的是，叶萧僵住的时候，正好是道士前力已尽，后力未生之际，正所谓上吊也要喘气，道士偷偷喘了一口。 他本已做好了立刻施展“陆地飞舟”的打算，在之前无数次的碰撞里面得出的经验告诉道士，这个时候就是朱厌神兽突击而来，拼命拉近距离的时刻。 道士习惯了。 结果就是叶萧未动，道士“嘭”地一声，腾身而起，向后飞掠。 原本应当是一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凸显道士时机把握之准，陆地飞舟之妙的动作，在叶萧纹丝不动的情况下，竟是变得尴尬和引人发噱了起来。 恰似隔着一百丈，别人一抬腿，道士就立刻来了个赖驴打滚一般。 “咳咳咳~”道士干咳了几声，拍了拍道袍下摆并不存在的灰，放眼望去。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在放下此前架起来挡住陨石落双臂后，朱厌神兽的眼中流露出了与此前截然不同的光彩。 熠熠生辉，仿佛两颗宝石一般，昂然战意只为了一战，又有见猎心喜之意如燎原之火般升腾而起。 “呦~”“换人玩儿了啊。”道士轻佻地用持雷击桃木剑的手挥了挥，似乎是在打着招呼一般。 毫无征兆地，在雷击桃木剑起的同时，道士一震腿，道袍下摆翻飞而起，如女儿家温柔的手，在雷击桃木剑上滑过。 道袍顺滑地掠过，数张符箓留了下来，错落有致地粘在了雷击桃木剑上，“嗤嗤嗤”地燃烧起来，瞬间被激发。 “疾！”道士厉喝一声，数道符箓灵光迸发出来，组合道术再显威。 “不管新来的那位你是谁？”“刚刚看笑话看得很开心是吧，拉开这么长的距离，你是在找死！”道士的声音旋即掩盖在海啸一般的隆隆水声之中，他个的意思却是传达到位了。 那一记陆地飞舟并不是笑话，叶萧没有追击的确是让他跟被耍了的猴子一样，却也让道士拉开了漫长距离。 在这个距离下，道士可以肆无忌惮地出手，狂轰乱炸取胜。 此时双方相距，正是他威力最大，最安全，也最有威胁的距离。 “是吗？”叶萧强行让朱厌神兽开口发人言，浑浊，含糊，又有力，声声如战鼓在擂动。 下一刻，组合道术形成的滔天巨浪当中浮起一座冰山，旋即巨浪推在冰山后，裹挟着无尽冲力，向着朱厌神兽直撞过来。 “轰轰轰~~”“隆隆隆~~”声声巨响，有大浪拍击，有冰山撞击，有破碎声，有澎湃响。 道士目光如电，穿过一切阻碍，清楚地看到在浪推冰山撞上去前，朱厌神兽连脚步都不曾移动上一下，只是重新架起手臂，挡在身前。 “找死！”道士几乎不敢置信。 类似的情况，在此前发生的那么多次中，对方往往会用极快的速度，不符合身形的灵敏，避其锋芒，再顶着余波强行突进。 这样硬挨，就是神兽之躯，也抗不住。 无论是大浪还是冰山终究是组合道术衍化而成，上一刻还要淹没了斗兽场，下一刻重新溃散成道力散逸。 滚滚烟尘失去了压制，骤然腾起，在无力地沉下去，曝露出经过组合道术和烟尘肆虐的庞大身躯。 “咦？”道士握着雷击桃木剑的手一抖，好悬没脱手将吃饭家伙落了下去。 他看到在烟尘落尽处，朱厌神兽庞大的身躯太半被掩盖，压根就看不清楚。 先是一层土壁，在剥落。 再是一层水墙，在坍塌。 继而是一圈圈的火环，在溃散……这明显是道术痕迹，竟然出现在神兽手上，尤其是在看到朱厌神兽的两只爪子，硬生生地掐出了道诀后，道士彻底看傻了。 组合道术对组合道术，五行壁垒挡住了冰山撞击。 这，便是刚刚发生的一幕。 道士震惊过后，冷笑出声：“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竟然也能施展道术，新来的这位，你倒是一位角色。”又是那八个字，大黑彻底疯了，张牙舞爪地在大吼着：“放开偶，放开偶，让偶来，咬不死他~汪~”大黑激动的火被小九冷冷地瞥了一眼，灭了，委屈地窝在角落磨牙。 “不过，这，不够！”道士声音再次响起：“技止于此的话，这一场，是我赢了。”话音刚落，他抓住道袍下摆一震，符箓翻飞如蜂蝶随香于花间舞，雷击桃木剑穿梭其中，如捕蝶的手。 新的组合道术在酝酿，升腾而起的道力如山如海，十倍以往。 “你会看到的。”叶萧用神兽朱厌之躯吃力地吐出了五个字，再不说话，只是伸手到胸前，拔下了一撮毫毛…… 第五百一十九章 拔毛济世，挥毫画符 “痛！”“痛痛痛，痛死了~汪~”大黑忽然抽搐，浑身一僵，随即嗷嗷嗷地叫起了痛。 它到底才是神兽朱厌之躯的正主，对自家躯体的感受是最清晰的。 叶萧伸手在胸前拔毛的动作，于他跟小九而言，不过是蚊子叮了一下，对大黑而言，那是真拔啊！ 谁也没理它。 小九目光全落在叶萧身上。 叶萧目光则在掌上毫毛，先紧紧地握住，再摊开开呈现出来。 经过他一握，一摊开，毫毛上流火般的光彩愈发地夺目，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激发了出来一样。 道士的全新组合道术在飞掠而来的过程中，逐渐成形。 对此，叶萧不曾看上一眼，就好像它不存在一样，全部心神都落到被他托在掌中，举起至口边的毫毛上。 毫毛纤细，流火，虬起，在远方组合道术成型激起的风中摇摆，好像每一根都有着自己的生命一般。 “呼~”叶萧一口气吐出，掌上托着的毫毛全无抵抗能力，为他一口吹起，散开来，飞扬在空中。 “呼呼呼~呼呼呼呼~~”这回不是神兽在呼吸，在吹气，有风乍起，席卷而来，卷动得朱厌神兽的毫毛漫天飞扬。 “这是……”道士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雷击桃木剑一颤之下，引动出的组合道术差点没崩溃了下去。 “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情？”道士凭借着深厚功底再次掌控住了组合道术，心中震惊与疑惑不解却愈发地浓郁了起来。 他已经感受到了乍起的风是怎么回事了？ 那不是风，是天地元气在汇聚，一如画符时候灌注在符纸当中的过程一样。 毫毛在飞扬，在舒展，在卷曲，掠过一道道的轨迹，再不是无意义的乱发，赫然是符文复杂而纷乱的线条。 叶萧同时伸出一只手来，泼墨挥毫一般，在空中书写着。 可以看到一根根毫毛应手而动，好像一个个身材曼妙的少女，在他的指挥下优雅地起舞。 以手为笔，毫毛为朱砂，用虚空作为符纸，画上一张符箓。 “轰！”有风助火势，成燎原之火；有土限水流，呈喷薄冲击……符箓道术一个个成型，一个个激发，仿佛永无穷尽一般。 这叫什么？ 拔毛画符？还是毫毛画符？ 这个纠结只在叶萧心中持续了一瞬，就被他在再次承认了自身没有取名天赋后，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别说名字，就是眼前这一场战斗，在叶萧洒出毫毛，以之为引，画出符箓来后，也不再重要了。 叶萧已经完全沉浸入了那种境界上升华的无限爽感当中。 “我在碧萝河下，领悟流水画符之道，在符道上踏出了一大步。 实质上，那却是一种被动的手法，被动地接受感受到暗流的存在，再去牵引之不。”“我拔毛画符时，则是变被动为主动，以神兽之毛发来激发，牵引天地元气，凝而成符。”“我距离虚空画符，只有一步！”叶萧心中的感动，就像天一下子压低了下来，压到了他踮起脚尖，就触手可及的地步。 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他的确距离虚空画符只有一步，这一步，却是最关键的一步，天堑一般的一步。 虚空画符，本质上是没有凭依的在虚空之中，凝成符箓。 叶萧先以暗流因势利导，再以神兽毫毛牵引天地元气，到底还是以取巧的方式，越过了那一步。 遥想当年，那个与山海主嬉笑怒骂的老道士，用手指沾了沾酒水，就能画出金符一道，镇压神祇级别的虹魔教主数十年，不得脱身。 并且金符自给自足，几乎永存不灭，还灵性十足，懂得孕育出一个小金符，如生下孩子一般，送与叶萧抚养。 这是怎样的手段？ 距离遥远时候，尚且不觉得，现在一步之遥，叶萧却觉得愈发地高山仰止。 “真是有好几座山那么高！”叶萧感慨完，总算想起对面还有一个敌人存在。 道士的组合道术成型，排山倒海而来，叶萧的拔毛而成道术迎面而上。 风与风碰撞。 火与火汹涌。 水对水冲击。 木与木纠缠……又有，水熄灭了火，土掩埋了水，金刻破了木，木定住了土……互相湮灭，彼此克制。 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叶萧与道士，诸般组合道术，纠缠着，碰撞着，湮灭着。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道士以充足的准备，展现出各种对道士而言普通又不普通装备。 这些，对叶萧不无启发，让他看到了道士战斗的另外一条路，好像打开了一扇大门一般。 然而，这并不是无敌的。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鸣巨响，不绝于耳，五色奇光，交相辉映在叶萧和道士之间。 如波峰一般，两边组合道术在对冲，在冲高，形成的冲天烟花绚烂，不住地从靠近叶萧，推到两人正中，又渐渐地向着道士所在压倒了过去。 这是……后继无力！ 道士准备得再是充分，自身道力再是磅礴，在双方激战持续了一百个呼吸上下的时候，终于到了后继无力的地步了。 叶萧有神兽之躯支撑涌出无穷尽道力，有无穷无尽的毫毛挥霍，并且沉浸在境界突破的感悟当中不可自拔，持续战斗的能力几乎是无限的。 他沉迷其间，浑然忘记了战斗本身，只是不断地出手，一个个奇妙道术信手拈来，挥洒自如。 恍惚间，叶萧似乎又看到他挺身而出前的那一幕，用神兽朱厌的眼睛看到几根毫毛在空中飞舞着，划出一道道美丽地，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轨迹。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悟了。 “有了。”叶萧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想到了有什么合适的名字，适合这突然悟到的一招。 “就叫做：拔毛济世，挥毫画符！”叶萧的声音，在朱厌神兽的意识空间当中回荡着。 小九连连点头，它从来不对叶萧的取名天赋表达意见。 “呜呜呜~”大黑在哭泣，“不要，偶不要，拔一根毛能济世偶也不要~汪~痛痛痛~~汪汪汪~~”支撑着叶萧一把把地洒出无穷尽符箓的，是他一把把地在朱厌神兽身上拔毛。 每一下大黑都痛彻心扉。 不仅仅是身痛，还有心痛。 “嗷呜，偶的毛啊汪，秃，秃喽~汪~”大黑的哀鸣声音，成了神兽朱厌空间里唯一的响动，再理所当然地被叶萧和小九一起无视了。 斗兽场中，随着叶萧一把拔下脑袋上的一撮毛，再用力地扬出去，新凝成的符箓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铺天盖地地向着颓然无力的道士掩了过去。 一波，带走！ 第五百二十章 意料之中，意料之外 “呼~~”朱厌神兽长长地吐息着，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不住地激发血脉之力，驱动着诸般道术，即便是以神兽之体，亦并不轻松。 那样的道术洪流，换成叶萧本尊来施展，或许巧妙有余，却不足以像刚才一样，无有穷尽，淹没摧毁一切。 在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里，叶萧和小九，大黑，一样长出了一口气。 叶萧是满足。 小九是欣喜。 大黑是连绵的拔毛之痛时候抽了太多凉气，这会儿吐出来一些。 一边吐，它又一边抽，这回不是抽气，是抽泣！ 叶萧照例不理会它，意识重新投射于外。 最后一声轰鸣远去，最后一道道术溃散，漫天只有犁地一般的长时间道术对轰卷起之烟尘，弥漫了整个斗兽场，久久不散，徐徐落下。 在烟尘中，有一头朱厌神兽昂然而立，毫不介意地露出一脑袋秃头，以及全身上下，成片的斑秃。 这哪里还像是神兽，分明是一头癞皮狗，或是一个癞痢头，怪不得大黑哭得那么地伤心，呜呜呜的声音都从意识空间传递到了外头来。 “结束了吧？”叶萧将目光透过尘埃，落到了道士原本所处的地方。 那里的沙土被削去了厚厚的一层，仿佛是一个海碗般向下凹陷，海碗最低的地方，道士如出现时候一般，半跪在那里。 在叶萧望过去的时候，他正好也艰难地抬起头来，回望。 这会儿的道士，浑然没有刚出现时候的华丽劲儿，亦没有前半段扮猪吃虎的阴险狡诈，中间组合道术肆虐的霸气，以及后坚持到油尽灯枯的坚韧……只有浓浓的疲惫，充斥每一根留海，每一个眼神，面皮的每一次抽搐里。 “你赢了。”道士艰难地抬起手，冲着叶萧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这下也将他道袍的下摆带了起来，露出空空如也的内侧。 玲琅满目，如沈凡之摊位的符箓，消耗殆尽。 在他身前，雷击桃木剑折断，好像被迎面砸了好几锤子一样，断成了碎木片。 叶萧当时沉浸在酣畅淋漓的感觉当中，享受着感悟与境界在突飞猛进的快感，没想到道士竟然坚持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刚想回一句“你也很强”的时候，道士眉毛一挑，又开口了：“输给你，我认，心服口服。”“你做到的，我做不到。”“不过我是输在了一场两个道士之间的战斗里，可不是输给了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这个必须分说清楚。”道士说得很认真，这是他第三次这么说了吧？ 叶萧一阵无语，朱厌神兽的意识空间里，大黑彻底暴走了。 一次两次三次的，大黑都不能忍。 它凄厉地大叫着：“放偶出去，放偶出去，偶要跟他拼了~汪~”~大黑注定报不了这个仇了，道士话刚说完，斗兽场周遭圆环看台上，一个个观众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最后齐刷刷地伸出右手，翘起大拇指，向上！ 类似的一幕，叶萧看过三次了，这是第四次！ 判决刚出，沙土大地一阵涌动，海碗般的巨大豁口填平。 犹自处在豁口当中的道士，随之在叶萧的眼前被抹去，干干净净，全无痕迹。 叶萧神情凝重，以手抚胸，对着道士消失的地方，鞠躬行礼。 他心里清楚，这个道士或许不是真实的存在，可能跟前三场一样，只是斗兽场之灵根据某个母本，幻化出来的存在。 可是这个道士是真真切切地激发了叶萧的战意，并且跟他打了一场真真实实的突破之战。 叶萧自认从他身上收获匪浅，道士便当得起这一礼。 礼罢，叶萧直起身来，不无遗憾：“可惜了那本雷击桃木剑，真是可惜了，貌似它比明月的法剑更适合我啊。”“还有那件道袍，实在是太阴险，太狡诈，太无耻，以及，太好了。”“怎么就这么给埋了呢？浪费。”叶萧恨不得现在一步跨入小石城，再一步跨进比奇城，然后拎着沈凡的脖子，让他带着找上一件更好的。 他很快又开心了起来，美滋滋地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幸好领悟了‘拔毛济世，挥毫画符’的手段，这波算是不亏了。 应景时候，可以……”叶萧想到这里，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微笑。 朱厌神兽的意识空间里，大黑一愣，一傻，旋即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大哭出声：“不要啊，偶才不要被拔毛呢，会秃的，真的会秃的汪~”它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真正黑暗可怕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叶萧哪里理它，正抬头望天，用出充满期待的眼神。 周遭圆环座位上重新坐满了人，表决结束，结果已出。 在这个当口，在第四场结束，第五场还没有开始的间隙里，叶萧凝望着斗兽场的天，眼中的期待之色恨不得化为一只只小手，从天上抓下一把帝流浆。 上一次，叶萧在进入斗兽场时候，观摩了斗兽场天穹上上演的一幕幕历来传承者战斗的景象。 他依稀记得，除了三、六、九场结束的奖励之外，在第四场开始，似乎有什么额外的东西出现过。 叶萧并不肯定，但这不妨碍他继续用期待的目光，深情地凝望着。 “刷！”似乎是被叶萧看得不好意思了，天上一柱白炽光柱通天彻地而下。 这光柱不像是形成光幕屏障的那一道，而是轰落在地上，溃散开来，形成一道波纹，须臾之间，横扫整个斗兽场。 “不是帝流浆。”叶萧有些失落，又是意料之中。 波纹过处，神兽朱厌之躯不能挡，光幕屏障亦不能挡，叶萧等人尽数去波纹扫过。 那一瞬间，仿佛是有无形的水从正面的毛孔里灌注进去，再从背后的毛孔里面流淌出来，浑身上下都成了筛子状的诡异。 波纹过处，磅礴的生机爆发出来，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朱厌神兽斑秃的毛发跟春天的野草一样，飞速地长好，为组合道术轰击形成的伤势，像被铲去的积雪一样无影无踪。 光幕之内，叶萧和小九的本尊身躯浑身剧震。 小九还没有什么，早先经过月光井水洗礼，身躯之坚硬，早就不是那点震动所能撼动的了。 叶萧则不然，原本就重伤，灵魂震动牵引肉体伤势，伤上加伤。 在波纹下，肉眼可见地，叶萧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红润，更有一缕缕或黑色，或褐色，好像污浊，又像是积血所化的浊气，自毛孔中不住地散逸开去。 叶萧的伤势，好了！ 不管是新伤还是沉珂，尽数痊愈。 叶萧心情大起大落，此刻被意料之外的惊喜充斥。 斗兽场之灵原本只是治好了上一场的伤势，却极其慷慨地连叶萧的旧伤一起治愈。 仅此，就不亏了，就大赚了。 随后，波纹散尽，充斥天地恢弘声音，再次响起：“是否继续挑战……是否继续挑战……是否继续挑战……” 第五百二十一章 肉山大魔王 斗兽场中，恢弘的声音轰然回荡，层层叠叠，一浪叠着一浪，如山呼海啸之声，淹没了天地。 叶萧没有马上回答，他反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仅仅是朱厌神兽闭上了眼睛，意识世界的叶萧闭上了眼睛，光幕中的肉身亦紧闭着眼睛。 肉身与灵魂，神兽与主人，命运指环：归一，这些叠加在一起，如一条无形的宽敞道路，将叶萧的肉身与灵魂连接在了一起。 叶萧几乎是强行遏制，才勉强控制住意识与肉身不齐齐地呻吟出来。 在这个时候呻吟出来，未免显得太奇怪了。 但那种舒畅到了极致的快感，一波波地涌来，险险就要将叶萧的意识淹没。 这种舒畅，恰似疲惫到了极致后，在比体温略高一些的大温泉池子里浸泡着，泡到浑身发软，泡到发汗流淌，等泡到了浑身无力起来，在床上一趟，通体舒泰的感觉。 没有重伤过，就不知道健康本身就是最大的享受，就如没有瘫痪过的，体会不到站起来有多么的幸福一样。 叶萧本尊肉身在席卷斗兽场的波纹里恢复到了巅峰，就如过电了一般，将惬意舒爽传递到了神兽朱厌意识空间里，同时传递过来的还有肉身对灵魂的供养。 经过多少磨砺，叶萧的肉身也在强大起来，就像断过的骨骼，显得更加的粗壮一样。 这个强大不是肉体力量的强大，而是生命力的勃发。 冥冥之中，肉身与灵魂的联系，让叶萧沉浸其中，久久不愿醒来。 “呼~~”良久良久，叶萧在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里睁开了眼睛，光幕中的肉身依然紧闭成双眼。 “好了。”叶萧微笑，昂然，再没有半点萎靡颓然之气，好像是清晨刚刚跃出地平线的太阳，有朝气在蓬勃。 “我们继续下一场。”他的意识驾驭着神兽朱厌的肉身，控制着朱厌的喉咙，发出含糊不清，又如炸雷滚过的两个字：“继续！”“轰！”又一道白炽光柱从天而降，如陨石天降，砸落在斗兽场中央的沙土地上。 其声沉闷，震动顺着沙土大地不住地传递过来，一直传递到了神兽朱厌的脚下。 “很有分量嘛。”叶萧好奇地想着：“不知这回的对手会是哪个种族？”按照上次的规律来看，分别是人族、牛魔族、狮王，一者是人，一者是异人，一者是兽类。 规律不变的话，这第五场，应该是就是异人了吧？ 叶萧对另外一种可能更加地好奇，他心想：“上一轮的道士来自神龙帝国，这回的异人会不会也是呢？”“神龙帝国是不是也有异人存在，这个连老头子都没有说过诶，他是不是也不知道？”叶萧还在胡思乱想着，那个很有分量的第五场对手，便在玩玩消散的光柱当中，凸显了出来，占据了视野大半。 高大，肥硕，强壮，面涂油彩，纹身其上，肥头大耳……“这……这……这是……”叶萧眼睛睁大，看着这个既熟悉，又不熟悉的身影。 熟悉是因为这猪头人身的，分明就是鬼豚族嘛。 这样的猪头人，叶萧见得不要太多，也杀得不要太多。 不熟悉，是因为太大了！ 眼前这个鬼豚人，大得超乎想象，远远比叶萧所见过的所有鬼豚人都要大上好几圈子，仅仅地神兽变化后的大黑，稍稍矮上那么一点点。 “这是变异的吧？”叶萧不无恶意地想着。 鬼豚族中有恶人，有虹魔教主那样的存在，却也一样有善良的鬼豚人。 这个道理叶萧自然是明白的。 他接触过的鬼豚族人小白，其理想其愿望其追求，其实跟比奇人没有什么两样，并不是异类。 奈何偏见虽然没有，叶萧还是很不喜欢鬼豚族人，没有为什么。 眼前变异的鬼豚人只在腰间围着一条兽皮裙，其余肥硕身躯全都曝露在外面。 仔细一看，叶萧好悬没有吐出来。 这货跟前面那场的道士完全是两个极端有木有？ 它裸露的身躯上，或有或无，时有时无地布着鳞片，要嘛全有，要嘛全无，这样半有半无的，看上去分外地恐怖。 “嘭！嘭！嘭！”沉重的脚步声，步步逼近，只是脚步声，就有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 每一步踏出去，这个恐怖鬼豚人身上的肥肉都在颤动，好像随时会甩飞出去一样。 “咦？”叶萧惊疑出声，满脸诧异。 小九伸手拽了下他的胳膊，摇摇头。 叶萧与它心灵相通，瞬间就知道它在表达什么了？ 小九的意思是，不对劲，这个鬼豚人的身躯，不是战斗的躯体。 它沉重得迈步如挪，肥肉欲坠，还怎么拿起武器战斗？ 叶萧对它还能站着自己走路就觉得无比奇怪了。 肥硕如山，横竖等高，眼前的鬼豚人，俨然是一座肉山大魔王。 “呃，还真是没拿武器。”叶萧之前太过吃惊，这会儿定睛一看，才发现对方真的没有拿武器，而是空着一双手，就这么摇摇摆摆地走过来。 一步一摇摆，叶萧很是担心它突然就倒下去，然后在斗兽场里砸出一个大地震来，把大家全给陷进去。 从这个鬼豚人身上，叶萧没有感觉到任何威胁，如此他反而有些游移不定了起来。 到底是再拔些毫毛，一拨组合道术湮过去再说，还是换小九出场，拿镰刀剐？ 渐渐地，肉山大魔王鬼豚人走得近了一些，近到叶萧足以看清楚它的动作。 “咔嚓，咔嚓~~”声声脆响，不住地传来。 鬼豚人一边走着，一边不住地在身上掏摸着，拿起什么东西往嘴巴里塞，咀嚼出声声干脆。 “呕~”叶萧不用细看，只凭着脑补，就知道这个鬼豚人在咀嚼什么了？ 它几乎是光着身子出现的，当然不可能带着零食什么的，它能在身上掏摸出来，又能咀嚼出那种声音，只有——鳞片！ 叶萧算是知道鬼豚人身上的鳞片怎么斑秃斑秃的了，敢情道理跟刚刚神兽朱厌身上的秃毛情况是一样样的，全是自个儿拔下来的。 只是一个拿来画符，一个送进嘴巴里当零食而已。 “它是专门来恶心死我们的吧？”“一定是的吧？” 第五百二十二章 肉山犼 叶萧肚子里在疯狂地吐槽着，神情却渐渐地凝重了起来。 自第一场开始，斗兽场之战，一战难过一战，一山更比一山高，迄今还没有出现过意外。 这次，当也不会例外。 这个鬼豚——肉山大魔王，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仅仅是随着它一摇一摆地靠近，就有一股恐怖的气息在弥漫着，非人的压抑感，好像天敌在临近一样吧。 就是因为这样的感觉，让叶萧不愿意用对人的“他”来形容，而是“它”。 这种感觉很不好，明知道其恐怖，却不知道其恐怖在哪里。 即便是在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里，叶萧还是感觉到胸腹间寒寒的一片，冰凉的心悸感觉。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啊。”叶萧竭力地想，他在哪里曾经遇到过？偏偏怎么想，想到肉山大魔王靠近看只剩下十余丈距离了，他还没有能想出哪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算了不想了。”叶萧深吸一口气，用力道：“就是干！”在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里，叶萧和小九并肩而立，大黑缩在角落假装看不见，同时在心里面祈祷可以少被拔几根毛。 叶萧和小九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战法便确立了下来。 “我先来一拨组合道术，然后小九你上，就是干。”“我们争取一拨试出这货的底子，尽快解决掉它，免得留着恶心人。”小九略后退一步，时刻准备接替叶萧，掌控住吧神兽朱厌肉身，再爆发出战技，将肉山大魔王打成肉酱。 他们商量定了，叶萧很是熟练地驾驭着神兽朱厌的大手往胸膛前伸过去。 还是这里的毫毛拔起来顺手。 “完了完了，还是逃不过去，你轻点，求轻点~汪~”大黑闭着小眼睛祈祷着。 一息过去，它竟然没有感觉到毫毛被拔掉的疼痛。 “咦，祈祷有效了吗汪~”大黑疑惑地睁开眼睛，还不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嗷呜”地一声，无法形容的剧痛由内而外袭来，十倍百倍过拔毛，更像是有一只手伸进去它体内，挖走了它的心脏。 “砰！砰！砰！”一声声闷响，以变化不定的节奏，响彻整个斗兽场。 神兽朱厌手捂胸口，单膝跪地，原本抓往胸前毫毛的大爪子，颓然无力跌落下去。 意识空间里，叶萧闷哼出声，小九魂火缩小了一些，好像险些被吹得灭了。 伴随着声响，剧痛如潮，将叶萧和小九，以及大黑的意识，一波波地冲击着。 “嘭！”叶萧觉得神兽之躯在剧烈地震动着，竭力睁开眼睛用神兽朱厌的视角望去，才发现不过是在单膝跪地的同时，双手撑在了地上。 这么小小的震动，却让神兽之躯通体震颤，如被人拿着攻城锥在胸口不住地撞击着，传递到意识空间中，更让叶萧等人眼前一黑，直欲昏厥过去。 尤其是大黑！ 它感受到的剧痛，明显远远超过了叶萧和小九，后两者还能支撑住，去寻思发生了什么？大黑即便是在意识空间中，还是支撑不住地蜷缩了起来，呜咽之声都发不出。 “对大黑的影响比我和小九都大，明明现在是我在主导着神兽朱厌，首当其冲的也应该是我才对。”叶萧拼命地转动着脑筋，迅速做出推断：“是了，是因为大黑与神兽朱厌之间的联系，远远不是我能够媲美的，要不是受伤故，它几乎与神兽朱厌化为了一体，所以受到的影响也是最大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叶萧竭力将意识传递出去，与神兽朱厌之躯紧密联系，用尽了全力，方才让单膝跪地，双手撑地的朱厌缓缓地抬起头来。 只是这么小小的一个动作，就比登天还难，若有第三者在场，定能清楚地看到神兽朱厌的双目通红如血，浑身毛发末梢在一滴滴地沁出、凝结血露来。 “这……”“这是……”叶萧眼前一片血红，砰然的心跳声响彻斗兽场，目之所及，皆血红一片。 这血红并不是他眼睛发红导致，而是真有血红色的雾气在弥漫不散，恍若血云般以肉山大魔王为中心散开是，笼罩在方圆十余丈区域。 “真是熟悉的气息。”叶萧心中若有所觉，再向着迈着沉重步子，步步逼近的肉山大魔王处望去。 这一眼，正遇到肉山大魔王狞笑着抬头，四目相对，叶萧对上的一双充斥血色的眼眸。 “果然。”叶萧闷哼一声，神兽朱厌撑地一只手缩回来，紧紧地捂住了胸口。 “虹魔教主：阿金纳！”“你他妈的冤魂不散！”叶萧咒骂出声的同时，彻底地知道从肉山大魔王出现开始，他始终觉得的熟悉气息与感觉到底是什么了？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山海秘藏当中，一个恐怖的存在从亡者的领域又怕了回来，以小白的身躯为媒介，重临了人间。 “砰！”闷雷般的心跳声入耳，叶萧清楚地看到肉山大魔王堆积了不知道多少脂肪的胸口处，猛地凸出了一个心脏形状的隆起。 心脏极大，大得足与肉山大魔王的脑袋比肩。 “砰砰！”每一下心跳声响起，在肉山大魔王胸前，大得完全不配套，突兀无比的心脏就仿佛要炸开他的胸膛，蹦出来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肉山大魔王痴肥的脸上，便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痛苦之色。 当然，这个痛苦，远远比不上叶萧他们感受到的。 大黑已经连“呜咽”的声音都发不出来，蜷缩在地上如煮熟的虾米，只有每次心跳声传来，它才会颤动一下。 小九浑身骨节都在脆响，它蹲在地上，双手抱膝，眼眶中魂火微弱，从未有过的脆弱模样。 “小九。”叶萧犹豫了一下，想用命运指环：归一的力量，将小九的意识从朱厌神兽的意识空间中驱逐出去。 在联想到虹魔教主：阿金纳后，叶萧就想明白了。 肉山大魔王使用的正是当初他见识过的阿金纳手段，以自身心跳，控制他人心跳，连手都不用抬一下，神兽朱厌强壮无比的身躯就无力地跪下了。 这样的手段，唯独对小九是无效的。 它哪里来的什么心脏？ 偏偏小九此时置身在“归一”当中，于是能感受到神兽朱厌的痛苦，从而反倒产生了效果。 叶萧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决定呢，一个含糊、浑浊的声音响起：“吾之名：肉山犼！” 第五百二十三章 “你终究不是阿金纳” “吾吾吾……吾你个头啊。”叶萧在意识空间中挺直着身子，怒吼出声。 肉山犼的那声“吾之名：肉山犼”，顿时就让他想起来了当初在山海秘藏里，虹魔教主：阿金纳的残魂的也是这个说话口气。 当时还很孱弱的叶萧就像拿鞋底糊对方一脸，更何况是现在。 “我的情况，好像比小九和大黑好一点。”叶萧忍不住用手捂住胸口，依然能站直着身子，并且一波波的痛楚还没能淹没他的意识。 在这点上，他比大黑，比小九，情况都要好上无数。 “难道这东西也是有抗性的？我经过阿金纳正牌手段的摧残，这个山寨的就差了点劲儿？”叶萧颇有些自嘲地想着。 “它叫做‘肉山犼’吗？这座肉山没想到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犼，是神兽金毛犼的意思吧？”叶萧第一时间就从肉山犼的名字里推出了如此取名的用意来。 肉山是形象，是特征。 犼，则是指代着神兽金毛犼。 当初叶萧得到神技：召唤神兽时候，没少研究跟“神兽”相关的资料。 他这会儿已经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看到有关“金毛犼”的内容了，是在老道士留下来的杂书里，是白日观的典藏，亦或是某个茶馆酒馆里的闲话？ 叶萧只记得神兽金毛犼的恐怖习性。 “没记错的话，金毛犼似乎能以龙、虎为食，能以龙为食基本是吹牛，老虎倒真是它常备的食谱。 我记得，金毛犼还挺挑嘴……”叶萧神情上有些不对了。神兽金毛犼，那可是一声吼，百兽战栗，老虎、熊罴、野猪，皆跪伏在地，不敢反抗不敢逃离。 然后金毛犼就会施施然地上前，挑肥拣瘦一番，一个个敲开头盖骨，活生生地吸食脑浆。 “这肉山犼，难道也是……”叶萧这是在神兽朱厌的肉身里，朱厌受肉山犼影响，他不太能控制得住肉身，不然的话一大口唾沫就咽下去了。 有点瘆的慌。 同时，叶萧也明白肉山犼为什么以“犼”为名了。 “它用虹魔教主：阿金纳的手段，心跳声笼罩之处，不一样是百兽蛰伏，失去了反抗能力，任凭它予取予求吗？”“这跟神兽金毛犼没有什么区别了。”叶萧想到这里，忍不住恨恨地出声：“虹魔教主：阿金纳，你果然是冤魂不散！”这是他第二次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了。 跟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正好在肉山犼以心跳震慑住所有人的间隙里，叶萧稍稍恢复了对神兽朱厌肉身的控制能力，这话是直接通过神兽之口说了出来。 声音入耳，肉山犼咆哮一声，肥肉堆积出来的大腿一震，跺脚间震动了大地。 “吾主无敌于天下，封神人间，是吾虹魔教在世的神祇，祂的名名讳岂是汝能提及的？”肉山犼说出这番话时候，其情绪之震怒，之不敢置信，完全无法掩盖，亦无法伪饰。 叶萧“咦”地惊疑出声，先是诧异“这货脑子里难道也都是肥肉吗，阿金纳都死了多少年了”，继而反应了过来。 “是了，道理跟那个来自神龙帝国的道士一般无二。”叶萧恍然大悟，对斗兽场的存在理解更深入了一层。 恰似斗兽场能将地理上隔绝的神龙帝国道士弄出来，当做是第四场的对手一样，这第五场的对手，也是出自斗兽场的手笔，从某处给弄了过来。 只是这次的某处，不仅仅是地理上的界限，而是时间！ 叶萧顿时明白为什么他之前跟虹魔教几番大战，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肉山大魔王，对方又对阿金纳敬若神明，不是那种对过去的缅怀，而是对当前的无上敬畏。 肉山犼，它是活在阿金纳还在世，称雄于玛法大陆的时代。 “这是从过去召唤过来的敌人，这斗兽场……厉害啊。”叶萧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收敛了发散开来的思维，心知斗兽场再厉害，终究还是要他一个个地打败这些对手。 当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肉山犼身上时候，一个计划，隐隐地浮现了出来。 恰似冰山只露出了一角，叶萧念动间，决定再试探对方一回。 他控制着神兽朱厌挺起了身躯，并借着这个难得喘息，将跪地的膝盖重新一点点提起来，用一种挑衅的姿态发声：“你是说阿金纳吗？”叶萧乜视对方，语带轻蔑，“我不仅是提，还暴揍过祂一顿。”他敢用迪迪的角发誓，这话挤挤水分，七八分真实还是有的。 肉山犼自然不会这么想，叶萧一句话，将他气得浑身肉身波涛汹涌，鼻子里喷出白气来，怒吼出声：“渎神者，跪下！”“献上你的头盖骨，作为渎神者的惩罚，吾将饱饮你的脑浆，赐予你与吾及吾神合为一体之荣耀。”肉山犼双臂张开，含糊浑浊如淤泥般的声音，轰然回荡开来。 叶萧一阵作呕，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你叫肉山犼还真以为自己是金毛犼吗？真吃脑浆啊你。”这句吐槽，他并没有能说出口来。 在肉山犼话音落下的同时，“砰”地一声巨大心跳，炸雷一般地响起，他胸口再次吐出了心脏轮廓，硕大、肥大，若不是肉山犼身躯肥硕，连包裹都不可能包裹得住这样的大心脏。 诡异到让人恶心的模样。 效果却极其地好。 “嘭”地一声，不，是连续三声几无先后之别，汇合而成的一声闷响。 神兽朱厌刚刚抬起来的膝盖又重重地砸了下去，它的双手重新撑到了地上。 若不是叶萧对这种心脏攻击有着一定的抵抗能力，神兽朱厌连这下支撑都做不到，必然是双膝跪地，五体投地。 “砰砰~砰砰砰砰~~”心跳声不止，愈来愈急，夹杂在其中还有“沙沙沙”的脚步声。 肉山犼似乎是身躯太过笨重，大象腿几乎提不起来，是拖在沙土上行走的，发出的声音迟钝而诡异，结合它的名字，它的话，却给人以一种无与伦比的压迫力。 它仿佛化身成了真正的神兽金毛犼，就要施施然走过来，揭开猎物的头盖骨，饱饮一口还热乎的脑浆。 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里，小九在艰难地要站起来，要走到叶萧的身前，帮他抵挡。 小九的动作刚做出来，就被叶萧一挥手止住了。 “我来，我有办法对付它。”叶萧说话时候，目视前方，视线与神兽朱厌重合，落在了拖着脚步渐近的肉山犼身上。 他一字一顿，红着眼睛，沙哑着声音道：“你，终究不是阿金纳！” 第五百二十四章 玩的就是心跳 “你，终究不是阿金纳！”“我见过祂……”叶萧的声音因为痛苦而扭曲，而沙哑，好像在不住地吞咽着沙砾进入喉咙，又分外地有一种力量感。 “那颗心脏，已经化成了石头！”叶萧是见过真正的阿金纳之心的。 他试探出了肉山犼来自那个阿金纳最巅峰最辉煌，以自身恐怖阴影笼罩整个玛法大陆的时代。 与此同时，叶萧明白了很多。 比如：在那个阿金纳在世称神的年代，那颗叶萧曾见过的，化为了石头的心脏，肯定好好地在阿金纳肮脏的胸腔里面跳动着，不可能会塞进肉山犼的身体里。 再比如：肉山犼的心脏为什么会是不成比例的那么大颗？ “不是那么大颗的心脏，无法让你模拟出阿金纳传授的手段。”“不是那么痴肥的身躯，也承担不起这样的心脏。”叶萧眼中血色渐褪，一片清明，充盈明悟。 “我再说一遍：你终究不是阿金纳。”如果是真的在世称神时期的阿金纳当面，没说的，他掉头就跑，这第五场不用打了。 既然不是，那么肉山犼的这颗心脏，就不是无敌的，不是所有“有心”人的天敌。 那样的心脏，独一无二。 “呼~~”神兽朱厌在长长地吐息，呼出带着血腥味道的气息。 它仅存的力量渐渐地汇聚，不是落到拳头，而是凝于心脏上。 叶萧沙哑的声音，在意识空间里回荡着，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股神秘的力量，小九在抬头倾听，大黑也停下了颤抖，竖起了耳朵。 “肉山犼将心脏弄成那么大，应当因为那不是真正的阿金纳之心，只有大成这个样子，才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影响到他人，模仿出阿金纳的手段来。”“问题是，它的对手是我们，是神兽朱厌。”叶萧越说越有把握，依稀间，他反过来，把握住了肉山犼的弱点。 最强的一点，也就是它最弱的一点。 “论及心脏，神兽朱厌之心，怎么都不可能弱过肉山犼那一颗。”“它选错对手了。”小九眼眶中魂火在微弱地跳着，好像要跳出一个问号；大黑在摇晃着脑袋，仿佛醉酒的人分不清楚一还是二。 他们都没有听懂叶萧的意思。 叶萧也没有详细解释，只是用了一句话作结：“玩的就是心跳。”他们也没有时间再多沟通了，无穷无尽的痛苦，透过神兽朱厌与他们之间的紧密联系，如连绵不绝的潮汐，一个接着一个大浪打过来。 心痛，跳动得太过剧烈撕裂一样的剧痛。 无力，心脏被人用手伸进去攥住，再一捏的浑身无力感。 充血，神兽朱厌的身躯上，一条条蟒蛇般的青筋毕露而出，尤其是在脑袋上，一条条地爬满，扭曲着，好像随时会裂开或者炸开。 类似的情况，透过灵魂与肉身的联系，同样传递到了白炽光幕下，本来被保护得好好的叶萧本尊。 他捂着胸口，手上、脸上青筋毕露，还在不住地弹跳着，好像随时都要蹦跶起来，化为一条条青色蚯蚓遁走。 在那之前，叶萧的心脏就会先一步承受不住，生生地炸裂开来。 “没有时间了。”叶萧完全能感受到透过神秘联系，自本尊肉身处传来的痛苦。 再拖延下去，他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如神话传说中的金毛犼的猎物一样，乖乖地，没法反抗地被掀开头盖骨，饱饮因为恐惧与愤怒而滚烫的脑浆。 “玩的就是心跳。”“我要让心跳起来，跳起来。”叶萧强行将无视了所有痛苦，无视了不住逼近的“沙沙沙”拖着沉重脚步发出的声音，将心神不住地沉下去。 “要怎么才会心跳得厉害？”叶萧的心不住地在沉下去，外界的一切痛苦，喧嚣，仿佛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一般，渐渐地在以背影绝尘的姿势远去。 这个心的沉下，不是失望与绝望，而是一种“浑然忘我”的境界与状态。 恰似在明月当空的时候，一个人站在一口井边上，双手支撑在井沿，探头向着井中望去。 井中水面上映照出了明晃晃的月亮，它时而像是咸鸭蛋的蛋黄一样凝固着，时而又为微风而涟漪，随时可能破碎的样子。 叶萧的心与神在不住地沉下去，恍若把握住了一种极其微妙的井中月境界，便是风乍起，吹皱一井水，一样晃不动倒映其中的月影。 这既是一种剥离，又是一种沉浸，精神的力量在这一刻犹如一双无形的手，稳稳地定住了井中月，不失破碎。 叶萧真正定住的不是井中月，而是心神，不为紧张，不为恐惧，不为痛楚而动摇的心神。 “是激动吗？”他在扪心自问。 “是冲动吗？”叶萧想起了很多。 “是兴奋吗？”他过去十几年，或贫乏，或丰满的过往，流水般地起起落落，流淌而过。 叶萧想起了小结巴，她蹦蹦跳跳，在回眸一笑，在眼眶里噙着泪水，在贝齿咬着朱唇，在挥舞着平底锅作势要打你呦，又玩弄着衣角紧张得结结巴巴……一想到小结巴，叶萧的心跳开始加快，隐隐约约地把握住了什么出？ 有意地，他让自己陷入了更深的回忆当中。 “我是什么时候发现小结巴已经长大了？”叶萧在苦苦地回想。 成长总是来得悄无声息，从两人可以毫不在意地光着屁股一起下水游泳，但隐隐地感受到了男女之别，再为之怦然心动，只发生在倏忽之间。 某个点上，忽然便是如此了。 叶萧想起在某一天，小结巴跟他一起走在白日门城的大街小巷，小结巴像往日一样，挽着他的手臂整个人几乎挂在了他的身上。 然后，叶萧的胳膊感觉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柔软触感，好像在深深地陷入进去，心跳不自主地加快了。 “还有，还有……”叶萧忍不住嘴角含笑，他看到了凝固在记忆当中的景象。 那是小结巴与他一起褪去鞋袜，将脚丫子在水里面扑腾扑腾地拍着，回头在笑着对叶萧说着什么？ 叶萧完全想不起在那个瞬间，小结巴说的是什么？但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刻，在柔和的光线下，小结巴不管是白生生的小脚丫，还是圆润的脸庞上，全有一层白皙又耀眼的肤光在浮动。 那种属于长成少女的肤光，耀眼了当时，铭刻在记忆，传递到了现在。 “砰~砰砰~~”徜徉在回忆的长河当中，每一刻的风景都让他驻足，叶萧的心跳，在不知不觉间，加快…… 第五百二十五章 人不够，狗来凑 “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心跳的感觉。”叶萧有些要从那种玄之又玄的沉浸当中剥离出来了，他还能感觉到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这跳动，不是受对面肉山犼心跳的牵引，而是心脏在为自己跳动。 “呼~呼呼~~”在叶萧身侧，小九直起了身子，不再抱着双膝痛苦得不能自己。 大黑五体投地，跟蚯蚓一样，一弓一弓地蹭了过来。 在叶萧渐渐地控制住了心跳，让心脏为自己跳动的时候，来自肉山犼的恐怖压力，稍稍缓解。 “还不够！”叶萧咬着牙，拼命地维持住那种朦胧美好，让心脏在继续地加快跳动。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叶萧竭力地在想着，遗憾的是他跟小结巴一起长大，有太多太多美好，却习惯得如手足一样，好像彼此一体，是对方的一部分，无形中消磨了心跳。 正常情况下，青梅竹马往往不得久，白首夫妻左手摸右手，无非如此。 在叶萧正自焦躁时候，莫名地，一幅幅完全没有想到的景象，跟天外流星般，猛地插入了进了他回忆的画面里。 先是一片水气氤氲，有波光浮动，有女慵懒，声带沙哑，举杯邀饮，素手搓背。 “这是……”叶萧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起来。 他看到了……雪舞。 那个温泉水滑的日子里，雪舞或趴在汤池边上，或呢喃低语着给他擦着背，一切都暖洋洋得好像温泉本身。 叶萧这才发现，原来，在看到那个样子的雪舞时候，他怦然心动。 紧接着，又是一幅全新的画面，午后阳光远去，一样的温汤，换在了古旧的沉船深处。 就在叶萧面前，一个昂着脖子，好像是高傲天鹅般的少女，在舒解开衣带。 “……明月。”叶萧声如呻吟。 他不可遏制地想起了其后发生的一幕幕，阴差阳错的贴身得没有距离，少女的柔软好像冬日毛毯般将其包裹……叶萧还看到了昭昭在竹楼上，在月华下，翩翩起舞，轻声吟唱，美丽得如梦幻……“乱入。”“这完全是乱入。”叶萧可以控制自己这么想，却否认不了当时的怦然心动，当前的心跳加快。 “不能再想了。”叶萧咬着牙，又有些心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想：“即便是这样，还是不够。”在意识空间之外，神兽朱厌停止了如被巨石镇压住，生生要压垮在地上的艰难，它昂起头，挺起胸，跪在地上的单膝一寸寸地抬起。 但，还是不够。 三丈之外，肉山犼庞大身躯挪着过来，胸前肥肉为巨大心跳而波涛汹涌，好像随时要甩落下来。 随着肉山犼的逼近，他庞大阴影的笼罩，心跳的影响也在愈发地大。 “呼~”叶萧霍地一下，睁开了一眼，自言自语出了一句话来：“人不够，狗来凑。”他声音低得近乎呢喃，微若蚊蚋，连自己都不太听得清楚。 偏偏叶萧、小九、大黑，三个都在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里面窝着呢，一点小小的波动，都会瞬间传递入所有人的心中。 “呃~”小九脖子发出“咔嚓”一声，那是扭头太猛，要不是及时地双手扶住，就以这个扭头的猛烈程度，脑袋都得掉下来。 “咦？”大黑懵逼脸，耷拉着耳朵，无比怀疑是不是它自己的耳朵出了点什么问题？ “人不够，狗来凑。”叶萧眼中闪过精光一道，又将那六个字重复了一遍，那种满意，就像是自己无意间说出了一句无比经典的话一样。 对这个形容，他的确很满意，而且打算就这么做。 “大黑，过来！”叶萧冲着大黑招手，语气急促，不容拒绝。 肉山犼的阴影笼罩过来，气势压迫过来，那种生死一线的危机感觉，即便是在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里，亦隔绝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大黑一听招呼，屁颠屁颠地就过来了。 它整个过程中眼睛里面都是茫然的，整只狗都是懵的。 “还用得上偶吗？~汪~”“不是偶的人宠负责打，偶负责收获吗~汪~”大黑想到“人宠”这个说法的时候，很是心虚地低头，生怕被叶萧察觉到什么？ 不错，在叶萧将它当成宠物的时候，大黑也很是心理安慰地将叶萧当成了“人宠”。 在大黑看来，这斗兽场之战，它不就是负责坐享其成的吗？ 怎么还有它的事？ 不等大黑想明白，叶萧一把将它拉过来，与自身一起，居中而站，意识的触角蔓延出去，一直蔓延到神兽朱厌身躯上的每一根毫毛末梢。 大黑的灵魂此刻是如此地孱弱，即便是被斗兽场唤醒过来，与叶萧灵魂之凝实相比，依然有一种半透明的虚弱感觉。 此刻双方近乎重叠在一起，共同将意识的触角蔓延到神兽朱厌身上后，产生的作用却是反过来的。 论及对神兽朱厌身躯的影响，大黑这么长日子与之的磨合毕竟不是白做的，远远在叶萧之上。 于是……“该死，你在想什么呢？睡着了吗？”叶萧毫不犹豫地一个巴掌拍过去，好悬没给灵魂状态的大黑拍散架了。 占据了主要位置，夺回了对神兽朱厌身躯的主要控制之后，大黑因为懵逼状态下，神兽那颗为叶萧驱动，好不容易跳跃起来的心脏，又有缓下去的趋势。 “快，跟我一起想，让心跳起来。”“想所有让你激动，让你兴奋，让你冲动的事情。”叶萧一边控制着自身，一边连珠炮般地交代着。 与此同时，借助双方特殊状态，以及命运指环：归一之能，叶萧将自身与大黑的意识重叠、连接在了一起。 “快点。”通过意识的重叠与连接，大黑清楚地听到了叶萧的催促，还有其中的急不可耐。 “呃~”大黑迟疑着，小声地通过意识连接，将一句话传递了过去：“偶，偶真来了啊？~汪~”叶萧的回复很不耐烦：“废什么话，没时间了，快点。”大黑一缩脖子，真开始想。 这会儿，它有点明白刚刚不是幻听了，叶萧真是说的“人不够，狗来凑”，什么人呐，什么说法啊？ 大黑一边腹诽着，一边在叶萧意识的牵引下，一点点地沉浸了下去。 然后……恍惚间，它又回到了遗人村，迈着优雅步子挺着抱抱肚子，一条条街地巡视着。 它不是巡街，而是在巡视着它的……后宫！ 第五百二十六章 “是你跪下！” “黑珍珠，不错不错，你的毛又光滑了。”大黑抬起爪子，抚摸在一只雌性小黑狗的脑袋上，交代道：“记得听话，多吃点猪蹄膀什么的，对毛色好，汪~”“黄金金，你的毛好亮，亮瞎了偶的眼睛，来，让偶靠近了再看看。”“白光光，你细密的绒毛盖不住紧绷的肌肤，从后面趴在你的身上，就像是趴在最好的锦缎上~汪。”“花花儿，一看到你的花色，偶的心跳就在加速，不信你听听，对，就是这里，再近点~嗷呜~~”……大黑乐此不疲，黑的，黄的，白的，花的……各种毛色的母狗一应俱全。 每当它踏足一条巷子扯着嗓子嚎上一口，它们就会摇着尾巴飞奔出来，或者露出柔软的腹部，或者趴窝在它面前。 一群后宫，等着大黑来临幸。 无比的幸福间，大黑已经忘记了他在干什么了，更没有注意到叶萧的脸色从古怪到难看，再到黑如锅底。 大黑满足得都发出了呻吟的声音，赋诗一首：“皮啊，你全是毛。 狗啊，你四条腿。 圆润的小屁屁，汪汪地一声吼。 偶便醉倒了。 愿这世界里，满当当地，全是——狗！ 母的！”想到得意处，大黑开始看不起它“人宠”的品味来。 “啧啧啧，连柔软的皮毛都不懂得欣赏，偶看不起你~汪~”“偶的人宠也是的，喜欢的全都没有毛，无毛猴，丑爆了。”“汪汪汪~无毛猴，哇哈哈哈~~~”大黑恣意地笑着，不知不觉间，在回忆里它头戴着皇冠，开始一边嘲笑“无毛猴”，一边一只只地临幸着它的后宫……“砰~砰砰~~”“砰砰砰砰~~”每当吐着舌头，酣畅淋漓地临幸着后宫时候，大黑便亢奋得无法自制，心脏几乎就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在地上弹起又落下，再弹起再落下……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呃~”叶萧原本脸上黑如锅底，什么无毛猴，什么人宠……以及大黑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个逃过他眼睛的。 怒意刚起，震惊又生。 因为他发现，竟然，真的，有用！ 心跳，在以直线爬升的速度，飞快地加速着。 在大黑巡视后宫时候，在它花言巧语地各种夸狗时候，在它吐槽审美的时候，在它辛勤耕耘的时候……无论哪个时候，神兽朱厌的心跳都在飞速地加快，泵出一捧捧地热血，涌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寸。 它流火一般的毛发上，又开始凝出露珠般的血露。 这次不是被催发，被逼迫的，而是自身气血沸腾得要爆开来，自然而然地沁出。 “我那个去……”叶萧想要骂人，不知道从何骂起，想要庆幸，又有日了狗了般的郁闷。 他终于明白，“人”为什么不够，真需要“狗”来凑了。 叶萧很想闭着眼睛瞎说这纯是大黑对神兽朱厌之体的契合更高，心里面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妥妥的是实践出真知，真是老手虐新人，这是身经百战狗完胜了纯理论派人。 “回头再收拾它。”在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里，叶萧嫌弃地看了一眼闭着眼睛，流着涎水，小屁股一抽一抽的大黑，重新将注意力投到了外面。 “喝！”神兽朱厌暴喝一声，浑身上下爆出血雾一片，在一寸寸地挺直，抬起。 腰杆挺直，膝盖抬起，再是整个庞大身躯在鼓胀着，在站起来。 恍若一座山，在一点一点地在大地中拔出泥足，张开双臂，怒吼着咆哮。 两丈开外，肉山犼血红色的眼睛里凶光凝固。 在大黑陷入无比舒爽不愿醒来的幻想与回忆当中，这段时间里，肉山犼拖着愈发沉重，好像每一步都要耗尽全身力气的脚步，只是拖动了区区一丈。 肉山犼全身上下充斥着不堪重负的沉重，好像随时可能倒下去，再也不能爬起来。 那一声声能压制着神兽朱厌几欲爆体而亡的心跳，对肉山犼来说，亦是不能承受之重。 “渎神者，吾以阿金纳之名，命你：跪下！”肉山犼扯开嗓子嘶吼着。 它仿佛受到了巨大的侮辱，无法接受这个亵渎它心中神灵的可恶家伙，竟然没有爆体而亡，也没有乖乖地等着它去揭开头盖骨，竟然还敢站起来？ “他”怎么敢？ 肉山犼愤怒得不能自已，用尽全部力气，勃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心跳声。 “噗通！”一声心跳，响彻斗兽场，好像要将山都崩开。 在肉山犼胸前，足足凸出一个巨大巴掌的距离，它那颗不成比例的心脏在这次跳动时候，距离直接从胸腔中蹦出来，只差了一层皮的束缚。 爆发出这一声心跳后，肉山犼庞大痴肥的身躯晃动了一下，如欲倒地。 神兽朱厌的身躯一滞，继而，“嗷”地一声，从它的意识空间里传了出来。 这是大黑的声音，它在忘情地嚎叫着，声音里面有无比地酣畅舒爽，还在颤抖着调子，如要飞上天去。 紧接着，神兽朱厌的心脏跳到了无比的快，“砰然”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胸前厚厚的肌肉，浓密的毛发，都随之在震动，波动。 “就是这种感觉。”叶萧强忍着不去看向大黑，不去想大黑为什么发出那么销魂的声音，而是将全部心神，全部力量，皆集中到了神兽朱厌的心脏处。 “来吧。”“砰砰，砰砰砰砰……”叶萧挺起神兽朱厌的胸膛，在意识中竭力地想着有无形的波纹在蔓延出去，想着以更快，更有力的心跳声，裹挟住肉山犼的心跳，在其跳动到极限的时候，强行再带起一拨节奏。 快点，再快点……“砰砰砰~~”斗兽场中的心跳声音，依然在回荡，却不再是泾渭分明的两种声音，而是混合在一起，裹挟着在一起，不分了彼此。 “你能以强有力地心跳声音，强行带动别人的心脏，跳出同样的频率，以自身更强的承受力和控制力，获得胜利。”“这是蛮力！你是肉山犼，不是阿金纳。”“这是你最强的地方，也是你最弱的地方。”“别忘了，你面对的是神兽，它有比你更强得多的心脏，你能做到的，它也能做到。”叶萧心中明悟，好像一阵大风，刮走了所有的浮云，朗朗彻彻，万里晴空般亮亮堂堂的。 “这一关，只有悟到了这一点，神兽对自身掌控到了细微，又强健到了一定地步，才能做到。”“只要能做到，杀之如杀一鸡。”叶萧控制着神兽朱厌之躯，昂然而立，一声大喝如惊雷般，仿佛是天上传来。 “肉山犼。”“是你跪下！” 第五百二十七章 肉山崩，屠宰场 “轰！”推金山，倒玉柱，惊天动地一声轰鸣，肉山犼应声跪下。 这一跪，沙土地上砸出了一个深深凹陷，扬起土尘弥漫，龟裂出裂纹无数蜘蛛网般地蔓延开来。 肉山犼恐怖的体重，在这一跪里面显露无遗。 “是你跪下……是你跪下……是你跪下……”叶萧的一声大喝，在斗兽场里无尽地回荡着，层层叠加，淹没了肉山犼的那一声“跪下”，直如讽刺。 神兽朱厌依然昂然而立，肉山犼毫无抵抗力地跪下了。 形势逆转，突兀得就像是一座高山玩儿了个倒立，下面尖细，上面宽平。 “你……你……你……”肉山犼不住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不，是爬起来。 它的膝盖在自身重量压迫下，碎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肉糜，染红了大片沙土。 它眼中血色尽褪，只剩下满满的不敢置信。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吾不可能输的，吾有吾主阿金纳赐予的力量……”肉山犼嘶吼也罢，挣扎也罢，改不了胸前惊涛骇浪一般的肥肉涌动。 那一颗巨大无比的心脏越跳越快，崩得他胸前皮肤不住地撕裂，肋骨裂开刺破了皮肤曝露在外。 到得后来，每一次心跳，这颗与肉山犼体型完全不配的心脏，都有大半是裸露在外的。 它并不是血淋淋的恐怖，上面每一滴鲜血都在不住地被吸收进去，再通过粗如儿臂的血管泵到身体的每一处。 它是丑陋的，是狰狞的。 这颗心脏呈现出一直死气沉沉的灰白颜色，上面布满了粗大血管，每一次跳动都会带着一种挤压出气体的“噗嗤”声音，恐怖得只是看着它，就会觉得浑身不适。 叶萧当然无所谓，现在不适的是肉山犼，而不是他。 他只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控制住心跳，时而快到炸裂，时而又慢到停滞。 要是只有叶萧一个人，他当然做不到这一点，撑死了只能在肉山犼的逼迫下多撑一点，期望能支撑到对方先撑不下去。 然而，他并不是一个人。 要不怎么说人不够，狗来凑呢？ 叶萧能控制住心跳，要快则快，要慢则慢，重点就落在了大黑身上。 他的做法再简单没有了，想要心跳慢时候，只要在大黑脑袋上扇上一巴掌就行了。 美梦被打断，大黑嘟囔着，双手抱头，接着做梦，美得冒泡。 在那极其短暂的美梦被打断时候，心跳就会停下来。 反过来，大黑沉浸入梦乡里，陷入那种美梦中，心跳就会不住地加快，快到了没有边际。 “它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个醒不过来的节奏啊。”叶萧看着大黑一阵无语，要不是结果实在太美好，他恨不得把这个家伙扔出去。 有多远就扔多远。 从神兽朱厌在大黑沉睡时候的心跳，他就知道那货绝对没有想什么好东西？ 也就是神兽朱厌，神兽之躯，生生地顶住了。 更好的就是此处是斗兽场，在一场结束后，斗兽场之灵就会大发慈悲地将一切伤势弭平过去。 不然的话，这完全是两败俱伤的玩法。 叶萧完全能感受到神兽朱厌的不堪重负，一道道剧烈痕迹，撕裂的血管，都在发出呻吟的声音。 当然，跟对面的肉山犼相比，又要好上无数了。 那颗丑陋狰狞的心脏，在叶萧变频般的心跳控制下，终于支撑不住了。 它不仅仅是每次跳动都有太半曝露在，其上的血管更是一根根地崩断。 突然——“嘭！”一声闷响，肉山犼嘶吼一声，胸前出现了一个豁然大洞，深不见底。 在他身前一丈出，在肉山犼与叶萧的正中间，一颗心脏落下，弹起，再落下，这回，却弹不起来了。 它在飞速地干瘪下去，就好像被捅了一个口子的皮球，干瘪成了一个皮囊模样。 即便是到了这种地步，这颗丑陋狰狞到了邪恶地步的心脏，还在想要跳动起来，结果却发不出任何一声心脏搏动的声音，只有像上岸的鱼开阖着嘴巴一样，在微微地起伏着……“赢了！”叶萧第一时间驾驭着神兽朱厌的爪子，牢牢地捂在胸口上，将鼓起来的胸膛重新压了回去。 同一时间，他一巴掌拍在大黑的后脑勺上，以最快速度一把将其拎了起来，向着角落处扔过去。 叶萧算是受够了这货。 “呜呜呜~”大黑迷糊地睁开眼睛，有些分不清楚梦境还是现实，等它反应过来身在何处，整只狗都不好了。 “完了，完了，全被看光了，看光了……汪~”大黑耷拉着脑袋，恨不得将小脑袋藏进裤裆里面，再对全世界喊“你看不见偶，你看不见偶”。 叶萧现在真的看不见它。 他透过神兽朱厌的眼睛，将目光落到了肉山犼的身上。 从那颗邪恶心脏从它的胸腔蹦跶出去后，肉山犼就再没有动过。 它眼中的神彩在飞速地褪去，不管是不敢置信，是愤怒，是痛苦，是悲伤，尽数化成了灰蒙蒙地一片。 肉山犼波涛汹涌了大半天的肥肉，在飞速地颤动着，每一块肥肉都在抖动，好像有雷电从天上劈落下来了，一下下地打在它身上一样。 叶萧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天上灰蒙蒙一片，只有风云在汇聚，渐渐要聚出属于斗兽场之灵眼睛出来，并没有乌云盖顶，自然也没有电闪雷鸣。 隐隐地，他能猜到即将发生什么了？ “啪~”一个黏黏糊糊砸落到地上产生的脆响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啪啪啪~~”一声，两声，三声……叶萧眼睛不由得睁大，恨不得以手捂口，肚子里一阵翻滚如沸腾，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喷出来了一样。 他看到了堪称惊悚的一幕。 肉山犼身上的肥肉终于颤抖到了极致，随着每一次的震颤，都有一块块血肉模糊的肥肉被甩了出去，黏到了地上。 顷刻之间，方圆数十丈内，红红白白黄黄，血血肉肉脂肪，散落得到处都是。 斗兽场一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这是……”叶萧骇然地望向肉山犼。 他不是为了这血腥的一幕而恐惧，经过了燃烧的海门城那惨烈一战，再没有什么能让叶萧恐惧了。 他是为了甩落出漫天肥肉后，肉山犼露出的真实模样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五百二十八章 过去的残忍 “呼~~”叶萧用力地吐出一口气来，兴许是心理作用，即便是吐出的气息里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道。 定了定神，他重新望向甩脱了所有肥肉后露出的肉山犼真实模样。 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鬼豚人。 叶萧敢拿迪迪的角和大黑后半生的性福来发誓，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瘦的鬼豚人。 只有皮，没有肉，皮包着骨头，瘦骨嶙峋模样。 恐怖肉山包裹下，肉山犼真实模样竟是瘦弱如此，好像那一层层的肥肉都是黏贴上去的一样。 “这是怎么做到的？”“这怎么可能？”叶萧忍不住皱起眉头，露出不忍之色。 他心中虽然没有答案，但想来也知道，那定然是残忍到了极致的一幕。 叶萧一个念头没有转完，便见得眼中已经没有半点神彩的肉山犼，在缓缓地抬起头来。 它枯瘦到恶心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来。 不似早先肉山犼肥肉满身时候的痴笑，而是一种：解脱！ 下一刻，叶萧看到它昂着头，张开嘴巴，如在嘶吼。 没有声音传出来，却有肉眼可见的波纹，以肉山犼为中心辐射开来。 “轰”地一下，叶萧脑海中如被人硬塞进去一般，浮现出一个个堪称是残酷与残忍极致的画面。 先是一个布满了血色苔藓的大池子，里面晃荡着一池散发出恶臭的血水。 血池居中，一颗丑陋的心脏在沉沉浮浮着，像是吸血而沉，吐血而浮。 血池里面每一滴腥臭的血水都是心脏的养料，不过地被它吞吐着。 在血池边缘，躺着一个个或是鬼豚族人，或是獬羊族人，或是牛魔人，或是灵狐族，或是狄猫族……但凡玛法大陆上能找到的种族，应有尽有。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呈现出干尸模样，皆有一条胳膊上遍布了刀痕，就那么伸入血池当中。 毫无疑问，他们就是血池中鲜血的来源。 干尸基本都是鬼豚之外的种族，还在喘气的鬼豚人情况也不怎么好。 他们一个个一边念诵着阿金纳的神名，一边一刀刀地割破手腕，将滚烫的鲜血注入到血池当中，加入丑陋心脏的每一次起搏吞吐当中。 于是乎，他们在一个个地消瘦，一个个地死去，到最后还活着的那个，是——肉山犼！ 流尽了一身鲜血与肉山犼虽然还在喘气，却瘦得不成了模样，它被抬上了肮脏的石台，旋即一个庞大恐怖的阴影笼罩下来。 “阿金纳~！”叶萧脱口而出。 从这个身影上，他看到了曾经近距离接触过的阿金纳的影子，那股气息邪恶到凝固的恐怖，叶萧再没有在其他存在身上看到过。 那个恐怖身影出现在石台边上，用一柄石刀切开了肉山犼的胸膛，直接将那颗还在跳动的大心脏，直接塞入了肉山犼大开的胸膛里。 肉山犼自身的心脏直接被丑陋心脏吞噬，一根根粗如儿臂的血管伸入其血肉当中，一声痛苦绝望到了极致的嘶吼声音，从它口中传了出来。 如此瘦弱的身躯，如何承受得了那样庞大的心脏？ 叶萧看到的植入一幕里，那颗心脏俨然塞满了肉山犼整个胸腔还有富余，仿佛是一只大象金鸡独立在一颗鸡蛋上。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虹魔教的解决方式了。 一个个肥硕的鬼豚人被押了上来，他们哭喊着，申诉着所犯的罪，愿意向着阿金纳虔诚的忏悔，只求能活下来。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们的嘶吼，只有一柄柄的石刀切开了他们身上的肥肉。 不是一块块地，而是一扇扇的。 一扇扇猪肉般的肥肉，被接连不断地趁着滚热，贴在了肉山犼的身上。 与此同时，还有大量虹魔教的祭司围绕着肉山犼，含糊地念着祭文。 一盆盆血水自血池中装出来，再一下下地拿着葫芦瓢淋到了痛苦吼叫个不停的肉山犼身上。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天一夜。 鬼豚罪人被削成了骷髅模样死绝，肮脏的血池被捞得干涸，一个个祭司精疲力竭地退下……至始至终，属于虹魔教主：阿金纳的阴影，始终笼罩在肉山犼身上。 待得一切结束，肉山犼已然变成了叶萧初见时候模样。 它的眼中再无灵动，始终挂着痴痴神情，拖着沉重脚步，活脱脱肉山一座。 “只有这样的肉山，才能供应得起那个心脏。”“这真是……”叶萧艰难地想要找个形容，却吐不出口来。 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种极致残忍的仪式。 为了打造这么一尊肉山，塑造出一个肉山犼，包括肉山犼本身在内，不知有多少生灵，残忍地被杀死。 更可怕的是在肉山犼临死传递过来画面的最后一幕里，叶萧看到了一个接着一个的“肉山犼”。 他们排成两行，脸上挂着痴痴的神情，用对神灵的无上虔诚，缓缓地跪倒在地，口诵着阿金纳的名……“呼~~”叶萧再次吐出一口浊气，用的是神兽朱厌的身躯。 这一口气里面，再没有了血腥的味道。 在肉山犼传递出那一幅幅画面，硬塞入叶萧脑海中的同时，斗兽场之灵一道白炽光柱下来，冲击在斗兽场中央的沙土大地上，一切就在变化，在结束。 冲击波纹过处，散落在各处的肉块不见了踪影，干枯消瘦又解脱了的肉山犼化成了飞灰，一寸寸地随风四散着湮灭，再没有了痕迹。 同时神兽朱厌强行催动心脏所受的伤势被抹平，连凝到了毫毛末梢的血露都重新回流了回去，充盈入一身鲜血里。 一切，仿佛都不曾发生过。 叶萧唯一觉得庆幸的就是所见的那一幕幕残忍，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过去，连导致这一切的虹魔教主阿金纳，都化成了残魂，在千年哀嚎着不得解脱。 对此，他只有一个字评价：“该！”旋即，叶萧在放松下来之余，猛地想起了什么似地，回头望去。 在一片白炽光幕流转当中，他的本尊身躯轻松地站立着，此前因为肉山犼所受的伤势，一样被斗兽场之灵抚平。 “从这点来说，它还是很有点良心的嘛。”叶萧满意地点头，夸奖的念头还没有消散呢，斗兽场之灵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否继续挑战……是否继续挑战……是否继续挑战……” 第五百二十九章 辣眼睛与隐私 叶萧翻着白眼，差点有捂耳朵的冲动。 他不是不想捂，而是知道捂住了耳朵也没有用，斗兽场之灵发出的回荡之声，犹如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 在这一刻，叶萧是不满地，嘟囔出声：“上吊也是要喘口气的吧。”他的不满是有理由的。 这次斗兽场之灵的表现，略显得怪异。 在那一声声“是否继续挑战”的声音回荡之时，斗兽场四周环形山般的高台上，一个个人影在振臂高呼，一只只手伸出来，翘起了大拇指。 毫无疑问地，熟悉地大拇指向上。 叶萧他们无可争议地通过了第五场靠近。 至此，他们距离连胜三场，赢过第六场，获取斗兽场的奖励，达成他们进入斗兽场的目的，只剩下一场，只有一步之遥。 换成之前的每一次，斗兽场之灵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催促。 “奇怪。”“它是急了吗？”“急什么？”“急着看到我们能不能打败第六场的敌人吗？”叶萧脑筋动得飞快，嘴巴闭得严严实实地，完全没有吭声的意思。 颇有一些你让我往东，我非要向西的精神。 这倒不是叶萧继承了老道士“敌所不欲，予之”的精神，斗兽场之灵也不是敌人，只是……疲惫，无法形容的疲惫，好像大潮一样涌过来，要将叶萧他们栖身的小船打沉。 与神龙道士的一场斗智斗勇，争锋相对。 与鬼豚肉山的一场惨烈与奇诡。 叶萧也好，小九也罢，连带着最是坐享其成的大黑，全都不在状态。 斗兽场之灵仿佛也察觉到了自身的急切，向来回荡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恢弘声音，竟是止歇了下来。 恍惚间，叶萧好像能看到在斗兽场之外，有一双眼睛在耐心地，静静地看进来，在等着他恢复。 斗兽场正中央，难得空荡荡了起来，只有神兽朱厌庞大的身躯在昂然而立，纹丝不动，好像石化了一般。 良久良久，叶萧才放松了下来，笑着道：“其实，我们赢得还挺轻松的嘛。”小九眼眶中魂火“噌”地跃了起来，又湮灭下去，一灯如豆般模样，活生生一个骷髅版本的翻白眼。 大黑别说翻白眼了，它眼睛里面连点黑的都不带，全是白的。 “轻松？哪里轻松了~汪~”“偶的……偶的……呜呜呜~”~大黑小姑娘一样“嘤嘤嘤”地哭出了声来，无比委屈，无比地伤心。 叶萧讪讪然地一笑，心里面清楚着呢，的确不轻松，或者说是，侥幸！ 第一场与神龙道士之争，要不是他的道法境界厚积薄发，先在海门城里领悟了流水画符之道，在斗兽场里又临阵突破，悟出了“拔毛济世”之法，怕是在神龙道士这一关就折戟沉沙了。 第二场跟肉山犼的战斗，更是侥幸中的侥幸。 若不是叶萧曾经经历过虹魔教主阿金纳正版手段的洗礼，又脑子转得快，第一时间想出了应对方式，还有神兽之躯天生的强大心脏为凭，外加“人不够，狗来凑”的偏门手段，怕是现在心脏都炸开成了肉沫。 难！难！难！ 斗兽场考验的第四场，第五场，一场比一场的难，每一场都远不是前三场加在一起所能媲美的。 第六场……还有侥幸可言吗？ 叶萧没有把握。 第一场的是人，结果是不是普通人，是来自神龙帝国的道士。 第二场的是异人，也不是寻常异人，是来自虹魔教巅峰时期的战争兵器肉山鬼豚人。 第三场是兽，这回，又会是什么兽？ 叶萧忍不住抬头看天。 经过跨地域的神龙帝国道士，越时间的古代虹魔教战争兵器，这两次洗礼，他对斗兽场之灵的节操已经彻底绝望了。 它会弄出什么东西来，天都不知道。 叶萧还在肚子里吐槽着呢，“嘤嘤嘤”的哭泣声音，不住地传入耳中。 他心中烦躁，忍不住伸手将大黑拎了过来，喝道：“你哭什么？”叶萧好歹忍住了，没吐出一句“我还想哭呢”。 对刚刚在意识相连时候看到的一幕幕，他连回想都不敢想，要说评价的话，只有三个字：“辣眼睛！”要不是身在斗兽场，又念在大黑对“人不够，狗来凑”战术的巨大帮助，叶萧恨不得把大黑的心脏掏出来，跟自家眼睛一起，到小溪里好好洗一洗。 忒也辣眼睛了。 大黑泪眼婆娑地看着叶萧，那个委屈的小模样，就像在说：你陪我贞操！ “呜呜呜~呜呜呜~”~大黑还在哭着，用哀婉极致的声音说道：“偶，偶的隐私全被看光了，这让偶怎么活啊，~汪~”“偶的狗生是崩溃的。”叶萧此刻脸上神情之复杂，心中之更加复杂，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阴测测地声音响起，清晰地传入大黑的耳中。 “隐私是吧，在那之前，咱们先来说说其他事情。”大黑拿爪子搭在眼睛上，摇头如拨浪鼓，好像在说狗生都崩溃了，狗生都无可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听，偶不听。 叶萧给气乐了，慢悠悠地道：“来，大黑，咱们来聊聊人宠是什么回事？ 还有，无毛猴又是什么鬼？”“吓~”大黑一哆嗦，也不哭了，浑身僵硬，嘴巴扯出讪笑来，在肚子里埋怨起了自个儿：“要完，要完，偶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肚子里是这么想，它嘴巴上却道：“什么？那是什么？主人你一定是听错了，人宠什么的绝对没有说过，偶是说人中之龙，对，就是人中之龙。 无毛猴是……是……”大黑一时卡壳了，眼珠子转得跟要飞出去一样。 叶萧冷笑：“编，你接着编。”大黑眼珠子也不转，乖乖地凑过去，拿小爪子给叶萧捏捏肩膀，捶捶背，无比讨好的样子。 叶萧又气又乐，强绷了不笑，问道：“隐私那个……”“隐私？”大黑呲之以鼻：“偶们狗狗向来是在大街上做的，哪里有什么隐私，主人你一定是有听错了。”叶萧目瞪口呆，深深地觉得这货的无耻劲头已经青出于蓝了，远远地超过他，足以跟沈凡那厮一拼高下。 一番嬉闹后，连番恶战造成的疲惫，如沐浴前脱下的脏衣服，从叶萧他们身上褪去了。 “继续！”叶萧昂然望天，朗声道：“我要继续挑战。 第六场！” 第五百三十章 水淹斗兽场，海上升明月 战！ 再战！ 第六场又如何？ 倒要看看斗兽场你的节操能掉到什么地步？ 可敢与我家大黑试比高？ 叶萧胸中抱着如此想法，以大黑的节操为上限来看，斗兽场的那点掉节操，就算不了什么了。 他不相信斗兽场之灵，如此存在，能将节操掉到大黑这个地步。 叶萧驾驭着神兽朱厌之躯放出话来后，意识空间里，他右手一紧，一只冰凉的小手伸过来，将他的手攥得紧紧的。 那是小九的手。 叶萧扭头一看，四目相对，从小九眼眶中跃动得充盈的魂火里，他看出了一片火热。 可以灼烧石头的火热。 还有，战意！ 叶萧若有所悟，问道：“小九，这一场，你想上？”他话音刚落，小九重重地点头。 毫无疑问，它在请战。 第一场战斗里，小九与神龙帝国道士鏖战多时，给叶萧赢得了时间，终于想出破解之法。 在叶萧眼中，小九发挥出了巨大作用，不然直接第一时间面对神龙帝国道士，叶萧很可能来不及临阵突破，更可能的是被一波带走。 至于大黑，那就更完全不用说了，那是能将自己绊个狗吃屎的存在。 叶萧想到这货，忍不住瞥了一眼过去。 结果一眼扫过，他就忍不住气急，对这货彻底没语言了。 就在一个呼吸前，还摆出一副敲背殷勤伺候模样的大黑，此刻缩在角落，两只爪子捂在脑袋上，时不时地扭扭身子将占据的空间缩得更小，用肢体语言在说道：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跟小九的执着请战相比，大黑这个生怕被推出去挡枪的废物点心模样，让叶萧恨不得真给它先扔出去。 “对这惫懒东西生不起气来，我看不见它，我看不见它。”叶萧忍不住也给自己来了个暗示。 随后，他的目光再落到了小九身上，一如之前的坚定。 叶萧心里明白，小九的想法与他完全不同。 小九肯定觉得这两场战斗里面，它并没有能帮叶萧解决问题，反而要叶萧去上阵，去搏命。 这不是它想要的。 感受到小九胸腔中虽然空荡荡的，却有一颗无形的心脏在搏动出滚烫热血来，那种炽热的情感他每一寸皮肤都能切肤感受到。 “好啊。”叶萧笑着点头，“第六场的对手，是你的了。”小九歪了歪脑袋，另外一只手握紧了镰刀，好像在说：看我的了。 叶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光溜溜的，温润润的。 赶在小九变红之前，他缩回了手，小声道：“手感不错。”紧接着，叶萧后退半步，让出了对神兽朱厌的掌控权。 小九上前一步，居中而立。 它一只手放开了叶萧的手掌，轻轻地垂落下来，如蛇盘，如虎踞，随时可能激射而起。 一只手握紧了镰刀，横着打开，颇有一种横刀立马，有我无敌的气势。 小九的气息笼罩在整个意识空间中，获得了神兽朱厌的掌控权。 叶萧也没有后退太多，距离小九，一步之遥。 他虽然同意了小九的请战，但不代表着叶萧就要当起了甩手掌柜。 毫无疑问，关键时刻，一声“让我来”，还是会从叶萧口中说出来的。 只是……“我为什么隐隐地，觉得有些虚虚的。”叶萧有一种心里寒寒的，空落落的感觉，类似心虚的古怪。 “难道……”他忍不住借着神兽朱厌的眼睛，凝望了一眼斗兽场上空，再那里对上了斗兽场之灵幻化出来的双眼，好像要从里面看出点什么来？ “……它真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叶萧一个念头没有转完，斗兽场上空，已是风起云涌。 大风四面八方吹来，席卷着云气彼此碰撞着，唯独绕开了斗兽场之眼所在的地方，在其余位置，碰撞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如怒，不住地激荡着，弥漫着，恍若一张大大的嘴巴，随时可能吐出什么来。 斗兽场之眼亦不曾消散，就那么连眼皮都不眨地凝固在那里，好像就要这么一直存在着，一点不错过地看完最关键的第六场。 突然——漩涡一凝，凝固了一般。 继而，“轰”地一声，斗兽场剧震，一柱白炽光柱从漩涡正中轰出，笔直地轰落下来。 光柱轰落，漩涡溃散得不成模样，恍若将所有的力量，皆凝聚到了光柱本身上。 “轰！”斗兽场再战，叶萧站在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里，都能感受到那股震动，好像整个斗兽场都要被掀翻了一样。 并且跟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这一次光柱犹自不散，而是一寸寸地轰入了斗兽场的地面，在不住地深入下去，要将光柱所有的力量全都融入其中一般。 “……”叶萧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偏偏愣是没有能看到结果，几乎就要破口大骂。 “不带这么玩儿的，是骡子是马，直接拉出来遛。”叶萧知道说也没用，将话憋在心里面，睁大了眼睛，连眼皮都不敢眨下，死死地望向光柱轰入的沙土地。 那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巨兽出现，而是一个诡异无比的景象。 先是静。 除了地上一个凹陷外，静静地，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继而是水，水满自溢，要水漫斗兽场般的水。 叶萧眼珠子好悬没瞪出来，亲眼看到光柱轰入处的沙土地上，一片片地不住地蔓延着湿润的痕迹。 紧接着，有水在不住地沁了出来，好像在斗兽场下面有一个大湖蓄满了水，不住地淹出来一样。 水浸透了沙土的痕迹，蔓延覆盖了整个斗兽场，连叶萧他们的脚下都不例外，只有本尊所在的光幕得到了幸免。 水在继续上涌，先是薄薄地一层，继而淹过了脚脖子。 转眼间，斗兽场化为了泽国。 “轰！”一声巨响，轰然炸起。 叶萧看到在光柱轰入处，大片大片的土石炸开，喷泉冲天而起，如一根水柱，要支撑天地。 喷泉冲天，暴雨袭地，整个斗兽场中一片浑浑噩噩，骤然间伸手都难看到五指。 然后，在一片昏暗当中，叶萧看到了一轮圆月在升起。 海上升明月！ “等等，那不是月亮。”叶萧瞳孔骤缩，看着喷泉水托着一个存在，以海上升明月之势，出现在了面前…… 第五百三十一章 斗兽场的节操掉了 “这是什么？”叶萧很想拨开小九，然后控制着神兽朱厌的身躯去揉一揉眼睛，看得更真切一点。 只是小九坚定地站在那里，身躯虽小，坚定如山，让叶萧几次伸手，都没有敢将它拨开。 “罢了。”叶萧摇了摇头，准备再等等。 就在这时，漫天挥洒而下来的暴雨骤止，神兽朱厌脚下原本在不住漫起来，仿佛要淹没整个斗兽场的水也在飞速地降下去，重回干燥。 只有那一柱喷泉还在不住地喷涌着，不停止，也不降下，亦不曾挥洒开暴雨般的水，明明在喷涌，又如凝固不动。 喷泉最高处，托举着叶萧他们第六场的对手。 “这……这是……”叶萧眼睛都要突出来，以一个在白日门城这样的海边城市长大的海边孩子身份发誓，他敢确定，那是一个……“大蛤蜊！”喷泉顶端托举出来的，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的蛤蜊。 跟叶萧从小到大见过的，亲手掰开去吃肉找珍珠的那些大蛤蜊不同的是，眼前这个大蛤蜊，尤其地大。 它比起人还要大上一些，宽如大象的身躯，长可躺下一只迪迪。 贝壳也有些不同，通体散发着梦幻般的光，比起鲍鱼的壳还要多彩，比起油蛤的壳还要光亮，单单这壳本身就是美的代名词，珍宝的象征。 叶萧神情一肃，骤然紧张了起来。 外表丑陋的他不怕，就怕这种美的。 道理跟越五颜六色的东西越有毒是一样样的。 “刷！”突然，贝壳一颤，绚烂到极点，耀眼到无法直视的光，随着贝壳徐徐地打开，铺陈到了斗兽场的每一处，刺得叶萧眼前五光十色，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光，好像都会污染一样。 无穷无尽的光，无穷无尽的颜色，充斥叶萧整个视野，朦胧而梦幻，恍若一下从寒冬腊月，走入了百花丛中。 “等等。”“不对啊。”叶萧冷不丁地清醒了过来。 “再绚烂的光，能一时污染视线，能耀眼得睁不开眼睛，却不应该弥漫朦胧如此。”“这是……雾！”叶萧顿时明白了过来。 弥漫整个斗兽场，占据整个视野的，不仅仅是光，还有雾。 在贝壳打开的瞬间，以迸发出绚烂无比色彩为掩盖，同时也喷发出了某种气体。 就是这种气体，引出了如梦似幻的美丽沉醉。 “这……好像……有些熟悉……”叶萧莫名地就对他分析出来的结果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偏偏一时间，他的念头转动得好像比起平时要慢了许多，一直到叶萧定睛望向喷泉之巅，都没有想起到底是什么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人”。 贝壳已经打开，被喷泉托举着，在空中微微地沉浮，好像是在最厚实舒服的床上翻个身子，能感受到的那种无与伦比承托感。 贝壳中，有一个女人，从中探出了及腰的半边身子，正遥遥地对着神兽朱厌所在的方向招手，在打着招呼。 她有一头金灿灿的头发，流转着珍珠般光辉的皮肤，胸前重点处有两块大贝壳稍稍遮挡着，愈发有颤颤巍巍随时会掉下来的惊心动魄美感。 她的下半身还在贝壳里面，然而以叶萧他们的角度却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不是人的下半身。 那是贝类的，有些类似是象拔蚌的模样，软软地放在贝壳里面。 一半是贝，一半是诱人的女子。 打开的贝壳还在不住地散发着珍珠光泽的雾气，不住地喷吐出来，弥漫了天地。 “嗯呢~~”一声呢喃，带着呻吟的味道，随着半边美人的轻启朱唇，传入叶萧等人耳中，如是一只只小手，连魂儿都要勾了出来。 “不好！”叶萧神情大变，尤其是在美人慵懒，呢喃入耳，呻吟勾魂的时候，那向着神兽朱厌方向喷吐而出的雾气铺天盖地而来，将他们笼罩其中时候。 “蜃！”“该死，这是蜃！”“而且是半边化成了人形的蜃楼王！”叶萧用着最重的语气，一句两句三句，将情况的严重性说了出来。 此时，他终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我去，斗兽场你够了啊，不带这么无耻的，你的节操呢？”叶萧从没有觉得自己是如此地年轻，竟然对斗兽场之灵的节操抱有幻想。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的节操掉得比大黑还狠。”泪流满面的冲动，抑都抑制不住地涌上来，叶萧能猜到斗兽场之灵会掉节操，但没有想到它的节操能掉到这种程度。 第一场为人，第二场是异人，第三场是兽。 斗兽场严格地按照这种规律来安排考验的对手，问题是这回的第四场是神龙帝国的道士，第五场是古代虹魔教的战争兵器，这也就罢了，第六场呢？ “这他妈的是神兽啊！”叶萧痛心疾首，为斗兽场的无耻。 蜃，古之神兽。 形如大蛤蜊，壳开见美人，能喷吐出气息，引人入幻境，在幻境中生死。 “杀人于无形。”叶萧只是在用吐槽斗兽场之灵节操的方式，稍稍缓解下心中的紧张。 对面这头，不仅仅是蜃，还是蜃楼王！ 这种神兽，它或许没有强力的攻击，厚实的防御，却能让人不能攻击，也不能防御。 简而言之，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怎么办？”叶萧不知道要怎么对付蜃楼王，也不知道蜃楼王要怎么对付他，只是下意识地伸手，要将小九拉到身后，他挺身而出去对上这传说中的神兽。 一拉，没有能拉动。 小九左手打开，右手横镰刀，如一堵墙，将叶萧，将大黑，牢牢地挡在身后。 这墙不是虚，而是实。 无论什么力量透入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里，都要冲垮此刻如堤坝一样的小九，方才能袭击到叶萧和大黑。 “小九你……”叶萧吐出了三个字，便艰难地闭上了嘴巴。 通过与小九之间的心灵联系，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坚决，无比地坚决。 就在此时，叶萧浑身一震，震惊地望向透过虚空，直接弥漫入朱厌神兽意识空间的五光十色雾气。 这是，蜃的力量。 无形无质，又不可阻挡。 小九，首当其冲。 第五百三十二章 黄昏寂寥，乘桴浮海 “蜃气！”叶萧心中一紧，心弦紧绷。 如午后阳光洞穿了千疮百孔木屋一般，蜃气沁入神兽朱厌之意识空间当中。 五光十色的迷蒙雾气，蜂拥而入。 “传说当中，神兽：蜃，是神兽中的异类，论及力量，一只普通龙虾都足以钳制没有壳保护的它；论及防御，除了壳外，柔软得大点的海浪都能将它撕碎。”“能在神兽当中，占据一席之地，它依靠的就是恐怖的蜃气。”“蜃气所及，一切活物，皆不可避，纵是神龙，亦不能外。”想到神兽：蜃的恐怖，即便是以灵魂的形态存在于神兽朱厌之意识空间，叶萧还是能感觉到嘴巴里在一阵阵地发苦。 “不是说神兽：蜃早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被神龙帝国的先民捕杀殆尽了吗？ 喂，斗兽场之灵，你的节操真掉了，到底要从哪里才能弄来一头活着的蜃楼王。”“费这么大的劲儿来难为我们，有意思吗……有意思吗？”叶萧以吐槽来缓解紧张，目光须臾不曾离开过弥漫入神兽朱厌意识空间中的蜃气。 “咦？”他忽然惊疑出声，眼前出现的是让他都为之诧异的一幕。 小九就在叶萧面前一臂距离，左手张开，右手横镰刀，如山如墙而立，抵挡蜃气。 结果，让叶萧没有想到，让小九也没有想到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蜃气如流水而过水草，有清晰地流淌、绕过痕迹，却没有半点被阻挡的迹象。 它们绕过的，就是小九本身。 顿时，诡异的一幕景象出现了，小九浑身玉瓷般的骨架，就像是水中一根根孑然而立的水草，让水流绕过，却不能阻挡分毫。 蜃气，对它无效。 “这个……”叶萧看着小九的背影，莫名地，就有一股寂寥般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蜃气中孑然而立的小九，仿佛是寂寥地站在永恒地黄昏当中，任凭蜃气流淌而过，不曾在一身骨架上留下半点痕迹。 叶萧恍惚间，似又回到了那个黄昏界，看到小九在其中寂寥地，孤身一人，漫无目的地跋涉……冥冥之中，他若有所悟：“这是何其之寂寥，是一切珍视，所有守护，生命中的重要尽数坠入了黄昏。”“于是心中枯槁一片，蜃气亦不能侵蚀吗？”叶萧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了怜悯之色，伸出手来，张开双臂，似乎想要将前面那个在黄昏中寂寥，在蜃气里孤独的小小身影拥入怀中。 “不对。”叶萧激灵了一下，骇然望向不知何时绕过了小九，扑在他身上的蜃气。 蜃气在还没有触及到他灵魂的时候，就已然引动了他的情绪，仿佛是在洪水到来之前，堤坝之上就被水压逼迫出了无数的龟裂。 “轰”地一下，蜃气骤然汹涌，如大浪拍来，将叶萧，将大黑，尽淹没。 小九一颤，眼眶中魂火跃动，握住镰刀的手骨一紧，迟疑了一下。 它既想返身回到叶萧的身边，守护在旁，又想是不是趁着雾气对它无可奈何，直接斩杀了神兽：蜃，以求破局。 这个迟疑只是持续了一瞬，小九旋即眼眶中魂火大盛，几乎要从眼眶中燃烧了出来。 它在驾驭着神兽朱厌，就要仰天咆哮，就要合身一扑，将那贝壳中的半边美人砸得粉碎。 结果……任凭小九如何驱动，神兽朱厌纹丝不动。 斗兽场中，若有第三人在，定然会看到神兽朱厌眼中一片茫然，抬头看看天，低头望望地，仿佛陷入了某种特殊的情境当中，不可自拔。 肉眼可见地，一缕缕蜃气不住地在神兽朱厌周身的每一根毛发上缠绕着，纠缠着，若一根根无形的绳索，将它牵引入久远的过去当中。 这神兽朱厌之躯，是叶萧从黄昏界中带出来的，本就只是一个单纯的躯壳，竟也受到了蜃气的影响。 小九再是努力，不能让神兽朱厌，动上一动。 “嗖”地一下，它眼眶当中魂火塌陷下来，浓缩成一点，狠狠地一挥镰刀，斩碎了意识空间当中沁入的蜃气。 蜃气介于虚与实之间，在镰刀之下豁然分开，又在镰刀过后，重新融合。 小九此刻心中之懊恼，让它挥刀之外，还在跺着脚，如小女儿般情绪。 它已经发现了，要不是它是灵魂状态，身处在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当中，而是本体不受困于光幕而是真身而来，神兽：蜃将被它完全克制，不是一合之敌。 当蜃气对小九无效的瞬间，它便已经狂飙突进，一镰刀将蜃楼王切成了烤扇贝的原材料了。 偏偏它现在不是本体在此，只是灵魂栖息在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当中，束手无策。 小九懊恼之余，第一时间就回到了叶萧的身边。 它看到，叶萧的灵魂，大黑的灵魂，各自悬浮而起。 他们会飞起来，自然不是自身意愿，而是有一个五光十色的气泡，就他们包裹其中。 虚空如水，他们包裹于气泡当中，不住地沉浮着，任凭蜃气不住地涌入气泡里，再于气泡表面，幻化出一幕幕迷梦般的景象。 那是，叶萧的梦，大黑的梦……“水……好多的水……这是在海里面吗？”叶萧睁开眼睛，想要抬头，想要动一动手脚，皆不能够，好像被什么结实的东西束缚得紧紧地，想要动上一下也难。 他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看所处环境，结果无论往哪边瞄去，皆是白茫茫一片。 茫茫水域！ 叶萧身下有船，在水域当中沉沉，浮浮，随着浪头一下下地推动，向着某个方向漂去。 “等等，这是……”叶萧骇然出声，他在惊呼，他在大叫，出得口来，化成了一声声“哇哇哇”地啼哭。 婴儿的啼哭。 那结实无比任凭挣脱无可撼动的，是婴儿的襁褓。 沉浮于海，随波逐流的，不过是一个木头的脸盆。 叶萧只能发出婴儿的啼哭，因为这个时候，他就是婴儿。 回忆，如木盆下的潮水，一波波地涌上来。 叶萧停下了叫喊（哭声），陷入其中。 他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了？ 不是叶萧变成了婴儿，而是这本就是叶萧还在婴儿的时候无助地漂浮在海面上景象。 在被自家老爷子捡到之前！ 第五百三十三章 “长得好丑” 日出日落，月升月落。 天亮了又黑，天黑了又量。 茫茫天地间，只有海涛的声音，只有偶尔跃出水面的鱼儿，在围观。 叶萧忘记了他是在蜃气的影响下，见到了这一幕，仿佛他就是婴儿，在日复一日，好像没有头一样地漂浮在海上。 无边无际的恐惧，如无边无际的水域，将他拥抱入怀中。 “爷爷，你怎么还不出现？”“白日门城，还有多远？”偶尔地，叶萧会清醒过来，发出一声声疑问，化成一声又一声地啼哭。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不是发生过什么？ 而是，本以为忘却了的，蓦然回首，它还在那里。 从不曾离开！ ……大黑用着肚皮，蹭着粗糙沙土，一点一点地前进着。 它很小，好像是刚刚张开了眼睛的小奶狗模样，嘴短鼻子短尾巴也短，却丝毫不见可爱，而是——可怜。 这是大黑还是小黑的时候。 它浑身上下都是破溃的伤口，在化浓，在不住地流淌出腥臭的黄水。 它从来没有吃过一口的奶水，没有得到过母亲的怀抱与舔上一舔。 大黑仿佛生来就是孑然一狗，看到蚂蚁浑身战栗，有麻雀在虎视眈眈，苍蝇呼朋引伴地乌云般永远笼罩在头上……无法形容的恐惧，就像那铺天盖地的苍蝇一般，一波波地涌过来。 谁……谁来救救偶……无论是谁……大黑悲鸣着，用最后的力气抬起眼，看到了前方有一个小村子，灯火通明。 灯火的温暖，仿佛可以传递过漫长的距离，直接温暖了大黑冰凉的心。 它很想过去，哪怕是挨着温暖的灯光，趴上一会儿，也好。 偏偏，大黑动不了了，它在娘胎中积累的所有力气，早就消耗得干净，再不能支撑它前进上一步。 “沙沙沙~~”有脚步的声音靠近，大黑抬起眼皮，看到了一个富态的富家翁，嗯，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温暖的胖子。 “呦，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嗯嗯嗯，不错不错，我们是遗人，它是遗狗，很配嘛。”富家翁自说自话着，也不嫌弃小狗脏兮兮的样子，一把抱在怀里，哼着不着调的曲子，一步三摇地向着灯火通明处走去。 大黑从来没有觉得那么安全过。 原来，这就是被抱着的感觉吗？ 真……真好啊……叶萧也好，大黑也罢，在蜃气当中，皆进入了他们的一生这出大戏。 大戏的揭幕部分，他们或沉浸，或脱出，时而忘我，时而又清醒过来。 在某个瞬间，叶萧便从中拔了出来，然后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大黑，也看到了小九。 叶萧看到自身被气泡包裹着悬浮在空中，有无穷无尽的蜃气在涌入。 气泡上五光十色的画面在浮动着，皆是无穷无尽水域里，一个木盆，装一个啼哭的婴儿。 他还看到包裹着大黑的气泡上，久违的遗人村，久违的富家翁……“技仅于此了吗？”叶萧自言自语，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不信。 气泡外围，跟大海上卷起的大浪般，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打过来，涌入气泡的蜃气，自不是没有目的。 叶萧转着念头，望向小九。 四目相对，他只来得及对小九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旋即眼前五光十色盖过来，便失去了意识……无边无际的大海在某个时刻，就有了边际。 婴儿叶萧的眼角余光，看到了白底蓝瓦的一座滨海城市，从海平面上升了起来。 那是白日门城。 这一次，叶萧的意识不是婴儿，而是他本身，只是涌动在小小身躯里的，还是属于婴儿叶萧的情绪。 他的期待，他的恐惧，他的渴望，他的饥饿，他的寒冷……皆如潮水涌来，将他包裹。 “老头子，到你出场了。”“别说，挺长日子没见，怪想的。”叶萧充满期待地想着，竭力地抬起属于婴儿的脖子，向着白日门城方向望。 近了，又近了。 等等，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叶萧惊恐地发现，海上风云突变，有大风呼啸而过，推着木盆，打着旋儿，循着洋流，滑过了白日门城。 滑……滑过了……那老道士怎么办？ 无法形容的恐惧，正因为知道结果，而所知道的结果并没有出现产生的巨大恐惧，将叶萧淹没。 明知道这是蜃楼王打造出来的环境，然而属于婴儿叶萧的恐惧，却是实实在在，真实不虚的。 只是一阵风，一个浪，什么都改变了。 该出现的没有出现，人生的轨道轻易地偏离。 这本身就大恐怖。 “啊啊啊~~”“哇哇哇哇~~~”叶萧在恐惧中大叫，化成婴儿的大声啼哭，在狂风中被撕碎……他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睛，一切又变化了。 “回……回来了？”叶萧竭力地再用纤细脖子支撑着脑袋，望向从海平面上升起的城市。 白日门城！ 他紧张地看着城市在不住地“靠近”过来，这回没有狂风作对，没有大浪搅局，婴儿叶萧就像是被一双手推着一样，径直推向了白日门城，他长大的地方。 渐渐地，叶萧甚至看到了一片雪白的细沙构成的沙滩，那是他小时候与小结巴无数次一起玩耍的地方——白沙滩。 沙滩上，有一个老道士，一边喝酒，一边涉水而来。 “终于等来了，老头子。”叶萧泪流满面，从来没有觉得过老头子那一身酒气的怀抱，有那么地让人期待。 “咦，有一个小布点。”老道士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旋即叶萧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原来是木盆被老道士一把从水中拎了起来。 紧接着，一个硕大的脑袋，从木盆上头探过来，占据了叶萧的整个视野。 须发凌乱，满脸皱纹，不修边幅的老道士，时隔许久，再次出现在了叶萧面前。 “哇哇哇~”叶萧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张开双臂要去拥抱久违的老道士。 以婴儿的身躯做出这么一番动作，用三个字就足以形容：求抱抱。 在老道士无数次表功般的形容里，叶萧清楚地记得他是这么说的：“当时看小屁孩子还蛮讨喜的，一见面就求抱抱，老头子一时心软，就给抱回来了。 悔啊，悔不当初啊，这手欠的。”老道士不着调，又贱贱的声音，从回忆深处传来。 叶萧满怀期待着看着老道士，就等着他伸手来抱了。 嗯？怎么还不伸手？ 喂？木盆怎么又给放下去了？ 这什么情况？ 婴儿叶萧一脸懵逼，耳中听到头顶上飘过了老道士的声音，充满了嫌弃：“长得好丑……” 第五百三十四章 我为什么还活着 好丑……好丑……好丑……说好的长得可爱讨喜呢？ 说好的手欠捡回去呢？ 叶萧整个人都不好了，眼睁睁地看着老道士一脸嫌弃地将木盆又给扔回了海里，还不忘踢上一脚，让它漂得远远地。 ……我这是又被遗弃了吗？ ……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又？ 叶萧陷入了浑浑噩噩当中，天象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情绪，顿时就是狂风暴雨，天一下子就黑了。 雷声轰鸣，大雨倾泻而下，在木盆里蓄上了冰冷的雨水。 先是浅浅的一层，再是半盆，然后是满满地一盆。 叶萧觉得冰冷，无比地冷，他还在竭力地把头从水中抬起来，想要深深地呼吸上一口，却见得木盆支撑不住了，“咕噜噜”地沉了下去，然后是无边的黑暗与冰冷……他自然没有死，在神兽：蜃的玩弄下，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在经历了错过，又经历了再次被遗弃后，一次次，一幕幕，纷至沓来，乱入成狂。 叶萧的情绪如十四岁的小女孩儿，被摆在梳妆台前，随意地打扮成各种模样，还不能反抗。 有一次，他从白沙滩奔入大海，在齐腰深的水里，对着岸上控诉自家老头子装死都没有诚意。 话音未落，一个浪头打来，随波逐流而来的，还有老道士泡得浮肿的尸体……又有一次，那是在遗人村外，迪迪肩扛大石，竭力支撑，偏偏在叶萧跑过去前，他就一口气没喘上来，被压死了……压死了……再有一次，白日门城中的巷子里，小九装死阴人，结果一不留心被人发现，那人回头一拳，小九就散架了……散架了……老道士死了，迪迪死了，小九死了……还有小结巴，有昭昭、雪舞，有明月……深深地陷入其中，叶萧悲伤逆流成河，直欲癫狂，彻底忘却了有蜃楼王的存在，忘却了这些不过是幻觉，意识、情绪，在不住地起落，备受冲击。 渐渐地，一个属于自己的声音，在叶萧灵魂深处回荡：“他们都死了，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还活着……”喃喃自语中，叶萧眼前景象一变，赫然是在白日门城中白日观旁白日渊。 没有了无处不在的幽灵徘徊，只有白日渊漩涡深深，如可吞噬一切。 叶萧一步步地走进了白日渊，一步步地走向漩涡最深的地方。 回荡在白日渊上空的，只有他一声声地自问：我为什么还活着？ ……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中，小九迟疑了一下，仅仅是一下，换算到真实时间，无非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只是这么短暂的耽搁，小九便见得包裹着叶萧使其悬浮在空中的气泡表面，一个个场景在飞速地流过。 里面有漂流的婴儿，有老道士的遗弃与死去，有迪迪与小九的陨落，也有其他的很多很多……一眨眼间，就是天荒地老，沧海桑田一般。 小九浑身骨架一颤，嘎吱作响，连忙一扑而至，高举镰刀冲着气泡狠狠地劈落下来。 看它模样，仿佛要一镰刀将叶萧连带着气泡一起劈开成了两半。 自然，以小九逆天的战斗技巧，这一镰刀下去，只会擦着叶萧的表皮划破，充其量掉几根毫毛，皮都不会破的。 小九没有想到的是，没有破的不仅仅是皮，还有气泡。 镰刀过处，气泡骤然凹陷，一直凹至镰刀锋刃处抵到了叶萧的鼻尖，依然没有半点破的意思。 小九只能收力，只能收回了镰刀。 继续下去，要嘛是伤到叶萧，要嘛是依旧不破，气泡被撞飞出去。 不管是哪个，都可以引起更多的不测之变。 只是一镰刀下去又收起来的功夫，加起来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不到，小九又见得气泡上五光十色在变化流转。 在上头，叶萧正在一步一步地踏着鹅毛都无法浮起的白日渊水，一步步地走向漩涡深处……“噌~”小九眼眶中的魂火大盛，仿佛直要燃烧出来，将气泡，将蜃气，将整个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一起燃烧殆尽一般。 它深深地，凝望了一眼气泡当中浑然无所觉，只是眉头在深锁的叶萧，放下了镰刀，徐徐地转身，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 兜兜转转一圈子，小九重新站在了意识空间的入口处，一样是蜃气如天光般侵入，再如流水般绕过它的存在，充斥在空间中每一个角落。 不同的是，这次小九放下手臂，垂落镰刀，眼眶中魂火亦收敛成了针尖大小，继而又化成了漩涡，在逆向旋转。 越转，越快！ 小九通体上下，每一根骨头，全在随着漩涡旋转，放出蒙蒙地光。 紧接着，一个更大的漩涡，在它身上凭空浮现了出来，恍若一张大口，在鲸吞着，在撕扯着，目标是充斥空间无处不在的蜃气。 原本无法对小九生效的蜃气，在它主动吸取的情况下，仿佛饿虎般扑了过来，再加上小九化出来的漩涡不住地牵扯着，意识空间中诸般变化，在顷刻之间完成。 先是游离的蜃气尽数被抽取了过来，吸入了每一根骨头当中。 再是从叶萧和大黑的气泡，不住地在分解成一缕缕蜃气，同样扑向了小九。 于是，气泡上刚刚幻化出叶萧一步之遥，眼看就要踏入白日渊的景象，便猛地凝固住了。 随后，如镜面破碎一般，气泡轰然崩解，叶萧悬浮而起，好像平躺在云中的身躯“嘭”地一下，落了下来。 眼皮急速地颤着，长长地睫毛都颤出了残影，叶萧睁开了眼睛。 茫然只是刹那，叶萧瞬间反应了过来，一跃而起。 下一刻，他的目光便被身躯不远处的小九给吸引住了。 他看到，小九的每一根骨头都在放着五颜六色的光，那光是如此的熟悉，俨然是属于蜃的光华。 小九幻化出来的漩涡不知何时已经移到了它的头顶上方，抽取过来的蜃气经过漩涡，好像一个巨大漏斗一样，不住地向着小九当头倾泻下来。 “小九……” 第五百三十五章 崩溃的大黑 “小九……”“……它在主动吸收蜃气！”叶萧心中震动，好像有人拿着锤子在胸膛上砸了一下，又像是肉山犼从地狱里爬了回来。 “原本小九不受蜃气影响，是因为那种孑然一身，守着黄昏寂寥的意境。”“跟打败肉山犼那次是一个道理，最强的一点，也是最弱的一点。 这样的小九主动放开，主动吸收起蜃气，受到的影响比我或者大黑还要来得大。”“而且……”叶萧心中苦涩，闭上眼睛，不忍心去看，“……它一个人吸收了我们所有蜃气，这个又是加大。”“它怎么能撑得住？”他很想像刚刚的小九一样，放开怀抱，将所有的蜃气再吸收回来，或者至少帮忙分担一些。 奈何，这个，叶萧做不到。 霍地一下，他睁开了眼睛，心想：“我就是帮不上忙，也要睁大着眼睛，看着小九是怎么为我搏命的。”在叶萧面前，在他睁开眼睛望去的同时，小九纤细的骨架在飞快地颤抖了起来，“咔嚓咔嚓”的异响不住地响起。 小九头顶上，五光十色的漩涡还在旋转着，蜃气不住地倾泻而下，仿佛永无止尽一般。 它吸收的不仅仅是原本就侵入了神兽朱厌意识空间的蜃气，还有外来不住涌入的。 “嗯？怎么还有？”叶萧冷不丁地发现涌入小九头顶漩涡的蜃气，竟然还有一部分千丝万缕地，自意识空间中涌出来。 察觉到这一点后，他才想起来，一不留神又将大黑给忘掉了。 “大黑怎么样了？”叶萧猛回头，望向大黑原本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的那处角落。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大黑。 大黑此刻浑身被包裹在气泡里面，悬浮而起，好像空气化成了海水，在托着它沉沉浮浮。 一缕缕的蜃气，正是从气泡上剥离出来的。 “好吧……小九好像又偏心。”叶萧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导致的这一幕？ 他自个儿都从气泡里面掉出来这么久了，包裹着大黑的气泡竟然还没有崩解，除了小九的偏心外，没有其他解释。 “不过这个偏心，偏得好。”叶萧心有余悸地想起，在他清醒过来的刹那之前，就差一步，在蜃楼王营造的幻境当中，他就要踏入白日渊的漩涡里了。 想到这里，即便是灵魂状态，叶萧仿佛都能感觉到寒气一般，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时候摆脱了蜃气影响，他就像是被当头泼了一头冷水一样，反而比平时愈见清醒。 叶萧完全能想到，那一步踏出去，会是什么后果？ “据说被蜃气带入幻境者，只要在幻境里面彻底地迷失，生出了死志，那么再真正地进入他认为必死的环境里，就会真的死了。 从灵魂，到肉体，一起用同样的方法死去。”叶萧想起他查询神兽资料时候，曾在白日观里看到过相关记录，说是有一个渔民在海中遇到了神兽：蜃。 当他在幻境中死去后，原本完好的肉身，在一瞬间就裂成了满地的碎肉。 叶萧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庆幸之余，不再想什么偏心不偏心的，担忧地望向包裹着大黑的气泡。 刚刚短短时间里，他就看到了大黑经历了无数。 有在一头头各色花色的后宫背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后落得个精尽狗亡的。 也有在遗人村里一声招呼，后宫涌出，然后雨露不均，惹得众怒，被生生撕碎的。 还有大黑被困在金色晶石里面，占据神兽朱厌身躯失败，然后被生生地困死。 亦有它与遗人村一起淹没在大水中，有在海门城烧死……各种死法，不一而足。 当叶萧再次抬眼望去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只孤单寂寞冷的小奶狗，浑身溃烂，饥饿难耐，孤独地像蚯蚓一样，在地上蹭着蹭着，一点点蹭向灯火通明的山中村落。 “那里，是遗人村吧？”叶萧心中一个念头刚刚闪过，他就看到久违的富家翁走了出来，嘴巴里面好像还在念叨着什么，将浑身伤痕累累的大黑抱了起来，向着遗人村走去。 看到这一幕，叶萧不仅仅没有像气泡上景象中的大黑露出温暖迷醉神色来，反而是心中一凛，暗想：“蜃楼王哪里有这么好？ 这是要糟！”叶萧分明看出来，这会儿的大黑已经处在了意识在无数次幻境中消磨，真正回到了当时情境的状况下。 也就是说，这一次，幻境中的大黑怎么死，现实中便会怎么亡？ 叶萧紧张得恨不得一脑门撞上去，将气泡撞破。 他真做了。 问题是先前小九拿镰刀都没有能奈何住这一层薄薄的气泡，何况是现在的叶萧。 一番折腾后，明明看着气泡随着小九在不住地抽取其中蜃气，已然只剩下随时可能崩解开来的薄薄一层，却始终奈何不得的叶萧，既是泄气，又是紧张地看着上面演变。 大黑果然是被富家翁带回了家，还被他在一个木盆里面，用温水，亲手洗刷得干干净净。 那个时候的大黑刚刚出生不久，却已经可以看出几分现在狡猾狡猾的灵性。 它虽然被洗刷刷得剧痛，偏偏能知道富家翁这是为了它好，愣是忍住没有挣扎，只是“呜呜呜”地可怜叫唤着。 这一洗刷，持续了许久，换了好几次水，在某一次烧着洗澡水的大锅里水都开了，富家翁则没有再次添水，而是满意地道：“总算洗好了。”然后——幻境中的大黑也好，意识空间里的叶萧也罢，全都清楚地看到富家翁的口型，不管是听声音还是看口型，清楚地解读出了他随后说出的一句话：“可以吃了！”可以吃了……以吃了……吃了……了……这是什么鬼？ 叶萧震惊了，眼睁睁地看着富家翁从怀中掏出了陈皮等调料，哗啦啦地洒进开水里，随后毫不迟疑地将大黑拎起来，抬手就要往锅里面扔。 这……这也太颠覆了吧？ 叶萧终于明白，之前在幻境外，小九看着他沦陷其中到底是什么心情了？ 这简直是……哔了大黑了！ “啊~”“快点，再快点~”~叶萧看着气泡在剧烈地晃动，眼看就要崩解开来，结束这一切，偏偏在同一时间，富家翁放手了。 大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从空中落下去，落下去，不住地落向沸腾中的大锅…… 第五百三十六章 亡国公主（一） “……”叶萧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崩解前扭曲到夸张的幻境中，大黑犹自处在被震惊了的懵逼状态里，翻滚着往下掉。 从烧开大锅里蒸腾而起的水蒸气扑在它身上，大黑才清醒过来开始挣扎，这时候已经晚了。 最迟一个呼吸的时间后，大黑就要直接被烫得熟熟得，然后洒上调料，端上桌子。 它似乎也明白了这一点，索性不挣扎了，“呜呜呜”地开始叫唤，仿佛在大声地咒骂。 换成叶萧也骂啊，不带这么转折的。 幻境外，叶萧整个人都无语了，再浓的紧张情绪，都掩盖不了幻境中那一幕带来的荒谬感。 废那么大劲，从野外抱回这么一只快烂了的小狗，花了大半天功夫洗刷刷，就为了吨一锅狗肉？ 错了，不够一锅，那个时候的大黑，撑死了就是半碗。 也就是在蜃楼王亲手塑造的幻境里面了，不然平时大黑会信这东西？直接唾沫别人一脸还差不多，它多精啊。 浓浓的荒谬感过去后，叶萧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终究不忍心看，别过头，闭上了眼睛。 一个愈发荒谬的念头，“噌”地在叶萧心中浮现了出来，摁都摁不下去。 “大黑要是就这么……”“……那么影响到现实里面，会是什么样子？”叶萧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面浮现出了这样一个画面……那是神兽朱厌上一刻还在擂动着胸膛，仰天咆哮，下一刻就轰然倒地，化成了一桌子的手撕狗肉……一息，两息……三个呼吸的时间过去，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里面静悄悄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叶萧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继而“刷”地一下，眼睛完全睁开，喜悦的光更日出一样，不可遏制地迸发了出来。 他看到了大黑四肢朝天，肚皮也朝天，小短腿在一抽一抽地，嘴巴里面呜呜有声，眼睛死活不敢睁开。 “它没事……”“它没事了！”叶萧大喜，又见包裹着大黑的气泡无影无踪了，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里，再无一缕的蜃气在浮动，瞬间明白了过来。 “赶上了……”叶萧浑身几乎一软，猛回头，目光落到了小九纤细背影上。 它不再颤抖了，而是跪倒在了地上，头顶上还有漩涡在旋转，吞吐着从神兽朱厌意识空间之外继续侵入的蜃气。 那些蜃气不住地从小九头顶倾泻下来，每一下都让它跪得更深了一些。 小九跪倒的姿势与平常时候不同，没有了那种刚强，那种寂寥，遗世独立般的感觉，而是有说不出的娇柔味道，仿佛是一个小女孩，无助地跪在地上抽泣。 那种无助，让叶萧下意识地挪动脚步想上前，从身后将它抱入怀中。 只是一步，叶萧便颓然止步。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靠着小九自己。 “该死的蜃楼王！”叶萧恨恨地一挥拳，在肚子里面将斗兽场之主骂了个体无完肤。 这第六场的对手，安排得真是绝了。 之前的五场，无非是战与胜，这第六场，不可战，亦不可胜。 这是没有敌人的战斗。 这是与自己的战斗。 要嘛就胜过自己，要嘛就输给自己。 敌人并不是外面那个在贝壳里面慵懒地躺着的半美人，而是自己啊。 叶萧心中清楚，这说来容易，仿佛随便来个人都可以吼两声战胜自己。 其实……谈何容易。 这是过往，是意志，是选择，是一些既无比虚，又无比实的东西。 要是有得选择，叶萧宁肯跟当初在海上遇到的那条神龙干上一架。 “怪不得……”叶萧摇头，苦笑，“……神兽：蜃会绝种真是活该。”“这个能力，太恐怖了。”“常人连欲望都战胜不了，更何况这些刻骨铭心？”叶萧刚刚被小九解救出来，他当然知道，那个有多难。 他自己也不敢说，要是没有小九以近乎牺牲的姿态，强行出手，最后他能不能再迈入白日渊漩涡前，清醒过来？ 天知道，叶萧不知道。 这个答案，永远无法知道了。 “小九，你行的，一定行的。”叶萧在怔怔地看着前方，看着小九在独立抗争着的时候，察觉到有悉悉率率的声音。 他一低头，果然看到了大黑。 叶萧正自烦躁呢，下意识地就要呵斥出声，话都到了口边了，他和大黑四目相对。 在大黑的眼中，他看到了寂寞孤独，看到了寒冷无助，又看到了痛苦，看到了缅怀……不由自主地，到口的呵斥被叶萧重新咽了下去。 大黑蹭到他脚边，将两条小胳膊伸出来，抱住了叶萧的腿。 它就这么抱着，一声不吭，一动不动，浑然没有以前那种逗比与呆萌模样。 叶萧顿时明白了过来，感受到了大黑此刻心中无穷的孤单，以及怀念。 没有了……全都没有了……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它最小最柔弱最痛苦的时候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村子没有了，那个抱它回家的人也没有了……“呜呜呜~”大黑在抽泣着，蹭啊蹭啊的。 叶萧难得地没有嫌弃它，而是将它抱了起来，如当年的富家翁一样，将它抱在了怀中。 “大黑，来，跟我一起看着，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场战斗，我们帮不了它，只能靠小九自己，但至少，我们能，看着。”一人一狗，隔着一步之遥，看着小九纤细的骨架子，如一扇大门，将一切危机阻隔。 “嘭！”小九周身一颤，有闷响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填充到了极限，终于炸开了一样，又像是水壶中烧着的水沸腾，顶开了壶盖子。 下一刻，有五光十色的绚烂气泡浮现出来，将小九包裹其中。 “来了。”叶萧一手抱着大黑，一手下意识地以手捂胸，仿佛还在本尊肉身之中，生怕心脏紧张得蹦出来一样。 与此同时，浓浓的好奇，与紧张情绪纠缠在一起，不可分离。 小九始终不言不语，静静地守护陪伴，叶萧竟是从来不知道它的过往，它的故事。 它在坚持什么？它又在遗忘什么？ 它的背影为什么那么寂寥，一次次地在黄昏当中孤身一人，跋涉…… 第五百三十七章 亡国公主（二） “咦？”叶萧惊疑出声，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似乎……”“……有点不一样。”他看不见自身沉沦蜃气幻境中模样，但叶萧刚刚看过大黑的，想来当无分别才是。 小九的却不相同。 它不仅仅吸收了比叶萧和大黑加起来还要多得多的蜃气，并且抵抗的时间也要长上无数。 感觉就像是在小九的心中有一道大铁门，在紧紧地闭着，即便是蜃气如潮，亦用了很长时间，绝大力气，方才冲开。 叶萧想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地借用了神兽朱厌的眼睛向外望了一眼。 斗兽场中，平静如故，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好像神兽：蜃降临此处，只是为了跟大家玩一场看谁先眨眼的游戏。 一切波澜，皆在平静掩盖下暗涌。 这一点，从神兽：蜃本身上就能看出来。 她依然是半边身子在贝壳外，半边身子呈现出象拔蚌模样，躺在贝壳里头，只是模样与精气神，与一开始时候大不相同了。 蜃楼王在贝壳外的半边身子，皮肤上晶莹的光泽暗淡下来，好像一下子老去了几十岁，仿佛是一条大鲸鱼搁浅在了沙滩上许久许久，然后皮肤都被晒得脱水龟裂了一般。 她亦不再是慵懒的模样，而是大半边身子耷拉在贝壳边缘，手都要垂落到地上，舌头更是吐得长长的，跟刚临幸过后宫的大黑一样样的。 为了攻陷小九心中的大门，蜃楼王亦是竭尽了全力。 对此，叶萧并没有骄傲与得意，反而是皱眉，心不住地沉了下去。 蜃楼王如此，可见涌入小九体内的蜃气有多少，大门又已洞开，被压抑了许久的东西一下子涌出来，一如火山百年不爆发，一旦爆发，便是毁天灭地之威。 “小九……”叶萧心中无比地担忧，只是向外瞥了一眼，便将注意力收了回来，重新落向了沦陷下去，堕入幻境的小九身上。 这一看，叶萧更清楚地看到发生在小九身上的一幕幕，与他自身，与大黑，截然不同。 气泡的确是将小九全身包裹，其上五光十色之绚烂，更胜过此前在大黑身上所见。 问题是，小九并没有像叶萧和大黑一样，被气泡托着悬浮而起。 它依然跪在地上，如山之重。 恍惚间，叶萧似乎看到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就那么一座叠着一座，沉沉地压在小九身上。 这些山不是真正的重量，而是回忆，是责任，是生命当中不堪承受之重。 故而，即便是蜃气承托，亦无法让小九飞起来。 “那些，到底是什么呢？”“它到底背负着什么？”“是那些背负，让它即便是化身成了骷髅，依然在一日日地寂寥于黄昏中前行？”一个个念头，不由自主地从叶萧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摇了摇头，若是有得选择，他一点都不想知道答案。 “当我知道了答案，也就意味着小九要重新去回忆，去品尝一次。”“我宁愿不知道。”叶萧心里面十分清楚，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那些终将上演。 并且，已经在上演了。 五光十色绚烂到了迷蒙之美的气泡上，一个恢弘景象，在大幕拉开般地打开。 那是一片富饶美好的世界，有大国盘踞，国民安居乐业，偶然有些天灾，有些人祸，也会被很快扑灭，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某一日，有一座大门从天而降，轰然打开。 从大门中，踏出了一尊尊数人之高，肤色或湛蓝，或是青绿的异族。 透过大门可以看到，门后面的，那些异族们来自的世界，已然是枯槁一片，灰蒙蒙一片，连色彩都是奢侈。 这些异族为了争夺生存的空间，将战火燃遍了美丽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是……”“……小九？”叶萧眼睛忽然睁大，目光聚焦到了一个跪地痛哭的无助背影上。 那是一个少女的背影。 她一次次地跪倒在一座宫殿前方，背影抽搐，泪流不止。 每当少女跪地哭泣的时候，在她面前定然有一具尸体，千疮百孔地被马皮包裹着送到她的面前。 或是兄，或是父！ 父兄一个接着一个，战死在与异族征战的战场上。 少女每次无助地哭泣结束后，都会穿上盛装，在全国各处，去到战场的前线，去鼓舞着民众，去激励着士兵。 渐渐地，叶萧看出来了，这个少女，她是一个公主。 她是那个美丽世界，是那个王国，最后的公主。 “我的小九，是公主？”叶萧莫名地有一种荒诞之感，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候景象。 那个时候还不强大，还很脆弱的小九，看起来呆呆的，傻傻的，除了分外会害羞外，哪里有公主模样？ 再是不可置信，叶萧眼睛都不眨一下，始终紧紧地盯着气泡上景象变化。 “啊~”冷不丁地，他惊呼出声，声音里面满是痛惜，好像被人在胸前射进去了一箭。 事实上，叶萧是看到自己小九，被人射了一箭。 幻境中的公主，在又一次送走了兄长后，在前线激励着战士的时候，为一支箭矢穿胸而过。 那一刻，公主仰天便倒，洒出的鲜血溅落在青草上，犹如一朵朵绽放出来的鲜花。 “不要啊……”叶萧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心痛得不能自已，即便知道那是发生在过去，那只是幻境的一部分，到底克制不住。 幻境中，公主并没有死去。 她的重伤与弥留，昏迷，激怒了王国最后的有志之士，他们以“为了公主”为口号，一波波地杀上战场。 鲜血，尽染了美丽世界的每一寸土地。 异族与王国之民，在来回推动着的绞肉机般战线上，流尽最后一滴血。 公主痊愈了，她醒来的时候，又一次无助地跪倒在地，抽泣着，抽泣着，哭至无声。 她最后的父兄，战死在了沙场上。 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只有一个人了。 王国的存亡，民众的安危，世界的存续，全都压在了最后的，唯一的公主，她柔弱的肩膀上。 于是，从此往后，她再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第五百三十八章 亡国公主（三） “小九……”叶萧看着气泡中，小九纤细的背影，为所见的一幕幕，震撼得不能语。 在刚刚气泡上一幕幕景象，在以飞快速度流转而过的同时，叶萧同样注意到了小九身上发出的变化。 与他不同，跟大黑也不同，小九的变化不仅仅在幻境当中体现，而是蔓延出来，连灵魂状态的她，一样在不住地变化着。 一开始，五光十色汇聚在小九身上，一整副骨架渐渐地隐没，不是消失，而是被肉身覆盖住了。 小九，重新长出了肉身。 先是赤裸的，属于少女柔美的曲线，好像一个大大的s。 继而是华丽的公主服饰，一层层地在她身上浮现出来，华丽，又俏皮。 这些都掩盖不住小九不住抽泣的肩膀，那一声声哭声，无助得跟猫爪子一样，声声挠在叶萧的心上。 等到父兄皆死，小九成了最后的王室中，成了最后的公主，肩膀上担上了一国，一个世界存亡的时候，她的模样又变了。 公主华丽又累赘的服饰一件件地褪去得干净，代之以干脆利落的劲装。 束上胸，勒紧腰，以白嫩的手握上战刀，将纤弱的脚踩出血泡……叶萧看着气泡上，幻境中，小九咬着牙，学着一项项战斗的能力。 刀枪剑戟，弓马娴熟，指挥作战，无一不学。 不管多苦，多累，受了多重的伤势，一日日，一夜夜，小九再不曾流下一滴泪水，喊过一声苦累，始终在咬着牙，拼命坚持。 不知是天赋出众，还是压力使人成长，小九学得飞快。 她超过了所有仰慕公主而一起训练的年轻人，超过了王国最强的战士。 最终，眼看就要亡国的公主，一件件地在身上穿戴上金色的铠甲。 这个时候，出现在幻境中的，再不是无助地，哭泣的亡国公主，而是一个：女武神！ 叶萧怔怔地看过去，他看见在气泡包裹中的小九，一如幻境中模样，也变成了女武神模样。 纯金色的铠甲在熠熠生辉，散发着神灵般的气息，毫无疑问，这是一副既美丽，又强大的铠甲。 通体包裹在这副铠甲里，小九再看不见一点纤弱的姿态。 真正的女武神。 叶萧九成九的注意力，落在小九穿着盔甲的背影上，剩下的一分，还在关注着幻境上变化。 一场场堆积出尸山血海的战斗在持续着，女武神在一个个战场上鏖战。 残破的战旗所指，她永远冲在最前面；战旗向后的时候，她又永远留在最后头。 人，死得越来越多了。 女武神是强大又美丽的，她打赢了一场又一场的战斗，纵横沙场，征战天下，从来没有输过。 然而，王国的子民死得越来越多，剩下的越来越少，就像是一头大象，在渐渐地被放干了鲜血。 异族们，却犹自不停地从大门中涌出来，仿佛永无止尽一般。 王国陷入了绝望……黄昏般的绝望。 “小九……”叶萧无力地呼着她的名字，却什么也做不了。 在他怀中，大黑已经捂上眼睛，不忍心再看下去。 在短短时间里，他们见证了小九从一个娇柔地，需要保护的公主，到保护着整个世界，终日浴血奋战的女武神。 这个转变高光，却痛苦。 每当小九在幻境中，一层层地拭去铠甲上浓厚的血浆，落寞地对着夕阳时候，无法言述的心痛感觉便会涌现出来，将叶萧淹没。 叶萧眼睁睁地看着在气泡包裹中的小九，她身上崭新铮亮的铠甲一点点地蒙上了尘埃，黯淡无光。 铠甲从神光湛湛，完美无缺，到遍布缺口，伤痕遍体。 叶萧唯一看不见的就是，在这副铠甲包裹下的娇柔躯体，是不是形销骨立？ 他庆幸不用看到那一幕。 幻境一直在继续。 王国的美好不在，遍地焦土覆盖，一具具尸体倒伏在各处，万里无鸡鸣。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女武神的一场场胜利，换不来王国的延续，换不来民众的存活，就像是一场挣扎，到底向着深渊滑落。 她身边最后的战士，被砍下了头颅，整个世界里，只有小九还在战斗，还在抗争。 一个人，背负着整个王国，整个世界前行，那么，当她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不在了，她会怎样？ 幻境中，小九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一骑当千！ 狂飙突进！ 杀透战阵！ 挡者披靡！ ……小九孤身一人，杀向了异族最多的地方——那个门！ 成千上万的异族，不管是湛蓝皮肤还是绿色皮肤，不管是披甲战卒还是重甲骑兵，亦或是将领高手，皆不能挡。 每杀透一重战阵，小九的战技都在升华着，仿佛是真正的武神，以一己之力，杀尽一切。 近了，再近了！ 已经能看到那个不断地涌入异族的大门。 小九身上，铠甲的甲叶在一片片地剥落，一经离体，就化成了飞灰。 战斗激烈到神之铠甲都无法承受，何况其中那一具娇柔的亡国公主躯体。 “小九……”叶萧不知道第几次，喃喃着小九的名字。 他终于知道小九为什么有着堪称逆天的战技，但他宁愿不知道。 他到底看见了小九在铠甲下的躯体成了什么模样，可他宁愿没看到。 那是一具骷髅！ 一如召唤护法时候，双方初见时候，那具纤细、脆弱，每一根肋骨上皆布满了裂纹的小骷髅。 无法想象，这样的躯体，是怎么澎湃出无穷无尽的力量，穿戴着战甲去战无不胜。 幻境中的最后一幕，小九高高地跃起，以手中刀，重重地砍在了那道大门上。 于是，大门崩溃，化作了死亡风暴，席卷了整个世界。 所有异族在哀嚎中飞灰湮灭，这是场没有胜利者的战斗。 当其时，正值黄昏。 整个世界就此定格，永恒地沉沦到了黄昏当中。 “不……”叶萧痛苦得想要闭上眼睛，又死死地不愿意闭上眼睛，生怕错过了什么？ 他很清楚地感受到，在幻境当中，小九彻底地沉沦着，不，应该说，从一开始，从小九记忆的大门被轰开后，它就沉沦了下去。 小九重新走了一遍，自亡国公主，到女武神，再至亲手挥出毁去一生所爱世界的一刀……整个转变，如多年伤痕，外表不可见，割开皮肉，却深入骨髓。 “小九它……”叶萧咬着牙，胸中烦闷得想要将五脏六腑一起喷吐出去，死死地睁着眼睛，喃喃出声：“……不会的，它不会就这么死去的。”“它虽然没有说过，但它一直在做着，它会永远地跟在我身边，守护着我的。”叶萧死死地盯着小九重新化成了骷髅的身躯，看着它在剧烈地颤抖着，好像随时就要如幻境中所见，飞灰湮灭。 突然——一切颤抖，在小九身上停止，一道光，从虚空中迸发出来，笼罩下来。 第五百三十九章 召唤回忆，再不分离 “难道……”叶萧脸上，眼中，心里，全是惊喜。 本是一万个万一中的万一，即将溺死的人在死死地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或许，叶萧只是哪怕改变不了，也要亲眼地看着小九的最后谢幕。 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转机。 这转机来得如此突然，全无征兆，明明已经沉沦，又在幻境当中湮灭，但是小九却还没有死。 咔嚓~咔嚓~咔嚓~~一声声骨节脆响，鞭炮般地在小九身上响起，响彻整个朱厌神兽的意识空间。 它在一寸寸地挺直着身躯，每一根骨头上的裂缝，都在顷刻之间弥合。 紧接着，小九站了起来。 它是一寸寸地站起，从膝盖离地，到昂然而立，每一个动作，都可以分解成无数。 这就恍若有一片天笼罩在头顶，沉沉地压下，巨人则脚踏大地，双手撑天，将其重新顶了起来。 没有天崩地裂的动静，没有山呼海啸的巨响，在沉默中，顶天立地。 “好样的，好样的！”叶萧热泪盈眶，从没有觉得小九纤细的骨头架子看上去是那么地动人。 这骨头架子，在此刻，落于叶萧眼中，比起幻境中所见的亡国公主赤裸着的娇躯，还要动人十倍，百倍。 公主的娇躯，那是属于过去的。 小九的骨架，那是属于他的。 叶萧不要什么公主，不要什么女武神，只要“还我变色小骷髅”。 “它，是怎么做到的？”“它，会怎么做？”叶萧在心情激荡的同时，无比地好奇。 神兽：蜃的幻境杀，如果是那么好破解的，那么它就不可能是神兽，也不会受到那么多的忌惮。 小九，是怎么做到的？ 叶萧心中被疑问充得满满的，又问无可问，先是伸手，亲手将大黑的眼皮掰开，让它睁开眼睛看着，继而继续凝望向气泡上。 “咦？”他看到，气泡上的幻境，并没有结束，亦没有崩解，而是凝固定格在了整个世界堕入了黄昏当中那一幕。 这就恰似一个人掉进了沼泽里面，然后淤泥淹没到了脖子处了，就卡在了那里，不上，不下，淤泥凝固成了石头一般。 整个气泡在剧烈地震动着，五光十色在彼此混杂着，崩碎着，似乎想要破碎了幻境，让这一切，马上结束。 虽然没有声音，叶萧也好，被掰开眼皮的大黑也罢，都能清楚地感受到从气泡上传递出来了一股意念，那是惊恐，那是疑惑不解……那不是小九的，是蜃楼王传递过来的意念。 蜃气就好像是蜃楼王的触角，她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蜃气所及的一切，但她依然弄不清楚，小九为什么可以不死？ 为什么？！ 恍惚间，若有一声惊恐的怒喝，在一遍遍地重复着询问。 叶萧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还不等他问出声来，小九就动了。 它举起一只手，如在幻境中最后时刻，挥出了裹挟着黄昏光辉的战刀一般，触及到了气泡上。 同时，伴随着小九的动作，一股不屈，一股倔强，一股毁天灭地不改初心的意念延伸出来，侵入了蜃气所凝的气泡上。 旋即，肉眼可见地，气泡上幻化出来的画面扭曲着，破碎着，重组着，变成了新的模样。 “咦，好熟悉。”叶萧惊疑一声，眼前一幕，他看到过。 那是，黄昏界！ 夕阳挂在地平线上，欲坠不坠，天地间尽是一片昏黄，永恒的黄昏。 目之所及，皆是断壁残垣，多年前焦土，再不可改。 偶尔风起时，吹动黄沙，便会翻出被掩埋了无数年的皑皑白骨，成堆成山。 那些白骨里有小九的族人，也有跨界而来的异人，他们到死了，化成了白骨，依然纠缠在一起，似乎在另外一个世界，还在死战。 小九昂起头，伸出手，再气泡上再是一点。 它的动作缓慢而舒缓，仿佛是在有意地提醒着，在说：看着哦，我来给你答案。 然后答案就出现了。 气泡上，黄昏界里，断壁残桓白骨成堆处，忽有一个光门在打开。 大开着光门另外一头，那是一个充满了清新海风的，活着的世界。 门外，有一个清秀的小道士，点燃了一张符箓。 符箓燃烧成了飞灰，其灵光化成了印记，飞过门户，落入黄昏界。 很少有人能注意到，在门户打开时候，当第一缕代表着“活着”的鲜活世界的风吹入黄昏界的时候，白骨堆中，有一个头骨，动了一下。 叶萧看到了。 他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实在是找不到听众了，只好拎起大黑的耳朵，强行把话灌进去：“那是我，我在家里的小院子里，第一次施展召唤护法。”“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把小九召唤了出来，再没有分开过。”叶萧很激动，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正因为险些就失去了，再悬悬地保护住了后，愈发地珍视。 有关于他与小九的记忆，尽数复苏起来，不管大黑情愿不情愿，灌满了它的耳朵。 从那时候院子里空荡荡的，家具都被搬空了，到召唤出小骷髅来发现它除了变色外没其他能力的失望。 再到发现它能变九个颜色，给它取了个“小九”的名字，又挂名以“锻炼”实则是“偷懒”地让小九端茶送水……满满的，都是回忆。 幻境上出现的，也是回忆，小九的回忆。 从光门中飞进来的印记眼看就要落下来了，落到那些白骨堆中，尤其粗壮的一副完整骷髅身上。 骷髅着重甲，高数人，骨头粗壮，配刀持盾，屁股下面还有分辨不出是什么种类坐骑的完整骨头。 无论哪个地方，皆无比地符合当时第一次召唤护法时候，叶萧对骷髅护法的期望值。 看到这一幕，叶萧眨了眨眼睛，诧异无比，貌似出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从刚刚的一幕变化，尤其是小九手点气泡，叶萧当然知道这些此刻在气泡上浮现出来的景象，跟蜃楼王一点关系没有，这是小九想让他看到的。 “我倒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会让你这个变色小骷髅混了进来。”叶萧嘴角含笑，当时他或许是想要一个强壮的骷髅护法，现在嘛，给个世界他都不换。 然后，他就看到，孤零零的骷髅头里，眼眶中“噌”地冒出了魂火，随后滚啊滚啊地，滚到了强大骷髅边上，滚到了它的头上。 同一时间，印记飘落下来，小九的骷髅头就这么用额头，鹊巢鸠占般地，接住了印记……从此，一道联系，连接了彼此，再不分离。 第五百四十章 只为他而存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叶萧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要出来了。 稍稍喘了口气，他以手指小九，笑道：“原来你作弊，忒狡猾了。”小九背影颤动了一下，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坚决不认。 幻境中，印记落在了小九头上，护法联系已经连接上，召唤却始终没有结束。 毕竟，小九只是一个骷髅头，远远不到召唤的最低要求。 紧接着，叶萧和大黑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骷髅头，从这里滚到那里，挑三拣四地挑着骨头，用滚着撞上去，用嘴巴咬，用尽各种想到想不到的方法，生生组装出了一个脆弱残破得不行的骷髅来。 “好吧……”叶萧挠挠头，隐约记得似乎有这么一出，小九刚出来时候，还只是装到一半，不算囫囵个儿。 幻境在小骷髅投入光门后，便戛然而止了。 气泡犹存，在剧烈地波动着，震动着空气，发出了声音。 不是蜃楼王的声音，是小九的声音。 “公主已死，女武神殉国，王国灭亡，世界沉沦。”“是他，将我从永恒黄昏，绝望沉沦中唤醒。”“从那一刻开始，自我在永恒绝望中苏醒，我，便只为他而存在。”只为他而存在……只为他而存在……只为他而存在……这句话轰然回荡着，整个意识空间，偌大斗兽场，似乎都在为之鼓噪，为之赞叹，回声不绝。 这毫无疑问，就是小九的声音。 声音是如此地生涩，好像无数年，一直不曾开口说过话一样，尽是骨头跟骨头摩擦的声音。 但叶萧不管那么多，只觉得心跳砰然，仿佛一颗心，就要从喉咙口蹦跶了出来。 听到这里他，他终于明白了，小九为什么会不死？ 它的确是沉沦在幻境当中。 它的确是以世携亡，在幻境中重演了一遍当年的绝望与死亡。 但是——蜃楼王不知道的是，当小九从永恒绝望当中，被叶萧召唤苏醒后，它便已经卸下了当年的责任，摒弃了昔日的绝望。 从那一刻开始，小九就对自己说，逝者已矣，以后只为了他而活。 只为了叶萧而活，那过去的种种，干卿何事？ 幻境中的一切，于此刻的小九而言，只是尘埃，偶然落到了衣服上的尘埃，拂去便是。 于是在关键时刻，自然能清醒过来。 只为叶萧而活，叶萧还需要守护，它又怎么能死？ 所以，小九死不了。 那么，蜃楼王就要死了。 在叶萧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大黑嫉妒得恨不得啃叶萧一口磨磨牙的时候，小九悍然出手了。 它一挥手，镰刀在握，横挥出去，气泡崩碎。 一缕缕的蜃气重新弥漫开来，仿佛一团云气，被人从九天之上抓下来，硬生生地塞入到了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当中，一放开手，“嘭”地就散开，充塞所有。 本能地，叶萧抱着大黑，有一个闪躲的动作。 动作做到一半，叶萧便反应过来了，生生停下。 这是小九手笔，它又怎会害他？ 果不其然，那些蜃气的确是散开了，的确是弥漫充塞了整个意识空间，却在散开的同时，不住地褪去了光彩，变成了乳白颜色，又呈半透明，最后了无痕迹。 蜃气当中，再无让人坠落沉沦至于死亡的力量。 那些力量，在小九破幻境而出的时候，就已经消弭一空了。 这一点，小九早就知道，破碎气泡不过顺带，它一轮轮地抡着镰刀，在头顶呼啸成了风眼，两只脚几乎要被呼啸旋转着的镰刀带得离地飞起。 “咦？”叶萧瞳孔收缩了一下，察觉到了一点细节。 他看到镰刀上，小九的身上，全有一股蒙蒙的，五光十色在流转着，颜色不住地发生着变化，一切杂色褪去，提炼出了纯金般的璀璨。 一如，小九还是女武神时候模样。 叶萧恍然大悟，心想：“小九这分明是将体内吸收的蜃气全都逼迫了出来，再用某种方法，自其中提炼出来了什么力量？”“这样的手段，原本的小九还没有，看来重新体悟下尘封的记忆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嘛。”叶萧对小九从记忆中学会了什么，自然是好奇的，但他更好奇地是小九打算用蜃楼王自身的力量，去做些什么？ “咦，蜃楼王怎么没反应？”叶萧冷不丁地想起小九在转化蜃气力量时候，蜃楼王既然没有动作，就像是死了一样，怎么回事？ 借用神兽朱厌的眼睛，他再次看见了蜃楼王。 上一次看到她的时候，蜃楼王就像是老去了无数年，上本身耷拉在贝壳外面。 这次更是惨烈，她瞳孔涣散，皮肤皱巴巴，金色的头发惨白灰，还在随风一把把地散落。 “这么惨……”叶萧哑然，当然，恻隐之心什么的肯定是没有的。 这个样子的蜃楼王，怕是一个小孩子如铁蛋，过去戳上一指头，她就要呜呼哀哉了吧。 “等等……”叶萧神色忽然一变，想起了什么。 “不对啊。”“神兽朱厌还是动不了，蜃楼王的蜃气虽然被小九破了个干净，但是外面的神兽之躯还在受着影响。”“这不比意识空间中，小九是想要再吸走蜃气，也是做不到的。”“这不是僵住了吗？”叶萧抬头望天，很想问一声斗兽场之灵，问它除了掉节操之外，是不是还喜欢下没有赢家的残局。 意识空间中，他们三个虽然全部恢复了自由，却无法将爪子伸出去，还是奈何不了蜃楼王。 “怎么办？”叶萧并没有纠结，他飞快地收回了目光，旋即将之落在小九的身上。 他想起了小九之前的动作，想起了小九自蜃气中提炼出金色力量，这些自然不会是做无用功。 果不其然，在叶萧回望小九的时候，它终于动了。 “轰！”伴随着小九将镰刀向前一挥，磅礴力量冲出，仿佛将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般，一声轰鸣，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剧震。 继而，有一个金色的女武神形象，持同样金灿灿的镰刀，胯下是纯金色背生双翅的骏马，自小九的体内冲出。 她一冲而出，冲出了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冲入了斗兽场中。 在这整个过程中，整个世界，无论是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还是斗兽场本身，全都时间定格了一般，褪去了一切光彩，只剩下黑白两色。 所有都是黑白，只有女武神纯金；一切都是定格凝固，只有女武神狂飙突进。 这金色的女武神，跨越了虚幻与现实，以一种叶萧无法理解的力量存在，一个飞腾就掠过了神兽朱厌与神兽：蜃之间的距离。 然后，当头，一刀！ 第五百四十一章 大梦珍珠 “咔嚓~咔嚓~~”贝壳在龟裂，在剥落，声声异响，就是在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中，叶萧都能清晰听闻。 金光灿灿的女武神以镰刀为先驱，不是真正的刀劈落，而是连刀，带马，带人，一起轰然撞在了神兽：蜃身上。 下一刻，龟裂便布满了贝壳，布满了神兽：蜃的半边美女本体。 每一道龟裂痕迹都在逐渐地加深，再加深，继而有金光从中迸发出来。 整个过程当中，神兽：蜃纹丝不动，自从女武神冲入它体内，它就没有再动弹过一下。 仿佛睡着了，如入了幻境当中。 要是让叶萧来说，那便是：“报应！”“小九，你是不是让女武神直接冲入了神兽：蜃自身的幻境当中。 然后，将它在幻境中，斩杀？”叶萧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小九干脆利落地点头。 就是这样。 一问一回应，一个呼吸时间罢了，叶萧再将目光透过神兽朱厌的眼睛落到神兽：蜃身上时候，便见得它浑身上下，如石雕被巨锤砸得粉碎，轰然破碎了。 一块块，零落，散开。 最大的一块，不过婴儿拳头大小，分不出什么是贝壳所化，什么是肉身所碎。 看到这一幕，叶萧微微一笑，心想：“小九还是那么记仇，不过，我喜欢。”他心里明白着呢，小九用着这样的手段杀死蜃楼王，明显是为他报仇。 叶萧仿佛可以听到小九用娇俏的声音在说：你怎么对付他，我就怎么对付你，所以，你可以去死了。 蜃楼王，真的死了。 搞不好是世上最后一只神兽：蜃，死得粉身碎骨。 “呼~~”叶萧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想：“总算是结束了。”这一次的战斗，没有硝烟，没有血泪，却比任何一次苦战都还要苦，简直就是把黄连抹在了兵器上。 “还真亏了有小九，不然……”叶萧不寒而栗，知道要不是小九的特殊，怕是这场战斗，他们得全死在这里不可。 “虽然估摸着死在斗兽场里未必是真的死，但死一次多痛啊，能免则免吧。”他心中的侥幸跟庆幸，简直要比斗兽场地上的沙土都要来得多。 要不是小九特殊一开始不受蜃气影响，还能吸纳蜃气。 要不是小九对自身有一种脱胎换骨，重新寄托的心理建设。 这一回，怎么看，都是死定了。 “这才是第六场？”叶萧暗暗咋舌不已。 第六场都这样了，那第九场岂不是要搬出山海主才能赢得了？ 这些杂念，只是在叶萧脑海里停留了一刹那，就被驱逐了出去。 一同被驱逐出去的，还有残留在神兽朱厌身上的神兽：蜃的力量。 这股力量自神兽：蜃被小九用“女武神杀”杀死在幻境当中后，就开始消退了，然而会这样退得干脆利落，瞬间就能动了，却是斗兽场之灵出手了。 “轰！”一柱比起之前都要粗大上无数的白炽光柱从天而降，砸落在斗兽场大地上，散出滔天巨浪般的白炽光，扑在了神兽朱厌身上。 旋即，神兽：蜃留下的力量被驱逐，小九骨头上的裂缝被弥合，叶萧和大黑有些不稳的灵魂重新稳固。 所有人在一瞬间，好像重新活过了一遍，全新的新生般感觉。 “我就喜欢你这点。”叶萧啧啧赞叹着，斗兽场之灵自然不加理会。 跟之为无数次不同的是，那道光柱并没有随着众人得到治疗而散开，而是还在不住地从天上轰落下来，仿佛在累积着什么一样？ “难道是连过三场的奖励？”叶萧眼中放光，抱着大黑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也就是灵魂状态，不然大黑表示已经被掐死了。 真要那样，也用不着什么奖励了。 大黑幽怨的目光，叶萧完全没有看到，甚至周遭环形看台上一根根高高竖起的大拇指，都被他忽略了过去。 “奇怪……奇怪……”“我刚刚是眼花了吗？”叶萧喃喃自语地在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中上前一步，小九温婉如故，乖乖地让开，拿小手牵着叶萧在衣角。 这个模样，与幻境中身份尊贵集合娇柔与坚强于一体的亡国公主，与杀敌无数跃马破阵的女武神，哪里有一点相像？ 大黑看着这一幕，惟有一个念头：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叶萧反正是很习惯了，当仁不让地控制住了神兽朱厌的身躯，一步步地向着神兽：蜃破碎处走过去。 边走着，他还边在喃喃自语：“难道是眼花看错了吗？好像是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啊？”“不应该呀。”叶萧敢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却又觉得不应该会有东西剩下来。 这都是他在斗兽场中战斗的第六场了。 前面五场，叶萧不是不想剥下敌人的铠甲，或者从敌人身上得到点什么，问题是，完全没有机会。 激战过后，一切痕迹湮灭，压根就什么都留不下来。 “这次，难道会是例外？”走到神兽：蜃最后散落成碎块的地方，叶萧抬头望天，心想：“你也会有疏忽的时候，不信。”叶萧此刻落脚之处，空荡荡一片，连之前泉水喷涌而出的痕迹都没有，神兽：蜃的碎块更是一块都不曾留下。 只有沙土平坦地铺着，在风过时候，偶尔有几颗沙砾在飞快地滚动着。 “咦，平坦？”叶萧“刷”地一下，将目光落到了某处。 那里，比起周遭平坦的沙土地，明显凸起来了一块。 一层层沙土在风的作用下，于之上掩盖着，再过几个呼吸时间，或许就看不出来了。 “就是这里了。”叶萧驾驭着神兽朱厌，用力一跺脚。 “嘭！”一声闷响，沙土飞溅，明晃晃的光，迸发了出来。 那是一颗圆滚滚的东西，流转着堪称璀璨的光辉，仿佛涵盖了世上眼睛所能捕捉到的所有颜色，美丽得炫目。 “珍珠？”叶萧勉强让神兽朱厌粗大的手指，将珍珠从沙土中拈了出来。 珍珠只有拇指大小——常人的拇指，在神兽朱厌的掌中，自然是袖珍得不能再袖珍了。 “杀蚌取珠我就见多了，杀神兽还能漏颗珍珠下来，我倒是第一次见。”叶萧好歹也是在白日门城长大的海边孩子，别说见了，他亲手开出过的蚌就不知道有多少，取出的珍珠给小结巴编过项链、手链、脚链……他很有经验，非常清楚，但凡是贝类，皆有可能开出珍珠来。 只是……神兽：蜃算是贝类吗？ 好吧，人家真有贝壳。 再只是……为什么会剩下呢？ 叶萧再次抬头望天，问出了心中疑惑：“可以解释下吗？”神兽朱厌掌中托着珍珠，举起到了高过头顶的高度，仿佛在呈现给头顶上的斗兽场之灵过目。 叶萧就是这么一问，本不觉得斗兽场之灵真会回答。 不曾想，一个恢弘的声音，真的紧随其后响起，响彻整个斗兽场的上空：“一切原本之物，皆不会留存。”“此物，非原本所有，乃是战斗中凝结，故予以保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不清不楚不明白。 随后，恢弘的声音散去，斗兽场中重新恢复了安静。 “啊~~”“还能这样。”叶萧却是听明白了。 敢情这颗珍珠真是神兽：蜃所留的，不过不是它原本就有的，而是在跟叶萧他们战斗过程中凝结的。 这才会留下来。 “它是什么呢？”叶萧依然保持着托举着珍珠的姿势，以这个角度，他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珍珠如重叠在一起的气泡，一层层地，凝固着叶萧在幻境中所见，大黑在幻境中遭遇，小九在幻境里面经历。 “这是幻境，凝成的珍珠。”“那就叫你：大梦吧！”“大梦珍珠。” 第五百四十二章 收获（一） “没想到那只神兽：蜃还挺客气，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走就走了，还留什么珍珠。”在神兽朱厌的意识空间里，叶萧喜笑颜开，上下嘴皮子一碰，俏皮话连轴地往外冒。 这每一句他都可熟悉了，很小时候，家里还是有左邻右舍走动的，老道士见天地就往外冒这话，尤其是在邻居买完菜顺道过来串门时候。 一边说着，老道士还会极其殷勤，又极其客气地上前接过别人好不容易买回来的菜，唆使小道士往自家厨房里搬。 一次两次的，每次邻居出门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再到后来压根就没人再上过门——除了讨债的。 叶萧一激动，就把这小时候的深刻记忆翻出来了，也不管什么好的不学，坏的学得贼溜之类的，托着“大梦珍珠”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这可能是世上最后一只神兽：蜃留下来的精华，说是无价之宝亦不为过。 在意识空间中，大黑瞥了瞥嘴，对它家“人宠”的贪财嘴脸很是鄙视，心里想着又不是肉骨头也不是有一身好毛皮的小母狗，有什么好激动的？能吃咩？ 它也是学乖了，从叶萧身边挪开，吐槽的念头压得低低地，不让叶萧察觉。 叶萧哪里有空理会它那点小心思？他看着小九侧着脑袋，仿佛在笑的娇俏模样，又想起在幻境中所见，亡国公主的形象，蓦然间就知道“大梦珍珠”要怎么用了？ 他抬起头，注意力重新放回斗兽场，驾驭着神兽朱厌的身躯，一手托着大梦珍珠，一手伸出一根手指来。 “嗯……”叶萧犹豫了一下，蹲身下来，粗如儿臂的手指头一下下往地上戳。 别说是沙土地了，就是石头地面，哪里经得住神兽朱厌使劲儿地戳？ 顿时就是一个窟窿接着一个窟窿出现。 每一个窟窿眼儿都是齐神兽朱厌的手指长短长，或粗或稍细，大多数一捅用力过大，就是一个海碗大的凹陷。 叶萧戳着戳着，连连摇头，很是不满意样子。 小九饶有兴致地在叶萧边上，歪歪头，好像是在含笑地看。 别说叶萧只是拿着手指头乱戳，他就是把天都捅了一个窟窿，小九还是会如此。 大黑就没那么好了，凑过来瞄了瞄，鄙视无比的目光掩都掩不住，在肚子里面嘀咕着“又不是可爱的小母狗，戳什么戳？跟撒尿活泥巴玩有什么区别？”之类的。 它这回的鄙视之情太过严重，就没有能控制住波动，“刷”地一下，叶萧扭头看了过来。 “吓~”大黑吓得一哆嗦，小脑袋摇头如拨浪鼓，绞尽脑汁想要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还没等它编出来呢，叶萧已然是伸手将它提溜起来，搂到了怀中。 大黑拼命地挣扎着，“呜呜”有声，心惊胆颤地想着：“这是要搂抱杀咩？不要呀，偶还不想死呢~汪~”“主人，你听偶解释~~~”叶萧奇怪地看了大黑一眼，一巴掌拍过来，喝道：“扭什么扭？过来帮忙。”“啊~”大黑懵逼了一下，旋即反应了过来，知道是它疑心生暗鬼，压根就是会错意了，叶萧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让它搭把手罢了。 “擦~人吓狗是会吓死狗的~汪~”大黑一边动着念头，一边不挣扎了，还极其配合地伸出小爪子搭在叶萧的胳膊上。 “轰”地一下，叶萧和大黑的意识一起涌入神兽朱厌之躯。 得大黑之助，感觉就像是笼罩在额上眉心处的薄纱被一把掀开，远远地扔了出去，整个世界都锐利了起来。 “就是这样。”叶萧再次蹲着，驾驭着神兽朱厌用手指头，在沙地上一下跟着一下地戳着。 旋即，一个个窟窿眼儿，再次出现。 有对比就显出了差距来。 前后两次，有大黑参与跟没有，戳出来的窟窿眼儿大不相同。 后一次戳出来的窟窿眼儿，越来越细，越来越深，仿佛力量凝在了一个点上，一条线上，针尖一般激射而出。 这种力量掌控，不是叶萧这个神兽之躯的外人，战士武技的外行所能达到的。 “成了。”叶萧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笑容来，在他戳出了一根细得只有头发丝能穿过去的小窟窿眼儿时候。 “就是这样，开始吧。”叶萧用神兽朱厌的手掌托着大梦珍珠，另外一手竖起一根手指，缓缓地靠近。 整个过程中神兽庞大身躯里欲要裂开肌肉爆发出来的磅礴之力，尽数凝于一指，凝在指尖，凝于了小心翼翼地点在大梦珍珠上的指甲尖上。 “嗤！”指甲最锋利的尖锐处刺在了大梦珍珠上，力量勃发。 “啪~”大梦珍珠跟被人弹飞出去了一样，从叶萧手上飞出，落地又弹起，再落地再弹起，如在肆无忌惮地嘲笑。 叶萧整个人都石化了。 大梦珍珠会被打出去，证明力量并没有能洞穿珍珠，穿出一个纤细的窟窿眼儿来，反而作用在了珍珠本身上。 枉费他准备许久，还信心十足，然后就是这个结果？ “想给珍珠打个洞怎么这么难呢？”叶萧一边叹气，一边让神兽朱厌将大梦珍珠捡了回来。 珠圆玉润，光泽流转，梦境浮动，如梦似幻。 大梦珍珠完好无缺。 神兽朱厌全力勃发，凝于一点的力量，在上面愣是连个痕迹都没有能够留下来。 “好家伙。”叶萧暗暗咋舌不已，大黑也忘了在肚子里嘲笑他，狗眼都瞪圆了，第一次对大梦珍珠产生了渴望。 这个结实的。 大黑是神兽朱厌身躯的真正主人，没有比它更清楚刚刚那一下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了。 那么大的力量，就是一块大石头都两面洞穿了，竟然没法给大梦珍珠穿个眼儿！ 叶萧傻眼的同时，斗兽场上空处，恢弘声音再次响起：“是否继续挑战……是否继续挑战……是否继续挑战……”“不！”叶萧、大黑，齐声拒绝，连小九都在大摇其头。 这三场打下来，铁人都要变成了泥人，尤其是想到神兽：蜃之恐怖，他们连知道都不想知道第七场会是什么样的存在冒出来？ 坚决拒绝之后，叶萧突发奇想，托着大梦珍珠，抬头望天，朗声问道：“喂，帮个忙呗，我要在上面穿个眼。”他这话说出来，压根就指望能得到回应，只是抱着问问又不要钱的心思。 大黑再次对叶萧表示了无比的鄙视之情，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 刚想想个新词儿，继续偷偷地吐槽他呢，大黑耳朵“噌”地竖起来，听到了一个恢弘的声音，干脆利落地响起：“好！”好……它说好……它竟然会说好！ 大黑傻眼了…… 第五百四十三章 收获（二） “偶是不是听错了~汪~？”“一定是的吧~汪汪汪~”大黑不敢置信地看着斗兽场上空，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她竟然还看到凝固在天穹上的那对硕大眼睛，俏皮地眨了眨。 下一刻，让它怀疑狗生的念头都还没有来得及生出来，“隆”地一声，斗兽场颤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翻了个身。 紧接着，在神兽朱厌的身旁，沙土地拱了起来，掀开，翻动，沙土凝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下头还带着半截前臂连在地上。 手掌之大，几乎有神兽朱厌高，合手一握，“噗嗤”一声就会被挤爆吧。 如此庞大手掌压迫力实在太强，叶萧、小九、大黑，齐齐哆嗦了一下，用了绝大意志力才没有控制着神兽朱厌翻身滚开。 连根毛都不敢动了。 那只大手并没有将神兽朱厌握到手上，而是翘起一根最“小”的小指，像之前叶萧所做的一样，在大梦珍珠上一点。 这个对比之鲜明，就像是蚂蚁跟大象谈了一场跨越了种族的恋爱，还要试图繁衍爱情之结晶一样样的。 那只大手甚至没有办法像神兽朱厌的手掌一样，用指甲尖去点在大梦珍珠上，毕竟大梦珍珠连它沙土皮肤上的一个颗粒大小都没有。 叶萧无比地怀疑，沙土大手这一点上去，哪怕是小指，大梦珍珠不会变成珍珠粉吧？ “小九连皮肤都没有，要是变成珍珠粉，连敷都没处敷去。”叶萧的苦恼刚冒出来，便闻听得“嗤”地一声，劲风从大梦珍珠被沙土大手点到的另外一侧，激射而出。 “成……成了？”叶萧震惊地望过去，正好看到沙土大手缩了回去，大梦珍珠上多出了一个头发丝粗细的窟窿眼儿，贯穿了珍珠本体。 “厉害。”他猛回头，一眼就看到缩回去的大手并没有真的原路返回，而是在半空中就“哗”地一下散开，散落成了漫天沙尘。 叶萧暗暗咋舌的同时，抬头望天，发现对斗兽场之灵真要重新再认识一下了。 它之神秘，它之强大，远远超过之前的预料。 如果对手不是神兽：蜃，而是这斗兽场之灵的话，对付他们几个，不会比它给大梦珍珠穿个眼儿更麻烦。 “怪不得不管是神龙帝国的道士还是绝种的神兽，都能弄得过来，还是任凭摆布，果然不简单。”叶萧正想着，斗兽场上空，再次有恢弘的声音回荡而起：“请再次确认是否继续挑战，第七场开始，每次胜利将直接进行力量层次上的奖励。”短短一句话，重复了三遍，一遍比起一遍，声音更加隆隆，就像惊雷自天边一路隆隆地炸到了耳边。 力量层次上的奖励？ 就像是那只沙土大手的力量层次吗？ 叶萧也好，小九也罢，连带上大黑，齐刷刷地，再摇头。 “我拒绝！”叶萧忙不迭地给出了答案。 他们面面相觑之下，全是一脸智商受到了侮辱的表情。 这下就是大黑都知道了斗兽场之灵这下怎么会突然这么好，连帮忙给大梦珍珠打眼的事情都肯干？ “赤裸裸的诱惑啊。”叶萧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完全明白了对方用意。 斗兽场之灵就是借着帮忙，展现出恐怖的力量层次，进行诱惑。 只要继续参加，你也可以有这样的力量哦。 这点跟走在大街上，有美丽的妹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后娇声娇气地大喊“打折喽，打折喽，买一送一，买二送我”，没有任何区别。 叶萧才不会上这个当。 他在严词拒绝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警惕地看着头顶上空。 叶萧这是生怕一个雷劈下来。 斗兽场之灵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连个磕绊都不打，更没有什么恼羞成怒，平淡机械地道：“挑战结束，奖励发放。”“轰！”一声巨响，先去轰入大地的白炽光柱散开，斗兽场上空如一张夜幕被横拉了过来，无尽氤氲雾气里，有明月当空。 硕大的月轮表面上，有一缕缕的云雾在汇聚，仿佛在酝酿着大雨，要裹挟着月华一起化为甘霖洒遍斗兽场。 “帝流浆！”叶萧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满心欣慰。 在斗兽场里几经苦战，最大一个目的，最渴望的一个收获，终于是要降临了。 帝流浆还在酝酿，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斗兽场四处响起。 隔绝了叶萧和小九真身的白炽光幕崩解，这代表着这次的战斗，真的是结束了。 叶萧看了看天色，距离帝流浆凝聚滴落还有一点时间，他索性让神兽朱厌大踏步地走到了自家本尊旁边。 “归一，解！”叶萧一声低喝，三道半透明的身影，自神兽朱厌的身躯里被弹飞了出去。 颤抖了一下，叶萧睁开了眼睛，小九活动了下筋骨，惟有大黑郁闷了，以风中烛火般的灵魂状态，飘在了叶萧面前。 “等着。”面对大黑着急得团团转的表情，叶萧抛下这么一句话，便从僵住不可动的神兽朱厌处取回了大梦珍珠。 他走握着大梦珍珠，走回了小九面前，还顺带地带回了一根神兽朱厌的毫毛。 说是毫毛，实则颇长。 在走回来的路上，叶萧便将流火般光泽的毫毛穿过了大梦珍珠，将其变成了珍珠项链般的存在。 小九一直在静静地看着，虽然没有闪躲，一身玉瓷般的骨头却在泛出红来，越来越红。 当叶萧站到它面前，小九脑袋一别，不敢看他。 “小九。”叶萧声音温柔地响起：“在我心目中，你现在的样子，跟公主时候，一样的美丽。”环绕在边上的大黑灵魂做出了捂耳朵的动作，心里面只有三个字在轰然回响：辣耳朵！ “现在，加上这个，你比那个时候，还要美丽！”一边说着，叶萧一边将小九僵住的身躯拉了过来，面对着面，再将大梦珍珠小心地在小九的额前眉心处放好，双手绕到小九脑后，将毫毛系了个结。 做完了这些，叶萧放开羞涩得一动不能动的小九，退后几步，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他面前，小九额前一颗五光十色，迷梦般美丽的珍珠系着，其夺目，其风华，俨然还是一个公主，一个心灵像着额上大梦珍珠般美丽的，属于叶萧的公主…… 第五百四十四章 收获（三）孤独与归来的咆哮 “真好看。”叶萧诚心诚意地赞美着，环抱着双手，眼中在迸发出欣赏与欣喜的光。 大黑即便是灵魂状态，也在连连地点头。 小九额前缀上大梦珍珠后，外加羞涩模样，一低头间，耀眼中的温柔。 “就是那根毛太细了。”叶萧稍稍出蹙起眉头，脑海中浮现出在幻境中所见的，小九还是亡国公主时候的一次打扮。 那一次，小九公主在额前系着一条带子，用金丝织就，优雅中透着股干练的美丽。 “没事，回头咱们编粗一点就是了。”叶萧笑着说着，小九点着头，只要是叶萧喜欢，它便喜欢。 在这些事情上面，小九从来没有任何跟叶萧不同的意见。 大黑还在点头……点头……点头……点着点着，它才觉出不对味儿来。 编粗一点，什么意思？ 用什么编？ 还不是偶的毛……毛……毛……大黑小脸立刻垮了下来，灵魂状态下飘到叶萧面前张牙舞爪地抗议，被叶萧随手拨开，一脸嫌弃，好像在说“别挡着我看想小九”。 ……完了！完了！ 大黑仿佛可以感受到在后头日子里，为了一根发带，它一次次地龇牙咧嘴，拔毛好痛。 他们这边折腾了有一会儿了，天上明月犹自当空，还在不住地放大，放大，仿佛月亮在不断地逼近过来，终至占据了整个斗兽场的天穹。 此时站在斗兽场中央，抬头望去，但见得月轮圆且大，恍若就是天的全部。 一缕缕的云雾萦绕着，交织着，犹如是月中仙女翩翩起舞时候挥出去的飘带，带着梦幻朦胧之美。 大黑哪管美不美，反正都没有肉骨头可爱，它的后宫性感，只是仰得脖子都酸了，不见帝流浆洒落下来。 “别急。”叶萧终于理它了，同样抬头望天地道：“这一次的帝流浆，规模肯定跟当初不同，毕竟是第六场啊。”联想到这连续三场敌人之可怖可畏，胜利之侥幸偶然，大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斗兽场的节操或许掉得快了点，但它的大方大黑还是相信的。 这点才连场战斗下来，叶萧他们一个个神完气足，身上更是连点伤都没有，便可见一斑了。 时间还在悄无声息地推移着，叶萧、小九、大黑，渐渐地靠在了一起，齐齐地仰望着天上大大的月亮。 恍惚间，分不清楚是月在眼中，还是人在月间。 小九跟叶萧紧紧地挨在一起，肩碰着肩，大黑飘过来，落在叶萧的脑袋上，活生生一个毛茸茸鸟窝头形状。 他们从来没有觉得彼此之间，距离如此的近过。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神兽：蜃那一场场幻境带来的余韵，还在如牛吃青草般，反诌了出来。 叶萧他们各自陷入了回忆，又进入了彼此的回忆里。 无论是婴儿叶萧漂在海上，无边无际水域，无有尽头。 还是大黑匍匐在山野间，柔软的肚皮破溃出黄白的脓水。 亦或是举世就剩下一个人，在最后的冲刺路上的小九……他们最深的恐怖，埋藏在记忆当中的最是不堪回首，皆是平日里无与对人言的孤独。 叶萧还记得，在他还小的时候，常常会看见老道士一个人站在庭院里，望着天上月亮，数着繁星璀璨。 往往那个时候，老道士就会显得很孤单，很孤单。 小时候的叶萧就会问老道士，为什么老是站在那里看星星月亮呢？ 他还记得，老道士怅然地回答：“因为只有在仰望星空的时候，才能体会到大孤独。”即便是现在的叶萧，还是领悟不到什么仰望星空的大孤独。 他只会觉得繁星太繁，明月晃眼。 偏偏，神兽：蜃，强行地让包括叶萧在内，去重新感受了一遍，生命当中最孤独的时刻。 或许，真的只有经历过绝对的孤独，才能体会到当前之不易与幸福，同伴间之守望与相助。 叶萧他们之间的心，在这个时候，无限地贴近，近得只要依偎，不要距离。 他们仿佛融为了一体，但落在自身上，实则在心灵上，比起先前要圆融上无数，又要坚固上许多。 或得释然，或得坚固。 “怪不得啊。”叶萧叹息着出声。 小九和大黑齐看他，目光中先带不满，后是好奇。 不满的是为叶萧打破了彼此依偎在一起的安宁；好奇的是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在古时候，神兽：蜃是最受欢迎的，被所有大人物最喜豢养的神兽。”叶萧撇了撇嘴，补充道：“这么想想，它还是挺惨的。”他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一只活着的神兽：蜃的诸般用法，自觉都可以写一本大全了，分外扼腕刚刚那只就那么报销了。 不等叶萧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神兽使用指南说出来，淡淡的湿润，飘飘扬扬地扑在了脸上。 那一瞬间，仿佛是在睡熟中被小儿女软软的小手抚摸在脸上般的感受。 “下雨了……”叶萧露出了灿烂笑容，仰望着从月亮上不住扬扬洒洒落下之——帝流浆！ “去吧。”叶萧伸手从脑袋上抓下大黑，用力地向着神兽朱厌头顶上，掷了出去。 他也分不清楚究竟是抓下来，掷出去，还是大黑兴奋地自个儿往外飞，总之在月亮雨，帝流浆中，多出了一只撒欢儿的大黑。 “嗖”地一声，撒欢够够了的大黑从神兽朱厌的眉心处钻了进去。 下一刻，神兽朱厌双手握拳，振臂发力，在上臂坟起一块块山石般的肌肉，仰天发出咆哮：“啊啊啊~~~”“吼吼吼~~~”燃烧的海门城一役后，大黑别看没心没肺样子，实则憋闷得够呛。 一切阴霾，在这一声咆哮中，尽数发泄了出去。 在这个过程中，神兽朱厌的身躯就像是一个黑洞，在不住地吸引，不住地吞噬着漫天扬洒下来的帝流浆，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大黑刚跟神兽朱厌重新融合时候，如果定睛向着它眉心处望去，还能看出一个残影在晃动，仿佛融合不完全，扔块石头就能给它打出来一样。 随着吸收的帝流浆越多，大黑与神兽朱厌的融合就越紧密。 虽然看不见，叶萧却知道大黑现在的魂体肯定不再是半透明模样，十之八九凝凝如实，通体在放出金光来。 一寸，一寸，又一寸。 一尺，一尺，又一尺。 神兽朱厌在帝流浆的雨中，不住地拔高。 叶萧颔首，对大黑懂得抓住机会很是欣赏，对着小九感慨道：“又长大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收获（四）设计图 斗兽场从上而下，至于沙土地的中央，因为那样昂然而立，时不时来个擂胸咆哮的身影，一股龙卷风在席卷。 神兽朱厌高大的身影就是风眼，龙卷风卷入了所有的帝流浆，恍若一个大大的酒杯，在直接往大黑的肚子里面灌一样。 以大黑的尿性，一时半会儿对帝流浆的吸收结束不了。 叶萧对此表示欣赏，却也懒得多看它，索性双手叉腰，放眼扫过整个斗兽场。 还别说，即将离去，他还挺怀念的。 下一次来，不知道有没有那个下一次，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趁着还没有离去，不如多看看。 “咦？”这一看，叶萧就看得惊疑出声来。 好多前面被大黑那货吸引了注意力，没有察觉到的东西，尽数被捕捉进了眼帘。 先是烟花，一朵朵的烟花在斗兽场上空绽放、上升，冷于月亮的雨里。 这些烟花升得极高，又悄无声息，更在帝流浆掩盖下，明显不是给斗兽场里的人听响与看见的，其作用应当是更接近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然后，便真的有人来了。 叶萧看到环形看台上，原本就密密麻麻的身影，愈发地多了起来。 一个个地多，一片片地多，仿佛有很多人被烟花召唤而来，在加入为他欢呼，在凝望认识着他。 “这种感觉……怪怪的。”叶萧有些别扭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随着月亮雨在继续下，仿佛洗去了尘埃一般，环形看台上的人一下子鲜活了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原本那里的世界就是黑白与灰色的，忽然有人泼了一盆水上去，黑白灰尽数被洗去，露出了鲜活的，缤纷的色彩来。 瞬间就有了活气。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以斗兽场之神秘，连当年老头子都要拎只鸡什么的混进来长见识，可见肯定不是玛法大陆上人。”“真想知道，他们来自哪里啊？”叶萧莫名地感慨，有着一股冲动，想要走出去，走出玛法大陆，看看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其他的精彩。 “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哈哈哈~”话音落下，叶萧自个儿先笑了。 路还在脚下呢，想那么远干什么？ 叶萧在自嘲地笑着时候，肋下忽然触痛，低头一看，小九正缩回刚捅过他的小手。 “哦~”叶萧抬头张望了一下，道：“大黑快好了啊。”龙卷风在缩小，风中裹挟着的帝流浆更小得更纤长叶片上凝出的露水，扑在脸上都感受不出湿润的那一种。 显然在大黑的贪得无厌下，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帝流浆，月亮雨要结束了。 叶萧话刚说完，“嘶”地一下，倒抽一口凉气。 他肋下，又被捅了一下。 还是小九的干的。 叶萧先是疑惑，再循着小九跃动魂火所望方向望去，恍然大悟。 “啊，还有奖品。”叶萧猛地一拍脑袋，“啪”地一声可响了，响得小九心疼得伸手去他拍的地方摸了摸。 叶萧已经完全忘记了，在不久前，他可是破了第六场的重要关卡。 这一关，绝不仅仅是帝流浆一个奖励。 只是一来关心则乱，二是为继续挑战事吓一哆嗦，他愣是将这事给忘了。 “耿直，忒也耿直。”“我再也不说你掉节操了。”叶萧对斗兽场之灵彻底改观，连声夸奖。 小九所提醒他注意的，所谓的第六场奖品，大致在帝流浆渐渐止歇之际，在天上占据了九成天穹的月亮在退去与缩小时候，从空中飘了下来。 “咦，是卷轴？”叶萧挑了挑眉毛，伸手去接。 压根就不用他赶过去，他这边才伸手，卷轴便改变了方向，稳稳当当地向着叶萧掌心处飞来。 “会是什么呢？”叶萧不由得好奇，情不自禁地猜了起来：“符箓、道书、阵图……还是其他的什么？”可能性太多了。 更关键的是，叶萧手上一沉，卷轴落入了掌中。 东西都到手了，那还猜个什么劲儿啊，直接打开看好了。 叶萧很是直接地双手用力，左右一扯。 “刷”地一下，金灿灿的卷轴两侧打开，玉轴两分，露出白金色丝线织就的锦缎，上面有密密麻麻，复复杂杂的图案。 “这……”“这是……”叶萧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将打开的卷轴掉了个跟斗看……还是没看懂。 小九再次伸手，有些迟疑，不太确定地在叶萧破破烂烂道袍上，点了点。 “道袍？”叶萧见状问出声来。 小九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我看像。 “是有点像。”叶萧摸了摸下巴，想了想，道：“上面好多复杂无比的图案是符文，然后有一些设计又像是裁缝活儿，有一些像是法阵一样……”“好复杂！”叶萧很有抓一把头发下来的冲动。 这世上有什么比一无所获还难受的吗？那就是有了收获，却不知道收获是什么？怎么用？ 他郁闷了半天，还是小心地将卷轴卷了起来，拿玉轴在脑门上顶了顶，看到小九好像挺担心样子，笑着说道：“其实我大致能猜得到它是什么了？”小九歪了歪脑袋，表示疑惑。 “应该是设计图，道袍的设计图。”叶萧肯定地说道。 小九眼眶中魂火跃动了一下，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在问：“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苦恼呢？”要不说叶萧与小九默契越来越好了，这种无声的交流，叶萧却可以完全地把握到小九的意思，毫无障碍。 “太复杂了，复杂到就是设计图在手，我也不知道要找谁做去。”叶萧苦笑着，没有说出的口的是，看这设计图情况，其中附加了如此多的东西，光是那些符文，就不是普通材料能承受得起的。 “如果孙大娘还在的话，或许还能帮我想想办法，现在嘛……”叶萧两手一摊，表示他没辙了。 孙大娘早就随着遗人村的沉没，不住是永眠在湖底，还是消失在了江湖，终究是再难相见了。 叶萧话刚说完，眼前小九忽然一动，在他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吃了一惊，刚要扭头去找，却见白影一闪，小九又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一只满脸懵逼模样，搞不清楚情况的大黑。 叶萧才看清楚，小九踮起脚尖，一把就将缩小成小奶狗模样的大黑搁他脑袋上了。 一上一下，一小一大，一狗一人，全处在了懵逼状态。 “啊~”叶萧忽然惊呼一声，伸手把大黑抓了下来，拍着大腿道：“你是说……沈凡！”大黑蹲叶萧脑袋上，俨然是凭空多出了一个鸡窝头，不正是沈凡模样吗？ 小九欢喜地点了点头。 一人一小骷髅，默契地在笑着，只剩下无辜地充当了一回道具的大黑，犹自茫然着……茫然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五百四十六章 归来：偶咬~偶咬 “好像……又多了……”叶萧收起道袍设计图，放眼斗兽场，在鲜活起来的环形看台上，看到了愈发多起来的身影。 不比早先振臂高呼，或翘起大拇指判决胜负之际，那时候的看客们，更像是斗兽场之灵操纵下的木偶，就是图个气氛。 现在则不然。 一切都是鲜活的，好像真的有来自各个世界各种存在，在以类似期待的目光，以欢迎的态度，在看着他，一直看着他……叶萧不适应地耸耸肩，看看小九，再看看大黑，脸上露出了笑容。 “结束了。”“送我们出去吧。”叶萧说一句，声音清朗，远远地传出，在斗兽场特殊建筑形态下，回荡出空谷回声的效果。 斗兽场之灵并无异议，一股排斥之力顿时降临下来，作用在叶萧等人身上。 只要一回头，一转身，一迈步，便能离去。 “告辞！”叶萧向着空中摇了摇手，再向着四方看台上摆了摆手，紧接着左手拉起小九，右手拎起大黑——回头，转身，迈步！ 霎时间，整个天地在叶萧眼中如水波在涟漪，隔绝了空间的屏障弱化成了水幕，一步踏出。 只是一步，叶萧就闻到了暗河水的味道，感受到了地下暗河水道的潮湿，还有苔藓的味道……扑鼻而来，充斥所有，称不上好闻，在这一刹那，却让叶萧瞬间放松了下来。 “回来了呢。”“成功了，满载而归。”这个念头刚刚在叶萧脑海当中闪过，一个不属于他的意念，化作一个讯息，“嗖”地一下，如闪电划破夜空般，在叶萧脑海中划破。 “呃~！”叶萧连磕绊都没有，瞬间明白了其中含义，仿佛不是外来插入的讯息，而是他自身萌发出来的想法一般。 “连胜三场再离开者，获得下一次进入权利。”类似含义的话，以近似的方式，在刚刚进入斗兽场时候，便被叶萧捕捉到过了。 在这个离别之际，能做出这么一番手脚的，还能有别人吗？ “斗兽场之灵……”叶萧脸上含笑，摇了摇头，“……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他整天说别人精得跟猴儿一样，其实他也不差，前后一联系，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敢情先去斗兽场之灵又是展现手段，又是力量层次诱惑什么的，被拒绝了还不恼，行若无事，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斗兽场之灵并不是希望叶萧他们这次继续挑战，而是希望下次，下次再进入。 “又是利诱，又是提醒的，看来通过第六场考验，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嘛。”到了这个地步，叶萧哪里还不明白，通过这个第六场，看来在斗兽场中，是有着其他含义，重要性噌噌噌地往上走。 无论是后来出现、关注的观众，还是斗兽场之灵的表现，无不在表达对叶萧的欢迎与期待。 这个待遇，上次可没有出现。 叶萧颇有些自得了起来，要是换成正常时候，他早就搂过迪迪及小九，大吹特吹了起来。 这会儿，他还办不到……自斗兽场中离开，出现在暗河道中，这些都没有错，然而叶萧能知道所在，纯粹是靠鼻子，而不是靠眼睛。 周遭白茫茫一片，那是无穷尽的白炽光线在汹涌在交织，汇成了巨大漩涡，将手拉着手的叶萧等人“吐”出来。 “嘭”地一声，叶萧脚踏实地，一个踉跄，却是本以为会出现在古代鲶鱼滑溜溜的背上，不曾想并不是，而是坚硬的石头地面。 他用错了力道，险些在回归的瞬间就来了个狗吃屎。 叶萧和小九、大黑，一起被漩涡吐出来后，周遭是漩涡在不住地缩小，塌陷，隐隐地有一个朦胧虚影，呈铁卷模样，正在不住地被凝聚出来。 虽然看不见，叶萧还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叫声，嗓门很大很熟悉，依稀是迪迪的叫声。 这会儿叶萧的视线，甚至是对声音的捕捉，依然被塌陷中的漩涡隔绝，只能知道有动静，却听不真切迪迪到底在叫嚷什么，亦看不见影踪。 一息，两息，三息……足足十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 “啪”地一声，梦幻泡影破碎般的响动，漩涡骤然塌陷到了一个原点上，再凝出了实质的铁卷来。 若有无形的绳子在牵引着，铁卷出现瞬间，叶萧来不及将目光投到其他地方，本能地就伸手一招。 铁卷颤动了一下，乳燕投林一般，投入了叶萧手中。 先是一沉，再是一轻。 手上一沉是铁卷入手，压手的沉。 手上一轻是铁卷从有形进入无质，融化了一般，融入了叶萧体内。 “这种感觉……”叶萧脸上露出回味之色，怔怔地看着摊开着的，空无一物的掌心。 此前一幕，分明是对他凝出召唤神兽铁卷这个过程的逆推，却有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紧接着，在叶萧掌心上，金红色的召唤神兽烙印，清晰地浮现出来。 它仿佛是一个印子，被无形的印章盖在叶萧的皮肤上，深入了肌肉，透过了血液，烙印于骨骼上一样，清晰得吓人。 “回来了。”叶萧满足地一笑，握紧了手。 “哥~”迪迪颤抖着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叶萧抬头，先是一眼看到迪迪眼眶发红，继而连反应都不及，迪迪庞大身躯扑上来，张开双臂，给他来了个足以窒息的拥抱。 “放……放开……憋死我了。”叶萧使劲儿地推开，脸上全没言语间的嫌弃，极其亲热地在迪迪身上捣了一拳。 迪迪憨厚地摸着后脑勺傻笑呢，从他腋下噌地钻出了一个甩着火红马尾巴的娇小身影。 “昭昭~”叶萧刚唤了一声，昭昭就扑了上来，一样给了他一个紧紧地拥抱。 以双方的体型差，这俨然是之前迪迪熊抱的翻版，叶萧舒服多了，颇是多抱了几个呼吸时间，让迪迪看得很是觉得不公平。 “对了，大黑，哥，大黑是不是好了？”迪迪想起了什么似地，目光瞥过叶萧握紧的手。 刚他可看到神兽烙印重新出现在了叶萧掌中。 “咦，大黑呢？”叶萧左顾右盼，神情瞬间古怪了起来。 他看到大黑猫着腰儿，摄着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迪迪，然后……“偶咬~偶咬~~汪呜~”大黑蹦跶起来，一口咬在迪迪的手腕上。 这什么情况？ 叶萧、迪迪、小九、昭昭，全愣住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你们这是去抢劫了吧 “大黑你终于醒了。”“太好了。”迪迪喜笑颜开地甩了甩手。 他皮糙肉厚的，大黑处在小奶狗状态下，还真咬不动他。 迪迪这浑然不以为意只顾着高兴地一甩手，大黑就飞了……飞了……它翻着跟斗，一直跌到了退开的昭昭身边，还龇着牙呢。 昭昭也不害怕，拿白嫩嫩的小手挑起大黑的小下巴，亲热地道：“大黑你终于醒来，睡了好久呢。”大黑眨了眨眼睛，瞬间收起了龇牙想咬人的姿态，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在昭昭的手指肚上舔了舔。 “咯咯咯~~”昭昭觉得痒痒地，一边娇笑着，一边缩回了手。 大黑“噌”地一下，再次龇牙，扑上去冲着迪迪又是一口。 这口，咬在了屁股上。 “大黑……俺没得罪你吧，干嘛咬俺？”迪迪痛倒是不痛，就是有些委屈。 为什么冲着昭昭就是舔，对着他就是啃？ 难道真像叶萧有时候胡说八道时候说的，小孩子才分对错，成人只看颜值？ 迪迪屁股上皮多厚，肉又多厚，就凭着小奶狗状态下的大黑那点牙口，当然是奈何不了他的。 迪迪就是觉得有些不适，毕竟屁股上挂着一东西，原地转了几圈子，状极憨傻。 叶萧笑得肚子都痛了，面对迪迪求救的目光，没忍心继续看戏，连忙走上去，将大黑从迪迪屁股上拽了下来。 大黑自叶萧手上挣脱下来，倒是没有再扑上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气鼓鼓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它屁股让迪迪给咬了。 “说说吧，怎么回事？”叶萧好奇地问道。 迪迪憨憨地又走了过来，被咬了好几口浑无所谓，皮糙肉厚就是好，愣是连皮都没有破个。 大黑气不过，“汪汪汪”地就蹦起来，叶萧还以为它要接着上口呢，不曾想它的动作却让人看不懂了。 大黑先是四肢打开，做出吊在树上风干的猫儿样子，继而肚皮着地，在地上蹭啊蹭地，一路蹭到了叶萧屁股下面。 它伸出一条小胳膊，扯了扯叶萧的裤腿，看那样子，竟是要让叶萧坐下来。 ……还有这等要求？ ……第一次听说啊。 叶萧诧异无比，憋着笑，缓缓坐了下去。 他倒是没有收劲儿，大黑假假也是神兽一头，不至于就给坐坏了。 “还别说，挺舒服。”叶萧惬意地扭了扭屁股，站了起来，准备招呼小九也过来感受下大黑牌坐垫。 他屁股刚一离开，大黑“噌”地就起来，小爪子指指迪迪，龇牙咧嘴极其愤怒，又指了指迪迪屁股，叶萧屁股……好歹是自家神兽，叶萧来回看了几眼，秒懂。 他试探地问道：“大黑你的意思是在你昏迷的时候，迪迪把当坐垫坐？”大黑可怜巴巴地点头。 “噗嗤~”叶萧、昭昭，瞬间就喷了，乐得肚子里面肠子都打结了。 敢情症结在这里，怪不得一苏醒过来就冲着迪迪磨牙，原来是报复啊。 迪迪继续摸后脑勺，憨厚地笑道：“大黑你知道呀，俺觉得挺舒服的。”舒服……服……主人，你为什么点头？ 大黑眼前一黑，醉酒般原地转起了圈子来。 本来它还想接着控诉下自个儿被摆出十八般模样的事情呢，顿时就没有了心情了。 “啧啧啧。”叶萧揉着肚子，笑过了劲儿，摸摸大黑的小脑袋，赞道：“别说你还挺厉害的，灵魂沉睡竟然还能感知到外面情况。”一边说着，一边给大黑来了个大拇指。 大黑哪里受过这个，在叶萧那里从来没有好脸的好不？瞬间化身成迪迪，傻笑了起来，浑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机灵劲儿。 几人一番闹腾，结束后重新坐了下来，看着人员齐整模样，人人都有肩膀上一座山，胸口里一块石头，一起卸下来扔进了暗河里的轻松感。 “咦？”“迪迪，我们怎么上来了？”叶萧左顾右盼了一下，冷不丁地想起来，他们这一回来竟然不是在古代鲶鱼的背上，而是在岸上。 就在岸边上。 几步外，古代鲶鱼有气无力地搁浅着，时不时甩个尾巴，给身上润润湿。 “快七天了，哥，你们进去快七天了。”迪迪掰着手指头道：“俺看你们一直没动静，就怕误了时间。”他一指古代鲶鱼，又道：“好不容易看到有个可以下脚的地方，俺就弄这个大家伙让它停下来等着。”叶萧懂了，吃惊道：“竟然这么久了？”迪迪和昭昭齐点头，心有余悸，又庆幸无比模样。 这么地叶萧就明白了。 他之前说过，他的“保鲜术”大约能持续一周左右时间。 结果谁也没有想到，这回他们几个进入斗兽场，竟然耽搁了这么长的功夫。 迪迪和昭昭生怕时候到了，叶萧他们还不出来，铁蛋就得死里面了。 古代鲶鱼这种食肉鱼的肚子里是好呆的吗？没有保鲜术的保护，铁蛋分分钟要融合在里面。 “你们是打算要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还没有出来，你们就要先杀鱼取人了吧？”叶萧话音刚落，迪迪和昭昭就点头如琢米。 “嗯，挺好，会动脑子了。”叶萧欣慰地拍着迪迪的肩膀夸奖。 迪迪得了鼓励，就跟大黑得了骨头一样，笑得嘴巴都歪了，再接再厉地问道：“哥，俺们是不是趁着时间还没到，骑鱼再走一段？”他接着形容道：“哥你是不知道，后头水越来越急，速度可快了。”迪迪这是有免费坐骑，少骑上一会儿都觉得亏得慌。 叶萧先是对他这个思想表示了赞赏，接着摆了摆手道：“不着急，我有数的。”迪迪向来信服叶萧，他这么一说，迪迪顿时就信了，再也不提赶路事。 不提赶路了，他和昭昭对叶萧他们在斗兽场里收获的好奇心就按捺不住了，明明只有两个人，生生弄出了七嘴八舌的气势来。 叶萧自然从善如流，一二三四五地掰着手指头数起了收获。 什么刚进去就弄醒了大黑，打一架叶萧的伤就好了。 杀了神兽：蜃附赠大梦珍珠一颗，斗兽场之灵还带打孔的。 连过了三关，帝流浆下雨不要钱管够，上杆子送上道袍设计图一份。 叶萧意犹未尽地说完，一副不是很满足的样子舔了舔嘴唇，迪迪和昭昭皆是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由迪迪给出了评价：“哥，你们这是去抢劫了吧？” 第五百四十八章 迷路了…… “迪迪，你们刚说后面水流变快了？详细说说。”在虚心接受了迪迪的“恭维”后，叶萧神情一正，问起了他不在的几天发生事情。 迪迪和昭昭负责描述，叶萧在河边沾水跟地上画出了图，在判断了一下流速。 很快，现在他们落脚地方唯一一块平整石头上面，就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张地图。 地图是先以这几天暗河走向和流速为本的，再上头再覆盖上玛法大陆比奇行省往下的地图。 “就是这里！”叶萧一拳头打在地图上的某处。 迪迪凑得鼻子都要贴到石头上了，还是没懂。 当他以充满了求知欲的目光望向叶萧时候，叶萧胃口吊够了，解释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在这个距离，大差不差的，然后再往前头就是——小石城！”叶萧伸手一点他所画图的末端，表示那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战士的圣地——小石城。 “啊~”迪迪惊呼一声。 “呀~”昭昭跟着来了一声。 这回他们都听懂了。 此前还在迷糊这条有人工痕迹，很可能是千多年为伏龙人运货水道的暗河会通往哪里呢？ 敢情，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这就叫饿了有吃的，瞌睡送枕头！ “那就是说，俺们……马上要到了？”迪迪不太敢置信，连忙又问出确认了一下。 他紧紧地盯着叶萧的脸，发现叶萧先点头，再摇头。 这什么意思？ 迪迪那个着急呀。 叶萧这回不是卖关子，而是很实在地道：“如果我们继续骑鱼向下，应该很快了，不超过一天。 要是我们自个儿用游的，那就……”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所有人看向了古代鲶鱼。 有得骑谁还自己游啊？ 他们走过去，古代鲶鱼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大嘴巴一开一合地，有点口渴了模样。 迪迪在古代鲶鱼脑袋上踩了踩，要不说他善骑，见他踩得不太舒服，古代鲶鱼竟然还调整了一下脑袋着地的姿势。 叶萧看得一阵无语，摇头感慨，这真是没谁了。 “哥，铁蛋他……”迪迪指了指古代鲶鱼的肚子，意思很明显。 谁都想骑鱼，就怕时间来不及了。 “是未必能支撑到最后。”叶萧估算了一下，话刚出口，大家脸就黑了。 想到在漫长的暗河里面看不到头地往外游，整个人生都晦暗了。 “不过……”叶萧当先走上了古代鲶鱼的背上，甩下一句话，“……先上来，到时再说吧，我有办法。”迪迪等人眼睛“刷”地就亮了，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跟在叶萧屁股后头追问：“什么办法？跟取出大黑一样吗？”“不是，先出发吧。”叶萧神秘地一笑，道：“到时你们就会看到了。”他不想说，别人也没办法不是，迪迪只能拿古代鲶鱼撒气，很是跺了几脚。 说来也是神奇，古代鲶鱼竟然马上懂得了迪迪的意思，拖着沉重的身躯，用砸的方式，重新砸入了暗河里。 “隆隆隆~~”水声隆隆，奔涌不停，两岸景象飞退，倏忽之间，已是里许。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足足大半天的功夫过去。 叶萧等人一直呆在古代鲶鱼背上，真切地体会到了迪迪所说的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又速度，又平稳，还自己会看路，懂得转弯，这样的坐骑哪里找？ 叶萧除了刚上得古代鲶鱼背上后，运用道术感应了下古代鲶鱼的体内，确认了保鲜术还能持续的时间后，就不管这事了。 他将脑袋搁在小九的大腿骨头上，也不嫌膈得慌，竟然睡……睡着了……斗兽场上几番战斗，劳心劳力，动情伤情，叶萧的精神早就紧绷到了极致，这会儿放松下来，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迪迪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又有些羡慕，欲要叫醒他吧，这个念头刚动上一动，小九眼眶里跃动的魂火就会看过来。 没人敢。 拖着拖着，迪迪越来越坐立不安了起来。 他掰着手指头加上脚趾头，是心里在外头，算了又算，怎么看都接近时间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是，眼看水道渐狭窄，走势上也像是要出去了的样子，一个意外出现了。 古代鲶鱼从开始到这会儿，一直如识途老马，选路从来不带犹豫的，一个眼花往往就好几个岔道过去了。 它对路不要太熟悉，仿佛是从小走惯了一样。 偏偏就在这最后关口，最后一哆嗦时候，古代鲶鱼掉了链子。 在一个岔路口的地方，它迟疑了一下，浮在水面上，左看看又看看，任凭激流不住地从左右冲出，愣是不动。 最后，在迪迪的催促下，它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选了其中一条水道游了进去。 很快，就是迪迪这粗线条，都感觉到了不对了。 片刻功夫，古代鲶鱼背上的所有人，就成了落汤鸡模样。 一路上过来，古代鲶鱼以又快又稳饱受赞赏，却在这最后一段路上表现得狼狈不堪。 不是一头撞到壁上，便是掌握不住深浅。 老马识途般的游刃有余，消失得一干二净。 “哥~哥~~你醒醒。”迪迪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抓着叶萧的肩膀一阵摇晃，愣给他摇醒了过来。 这回，小九默默地让开，没有阻止。 叶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抹了一把脸，手上全是水，分不清楚究竟是溅上来的暗河水，还是迪迪喷过来的口水。 “哥，俺~俺们好像……迷路了。”迪迪郁闷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古代鲶鱼就迫不及待地为他的话给出了注脚。 “嘭！”古代鲶鱼一头撞在暗河中突出的一块礁石上，原地晕乎乎了一会儿，好悬没给叶萧等人扔下去。 好不容易稳住了，叶萧也彻底清醒了过来，抓着迪迪问清楚了情况，他摸着下巴，沉吟不语。 “哥~”“道士哥哥~~”迪迪和昭昭一起眼巴巴地看着他。 “看来……”叶萧两手一摊，很是淡定地道：“我们估计是真迷路了。”迪迪和昭昭眨着眼睛，很想顺着口就往下接：“哦，原来是迷路呀”之类的。 实在是叶萧说得太平淡了，在地下四通八达暗河里迷路这么大的事，听起来怎么就像是去买菜多绕了两个圈子一样呢？ “放心，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没事的，我有办法。”叶萧说话间伸手在大黑身上抚摸着，大黑本来还眯眯眼睛享受着，突然——“嗷呜~~汪汪汪~~”大黑眼睛瞪圆，四肢乱蹬，其声凄厉。 翻译过来，就是——偶的毛吖~ 第五百四十九章 放风筝，见到光 大黑眼泪婆娑，看着叶萧，尤其是叶萧手上一撮刚从它身上拔下来的毛，神情间满是对人间无情的控诉。 “好了，没你事了，起开。”叶萧全无愧疚之心，一把将大黑推开，满脸嫌弃样子，“挡着光了。”……拔了偶的毛，还嫌弃偶挡着光了……大黑觉得天都塌了，狗生黯淡，自个儿爬到一边伤心。 没人看它，所有人都围拢到叶萧身边，好奇地看着他手上毫毛。 神兽朱厌的毫毛一经离体，立刻恢复了本来模样，不再是小奶狗身上绒毛般不起眼，而是变回了细长坚韧，流火般的朱厌之毛。 叶萧从中挑出了几根握在手上，剩下的缠绕在之间，犹如指环般，还有几分美观。 这是备用的，每次从大黑身上拔毛都跟要了它的命一样，叶萧也是不胜其烦。 他这么慢条斯理地一番动作下来，迪迪等人的好奇心再也忍不住了，由迪迪凑过来开口问道：“哥，这……”他指了指被叶萧握在手中的几根朱厌之毛，继续道：“……可以把铁蛋弄出来？”迪迪等人清楚着呢，他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其实不是迷路。 迷路怕什么，这都到头了，大方向没差，无非是出口不一样罢了。 迪迪可不相信这暗河还能倒流回去不成，总要流出去的嘛。 只是，时间！ 这一迷路，定然要多浪费不知道多少时间，大家担心的是铁蛋身上的“叶萧的保鲜术”支撑不住了。 “不行。”叶萧老实地回答。 不等迪迪他们失望的表情彻底浮现出来，叶萧就动手了。 执符笔在指掌间，沾朱砂于笔间，他蹲身下来，在古代鲶鱼的背上画出了充满了神秘之美的符文。 “好了。”叶萧将符笔收起，同时抛出几根朱厌之毛，当属于神兽的毛发在空中舒展开来，散发出流火光辉，汇聚了天地元气时候，他骤然出手一抓。 “疾！”一抓，一按，叶萧抓下朱厌之毛的手掌，好像握住了一把萤火虫，有光屑在飞扬，就这么按在了刚刚画出的符文上。 “刷”地一下，一股寒气爆发了出来。 迪迪等人下意识地抱住双臂，牙齿打战，毫无征兆的寒气，就像是从大夏天的正午，扔到了大冬天的半夜一样，触不及防下浑身毛孔都收缩了。 他们身下的古代鲶鱼，原本还游得欢，冷不丁地一沉，险些给沉进了水里。 论到冷，它才有发言权。 一层雪白的冰霜以叶萧手按下处为中心，在古代鲶鱼背上蔓延开来，足足有丈许方圆，覆盖上了一层。 这相对于古代鲶鱼庞大身躯来说，也就是跟常人被冰块在胳膊上触碰了一下差不多，本来也算不得上。 架不住真正的冰寒是透体而入，跟一大块冰块不是从嘴巴里，而是从胸膛处直接摁进了胃里面。 这谁受得了啊？ 也就是古代鲶鱼千把年活下来，体魄真是没说的，不然叶萧等人就得到水里面扑腾去了。 等到叶萧施施然地收手站了起来，迪迪他们眼中就放出了光。 这般动静，一看就跟“叶萧的保鲜术”有关。 “好了，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了。”“真有问题，我原样再来一次好了。”叶萧这么一说，迪迪他们最后的疑惑也没了，兴奋与欢喜过后，才是奇怪与疑惑。 迪迪不敢置信地问道：“哥，竟然还能这样？ 怎么做到的？”迪迪跟在叶萧身边那么长时间，符箓道术见怪不怪，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手段。 叶萧微微一笑，道：“迪迪，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出了白日门城，在封魔谷那里，打过的第一架吗？”……记得，迪迪恍惚了一下，似乎陷入了回忆里。 明明过去得并不久，回想起来，却恍如隔世一般。 那个时候的叶萧和迪迪，还是一个从来没有怎么出过门的孩子，更别说生死一线的战斗了。 想到那个时候的大费周章，对阵的不过是王倬手下的手下，现在连王倬的首领都死在了他们手上，这个反差让叶萧和迪迪都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是回旋刀还是回旋镖来着，叫曲力吧？”迪迪不太确定地回答，叶萧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那么回事。 “嗯，就是他。”叶萧说回了正题，道：“以前我一直觉得道术符法，释放出去就像是回旋镖一样，弄稍加控制，便是极致。”迪迪睁大了眼睛，反问道：“难道不是吗？”“不是。”叶萧伸手做出了一个收放绳子的动作，解释道：“道术符法，就像是放风筝，表面上是飞出去了，其实还有一条线拽在手里面。”“这条线，我以前看不到，就是看到了也抓不住，就是抓住了也没有本事去收放。”“现在……”叶萧不自觉地挺起了胸，“……我可以了。”听到这里，迪迪和昭昭都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连大黑都有样学样地在那点着头。 只有小九不为所动，静静地站在叶萧身后，仿佛他强也好，弱也好，进步也好，退步也成，好好的就好。 “我刚刚就是在放风筝，把线又放出去了一些，顺便加了一把力。”叶萧说得跟真的一样，迪迪和昭昭还是轻易地理解了。 “叶萧的保鲜术”就是那只风筝，然后放线加力就是重新对它施加了影响，以可以维持下去。 七天时限，再不重要。 叶萧看到迪迪和昭昭既欢喜又心痒难耐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想问什么了，先一步道：“只要我愿意，就能不断地灌注道力，牵引符法，将保鲜术一直延续下去。”沉吟了一下，他比喻道：“这就像我们当初在山海秘藏里面看到的法阵，本质上的道理是一样样的。”迪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叶萧的保鲜术终究只是临时施展的应急道术，当然不能跟用了无数珍贵材料，还用了好几件山海主随身宝物压阵的法阵相提并论了。 只是他们也不需要这个保鲜术能持续那么长的时间，别说几十年，几十天都是多余，几天功夫妥妥的了。 几句话的功夫，古代鲶鱼身上覆盖的冰霜失去了后续力量支持，融化殆尽，它肚子里都被冰住了的感觉也消去了。 古代鲶鱼呜呜几声，似乎在表示抗议，旋即继续向前游去。 暂时解决了“铁蛋”的问题，叶萧等人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暗河走向上。 只是叶萧领悟的只是道术的放风筝之法，并不是真的能将他们几个人一起当做风筝放上去。 如此情况，也只能等了。 越到后来，暗河水道越是狭窄，流速愈快，“隆隆”水声回荡在耳边，如水中有炸雷在不住地炸响。 “果然是走进了岔路……”叶萧就是前头没有跟迪迪问清楚情况，不知道古代鲶鱼在岔路上纠结选择，以及在最后一段路上的大失水准，仅凭着当前情况，也能知道这绝对不是正确的道路。 这是一条古代伏龙人用来运货的通道，这点估计是没跑了。 那么，哪里有即将到达目的地，用来卸货的地方如此激流汹涌的？ 到得最后，水量不减，水道愈狭，连古代鲶鱼那么庞大的身躯，几乎都是被推着往前，可见流速之快。 这种情况下，叶萧等人自然不敢多生事端，防止出现意外，他们连吃饭、休息等都没有下过古代鲶鱼的背上，全都是将就解决。 叶萧他们还好，前面在斗兽场空间里，不知时间流逝，也不觉得饥渴，迪迪和昭昭可是将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了都。 用迪迪的话来说，那就是：“生鱼片吃吐了都。”转眼间，一天的时间过去。 兴许还要再多一点，所有人都有些浑浑噩噩，对时间的判断也不准了起来。 隆隆水声一直在轰炸着他们的耳膜，就跟一把把锤子不住地敲在意识上，感觉一切都是模糊的，仿佛在天地间有一层薄薄的纱帐拉在眼前。 突然——叶萧、迪迪、昭昭，连带着大黑，全都条件发射地用手挡在了眼前。 有白光从前方透了过来…… 第五百五十章 飞跃大瀑布 白光，其实并不亮。 它自暗河奔涌的前方透入，为暗河水，为河道所吸收，落入叶萧等人眼中，不过是微光罢了。 就是这么点微光，却让多天不见天日的叶萧等人觉得刺眼无比。 唯一没有遮挡眼睛的自然是小九了，它一步上前，挡在了叶萧身前。 “这是要到了吗？”叶萧将手按在小九纤细肩膀上，自语出声。 迪迪、昭昭，脸上全露出了激动之色，任凭水在地下暗河里漂了一周还多，看到了出口都会是他们这个模样。 继而，他们脸上的激动之色瞬间一变，凝成狐疑，还有侧耳听的动作。 叶萧耳朵动了动，接着如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头般，身子猛地后仰了一下。 “要完！”迪迪和昭昭神色也瞬间大变，如叶萧明明是大吼，落在他们耳中如低语般的“要完”是一样的。 真的要完了。 叶萧他们本已习惯了闷雷滚滚无休无止的隆隆水声，不曾想这一侧耳听，竟是听到类似雷滚成球，在被巨人从九天之上砸落下来，硬生生地砸进大地一样的惊怖之声。 “轰！”“轰轰轰！”连绵不绝，无有止尽，叶萧等人直觉得整条暗河都在震动，山体在震动，他们自身也在气血浮动着。 “瀑布！”“惊天大瀑布！”叶萧强按住体内浮动的气血，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一条天河倾泻般的大瀑布，以万钧之势，狠狠地砸落下去。 白光入眼，出口在前，偏偏竟是一个惊怖级别的大瀑布。 叶萧等人面面相觑，全从对方眼睛里读出了一句破口大骂：“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一个侧耳，一个眼神交流，加上点哔了大黑的心理活动，加起来也没有几个呼吸时间，铺天盖地的白光如一张大网，将叶萧等人尽数网络其中。 隐约地，他们已经能看到出口所在，一个豁然大洞，犹如一张大张的嘴巴。 问题是这张嘴巴不是要把人吞进去，而是估摸着要把叶萧他们全都用打喷嚏伴随呕吐的方式——吐出去。 “哥！”“道士哥哥！”“汪~”迪迪、昭昭异口同声：“想办法！”大黑“汪汪汪”地狂叫着，跟得了狂犬病似的，表达的也是同一个意思。 有麻烦，找叶萧。 对此，他们几个都好习惯了。 叶萧刚要站起来就脚下打滑，趴窝到了古代鲶鱼的背上。 这头千年大鱼开始奋力地挣扎着，然而并没有用，恐怖的水流让它这样的水中怪物同样无法抗拒。 “一息！”叶萧瞳孔皱缩了一下，顾不上水花迎面将他打成了落汤鸡，同时模糊了视线，精准地判断着。 最多再过一个呼吸时间，他们几个就要跟古代鲶鱼一起被从瀑布出口冲出。 在这个紧张到极致的关口，叶萧反而出奇地冷静了下来，犹如精密机器般开始了计算与判断。 “从声音还有水流上判断，冲力极强，高度不低，大瀑布下面是深潭。”“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一息之后我们就会被冲出去，然后……”叶萧在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画面，全是他们被冲出去后可能的遭遇。 在可能很高的半空中，古代鲶鱼背着叶萧等人冲了出去，在最高最远处，人、鱼分离，接着大家各自张牙舞爪地砸下去。 “会死的……”叶萧激凌凌地打了个寒颤，以流速、高度之类判断，那么砸下去，下面就是深潭不是地面，一样能砸个五脏移位，吐血身亡。 就是运气好一点没死成，重伤得在燃烧的海门城一役还要重都是可以预见的。 这一回，可没有办法进去斗兽场里再蹭治疗了。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呼吸的时间只走了一点，一丁点儿，叶萧动了。 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挥落下去，同时扯着嗓子，放出这辈子最大的声音：“趴下！”声音不够大的话，在这种环境下，怕是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迪迪他们听到了，毫不犹豫，连带着小九、大黑在内，所有人肚皮贴着鱼皮，卧倒得结结实实的。 叶萧在话音出口同时，借着挥臂提醒的动作，将缠绕在指间的神兽朱厌毫毛一甩，自手指上甩了出去。 毫毛刚一散开，叶萧原本戴着毫毛指环的手指就是一引，以指尖牵引着神兽朱厌毫毛，在虚空中画出了一道道仓促却玄奥的线条。 “疾！”叶萧一声厉喝，在一息时间走到尽头的同时，险之又险地将道术完成。 “赶……赶上了……”叶萧漏跳了好几拍的心脏有力地跳动了起来。 他无比地庆幸，先前为了以防万一，多拔了大黑几根毛，不然在这极短时间里，别说伸手拔毛了，就是有现成的符箓都来不及取出来。 “如果能过这一关，我用迪迪的牛角发誓，一定要弄一件类似神龙帝国道士的道袍！一定！”“还有，多备大黑几根毛。”叶萧既是在吸取教训，痛定思痛，又是在发散开思维，免得太过紧张得连呼吸都不能够。 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对不住了大家伙，辛苦你给大家……”叶萧狠狠地闭上眼睛，“轰”地一声，眼前豁然开朗，无穷无尽的白光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当个肉垫吧！”叶萧直觉得像是在大浪最高的地方，脚踩冲浪般，“噌”地就冲了出去。 他们即将冲出了暗河。 就在下个刹那。 在叶萧闭眼的同一时间，“嗖嗖嗖”地，叶萧的道术彻底激发了出来，一道道翠绿蔓藤一圈圈地将他们几个人死死地缠绕在古代鲶鱼的背上。 压紧，压实。 藤蔓缠绕得是如此地紧，连他们体内的空气都被压榨了出来，瞬间无法呼吸。 还不仅仅如此，更有一道道血红色的荆棘落地生根，扎入古代鲶鱼体内——疯长！疯长！疯长！ 血色荆棘在有血液的地方无尽地蔓延，扎根血管，扎入骨头，仿佛一只血红色的大手，将古代鲶鱼从内部整个揪住，让它一动不能动。 这些血色荆棘并不能存活多长时间，转眼就会枯萎，可在它枯萎之前，古代鲶鱼将如一个人在悬崖上双手并在一起，双脚并在一起，向着悬崖下扎下去。 连翻身都不能够！ “我要的就是它不能翻身。”“对不住了，大家伙，我要你给大家当个肉垫子，不是大家给你当垫子。”叶萧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刹那间，“轰”地一声，古代鲶鱼连带着它背上的叶萧等人，自一个巨大瀑布的最高处一冲而出。 在空中，在分不清谁发出的惊声尖叫里，他们——飞跃大瀑布！ 第五百五十一章 纪磊，纪灵 阳光毒辣，疏林成不了荫，有海风从远处吹过来，被阳光传染也变得火辣辣起来。 悉悉率率的声音由远及近，低矮的灌木丛被分开。 不是用手，而是——刀！ 来回几刀，灌木皆断，清理出了大片空旷。 接着，一个上半身向前俯着，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身影，拖着沉重的东西，一步步地走了出来。 “热……热死了。”当牛做马拖着重物的人直起身来，汗如雨下，口干舌燥地说着。 他，赫然只是一个半大少年。 一身合身的皮甲，脚踩鹿皮靴，护腕护臂一应俱全，额上还有发带箍住了被汗水浸得湿透的乱发。 这完全是在纯粹不过的战士打扮。 少年战士的身后，拖着一个用木头树皮绑起来的木筏一类东西，上面层层叠叠地堆满了猎物，小山一般。 少年就是壮实得跟牛犊子一样，拖着那么重的东西走山路，一样累得吐舌头。 一边吐着舌头，少年一边抱怨道：“别人在锻炼，我们在当牛。 别人在战斗，我们在做马。 别人在冒险，我们在运货。 别人在流血，我们在流汗！”少年的抱怨在最后一句里达到了顶峰，浓烈情绪溢于言表。 在他看来，流汗明显没有流血有价值……少年的抱怨声自不是冲着一堆猎物去的，装着猎物的拖车一起走出来的，正是那个持刀砍出通道的人。 那人双手各握一把刀，与少年战士大差不差的装扮，区别只在于其下半身不是皮裤，而是皮裙。 皮裙想露出两条结实修长的大长腿，充满了力量与柔韧感觉，小麦色般的健康肤色仿佛是涂抹上了一层蜜糖。 那是一个女子，女战士！ “行了纪磊，现在不是十年前战士营地的时代了。”女战士用握刀手的手背擦了擦汗，顺带抹去了因为汗水而粘在脸上的尘埃，露出一张犹自带着稚气的小脸。 这也只是一个少女啊。 她的年纪不会比半大少年战士大上多少，差不离的样子，只是女孩子发育得早，她站在半大少年身边，足足高出了半个头去。 女孩子的特征也发育得完完全全的，胸前皮甲被高高地顶起来，好像是在茁壮生长着破土而出的种子。 “哼！”半大少年纪磊赌气地将肩上皮索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道：“纪灵我就不信你不羡慕？”少女纪灵沉默了下来，拂去地面上的尘土，坐到了纪磊身边，抱着膝盖道：“羡慕啊，以前的战士营地，我们这样的战士学徒只要训练和战斗，流血和流汗，其他什么都不用管了，全心全意地提升实力。 不像我们现在，还要做各种事情养活自己，养活更小的师弟师妹们。 怎么能不羡慕呢？”纪灵明显说出了纪磊的心声，他接口道：“是啊，多好啊。”女孩子早熟的可不止是身体，还是心理，纪灵很快摇头又道：“羡慕又有什么用呢？十年前那件事情过后，所有的战士营地全都解散了，现在已经不是战士营地时代，而是学徒时代了！”少年纪磊愤愤不平，挥着拳头脱口而出：“都怪那个碎颅教头……”“纪磊！”少女厉声喝止。 纪磊讪讪然地停了下来。 “你不知这是禁忌吗？”纪灵继续教训他，半大少年知道理亏，还是嘟囔着：“这不是在外面嘛，又不是在小石城里，没人听到的啦。”“你会说顺嘴的。”纪灵看着纪磊的眼睛，小脸上满是认真。 “好啦好啦。”纪磊不耐烦地双手枕在后脑勺上，躺到了草地上，“烦死了。”他到底是没有继续那个话题，那个禁忌的名字——碎颅教头！ 少年与少女，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在青草香与猎物血腥味间，静静地呆着。 一时安静了下来，将不远处隆隆的水声衬托得愈发地轰然。 纪灵目光越过疏林的枝头，看到了宽阔的瀑布在倾泻而下，其头上永远挂着不散的彩虹，像一座桥一样架在那里，水汽间绚烂瑰丽，如梦似幻。 看到大瀑布，就看到在阳光下白得晃眼睛的瀑布水，纪灵属于少女的一面噌噌噌地就冒了出来。 她顿时觉得浑身发痒痒，汗水黏糊糊地好难受。 纪灵拿手捅了捅躺着不知道想什么的纪磊，提议道：“我们过去瀑布那边洗个澡吧。”“不去。”“小石城就在边上，马上到家了，还洗什么呀，忍着不好吗？”纪磊当场拒绝，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蓝天白云，看不到纪灵的横眉冷对，不过还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周遭气温“嗖”地降了下来。 他哆嗦了一下，利索地爬了起来，瞬间改口道：“去，去，马上去。”纪磊又死要面子地补充了一句：“那个啥，正好肚子饿了，去捉点鱼吃。”纪灵嫣然一笑，少女的风情含苞欲放，也不戳穿纪磊，笑眯眯地道：“对呀对呀，说不定会有大鱼哦。”“切。”纪磊嗤之以鼻，那个大瀑布下头向来没有什么鱼的，还大鱼，有可以塞牙缝的小鱼就不错了。 少年人雷厉风行，一个想要洗澡一个想吃鱼，堆成山的猎物拖起来都不觉得重了，大步流星地向着大瀑布方向去。 他们低头赶路，穿行林间，不远的距离还是得埋头走上一阵子的。 一路上这么闷头走过去，他们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到有那么一瞬间，有一个黑乎乎的大家伙从瀑布口子上飞跃而出。 当这一幕发生的时候，少年与少女跟瀑布下水潭间，只隔了稀疏的小林子。 在疏林间拖着小山重的猎物，自然是不好走，好不容易要走出来，前头就剩下几棵还没有半大少年高，还一副发育不良模样零零星星地挂着几片叶子的小树阻隔。 就在他们马上要走出林子的时候，耳中尽是隆隆水声，有淡淡的水雾在弥漫，空气里满是舒服的湿润感之际，数声混杂在一起的尖叫声嘹亮地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尖叫声明显是扯着嗓子叫出来的，混杂在一起，分不出几个人，也分不清楚男女。 在纪磊和纪灵两人闻声惊诧地抬起头来时候，紧随其后一个沉闷无比又接着哗然水花声的巨响传入了他们耳中。 “嘭！” 第五百五十二章 捞沉鱼 “嘭！”古代鲶鱼以高台跳水之势，从高处落下，重重地砸在大瀑布下水潭上。 它不是翻滚着下落，亦不是脑袋朝下先入的水。 古代鲶鱼倒是想来着，偏偏身不由己，在血色荆棘在体内疯长的控制下，它连翻个身都做不到，只能保持着叶萧等人在上头的姿势坠落下来。 到底是仓促间用出来的道术，叶萧的血色荆棘对古代鲶鱼身体的控制，自然原不如其自身在危急时刻的本能。 故而，古代鲶鱼入水的角度不大，而是很小很小，要是不细看到话，几乎以为能是用肚皮硬生生地砸进了水里。 这一点，从溅起的冲天水花，发出的沉闷巨响，古代鲶鱼的哀鸣声，以及如一朵铺满了水潭表面的花在绽放的弥漫开来血色，不难看出来。 在“嘭”地一声响起时候，叶萧等人耳中剧痛，脑子里更是嗡嗡作响，不像是从耳朵里接听到的声音，反而更像是骨头、血液都在齐鸣。 即便是有古代鲶鱼为肉垫子，在入水瞬间的巨大震动，还是让叶萧他们胸中憋闷，眼前一黑，好悬没有昏了过去。 待得高高溅起的水花重新落下去，弥漫在水潭上的血色为银河倾泻般而下的瀑布冲散，“扑腾~扑腾~~”地，一个个身影自水中窜了出来，用着各种姿势向着岸边游去。 叶萧、昭昭、小九、大黑，除了迪迪，一个不少。 灵狐族向来乐水，游得又快又优美，不像是游泳，倒更像是在水中花样舞蹈。 小九既然轻盈又如刀，如“割”开了水面般，一道白影划过就上了岸。 叶萧在海边长大，游泳完全是小意思。 所有人里面，也就是大黑的狗刨式速度最慢，别人等上岸了，它还在水里面刨着。 好不容易快到了岸边，一只手过来，将大黑拎了起来，向着水潭正中用力地扔了过去。 叶萧的手！ “回去，去帮迪迪。”叶萧神情严肃，语气中带着焦急，说话时候连脸上水都没有抹一下。 看到他这个样子，大黑不敢抗议，嘟着嘴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叶萧看到这一幕，才松了口气，抹去一脸水，问道：“都没事吧？”小九、昭昭点了点头，同时用佩服的目光望向叶萧。 在古代鲶鱼即将冲出暗河的一瞬间，一个呼吸不到的功夫，叶萧就能做出应对，事无巨细，这个心思跟手段，了得得不行。 换成平时叶萧肯定报以鼓励的目光，就差直说“继续崇拜我吧”，这会儿他却没有心情，皱起眉头望向潭心。 他们刚刚从水潭里面游出来，砸入瞬间更是随着古代鲶鱼一起深深地沉入了下去，要不是将他们牢牢地束缚在古代鲶鱼背上的藤蔓是道术生成，在持续时间过去后便自动散开，以当时情况，叶萧他们想要脱身还真不是那么容易事。 类似这种深山水潭，往往其水碧绿，平静幽深，眼前这处水潭却是大瀑布冲击而成的，并不如此。 它表面上永远浮着厚厚地一层泡沫，不是潭水肮脏，若是暗河水从高处冲下，冲在深潭上堆积出来的水花。 这种情况下，想要一眼望见水潭下面情况，并不容易。 叶萧偏偏就这么做了。 他紧张得下意识地摩挲双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潭表面。 大黑一个猛子扎进去后，就一直没有再上来，除去瀑布还在不住地冲击下来，永无止息外，水潭上便没有了其他动静。 “道士哥哥~”昭昭将身上衣服里吸满的水拧了出来，一边走到叶萧身旁，担心地问道：“是不是那头笨牛出事了？”她落水时候虽然有古代鲶鱼作为肉垫，受到的冲击力依然不是昭昭娇小的身躯所能承受的，有那么一瞬间近乎晕了过去。 在冒出水面前，昭昭差不多是被叶萧连拖带拽地弄上来的。 对水下情况，对迪迪，昭昭全是一头雾水。 “不是。”叶萧头也不回，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水潭，道：“是铁蛋。”“啊~”昭昭惊呼一声，俏脸上露出紧张之色，衣服也不拧了，紧紧地看着叶萧的脸。 “迪迪是我让他去捞那个大家伙的。”叶萧沉着脸，接着道：“落水时候冲击力太大了，我担心古代鲶鱼会受不了，而且那么大的冲击力，影响到它体内，连锁反应下，我的保鲜术会不会有意外也不好说。”“虽然……按说是不会的……”叶萧语气有些迟疑，比较是生死大事，不是百分百的把握，终究是有些担心的。 昭昭顿时明白了过来，所有的清楚了。 迪迪没有冒头是去捞鱼了。 古代鲶鱼不死也是重伤，怕是浮起来都不容易。 同样道理，大黑被叶萧扔回去水里，也是为了帮忙迪迪。 他们几个人中，叶萧、昭昭、小九，全不以气力见长。 即便是有水潭里的浮力在，想要捞起古代鲶鱼那样的庞然大物，还是非迪迪和大黑不可。 弄清楚情况后，岸上，叶萧、昭昭、小九，一起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等着水潭里变化。 就在他们觉得时间怎么走得如此之慢，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甚至开始浮想联翩，各种联想时候，水潭里终于有了动静。 大片大片的阴影，开始由下而上，在逐渐地变大，厚厚的水花泡沫，亦不能完全遮掩。 在这水潭里面，除非有第二条古代鲶鱼般的庞然大物，不然的话，就当是迪迪和大黑成功了。 叶萧和昭昭刚出了一口气，脸上的凝重都还没有卸下去呢，“哗”地一声水花四溅，迪迪冒头出来。 “哥~”迪迪喊了一声，其声沙哑，伴着呛水的声音，好像是了水潭深处喝多了水。 看来为了能将古代鲶鱼这个大家伙弄出来，他没少吃苦头。 “绳子！”迪迪险些沉了下去，踩着水再冒起来，高喊出声。 叶萧瞬间就懂了，应了一声“好”后，也不管迪迪有没有收到，立刻蹲身下去，在水潭边上草地上抓了一把。 草屑、草种，捏在掌中，为叶萧一把洒出。 “疾！”叶萧并指成剑，插入扬起的草屑草种里，如在搅拌一般，带出一道道玄奥的弧线。 下一刻，有绿光自他指尖蓬勃而出…… 第五百五十三章 谁能有它惨？ 绿，本就是生机勃勃的颜色。 叶萧指尖蓬勃出的绿，更是绿的浓烈，好像将生命的过程，生命之浓烈，浓缩到了一指之间，刹那里面。 “嗖嗖嗖~~~”一根根纤长粗大的绿草疯狂地从虚空中长了出来，鞭子似地四处抽打，头发般地飞扬。 它们如被一双双无形的手在操纵着，编织着，彼此纠缠在一起，缠出了一根根粗壮的草绳。 没错了，叶萧大费周章，并且消耗了指间缠绕着备用的最后一根神兽朱厌毫毛，就是为了编草绳。 以脚下寻常野草为种，长出的绿草即便是道术催发，亦不可能如血色荆棘般有各种妙用，然而以它们编织成草绳却是足够的了。 “去！”叶萧手一甩，脸煞白了一下，所有的编织好之草绳飞舞而出，落向水潭中。 他不知道需要多少的草绳才能将古代鲶鱼这种大家伙，自水潭中拉出来，亦不知道此前冲击中，他的保鲜术又受到了什么样的考验，铁蛋是否安好？ 所以叶萧不仅仅不敢浪费时间去剥树皮编绳子，直接以道术实现，并且生怕不够，在浓烈的绿光当中，一瞬间几乎倾注了全身道力。 如此猛烈的爆发，让叶萧脸色发白了一下，身子晃动了一下，险些没一头栽进水潭里。 早有防备的小九伸手扶助了叶萧，并在确定叶萧没事后，一个纵跃，化为一道白光落向了水潭。 它并没有直接落进水里。 在空中小九踩着飞舞着落下的草绳，以精妙的力量控制限制着它们的落点。 堪堪入水时候，小九更是踩着浮在水面上的草绳上，以极快速度凭借草绳在水潭上奔跑一圈。 当小九停下来时候，散落在水面上的草绳归拢了起来，它的脚步如手，步法如手法，强行收拢草绳，又节省了一些时间。 随后，小九也好，迪迪一罢，各自搂一把草绳，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在叶萧施展“结绳术”的过程中，水潭里代表着古代鲶鱼上浮的黑影依然在不住地扩大着，等迪迪和小九抓着草绳重新扎进去，古代鲶鱼的肚皮堪堪浮出了水面。 “……真是对不住了。”叶萧很是没有诚意地念叨了一声，心思又重新落到了迪迪和小九动作，以及鱼肚子里铁蛋的安危来。 看到古代鲶鱼以这样不自然的姿势浮起来，还有那向上翻起的肚皮，叶萧哪里不知它是死得彻彻底底地。 这一点，从水潭中随着古代鲶鱼上浮，重新弥漫开来的血红色上，也能知道一二了。 鱼嘴里，还在不住地流淌出血来。 古代鲶鱼那么强悍的体魄，在重重地砸在水面上后，还是被生生砸死了。 并且从不住流出血来的鱼嘴，就不能猜到它肚子里怕是受那一下冲击，已经震得破烂一片了吧？ 想到这里，叶萧的心就有点揪起来了，愈发地为保鲜术里的铁蛋担心。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是没有考虑周全。”叶萧有些懊恼地想着。 他在飞跃大瀑布的惊险一瞬间，凭着本能反应和精深道术，保住了所有人的命，大家加在一起连个感冒级别的伤势都没有得。 可那是以用古代鲶鱼为肉垫来实现的。 一直到落水那一瞬间冲击，眼前一黑之际，叶萧才冷不丁地想起来这样做法的疏漏。 万一……万一……他的保鲜术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冲击，怎么办？ 叶萧脸上阴沉了一下，又摇了摇头，让所有阴沉散开恢复干干净净。 那些都是庸人自扰。 别说是飞跃大瀑布，生死一瞬间了，就是现在这么一会儿都过去了，叶萧反复地想，都没有想出更好的，两全其美，又能实现的办法。 既然没法可想，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叶萧能做的，就是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用最快速度将古代鲶鱼弄出来，并将铁蛋弄出鱼肚子。 这个时间越短，铁蛋出事的几率就越小。 在叶萧脑子里面转着乱七八糟念头的时候，迪迪已然破水而出，宽厚如山的肩膀上左右各拖着一大把草绳，上半身倾斜到与水面平行，后面又与地面平行，大声吼叫着一步步踏了出来。 “啊啊啊~~”一步，两步，三步……一步一嘶吼，一步一咆哮。 迪迪全身肌肉坟起，直欲裂衣而出，在上岸后数步猛地停了下来，旋身一震，吐气开声，将拖在身后的草绳向着一侧大力甩出。 “起！”迪迪的暴喝声如惊雷炸响，近距离的叶萧晃了一下，险些立足不稳，为迪迪一喝而倒。 他刚晃动了两下，就被扶住了。 那熟悉的触感，叶萧不用看也知道是小九回来了。 一扭头，果然看到小九仿佛没有移动过一般，站在身边搀扶住了他。 叶萧冲着小九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水潭。 伴随着迪迪狂暴发力，“轰”地一声，水花四溅，高过十丈。 与溅起的水花一同，一个庞然大物被拽上了半空。 朦胧水汽，蔽日水花，暴雨般的水幕下，依稀能看到一个高过数丈的庞大身躯高举着双臂，好像刚刚托着一座山扔了出去一般，气血沸腾地在擂动捶打着胸膛。 一个从下往上扔——大黑。 一个自下往上拽——迪迪。 上下合力，二者都是以力量胜人，古代鲶鱼那么庞大的身躯，还是抗拒不得地脱离了水面。 它翻转着身躯，时而鱼背，时而鱼肚向上，在升到最高处后“崩崩崩”地，不知崩断了多少根草绳，它重重地又落了下来。 “嘭！”一声闷响，肉山颤动，古代鲶鱼大半个身子都出了水面，搁浅在岸上。 瞬间，自古代鲶鱼口中涌出更多的血水，身下血泊飞快地形成，半入水潭，半沁泥土。 “小九，快！”叶萧着急地吐出了三个字，同时伸手向着古代鲶鱼身上一指。 “嗖~”地一下，寒光凛然，小九横握镰刀，趋步上前，带出一道道残影，在古代鲶鱼身上挥起了镰刀舞。 真是镰刀舞，人随刀动，犹如舞蹈，偏偏每下必然伴着血光飞溅，美丽与残酷交织出震撼无比的效果。 开膛，破肚。 古代鲶鱼若是地下有灵，必然对当初在伏龙洞中那张口一吞后悔到了一千年前，哭晕在伏龙主人面前。 怎一个惨字来得？ 先被在肚子里塞了冰块，再是充当自坐骑卖了七八天苦力，两万里水域纵横。 再被当成肉垫子飞跃大瀑布，砸死在水面上。 接着沉都不让沉又给捞起来，还要被开膛破肚……它不惨谁才惨？ 谁能有它惨？ 古代鲶鱼会不会对命运发出最强音的控诉叶萧不知，他的全部心神都落到了古代鲶鱼被剖开的肚子里。 那里，一大块冰块从一片血肉模糊里曝露了出来…… 第五百五十四章 小石城的战士学徒 “铁蛋！”叶萧神情一动，也不顾地上污血遍流，快步上前。 鱼肚子里都开出冰块了，还能是其他的吗？ 叶萧如何认不得自家的“保鲜术”？ 他靠近过去后，拉近了距离，再因为迪迪也钻进了古代鲶鱼肚子里，将大冰块合身抱了出来，这下叶萧总算是看得真切了。 保鲜术如他所料，果然是受到了冲击影响，出现了破损。 本来菱形的冰块是晶莹剔透的，不难隔着冰块看清楚里面“保鲜”住的东西。 刚刚研究出这个保鲜术时候，叶萧和迪迪就是这样借着能透过冰块看清楚里面冰封的东西，从而挑三拣四地对每顿吃什么争论不休。 现在，叶萧却什么也看不见。 菱形冰块白茫茫地一片，明显是受到了剧烈震动后，在内部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裂纹，从而剔透不在。 裂纹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有无数看起来像是牛毛针一样的墨绿色侵入了冰块里面，肉眼可见地，它们还在不住地向着深处蔓延。 “这是古代鲶鱼的消化液？”叶萧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对他第一时间捞沉鱼，破鱼腹，取出人的决定庆幸不已。 这分明是保鲜术虽然没有出现最快情况破碎，但裂缝出现，古代鲶鱼肚子里的消化液侵入其中，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接触到了铁蛋。 叶萧靠近过来，迪迪抱着冰块飞快地迎上。 短短几步路功夫，他两条胳膊上“嗤嗤嗤”地出声，还在冒着白烟儿。 迪迪本来就有些破烂的衣袖直接就没法穿了，冰块外面的古代鲶鱼消化液腐蚀其上，只是奔跑的震动，就让衣袖飞散开来犹如蝴蝶。 也就是牛魔人皮糙肉厚的，不然他两条胳膊上的表皮一样很难要了。 “哥~”迪迪对胳膊上的刺痛浑若不觉，紧张地迎上叶萧喊出声来。 双方距离一步时候，叶萧止步，蹲身，用一根手指沾了沾地上的古代鲶鱼血。 迪迪继续迈步，在叶萧起身时候，双方已然碰在了一起。 “散！”叶萧用沾了古代鲶鱼血的手指在冰块上画出了一个符文，旋即运转道力，掌心迸发出金光来，“啪”地一下，拍在了冰块上。 本就是自家研究出来，又是亲自施展的道术，叶萧要解除还不容易？ 只是为了抢那么几个呼吸的时间，他连符笔都没取出来，朱砂亦不曾用，竟是直接用鱼血为墨，强行散去“叶萧的保鲜术”。 也就是保鲜术了，换成其他道术，叶萧想要一掌间就让其飞散开来，还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哗啦啦~”冰块本就布满了牛毛般的裂缝，瞬间应手崩解开来，化作一块块细碎的沙冰，扬扬洒洒而下。 整个过程中，迪迪始终保持着横抱冰块的动作不动，在冰沙散落下去的时候，他微微一沉，手臂上力量转为柔和，将自保鲜术消散中落下来的小小身躯托住。 “呼~”~迪迪长出了一口气，与其说是怕失手跌落了铁蛋，还不如说是怕用力过猛，弄伤了他。 叶萧看都不看散落的冰沙，翻掌间在铁蛋身上来回摸索着。 昭昭、小九，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小奶狗模样的大黑，齐齐聚了过来，围成了一圈子。 他们屏气敛声，连想汪汪几声表示它也好大功劳的大黑都不吭声，紧张地看着叶萧动作。 “呼~~”叶萧学着迪迪样子，同样长出了一口气，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没事了。”“他连油皮都没有破一点。”叶萧拍着手，无比欣慰地说道。 迪迪等人终于不再噤声，欢呼出声。 昭昭过去拧了拧铁蛋的小脸，看着他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十分可爱样子，顿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罢，昭昭又有些担心，问道：“道士哥哥，小铁蛋怎么还不醒？”叶萧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铁蛋只是在保鲜术里面呆得时间长了一点，还要再昏睡上一会儿，醒来就没事了。”“我肯定！”最后三个字，叶萧加重了语气，表示了十足的信心与把握。 这下，迪迪轻松下来，昭昭绽放出笑颜，大黑上蹿下跳地表示它是有功劳的……自伏龙洞中古代鲶鱼出现，到此刻为止，多少事情发生，多少时日转过，叶萧等人第一次心头全无挂碍，彻彻底底地轻松。 这一放松下来，叶萧心情舒畅，便起了逗趣的心思，冲着不远处一片疏林中喊道：“你们是来买鱼的吗？”“出来吧。”叶萧这么一喊，包括迪迪在内，大黑在内，没有一个人表示惊奇诧异的。 在刚刚，他们全都听到了那边发出了动静，只是顾着铁蛋的事，无暇去关注罢了。 现在想来那种动静，就像是某人走到草丛里想要方便一下，结果听到悉悉率率声音，看到两条白花花在翻滚一样，惊得发出了声音一样。 在众人瞩目下，在叶萧点破下，疏林间，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出来。 男的半大少年，女的稚气未脱，全都是十四五岁样子，比起刚出白日门城时候的叶萧还要小上一些。 看到他们身上的战士学徒打扮，迪迪眼睛就亮了起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小石城的吗？”半大少年愣了一下，自我介绍道：“我叫纪磊，她叫纪灵。 我们是小石城的战士学徒。”说到最后一句，纪磊挺了挺胸膛，骄傲小公鸡模样，明显以小石城为傲。 “果然！”叶萧握了握拳头，心想：“我的判断没有错，暗河就是通往小石城方向，虽然出了点意外，但大方向是没有错的。”“太好了。”折腾一圈子，他们不仅仅没有浪费时间，兜圈子，还以更直接更快的方式，抵达了小石城附近。 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叶萧等人心情大好之下，就没第一时间继续跟纪磊、纪灵两个半大孩子说话，给人晾那了。 没想到的是，纪磊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用出鼓足勇气的样子，问道：“这鱼你们卖吗？”他心中无比震惊，都给震傻了，自顾自地在心里面念叨：“竟然真的有大鱼，还是这么大这么大的大鱼，纪灵说得没错啊。”叶萧差点喷了，用一种惊诧莫名的目光望向纪磊。 ……我是在调侃，逗趣，懂吗？懂吗？不是真的要卖鱼。 他还没好要怎么回答呢，迪迪傻傻地，凭着本能，应道：“我们自己也不够吃呢。”“啪~”叶萧没忍住，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无语对苍天。 第五百五十五章 传说的阴影 “好吧。”“那就算了。”纪磊摸摸脑袋，脸上红红，带着少年腼腆。 迪迪也在摸脑袋，在叶萧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时候，他就觉出不对了，然后再对上叶萧悲愤的目光，迪迪悟了。 他讪讪然地道：“哥，俺这不是习惯了嘛，习惯。”叶萧继续无语，却也知道迪迪是真习惯了。 他对食物的执念，简直可以惊天地，泣鬼神。 还记得多少次，不管是打了多少猎物，亦或是有着多少多余的食物，只要有人过来要买或者讨要，迪迪永远是本能地迸出一句话来：“我们自己也不够吃呢”这话他说得熟练无比，形成本能了都，可不是习惯了吗？ “好吧，咱不提这个。”叶萧摇摇头，决定将刚刚丢人的一幕忘掉，彻底地忘掉。 那头，少女正在用脚跟蹂躏少年的脚背，明显也是觉得他丢人丢到了小石城外去了。 叶萧看得好笑，也怕他们不好意思，就没有多看，目光越过两人，落到了他们身后拖拽着的猎物上。 瞄了一眼，他便猜到这两个战士学徒估计是采购之类去了，后头应当是要返回小石城。 本着能减少点麻烦就减少点麻烦，能多点方便就多点方便的心理，叶萧出口邀请道：“你们拖着这么多东西赶路也累了吧，干脆和我们一起休息一下，晚点再一起去小石城。 我们同路。”“你们也是要去小石城？”纪磊终于将脚从纪灵的蹂躏中挣脱了出来，脱口问道。 叶萧点头，还没开口呢，纪磊就继续问道：“你要请我们吃鱼肉吗？”说话间，他的目光又飘向了古代鲶鱼的尸体上，咽了口唾沫。 这么大的鱼，没吃过呢，嘴馋。 叶萧看着少年这副模样，倍感亲切，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和迪迪（现在其实也是的吧？），笑着招手邀请他们两个过来。 同时，他开口说道：“这鱼的肉不好吃，估计也不能吃，刚刚我在水潭里面看到了一种半透明的小鱼，估计能好吃。”其实……叶萧是不敢吃。 鲶鱼本就没多好吃，再加上活了一千多年，那肉还能吃嘛？ 反正叶萧觉得悬悬的。 “哦~”少年没有反对，跟少女一起走了过来。 叶萧一把拎起猫着腰儿摄着猫步就要闪的大黑，“噗通”一声，又给扔进了水潭里。 随后叶萧的声音飘入了大黑耳中：“别想着偷懒，去抓鱼。”大黑整只狗都不好了。 听到水潭里的鱼那句话，大黑就知道不好，不曾想还是没逃过。 “你就虐待偶吧~汪”“偶的命好苦啊~汪汪~”大黑一边在肚子里悲鸣着，一边认命地扎进水潭深处抓鱼。 叶萧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把大黑治好果然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你看这能省多少事？ 想起为了治疗大黑经历的磨难，尤其是在斗兽场里那几场苦战，叶萧就情不自禁地生出要来操练操练这懒货的心思。 迪迪在一旁傻笑着，后脑勺都要给摸秃噜了。他对这个情况一样表示满意啊，本来都是他的活儿，现在全让大黑分担了，他只要坐等吃就好了，大好，没有更好了。 当然，他也知道坐等吃着也就是说说罢了，没那种好事儿。 果不其然，迪迪这头刚幸灾乐祸完，叶萧一个眼神瞟过来，同时还有一句话跟着飘了过来：“迪迪，捡木头，生火去，今天我们吃烤鱼。”“好嘞~”迪迪应得干脆利落，跟吃有关的事，他不要太积极。 接着叶萧的目光再瞟向昭昭，这回不用开口，昭昭极其自觉地就往水潭边上去，蹲那。 很明显，帮大黑接鱼，还有给鱼开膛破肚之类的事，就是她的活儿了。 昭昭蹲在水边，因为瀑布冲击力太大，溅出的飞碎水珠扑在脸上，润润的，痒痒的。 她将手在水里面晃了晃，清清凉凉的，好像从手指头一直凉到了心里面。 看到昭昭在玩水，纪灵也忘了跟纪磊较劲儿，蹭过来褪下鹿皮靴子，带着点脸上羞红将小脚伸出水中，扑腾扑腾地打着水花。 叶萧看到这里瞬间就懂了，“咳咳咳”地干咳了几声，道：“走，我们到其他地方生火，聊天，把这里让给女孩子们吧。”一听到这话，昭昭和纪灵眼睛就亮了起来，连连点头，表示就等这话了。 “啊~”纪磊刚一直在偷看小九，他没怎么出过小石城，就是连普通道士的骷髅护法都没有见识过，哪里见过小九这样精致如同艺术品的存在？ 他看得出神，心里面羡慕，心想是不是所有道士的骷髅护法都这么漂亮？怀疑起是不是入错行了。 冷不丁听到叶萧的建议，他错愕了一下，再对上纪灵杀人般的目光，终于回过味儿来，连连“好好好”地跟着叶萧起身向着远处去。 叶萧的背影处抛下一句话来：“小九，你帮她守一下，我就在不远地方，有事你会知道的。”小九有些不情愿，还是停下了脚步。 “太好了。”昭昭和纪灵欢呼一声，耐着性子等叶萧他们走远了，连忙褪下衣服、皮甲，化身成两条小白鱼滑入了水潭里。 下一刻，“咯咯咯”的笑声就夹杂在瀑布“隆隆”巨响里，欢快得要逆流而上，巡游回了暗河。 至于大黑捕鱼出来，到底是会欢喜地叫道“有福利”，还是嗤之以鼻的“无毛猴”，那叶萧就管不了了。 他现在的心思全在跟纪磊的对话上。 少年战士哪里是叶萧的对手，要知道这可是能跟沈凡这样的神秘大奸商飙耻度的存在啊，那边澡还没洗完呢，他就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全给交代了。 叶萧打听得差不多了，摸着下巴，沉吟起来，心想：“他们是出来跟与小石城有长期合作的猎户收取猎物的。 小石城里，连猎户都不准进，果然是自成一统，战士圣地。”“只是……”叶萧暗叹一声，想起了当初在遗人村时候，铁匠师父每次操练完了迪迪，都会讲一番小石城的事，两相一对照，他又是一叹，“……大不一样了。”“战士营地竟然已经不在了，而且还是因为……铁匠的原因。”“铁匠师父啊铁匠师父，没想到你人已经是传说，阴影却还笼罩在小石城。”叶萧想起当初在遗人村里发生的那场闹剧，要不是那一次，他也不会知道遗人村里皆遗人，又皆是传说中的人物。 铁匠，当年在小石城中号称碎颅教头，主管一个战士营地，培养出了无数的战士学徒。 没想到一招疯狂，碎颅教头敲碎了整个战士营地所有人的头，从自家学徒，到袭击而来的敌人……从那之后，碎颅教头成了玛法大陆的通缉犯，小石城则取消了战士营地的规矩，从此之后，不再有那样成规模的、专业的战士教育。 “这下……”叶萧挠头，叹息，“……不好办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鱼皮，海狩 叶萧很苦恼，真的很苦恼。 铁蛋不在身边，想着年纪还小无所谓，昭昭他们也不会避忌，索性就将还在昏睡的他放在了水潭边上。 反正有小九看着也不会出事。 叶萧烦恼的就是他的事。 要将铁蛋送入小石城，成为一个战士学徒，受到最好的战士教育，这是铁蛋之父，之叔的临终愿望。 凭着叶萧跟他们之间的牵扯，自然要将之视为遗愿，将之实现。 原本他以为不难，毕竟按照碎颅教头的形容，小石城是有容乃大的战士圣地，战士营地收容所有有志成为战士者在里面训练。 在战士营地中训练的话，不仅仅能收到最专业的战士教育，并且不需要做其他任何事情，只要专心训练和实战就好。 哪怕成年之后，无法顺利地成为战士，凭着这么多年的磨练，成为一些大商行的护卫之类还是没有问题的，一技之长到手。 所以叶萧也就没有太当一回事情，以为到了小石城，自然迎刃而解。 不曾想，传说中的战士营地，竟然已经不存在了。 这不就麻烦了吗？ 进入有教无类的战士营地，跟拜入高级战士门下作为学徒，这是一回事吗？ 再说这样还多了一个选择师父的麻烦。 叶萧看了纪磊一眼，接着想道：“要是像纪磊一样，拜在一个强大的战士师父门下还好，虽然一样要做些事情来养活自己和师弟师妹，但至少能学到真东西。”“万一所托非人的话，那不就是学徒，而是免费劳工了，那可不成。”叶萧犯起了难。 这事不是战斗，不是搏杀，不是见招拆招，在小石城他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难，难难！ 在心中连说了三个“难”字后，叶萧重新将主意打到了纪磊身上，试探地问道：“纪磊，你师父还收学徒吗？拜师的人多吗？”状似随意的一句话，既问清楚了门路是否通，再问竞争是否激烈？ 纪磊明显没有叶萧的段位，没有想太多地脱口而出：“我师父是拳圣！小石城里，不，是整个玛法大陆上，用拳头最厉害的几个人之一。”纪磊像骄傲小公鸡一样挺着胸脯，“之一”两个字都吐得困难，按他的心里想法，怕是连这两个字都可以去掉了。 “嗯嗯嗯。”叶萧表示满意，即便是因为崇拜有点夸张，挤挤水分，也绝对是一个高级战士有富余。 “拜师的人当然多啦。”纪磊自得地继续道：“我师父是拳圣嘛，很少收学徒的哦。”“除了自身天赋要好外，还有其他要求的。”他掰着手指头数道：“要嘛就是绝对的天才，要嘛就是家里送上了我师父都拒绝不了的礼物，要嘛就是关系很好却不过人情……不然我师父都不收徒弟的。”纪磊模仿着一个沧桑老者的语气说道：“我师父说学徒收多了，就没法好好教，跟当初的战士营地有什么区别？”叶萧算是听出来了，敢情那位拳圣是对当前学徒制度的拥护者，对当年战士营地制度的反对者。 这些不重要，叶萧很快就将其抛诸脑后，想着要用什么办法，什么东西来打动那位拳圣。 “这个……那个……”纪磊忽然吞吞吐吐了起来，脸上泛红，貌似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叶萧看着好笑，主动问道：“怎么了，纪磊你有什么建议吗？ 你应该看出来了，我们此去小石城，是想送铁蛋那个孩子去拜师，学习成为一个战士。”纪磊点了点头，他的确是猜到了，在叶萧鼓励的目光下，他终于说了出来：“其实，如果是拜师礼的话，叶哥你手上就有的。”“我手上……有？”叶萧刷地一下，扭头望向水潭边。 看自然是看不到什么的，不然两个女孩子岂不是大大地走光了？ 但叶萧很确切地知道那里有着什么？ 他收回了目光，望向纪磊，猜测地问道：“你指的是那条大鱼？”叶萧有些不敢置信，虽然觉得没有其他可能，但想不通为什么？ 古代鲶鱼的体型在河鱼里面自是超级大的，可要看跟什么比？ 小石城可是靠海的，叶萧可不相信附近海域里连条大鲸鱼都没有。 再大的鲶鱼也是鲶鱼，跟鲸鱼可是没法比的，活上一千多年也是白饶。 纪磊点点头，又摇摇头，吐出了两个字来：“鱼皮！”“啥？”叶萧听傻了，扑闪着眼睛看着纪磊，脑袋上全是一连串的问号在不住地冒出来。 这又关鱼皮什么事？ 纪磊关键点说出来了，后面的也就顺了，噼里啪啦一通解释。 “对，就是鱼皮，那鱼皮看着就是宝物，正可拿来做鱼皮战衣，用在海狩当中……”随着纪磊的解释，叶萧恍然大悟了过来。 说来其实也简单，并且里面不少东西，叶萧其实也是听过的，比如：海狩。 十年前的小石城，身为碎颅教头的铁匠师父带着战士营地里的学徒，游入海峡，跟海峡对岸的半兽人在海峡里面相互，互相以对方为猎物狩猎。 名为狩猎，实是战斗！ 无论哪一方，胜利者都会将亲手杀死的敌人头颅摘下来，挂在腰间，作为凯旋夸功的证据。 其血勇，其战士之刚烈，其战斗之酷烈……由此可见一斑。 碎颅教头之所以会从小石城中最好的战士教头，沦为玛法大陆通缉犯，遗人村里的铁匠，也跟海狩有关。 在他最后一次海狩的时候，才杀死的半兽人身上得到了一个盒子，带回了战士营地。 当晚，就发生了这场震惊了天下的惨剧。 一切的源头，便是源于海狩。 纪磊之所以认为古代鲶鱼的鱼皮是宝物，足以用来打动他师父拳圣，也跟海狩有关。 海狩是要在游在海峡当中，跟对面的强敌鏖战，钢铁的战甲肯定是不行的，那是找沉的，入水跟承托和铁锚有什么区别？ 皮甲也够呛，泡水久了，聊胜于无罢了。 小石城里的高级战士们，便专门为了海狩，开发出了一种鱼皮甲。 鱼皮甲在水中如鱼得水，在陆上不逊普通皮甲，水陆两用，尤其是海狩得用。 由此，能用来制作宝物级别鱼皮甲的顶尖鱼皮材料，便成了难得的宝物，为小石城中的高级战士们趋之若鹜…… 第五百五十七章 石城，拳圣 “我懂了。”叶萧对着纪磊点头，表示感谢。 纪磊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很希望能多个小师弟呢，再说……”他眨了眨眼睛，道：“要是师父收了鱼皮，我再去求一求，做成的鱼皮甲也会有我一套啊。”“哈哈哈哈~~”叶萧指着他大笑，这也是一个聪明孩子啊。 纪磊也笑了。 少年的笑声在飞扬，不远处头发还湿润的昭昭和纪灵手拉着手一起出现，向着他们招手。 迪迪抱着大堆柴火，大黑叼着用草绳串起来的小白鱼，小九抱着铁蛋过来。 大家聚在一起，篝火熊熊，烤鱼喷香，夜也带上了融融的暖意，让人慵懒得就想靠在篝火旁，暖暖地烤着火不起来。 月上中天时候，起起伏伏的鼾声掺杂在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的燃爆声里，仿佛是夜的波涛，在潮汐般涨退。 叶萧等人紧绷了很长时间，暗河中的七八日，更早时候的千山万水跋涉，或者还要再早的燃烧的海门城一役……他们绷得太紧太久了，一放松下来，就陷入了最沉的梦乡里面。 纪磊和纪灵两人一样地疲惫不堪，背靠着背，以战士出外的规矩，后背不离同伴，手不离兵器地睡着。 篝火旁，只有小九是清醒着的，经过月亮井水的沐浴，它不仅仅是得到了提升，还能停留得更久。 它只希望，这停留能再久一点，更久一点，久到永远。 这样的话，它就能永远地藏在叶萧的影子里，最近地守着他……次日，太阳爬到了头顶上，叶萧他们才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恋恋不舍地从梦乡中醒来。 一番折腾，再就着昨天剩下的烤鱼对付了一顿，一行人启程前往小石城。 小石城的确距离大瀑布并不远，走了一个下午左右，还是在拖着如山猎物连累了速度的情况下，一座石头城出现在了叶萧等人的视野当中。 据说，小石城开始叫小石城的时候，它还不是一座石头的城市。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熬身体锻炼体魄的战士们，每天都会搬一块大石头回来。 这么做的人越来越多，石头堆积得也越来越多，某一天，小石城就真的冥府重宝，变成了一座石城。 这是一座纯粹的战士之城。 这一点，在叶萧他们走近小石城时候，就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来了。 进进出出，大半甲胄在身，刀枪不离，豪迈地大笑，夸耀着战果的声音，比比皆是。 小石城的外墙上，石头用铭刻的方式留下了岁月斑驳，有不知何年难分敌我的鲜血留下的褐色，有分不清楚是攻城兵器还是战士强者给城墙留下的伤疤……林林总总加起来，小石城本身就像是一个石头般顽强的战士，坚硬地屹立在这里，多年不倒，永远不倒。 叶萧一身道袍走进了小石城，竟然感到浑身不自在。 与之不同的是，迪迪左顾右盼，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就跟离开水的鱼儿重新被扔回了大海里一样。 “咦？”叶萧拉过纪磊，问道：“城里面怎么铺子这么少，还都是……”他指着一路进来所见的铺子，发现大多都是酒铺，或者武器铺，防具铺之类的，其他城市必有的饭店或者其他铺子，一个也无。 纪磊继续像小公鸡一样，用自豪的语气道：“欢迎武备与烈酒，余者不入小石城！”……武备与烈酒？ 叶萧在心中喃喃重复了几遍，若有所悟。 他隐约把握住了什么，却又一时无法用语言组织起来，正自挠头间，从最近的酒铺里面，传来酒酣的战士豪迈的放歌声：“一切生活的方便都在消磨意志，一切奢侈的享受皆会磨灭决死的心。 惟有武备让战士强大，烈酒让我们慷慨赴死！”一遍遍地重复，一声声地高亢，一个个地传播……它是战士之歌，小石城之歌！ 欢迎武备与烈酒，余者不入小石城。 “真是战士的城。”叶萧诚心诚意地赞叹出声。 他做不到，他毕竟不是真正的战士，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其中蕴含的磐石般信念，慷慨悲歌之气。 纪磊和纪灵毕竟有任务在身，是直接往他们师父拳圣的住所去的。 叶萧等人有求而来，自然更不会脱离队伍闲逛去。 即便是这样，一路上走马观花过去，叶萧依然注意到了很多很多细节。 这些细节就像是砌成了小石城城墙的石头，一个个加在一起，丰满了，鲜活了，坚固了这一座纯粹的战士之城。 比如：但凡是门，必是石门。 所见水桶，皆为石桶。 ——就算是开个门，战士的锻炼也不能停下。 ——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没有资格在这座战士之城居住。 再比如：一座座石质的擂台在街中矗立着。 互有矛盾，上擂台。 同争一女，上擂台。 旧怨宿仇，上擂台。 寂寞无聊，上擂台……一言不合，还是上擂台！ ——一座座擂台，激发出刚烈血气，强悍了民风，如一块块石头，支撑着这座纯粹的战士之城。 又比如最让迪迪喜欢的一个习俗。 在小石城任何一个酒铺，只要掰手腕赢得没有人敢挑战，一切费用全免。 可惜还有正事在，不然叶萧敢拿迪迪的牛角打赌，这憨货肯定秀出粗壮胳膊，吆喝着“还有谁”了。 小石城的各种细节，蕴含精神，看得叶萧目不暇接，或是赞叹，或是理解，或是佩服……但小石城毕竟不大，很快在纪磊和纪灵的带领下，来到了他们的住所。 那是一个用石柱子围起来的大院子，里面散落着石人、石鼓、石锁等一系列石头家伙，连把凳子都是石头的，没一膀子力气连凳子都搬不动。 还没有靠近，叶萧就听到里面传来吐气开声的声音，拳头打在石头上的闷响，只是稍稍靠近一些，就感觉到有滚滚的热浪在从中散发出来，好像里面不是一个个人，而是一座座的火炉一样。 叶萧好歹是听过铁匠师父讲课的人，自然知道这是战士的气血沸腾，自然产生的热量，气血之力越磅礴，那种火炉般的感觉就越明显。 大院子没有门，也不需要门，那一个个正在一拳头一拳头捣在石头上的战士学徒们，就是最好的门户。 纪磊带着叶萧等人，径直进了院子。 旋即，叶萧他们看到了最大的那个火炉。 拳圣！ 在纪磊和纪灵过去躬身行礼，喊一声“师父”的时候，叶萧便知道了“火炉”的身份。 当其一转身，叶萧也好，迪迪也罢，皆是一震。 “铁匠师父”四个字，险些被叶萧脱口而出…… 第五百五十八章 “说！他在哪里？” “像……太像了……”叶萧在关键时刻拉了迪迪一下，两人齐齐将到口的称呼又咽了回去。 只是心中震撼，挥之不去。 在看到纪磊和纪灵的师父“拳圣”的瞬间，他们仿佛回到了遗人村，在游某人门前，看到了手拎碎颅锤而来的铁匠师父。 一样的高大健壮。 一样的不苟言笑。 一样的硬得像石头一块。 一样的沧桑如刻刀……叶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在形象、气质、精神层面，乃至于眼神都如此一致的两个人。 要不是拳圣与铁匠在五官相貌上全无相似处，叶萧又明知道铁匠不可能再回到小石城了，他就真有上去摸摸拳圣脸的冲动。 摸一摸，扯上一扯，看看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是戴着面具？ 当然，那就是妥妥的作死了。 叶萧可是看见拳圣垂落在身体两侧，比起海碗还要大的两个拳头。 他一点都不想去见识。 想来拳圣抡拳头，跟碎颅教头抡起碎颅锤砸人脑袋，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敬谢不敏了。 拳圣至始至终，都没有将目光向着叶萧他们方向瞥上一眼，任凭纪磊和纪灵将话说完都不曾动上一下，纹丝不动真如石头一般。 紧接着，叶萧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冷冰冰地，好像是沉在海底无数年的青石般的声音在响起：“拳头，就是你们最好的武器。”“记住这句话。”拳圣提起自己的双拳，互相碰了一下，发出两把锤子轰然撞击的响动，再向着两侧一摆，气爆有声。 “战斗到最后，你的甲会破，你的刀会折，你的战宠会逃，你的同伴会死，但是……你皮包着骨头的拳头不会！”掷地有声，振聋发聩，拳圣的话就像是他的两只拳头，稍稍一捏，就能捏爆空气般的有力。 拳圣训话时候，院子里他的学徒们头也不敢抬一下，一边大声应着，一边一拳头接着一拳头，砸在练拳的石人或者大块石头上。 有的能碎裂石头，有的能留下拳印，有的能震退石头，有的则在石头上面留下了一个个染血的印子……他们每一个人都汗流浃背，一拳头一声吼，拳头依然有力而稳定，喉咙却已沙哑。 天地间昏黄一片，夕阳渐渐地沉下，拳圣指导下的一日之练，还在继续。 不由自主地，一进入这个院子，一听到拳圣的训话，叶萧等人就肃穆了起来，最狡黠的昭昭，最混不吝的大黑，最粗线条的迪迪……全都感受到了那一股力量，只是在静静地等着。 纪磊跟纪灵就更不用说了，皆噤若寒蝉，束手而立，动都不敢乱动，最多冲叶萧使个眼色，顶了天了。 “好了。”就在他们以为要等到天荒地老时候，拳圣开口了。 “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第一声鸡鸣，谁没到，以后也不用到了。”“散了吧。”拳圣一挥手，一众上一刻还在用拳头跟石头较劲的战士学徒们，顿时就做了鸟兽散。 “哗啦”一下，大院子里空荡荡的，就剩下纪磊纪灵，拳圣，以及叶萧等人。 拳圣仿佛在这个时候才听到了纪磊和纪灵的话，扭过头来，看了叶萧他们一眼。 叶萧一下就挺直了腰，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好像被冰雪扑了一脸。 这，只是拳圣眼角的余光罢了。 他第一眼看的就是被迪迪抱在怀里，还在昏睡着的铁蛋。 “不愧是当教头的。”叶萧暗暗点头，准备将鱼皮弄出来吸引下拳圣的注意力。 在得到纪磊建议后，他毫不犹豫地就让迪迪将古代鲶鱼给剥皮了。 剥了下来，洗得干净，特别是去处掉上面厚厚一层粘液后，不用纪磊提醒，叶萧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它的不凡。 “不愧是活了一千年的老鱼皮，好东西啊。”就在叶萧准备将这好东西掏出来的时候，大院子里的空气，蓦然凝固。 恍若一大块巨大无比石头从天而降，将所有空间充塞得满满当当地，连呼吸的罅隙都没有了。 ……发生什么了？ 叶萧愕然停下掏鱼皮的动作，抬头望去。 刺眼！ 夕阳西下，黄昏晦暗，偏偏拳圣的眼中精光四射，几乎要刺瞎了叶萧的眼睛。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愤怒化作了流火，从拳圣的眼中流淌出来，追至脚下，将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点成了篝火。 “碎~颅~锤~！”拳圣一字一顿，艰难无比地吐出了三个字，就像三计碎颅锤，砸得叶萧等人晕头转向。 “不好，忘了这茬了。”叶萧心中一颤，果然发现拳圣的目光已经不是落在铁蛋身上了，而是转移到了抱着铁蛋的迪迪，确切地说，是他身上背着的碎颅锤上。 “轰！”拳圣一步踏出，跨越了双方间隔，如一座山般压了过来，浑身上下气势暴涨，仿佛是怒火形诸于外，将其周身包裹，并循着目光蔓延了过来。 “他在哪里？”拳圣站在迪迪面前，逼视过来，双方距离最近处，不过是一个拳头距离。 叶萧无比怀疑，要不是迪迪怀里面抱着铁蛋，他这会儿已经被拳圣给提起来，举到天上去了。 “说！”拳圣一声暴喝，震得赶到迪迪身旁的叶萧摇晃了一下，几乎就要跌倒在地。 只是声音，就比其他人的拳头好使。 ……铁匠师父，你这拉仇恨的本事也没谁了。 叶萧心里叫苦，以眼神示意昭昭将铁蛋抱走，抢在还处在懵圈儿状况下的迪迪之前开口：“拳圣且慢，我们有话好说。”叶萧不仅仅是心里苦，说话时间还能感觉到嘴巴里面更苦。 他可是半点不想刚进小石城就被人打出去——真要是那种出去法，估摸着不会是囫囵个儿。 叶萧深深地怀疑就是被憋屈死在碧萝河底的铁甲人，在这个当口出现在这里，也会连人带着铁甲，一起被拳圣砸扁。 “说！他在哪里？”拳圣怒目圆瞪，双拳提起。 这下可不仅仅是威压了，是实实在在的拳头威胁。 “水里！”叶萧灵机一动，算是把握住了跟拳圣交流的方式。 果不其然，两个字一出，拳圣第一次将目光移了过来，与叶萧四目相对。 霎时间，叶萧脑子里“轰”地一下，仿佛被人压着进了土里，埋到了山底下，在山顶又加上了一张符镇住了一样。 压力山大！ 第五百五十九章 转机，架手 压力之下，叶萧的脑子反而转得更快了。 他用井喷般的速度，将脑子里转了数遍的话一口气全吐了出来：“过去十年，他都在封魔谷，遗人村里。”“不久前，水淹遗人村，铁匠师父……不，碎颅教头就在村子里。”叶萧这番话说话，顿时觉得又能呼吸了，大口贪婪呼吸的同时，仿佛能感觉到对面拳圣身上恐怖的气势在塌陷下去。 “你说……他，死了？”拳圣仿佛很多年没有跟人说过话似的，声音里面满是艰涩的味道。 “嗯！”叶萧毫无心理负担地点头了，至于对遗人村众人可能的逃脱，他连念头都没有在脑子里面绕一下。 当初从遗人村所化的大湖畔离开时候，他就打定了主意，不管对着任何外人，都是这个答案。 遗人不遗，对他们来说，过去是传说，也是负担，还是就这么被淹没在那里，永沉在遗人村的湖泊下吧。 脑子里诸般念头闪过，却不耽搁叶萧趁着这个难得的轻松，一股脑儿地将当初发生的事情，娓娓地道出来。 沉默。 捏住了鼻子，喉咙里塞入了拳头般的沉默。 叶萧说完后，如此沉默便笼罩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好半晌，拳圣摇头，硬邦邦地扔下了三个字：“我不信！”叶萧一震，再震，三震，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哀嚎：要完，要完啊。 他很想问一声“要怎么你才信”，可惜没有机会了。 在“我不信”三个字出口瞬间，拳圣就动了。 他一只手抬起，裹挟着劲风，猛地抓向了迪迪。 两人身高差不多，这一抓直接抓向迪迪的脖子，眼看就要变成叶萧想象当中的，拳圣将迪迪举上天的景象了。 就在这时候，一直处在懵逼状态下的迪迪，凭着本能出手了。 他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双手交叉架住了这一抓。 一挡！ 再挡！ 三挡！ 快到了极致，刚猛到了极致。 三次出手，三次挡住，加起来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叶萧眼睛瞪圆，嘴巴张大，仿佛不认识这个时候的迪迪了。 迪迪神情凝重、沉静，下意识地沉腰坐马，两条粗壮胳膊抽搐着，从各种不同角度，以诸般不可思议的迅捷，将拳圣的三次出手尽数封回。 叶萧扪心自问，易位而处，他第一下就得被拎住脖子提起来，再一把扔出去。 绝无侥幸，压根就反应不过来。 叶萧对迪迪刮目相看的同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心中猛地就是一沉。 他看到当迪迪第三次架住拳圣攻势时候，拳圣原本垂落在身体一侧的另外一只手捏起了拳头。 拳头捏紧，手肘抬起，眼看下一刻就要一拳轰出。 拳圣已经不耐烦了。 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叶萧本能地就想闭眼睛。 太惨了，不忍心看。 叶萧完全能想象到拳圣当胸一拳，迪迪惨叫着化作一颗流星直接被轰出小石城的景象。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在拳圣握拳的同一时间，大黑惨叫一声，它身上皮毛秃噜了一小块，一把毫毛被拔了下来。 叶萧准备出手了。 管他什么拳圣拳神的，打我兄弟就是不行。 叶萧一把毫毛刚要扔出去，冷不丁地“咦”了一声，又强行收了回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拳圣神情变了一变，本来提起来的拳头，又重新放了下去，并将那只手背负到了身后。 “怎么改主意了？”叶萧脑袋上面浮动的全是问号，诧异地看着还在交手的两人。 拳圣的右手连动，劲力蓬勃，速度越来越快，化出了道道残影抓去。 迪迪纯凭着本能，仿佛联系过几百次一般，每次堪堪都架住了拳圣抓过来的手。 一息，两息，三息……这一幕，足足又持续了十个呼吸的时间，看得叶萧等人，纪磊纪灵，全是一脸呆傻模样。 “这怎么那么像是师徒在喂招啊。”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叶萧灵光一闪，顿时想到了什么？ 类似的一幕，他并不是第一次见，而是曾经出现过很多很多次。 在遗人村，在铁匠铺，碎颅教头每次折腾完了迪迪后，往往都会有这么一番交手。 叶萧还记得碎颅教头一手背负在身后，一手不住地抓来的景象。 迪迪能纯凭着本能招架住拳圣这么多手，也靠的就是当初一次次被举起来再扔出去，锻炼出来的条件反射。 “真正的快，不是你速度比人快，你不可能比小个子更快。”当初碎颅教头的话，在叶萧脑海里面回荡了起来。 碎颅教头操练的只是迪迪，叶萧一般是百无聊赖地旁边呆着，那些话一句句地从左边耳朵钻进去，再从右边耳朵出来。 他本以为忘却了，不曾想里面的每一个字都记得，只是藏在了记忆深处，平时不曾浮现出来罢了。 “真正的快是肌肉的记忆，形成本能；是反应的快，快人一拍。”碎颅教头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与迪迪做着如此刻拳圣一般的训练。 只是那个时候迪迪远不如现在，往往没有几个呼吸时间，脸上就会肿成猪头模样。 “转机！”叶萧脑子里，这两个字在闪闪发光，黄金浇铸一般。 本以为绝望了，就要被人从小石城扔出去了，不曾想转机来得这么地突然，这么地出乎意料。 叶萧眼中精光闪动，眼中拳圣的形象悄无声息地与铁匠铺中的碎颅教头重合在了一起。 他隐隐地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了？正在想着要怎么利用这一点呢。 突然——“够了。”拳圣低喝一声，抓出去的手改抓为按，按住了迪迪架起来的两条胳膊，再用力一推。 “噔噔噔~”~迪迪踉跄而退，倒退出了十余步，才勉强稳住了脚步，脸都涨红了。 拳圣面不改色呼吸如常，上下打量着迪迪，眼中似乎有光。 大院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同样的安静，却不如前头的沉闷压抑，空气在自如地流转着，被叶萧等人吸进去，再吐出来。 拳圣背负着双手，仰着头，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里，许久许久，才叹了口气，道：“你的架手，是他教的？”用的是问句，语气里却尽是确信无疑的肯定。 不等迪迪回答，拳圣接着慨然道：“没想到，你竟真的是他的传承。” 第五百六十章 大丈夫横行天下 “有戏。”叶萧跟饿了三天的小偷在街面上游走，转角处看到了肥羊一般，“噌”地上去了。 “拳圣前辈，迪迪的确是铁匠师父的亲学徒。”“如假包换。”叶萧生怕拳圣再动手，连忙将他们跟铁匠师父的所有交往，尤其是迪迪部分，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个中无数细节，不是亲历者，压根就说不出来。 拳圣只是默默地听着，却没有再说什么“我不信”，虽然脸上表情一样是石头般又臭又硬，但至少没有再动过手。 纪磊和纪灵在旁边都看傻了，用眼神交流着：纪磊：师父不是最恨碎颅教头吗？ 纪灵：谁不是呀，谁提十年前事，都要挨顿臭揍的。 纪磊：我的屁股作证……纪灵：我的屁股表示遇见了同志。 纪磊：那这是什么情况？ 纪灵：你问我问谁去？ 两人眼神交流了片刻，齐刷刷地望向迪迪，眼中满是好奇。 他们没想到随便“捡回来”一个，竟然就是已经成为了传说与禁忌的碎颅教头传人。 叶萧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了下来，看着面前始终不置可否的拳圣，他心中叫一个忐忑。 拳圣并没有出手，只是淡淡地道：“我信了。”“不是，拳圣前辈你听我说……”“呃~”叶萧说了一半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信了？”……怎么这么就信了？ ……刚刚不还是“我不信”吗？ ……你还有没有立场？ 叶萧肚子里在疯狂吐槽着，脸上自然是摆出了欣慰状。 他这纯是抛媚眼给瞎子看，拳圣负手望天，就看叶萧一眼。 “看到他的架手，我就已经信了。”拳圣语气淡淡地，又分明有一种沧桑感在里面，好像他看到不是头顶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星空，而是久远过去的画面一般。 “架手是当年我与他一起研究出来的。”“只有他将架手传给了战士营地的所有学徒。”“现在，除了那个小怪物外，也就只有他新的传人有可能会了。”……小怪物？ ……那是谁？ 叶萧并没有在上面纠结，松了口气的同时继续在肚子里吐槽：你信了你早说啊，害我浪费了那么多口水。 “就当他死了吧。”拳圣从星空处收回了目光，看了迪迪一眼，道：“他有一个未来会成为世上最强战士的学徒，再有你的这个传人，死也就死了吧，死了干净。”“看在你让我想起了一些事的份上，走吧。”拳圣转身，一步步地向着院子深处的石屋走去。 不知是光线之别，还是真有其事，这个时候的拳圣看上去，似乎苍老了很多，背影也不再显得如山巍峨，如海广阔。 “这……这就走了？”迪迪摸着后脑勺，有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萧急了，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求放过的话干脆不来好了。 他连连向着纪磊使眼色，满满的催促。 纪磊拿手指着鼻子，满脸震惊，就像在说：你让我去送死？ 叶萧冷笑，从怀中抽出古代鲶鱼皮的一角，找了找角度，保证纪磊能看到。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铁蛋不能拜师，你的鱼皮甲就要泡汤了哦，泡汤！ 在叶萧“鼓励”的目光下，纪磊上刑场般，一步三回头地跟在拳圣身后，走进了石屋里。 “呼~”叶萧长出了一口气，好歹还有希望不是。 经过拳圣这一出，他对给铁蛋在小石城中，找一个比拳圣更合适的师父这件事情，彻底地绝望了。 叶萧总算知道在拉仇恨方面，碎颅教头简直是宗师级别，尤其是在小石城这个地方。 “拳圣前辈算是客气的。”叶萧在心里想着：“别看他咋咋呼呼的，其实是傲娇吧，他当年跟铁匠师父的关系肯定不错，不然也不会说什么一起研究出的架手，还放过了我们。”“如果他都不肯收，那么其他人，呵呵呵，想都不要想，就不要去讨打了吧？”叶萧摸着下巴琢磨着，连迪迪担忧地靠过来都没有注意到。 等他察觉到了，才发现迪迪脸上全是懊恼之色。 “迪迪，你在后悔带了碎颅锤进来？”叶萧多了解这憨货啊，一开口就抓住了重点。 “嗯。”迪迪有些失落地道：“哥，你说俺是不是害了铁蛋？”叶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迪迪，不是这样的。”迪迪睁大着眼睛看过来，眼睛里面分明写着不信。 叶萧拉着他一起，径直在地上坐下来，如当初两人一起坐在烤肉店外，就着烤肉香味一碗接着一碗吃面。 “你是铁匠师父的徒弟不？”迪迪点头。 “你觉得是他徒弟丢人？”迪迪摇头，坚决地摇头。 “那不就结了。”叶萧两手一摊，道：“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藏？”“你是他徒弟你骄傲，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凭什么要藏头缩尾的？”“那样丢的不是你自己的人，还有铁匠师父的一切丢了，还是扔在地上让人踩的那一种。”叶萧越说，迪迪的腰杆就越直眼睛就越亮，一股精气神从尾椎骨升起来，直顶到了头顶上。 “至于谁看不惯……”叶萧傲然道：“……那就放马过来，我们全接下就是了。”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有举世皆敌，亦不改初心，不屈本心的大英雄大丈夫本色是。 叶萧的手，再次按在迪迪肩膀上，很用力：“大丈夫，大英雄，大豪杰，自当横行天下。”“其他的，你管他去死。”迪迪重重地点头，一下，两下，三下。 他直觉得浑身轻松，头顶上乌云都散开了一般感受，扭头看过来又看过去，颇有几分顾盼自雄的味道。 与此同时，叶萧注意到拳圣屋子的石门被推开，纪磊倒退着从中走了出来。 这个半大少年别看总一肚子牢骚，对拳圣的尊敬却可见一斑，连退出他屋子都是用的倒退。 “看来鱼皮甲的吸引力真心不小啊。”叶萧拍了拍怀中放鱼皮甲部位，如此想着。 不是有它在话，有此前的情况在，想让纪磊鼓起勇气去跟拳圣提出收下铁蛋，想都不用想。 一出了石屋，重新推上石门，纪磊掉头就跑了回来，跟屁股后面有老虎在追一样，他对自家师父的敬畏显露无遗。 他刚跑到众人面前，还没站稳呢，就被叶萧一把抓住，着急地问道：“怎么样？收不收？” 第五百六十一章 海狩祭 叶萧、迪迪、昭昭、大黑，全都紧张地看着纪磊，等着他回答。 除了小九。 小九跟往常一样影子般地跟着叶萧，好像除了他外，世上就再没有其他的存在。 纪磊缓缓地，摇头。 “哎~”叶萧叹了口气，虽然是意料当中，还是忍不住失望。 这个时候，纪磊飘乎乎地一句话传入了他耳中：“也没说不收。”叶萧霍地抬起头来，盯着纪磊眼睛，恶狠狠地问道：“到底是收，还是不收？”说话同时他伸手拍了拍收着古代鲶鱼皮的胸口，还掖了掖衣襟，盖得更严实了一些。 “就知道拿它威胁我。”纪磊嘟囔着，在叶萧等人的逼视下，还是说出了答案：“我师父说他不收徒弟了，除非……”纪磊调子一转，模仿着拳圣的语气说道：“英雄之言，无法推拒。”叶萧愕然，脱口问道：“啥？怎么才算英雄？”他是明白了，又不明白。 拳圣那八个字的意思其实挺清楚的，就是想要让他收下铁蛋，毕竟得英雄来开口，普通小虾米，不行！ 问题出来了，怎么才算英雄？ 纪灵从纪磊出来后就跟着跑了过来，听到叶萧的话，她连想都不想地就插口给出了答案：“海峡大狩猎里获胜的，就是英雄。”海峡大狩猎……海狩……叶萧听纪磊说过，鱼皮甲之所以珍贵，跟这海狩关系匪浅。 “我没记错的话，海狩是小石城这边的战士下海，游到海峡中间，跟那头同样游过来的半兽人杀个你死我活，把对方的脑袋砍下来，别在腰间回来夸功。”“是这样吧？”类似的说法，他在遗人村里，第一次听到碎颅教头传说时候，听过。 在纪磊提到古代鲶鱼皮价值时候，听过。 只是叶萧从来没有想到，他也会跟其扯上关系。 纪磊摸着脑袋，迟疑地点头：“差不多吧。”叶萧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紧追着问道：“差不多就是有差喽，差在哪里？”“最近没有海狩！”还是口快的纪灵，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叶萧愣住了，随即看了铁蛋一眼，有些怜惜，有些失望。 他不甘心地追问道：“我记得这是小石城战士训练过程中的常备项目吧？”叶萧清楚地记得，碎颅教头就是在一次普通海狩当中归来后，才惹出了一系列事情。 “平时是的。”纪磊这回终于抢赢了快口的纪灵，解释道：“但现在不是平时。 海狩祭到了。”……海狩祭，那是什么？ 在叶萧他们充满求知欲的目光，纪磊和纪灵七嘴八舌地将海狩以及海狩祭相关的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叶萧的记忆并没有欺骗他，往日里海狩的确是小石城这边的常备项目。 身为玛法大陆的战士圣地，小石城战士学徒们在正式成为战士之前，自然也不是没有见过血的温室花朵。 他们每一个在成为正式战士前，手上都沾染过敌人的血，腰间都挂过敌人的头，连纪灵这样的女孩子都不例外。 从这一点来说，小石城就不愧是战士圣地，哪里像叶萧和迪迪的成长充满了野路子和野草的味道，生平第一次跟敌人生死搏杀，还是跟回旋刀还是回旋镖曲力的那一次。 正常的海狩，至少每个月里都是有的，两边大陆的小石城战士和半兽人们，在各自地盘跳入海中，狭路相逢在海峡正中，彼此厮杀成一团。 割下敌人的头颅，沉没敌人的尸体，让对方通过归来的人数和腰间悬着的头颅，知道对面的恐怖。 一次次的海狩，就像是一声声地恫吓，隔着海峡传递给了彼此。 每次海狩归来，腰间悬挂着最多半兽人头颅的小石城战士，就会得到全城的欢呼。 不过，那依然称不上是英雄，只能说会是一个杰出的，名字会在玛法大陆比奇王国各处流传的战士罢了。 何为英雄，海峡大狩猎里的弄潮儿，才是英雄。 海狩祭，就是这样的海峡大狩猎。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辱以沫，互以对方头颅为功勋，小石城这边跟海峡另外一头，渐渐地达成了默契。 每隔四年，双方会选择一个时间，进行一场倾尽年轻一代精华的大狩猎，是为海狩祭！ 在这一场海狩祭里，双方完全能看出日后的潜力，并且优势的一方则能尽可能多地杀死对方的未来，削弱对方的潜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海狩祭发生的次数渐多，额外地又有了其他的意义。 双方都会将四年里捕捉到的俘虏——还活着的那些，将他们送到海狩祭的海域关押，解救俘虏，也便成了海狩祭里的一个重要内容。 对小石城一方来说，又有几大以圣为名的战士教头互相别苗头的时候。 “等等，先停下，我捋捋。”叶萧听到这里，打断了纪磊的话，挠着头发，原地绕圈，沉吟半晌，霍地抬头说道：“我有些明白了，意思是我们要派人参加这次的海狩祭，并且获得成为其中胜者，被小石城里的人公认英雄，拳圣前辈才会松口收下铁蛋。”“对了，年轻一代，那就还要求年纪在二十岁以下的才能参加。”对最后一点，叶萧轻描淡写，表示全无压力，他们之中就没人超过二十岁。 纪磊点头，表示就是这样，只是脸上依然有为难的神色如乌云笼罩不散。 叶萧眼睛有多尖啊，瞬间捕捉到了纪磊的异样，用一种虱子多了不痒，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道：“还有什么，你一口气全说了吧。”纪磊就真说了。 他越说，叶萧的脸就越黑，黑如锅底，赛过星月全被遮挡住的夜空。 敢情，海狩祭还真不是随便参加的。 四年一度，俨然盛事。 又代表着小石城的体面，为了准确衡量出对面的实力与未来，还有尽可能地恫吓住对方，只有最优秀的战士学徒，才能参加。 至于怎么算优秀，有海狩资格赛来体现。 ……竟然还要资格赛……叶萧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参加个海狩祭就这么难呢？ 更要命的是，在听到海狩祭所有相关的内容后，以这么长时间生死与共相处为前提，叶萧很确定一件事情——迪迪在亢奋，在激动，在热血沸腾…… 第五百六十二章 拳圣喜欢我们 ……你要不要这样吖？ 叶萧无奈地看了迪迪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迪迪体内属于战士的热血与灵魂，在苏醒，在沸腾。 迪迪想参加！ “得，那就参加吧。”叶萧无奈地想着，迪迪的表现让他知道，再去想办法投机取巧，让拳圣将铁蛋收入门下，先不说难不难，基本已经没戏了。 “资格赛就资格赛吧，我们报名！”叶萧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纪磊如是说道。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交给你搞定。 纪磊两手一摊，猛摇头，道：“这个我报不了。”……还来？ 叶萧怒了，连个资格赛都报名不了，还海狩祭个鬼啊。 ……早干嘛去了，你早说啊！ 叶萧怒气眼看就要爆发出来了，纪磊缩了缩脖子，明显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不敢卖关子了，飞快地说道：“拳圣门下的名额只有两个，已经用了，就是我们了。”纪磊指了指自己和纪灵，又道：“海狩祭关系重大，决定参与着的资格赛只有拥有圣者信物者。”……这是垄断，这是歧视！ 叶萧心里面知道这其实是为了尽可能地派出最强实力，也是在尽可能地保护普通的战士学徒，不让他们前去送死。 小石城最强的年轻一代，自然是圣者门下无疑，最好的人才本来就会自然地归拢到最强的师父门下，这个毫无疑问。 生源决定了一切啊。 偶有例外，不用在意。 叶萧理解归理解，不代表他不愤怒啊。 就在他头发都要站起来，怒火直从眼睛里喷出来的时候，纪磊才奇怪地看了叶萧一眼，耸肩道：“你们自己报名就好了嘛，干嘛绕一个圈子。”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叶萧眨了眨眼睛，怒火嗖地熄灭了，试探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能直接报名？”“对啊。”纪磊一指迪迪，不，是指着碎颅锤，理所当然地道：“你不是有着圣者信物嘛。”“啊~”叶萧和迪迪他们下意识惊呼出声来。 明白了。 铁匠师父，碎颅教头，他当年在小石城时候一样是个中圣者，在某个领域走到整个小石城，乃至于整个玛法大陆最高的地方。 他是——锤圣！ “你早说嘛。”叶萧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冲着迪迪一示意，接着再对纪磊说道：“一事不烦二主，报名的事就交给你了。”他话刚说完，迪迪非常干脆地就将碎颅锤递了过去。 纪磊还没有回过味儿来，处在被叶萧的耻度给震惊了的境地里，下意识地就伸手接过了锤子。 然后……“嘭！”一声闷响，在迪迪松手瞬间，碎颅锤直接砸到了地上。 纪磊双手握在锤柄，整个人被沉重的碎颅锤拖着往下坠，好悬没闪了腰。 “这么重？”纪磊给镇住了。 他松手，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紧紧地握住锤柄，吐气开声，骤然发力。 “喝！”纪磊面色涨得通红，整个人都在前倾，两臂肌肉小老鼠般地鼓起来，吃奶的劲头都用出来。 怎么说也是拳圣门下战士学徒，即将要参加海狩祭预选赛的人，纪磊虽然不以力气见长，两膀子力气还是有的。 碎颅锤被他颤颤巍巍地提得锤头离了地面，锤柄在纪磊掌中一寸寸地向下滑着。 见状叶萧默默地向着旁边移开几步，生怕一不留神给砸了脚。 “嘭”又是一声，比起刚才轻了不少。 纪磊深受打击，神情恍惚地搬了个板车过来，再次发力将碎颅锤弄了上去，推着就走了。 开始怀疑人生的纪磊，已经无心去计较这事是不是该他干的问题了。 满意地目送纪磊离去，叶萧背负起双手，姿势跟之前拳圣是一样样地，用同样沧桑的语气自语出声：“夜深了。”“……”沉默，尴尬的沉默。 叶萧绷不住了，以目示意纪灵。 纪灵俏脸上左边写着茫，右边写着然，一脸茫然。 她明显有听没有懂。 看到叶萧不断地看她，还是在看她，一直在看她，纪灵撑不住了，没话找话说地道：“不深啊，你看月亮还在东边呢。”“噗嗤~”~昭昭和迪迪已经喷了。 叶萧哭笑不得，郁闷地道：“我分得清东南西北。”然后，接着看她。 纪灵被看着看着，从尴尬到浑身不自在，生生被看得灵光一闪。 “啊，你是要休息了？”叶萧欣慰地点头，也就是下巴上没有一把胡子，不然妥妥的老怀大慰模样。 总算是懂了，不容易啊。 叶萧才不承认差点他就要绷不住直接问“今晚我们住哪了”。 他在吐槽，纪灵除了嘀咕“有话你不直说”外，脸上犯难。 叶萧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大咧咧地道：“没事，听我的，拳圣前辈喜欢我们呢，他不会骂你的。”“真的？”纪灵弱弱地问着。 “比珍珠还真。”叶萧肯定无比地回答。 纪灵无奈，只得战战兢兢地给叶萧他们安排住所。 说是安排，其实也就是腾出了一个大的石屋子，把在里面睡得好好的无辜学徒先赶去跟别人挤一挤。 屋子就在拳圣住所边上，整个过程中纪灵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什么时候就是一声大喝。 没想到石屋里始终安安静静的，就像是拳圣没有察觉到外面的闹腾一样。 那怎么可能？ “难道师父真的喜欢他们？”纪灵神情古怪地望了叶萧他们一眼，在心里面补充了一句：“没看出哪里惹人喜欢啊？”她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不用挨骂最好了。 不曾想，叶萧站在石屋外，皱着眉头，愣是没往里走。 “怎么了？”纪灵奇怪地问道。 叶萧捂着鼻子，倒退几步，跟给熏了个跟头似的。 他摇头，再摇头，坚决地摇头。 大通铺，挤了一屋子浑身臭汗的战士学徒，环境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迪迪。”叶萧大声地道：“把我们帐篷搭起来，就在大院子里，这里不错，通风透气的。”迪迪动作叫一个麻利，应了一声，立刻开始动手。 这……这什么……什么人呐~！ 纪灵快哭了，偷眼不住地看拳圣所在的石屋，生怕“轰”地一声，整个石门给一拳头轰飞出来。 她都做好抱头蹲下去的准备了。 不曾想，安静，无比地安静，一直到帐篷搭在大院子正中，完全霸占了战士学徒们平日里锻炼场所的结果出现，拳圣的石屋里始终是没有一点声息传出来。 来了个默认！ 纪灵都惊呆了，叶萧却露出了微笑，尤其是当他在帐篷里面隐约听到纪灵去各个屋子里传讯，说明早的操练取消时候，他笑得更开心了。 “果然！” 第五百六十三章 二代梦一场 “果然什么？”迪迪坐在叶萧身边，挺新奇地四处扭着。 能在拳圣操练学徒的训练场上搭帐篷，这算是独一号了。 “拳圣爱我们？”迪迪的表情在告诉叶萧，他真信了。 “呕~”叶萧做出一副“被你恶心到了”的表情，嫌弃地摆了摆手。 迪迪委屈地想着：“你还不是这么说，俺说就不行，专制。”叶萧仰躺在帐篷里，双手枕在脑袋后，悠悠地道：“真好啊，真好。”迪迪好了伤疤立刻忘了疼，凑过去再问：“哥，好什么？”叶萧眼望帐篷顶，道：“有长辈遗泽，二代的感觉，真好啊。”迪迪眼睛进入茫然状态，表示没有听懂。 昭昭刚把铁蛋安顿好，听到叶萧的话，坐过来插口道：“道士哥哥你的意思是，拳圣在看碎颅教头的面子？”她小脸上全是“怎么可能”的表情。 刚刚拳圣分明是喊打喊杀样子，哪里看出那种香火情，还看碎颅教头面子对他们百般容忍？ “我猜铁匠师父跟拳圣当年交情肯定很好。”叶萧挺有把握地说道。 他刚刚听出来了，拳圣有意地提及了他们当年一起创出架手的往事，总觉得里面有什么？ 在叶萧看来，拳圣就是傲娇，无比地傲娇。 明明是在念旧情，在想念着碎颅教头，却做出一副割袍断义的样子出来给人看。 迪迪和昭昭完全不信啊。 他们眼珠子转来转去，里面全是狐疑。 叶萧看到的他们也看到了，哪里有半点善意表现出来。 “你们不觉得纪磊和纪灵看见他们师父，就跟老鼠看见猫一样吗？”叶萧用眼角余光扫过去，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了？ 迪迪和昭昭点头，这个他们是看出来了。 “那不就结了。”叶萧冷笑，“如果不是拳圣态度暧昧，纪磊会有胆子跟我们说那么多，那么详细？不怕他师父砸扁了他？”“拳圣分明就是想要看到我们扬名海狩祭，看到碎颅教头的传人，成为小石城最好的年轻战士，成为——英雄！”叶萧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迪迪他们全都听呆了，很有道理的样子。 好半晌，迪迪学着叶萧样子，双手枕在后脑勺上，躺了下去，发出一声惬意地呻吟：“是真好啊。”昭昭极其默契地和大黑一起吐舌头，对躺在地上那两位直接无语了，这是对能享受一回二代待遇，惬意成什么样子？ 很快，她就知道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他们哪里是想享“一回”啊。 躺一块儿，这哥俩就合计上了。 “哥，你家老爷子那么牛，还有没有认识个什么人？”迪迪饱含着期待地问道。 “他……”叶萧想了一想，嗤之以鼻，“从小到大就没见过酒肉朋友和讨债的之外，还有什么人登过门。”“我们绕了这么一大圈子，玛法大陆都走了一半了，也没听说过谁认识他。 没戏！ 别回头再折腾出几个债主来满世界追杀我们。”叶萧说到后面，自个儿脸先白了。 迪迪听着瑟缩一下，连连摇头，表示坚决不能接受这一点。 叶萧的爷爷看起来很牛的样子，他的债主估摸着不会差过灵狐婆婆那个级别。 一想到会被这些人追杀，叶萧也好，迪迪也罢，全都不寒而栗，默默地在心中谢过了婆婆的“不杀之恩”。 “迪迪，我家老爷子是没戏了，你老爹呢？”叶萧冷不丁地一问，迪迪兴奋地霍地坐了起来，一拍大腿，道：“对啊，俺怎么把老爹给忘了。”叶萧一看有戏，跟着也坐了起来，两眼放光地望过去。 迪迪还在兴奋着呢，难得口齿淋漓地说道：“俺老爹当年在外面冒险时候名声可大了，听说好多人都认识他，大家一起送了他一个威风外号。”“还有这事？”叶萧摩拳擦掌，问道：“什么外号？”迪迪昂首，挺胸，用骄傲的语气，神情肃然地吐出了两个字来：“疯牛！”沉默……寂静整个帐篷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怎么啦？”迪迪眨着一对牛眼睛，里面尽是茫然，憨憨地问道：“你们不知道疯牛连老虎都不怕，力气可大了吗？”“呵呵~”叶萧与昭昭皮笑肉不笑，大黑已经在满地打滚了。 ……他还真以为是什么好词呢？ 叶萧想到外号都被取成“疯牛”了，这做人得做成什么样？得多招人恨啊？ 想到这里，叶萧就暗暗做了一个决定，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坚决地不将迪迪的身世跟人说，一个字都不行！ 眼瞅着他跟迪迪是没戏了，叶萧又将期待的目光落到了昭昭身上。 下一刻，叶萧脑子里就浮现出了神殿婆婆那张全世界都欠她钱的脸，忙不迭就将脑袋移了开来。 得，这个连问都不用问。 “算了。”“二代什么的，想想就好了，洗洗睡吧，咱们还是努力做一代吧。”叶萧默默地在心中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这有一个算一个的，都什么长辈啊？ 合上眼睛，睡意袭来，在沉入梦乡前，叶萧暗暗地对自己说道：“怎么着也要混出个样子来，不能像他们几个，简直就是流毒无穷，遗祸无穷啊~~~”在叶萧他们说笑着“二代梦一场”的时候，在拳圣石屋中，轩昂如山的男子站在窗前，看着天上星辰，默默地，一直站到了天亮……一声鸡鸣，赶在天刚刚擦亮的时候，嘹亮地响了起来。 它仿佛揭开了什么序幕，一声接着一声的鸡鸣，四面八方的犬吠，将夜的安静驱赶散开。 “哐当哐当”，又“嘭嘭嘭”地异响，从大院子周遭的石屋里面不住地传来。 一个个拳圣学徒们衣服都没有穿整齐呢，脸上还带着睡眼惺忪状，就慌慌忙忙地推开石门往外走。 每日里的晨练，拳圣看得最重，但凡敢有赖床、迟到的，早就被赶了出去，从无姑息。 他们都成条件反射了，一听鸡鸣，着火了一样往外赶。 出门一看，他们全傻眼了。 大院子正中处，一个帐篷搭着，篝火熄灭不久，有青烟袅袅未散。 竟然在练武的地方搭帐篷？ 竟然还敢升火？ 学徒们最不适应的是，竟然没有看到那个轩昂的身影，比所有人都早地出现在大院子里。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才想起昨晚的通知，一个个神情古怪地返回去睡回笼觉了。 只有纪磊一人，拖着沉重脚步与脸上两个黑眼圈，幽怨地看着帐篷听着里面鼾声擂动，无奈地出门给叶萧他们报名去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先登、飞鱼、担山 日上三竿。 帐篷都快被晒冒烟儿，叶萧他们几个才弯着腰从里面出来。 进去时候，是四个抱着一个。 出来时候，是五个走出来。 铁蛋，醒了。 在鸡鸣时候，叶萧他们就醒了，本能地迪迪和昭昭这样的好孩子就要爬起来。 刚起身就被叶萧闭着眼睛又给摁了回去，一脸懵逼地睡起了懒觉。 一直到第一缕阳光晒进帐篷里，铁蛋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这下懒觉也睡不成了，叶萧等人脸上全是笑容，轮流把小家伙抱过来，再抛过去，开心得不行。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铁蛋本身，他呆呆的，傻傻的，愣愣地，整个人都是蒙蒙的。 在他感觉，就是睡了一觉醒来，梦中有一个好大的嘴巴要把他吞下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听着叶萧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在自身睡梦中发生的那些事儿，铁蛋当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等了解到现在就在小石城，叶萧他们拍着胸脯说会给他选一个最好的老师，享受一下“三代”的荣光，铁蛋神情才变了变，有抿紧嘴唇的坚毅，也有低垂下眼皮的伤心。 三代什么的，铁蛋完全没有听懂，听懂的是小石城，战士学徒之类说法。 从他记事开始，铁脚板、铁沱，一次次地跟他说着这个安排。 本来铁蛋是很抗拒的，抗拒这个要离开爸爸马追叔叔的安排，可在爸爸妈妈叔叔全都永远地离开了身边后，原本抗拒的安排，却悄无声息地变成了铁蛋的梦想。 叶萧微微眯了眯眼睛，从上下眼皮的缝隙里面捕捉到了铁蛋从神情到动作的细微变化。 抿紧的嘴唇，握紧的拳头，昂着头嘴巴默念，还有坚定的小眼神……这些都在告诉着叶萧，铁蛋是多么地想要好好地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学徒，告慰着亲人的在天之灵。 “好吧。”叶萧与迪迪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那就让我们努力帮他实现。”这么一番讲故事叙别情的，等他们折腾完了从帐篷里面走出来，太阳到头顶上了都。 帐篷还没有收拾起来，纪磊就拖着沉重的脚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怎么样？”叶萧干脆利落直接，三个字先砸了过去。 纪磊眼前一黑，神情幽怨。 这连水都没有喝一杯，开口就问事，要不是看在鱼皮甲的份上……纪磊在肚子里吐槽，接过纪灵送上来的白水，感动得“哗哗”的，还是纪灵好。 很快，在叶萧目光逼视下，他只好润了润嗓子，就开始说了起来。 “这次的资格赛，跟四年前一样，靠的是同样那三个项目。”“哪三个？”“冲锋、竞速、举鼎。”纪磊面对叶萧等人充满了求知欲的目光，不得不将这三个项目详细解释了一遍。 战士身披重甲，持戈矛，冲锋在前，撞阵而入，是为：冲锋！ 比的是速度，百丈之内，先抵者胜。 冠绝众人者，号为：先登。 ……怒海之中，大浪滔天，破水而行，逆流而动，是为：竞速！ 比的是泳速，百丈之内，先抵者胜。 冠绝众人者，号为：飞鱼。 ……力能举鼎，龙行虎步，周行不倒，掷出如山崩者，是为：举鼎！ 比的是力量，举鼎过顶，力强者胜。 冠绝众人者，号为：担山。 ……“先登、飞鱼、担山。”叶萧一手横在胸前，一手以肘支撑其上，摸着下巴，沉吟良久，将这三个称号与相关的项目，掰碎了咀嚼了好久。 简而言之，这三个项目，取的是速度最快冲击力最强，水性最好，力量最大。 冲锋与力量，本就是战士常备，“飞鱼”跟海狩息息相关，这三个项目的资格赛，倒也不是无的放矢。 叶萧品清楚，品出滋味了，那边纪磊也发现铁蛋醒了过来，交流了几句，对小小年纪就表现出远超过同龄孩子成熟与坚定的铁蛋很是满意。 他直起身子，揉着铁蛋的头，道：“叶哥，师父会喜欢铁蛋的。”叶萧先是骄傲地道了声“当然”，旋即脸又垮了下来，摇了摇头道：“不过那也得看能不能达成拳圣前辈的要求了。”“咦？”提起拳圣，他猛地想起，一早上都没有看到拳圣了。 叶萧本是准备好被拳圣掀开帐篷揪出来，给战士学徒们腾地方练拳的准备，不曾想别说掀帐篷了，拳圣一早上就没出现过。 “拳圣前辈呢？”他还在东张西望，纪磊就已经神情古怪地一指外头，道：“师父还在参加圣者会议，争起来了，没那么快回来。”“嗯？”叶萧敏锐地察觉到了纪磊脸黑黑的，神情不对，皱眉追问道：“说说，发生什么事了？”他略过拳圣什么时候离去，他怎么不知道这种蠢问题。 拳圣这样的战士中圣者行踪，叶萧发现不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纪磊眼睛垂下来，避开了叶萧目光逼视，低下声音道：“有人不同意。”“圣者会议……有人不同意……”叶萧恍然大悟，问道：“你的意思是有其他圣者不同意我们参加资格赛？”“对。”纪磊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师父还在跟他们争执。”叶萧扯了扯嘴角，苦笑。 刚享受了下二代的好处，就得承受其中因果了。 这天上果然是不会掉果子的，万一就是掉了，也可能是榴莲，果子没吃到，先砸一头包。 纪磊说了个开始，后面就顺溜了，噼里啪啦地将他打听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小石城本来有十圣，现在只剩下九个，少去的一个正是锤圣碎颅教头。 余下九位站在小石城战士巅峰的圣者，分别是：刀圣、拳圣、枪圣、斧圣、铠圣、剑圣、力圣、兽圣。 铠圣一身战铠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装饰都能成为他杀敌的武器。 力圣天生神力，举世无匹。 兽圣善训战宠，小石城战士的战宠多出其训练。 “兽圣，战宠？”叶萧眼珠子一转，打断了要介绍其中形势的纪磊，注意力集中到了“兽圣”和“战宠”两个上面。 至于那些圣者们分别是什么态度，谁是友谁是敌，哪个态度模糊，这些叶萧压根不关心。 关心也没用，拳圣不是在其中斡旋了吗？ 叶萧一边问着，一边眼角余光不住地瞥到了大黑身上…… 第五百六十五章 超群拔类，冠绝同辈 “怎么突然这么冷？”大黑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狐疑地四处打量，叶萧早已收回了目光，听着纪磊往下说。 “除了武备、烈酒之外，战士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 只要同袍与战宠相伴，战士永不寂寞。”纪磊用吟咏一般的语气，道出了小石城里流传了许久的战士信条。 上半句讲的不耽于逸乐，下半句讲的是要能忍受寂寞。 纪磊在这个时候念出来，重点却在战宠上。 他接着说道：“战宠可以是侦察的，追踪的，救命的，逃跑的……它们是对战士的有力补充。”听到这里，叶萧再次打断：“纪磊你的意思是战宠是可以带到海狩祭里的？”他直接跳过了资格赛部分，那明显是不可能的，但海狩祭却未必了。 纪磊怔怔地点头，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刷”地一下，叶萧眼睛里放出光来，用充满欣赏的目光看着大黑。 大黑再次汗毛炸起，给被踩了尾巴一样，一回头，对上了叶萧的目光。 这下不仅仅是汗毛的事儿了，大黑肝都在颤。 “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战宠……该死的战宠……”“偶才不要假冒那头笨牛的战宠啊~汪~”大黑在狂叫着，在疯狂吐槽着，在拼命抗拒着，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叶萧压根没打算听他的意见。 它叫着叫着，忽然发现左近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发生什么了？ 大黑茫然地抬起头来，发现所有人都在望向同一个方向，大院门所在。 在那里，一声声沉稳凝重的脚步在逼近着。 “回来了。”叶萧心提了起来，望向迈过院门，并在所有人聚焦，依然脚步不疾不徐，沉稳如山的轩昂身影。 拳圣！ 拳圣回来了。 他在一步步地向着自己石屋走去，仿佛没有看到在院子里杵着的众人。 刚刚还上下嘴皮碰出残影，叽里呱啦个不停的纪磊，一看到他师父就噤若寒蝉，跟鹧鸪似地缩着。 看着指望不上这家伙了，叶萧只能自己上了。 他一步踏出，挡在了拳圣前面，高喊出声：“拳圣前辈请慢。”在那一瞬间，无论是拳圣门下的纪磊纪灵，还是迪迪等人，全都下意识地有捂眼睛的冲动。 不忍心看呐。 叶萧挡在拳圣前头，感觉就像是一只蚂蚁挡在山脚下，山还拔地而起，在快步赶路一样样的。 总让人怀疑叶萧会被拳圣直接撞飞了出去。 好在，拳圣止步了。 他没有真撞上去。 “擦~”迪迪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暗暗咋舌地想着：“难道这就是巅峰战士的恐怖们？这种气势，真跟闪山在倒下来一样。”叶萧浑若不觉，直接问道：“拳圣前辈，不知资格赛的报名情况如何？ 我们迪迪可以报名吗？”拳圣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下。 他沉默得并不久，大约就是两个呼吸间的间隙，偏偏就像是一座山从天而降，堵住了江河一般的沉重感觉。 “可以！”拳圣两个字吐出来，笑容顿时就在叶萧和迪迪脸上绽放了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的传人，自是超群拔类，证明给大家看。”拳圣又补充了一句，就住口不言，保持着惜字如金的风格，直接绕过了叶萧，继续向着自家石屋走去。 “还有条件？”“超群拔类？什么才叫超群拔类，怎么证明？总不能上下嘴皮一碰吧？”叶萧脑子里叽里咕噜地冒出了一串问号，还没等他问出口，拳圣已经拔腿就走。 再让他去挡一次路，叶萧却是不干的。 他以目示意，再示意，三示意，还将手放在胸前放古代鲶鱼皮的位置，一拍，两拍，三拍。 “又威胁我……”纪磊嘀咕着，鼓起勇气，向着他师父追了过去。 远远地，叶萧他们看到纪磊跟着拳圣虽然没敢阻拦没敢开口，好歹跟在屁股后面，跟了进去。 “等着吧。”叶萧耸了耸肩，眉宇间带出几分忧色来。 迪迪摩挲着双手，蹭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哥，俺有不祥的预感。”叶萧翻着白眼，吐槽道：“你又不是女人，预感个头。”就在迪迪被他说得缩了缩脖子后，同时松了口气，以为叶萧是在安慰他来着，不曾想叶萧又跟上一句：“还用预感，这妥妥的不祥啊。”“啊~”迪迪嘴巴张大，别说鸡蛋，鹅蛋都塞得进去。 片刻功夫，估摸着加起来也就够上几句话，拳圣的石门关了又开，纪磊耷拉着脑袋，快步而出，跟屁股后面有老虎一样。 来到叶萧他们面前，纪磊脸色不太好，迟疑了下道：“他们几位圣者说了，锤圣的传人既然还敢回来，自是实力不凡。”“那就证明给大家看，果然真的超群拔类，海狩祭里出一份力，自无不可。 不然的话，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小石城还不至于碎颅教头就无人了。”那股源自其余小石城战士圣者的恨意，透过拳圣的转述，再透过纪磊的复述，依然能清晰地被叶萧他们感受到。 “小心眼儿。”迪迪嘀咕着，对那几个站在小石城战士顶峰的圣者不太看得上的样子。 叶萧不理他，看着纪磊的眼睛，道：“说重点。”“好吧。”纪磊倒也不恼，两手一摊，用怜悯的目光望向迪迪，顺带还捎上了铁蛋，道：“三项全能，冠绝同辈者，可称超群拔类。”叶萧等人眼睛都瞪圆了的时候，他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这是兽圣说的，其他人也同意了。”“包括拳圣？”叶萧追问了一句。 “包括师父。”纪磊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好家伙……”“嘶~~”迪迪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意思赫然是：想要参加资格赛，可以！想要参与海狩祭，也可以！ 拿出本事来，三项全能，在先登、飞鱼、担山三项当中，冠绝小石城年轻一代，全取第一。 那样的话，小石城的战士圣者们，捏着鼻子同意碎颅教头的传人代表小石城，出战海狩祭。 “这，这也太难了吧？”迪迪眨着眼睛，汗一下就下来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故营野草深 迪迪擦汗，咽唾沫，抓住纪磊，不死心地再问：“你的意思是，他们要俺在所有参加的人里面，是跑得最快的，游得最快的，力气最大的？”纪磊一边飞快点头，一边继续怜悯地看着他，表示总结到位，简明扼要，没错了，就是这样。 迪迪放开他，哭丧着一张脸，扭过头看着叶萧，颤声问道：“哥，你是俺亲哥，快告诉俺，这……这怎么赢？”叶萧刚刚也愣神错愕了一下，这会儿反倒是冷静了下来，毫不在意地道：“大黑怎么赢的，你就怎么赢？”“啥？”迪迪和大黑一起竖起了耳朵。 “你还不如它？”叶萧接着激将。 “也是哦，哈哈哈~”迪迪摸着后脑勺傻笑，顿时放心了的模样。 要不说神经粗大呢，这会儿就跟没事人一样，信心十足模样。 纪磊跟看怪物一样看着迪迪，很想问一句：你哪里来的信心？ 大黑更是“汪汪汪”个不停，表示不服。 叶萧的心思全不在他们身上了，一字字品着纪磊的转述再转述，神情渐渐地凝重了起来，好像品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半天没说话，等迪迪、大黑全都消停了，他们才注意到叶萧的不对劲。 “哥，你怎么了？”迪迪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们没听出来吗？”叶萧被从沉思当中惊醒过来，皱着眉头反问道。 ……你在说啥？ ……明显没有！ 纪磊摇头，迪迪摇头……连带着大黑都在摇头。 “戒惧。”叶萧吐出一个词来，接着仿佛打开了闸门一般，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恐惧、担忧、害怕、谨慎、重视……”他看到迪迪等人全都是一脸懵逼模样，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战士圣者们。”“对我们？”迪迪拿手指着鼻子，眨着眼睛不敢置信。 他们可没听出这点来，明明只有排斥嘛，圣者们分明是在规则（圣者信物参赛），以及拳圣的据理力争下，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偏偏还是不爽，于是列了一个几乎不可能达到的条件，相当于变相拒绝嘛。 哪里至于到那个地步？ “谁说是对我们？”叶萧翻着白眼，手指正南方向，“是他们！”“半兽人？”纪磊震惊，迪迪等人错愕。 分明没有一句话提到那边，这是哪里推出来的？ 叶萧注意到纪磊反应，又皱了皱眉头，摇头心道：“看来对半兽人的真正威胁，还没有传播出去，停留在小石城上层。”他忽然没有了细说的兴致，只是简单地道：“他们对我们如此排斥，立下了苛刻条件，其实也证明了另外一件事情。 那就是，如果真的超群拔类，能够代表小石城战胜对岸，那么什么都不用计较。”“如果不是堪称戒惧，无比重视，又怎会如此？”叶萧随口打了个比方：“这就像你们对别人说，只要你能打赢隔壁那条狗，那么我给你打了右脸再打左脸？”“可能吗？”叶萧一问，众人摇头，只有大黑在欢快地点头，跟心里回答道：“可能呀，只要那条狗是偶大黑~汪~”这一比方，迪迪他们就明白了，连纪磊也若有所思，恍然大悟模样。 战士圣者们在这个事情上的态度，的确说明了很多事情。 若非小石城方面对对岸的半兽人戒惧如此，重视如此，又怎会在潜意识里体现出这一点来？ 沉默稍顷，纪磊不太确定地道：“叶哥，会不会是你想得太复杂了？”“比如，真的只是因为圣者信物的规矩？或者是我师父挥拳头了？”叶萧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淡淡地道：“眼见为实吧。 反正很快，我们就能在海狩祭里见识到了。”“话说……”叶萧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我们还没有见过半兽人长什么样？圆的还是扁的，有得见识吗？”他用的是问句，心里面却笃定是有的。 小石城方面如果对半兽人如此戒惧，对海狩祭这般看重，没道理会不留下几个活口，供晚辈见识、熟悉。 “有啊。”果不其然，纪磊一拍胸口，“我带你们去。”他心里面也毛毛的，难得积极，不用叶萧再拿鱼皮甲威胁，主动地就头前带路了。 呼啦啦一群人涌了出去，大院子里难得清静下来，拳圣那些战士学徒们算是逮着机会了，一涌而出，又开始呼呼喝喝，沉腰坐马，一拳拳轰在石头上。 在纪磊的带领下，叶萧他们穿过大半个小石城到了郊外。 一路上，他们发现小石城里不少气势彪悍的战士学徒们，看他们眼神都不对了。 有仇视，有挑衅，有好奇……总之既负责，又古怪，看得他们不由得又加快了几分脚步。 “看来消息流传出去了，我们是碎颅教头传人的身份，大半个小石城都知道了。”叶萧有些无奈，郁闷后面到街面上觅食之类的事情，估摸着不好做了。 又有些理所当然，这事既然被其余圣者知道了，那就代表着他们的学徒们也知道了，很难不传遍整个小石城。 说不准里面还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要在资格赛里来个下马威，让他们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呢？ 叶萧甩了甩脑袋，将这些事情甩了出去，反正又管不得别人想什么，到时狠狠打脸回去就是了，多想无用。 “咦？”当叶萧将注意力放到赶路上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纪磊，那是什么地方？”叶萧上赶两步，与纪磊、纪灵并肩而行，伸手一指问道。 那是一大片空旷地方，有野草一人高，依稀能看到木、石栅栏，有断壁残垣的生活痕迹。 小石城毕竟不是什么寸土寸金地方，有些荒废地界，本不足为怪。 叶萧奇怪的是前头带路的纪磊，分明就是有意无意地对那个地方绕着走，宁愿多绕些路，也不愿从中穿行而过。 “那里……”纪磊磕绊了一下，还是解释道：“……当年的战士营地。”“嗯？”叶萧和迪迪眉头一扬，眼中精光迸射，隐约猜到了什么？ 纪磊两手一摊道：“你们或许已经猜到了，不错，就是你们想的那一个……” 第五百六十七章 半兽人 “就是这里？”叶萧和迪迪霍地一下，猛地止步，异口同声。 纪磊沉重地点了点头，道：“这就是当年碎颅教头主持的那个战士营地。”他说得有些艰难，就像是在沙漠里面跋涉了多日，滴水未进一样。 “就是在这个地方，碎颅教头一夜疯魔，杀尽来犯的半兽人和战士学徒。”“那一夜，营地里尽是烂泥泥泞，又被鲜血浸透，被脑浆点缀碎白，一具具尸体全躺在了烂泥里。”明明只是简单地陈述，说的又是叶萧他们早就知道的事情，兴许是地方的原因吧，因为就在战士营地旁，叶萧和迪迪分明从中听出了浓郁的血腥味道与残忍酷烈。 知道是这个地方，叶萧难免就多看了一眼。 目之所及，他看到里面野草深深，一人高低不过等闲，又看到断壁残桓上，有十余年不曾褪去的红褐血色……一股腐朽、荒芜的味道，为微风送来，不是泥土的芬芳，而是在泥土里面腐朽。 这种荒凉，看得叶萧和迪迪两个相关人心有戚戚焉。 他们知道，想必小石城中多的是类似纪磊他们这样的人，不愿意踏进那个地方，宁愿远远地绕开。 于是愈加地荒芜，就像是丑陋的伤疤，纵然是伤势好了，还刻画在皮肤上，消除不去。 “走吧。”叶萧想了想，打消了现在进去一看的念头，对纪磊说道。 他们比起前面半段在小石城战士学徒们无数异样目光里面时候，更要沉默的气氛，更要快速的脚步，离去。 离得远远地，叶萧依稀能听到从废弃营地方向传来一声声声嘶力竭的高亢，好像有人在唱着荒凉的曲调。 仔细要再听，又听不真切了，好像一路消散在了呼啸的风里面。 很快，在纪磊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目的地。 那也是一个废弃的营地，是在战士营地这个做法废弃后，随之废弃的一个个小型战士营地之一。 它没有碎颅教头那个大，也没有沉重的历史，未干的血迹斑斑，所以被改造起来，发挥出来新的作用。 “这是一个俘虏营？”叶萧刚走进去，就下意识地拿手捂住了口鼻。 在他身后，昭昭、铁蛋那边都传来了作呕的声音。 前头的纪磊和纪灵明显早有准备，施施然地取出厚布捂住了鼻子。 他们明显经验丰富得很，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却蔫坏地不提醒叶萧等人。 纪磊一边用厚布捂着口鼻，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叶萧被熏得快吐了的表情，总算是抱了一箭之仇。 叶萧翻着白眼，拿衣袖挡在鼻子前，一脚深一脚浅地在这处俘虏营地中前行着。 地面上布满了烂泥般的污秽，明显排水、清洁之类行为是从来没有做过的。 营地有几个长满了络腮胡子的战士看守着，腰间挎刀剑，手上持鞭子，时不时地一鞭子抽出去，便是“啪”地一声脆响，以及闷声嚎叫声传来。 那些战士看到叶萧等人进来，先是下意识地警惕，待纪磊迎上去对他们说什么后，他们旋即放松下了，又恢复到了懒洋洋模样。 叶萧的注意力全没有在那些明显是看守的战士身上，从进入营地后，眼珠子便乱转，落处全在那些脖子上系着锁链，被栓在一根根石头柱子旁的半兽人身上。 看到他们，叶萧就知道半兽人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 这些半兽人太半是一半像人，一半像兽。 不似牛魔人、灵狐族这样的异人，他们的一半像兽是一种充满了污浊味道，仿佛生生截搭上去的肮脏污秽模样。 如一个半虎人，身上斑秃般地一块块虎皮点缀着，仿佛是秃毛的老虎。 再如一个半牛人，不仅仅是牛角指天，后背还有一块牛皮，并且四肢成蹄状，不能直立行走……这都还算好的，有的简直就是大杂烩与乱拼接，天知道他妈妈是怎么把他生出来的？ 狗头，人身，虎爪，鳄鱼皮，蛇尾巴……这些东西，零零碎碎地拼在身上，那种污浊肮脏的感觉简直要喷薄出来。 他们一个个动作迟缓，神情麻木，唯有一双眼睛里还有疯狂嗜血的鲜红颜色。 “块头很大，肌肉很厚，骨头粗壮，力量不小。”叶萧和迪迪目测着，暗暗地做着判断。 昭昭的着眼点明显跟他们两个不同，她有些不忍心看，还捂住了铁蛋的眼睛，低声道：“好惨。”是挺惨的。 这些半兽人身上全都有重体力劳动的痕迹，如那个半牛人肩膀都被压烂了，伤口处溃烂又掺杂着石头粉末的痕迹。 在俘虏营里哪里有不干活的？ 对这一点，叶萧他们倒是早就从纪磊口中掏出来了。 这些会在俘虏营中等死的半兽人全是没有什么价值的，偶尔还会被提出去当活靶子跟给战士学徒练手。 还没有被弄死的半兽人，则会被鞭子抽去帮小石城开采石头。 小石城里战士学徒们，不仅仅是只有拳圣门下喜欢跟石头较劲儿，其他几家也差不多，石头的消耗量有多大就知道了。 绝大多数的半兽人俘虏，全都会不堪重负地活活累死在石头矿坑里。 还没有死的，被关在俘虏营里，一个个都被锁链锁在石头柱子上，吃喝拉撒全在方圆一丈范围之内，其肮脏龌龊凄惨，足可让昭昭这样软心肠的妹子觉得太惨了。 “他们是很惨，我们比奇人族的俘虏，在他们那里还要更惨。”纪磊交涉完毕回来，正好听到昭昭的话，正色地说道。 “他们怎么了？”昭昭好奇地问，叶萧和迪迪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他们……”纪磊垂下眼睛，握紧拳头，并愤怒亦有悲伤，平复了下情绪才道：“……饥荒时候，他们就是肉，可以拿来吃，头骨会被做成酒器。 平常时候，无论男女，都会被半兽人当做生育工具来豢养。”……生育工具。 叶萧等人面面相觑，一股寒意嗖嗖嗖地从尾椎骨往上窜起。 “我见过被当成生育工具，后来又被营救回来的俘虏，整个人都已经毁了，意识全部崩溃，只剩下生育的本能。 那才是……”纪磊顿了顿，在他旁边的纪灵俏脸上也全是愤慨之色，齐声道：“……太惨了。”叶萧沉吟了一下，将目光落到迪迪身上，看得强壮的牛魔人遍体生寒，仿佛可以看到自己躺在床上，然后一头头半兽人坐上来的惨状。 迪迪吓坏了，摇头，再摇头，坚决地道：“俺肯定好好练，坚决不会被俘虏的。”“俺只会骑人，不会被人骑！” 第五百六十八章 猫女，天赋能力 “我们继续看看。”叶萧决定不去想惨不惨的问题，双方这是战争，落入对方手里，再想这个问题未免迟了点，也无意义。 他一边跟着纪磊和纪灵往深处去，一边对着迪迪道：“憨货，你去试试他们。”“嗯！”迪迪会意地点了点头，扭动手腕，发出噼里啪啦地一阵脆响声，迈步向着一头看着最高壮的半象人走去。 这本就是叶萧他们过来这个腌臜地方的目的，纪磊自然没有意见。 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看守战士交涉的，那些战士也跟没看到一样，任凭迪迪踏入栓着半象人的石柱范围。 叶萧瞄了一眼，就没再关注，专心地跟着纪磊往营地更深处去。 他是半点不担心。 迪迪对付个手无寸铁，还被在俘虏营地里折腾去半条命，每天都要干重活榨干力气的半兽人，这还有什么危险好说？ 要是连这都要关注、担心的话，那趁早别人迪迪参加什么海狩祭，还不够人当菜吃的。 “咦？”前行到营地深处，这里稍稍干净上一些，关押的半兽人也要少上很多，叶萧一眼扫去，忽然惊疑出声。 之前他就发现了，越是向着俘虏营地深处去，里面关押的半兽人就越像人，身上那种污浊感就越轻。 这下叶萧会突然惊疑出声，却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很特殊的半兽人。 该半兽人一样被栓在石柱上——叶萧很是怀疑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小石城战士们在表达一种侮辱的意思，简单说，没把半兽人当人？压根就是在栓畜生。 不同是，她头顶上还有一顶破破烂烂的帐篷，好像生怕她风吹日晒的，会给晒死了过去。 她身上更没有背石头之类重活痕迹，感觉就像是一只洗刷刷得干干净净的猫狗被栓在主人身边一样。 叶萧仔细打量了一下，脸上神色愈发地古怪了起来。 那是女半兽人，猫女。 她身上的花纹像是豹猫。 耳朵毛茸茸，连带头发在内，她的毛发是猫儿里面最常见的棕黄色。 在叶萧看过去的时候，她也跟只猫儿一样趴伏在地上，前臂贴地，小腿贴地，背略略弓起，屁股上还翘着一根尾巴。 乍一看，叶萧还以为小石城战士们将一个狄猫人误以为是半兽人关了起来呢。 仔细一看，他就知道不是了。 这个猫女全身赤裸，身上皮肤白嫩如雪，曲线亦如女子曼妙，偏偏一块块地有斑驳的猫皮覆体。 尤其是在胸腹间，像极了猫儿的胸腹。 也幸好如此，省去了叶萧等人尴尬，她实在是太像人了。 在叶萧他们看到猫女的时候，猫儿也同样看到了他们。 一瞬间，她的眼睛就变成了竖瞳，呈黄绿色，背更加地拱起，全身炸毛，尤其是耳朵和尾巴，旗杆一样高高地竖起来。 这明显是在威胁，是受到了刺激，跟家养的猫儿没有什么区别。 问题是……“好可爱。”昭昭双手捧脸，眼睛都要成了星星状。 纪磊、叶萧这回没有反驳她，全都在默默地点头。 这猫女的样子，实在是又萌又可爱，全无外面那些给人以污浊不堪的感觉，反而干净得像家养的宠物，看着就让人想抱回家养起来。 “纪磊，你的意思是？”叶萧又看了几眼，若有所思，干脆问道。 纪磊一指猫女，道：“就像你看到的一样，等级越高的半兽人，他就越像是人，大致接近于异人，只是保留了某种野兽的痕迹。”“不仅仅是外表，也包括了智慧越高，最高等的半兽人其智慧与我们基本没有两样。”叶萧明白了纪磊的意思，他是生怕他们几个被外面那些半兽人误导，以为所有的半兽人都是没有脑子的。 “她是半兽人里面的贵族？”叶萧冲着猫女所在挑了挑下巴问道。 他又不傻，从半兽人猫女受到的优待就知道，这位猫女怕是在半兽人当中地位不低，十之八九还是不久之后海狩祭里小石城一方提供出来交换的俘虏。 “没错。”纪磊不太确定地道：“从我们小石城这么多年跟这些畜生战斗的经历来看，她应该还是那边的祭司、圣女一类角色，算是一个重要人物。”“只是……”纪磊略有迟疑，叶萧却一下捕捉到了其中重点，打断道：“你的意思是，这样身份的半兽人，怎么会轻易落入你们手中，对吗？”叶萧可是知道小石城这边撑死了玩玩海狩，并没有杀到对方地盘上，那又是怎么会俘虏到这样基本不会离开大本营的高等半兽人猫女呢？ 纪磊一挥手，抬高了声线道：“就是啊。她是在那个旧营地附近被抓到了，不知道她偷偷潜入过来是要做什么？”“旧营地……”叶萧神情一动，自然知道纪磊所指的就是他们刚刚路过的，曾经属于碎颅教头的那处战士营地。 除了当年碎颅教头疯魔那一晚，从来没有半兽人那么明目张胆地踏入小石城地盘。 猫女这么一上岸，那边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将她完整地送过来。 叶萧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当时海上肯定打成了一片，不知道多少双方战士的头颅成了对方腰间夸功的战利品。 他们在对着猫女品头论足时候，叶萧目光须臾不离其身上，敏锐地察觉到他们在提到猫女来历时候，她瞳孔骤缩了一下，还在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 叶萧神情一动间，身后忽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是迪迪。 叶萧对迪迪的脚步声熟悉得不行，第一时间就判断出来了。 他扭头一看，迪迪正好走到面前，手上还拿着一块不知道哪里来的破布，一下下地擦拭着手上血迹。 似乎是迪迪身上的血腥味道刺激了猫女，她发出“喵”地一声尖叫，其声高亢，好像被踩了尾巴。 叶萧看都不往那边看上一眼，只是问道：“迪迪，怎样？”“力大，皮厚，骨硬。”迪迪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力量也奇怪，不像我们锻炼出来的力量，是纯粹的，他们的力量有一种说不出的污浊味道。”“还有呢？”叶萧眉头一挑，神情凝重。 迪迪刚刚说的那些，在战士搏杀里面，只是差上一点，就是生死之别。 样样强悍，怪不得小石城如临大敌。 “还有就是……”迪迪挠挠脑袋，好像很难形容，纠结了半天才道：“他们不仅仅是长得像野兽，野兽的能力也一样继承了。”“虎扑，牛顶……”迪迪讲得不是很清楚，叶萧却明白了。 这是天赋能力！ 半兽人不仅仅继承了野兽的外貌与血脉，还有与之相关的天赋能力。 叶萧神情凝重之极，仰起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出声：“王倬，你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 第五百六十九章 废弃之地，正合练习 “要不要这么巧？”叶萧有哔了大黑般的感觉。 他仿佛回到了海门城，在水门上与王倬对峙之际。 叶萧还记得王倬打开箱子，拿出那些版画，嗤之以鼻的神情。 自然，他更不会忘记王倬所说的话。 那些东西，本来就是王倬所伪造的，上面记录着的曾经发生过的灾难，基本是王倬用写小说一般的方式胡诌乱扯出来的。 可是，现在，当前，叶萧听着迪迪形容，看着猫女炸毛，置身在俘虏营地，感受到了小石城对半兽人如临大敌的忌惮……他开始觉得，王倬去当什么海贼，简直是屈了大才了。 预言家才是他的归宿！ “靠！”“瞎猫碰上死耗子，瞎扯也能撞上真相。”“这狗屎运走的，踩到的那泡该不会是大黑拉的吧？”叶萧忍不住吐槽出声。 “汪~”大黑警惕地夹着尾巴扭过来看向叶萧，狗脸狐疑，好像在问：你在叫偶？ 叶萧摆了摆手，示意走了，心情有些沉重，哪里有兴趣跟大黑逗趣。 “喵~~”猫女还在凄厉地叫着，就跟有人踩着她尾巴不放，还在碾啊碾地一样。 纪磊他们都跟着叶萧一起往外走去。 快要离了猫女视线，叶萧冲着身后一摆手，淡淡地道：“别叫了，我知道你能听得懂，估计还能说。 装成猫有意思嘛。”话音刚落，叶萧背影已远。 他看不到对方反应，也没心情去管对方是不是还在继续装猫儿。 只是当叶萧他们踏出俘虏营地时候，凄厉的猫叫声已经听不到了。 从猫女那里一直走到俘虏营地外，叶萧全程都在想着几个问题：“王倬是不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还是单纯地巧合，并没有那么严重？”“半兽人究竟是不是玛法大陆，是不是比奇王国的未来之敌？”“这些啊……”叶萧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决定不想那么远了，“……都要眼见为实。”在离开俘虏营地后，大家都沉默了下来，各自想的心事，总之基本脱不开不久后的海狩祭。 想到要跟半兽人当中最强的一批年轻人以命相搏，互相用脑袋来妆点彼此腰间，无形的压力就笼罩了下来。 即便是纪磊这样纯正的小石城战士，亦不例外。 叶萧无比庆幸来了这么一趟，原本虽然看不见，却绝对存在心中的轻敌与戏耍的心思，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认真起来了。 “纪磊。”走着走着，叶萧忽然停下脚步，问道：“那三项资格赛，可有练习的地方，我决定我家迪迪需要提前练一练了。”“这个……”纪磊搓了搓脸，有些犯难地道：“城里面自然是有的，我们几家圣者门下也有专门的地方，只是……”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叶萧翻了翻白眼，心里面跟明镜儿似的。 无非是在小石城里面，除了他们拳圣门下，他们几个怕是早就列入了黑名单，典型的不受欢迎人群。 迪迪要是去那些地方练习，倒不怕不围殴，众矢之的估计是逃不了的。 万一再来个这个门下，那个学徒的挑衅，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打也不好，被打不干。 那还练什么？ “没有其他地方吗？”叶萧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 不用他问，纪磊一直在搓脸想着，脸都搓红了。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这段时间显得分外沉默的纪灵一脚踩了过去，还在纪磊的脚面上碾了碾。 “嘶~”纪磊倒抽了一口凉气，疼得跳脚。 叶萧见到纪灵这个熟极而流的动作，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望向身后。 好在身后空荡荡，从拳圣那边离开后，叶萧就让小九先回去了黄昏界。 倒不是休息，现在的小九不需要再在黄昏界中呆那么长的时间了。 只是感受到了来自整个小石城的满满敌意后，叶萧还是决定藏起一部分底牌，不要让小九曝露在所有人的视线范围内。 这样万一要是有什么事，好歹还能占个出其不意。 这会儿，叶萧对自己那个决断感觉着实是英明啊。 “不能让小九被教坏了。”叶萧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就被纪灵接下来的话给荡涤得干干净净，别说敬而远之了，恨不得将她抱起来亲上一口。 “笨死了。”纪灵瞥了一眼怒视的纪磊，丝毫不将他的怒火放在眼里，伸出纤细手指指了指某个方向，道：“不还有那个地方吗？”“别人不愿意去，叶哥他们总不会忌讳吧？”“是啊，我怎么没想到，真是笨死的。”纪磊一拍脑袋，顾不得跟纪灵玩“我用眼睛杀死你”的游戏，兴奋地对叶萧说道：“纪灵说得对，那里就有很有的训练地方，虽然有些荒废了，整理整理还能用的。”“那里绝对不会有人去的。”叶萧在纪灵一指的方向，再加上几句描述一出，他便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 他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喜色来，心想：“有门，绝对有门！”纪灵所指的不是别的地方，就是不久前他们刚刚路过的，曾经属于过碎颅教头的战士营地旧址。 资格赛考的三项并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在十年前碎颅教头那个时代，一样也是有的。 既然如此，怎么会没有合适的练习地方呢？ “走，就去那里！”叶萧一拽还没有弄清楚情况的迪迪，兴冲冲地就往废弃的战士营地去。 “我们也去那里跟你们一起练习吧。”“让你们见识下我们的实力。”纪磊说得嚣张，其心意却是好的，叶萧哪里会不明白？冲着他和纪灵感激地点了点头。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废弃的战士营地外，在纪磊的指出下，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找出了当年该营地战士学徒们训练过的地方。 一番收拾，叶萧满意地看着眼前一幕，拍着迪迪粗壮的胳膊道：“就是这里。 迪迪，你假假也是铁匠师父的传承学徒，在他老人家当年的地盘上练习，再合适不过了。”迪迪先是点头，再是摇头，脸上全是把黄连当成狗粮给吃了的苦色。 “哥！你是俺亲哥。”“看看这个，好难啊~~~”迪迪的惨叫声，打破了废弃战士营地外练习场积淀了十年的沉寂…… 第五百七十章 如此三项，如何冠绝 “这是百丈冲锋。”纪磊指着眼前二十条并列的直道开始介绍。 至于迪迪的惨叫声，在刚刚爆发出来的时候，就被叶萧镇压了。 镇压方式也简单，先冲着迪迪的后脑上上来一巴掌——手感可好了——再拍着胸脯说“万事有我呢”。 迪迪立刻就不嚎了，兴冲冲地跟在纪磊身边听他介绍。 看到迪迪这个样子，叶萧无比怀疑，他是不是中了什么圈套？ 转眼间，叶萧就不想这个问题了，他的注意力被纪磊的介绍，以及眼前的设施吸引了过去。 在百丈冲锋赛道的尽头，共有二十座人像立在那里。 每一座人像都是纯由石头雕刻出来的，雕工粗犷，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地方，要说特别，唯一特别的就是每个石像都够重，并且脑袋上方顶门处是凹陷下去的。 “像是用来搁什么东西的？”叶萧摸着下巴绕着石像走了几圈子，还用手推了几下，纹丝不动。 纪磊挺起胸膛，骄傲地道：“沙漏，那里搁的是我们从比奇城请巧手工匠订做的沙漏。”“一旦跑到了终点，还不算结束，参赛的人要在最后飞扑出去，一击扑倒石像。 那样的话石像头顶的沙漏会同时落下来。 一失去平衡，没有落下的沙子不会再往下落；已经落下的也会悬停在半道上。 这样就能精准地分出先后，别出胜负。”纪磊胸膛高到腰都在向后弯，让很认真听的叶萧嗤之以鼻，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你设计的？”“……”纪磊挺起的胸膛垮下去了，垂头丧气地道：“不是。”叶萧没再说话，但那神情分明是在说：“那你在得意什么？”泼冷水归泼冷水，叶萧其实听得很仔细，一点都不比真的要上阵的迪迪差。 “想要取得第一，不仅仅是跑得最快那么简单，最后凭着冲劲儿爆发出力量的技巧也很重要，不然推不动石人，什么都白搭。”“这个……”叶萧看着跃跃欲试的迪迪，放心了，“……但凡用到蛮力的地方，迪迪肯定没问题。”“那就剩下跑了，还有一点小技巧上练习下，不吃亏就好了。”叶萧一边跟着纪磊往下一处去，一边沉吟着。 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在海边了。 潮水一波波地涌上来，舔在所以人的衣服下摆，好像是顽皮孩子在伸手拉着，声声说着“快下来跟我玩儿吧”。 叶萧他们就真的下去了。 在纪磊的带领下，他们向着海里面涉水而去了十余丈，海水淹过腰肢了，纪磊才停了下。 “喏~那里就是飞鱼竞速的水道。”“一样是百丈长。”“只是……”纪磊卖关子，叶萧干脆就没理会他，哪里需要他说，用眼睛看，叶萧也知道这里面蹊跷了。 说是百丈的水道，其实每条用浮标标记出来的水道，撑死了也就是十几丈的样子。 在每条水道的源头和尽头，全都杵着一座暗礁。 换句话说，要在百丈水道竞速当中完成整个比试，至少要来回八趟以上。 每次水道尽头，就要配合上一个转身、借力的动作，不然只是傻游，到了地方再停下来，重新游起，别人都不知道游哪里去了。 “……”迪迪扭过头，一脸幽怨地看着叶萧。 一般正常挥胳膊踩水往死里游，他都没有把握，毕竟他不擅长游泳啊。 更别说是还加上这个转身、技巧什么的了。 迪迪很想抱着叶萧大腿，嚎上一嗓子：“迪迪，不，弟弟做不到啊。”跟他表情截然不同的是，昭昭跃跃欲试模样，要不是抱着铁蛋防止让他被水给冲走喽，看昭昭模样都想下去游上几个来回。 看叶萧他们注意到她，昭昭扑闪着大眼睛，很是无辜地道：“很简单的嘛。”“好吧……”叶萧安慰地拍了拍迪迪的肩膀，顺便问纪磊：“最后一个呢？”纪磊二话不说，掉头淌水向着岸上去，边走边道：“举鼎是最简单的了，我觉得迪迪没问题。”迪迪深以为然。 看过前两个后，他也就是对这个拼力气的项目有些把握了。 其他的两个，别说是什么超群拔类，迪迪深深地觉得，不垫底，都算是老天爷忘记睁眼了。 最后一项，不挑场所，就是石头打造的大鼎全给藏高过人头的野草丛中了，要拨拉出来比较难。 一番折腾后，一字排开，大小不一，形制相同的石质大鼎，一尊尊地出现在了叶萧他们面前。 “好家伙。”迪迪摩拳擦掌地，不是哀怨了这回，分明就是兴奋。 那些石头大鼎在叶萧眼中就不叫鼎，全是实心的。 三条腿，圆乎乎的身形，勉强可以用来抓的鼎耳，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规则就更简单了，纪磊这回连卖关子的心都没有了，有气无力地道：“举鼎过顶，周行十步，掷出一丈，便算成功。”叶萧唯独在这一关，对迪迪是无比放心的，拼蛮力嘛，当年碎颅教头对迪迪都是夸赞的，不然那么结结实实的碎颅锤，也不是说拎就能拎的。 他看都不看手痒上去举鼎玩儿的迪迪，反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纪磊，笑问道：“我猜你肯定不擅长这个。”纪磊还想梗着脖子力争一下，结果抬眼就看到迪迪将一个石鼎高举过顶，还是单手……单手……“好吧。”他对比下人家比自己大腿都粗的胳膊，再看看自己的，纪磊直接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地道：“力气上我是有些弱，这不是年纪还小，等我再大几岁，力气也会很大的。”对此，叶萧只有“呵呵呵”送给他了。 纪磊也知道不靠谱，哼了一声，又道：“我最擅长的是百丈冲锋，保准让那头牛连我屁股都摸不到。”……谁又想摸了。 叶萧一阵无语，却知道纪磊说的多半是真，不然拳圣也不会将他的名字报上来。 “那么，纪灵呢？”他心中动念，扭头向着纪灵望去。 纪灵一指他们刚离开的地方，笑道：“我擅长游泳。”……原来是这样，叶萧懂了。 他找了一处草没有那么深，还算是草地的地方，席地坐了下来。 伴着迪迪玩得不亦乐乎，一尊尊大石鼎被举起来又扔下去的声音，叶萧陷入了沉思当中。 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迪迪在三个项目中全都冠绝同代呢？ 第五百七十一章 得胜靴，海之女 “第一项是——百丈冲锋。”叶萧坐在草地上，一手不断地揪着草茎，一手用手背蹭着下巴，沉吟不语。 “推石人没什么好说的，借着冲势化为力量，本就是武技范畴，迪迪没问题的。”“麻烦的是速度……”叶萧看了纪磊一眼，人这身材才是速度型，迪迪有人家几个重，想要跑出更快的速度，难了。 没一会儿工夫，他身边的草地都给他拔秃噜了，还是没有想出来。 叶萧还在犯难呢，发现昭昭和纪灵不见了，纪磊还在身边晃悠。 昭昭她们叶萧自然不担心，远远传来的嘻笑声音，泼水的声音，已经足以说明他们在做什么了？ 反倒是纪磊，看上去怪怪的。 他叫一个坐立不安，时不时地拿脚踢地上的碎石，时不时地又深蹲暴起，做出双手推石人的动作，多动得不行，偏偏又耐着性子没有去训练。 “你不去跑上几圈子？”叶萧开口了。 他倒不是被纪磊在身边晃悠烦了，而是实在想不出办法，准备实际看纪磊跑上几次。 纪磊有些意动地舔了舔嘴唇，原地做出几个高抬腿的动作，却还是摇头，坚决地道：“不跑。”“嗯？”叶萧来了兴致，问道：“为什么？ 看不上这里的环境，你不是说了要跟我们一起训练的吗？ 又舔回去了？”“我才不会舔回去呢。”纪磊一蹦三尺高地说完，反应过来了，再蹦起来了，怒道：“我才是不是狗，不舔！”大黑“汪”地一声表示愤怒，基本是虚应其事，它已经对这个动不动拿狗来说事的世界绝望了。 面对叶萧狐疑的眼神，纪磊泄气了，说了实话：“我没带得胜靴的时候是不冲锋的。”“马上就要开始资格赛了，我不想坏了节奏和感觉。”叶萧自动忽略了后半句，问道：“得胜靴，那是什么鬼？”纪磊闲着也是闲着，在叶萧旁边坐下，随口解释道：“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冲锋比赛得到第一时候穿的靴子，以后每次穿它我总觉得运气特别的好，总能拿第一。”他兴致勃勃地想要说哪一次跑他前面的摔倒了，又有哪一次某个先跑完的竟然差一点儿没推动石人等等，想要证明得胜靴真的很有用的说。 叶萧本想“呵呵”他的，这种暗示他见多了，该输还输，全是自个儿跟自个儿逗闷子呢。 他嘴角都弯起来了，马上要“呵呵”纪磊一脸，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神情一变。 “等等，其他人是不是也有这个习惯？”“总不能每一个人都是靴子吧？”“会不会有其他东西？”叶萧这么连珠炮般地一问，直接将纪磊跟问懵了。 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本能地想问叶萧问这些不搭界的东西做什么，结果一抬头对上叶萧放光的眼睛，莫名地就觉得好大压力，改口直接说出了答案：“有啊。”“我有一个朋友，他要穿三层我袜子，还有一个要挂上女朋友给绣的荷包。”纪磊冥思苦想着举例：“还有一个最夸张，他非得在脑袋上顶一个大大的帽子，半边脸都遮了。”“够了，够了，够了。”叶萧兴奋得蹦了起来，绕着纪磊在一个呼吸时间里，绕了七八个圈子，溅起的草屑扑了纪磊满头满脸的，喷嚏连打。 “我知道了，我有办法了。”“哈哈，竟然还可以这样！”叶萧一把将纪磊拽了起来，满脸惋惜地看着他，道：“可惜你是个男的，不然就凭你刚刚的话，我非抱着你的脑袋啃上一口。”纪磊拍打着头脸上的草屑，本来想控诉的，听这话吓得一哆嗦，又给咽了回去。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啊，你怎么就想到了？”纪磊觉得智慧受到了侮辱，仿佛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在说：你是半兽人，你就是半兽人，你妥妥的半兽人。 这没法忍啊。 纪磊追着叶萧的屁股，一路追到了飞鱼竞速的水道处，愣是没有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不管他怎么问，叶萧永远是神神秘秘地道：“你到比赛时候就知道了。”纪磊不得不颓然放弃，深深地了解到双方在卖关子功力上的天差地别。 等站到了水里，贴近水道，无论是纪磊还是叶萧，心思就全跟那一朵朵溅起的浪花儿似的，紧随着两条水中翻腾的身影而去，再没有心思放其他地方了。 纪灵和昭昭都是玩耍，全没有带上水靠之类的能方便游泳的装备，就是直接下水。 不过她们也不是在戏水玩儿，而是正儿八经地按照规则游起来。 “扑腾~扑腾~~扑腾~~”叶萧和纪磊看得目不转睛，齐齐喃喃出声：“好快！”纪磊说的是昭昭。 本以为小石城年轻一代游泳最快的纪灵，至少能甩昭昭一大截，没想到在水中昭昭灵活得跟一条鱼儿似的，姿势也优美如鱼，即算是在转身时候，都丝毫不弱于纪灵。 那种水性，那种柔韧，那种仿佛天生的在水中之亲和……这些全都让纪磊羡慕得眼睛蓝汪汪的。 “不愧是当年山海主左右手的灵狐族啊，在水中真是了不得。”叶萧听在耳中，嘴角弯起，心想：“你还不知道昭昭曾经还是灵狐圣女，在灵狐族的传统里面，跟海的女儿差不多了，不会水算什么话？”水中的两个女孩子毕竟不是真的要分出个胜负来，只是戏水到了一半，玩上一把罢了。 没两个转身，她们就停了下来，手拉手地向着叶萧这边走来。 她们身上衣服湿透，贴在身上，凹凸得身材玲珑有致，丰盈的丰盈，挺拔的挺拔，只有两个人，却给叶萧他们凭空生出了眼花缭乱之感。 “喂~”来到面前，看到叶萧和纪磊还是愣愣的模样，昭昭拿手在两人面前晃晃，做出凶巴巴样子喝道：“看傻了吗？”旋即，她贴近叶萧，整个人几乎挂叶萧身上了，咬着耳朵说道：“道士哥哥，大笨牛麻烦了，她游得好快。”叶萧回过神，扭头，微微一笑：“你不也很快吗？”“这，我就放心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老疯子 放心……放心什么？ 昭昭一头雾水，纪磊叹了口气，一副“我习惯了”的样子。 叶萧到底也没说，哈哈大笑着，掉头就走，在身后溅出了一屁股海水。 上了岸上，叶萧直奔跟一尊尊石鼎玩儿得可开心了的迪迪，一把拽上他，开始了资格赛前的准备。 在叶萧说来是准备，落到纪磊和纪灵那边，压根是瞎胡闹。 他先将纪磊拉到了一边，用无比诚恳的语气说道：“纪磊，你看今天也没带得胜靴，反正也练不成了，不如帮我去弄点东西。”“哦，好。”纪磊本就呆得无聊，也就应了。 用不了一个呼吸时间，当叶萧在耳边说出要弄的什么东西后，纪磊才深深地知道了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在纪磊想要拒绝的时候，叶萧瞬间就变脸了。 先是说了不算无耻之徒舔回去啊舔回去，又是鱼皮甲没戏了扔水里也没你份，再来个要去找拳圣告状云云……最后纪磊没辙了，几乎是抱头鼠窜地去给叶萧置办他要的那些“东西”。 至于具体叶萧要让他弄什么东西，其他人就是再好奇，也没能从纪磊嘴巴里弄出来答案来。 每次一问，纪磊全是一副“我已生无可恋”，“往事不堪回首”的绝望表情，弄得纪灵狠狠地踩了他几脚便算了，实在是不忍心再问下去。 折腾完了纪磊，叶萧将魔掌又伸向了迪迪。 迪迪本以为会被拿鞭子放大黑，在跑道上跑成狗，然而并没有。 迪迪本以为会扑腾扑腾地被扔进水里，不游出一朵花儿来不让吃饭，然而并没有。 他宁愿有！ 整整一天，一直到太阳下山，迪迪全被叶萧强压着做各种动作。 昭昭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问题是昭昭是浑身柔软若无骨的软妹子啊，迪迪一头大笨牛，学着昭昭轻而易举的那些动作，简直比登天还难。 什么一字马，什么举脚过顶，什么树姿势，什么新月状……这一头，昭昭轻描淡写，姿势优美，赏心悦目。 那一边，迪迪龇牙咧嘴，踉踉跄跄，辣人眼睛。 迪迪再是哭爹喊娘，还是得做，必须做，只要不做，充当监工的大黑一口就咬屁股上，坚决不松口。 这回大黑可是在叶萧命令下，将神兽朱厌之力凝聚到了牙口上，一口下去，就是迪迪的牛皮都扛不住。 对此，叶萧理直气壮地道：“柔韧，给我练柔韧。”待得夕阳西下，叶萧意犹未尽地宣布今天训练结束时候，迪迪整个人软地上，比起打了一场战还要不堪。 当天夜里，拳圣家的大院子中，大帐篷再一次搭了起来。 这回，叶萧心安理得地不担心会影响到拳圣门下的训练了。 据说从明天开始，他们就要全部搬到外头练习去，坚决不准打扰叶萧等人休息。 “果然是二代好啊，老头子你为啥不给力呢。”叶萧嘟囔着，沉沉地陷入了梦乡的拥抱当中。 迪迪累了一天，那呼噜声早就震得帐篷一晃一晃的。 睡到半夜，叶萧隐隐地觉得似乎有人影从帐篷外走过，只是实在是太困了，又兼在拳圣眼皮底下安全无忧，努力了几下没睁开眼睛，也就算了。 次日，天刚刚擦亮，叶萧就拽着迪迪他们，连带着纪磊、纪灵，再次前往了废弃战士营地外的训练场。 在去的路上，迪迪的心目中充满了期待，浑身鼓胀着力量，恨不得再去举几个石鼎玩玩。 结果一到地头，迪迪直接就崩溃了。 叶萧依然是老一套，昭昭示范，大黑监督，迪迪负责柔若无骨……只是迪迪哀嚎得实在是太难听，跟杀猪似的，叶萧堵着耳朵也不济事，不得不挪得远远地，来个耳不听为净。 训练场本就在废弃的战士营地边上，叶萧信步而行，安步当车，不自觉地就走入了野草深处，等他回过神来，才冷不丁发现已经踏入了战士营地当中。 既然来了，他也没有打算马上出去，漫步其中，随意地走着。 倒塌的武器架上，武器锈蚀，木柄腐朽。 旺盛的草丛中，石锁再无人问津。 营地的角落里，屋子荒废空无一人，沦为各种小动物的巢穴……偶尔脚下陷入烂泥里，叶萧用力一拔，常常会带出黄白的骨头来。 “看来，他们都埋在了这里。”叶萧怅然一叹，恍惚间明明是在白天里，却像是能看到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幕幕般。 烂泥覆盖了整个营地，半兽人与战士学徒们在互相厮杀着，难分难解。 无论种族，生死公平，他们在一个个地倒下，渐渐地半兽人一方到底是夜袭，占到了上风。 然后，一个在篝火中把扭曲得如同魔神般的身影狂呼着，大叫着，高举着碎颅锤冲了出来……“啊啊啊啊~~~”叶萧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竟然真的有人在大叫。 此处是废弃的战士营地深处，野草兴许是得到了当年那场大战与一营地烂泥的滋润，长得出奇地高，遮天蔽日如林一般。 也就是叶萧正在废弃的战士营地当中，不然还在原处的话，兴许还听不到这声惨叫。 “有人！”“会是谁？”叶萧动念同时，拔脚就向着叫声传来的地方追去。 双方距离并不遥远，拨开了比人还高的野草，十余个呼吸过后，叶萧看到了一个人。 “嗯？”叶萧错愕了一下，停下来脚步，睁大了眼睛又仔细看了看。 第一反应下，他几乎以为是有人从关半兽人的俘虏营地里面逃了出来。 那是一个脸上黑漆漆一片，看不清楚容貌的老头，肮脏破烂的衣服，稻草般被污泥粘成一绺绺的头发，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着。 他仿佛没看到叶萧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面前，自顾自地哭嚎：“啊啊啊~~啊啊啊啊~~”哭声凄恻，如被赶出了狼群的老狼，在饥饿中对月嚎叫着。 听其声音，观其样貌，叶萧松了口气。 “是人，不是半兽人。”“是一个老疯子。”叶萧放松下来同时，遗憾顿生。 本以为会跟当年事情有关，所以才拔足追来，没想到竟然是一个疯子。 “也是，看小石城里人对这里忌讳莫深的样子，除了疯子，没人会来了。”叶萧摇了摇头，没打算打扰老疯子一个人的世界，掉头就要离去。 正在此时，带着哭腔的含糊声音，从身后传来：“烂泥，到处都是烂泥~啊啊啊~~”叶萧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醉方醒，夜人影 “你说什么？”叶萧转身，迈步，逼近老疯子跟前，看着他眼睛问道。 下一刻，他几乎以为刚刚还是听岔了。 老疯子眼神茫然没有焦距，大活人站面前如看不见，无意识地“啊啊啊”叫着，还在揪着头发，还在以头抢地……“估计是听错了。”叶萧挠挠头，生怕吓到了这个可怜的老人，倒退了两步，讪讪然地就要走。 一步，两步，三步……叶萧前三步还迈得缓慢，半回头望，后面就走得自然了，眼看就要走进前方野草深处。 突然——“不是他，不是他，是魔鬼，是魔鬼杀的。”“烂泥，好多烂泥……”老疯子夹杂在哭嚎声中的话，再次随风传入了叶萧耳中。 ……你这是有意的吧？一定是的吧？ 叶萧再转身，再迈步，走到老疯子面前，胸前憋闷得不行。 他一开始还认为这老疯子是耍着他玩儿，可再一细看，叶萧又不能不承认，这真是一个疯子的事实。 “我跟你耗上了。”叶萧挽起袖子，搬过一块勉强算是干净的石头，就那么在老疯子边上坐了下来。 反正老疯子仿佛是活在自己世界当中，压根看不见他，叶萧便毫不在意地盯着老疯子，一坐就是半天。 真的是半天。 叶萧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耐性，在老疯子边上整整坐了半天。 他终于确定了，老疯子不是在耍他，而是真的疯了。 在哭嚎声里，每隔上一段时间，老疯子就会说上几句人话，大致就是叶萧刚刚听到那几句。 身处当年那一夜发生血案的现场——废弃战士营地里，听着依稀与之相关的疯话，叶萧心中沉沉的，仿佛能看到遗人村里，终日沉默不语的铁匠。 “他一直活在那个痛苦的夜里吧？”叶萧看着眼前好像永远不曾解脱的老疯子，不知怎地就联系到了碎颅教头身上。 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碎颅教头坚硬得像是他手中的碎颅锤一样，没有疯掉罢了。 “清醒着，怕是会更痛苦吧。”叶萧感慨着，摇摇头，忽然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至始至终，老疯子都在自己的世界里，那里没有外人，没有叶萧。 他刚刚站起来，一个呼唤声传入耳中。 “叶哥~叶哥~”“你在哪里？”那是纪磊的声音。 叶萧喊了一声，表明了所在，便举步循声向着纪磊寻摸过来的方向走去。 他还没有走入齐人高的野草深处，悉悉率率一阵响，纪磊先一步钻了出来。 “总算找到你了。”纪磊松了口气，抓住叶萧胳膊，再左右一看，尤其是看到老疯子时候，目光突然一凝。 “你找我干嘛？”叶萧随口问着，就打算跟他离开。 “想让你说一声，别让那头大笨牛练什么该死的柔韧了，那有什么用？不如来跟我多跑几圈子。”“你穿着得胜靴来了？”“穿着了。叶哥你说说嘛，你不吭声，那头大笨牛练得哭爹喊娘地都不肯停。”“不行。”“啊~”纪磊看叶萧干脆利落坚决，只是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叶萧跟他并肩向着废弃战士营地外走去，边走边问道：“看样子，那个老疯子你认识？”“嗯。”纪磊点了点头，道：“据说当年那也是我们小石城里一个很厉害的战士，后来不知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说完，他看了叶萧一眼，接着道：“其实他不疯，只是不愿意醒而已。想让他醒也有办法。”“什么办法？”“灌醉他。”叶萧愣了一下，觉得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怪呢？ 想要让他醒，得先灌醉他！ 他很快回过味儿来，纪磊的意思是想要让老疯子清醒过来，只要让其喝酒就好了。 “谢了。”叶萧拍了拍他的肩膀，远远地已经能看到迪迪摆出了个柔软无比姿势，嘴巴里惯例地发出惨叫声。 到头来，叶萧也没有答应纪磊的要求，迪迪扎扎实实地又练了一整天的柔韧。 当天晚上，回到拳圣住处，躺回帐篷里，迪迪很快就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呼噜声，真是累得够呛。 难为迪迪对叶萧真是信任到了骨子里去了，惨叫归惨叫，一丝不苟地将乍看没有意义的柔韧练习坚持了下去。 看在这一点上，叶萧就没忍心一脚将他踹醒。 顶着快要能掀翻了帐篷的呼噜声，他折腾了好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晚上，叶萧睡得很差，要嘛是在梦中还能听到打雷样的呼噜声，要嘛就是迷迷糊糊地又听到了老疯子在哭嚎地说着梦话……有时候，有些事情，恰似老疯子的灌醉了才能醒过来一样，与理所当然的想象不同。 如一个人睡得安稳，未必就不容易惊醒；又如一个人睡得很不安稳，梦魇住了一样，其实反而是真的难醒。 就像今晚的叶萧。 他分不清楚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没有睡着。 隐约能感觉到帐篷外有人在走过来，又走过去，篝火将他的身影映在帐篷上，依稀还有脚步与唉声叹气的声音。 叶萧几次想要爬起来，掀开帐篷，揪住那人脖子喝问他为什么一次两次地在外面晃悠？ 可惜，他没能爬起来，每次刚刚要醒过来爬起来的时候，便又被重新卷入了梦中。 次日，醒来的叶萧一对熊猫眼睛，整个人都不好了。 “今天晚上，哼哼！”他暗下了决心，一脚踹醒迪迪，会和上纪磊他们，再次向着训练场去。 如之前每一次穿过小石城大街小巷里一样，又是一波波的注目礼。 也就是迪迪神经粗大，浑然不以为意，看到大姑娘小媳妇儿看他，还会弯起粗大胳膊晒肌肉。 要是换成了普通人，怕是早就被充满了怪异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了。 今天他们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在纪磊的带领下，很是买了几瓮烈酒。 这东西，在小石城里不要太多。 到了城外训练处，叶萧这回没有让迪迪直接开始训练，而是拉着他到了昨天看到老疯子的地方。 迪迪一边按叶萧的吩咐左手放下碎颅锤，一边右手搁下酒瓮，喜笑颜开的，还以为叶萧大发慈悲，准备放他一天假，哥俩好地喝上一顿。 不曾想，东西一放下，叶萧就变脸了，向着废弃战士营地外面一指，道：“去，练着。”“啊~”迪迪脸垮了下来，哭丧着道：“哥，你是俺亲哥啊。”“没错了。”叶萧笑，又一指，“但这妨碍我让你训练啊。”“再不过去，我就放大黑了。”迪迪没办法，只能一步三回头，脚步沉重地去了。 稍顷，有惨叫声遥遥地传来。 “不错，没偷懒。”叶萧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一字排开的酒瓮全给打开了。 就在碎颅锤边上。 顿时，浓郁的酒气弥漫开来，熏人欲醉。 不能称酒香，只能叫酒气，这酒烈得不行，在叶萧看来，还不如当初在苍月岛上被灌下去的那些果酒呢。 不过明显别人不是这么看到。 酒气弥漫不过片刻功夫，悉悉率率跟兔子窜过来的声音传来，接着野草被分开，老疯子饿虎扑食般地扑到了酒瓮处。 跟昨天一样，他依然看不到叶萧一般，就是大口大口地灌着酒。 一瓮，两瓮，三瓮……叶萧看得暗暗咋舌，这么点功夫被老疯子喝下去的酒，醉死他十个都有富裕。 正如纪磊所说，老疯子越喝眼睛越亮，亮得好像十年前在这个战士营地上空闪耀的星星。 不知过去了多久，老疯子伸向下一瓮酒的手停了下来，颤抖着，想要伸向碎颅锤。 “你……你……”“是教头回来了吗？” 第五百七十四章 烂泥干透人故去 “有门！”“教头”二字入耳，叶萧精神就是一振。 碎颅教头，他主要的身份不是小石城的锤圣，不是遗人村的铁匠，不是迪迪的铁匠师父，而是战士营地的教头，最好的教头。 十年之前，碎颅教头过处，怕是整个小石城的人都在恭敬地称呼“教头”。 他走在这处战士营地里，“教头”之呼更是如被惊起的夜鸟之鸣叫，环绕在营地上空不散。 在十年后的今天，叶萧这么长时间以来，听人叫过“他”，咒过“魔鬼”，唯独没有听到一声简单干净的“教头”。 只有现在，只有在老疯子口中。 “你认识他？”叶萧蹲到他面前，紧张地问道。 老疯子歪了歪脑袋，避让开叶萧的阻挡，重新将目光落到碎颅锤上，面上露出痛苦之色，抱着脑袋道：“不，不，教头不会回来的，他永远都不会来了。”叶萧抓住老疯子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们是教头的学徒，你知道什么？告诉我。”老疯子听到这句话，终于第一次将目光落到了叶萧的身上。 好半晌，他含含糊糊的声音响起，仿佛不是在对着叶萧说话，而是在对十年前的那一个夜晚本身呢喃：“那天晚上，我起来巡夜，看到有人偷偷地打开门，然后半兽人就进来了。”“泥，到处都是烂泥；火，到处都是火。”“人在杀半兽人，半兽人在杀人，人也在杀人……”“疯了，全疯了。”老疯子撕扯着本就肮脏破烂的衣服，露出干瘦的胸膛来，颠三倒四地继续道：“教头出来了，他的眼睛是红的，一锤锤地砸下去，脑袋就全碎了。”“死了，全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我抱着小孟还活着……”老疯子的话很难听清楚，也很难理解，叶萧一边听着，一边在脑子里重新编排着，方才听明白了。 老疯子似乎醉得狠了，神情痴傻，摇摇晃晃地，几次伸手去抓酒瓮，全都只抓了一把空气。 “小孟是谁？”叶萧问到了第三遍，看老疯子不答，又如要扑倒，连忙拉住了他的胳膊。 这一拉，本在老疯子撕扯着胸前衣服时候就破烂的不行的外衣，“撕拉”一声碎了。 “这……”“这是……”叶萧怔怔地放手，任凭老疯子软倒下去，他全部目光都落到了老疯子露出的胸膛前。 在大片枯黄肮脏皮肤与瘦骨嶙峋凸显的肋骨包围下，在老疯子的胸腹之间，有一团烂泥，在蠕动……蠕动……烂泥发着恶臭，熏人欲呕，又如沼泽里的泥土，还在冒着泡泡。 叶萧经历过这么多事情，见过无数恶心的场面，即便是王倬只剩下血肉而没有皮肤的惨状，亦不曾让他如此地动容。 那一小团盘踞在老疯子胸腹间的烂泥，好像是世上最丑陋，最邪恶的东西，每一下蠕动就好像是阴影在蠕动，魔鬼在狂笑。 叶萧一下下地晃着脑袋，将受到的震动晃了出去。 下一刻，他惊讶地发现，在老疯子胸腹间盘踞的那一团烂泥在迅速地干燥，迅速地干瘪。 恍若是灌溉满了水的水田，在烈日暴晒下飞速地干透，龟裂，风一起，烟尘漫天。 称不上多快，却并不停歇。 渐渐地，本来弥漫胸腹间的烂泥缩小成了一团，其上最后一点湿润，干涸。 与此同时，老疯子本来蜷缩着，抽搐着的身躯骤然弓起，喉间发出一声类似的打嗝的剧烈呼吸声。 紧接着，弓起塌陷，胸膛平复，呼吸顿止……老疯子，死了。 就在叶萧面前。 “这是……”叶萧不知何时摒住的呼吸恢复了正常，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在他面前，老疯子的皮肤但凡不那么显得污浊，能看出本来模样的地方，飞快地变成了黄玉般的颜色，再没有点活人模样。 一点点地，老疯子胸前干涸的烂泥在龟裂中崩解开来，在风中化成了一颗颗小小的颗粒四散。 “味道……”叶萧抽了抽鼻子，惊奇地发现原本弥漫在老疯子周围的恶臭气味，随着其死，随着烂泥干透崩解，在飞速地散去。 “看来并不是老疯子浑身污浊肮脏发出的臭气，正相反，那副样子反倒是掩盖了烂泥发出的恶臭。”叶萧脑子凭着本能在转动着，不由得想道：“老疯子，他真的疯吗？”这一点，随着老疯子的死去，怕是再没有答案了。 “可惜了……”叶萧叹了口气，本以为可以从老疯子口中得到更多的线索，现在看来除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称呼“小孟”，以及亲眼所见的烂泥诡异外，一无所获。 “只能说赶上了。”叶萧苦笑着，只得作罢。 他带来的那一瓮瓮酒自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小石城战士皆好烈酒，就这么几瓮酒，还是排着队，仗着迪迪身强力壮硬强下来的，没有人有机会能提前在里面下毒。 至于购买之后，那些酒因为迪迪虎视眈眈的缘故，叶萧须臾不曾离身，自然更不存在被下毒的问题了。 恰似叶萧自己所说，赶上了。 他苦笑完，摊了摊手，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俯下身子，从可以埋人的草丛里寻摸处几件十年前扔在那里的废旧兵器，在地上挖着坑。 “既然你一直走不出来，索性便将你埋在这里，跟十年前的同伴们作伴吧。”叶萧一边自言自语地，一边吭哧吭哧地在地上挖出坑。 家伙什不太趁手，叶萧挖得有些吃力，不耐烦地道：“喂，你就打算这么看着吗？”风吹草低，将他的声音远远地传出。 叶萧的话，自不是对着已经变成尸体的老疯子所说的。 “给你一个呼吸时间，不然……哼哼哼，鱼皮甲！”叶萧冷笑声声，深吸了一口气，就要马上吐出去。 “出来了出来了。”纪磊从高过头顶的草丛中窜了出来，豹子般迅捷，箭步至叶萧身边，从地上捡起废旧刀剑积极地挖起坑来。 “话说你这一个呼吸时间未免太偷工减料了吧？”“又拿鱼皮甲威胁我，叶哥你能不能有点新花样？”“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的？”纪磊的絮絮叨叨并没有得到叶萧的回应。 反过来，叶萧遥指着尸体渐凉的老疯子，问道：“说吧，你都知道什么？” 第五百七十五章 最强之小孟 “我……”纪磊循着叶萧所指望过去，目光所及，是一片烂泥崩解散去后，显得空荡丑陋的胸腹间。 “……这个，我不知道。”纪磊很明确地把握住了叶萧疑问所在。 对此，叶萧点了点头，并不怀疑。 老疯子将自身弄得那么肮脏污浊，堪比俘虏营地里的半兽人，自是想要掩盖那些烂泥，又怎会被纪磊这样的小字辈知道呢？ 纪磊又问道：“叶哥，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知道我也在这的？”一边问着，他一边用力挖着，一个足可埋人的大坑渐渐成型。 纪磊的注意力全在自身疑问上，并没有察觉到借着刚刚一指，叶萧悄然停下来挖坑的动作。 叶萧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好像在鼓励他加把劲儿一样，道：“还记得我问起这个老疯子情况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吗？”“啥？”纪磊两膀子用力，将一捧土扬出去，一时还真没想起来当时说了啥。 “你说，醉了，也就醒了。”叶萧在他肩膀上的手上用了用力，接着道：“总结得如此精辟，回答得如此不假思索，这可不是道听途说能得来的。”“不管直接、间接，你跟老疯子肯定发生过关系，不然不会对他有这么多了解。”“既然如此，你明明看到我买了这么多酒往这里来，跟过来不是很正常吗？”“我既然猜到这些，留心一下，发现你很难吗？”叶萧一句句说出来，充满了理所当然，完全不用解释，怒其不争“你怎么不动动脑子”的感觉。 纪磊眼睛睁大，嘴巴张得更大，见鬼了一样地看着叶萧。 “叶哥，你……你……你的脑子是怎么长得？”以纪磊从来没有真正出过小石城的见识面来说，凭着他一句话就摸到这么多底下的东西，简直是出了鬼了。 这样的表情，叶萧早就在迪迪他们身上见识多了，习惯了，浑然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继续道：“你既然不知道老疯子身上的烂泥，看来跟他直接接触的可能性不是很大，那么就是间接接触了。”“是那个……小孟？”叶萧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注意着纪磊的表情。 果不其然，听到“小孟”两个字，纪磊一震，再震，骤然沉默了下来。 他好像在冲着地面的大坑撒气一样，一捧捧的泥土把大力地扬起，沙沙沙地下雨一般，洒落到了或进或远的地方。 叶萧的话，还在继续：“你说没有见过老疯子身上有烂泥，可看到刚才那一幕，你半点不奇怪，连一点好奇都没有，就好像……见过一样！”“纪磊，你告诉我，你在哪里见过这种烂泥长身上的情况？”叶萧拍了拍纪磊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停下来了，坑已经挖好了，别说躺个小老头儿，就是迪迪往里面躺都可以翻个身，够够的了。 “我猜一下，还是那个小孟，对吧？”叶萧最后一句，如惊雷一般，直接将纪磊炸醒了。 他将手上废旧兵器一扔，拍着双手，不干了：“不对啊，叶哥，你就光动嘴了，怎么活儿全是我干了？”……终于发现了。 叶萧讪讪然地收回了放在纪磊肩膀上的手，露出灿烂笑容，理直气壮地道：“你是战士嘛，我就一道士，在挖坑上面哪里能跟你这个专业的相比，能者多劳嘛。”……你才是专业挖坑的。 纪磊翻了翻白眼，跟着叶萧一起过去将老疯子搬进了新挖的坑里面。 叶萧也不吭声，搭着手一起给老疯子盖上土，剩下的几瓮酒，太半都浇在了坟头上。 “愿你在地下，不用再一直停留在那一晚上。”叶萧和纪磊做完这些，对视了一眼，寻了处干净所在，一屁股坐了下去。 沉默稍顷，纪磊开口了：“叶哥你说的都对。”“是小孟。”叶萧跟着问道：“那是什么人？”“幸存者。”纪磊先吐出这么三个字来，接着似乎觉得不足以形容小孟这个人，又补充道：“小石城年轻一代的第一人，压得我们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真正的先登、飞鱼，担山。”“公认的未来玛法大陆上的最强战士。”一溜儿下来，纪磊中间还喘了口气才说完。 叶萧整个人都震惊了。 “幸存者”这点他早有预料，毕竟老疯子都直接说了，只有他跟小孟活了下来。 换句话说，那个小孟，应当是十年前这个战士营地的战士学徒，还是年纪很小的那一种。 ……其他的是什么鬼？ 纪磊知道叶萧不明白，喘了口气，也不停顿，叽里咕噜地往下说了下去。 原来，这个小孟真是小石城几十年一出的牛逼人物。 他本来身为碎颅教头战士营地的幸存者，无亲无故，与一个老疯子为伴，应该会得到同情和照顾的。 偏偏小孟却是碎颅教头仅存的传人，在奈何不了碎颅教头的情况下，不知道有多少那一晚上受害者的家属，对着小孟侧目而视。 虽不至于迫害，冷淡、冷漠、排斥什么的，却是少不了了。 小孩子们学着大人模样，对同为小孩子的小孟亦不友好。 偌大小石城，小孟只能与老疯子为伴。 谁也没有想到，渐渐地长大了的小孟，竟是显露出了惊才绝艳的天资来。 “小石城里所有人想要欺负的年轻一代，全都给揍成了猪头模样。”纪磊叹了口气，小小年纪，竟有一种意兴阑珊的模样，带着敬畏的语气道：“为什么说他是真正的先登、飞鱼、担山呢？”“因为每次比赛的冠军不过是一时称呼，小孟是这三项年轻一代的记录保持者。”“做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叶萧听到这里，终于绷不住了，不敢置信地问道：“有这么厉害？”“就是这么厉害。”纪磊苦笑地道：“我师父对他挺好，亲手教过他拳法。”这点叶萧倒不怀疑，他总猜测拳圣跟碎颅教头有不清不白的关系。 “结果小孟……”纪磊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像是在重做一场噩梦一般。 “……他出拳如炮，总隔着一丈出拳，拳到人道，就像是石炮或是弩炮轰击、炸开一般。”“一旦贴身，小孟又能以拳为锤，好像虚握着两把锤子一样，触之则飞。”在纪磊的描述下，叶萧仿佛看到了一个坚毅的少年，虚握着拳头，昂然地站着旷野中，仰天长啸…… 第五百七十六章 还有其他的 “看来这个小孟，真是碎颅教头的传人，亲的。”叶萧闭着眼睛，仿佛能在脑海里面幻想出一个小孟来，好半晌叹息出声。 “咦，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纪磊饶有兴致地问道。 “虚握拳头，要捏出一柄锤子来……”叶萧重复了一遍，道：“这话我熟。”他还记得当初在遗人村里，铁匠师父教导迪迪时候说过的一番话……“迪迪，你天生神力，又有奇遇，在力量上注定了冠绝玛法，等你完全长成锻炼好了，就是我在力气上也不如你。”“既然你有能直接拿起碎颅锤的力气，又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索性就直接运锤吧。”“我这一门的锤法，入门时候，本来要虚握拳头，要捏出一把锤子来，摆拳如抡锤，到了这个地步，才应该真的握锤。”……叶萧还记得铁匠师父在说出这一番话时候，那种不尽遗憾与怅然。 想来，他那个时候应该是想起了什么，比如在十年前，他曾在战士营地教过一个孩子虚握锤子。 那个孩子，叫做小孟。 叶萧大致一说，纪磊就懂了，摇头晃脑地道：“怪不得了。”叶萧能猜到他在“怪不得”什么，无非是小孟集合锤圣和拳圣两家之长，这才牛逼得不行。 他却不这么想。 “不止是因为这个吧？”叶萧看着纪磊的眼睛，好像要用目光刺进去，在他脑子里拨拉拨拉一样。 “先登、飞鱼、担山，好家伙，全无短板，三项记录，怪不得会被公认为未来的最强战士。”“这些，又是因为什么呢？天赋吗？”叶萧在看着纪磊，看着纪磊，看着纪磊……“好吧，我说。”纪磊双手高举过脑袋，意思是我投降了。 他陷入了回忆般，用含糊的声音道：“我不知他为什么那么强，但我知道他小时候并没有那么强。”“拳圣师父将他接到家里传授的那一年，也是我刚入门的那一年。”“一开始，我们差不多的……”随着纪磊的诉说，萦绕在他心头很多年的疑惑，从没有对人讲过的细节，尽数入了叶萧耳中。 最强的小孟，小的时候平庸如纪磊。 直到某一天晚上，他苦练到深夜的时候，惯例要回废弃战士营地与老疯子一起休息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就突然疼得在地上翻滚。 “那时候他全身发烫，身上还有一股臭味，眼睛是血红色的。”纪磊恍若回到了那个时候，同为小孩子的他是如何的手足无措。 “我吓坏了，就要去叫人，他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不放。”“我以为他是害怕，想让我陪着他，就没动。”“他疼了大半夜，第二天又正常了。”“因为这件事，我跟他的关系变好了，是所有人里面最好的，至少我呆在身边，小孟不会赶我走。”“长大以后我才回过味来，其实那天小孟不让我走，不是想要人陪，不是害怕，只是不想这个事情让别人知道。”纪磊以手捂胸，好像不如此胸腔里的心脏就会直接跳出来一样。 “我还发现，他每一次发作后，力气都会变大，反应也会更快，更厉害了。”纪磊自己没有发现，他在说到这些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双手抓在了草根，抓入了土里，却不自知。 叶萧心知关键的地方来了，没有打断他，只是等着纪磊自己慢慢地平复。 好半晌，纪磊才继续道：“其实，在他第一次发作的时候，扯开了衣服，我就看到了他胸口有烂泥，还在蠕动着。”“这个事情，我一直没有对别人说过。”纪磊“呼”地长出了一口气，将这些话都说出来后，他整个人似乎也随之轻松了起来，好像有什么大块的石头，被从他心头上搬了开去。 叶萧隐约能感受到他的想法，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纪磊抬起头，眼睛红红，望着叶萧，道：“大家，包括我，都叫他怪物，但这是说他强得像一个怪物。”“我不想别人真的认为他是一个怪物，所以……”叶萧再拍了拍纪磊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继续说下去了。 想要知道的，叶萧已经全都弄清楚了。 “烂泥，那个理当是十年前那个夜晚罪魁祸首的烂泥，看来还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它不仅仅导致了碎颅教头的毁灭，导致了一夜杀戮，整个战士营地死光，竟然还造就了最强的小孟。”“是因为可以靠着意志力克服？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叶萧还有一些无法弄清楚，也没有人知道答案可以询问，只能深深地藏到了心底。 与此同时，他牢牢地记住了一个名字——小孟！ ——最强的小孟！ 这一整个白天，叶萧难得地没有去监督迪迪，就这么与纪磊一起坐在废弃的战士营地里，一直坐到了天色擦黑。 眼看着夕阳渐渐地向着西边地平线沉下去，天色晦暗了下来，叶萧一拉纪磊，站了起来。 他一边拍着屁股上的灰尘，一边迟了许久地说出了一番话来：“纪磊，小孟是你们小石城最强的小孟，这点我不否认，兴许现在的迪迪，也不如已经离开了的小孟强。”叶萧没有去问小孟的下落，从所有人的闭口不谈，他就知道小石城容不下这个“最强”，他肯定已经早早地离开了。 纪磊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叶萧，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不过，你们说他是未来玛法大陆上最强的战士，我却不同意。”纪磊脸上扯一个说不出是哭是笑，是质疑是赞同的表情，问道：“因为迪迪。”“是，也不是。”叶萧点头，再摇头。 “我相信迪迪，这是其一。”纪磊明显对这个其一不以为然，也不感兴趣，静静地听他继续往下说。 “我不是战士，但我经常战斗，跟很多比我要强大的人战斗。”叶萧的声音，在废弃的战士营地上空回荡着：“我知道，头戴最强皇冠者，支撑他们戴上这顶皇冠的，绝对不会是先登、飞鱼、担山，可以囊括的。”叶萧说出这番话时候，脑海中浮现出当日遗人村外，肩抗断龙石不倒的迪迪；浮现出在蜃楼幻境中所见，女武神版小九孤身冲破战阵，一刀砍在两界门户上的场景……“还有其他的东西，其他的！”“其他更重要的！” 第五百七十七章 善意慌言，原来是他 “走了。”叶萧话说完，用力地一拍纪磊的肩膀，先行一步，向着野草深处去。 远远地，结束了一天训练的迪迪他们不见叶萧踪影，已然迎了过来。 在他身后，纪磊如遭雷击，愣在原处，久久不动。 叶萧面带微笑地迎向迪迪他们，眼角余光扫到呆若木鸡模样的纪磊，心中一叹。 他说那番话，不是想质疑什么，也不是想说明什么，更不是好为人师，只是希望能点醒纪磊。 在一番关于小孟的描述当中，叶萧分明听出了恐惧，巨大的恐惧。 纪磊将小孟当成了朋友，为他隐瞒，为他着想，这却不妨碍年幼时候的小孟，在他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巨大的，完全无法超越的阴影，让人怀疑自身选择，自身天赋，自身未来……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全方面地超过你的，无论你如何痛苦，如何努力，如何追赶，终究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连与之并肩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很现实的，很惨痛的，又是在绝大多数人身上都曾发生过的。 叶萧看得出来，听得出来，纪磊心中的阴影，已然让他绝望，让他停滞不前，再不相信自己能成为一个强大的战士——像小孟一样。 他说那番话，就是想告诉纪磊，那些让其绝望的，无法追赶的，其实未必就真的能决定一切。 恰似叶萧所言，真正决定一个人最终成就，尤其是跟“最强”二字挂上钩的，往往是其他的，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如担山不倒的迪迪，如踏破千军的小九……在他们身上，叶萧曾经看到过的东西，方才是“最强”这顶皇冠头上，最明亮的那颗明珠。 这些事情，到底只能靠自己。 叶萧话说完，笑容爬上脸庞，与迪迪他们勾肩搭背，向着小石城方向去。 许久许久，废弃的战士营地里，纪磊才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一抬头，看到纪灵担忧的面容……是夜，叶萧没有睡。 任凭迪迪充满了无上催眠之力的鼾声打出花儿来，他说不睡，就不睡。 “我就不信了。”叶萧对连续两个晚上有人在外头晃悠，他又爬不起来抓住，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今天，他耗上了。 夜，静悄悄地，连虫豸都在月色下安眠。 叶萧的眼皮子渐渐地沉了下来，上下打架，重如铁闸。 “不能睡！”叶萧霍地一下睁大眼睛，再用手指撑住上下眼皮。 就是这样，眼前依然一阵阵地模糊，脑袋一点一点地跟小鸡啄米一般，随时可能仰天便倒，直接砸进梦乡里头。 叶萧不得已，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回头得提醒下迪迪，在海狩祭里面，宁可被泼一脸水，不能沾上一点泥。”“还有什么？”“对了，还有，那个小孟！”“以后他到底是会成为玛法最强的战士，还是……比起那天晚上的碎颅教头还要恐怖的最大魔王呢？”“不知道等真见到他时候，又会是什么情景？期待啊。”“最后的最后，纪磊，对不住了，我骗你的。”叶萧想到傍晚时候呆若木鸡的纪磊，就有憋不住笑的感觉。 他之所以话撂下后，掉头就走，倒不是为了这样潇洒，实则是不想纪磊联想到其中漏洞来。 那番话，一个字都没有错，但其实有一个巨大的漏洞，就跟漏勺一样在那杵着。 “哎，纪磊啊纪磊，没啥意外的话，你还真是追不上小孟的。”“那些其他的，更重要的东西，小孟只会比你多，不会比你少。”“有过那一晚上刻骨铭心的惨痛，有从小在白眼与排斥里面长大的经历，有动心忍性逆而崛起的过往，有时时发作痛苦无比的绝望……”“他只会比你想的更强，还要强，一直到最强。”叶萧没有将这些真正残忍的部分对纪磊说出来，毕竟他是想激励这个挺合得来的战士学徒，而不是想打击他。 想到这些后，叶萧反倒是精神了，也可能是困过劲儿了。 他正想钻出帐篷走走活动活动筋骨，顺带着吹吹冷风清醒一下。 还没等他行动呢，一个蹑着步子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来了。”叶萧瞬间警觉，停下了脚步，还蹲得低了点，免得有人从外面看到他的影子映在帐篷上。 很快，一个人影，映到了帐篷上，来回徘徊，犹豫不决。 “呃~”“有些眼熟，似乎是个……熟人。”叶萧睁大眼睛看，脸上露出若有所思模样。 本来他伸向帐篷，准备掀开一把拎住对方衣领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以充分的耐心等待着。 他已经认出了对方是谁？ “怎么是他？”叶萧犯起了嘀咕，“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晃悠干嘛，难不成是……”他脸上露出一抹异色，接着想道：“……被我给刺激的？”“不对，前面两天我可没刺激他。”叶萧越想越是狐疑，反而越不想戳穿对方了。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纪磊！ 好半天，就在叶萧眼瞅着要等睡着了，纪磊映在帐篷上的影子终于不再只是来回踱步了。 透过帐篷，叶萧可以看到纪磊一跺脚，一挥手，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地，大踏步地向着某个方向去。 很快，纪磊的影子就走出了帐篷能映出来的范围。 “有意思。”叶萧露出好奇之色，偷偷摸摸地掀开帐篷，紧跟了出去。 拳圣道场自然没有什么危险可言，连看家的狗都没有养上一只。 不管是毛贼还是敌人，但凡敢踏进这个地方，那真是倒了血霉了。 站在小石城战士巅峰的圣者一枚，饥渴难耐的壮汉级别战士学徒一窝，妥妥的虎穴狼窝级别。 叶萧放心地跟在纪磊身后，只要不被他发现，在深更半夜的，拳圣道场里连幽灵也不会有一只。 天公作美，月亮在这个时候困顿地扯过浮云当被子盖，一时半会儿不会露脸了，大院子里晦暗下来，连影子都拉不出来，更不用担心被前头的纪磊发现。 叶萧越跟越发现，这情况，不对啊……他的神情也渐渐地变得说不出地古怪，心想：“纪磊这是去……” 第五百七十八章 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幽会吗？”叶萧心里面冒出这个想法，脸上神情不仅仅古怪，还暧昧了起来。 没见过啊这个。 叶萧为自己的纯洁羞愧了，并脑补出了一个让人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的场景……叶萧：“纪磊，你心中有阴影，抹掉他。”纪磊：“你没有女朋友。”“……”叶萧：“最强战士的成就，需要的是其他东西。”纪磊：“你没有女朋友。”“……”叶萧：“我告诉你哦，一颗战士的心是最重要的。”纪磊：“你没有女朋友。”“……守护之心。”“你没有女朋友。”“……承担之心。”“你没有女朋友。”……“这还能不能好好聊天？”叶萧被自己脑补出来的情景弄得泪流满面，很有点想要掩面而逃的心思。 这个时候，前头的纪磊在纪灵的门外，徘徊了有一盏茶功夫了。 终于，他再次鼓起了勇气，用比蚂蚁上树大不了多少的力气，轻轻地敲在了石头门上。 夜里虽然万籁俱寂，这点动静却是稍稍睡得沉一点都别想听到。 偏偏就是这点小动作，弄得纪磊汗流满面，隔着老远距离，晦暗天色，叶萧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妥妥的是紧张的。 纪磊的勇气似乎随着这点小动作消散得干净，他缩了缩脖子，脚步迟疑，眼看就是要逃。 叶萧看得坐立不安地，怒其不争，恨不得扯开纪磊，大声吼道“让我来”。 想了想，他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石头瞄了瞄，“嗖”地扔了出去。 石头精准地砸在石门上，发出“啪”地一声响。 这响声在寂静的夜里就清楚多了，跟用指节大力敲门差不离。 “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叶萧缩回了纪磊视线的死角，正好避过愕然望过来的纪磊目光。 可怜战士学徒脸都白了，吓的。 他掉头就想跑来着，正在这时候，里面传来一个没睡醒的女子声音：“谁啊。”“我……我……我……”纪磊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结结巴巴地，又憋出了一身汗。 石门推开，纪灵披着外衣走出来。 月亮好像也被叶萧一石头吵醒了，扯开浮云被子，探下月光偷窥着。 夜色，柔和的月光，披着外衣的样子，衬托得纪灵没有了女战士的坚硬外壳，流露出一种小女儿家的柔弱来，看得纪磊恨不得将她拥入怀中，好生保护。 自然，他没敢。 “纪磊，你……找我有事？”不知道是没睡醒呢，还是预感到了，亦或是一直在等待着什么，纪灵没有叉着腰质问，反而是前所未有地温柔。 纪磊甚至能从纪灵的眼中看到“鼓励”的味道来。 没错了，就是鼓励，跟白天叶萧鼓励他继续单独挖坑的目光差不多，纪磊绝对不会判断错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所有的勇气都回来了，上前半步，一把将错愕的纪灵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纪磊抱得是那么地紧，就像是溺水的人抱住来救命的人一样，宁愿两个人一起沉下去，也决计做不到放手。 纪灵没有挣扎，就这么被纪磊抱着，一息，两息，三息……十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 她一直紧张得没处放的手抬了起来，轻轻地，反抱住了纪磊。 毕竟是小女孩家家，她脸上的嫣红一直蔓延到了手背上，整个人都红红的。 纪灵这一反抱，纪磊反倒吓到了，触电般地放手，脸上红得让煮熟的螃蟹都自愧不如。 他深呼吸了好几下，终于结结巴巴地将其徘徊了三个晚上酝酿出来的一句话说出了口来：“纪灵，我喜欢你。”这六个字一出口，纪磊反倒是轻松了下来，好像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后面再如何都不用害怕了一样。 他说出的话顿时顺溜了起来，连珠炮般地道：“我知道我这么说很突然，但是……但是海狩祭马上要开始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你知道，在海狩祭之前。”“好了，现在你知道了，我走……走了。”纪磊就差以袖掩面了，话一说完就掉头要走。 堂堂一个战士学徒，竟然在平地上前脚拌后脚，一个踉跄险些摔个狗吃屎。 “哎呀~”纪磊刚叫出声来，纪灵适时地伸出手将他搀住了。 “走这么急干嘛？”纪灵拍了拍纪磊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娇俏地道：“你不想知道我的回答吗？”纪磊只是纯，不是傻，登时就品出了什么，狂喜道：“灵~灵，你答应了？”“我可没说。”纪灵翻了翻白眼，针对的是纪磊顺杆子爬的称呼。 继而，她很认真地看着纪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纪磊，等你从海狩祭回来，我就……答应你！”话说完，纪磊乐得傻，痴痴地站在那里，只知道点头，点头，再点头。 纪灵羞得不行，飞快地窜回了屋里，关起门，以后背贴在门上，“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隔着石门都能听到。 两人，隔着一道门，好像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一样，久久地不愿意离开。 “……”叶萧敲了敲蹲得酸了的腿脚，觉得这实在不是事儿，于是一颗石头再捡起来，精准地扔到了纪磊的脑袋上。 石头不像是砸在他脑袋上，更像是砸进了水里面一样，顿时就涟漪阵阵地。 纪灵惊醒过来，从门后头跑开，鸵鸟般地钻进被子里，捂着发烫的脸不相信那话是她自己说的。 纪磊火烧屁股一样从纪灵门外离开，还左顾右盼地，怕人发现了一样。 “没戏看了，回去睡觉吧。”叶萧打个哈欠，伸着懒腰，往自己帐篷处去。 刚要钻进去，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刚看戏看得开心吗？”“开心啊。”叶萧本能地答道，刚说完就觉出不对。 身后目光好像针一样扎过来，叶萧激凌凌地转身，果然看到纪磊摩拳擦掌地站在那里。 叶萧眨了眨眼睛，一指他脸，压低了声音道：“你脸还红的。”“有吗有吗？”纪磊连忙捂脸。 这下气势卸了，叶萧施施然过去，一搂他肩膀，问道：“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赶在这时候，早不好，晚不好吗？”纪磊一下沉默了下来，沉着声音道：“我……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海狩凶险，铠圣钢甲 “嗯？”叶萧神情一肃，诧异地望过去。 他看到纪磊情绪低落，浑然没有刚刚既激动，又憧憬，才跟心上人表白后的模样。 ……这画风怎么就变了。 叶萧肚子里嘀咕着，索性拉着纪磊一起，到旁边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怎么说的？说说吧。”叶萧觉得有些别扭，今天这是第二回了，跟纪磊坐下来聊天。 也正是因为如此，纪磊放开得特别快，没有什么忌讳地道：“因为海狩祭。”“……”叶萧隐隐地猜到跟这个有关，真听纪磊说出口，看到他满脸担忧样子，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海狩祭，本质是海狩，在海峡中间狩猎，是狩猎，不是被狩啊。 叶萧从听到这个名字开始，哪怕明知道两边都有拿对方脑袋挂在腰间夸耀军功的习惯，也不觉得如何。 唯独现在听到看到纪磊用沉重的语气说，用去表白这个实际行动来彰显，叶萧才真正感觉到了其中的凶险与凝重，似有血腥的味道循着海风传来。 纪磊既然开口了，便详细地道来：“叶哥你不知道，其实十年前开始，情况就慢慢地不对了，最近几年，越来越不对。”“怎么个不对？”“我们开始输了！”纪磊面沉如水地道：“尤其这三四年间，平时的海狩，基本都是半兽人占到上风，我们越来越吃亏，能占到便宜回来的时候很少。”他看了叶萧一眼，道：“除非是小孟跟着一起海狩，我们才能不吃亏，这是大家对他推崇的一个很大原因。”“这一回……”纪磊把脑袋垂下来，夹住在两个膝盖中间，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下传来：“……我没有信心能活着回来。”叶萧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为什么？对面变强了？”纪磊一样没有抬头，闷声闷气地道：“他们是变强了，但那不是主要原因，主要是我们……变弱了。”……变弱了？ 叶萧诧异地看着纪磊，慢慢地，渐渐地，他品出了点什么来。 “你想到了是吧？”纪磊终于抬起头来，道：“因为战士营地。”“十年前，战士营地的规矩取消，开始了真正的学徒制度。”“从那开始，我们小石城年轻一代的实力就在不断地下滑，一年不如一年。”今天纪磊不知道被叶萧拍了多少下肩膀，这下找到机会，反过来拍了拍叶萧的肩膀，道：“我估计这也是圣者会议提出苛刻条件，只要你们达成，他们就愿意让你们代表小石城的很大一个原因。”“只要能赢，只要能赢就好。”叶萧哑然，没想到情况严重到了这个地步，更没有想到导致这一切的竟然是他尊敬的碎颅教头。 “怪不得了……”叶萧抬头看着天上月亮，感慨出声。 纪磊耳朵竖起来，问道：“怪不得什么？”“没，没什么。”叶萧摇了摇头，不愿意多说。 他怪不得的是，碎颅教头会坐困在遗人村，宁愿当一个沉默的铁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打着农具。 月亮下面，叶萧和纪磊，各自想着心事，自顾自地沉默。 “好了，睡吧，明天还要接着训练呢。”叶萧以手撑地，长身而起，向着帐篷处去。 他掀开帐篷，就要钻进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纪磊的声音：“对了，谢谢你的石头。”叶萧一笑，向着身后摆了摆手，钻入了帐篷中。 一夜无话。 到底折腾了大半夜，次日叶萧没有能爬起来，等他睡醒了，帐篷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也不叫我。”叶萧一边在帐篷一角洗漱，一边嘀咕着，等他收拾妥当钻出了帐篷，却见得迪迪、纪磊、纪灵、昭昭他们围成了一圈子，就连铁蛋都跳起来往里面看。 他们围观的是纪磊大清早去拿回来的一个单子。 叶萧顾不得指责迪迪偷懒，走过去问道：“你们在看什么呢？”同时，他还看到大院子里不少拳圣门下的战士学徒们无心练习，好多个人都手捧着一样的单子，在看个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在互相交头接耳地讨论。 这让叶萧愈发地心痒难耐了起来。 “兑换清单。”纪磊抬头看了叶萧一眼，展开手上单子道：“资格赛的兑换清单出来了。”“咦？兑换清单，什么意思？”叶萧好奇地凑过去看向单子，发现上面罗列的是各种各样的东西，基本都是战士们梦寐以求的，哪怕最差的一项，也是刚刚出师的战士学徒们用得上的。 纪磊充当解说员的次数多了，也习惯了，叶萧刚一开口，他就顺畅地往下接：“无论是资格赛还是后面的海狩祭，小石城为了鼓励大家，全都开放了战士仓库，供大家凭着成绩和功劳兑换奖品。”叶萧看清单上面只有物资，没有兑换要求，脑子里一转，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问道：“海狩祭不用说，应该是战功第一的先选，资格赛呢？”纪磊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叶萧马上把握住了规则很吃惊，他接口道：“海狩祭基本就是叶哥你说的样子，资格赛也简单，三个项目的名次加起来，数字最小的先选。 数字相同的就抽签决定。”叶萧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许之色。 这个兑换规则简单，直接，明了，非常符合小石城这个战士之城的风格。 要是弄那种无比复杂的，还要多少多少积分，每个成绩每个人头算多少积分之类的，光让那些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战士们掰着手指头算就好了，不用干别的了。 “哥，哥~~”迪迪小意地拿粗萝卜手指头捅着叶萧，一下两下地，每个小动作都在表达着急迫。 看他嘟着嘴巴，再瞥着眼神冲着清单示意的样子，叶萧就有些忍俊不禁。 “我知道的。”他是真的知道，在看到清单的第一瞬间，叶萧就瞄准了清单第一位的兑换品。 “量身定做钢甲一套，铠圣出品。”以迪迪的战斗风格和天生神力，只有沉重厚实的全身钢甲，最适合他。 早期是穷，后期是忙，一个事情接着一个事情，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不然叶萧早就想办法给迪迪弄上一套了。 “铠圣出品吗？”叶萧的眼中，在放着光…… 第五百八十章 准备 迪迪在得到叶萧表示之后，一颗心立刻就落回了肚子感觉，好像感觉铠甲已经是自个儿了的，拉着纪磊开始嘀嘀咕咕问起“铠圣出品”的事。 纪磊无奈，这名次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呢？问那么清楚干嘛？ 真以为可以三项魁首吗？ 他是不信的，但架不住迪迪软磨硬泡，不得不介绍道：“迪迪你不知道了吧？铠圣本就是我们小石城铠甲铸造的第一人。”“他以铠战为主，铠甲上下每一个位置在他的铠战法上都可以成为凶器。 铠圣认为，要用铠战法，就要对铠甲无比熟悉，这世上哪里有比铸造铠甲的人本身更加熟悉呢？”“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小石城所有的精品铠甲，全是铠圣手笔，你说好不好？”纪磊说着说着，垂涎欲滴模样，叹道：“这回不知道是谁运气好，可以让铠圣给他量身定做一套钢甲？好羡慕。”“当然是我。”迪迪拍着胸脯，豪气地道：“纪磊你不用羡慕，到时俺借你穿。”面对他的豪气，纪磊都无语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货是真觉得自己能超群拔类，冠军一时啊。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迷之自信？ 纪磊可是亲眼看过迪迪的水平，退一万步往宽里面算，担山之名，应该是稳的，那力气吓杀人。 至于先登迪迪就不是他自己的对手，飞鱼远不如纪灵，这样一拉平，迪迪的名次跟他比起来谁高谁低还不好说呢？哪来的信心去觊觎最高的奖励？ 纪磊要不是在肚子里疑惑，而是真的问出来，迪迪肯定会拿粗萝卜手指往叶萧那里一指。 信心，在那里！ 然而纪磊并没有，于是这个疑问就存着，一直存到了好几天后。 后面的几天，一切如故，迪迪每天都被操练得哭爹喊娘地，没别的，就一个柔韧。 纪磊等外人看了都不落忍，好粗的一条汉子，非让人扭捏成面条状，这不是为难人嘛。 迪迪全忍了过去。 到最后两天，叶萧不在，大黑不咬，迪迪都能自个儿咬着牙坚持上一整天，其毅力之强让纪磊暗暗咋舌不已。 这一天，酝酿了好久的资格赛，开始了。 若将海狩祭比做席卷天下的大风暴，那么这个资格赛则是在小石城内部的一个龙卷风，一样的偌大动静。 九大圣者，一个不落，尽数出场。 圣者门下精英，悉数到场。 更有少数非圣者门下，通过各种方式弄到了报名资格者，同场竞技。 一时间，整个小石城万人空巷，所有的目光全被马上开始的资格赛吸过去了。 这场比赛，固然只是海狩祭的前奏，却也是整个小石城年轻一代精华的集体展现。 在个中项目中获得冠军，无疑是一时风云人物，漂亮的小姑娘眼睛都要看花了。 在这样的刺激下，年轻的战士学徒们一一嗷嗷叫地要一展身手。 据说，在赛场上，人山人海，花枝招展，有温热的烈酒一路排开，任凭选手饮用；有煮熟的大肉用担子挑着，一样随意取食。 之所以只是据说，是因为……叶萧没有去！ “道士哥哥，咱真不去？”昭昭站在他身边，第好几次问道。 叶萧踮起脚尖，向着远方下头眺望过去，正好能看到那一处人山人海。 他们在小石城外，一处高地，正可俯瞰全场，无有遗漏，又不担心被下头的人看到。 叶萧收回了目光，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自己后面几天没去监督迪迪训练，而是寻了这么一处地方表示很欣慰。 他仿佛才听到昭昭的问题一般，施施然地回答道：“昭昭呀，我们是要作弊的，作弊知道吗？ 怎么能在拳圣他们这些圣者的眼皮底下玩儿呢？”“万一被揪出来，扔出小石城去，岂不是惨绝人寰？”叶萧循循善诱，昭昭小鸡啄米，做出恍然大悟状。 这也就是没有外人在，不然定会拍案而起，喝问他们是不是重点错？ 作弊，竟然想作弊，还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只要不在别人眼皮底下不被发现就是正确的一样？ 节操呢？ 这耻度也是没谁了。 叶萧从一开始，在废弃的战士营地外一看训练场本身，立刻就萌生出了作弊的念头。 不作弊，迪迪除了“担山”一项，压根就赢不了。 “道士哥哥，第一场要开始了。”昭昭小声地提醒，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着。 连她在内，没人知道叶萧到底做了什么准备？ 有人比昭昭的心跳得更快，自是站在赛场上的迪迪了。 他连左右并排十余个战士学徒，连带着纪磊在其中，他们投过来的异样目光都不在乎了。 “哥，你是俺亲哥~”“快出手吧，要开始了……”迪迪心慌慌地，左顾右盼地没看到叶萧出现。 叶萧是没等来，他反倒是等来了同场竞技的纪磊。 “迪迪大哥，来，戴上这个。”纪磊不由分说，烫手一样，用厚厚的布包着手，拿着两个红褐色，肉呼呼的水球状东西挂向了迪迪牛角。 迪迪瞅着不是事儿，想要拒绝来着，纪磊一句话让他消停了。 “这是叶哥吩咐的。”迪迪立刻老实了，蹲下来让纪磊挂得更轻松一点。 纪磊做这一番动作半点不起眼，在场中几乎每一个战士学徒都在做着类似动作，一如纪磊脚下也在踩着一双刚穿上去的得胜靴。 挂完了东西，纪磊触电般地缩回手，长出了一口气，伸手从鼻孔里掏出了两团草纸。 看到这一幕，迪迪心里面咯噔一下，浓浓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那……那是什么？”迪迪的声音颤巍巍地，好像随时可能突发疾病倒下去一样，听着让人心都悬起来了。 “这个……”纪磊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回忆，小声地在迪迪耳边道：“具体是什么，你就别问了，总之叶哥让我收集那些东西，再用猪尿泡装起来后，我洗了八百遍手，足足八百遍，还有味儿……”“剩下的，你自己想，反正经过这么一朝，我再也不用担心在小石城里找不到厕所了。”纪磊这一说，还不如直说，迪迪丰富的联想能力瞬间让他的脸色从黄变红煞白再转绿…… 第五百八十一章 射雕发令，一骑绝尘 “呕~”迪迪只凭着想象力，腹中便一阵翻滚，腰一弯就想吐了。 偏偏人一动作，脑袋一晃，牛角靠在猪尿泡上，一种晃晃荡荡极其不稳，随时会破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迪迪保持着不直不弯的动作，当即就不敢动了。 他哭丧着脸，望向纪磊，却发现这货一窜出丈多远，明显怕遭了池鱼之殃。 纪磊越这样，迪迪心里越变扭。 “哥，你真是俺亲哥，知道俺怕啥……”迪迪整个人都在抖。 纪磊好歹有良心，他隔着一段距离，又道：“叶哥让我跟你说，说他算过，这东西就是不去动，也很容易破，一动的话，破得更快。”“到了终点你才能拿下来，不然……呵呵~”难为纪磊将叶萧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的，唬得迪迪伸手摘向牛角的动作停在了那里。 他们一番折腾，第一场比赛已经快开始，百丈冲锋，再推动石人，落下石人顶上沙漏，以沙漏计时决胜负。 那些沙漏全是小石城花了大代价自比奇城里寻能工巧匠定制过来的，只要失去了水平，开始倾斜了，沙砾就不会继续落下去。 哪怕是落到了一半的沙砾，也会悬浮在半道上，两个参赛者再微弱的差距，一样能通过这一点对比出来。 在一众小石城圣者，几乎所有的战士极其家属的强势围观下，第一场百丈冲锋眼看就要开始了。 一共的参赛者计有十二人，一字排开。 迪迪的位置不算太好，不是最好的居中道，而是靠到了边上。 这个位置距离圣者们的观台更近一些，他的每个动作都逃不过圣者们眼睛。 在迪迪颤颤巍巍地站上赛道瞬间，连带拳圣在内，所有人眉头都是一皱。 不管对当年的碎颅教头有多大仇恨，他们怎么说也是小石城的圣者，既然允许迪迪参赛，自然也是抱着一个万一的希望。 他们希望迪迪能如那个被称为怪物的最强小孟一样，惊艳一时。 毕竟同样是碎颅教头传承，很难不被放在一起比较。 只是没想到，迪迪给他们的第一观感未免太差了点。 颤颤巍巍，畏首畏尾，注意力全不集中，瞻前顾后，这样如何能胜？ 尤其是一对牛角上晃动着猪尿泡，成什么样子？ 不知道多少人看到这一幕，暗暗决定下一次比赛坚决不允许有人再带这种古里古怪的东西上场了。 迪迪哪里管别人怎么看他？ 他现在脸上，心里，全是一个字：“苦！”“哥，你真是太了解，太了解俺了。”迪迪哭都没地方哭去，一想到猪尿泡破开，污秽到无法形容的东西流淌在他最是洁癖的牛角上，迪迪就想死，想死……换成他整个人蹦进来，只要不脏了牛角，迪迪都不怕，还能游个来回，神经就是如此粗大。 问题是他就牛角这一个弱点，立马儿被叶萧攥住了。 迪迪恍惚间，似乎能听到叶萧从很远的高处传来一声狞笑：“要嘛快跑，要嘛就去刷牛角八百遍吧？”……刷不干净的……迪迪要哭了，咬着牙，跟所有参赛者一样，占据着自家赛道，遥望百丈开石人，静候着一声发令。 发令的是一个高大的战士，他身边一个大笼子，一把比他本人还要高的战弓。 见众人都准备好了，战士打开笼子，放出了里面一头大雕。 大雕一离开笼子立刻振翅高飞，整个赛场左近全都安静下来，所有人屏气敛息，等着比赛开始。 翅膀扑腾扑腾的声音，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战士弯弓搭箭，缓缓地转动身子，以箭尖遥对大雕。 当大雕飞到了最高处，战士放开了手。 “崩”地一声弦动，迪迪在内的所有参赛者身子全都紧绷了起来，如一眨眼前的弓弦一般。 他们自然不敢分心去看，其余所有人都在抬头，目光追寻着箭矢，看着它准确无比地穿过了大雕的身躯。 已经化成了一个小点大雕发出凄厉的一声鹰啸，掉头向下无力地坠落。 鹰啸声起，便是口令，所有人参赛者又如一个眨眼前离弦之箭，电射而出。 连发令的方式，都是如此地适合这座战士之城，战士的每一次冲锋，本来就当伴随着弦动的声音，伴随着敌人凄厉的惨叫声音。 “轰~~”整个赛场顿时沸腾了起来，呼喊着参赛者的名字，仿佛要用叫声将他们送上终点。 迪迪起步的时候，似乎就落后了一拍，他庞大的身躯还是不够灵活，落后于所有人……“道士哥哥，大笨牛，他能不能赢啊？”昭昭紧张得双手捏住衣角，好像不将它扯成麻花形状不罢休。 叶萧无心回应，用手指头在面前画了一个圆圈，随即水光盈盈，一个水镜浮现出来，里面映照出来赛场上面情况。 他动作不停，双手在水镜上面不住地抹着，很快水镜中所有景象集中到了迪迪那一条跑道，集中到了迪迪一个人身上。 叶萧一边看着迪迪脸上表情，一边头也不回地道：“应该可以吧，你要知道发疯的迪迪有多可怕。”昭昭心有余悸地点头，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次牛角上沾了脏东西，迪迪发狂般的样子。 “这招我用过，还挺好使。”“咦，什么时候来着？”叶萧挠挠头，有些不太确定地道：“想不起来了，反正好使。”“这一关我们帮不了太多，只能这么放一头疯牛上去，相信我，就是大黑在后面追着他屁股咬，他肯定也跑不了现在快。”“这一关我是最没有把握的，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看迪迪的吧。”叶萧话音刚落，眉头忽地一挑，挑出狂喜来。 他看到水镜里面迪迪脸上五官都扭曲了，发出大吼声音，全身上下有雾气在蒸腾而起，好像浑身血液都沸腾了一样。 “有戏。”叶萧一挥拳头，大喜，“起作用了。”这个时候，不仅仅是叶萧和昭昭，赛场上，所有观众的目光全都落到了迪迪身上。 “啊啊啊啊~~”迪迪大叫着，好像身后着了火一样，大跨步地向前埋头狂奔。 一个，两个，三个……他从最后一个，一个个地从后面超过了竞争对手。 “绝不！”“绝不让那些东西弄脏了俺的牛角啊啊啊啊~~~”一骑绝尘！ 第五百八十二章 先登！先登！先登！ “他怎么可能跑那么快？”所有人都惊了。 高高在上的圣者们亦不例外。 迪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的速度，俨然超过了身体的极限。 那是那种生死一瞬间的大爆发，一般在生死间游走一百个来回也遇不到一次，怎么这就爆发了？ 所有人都傻眼了，看着迪迪一个个地超过其他选手，很快跑到了前三。 在迪迪前面，是纪磊。 纪磊落后一个长发飞扬的白脸战士学徒两个身位，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能拉近。 他知道，追不上了。 “没想到长发又快了，可恶。”“这种速度，快要接近小孟那个怪物了吧？”纪磊一口气松下来，速度不由得一慢。 继而，他听到了身后有狂放的脚步声在逼近。 纪磊不敢回头看，只用眼角余光去瞄，发现那是一个庞大的身影，如山拔足而奔般追上来，不断地缩短着距离。 “这个身材……”“……好像只有一个人……”“……不会吧……”纪磊震惊了，不敢置信地回头：“那损招真有用？”在他回头的瞬间，迪迪口沫横飞，面红耳赤，用一种赶着投胎的速度，从纪磊身边一超而过。 迪迪速度之快，擦肩而过瞬间带起的风几乎能将纪磊带个跟斗。 “我的天呐。”纪磊对这个迪迪都能跑这么快的世界绝望了。 生平第一次，他希望迪迪能跑得更快一点，最好能将“先登”的称号拿到手上。 “迪迪，快一点，再快一点，超过长发那个王八蛋。”纪磊咬着牙跟上，保持着第三的位置，心思却已经全在希望迪迪代替他干掉长发这件事上了。 这个愿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飞快地实现。 前面挖下的坑，被迪迪在极短的时间内填上，陷入疯狂状态的迪迪逮谁超谁。 他的对手压根就不是赛道上的几个，而是脑袋上的猪尿泡。 天知道它们什么时候跑啊？ “快点，快点，再快一点，俺要飞啊~~”迪迪大吼着，从长发身后一冲而过。 天知道长发自觉一骑绝尘，甚至还有些左顾右盼，一撩长发，颇觉潇洒。 恰在此时，长发看到山一样的迪迪从他身边狂扑了过去，整个人真的飞了起来。 “嘭！”迪迪裹挟着狂奔了一路的冲势，以庞大身躯，磅礴力量为凭，轰然撞在了赛道末端的石人上。 这个时候，察觉出不对的长发脸色煞白，连忙低头发力，几乎是以脑袋撞上去的方式，一线之隔同样撞在石上。 “谁赢了？”在场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事先谁也没有想到会出现的一幕。 迪迪和长发扑在石像上的时间只是毫厘之差，至少除了他们自己，旁人隔着距离呢是分辨不出来的。 然而，他们的胜负，即便是不用看沙漏，所有人也都知道是谁赢了？ 迪迪！ 迪迪面前的石像，以轰然之势，决然地倒地，其速度之快，就跟山崩了一样。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长发扑上去的那个石人，一晃，两晃，三晃，足足晃动了三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倒了下去。 扑倒了石像，迪迪还从上面踩了过去，边冲边摇头晃脑袋地将两个猪尿泡远远地甩了出去。 “噗嗤~噗嗤~~”两个猪尿泡毫无疑问地爆开了，颜色无法名状的液体洒了一地。 迪迪一屁股坐在地上，面白如纸，在牛角上一阵摸索了好一阵子，脸上才有了血色。 他脸上是有了血色，结果一抬头，看到先是赛道上走过来的其他选手，再是附近的观众，所有人的脸上都没了血色。 一个个以手捂口鼻，面露惊恐，看着猪尿泡爆开的地方，也在看着迪迪。 那股味道，迎风臭十里，哗啦一下，本来围拢过来的观众全都散了个干净。 会把那种秽物带头上，还挂牛角的，会是什么人啊？ 这会加幸运吗？ 还是踩狗屎的加强版？ ……无数奇奇怪怪的想法蹭蹭蹭地在所有人脑子里冒出来，看向迪迪的目光愈发地怪异了起来。 迪迪整个人都不好了，很想大喊一声“你们听我说，这不关我事，不是我干的啊~~”，偏偏一点力气没有了，愣是喊不出来。 至于知道真相的纪磊早就暴退到了起点处，离迪迪那是能多远，就多远。 就连看台上的圣者们，一个个也都绷不住了，看向迪迪的目光说不出的复杂。 突然——整个赛场都安静了下来。 继而，“轰”地一下，再次沸腾，比起之前最轰动时候还要喧嚣与响亮，仿佛要将赛道上的泥土全给犁一遍似的。 迪迪扑倒那个石人身上的沙漏被高高地举起，由一个器宇轩昂的战士托在掌中，绕场狂奔，传阅四方。 整个过程中，迪迪呆呆地坐在地上，只听得一声声“破纪录了”“竟然破纪录”“那个怪物的记录也有人能破”……“俺破纪录了？”迪迪想高兴一下，没高兴起来，一肚子疑惑：“什么是纪录？”“二十三零九五沙！”纪磊顾不得表示“我不认识他”，扑上来，直接将迪迪扑倒在地上，在他耳朵边上大喊道：“你的成绩，你跑进了二十四沙，破了小孟的记录。”“迪迪，你破记录了。”“你是真正的先登！”下一刻，所有的观众轰动了，一声声高呼响彻了赛场上空。 “先登！先登！先登！”他们未必喜欢迪迪，他们或许会厌恶，会白眼，会排斥，但这不妨碍他们为迪迪欢呼，为他突破了极限，为他打破了记录而狂喜。 这就是战士之城，自有其纯粹的地方。 在无数声为他而响起的高呼声中，迪迪虽然还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是咧开嘴巴，摸着后脑勺，开心地笑了……“赢了！”叶萧握紧拳头，一跃而起，在空中狠狠地挥出拳头。 这是他最没有把握的一关，只能靠着迪迪去拼，去搏，去挑战自己的极限。 现在，赢了，成功了。 “后面的，一场都不会输！”“我说的！”叶萧信心十足，不过是区区超群拔类，又如何？我家迪迪，本就超群拔类。 在他与昭昭一起喜笑颜开时候，与将天都掀翻的欢呼声音，远远地传来：“先登！先登！先登！” 第五百八十三章 打脸 “这是……”昭昭傻眼，这隔了这么远，竟然还能将声音传过来，得是多大动静？ 迪迪做什么了？ 叶萧先是一奇，继而大喜，叫道：“破记录了，迪迪一定是破记录了。”他本来还联想不到这上面，主要是那天纪磊提起最强小孟时候，曾说到过“先登、飞鱼、担山”三项的记录，全都是小孟在保持。 叶萧也就留了心，有了概念。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既然要做，就做到极致，干脆让迪迪以连破三个记录的方式夺冠，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同时，也在小石城这里，留下与最强小孟一般，独属于迪迪的一段传奇。 传奇的战士之城里，怎么能没有属于迪迪的传奇？ 叶萧只是动了念头，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原因就在这第一场，称号“先登”的百丈冲锋。 这一场，叶萧全无把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叶萧忽然放声大笑，其实隆隆，心中生起的念头更是如怒雷炸开一般，不可遏制。 “既然如此，那就三破记录吧。”“迪迪是教头的传人，由他来刷新小孟的记录，再合适不过。”“小石城的所有记录，由碎颅教头的传人创造，也只能由碎颅教头的传人打破。”“这很好，非常好。”“我喜欢！”叶萧笑得酣畅淋漓，也坚决无比地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要让迪迪达成三个记录夺冠的成就。 不如此，不足以宣泄他这阵子在小石城里感受到的憋屈与郁闷。 也为了十年来，蹲身在窄小的铁匠铺里，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遥望小石城的铁匠师父。 叶萧心里面明白，小石城人对他们的排斥与冷眼并不能说是没有道理，所以他没有爆发。 但这不代表他就甘心如此，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举起一个大大的巴掌，用力地抽过去，抽在他们的脸上，叶萧表示，就这么干！ “抽过去！”叶萧举起手，做出了抽巴掌的动作。 昭昭一头雾水，扑闪着大眼睛，问道：“道士哥哥，你在做什么呢？”“打脸啊。”叶萧微微一笑，将他的想法，他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然后他就看到昭昭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脸一点点地红起来，嗯嗯嗯地连连点头，那种兴致勃勃，恨不得现在就挽起袖子开始抽巴掌。 昭昭一路上照顾铁蛋，母性泛滥，可心疼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了，结果在小石城就为了拜个师父都那么难，她表示很心疼，很不开心。 现在有了“打脸”的机会，属她最积极。 叶萧看到有了同道中人，大感欣慰，拍着昭昭的肩膀道：“下一场就靠你了。”“啊~”昭昭傻了，问道：“怎么做？”她从来不知道，竟然还有她的事情？ 这些日子来，叶萧除了让她教迪迪柔韧，将牛魔人折腾得欲仙欲死外，就再没有什么了？ 怎么关键时刻，重担在她身上呢？ 叶萧“哈哈”一笑，将计划在昭昭耳边大致说一遍。 开始还没什么，说到后面，昭昭脸色一点一点地变了，变得很古怪，很想笑。 “噗嗤”一声，昭昭到底没忍住，笑喷了出来。 “我不行了，让我笑一会儿。”昭昭捧着肚子，蹲到了地上，笑得肚子痛。 一边笑，她还一边在叫：“大笨牛好可怜，迪迪好可怜~~”“哈哈哈哈~”~好不容易等她笑够了，那头赛场上，第二场比赛也快开始了。 迪迪在一道道灼热目光注视下，浑身都不适应，扭来扭去的。 跟第一场不同，这一回，迪迪受到关注就要大上无数了。 十二条赛道上，其余的十一个选手，全都看他，看他，一直看他……迪迪缩了缩脖子，不去看他们，自顾自地打量起环境来。 他线条虽粗，脾气却好，对这些目光浑然不放在心上。 要是换成叶萧在这，估摸着巴掌又抡起来了，到时整个场面都要沸腾。 毫无疑问，在第二场和第二场的间歇里，怕是所有参赛者都被自家师父叮嘱过了，不能再输给“那个人”的传人。 迪迪现在是千夫所指。 他完全感觉不到这些，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啧啧赞叹。 这里地赛道，跟他们之前在废弃的战士营地那里修炼环境相比，绝对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先在地上挖了个巨大的池子，然后以青条石铺陈了一圈子，再引海水入内。 这还不算完，每一条水道的两头全都堆起礁石模样，以为起止。 光是这个工程，就不知道要填上多少半兽人的命才够。 “准备！”之前射雕的战士站在一块最高的礁石上，高举起手臂。 所有人参赛者，连带迪迪在内，全都站到了自身所属水道的礁石上头。 一件件衣服被褪下来，扔到了身后地面上。 其他人都跟同样参赛的纪灵一样，穿着贴身的水靠。 这些水靠基本都是鲨鱼皮制成的，在水中能减少阻力，让他们游得更像一条鱼。 叶萧他们固然是有古代鲶鱼皮这样天材地宝级别的材料，奈何时间太短，压根就还没做成鱼皮甲，更别说这样专业的水靠了。 一水的鲨鱼皮水靠打扮里，突兀地出现迪迪这么一个赤裸着上半身，露出一身结实疙瘩肌肉的，当然吸引眼球。 这跟第一场的情况很相似，在第一场里，迪迪是最魁梧的。 在这第二场里，他是肌肉在发达结实的。 要出现能跟迪迪比一比身材的，怕是只有在第三场“担山”里才有可能。 “就这个肌肉疙瘩身板，真能游得快吗？”无数人表示怀疑，但这一回，没有人大声地嗤笑出来。 那些第一场里做出类似表示的，怕是现在脸上还在火辣辣地痛吧？ 所有人都站在了礁石上，凝聚在迪迪身上的目光也很快散开。 “飞鱼竞速”，马上就要开始了。 “哥，你是俺亲哥，这回一定要靠谱啊。”迪迪心里悬悬的，用警惕的目光望向纪灵，怕的就是她提着什么东西又跑过来？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纪灵全神贯注在即将开始的比赛里，人压根就没有看他。 迪迪松了口气的同时，将手伸向脖子下方。 “单靠这个行吗？”那里，一枚指环，在闪闪发光…… 第五百八十四章 如此放心 “命运指环：归一，你千万要给力啊！”叶萧深吸了一口气，拉过昭昭的小手，紧扣在掌心。 昭昭一惊一羞，身子都僵了。 “别胡思乱想，放空心思。”“相信我。”叶萧也有些紧张，却不是因为牵着女孩子的手，实在是这次的“归一”，跟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昭昭自是信他的，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任凭心中空空荡荡地，就像是仰躺在一叶扁舟上，漂在镜湖的平静水面上，微微起伏地晃动着。 叶萧随之闭上了眼睛。 呼吸渐渐调匀，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叶萧在心中发出一声声呼唤：“大黑……大黑……大黑……”“噌”地一下，在赛场上，无聊地趴窝在地上，两只爪子一齐盖在耳朵上的大黑，猛地窜了起来。 爪子一打开，周遭的喧嚣“轰”地下涌来，几乎要将大黑冲个跟头。 它翻着白眼，吵得让它都听不到叶萧通过神兽联系传递过来的声音了。 不过大黑知道，这是时候到了。 它撒丫子地冲着大黑跑过去，也就亏得它袖珍模样，能从围观者的两腿中间，各种小缝隙里往里面钻，不然这会儿要凑到几个参赛选手面前谈何容易？ 扑腾扑腾地，大黑扑到了迪迪身上，汗都下来了。 通过神兽烙印联系，叶萧声声催促在大黑脑海中不停地响起，催得它一边吐着舌头大喘气，一边爬到了大黑身上，飞速地向上。 迪迪错愕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是叶萧吩咐，任凭大黑爬到他胸前，一只小爪子按在命运指环：归一上，一只小爪子搭在迪迪胸口。 有了“先登”之名号，破纪录之实，迪迪引人关注是肯定的，这一幕当即落到了所有人眼中。 此时，比赛即将开始，长辈的交代，亲友的鼓励等等在周围不住地上演，唯独迪迪周遭一个人没有，只有一条小奶狗。 “哈哈哈，快看，没人来，来条狗也行啊。”“别说，那狗挺可爱的，想抱抱。”“黑不溜丢，还红不拉几的，有什么好看的，看着倒是还嫩，洗涮涮够一锅子。”“……”大黑也就是在爪子搭上命运指环后，“轰”地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然听到这些议论能忍？早就扑上去磨牙齿了。 “轰”地一下的，不仅仅是大黑，还有迪迪。 他站在礁石上，双眼瞬间失去焦距。 没有人注意到，悬挂在迪迪脖子上，大黑爪子下按住的命运指环，在“咔嚓咔嚓”地转动了起来，有一道道波纹，肉眼不可见，却在倏忽之间，向着远方某个方向不住地传去。 那里有山之高，其山巅处，有叶萧和昭昭。 “来了。”叶萧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一仰，一道道波纹直接冲击在了他身上，同时冲击过来的还有一种喜悦般的情绪，那是属于命运指环：归一的情绪。 如一宝剑，锋芒早开，封于剑鞘，十年不曾试，今朝剑出鞘，光寒十九州的那种喜欢。 在斗兽场里，叶萧就悟到，他对命运指环：归一的作用，想得太过狭隘了。 它可不是只能在斗兽场里使用的，又有几人有机会进入到那个斗兽场。 这世上可没有几个老道士，可以拎只小动物就冒充神兽混进去。 叶萧这回就打算在资格赛上，乃至于后面的海狩祭上，让命运指环：归一大放下光彩。 那一道道波纹，就是前奏，亦是联系。 它们恍若一块块青石，一起搭成了一座拱桥，将叶萧和迪迪，联系在了一起。 “咔咔咔咔~~”叶萧闭着眼睛，隔着漫长距离，依然能聆听到命运指环在徐徐转动着的声音。 ——通过大黑的耳朵。 叶萧以跟他有神兽烙印联系的大黑为桥梁，联系到了命运指环上，再借着贴身佩戴的关系，他的意识凭借着“归一”之力，涌入迪迪识海。 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叶萧牵着昭昭的手，由虚凝实，从无到有，浮现了出来。 这边以大黑为桥梁，催动命运指环，联系迪迪；那一头就简单了，叶萧直接让昭昭放开了心神，直接手拉手进入。 这一幕，大黑习惯了，只是平日里它是被进入的一方，这回没它什么事，叶萧一成功进入迪迪意识空间，它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汪~”大黑懒洋洋地叫唤了一声，抬了抬爪子，就算是告别了。 没它什么事了。 命运指环：归一被催动，叶萧一经进入，大黑就抽身走了，后面不需要它啦。 大黑懒洋洋地迈着步子，钻入人群中，准备寻个不晒的地方趴一会儿，睡一会儿。 刚刚以身为桥，还是怪累的。 叶萧和昭昭就没有这么轻松了，真正该上场的是他们。 “哥~，是你吗？”迪迪憨头憨脑地问着，对意识空间的存在，以及叶萧和昭昭出现在他意识空间这回事，感到无比的新奇。 “嗯，准备开始吧。”时间紧迫，叶萧无暇多说，一把拉过昭昭，让她站在意识空间的最前方中央，同时一把拽过迪迪，有多远就退多远。 “这……这是……”终究是自身身躯，迪迪发现随着叶萧动作，随着两人暴退，他对身躯的掌控之力就愈弱。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睡觉时候被梦魇住了一样，明明是清醒的，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爬不起来，好像给肢体下出的每一个命令都隔了一层是。 “放开对身体的控制。”叶萧喝了一声，随即手压着迪迪肩膀，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矮身下来，缩到了迪迪意识空间的角落里，尽可能地不干扰到昭昭。 “这一场，教给昭昭了。”“啊~~”~迪迪对叶萧的话自无异议，下意识地就先按吩咐做了，至于原因可以慢慢想嘛。 “可是……”迪迪照做之后，他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还有些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叶萧却已经不理会他了，大声道：“昭昭，适应下，看看迪迪的身体柔韧够不够，会不会妨碍你的动作。”“啊~~”迪迪惊呼出声，昭昭惊诧无比。 他们两个这会儿才明白，叶萧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敢情，这一场真正上阵的是昭昭啊，怪不得叶萧信心十足，怪不得要迪迪苦练柔韧……昭昭恍然之余，想起了当初叶萧第一次看她与纪灵游泳之后说的话，隔了这么长时间，她才真正听懂了。 当时叶萧是这么说的：“你不也很快吗？”“这，我就放心了。”原来是如此放心…… 第五百八十五章 跳舞的迪迪 “那我就……”昭昭活动了一下，“……来了！”一开始还有些不托地，话到最后，分明是跃跃欲试。 她睁大了眼睛，用迪迪的视角，望向了整个赛场。 瞬间山呼海啸般地喊叫声音汹涌而来，波光粼粼的水道好像要将光倒进了眼睛。 昭昭兴奋了起来，跃跃欲试了起来。 这种兴奋，像极了她从小到大每一次翘家之前的偷偷准备，过程中的潜形匿迹，即将逃出狐月岛的海阔天空……昭昭加入叶萧的队伍里面后，一直到现在，亲眼看到一个个同伴在一次次关键时刻，产生着重要作用。 这里面大多数时候是叶萧，有时候是小九，是迪迪，甚至是大黑……唯独，昭昭她始终在做着多她不多，少她不少的事情。 开心固然是开心的，隐隐地失落却没有流露出来，连她自己平时都没有能察觉到。 此刻，站在赛道起点的礁石上，昭昭感受到了那股失落，继而又为浓浓的激动与兴奋淹没。 这一关，昭昭要独当一面，也只有她可以完成。 对此，叶萧很清楚，他不是拽着迪迪缩到了最角落嘛。 至始至终，他两只手都按在迪迪灵魂的肩膀上，生怕迪迪一时激动，坏了好事。 在叶萧的判断当中，那是一定会发生的。 “我来了。”昭昭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 随后，她开始动了，先是活动手腕、脚腕，再是通过各种高难度的姿势，在挑战着柔韧性。 “这……”迪迪看着这一幕，看着面前昭昭动作，再感受到自身躯体随着昭昭控制，在做着一模一样动作，不祥的预感汹涌如洪水。 昭昭控制着迪迪身躯蹦跳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太满意，跺了跺脚，娇嗔之前没有更狠狠地操练迪迪。 “看来只能用这一招了。”昭昭想到就做，控制着迪迪的身躯，按她们灵狐祭舞的步子，扭动起身躯，在方寸间，舞动了起来。 “……”迪迪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昭昭扭动腰肢，身材曼妙，极尽美态，舞姿美得让人心醉。 叶萧是心醉，迪迪却是心碎。 “……啊~~啊啊啊~~”迪迪惨叫出声，跟屁股上挨了一针般就要跳起来，被早有准备的叶萧强行镇压了。 他整个人都慌了，看着叶萧结结巴巴地道：“哥，她……她……她在……跳……跳舞……”“我知道，蛮好看的。”叶萧诚恳地评价。 “可……可……”迪迪快哭了，“可她用的是我的身体。”“咳咳~咳咳咳~~”叶萧干咳一声，扭过头，不忍心看迪迪背影。 他绝对不承认刚透过迪迪视角，偷偷地看了外面迪迪用极尽女性之美的动作跳舞的样子……“其实……”叶萧憋住笑，总算把话完整地说了出来，“……还是挺好看的。”迪迪震惊了，从未见过能将瞎话说得如此淡定之人。 没听到外面山呼海啸的声音都变成了大笑声吗？ 他们都在笑俺吖！ 迪迪想到自己正在外面跳舞，还跳得忒柔美，就想死……想死……想死……他双手抱住脑袋，彻底将对身体外面的关注缩了回来了，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认命了。 “咳咳咳~~”叶萧又咳起来了，觉得怪惨怪可怜的，只是没办法啊，除了这样没可能赢不是？ 他拍了拍迪迪肩膀以示安慰，接着跟迪迪蹲一块儿了。 后面的舞台，是昭昭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快看，那头牛在干嘛？他在跳舞诶~”“跳得真……美……我不行了，让我笑一会儿……”“……”从迪迪开始跳舞，笼罩在赛道上的空气就变了闻味道，满堂哄笑声音，天都要掀翻了都。 各个水道上的马上要进行“飞鱼”一项竞赛的选手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觉得之前对迪迪的重视是不是太过了，这分明就是一个逗比啊。 惟有纪灵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总觉得迪迪现在的动作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别说是观众与选手了，就是一直在关注着这边，关注着迪迪的小石城九位圣者，脸上都古怪得不行。 忽视不行，重视也不行。 忽视了，他能抢个破纪录得冠军。 重视了，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逗比啊……继不准带奇葩的得胜装备外，又有人在酝酿着下次是不是明文规定不准在赛前跳舞……时间过得很快，迪迪（昭昭）一阙舞蹈都还没有结束呢，比赛就要开始了。 这一回还是那个射雕者发令，只是这一回他没有带着他的弓箭，只是高举起手臂。 “预备备备备备~~~”长长的尾音下，每一个赛道起点礁石上的参赛者们都崩紧了肌肉，身子前倾，随时准备跳下水去。 “开始！”射雕者手臂挥落，比赛正是开始。 “扑通扑通~~”一个个参赛选手应声入水，借着一跳之力，每个人皆如游鱼，在水下直窜出好长一段距离。 “扑腾扑腾扑腾……”去势一尽，所有人开始冒头呼吸，在分离地脚踩水臂划算，打起水花无数，推动着自身飞速向前。 这里面每个人的泳姿不同，千奇百怪，却一样的快。 在第一次触到尽头礁石并转身前，几个梯队前后就分出来了。 “啊~~”“看，是那个跳舞的逗比，他怎么可能游那么快？”看清楚了情况，观众们无不惊呼出声。 跟第一场迪迪后发先至的后半程发力不同，这一回迪迪从入水瞬间就取得了领先。 他在水里面动作如鱼，还是闻到了血腥味道向着猎物猛扑过去的鲨鱼。 他打起的水花最大，每一下动作向前窜出的距离最远，身姿也最舒展，如鱼儿般仿佛完全感受不到水的阻力。 “他怎么可能游得那么快？”这是观众的心声，也是同场竞技的竞争对手之心声。 隔得水道的人还不清楚，就是相邻水道的纪灵，清楚地感受到了此刻迪迪速度之恐怖。 纪灵与迪迪同在第一梯队，还有另外一个圣者门下，三人水道相邻，纪灵居中，一起将后面的人都甩开了至少一个身位。 另一人是纪灵的老对手了，她很清楚地知道那人能游多快，她只是没想到迪迪竟然也游得这么快。 “他好像……比昭昭还快，也比我还快。”“转身时候，他这么庞大身躯，应该会掉队吧？”按理如此，可是纪灵心中莫名地就是虚虚地，恍惚间，似乎又看到那次一起随意游时候，昭昭那灵动得如海之女儿般的转身…… 第五百八十六章 飞鱼！飞鱼！飞鱼！ “转身了。”纪灵在水中看到礁石在面前不断地放大，知道转身的时候到了。 她不敢乱看，不敢多想，全身心地做着关键的转身动作。 一个转身慢下来，随时可能掉出第一梯队。 纪灵修长的身躯蜷缩起来，在水下一个前滚翻，一双大长腿蹬在礁石上，她趁势转身，保持着潜水状态向前激射出了很长距离。 在转身后，激射出这个过程中，纪灵两条胳膊紧紧地贴住身子，伸向前方，仿佛是化身成了一条鱼，向前扭动又激射。 这就是技巧，是千锤百炼所得。 纪灵将这个动作发挥到了极致，待得去势将尽，她浮出水面，换气时候飞速向前游去。 在换气过程中，纪灵眼角余光扫到左右两道情况。 在她两边，正是迪迪与另外一位纪灵的宿敌。 “掉队了。”“迪迪掉队了。”莫名地，纪灵松了口气，向前划水的动作愈发舒展了开来，速度又快上了一些。 这次，她的状态很快，速度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快。 “等等，不对！”纪灵发现她速度越来越快，身边水道那人却更在她之上，正在一点一点地超越她。 “他不可能这么快。”纪灵了解自己的老对手，震惊之余，借着换气间隙，侧过头看了一眼。 “啊~”她震惊了，好好一个小石城顶尖的游泳高手，险些没一口水呛下去。 在隔壁水道，一个壮硕的身躯挥舞着手臂，每下溅起巨大水花，仿佛是一条大鲨鱼在拼命地扭动着，追逐着猎物。 “是迪迪！”“掉队的不是他！”纪灵这才发现原来弄错了，掉队的是她的老对手，正一点点将她超越的才是迪迪。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纪灵将疑问埋在心里，不住地挥臂、摆腿，她无比确信，不管是在训练中还是在比赛里，她从来没有游得像今天这么快过。 这一确信，却不能让她有一点放松，一点欢喜。 隔壁恐怖的牛头大鲨鱼，正以碾压性的优势，在领先。 半个身位，四分之三身位，一个身位，一个半身位……一个接着一个转身，一条连着一条直道，纪灵还在奋力地游着，轻灵的身躯仿佛是在浪花与浪花之间的罅隙里面漂浮，灵动快速得不可思议，心却在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直沉到了海底。 “输了……”纪灵在最后一条直道上，就知道，她输了，输得全无反抗之力。 隔壁水道，迪迪脚下打出的水花，都在以绝尘之势，在纪灵的前头不住地绽放着。 整个赛场，鸦雀无声。 有那么一阵子，全场都是在为纪灵欢呼的声音，好像有无数的力量通过呼喊声音，能传递入水池中与迪迪争竞的纪灵身上一般。 又有那么一瞬间，全场如要沸腾，那是在迪迪一点点地在超过纪灵的时候。 到了现在，所有人都在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迪迪一骑绝尘，遥遥领先。 这一次的震撼，比起上一次迪迪的后来居上，最后关头依然有悬念，还要来得大得大。 无可争议的优势，绝对的领先不可撼动。 “嘭~”迪迪双掌推倒了他起跳时候的礁石。 他跃出水面，用力地挥拳。 拳头砸在水面上，溅起冲天水柱，如一朵水烟花，在绽放。 迪迪（昭昭）从水里出来，站在破碎的礁石上，大张开双臂，仰天长啸。 这声长啸，是迪迪的，也是昭昭的。 激烈地消耗到最后，昭昭已然无法全盘控制迪迪的身躯，她毕竟不是叶萧灵魂强大。 迪迪在叶萧的鼓励下站了出来，与昭昭并肩而立。 那一声长啸，仿佛他们用同一颗心，肩并肩地一起发出。 水道中，一个个参赛选手如在梦中。 今天，他们全都游出了生平最好的成绩，却依然只能浸泡在水里，仰着头看着迪迪在冲天张开了双臂。 “恭喜你。”纪灵上了礁石，诚恳地恭喜。 “谢谢。”迪迪憨厚地摸着后脑勺。 纪灵看了半天，没看出半点异样来，不由得摇了摇头，放弃了。 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叶萧抱着软软倒下去的叶萧，退到了角落，重新将身躯交回给了迪迪。 消耗至此，昭昭身形都有些半模糊了起来，唯独脸上笑容灿烂如花开。 她挥了挥小拳头，道：“大笨牛，人家是对我说的，你应什么？”凶巴巴样子，掩盖不住昭昭从眼神到嘴角无处不在的笑意。 “轰~”一声轰然，在观众中传开。 继而冲天而起的掌声，如一座山在整个人儿掉下来，冲着迪迪砸过去。 “破纪录！”“又破纪录了。”“天呐，他连破了两个纪录。”“难道……难道真要跟那个怪物一样吗？”“难道……只有怪物才能战胜怪物吗？”迪迪站在破碎礁石上，成了所有人视线聚焦处，其中灼热，如要将他生生地点燃。 “飞鱼！飞鱼！飞鱼！”齐声呼喊，先是一小撮，继而是所有人，都在高声呼喊着，新的飞鱼诞生了。 在陆上，是先登。 在海中，为飞鱼。 迪迪生兼两个称号，在此之前，只有最强小孟一人做到过。 没有人怀疑迪迪也会做到这一点。 这五大三粗模样，一看就是魁梧有力典范，在这一点上，大家对他的信心之足，远不是“先登”跟“飞鱼”两项能媲美的。 最不让人看好的都赢了，更何况“担山”？ 圣者们观看的台上，拳圣面无表情，看了众圣者一眼，问道：“如何？”没头没尾，却绝对不会被会错了意。 一个沉默，两个沉默，三个沉默……拳圣一个个看过去，圣者们一个个沉默。 突然——“未必！”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拳圣的目光掠过其他人，落到了最后一人身上。 就在这时候，漫天“飞鱼”的呼声一变，变成了带着起哄又带着戏谑的叫声。 拳圣一开始没听清楚，等他侧耳一听，古板得石头一样的脸上，一抹异色浮现，细细分辨起来，似乎是哭笑不得。 迪迪跟拳圣差不多，只是他的反应更快，一愣神后就听明白了。 “再跳一次……再跳一次……再跳一次……”迪迪的脸瞬间就绿了。 以袖掩脸，抱头鼠窜，“噌”地就挤进了人群当中。 第五百八十七章 提醒，黑厮 “呼~~”叶萧半睁开眼睛，徐徐吐出一口气的同时，扶着昭昭坐下，再放开了手。 昭昭眼睛跟叶萧一样半睁半闭的，不同的是她是累了，累又快乐着。 她在被叶萧扶着坐下时候，小拳头还在不住地挥着，开心得要飞起。 也就是没力气了，不然昭昭妥妥地又蹦又跳，真的飞起来。 叶萧不是不累，这样远距离地催动“命运指环：归一”，他的疲惫只会在昭昭之上。 不同的是没有力争飞鱼的消耗，外加经验和灵魂强大，叶萧还能再撑一下。 他依然保持着与迪迪的联系，准备再坚持一下，至少等到最后一项“举鼎”结果差不多出来了再撤退。 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既然“先登”和“飞鱼”的称号都已经拿到了，没道理不一锅端。 叶萧做着如此想，安顿好昭昭后，重新回到了迪迪的意识空间。 睁眼一看，他看到迪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一脸生无可恋。 “哥~~”迪迪带着哭腔，其声真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石头见了也要动容。 “咳咳~”叶萧忍不住又干咳了起来，好像迪迪的意识空间里风沙特别大一样。 “那个啥，不就是再跳一次嘛，跳就跳嘛，跳瞎他们的眼。”叶萧如此安慰着。 ……这是安慰吗？ 迪迪脸上神情好像是一行大字，在控诉：这是什么亲哥？ “好吧，迪迪，你要这么想。”叶萧一屁股坐到迪迪身边，开解道：“你是不是赢了？”迪迪点头。 “他们是不是都认为你赢不了？”迪迪再点头。 “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实力打脸的行为。”叶萧用心地蛊惑着，诱导着，道：“你有没有听到那一声‘啪’？”迪迪点头，再点头，眼睛里开始有神彩了。 叶萧再接再厉：“想到他们现在脸都在火辣辣地痛，扇了一次又一次，马上就要第三个巴掌呼过，有没有好一点了？”迪迪憨憨地道：“好像是有好一点，好多了。”“那不就结了。”叶萧举起一只手，“来，打起精神来，扇他们。”要不说神经粗大就是好哄，迪迪已经忘掉了跳舞那档子事了，一只手高高地举起，狠狠地甩了出去。 “啪~”一声脆响。 外头，迪迪眼中重新有了神，一抬头，正好看到这次的对手们已经到齐了。 不远处，一字排开一尊尊大石鼎，打磨得无比粗糙，连鼎样都歪歪扭扭，唯独分量是个顶个的给力。 迪迪看了那些大鼎一眼，旋即将目光落到这回的对手上。 这一巴掌能不能打下去，就看他们够不够给力了。 这回参赛者，形象与前面两项者截然不同。 他们一个个皆是高出常人一个头以上，膀大腰圆，随便扭动下身躯，就能鼓起一块块高耸的肌肉。 力量，爆炸性的力量。 在场每一个摩拳擦掌准备上阵者，个个都是行走的肌肉，全身上下充斥着欲要从鼓胀肌肉里撕裂爆发开来的磅礴力量。 迪迪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也都在看着迪迪，目光中少了审视，多了警惕。 有了前面两场在没人看好时候破纪录的震撼，在场一看就是迪迪最擅长的项目，那些对手们如何能够不警惕？ 这一回跟前面两场不同，可没有迪迪的熟人在里面了。 他刚做此想，便见得纪磊和纪灵联袂而来。 他们两个站在迪迪面前，全绷着脸，一副来兴师问罪模样。 迪迪心里有鬼，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就想喊：“不是俺，不关俺事。”还没等他开口呢，纪灵先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是纪磊。 两人一起冲着他笑，笑得迪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连我们都赢了，可不能输给他们。”纪磊给迪迪前胸上来了一拳头，带着威胁的鼓励。 “一定要赢，我看好你哦。”纪灵就要温柔得多了，认真地鼓励着。 迪迪憨憨地笑着，用力地点头，拍着胸脯，那个意气奋发，就差在额头上刻三个字：赢定了！ 刚刚赢了纪磊，还是通过纪磊帮助疑似作弊赢的，迪迪脸皮没有叶萧厚，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赌咒发誓，说坚决要赢过所有人，不让大家失望云云。 纪磊忽然凑了过来，凑到了迪迪耳边，好像在拥抱鼓励一般，实则说的话却跟鼓励一个铜板关系都没有。 “小心黑厮。”纪磊低声提醒同时，嘴巴向着参赛者方向一呶。 纪灵同时默契地挡住了其他人视线，不让他们察觉到这边异状。 迪迪，以及在他意识空间中的叶萧，一起向着纪磊提醒方向看过去。 一眼，他们就将纪磊口中的黑厮认了出来。 真黑啊！ 那人身材在众人当中算不得多出众，比起迪迪这样魁梧类型的，甚至显得有些苗条。 他最大的特点就是黑，黑不溜丢的黑，扔进煤炭堆里决计找不出来的那一种。 迪迪望过去的时候，黑厮正叉着腰，昂着头，睥睨四方模样，就差挥着手喊：起开，你们这些废物，让我来。 那股嚣张劲儿，就跟刚刚暴富的人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一样。 他似乎冷不丁地感觉到了迪迪的目光，“嗖”地扭头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黑厮冷冷一笑，提起手，在脖子处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与此同时，他还张开口，用口型缓缓地说出了四个字：你~死~定~了~！ 纪磊和纪灵看到了这一幕，齐齐眉头一皱，露出担忧之色，压低声音解释道：“黑厮是宠圣门下。 在你刚得了飞鱼之冠的时候，宠圣突然跟师父叫板，不信你能再夺‘担山’，重演小孟的奇迹。”“师父觉得不对，特意让我们来提醒你。”“师父说宠圣性格向来阴狠，没有绝对把握，不会跳出来的，让你留心，再留心。”说完，纪磊和纪灵毕竟不想太露痕迹，冲着迪迪做了个鼓励，加油的动作后，双双离开。 迪迪目送走他们两个后，发现黑厮还在重复着前面动作，不住地对口型，一副生怕别人没注意到的样子。 “他有病吧？”“嗯，不轻。”迪迪和叶萧在意识空间里对而吐槽，继而，一起大笑：“哈哈哈，总算出了个巴巴把脸凑上来了的。”“抽他！” 第五百八十八章 战士的浪漫 “喝！喝！喝！”一个个高大壮硕的战士们，几人一尊，高举着一尊尊的石质大鼎，喊着号子踏入了比赛场地。 观众们豁然分开，高呼声不断，连抬着大鼎入场的号子声都掩盖住了。 这一场“担山举鼎”，即便是在赛前，也有远胜过其余两场的人气。 战士就是战士，对力量的崇拜胜过所有，力能扛鼎，从来都是对战士无上褒扬。 小石城是战士之城，对战士，对力量的崇拜，流淌在每一个人的血液里面，并且代代传承下去。 “担山举鼎”一场，尚未开始，场中气氛便已被点燃。 “嘭！嘭！嘭！”随着一尊尊大石鼎落地，一字排开，每一下都震得大地颤动，恍若地陷，气氛狂热到了最高点。 在场所有人参赛者，包括迪迪，包括在迪迪意识空间里向外瞄着的叶萧，齐齐将注意力落到那些大鼎上。 不同于废弃战士营地训练场处，那些布满了苔藓，缺胳膊断腿的石鼎，眼前这些全都是新近打磨出来的，尊尊滑不留手的光亮，仿佛是蹲在豪门大户门前的石头狮子脑袋，被人摸得油光水滑的。 它们在形制上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全是三足鼎，鼎内没有掏空，实实在在的石头疙瘩。 “滑不留手啊哥。”迪迪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悄声地说道。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纯粹力大者胜，什么技巧，全部边去。”“担山举鼎，这就是战士的浪漫啊。”叶萧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不住地蛊惑着。 这一项，是迪迪最有把握的，也是他能给予的帮助最小的。 力量本就是迪迪的擅长，如果他做不到，那么不管是换叶萧，还是昭昭，亦或是小九，哪怕是大黑，全部白扯。 至于战士的浪漫什么的，叶萧表示他就是随口扯的，迪迪能信就好，经不经得起推敲，谁在乎呢？ 反正迪迪是看着一尊尊大鼎两眼放光了。 类似迪迪这般者，不局限于参赛者，多的是人在用目光不断地“抚摸”着一尊尊大鼎，不用谛听符，也知道他们一个个无不是在心里面幻想着自己高举大鼎过头顶的一幕。 叶萧莫名地觉得，那个“担山举鼎是战士浪漫”的说法，貌似还真没有错。 里三层，外三层地，叶萧几乎要怀疑整个小石城的战士们都来了。 “担山举鼎”这一项目，也就是需要几尊大石头鼎，驱使一些半兽人奴隶就能搞定的事情，场地上完全是一水的平地，其他的全不需要。 这一项，不需要发令，不需要裁判，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连破了两个记录，获得了“先登”和“飞鱼”称号后，迪迪在小石城年轻战士里的人缘更差了。 他们三五成群地聊天，与师门，与友朋扎堆。 迪迪就没这待遇了，只能跟叶萧在意识空间里不住地吐槽。 同一时间，那个射雕者开始站在一尊尊大鼎前，高声地宣布规则。 规则很简单，无非是每个人有三次试举的机会，选最好的一次为成绩。 每人只有一个成绩，以之排列名次。 其余参赛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满山跑，漫不经心地听着。 迪迪态度差不多，他是仗着叶萧在他意识空间里蹲着呢，这种费脑子的事当然是能省就省，他只管举鼎好啦。 按迪迪的说法，想多了会饿的嘛。 “咦？”“那黑厮想干什么？”就在这时，叶萧的声音在他的意识空间里响了起来。 迪迪扭头望去，看到黑厮黑不溜丢地跟那个射雕者在说着什么，神情恭敬，点头哈腰，全无之前割喉对口型的嚣张模样。 在迪迪和叶萧察觉到这一幕的时候，黑厮估摸着是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就退了开来。 临走时候，他还不忘向着迪迪所在方向冲天扬了扬鼻孔，将鼻孔里看人的小人得志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时候距离比赛开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观众们远远地退开，让出了比赛长地。 他们倒不是担心影响了比赛，纯粹是生怕大鼎砸过来，不说被砸成肉饼，砸个脚背什么的也受不了啊。 要知道举鼎这一项可是有掷鼎而出这个动作的。 那大一个石鼎举起来再掷出去，就是比举鼎人力气还大，那也是妥妥的接不住的。 人群一散开，射雕者把手一挥，所有人参赛者可以听下嘴巴，凝神看过去。 射雕者神情肃穆，一个个在念着名字。 余者碌碌，略过不提，叶萧和迪迪就注意了下一个外号“野猪”的战士学徒。 他是纪磊很早就提醒过叶萧他们的，正如纪磊在“先登”，纪灵于“飞鱼”当中，野猪在“举鼎”这个项目上，向来是号称小石城战士学徒第一的。 据说野猪早就有了出师的实力，力能扛鼎，体壮如牛，活活一头横行山林老虎熊罴都不敢招惹的野猪风采。 在野猪应声出列的时候，迪迪和叶萧注意了他一眼，顿时觉得顶着这个外号对他实在是有些委屈了。 野猪身材高大，魁梧，五官端正，全无痴肥之状，身上板结一块块结实肌肉。 要说哪里跟野猪靠得上，无非是毛发旺盛了一点，胸毛掩了胸膛，络腮胡子遮了半边脸，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编成了一绺绺，有一种狂野之气。 继野猪之后，迪迪的名字一样被射雕者念了出来，最后一个，是——黑厮！ 其他人也就罢了，叶萧瞬间警觉。 “他刚去找射雕者嘀嘀咕咕，就是想排在最后一个出场？”叶萧瞬间联想到了那一点，问题是，这有用吗？ 他脑子里问号刚刚生出来，比赛就开始。 “一号鼎，可有人试举？”射雕者高声重复，一遍，两遍，三遍。 全场安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参赛者皆沉默不语，没有人站出来试举。 射雕者对此也不意外，马不停蹄地开始喊“二号鼎”。 每个人只有三次试举机会，谁会将其浪费在完全没有竞争力的一号鼎上。 敢参加“举鼎”一项的，谁不能单手把一号鼎举过头顶？ 一号，二号，三号……一直到第五号鼎，终于有人第一个站了出来。 第五百八十九章 迪迪扛鼎 “我来。”一个身材匀称，相貌英俊的战士学徒第一个站了出来，试举五号鼎。 怎么说也是第一个，虽然有志于冠军的看都不屑于看他一眼，但其他人还是精神一震，目光紧随其后。 旋即，包括迪迪在内，不少人眉头都是一皱。 他们从后头看去，明显能看到这英俊战士学徒腿肚子都在打颤，这是紧张了吧……这是没信心啊~~！ 他们对英俊战士学徒瞬间不好看了起来，观众们的反应却是截然相反。 “轰”地一下，几近沸腾，全是女子尖叫声音，耳膜都要被刺穿了。 迪迪吓了一跳，还以为半兽人杀来了，等弄清楚情况，他脸色都不对了。 “哥~哥。”迪迪义愤填膺地问道：“这就是你说过的：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颜值吗？”叶萧神色古怪，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女孩子一起疯狂尖叫的场面。 “咳咳~”他长过了见识后，便收回了目光，干咳道：“那是你听错了，我肯定没说过。”迪迪抱以怀疑的目光。 “我说的明明是……”叶萧脑子转了转，现编道：“小孩子才分强弱，成年人就是干！”“管他强还是弱，好看还是不好看，迪迪你全给他干翻了就对了。”“哦~”迪迪在叶萧逼视下点了点头，肚子里还在嘀咕“你明明不是那么说的”。 等迪迪回过神来，英俊的战士学徒已经三次试举失败了……失败了……那只是第五号鼎……所有人都用看奇葩的目光看着那个英俊战士学徒下场。 他半点斗败公鸡模样欠奉，昂首挺胸地走，只是脸上带着点黯然，引动一个个女战士接着尖叫，纷纷表示这是意外和黑幕，她们要用宽阔的胸怀来安慰他。 “我的天呐~”“这厮是怎么混进来的。”剩余的参赛者以手捂额，纷纷表示无语。 英俊战士学徒的三次试举近乎闹剧，却也引得其余的战士学徒们纷纷开始了第一次试举。 第五鼎，差不多了。 最强的小孟保持的记录，也不过停留在九鼎罢了。 第五鼎，第六鼎，第七鼎。 一个个上前试举，一次次或失败或成功。 有人高举着双臂，嘶声大吼着，引得全场轰动为之贺。 有人痛哭流涕，抱着举鼎失败受的伤黯然离场。 不知不觉中，“举鼎”这一项进行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此刻还留在场中的只有区区五个人。 五人中有两个已经耗尽了三次试举，极其勉强又幸运地举起了第七鼎。 剩下的三人，是一直没有出场过，一次试举没有的：野猪，迪迪，黑厮！ 到了这个地步还没有出过手的，无不是将目标放在冠军上的。 没有信心获得冠军者，早就站出去试举，先保住有成绩，有名次再说。 迪迪他们三人还在观望，一是对举起至少第七鼎有十足的把握；一是不想耗费力气和消耗次数在前头。 “那个黑厮难道真的深藏不露？”迪迪开始警惕了。 看黑厮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出过手，他就知道这货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的有料。 这都不用叶萧提醒，迪迪是神经粗大又不是傻。 在场观众们也不傻，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对着黑厮指指点点的。 野猪是夺冠的最大热门，他们甚至看好他能打破最强小孟在几年前留下的记录。 迪迪连破了两个记录，又是魁梧壮实，一看就是力量型战士，他也有很大希望。 黑厮呢？ 他跟迪迪可不一样，一直在小石城里长大，训练，在宠圣门下学徒，有什么实力基本上听说过的心里有数。 “他竟然也有实力竞争冠军？”观众们一边看着胸有成竹般懒散站在那里的黑厮，一边在脑袋上画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观众们在看他，迪迪也在看着他，然后他就看到黑厮身子微微前倾，眯着眼睛，认真了起来。 旋即，山呼海啸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声地喊着“野猪”的名号。 最后三个一直没有出过手的人当中，野猪终于第一个站了出来，开始他的第一次试举。 沉腰坐马，手抓肩顶，一声暴喝，七号鼎被野猪一气举过了头顶。 周行七步，掷鼎而出。 整个流程被野猪完成得标准规范，但凡长眼睛的全看出他行有馀力。 “不愧是公认的最有希望打破小孟的‘担山’记录的家伙。”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叶萧和迪迪看着这一幕，齐齐点头，神情凝重。 “到俺了，哥，俺上不上。”迪迪着急地问道，一边问话，他还一边摩拳擦掌地，一副跃跃欲试模样。 刚刚完成第七鼎的野猪，排在迪迪后头的黑厮，在场所有的观众，齐刷刷地将目光落到迪迪身上。 “过！”叶萧沉吟了一下，缓缓摇头。 迪迪虽然心痒难耐，还是下意识地听从了叶萧的吩咐，摇头向着射雕者示意。 “哎~”充满期待的观众发出一声遗憾叹息，倒不至于喝倒彩嘘声什么的，迪迪如此选择，本就是自信的表现。 野猪望向迪迪的眼中瞳孔收缩了一下，感觉肩膀上的压力陡然加大了。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黑厮毫不犹豫地紧随在迪迪身后，坚决地放弃了这一鼎。 第八鼎，开始！ 在场所有参赛者里，只有野猪、迪迪、黑厮三人还有试举第八鼎的机会。 一样是野猪在前，他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摇头。 他放弃了这一举。 “哥~”在所有人目光落到迪迪身上时候，他着急地在在意识空间里紧张地看着叶萧。 叶萧还是觉得隐隐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但第八鼎，的确可以了。 “上吧。”叶萧终于松口。 “好嘞！”迪迪冲着射雕者一示意，大踏步地走了出来，在第八尊石鼎前站定。 “来吧！”他沉腰坐马俯身下去，两手上下，“啪”地分别一手抓住鼎足，一手托住鼎身，“嘭”地将肩膀重重地靠上去。 “起！”迪迪吐气开声，身子猛地一沉，浑身肌肉绷紧，力量爆发。 第八尊鼎，拔地而起，高举过顶。 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个凹陷下去的脚印烙下，迪迪稳稳地周行了七大步。 整个过程中，身不摇，肩不动，手不晃，连腰杆都挺得笔直。 “哈哈哈~~”“去！”迪迪大笑着，将第八号鼎远远地掷出，它如被石炮轰出去一样，飞出数丈，重重地砸落在地上，半陷土中。 第五百九十章 黑心，警钟 “这么轻松？”野猪骇然，观众震惊，连射雕者都慢了半拍，才吐声“有效”。 不用他说，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地，迪迪在第八鼎上完成得标准规范，力量的美感体现在一块块坟起的肌肉上，充满了爆炸般的震撼力。 “好样的。”叶萧大声地夸赞。 他身处迪迪的意识空间，虽然看什么都觉得隔了一层，有些地方却能感受得更加地清楚。 叶萧敏锐地察觉到，迪迪今天很兴奋，他扛起第八鼎比起平时训练时候还要轻松。 “看来不会有问题了。”叶萧松了口气。 按说这“举鼎”一项，应该是他们最有把握的一项才是，可是叶萧心中一直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妙。 野猪选择的放弃先静观迪迪举鼎，这个行为让叶萧窥破了他的虚实。 野猪如果真的够强，够有把握的话，在刚刚那种情况下，完全可以不跳过，直接挑战第八鼎，甚至第九鼎，逼得迪迪只能跟上。 他偏偏选择了放弃，这就说明了对第八鼎第九鼎，其实野猪并不是很有把握，所以不敢妄动。 在叶萧心放下来，所有人目光聚焦迪迪之际，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终于轮到我了。”“刷”地一下，迪迪扭过头，看到黑厮一步步地走出来，边走边在活动着手腕脚腕，还把舌头伸出来直舔着嘴唇。 “怪不得刚刚他要对口型，还有那个射鸟的听他说话那么不耐烦。”迪迪恍然大悟，这声音忒也难听，就像是一不小心踩死了虫子，它临死前发出的叫唤一样，尖细得如虫子在往耳朵眼里钻。 他浑身不自在，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全在用怪异的目光望向黑厮。 黑厮浑若不觉，越走越快，明显很是兴奋，脸色也在发生着变化。 不是变红，而是变得更黑了。 “我来了宝贝。”黑厮发出高亢的叫声，俯下身去，抓住第八鼎，浑身开始颤动。 一颤，再颤，三颤。 众目睽睽之下，黑厮每颤一下，就粗壮一圈，三颤过后，雄壮三圈的他足可在身材上媲美野猪。 “起！”黑厮极其轻松地，比起迪迪还要显得更轻松地扛起了鼎来，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用抛而不是掷的方式，将鼎扔了出去。 嘭！ 一声闷响，第八鼎入坑，入的就是迪迪刚刚砸出来的那个坑。 “哥，他真是有意的吧？”迪迪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在心里问道。 叶萧皱眉，点头：“就是有意的。”他的着眼点并不在这里，而是借着迪迪的眼睛，目光不住地扫在黑厮身上。 黑厮与扛鼎之前相比，皮肤愈发地黑黝黝地，还在发着亮，好像被体型变化给撑紧撑薄了一样。 他好像还有些不适应新体型，边走回来，边在扭动着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叶萧注意到他每次扭动脖子的角度都很大，大到正常人这么一扭跟落枕差不多的地步。 黑厮形若不觉，在经过迪迪身边时候，还冷冷地吐出了四个字：“你死定了。”他的声音，更尖细了。 “俺认识他吗？”迪迪莫名其妙，对叶萧道：“哥你说得对，俺也觉得他有病。”黑厮有没有病叶萧不知道，但他知道野猪有压力，而黑厮有阴谋。 在野猪深呼吸了半天，迈着沉重步子，去挑战第八鼎的时候，叶萧陷入了沉吟当中。 “黑厮一直不动，这次跟迪迪一起出手，一样扛的第八鼎，这是巧合，还是他有意的？”“如果是巧合自不必说，要是有意的呢？”“迪迪和他都是第一试举，假设黑厮身上的变化让他实力变得很强，强得不下迪迪，那要换成我，我会怎么做？”诸般念头，在叶萧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立刻知道易位而处，他会怎么做了？ 他会在前面两次试举里紧跟着迪迪的脚步，迪迪举多重，他就举多重；迪迪放弃，他跟着放弃。 因为排位的原因，当迪迪三次试举全部完成后，他可以选取更重的分量，一次过打败迪迪。 叶萧想到这里，神情凝重，想要摇头，摇到半道儿又停了下来。 “他真有那么的强？”“真那么强的话，又何必玩这种花样？”叶萧不太相信黑厮的目的，也搞不清其目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从一个胡同里钻出来，结果又进了另一个胡同，没完了。 “难道……”叶萧灵光一闪，想到了一种可能，“……他会不会自觉这冠军根本就是囊中物，有十足的把握。”“是了，他真有那么强的话，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他之前的挑衅，后头有意的排位，现在形势的营造，全是为了逼迪迪做出选择，挑战理所不能及。”叶萧就跟在山林间穿行，绕过了一片树丛，前方一望无际，豁然开朗了一般。 “黑厮压根就不是想跟迪迪争冠军，他压根就不觉得自己会输，只是要逼迫迪迪受伤。”叶萧懒得去想黑厮后头的宠圣跟他们多大仇多大怨，瞬间就推演出后面会发生什么了？ 迪迪真的因为挑战失败受伤，在随后的海狩祭中实力势必削弱，死在半兽人手上脑袋被砍下来挂腰上当战利品的机会也会变大。 “怪不得黑成这个样子，心也是黑的吧？”叶萧推导出黑厮的目的是将迪迪搞伤，连自个儿都有些目瞪口呆了起来。 在小石城里，他们固然是没有受到什么好待遇，冷眼倒是遇到了不少，风言风语也没少听，然而，此处不愧是战士之城，一直到现在为止，叶萧他们也没有遇到任何的危险。 撑死了，不过是一个刁难罢了。 这让从离开白日门城后一直在凶险与生死间徘徊的叶萧有些不太习惯，久了也觉得蛮好，不由得就放松了警惕。 这会儿冷不丁地出现这种事情，一如警钟，在心中长鸣。 “要小心了。”叶萧抬头，关注外面情况，发现野猪艰难地举起了第八鼎。 摇摇欲坠，全身通红，浓密的毛发如要滴血。 野猪在第八鼎上的表现，远不如迪迪和黑厮般游刃有余。 “放弃这次试举。”叶萧面对迪迪探寻的目光给出了答案，同时紧紧地盯着黑厮。 果不其然，黑厮连犹豫都没有，紧随迪迪之后同样选择了放弃。 当叶萧一直在关注着黑厮，将他每一个反应都纳入眼中时候，“哗”地一声，全场哗然。 “怎么了？”叶萧诧异地向着场中望去，发现是野猪正在一步一吼叫，挥舞着双臂煽动气氛，向着第九鼎去。 第五百九十一章 悲壮，热血 “他会成功吗？”叶萧的注意力一样落到了野猪的身上。 黑厮那点破事，叶萧此前只是放松了警惕，现在注意到了，也就是那样罢了。 到底是实力说话。 叶萧现在更好奇的是：野猪能不能平了最强小孟的记录，举起第九鼎！ 他也是这会儿才发现，第九鼎跟其他几个石鼎不同，鼎身上是有图案的。 图案是一个人，高举着双臂，前挺着胸膛，在仰天咆哮。 简略的比划里，勾勒不出一个人完整的模样，却反而能凸显出一种气概。 叶萧目光停留在鼎身图案上，恍惚间，似能听到一个少年在仰天长啸。 多少年痛苦折磨，多少个日夜孤独，多少次冷眼相待，多少夜午夜梦回，多少滴辛勤汗水，多少句心中控诉……尽在，一声长啸中。 所有的积郁，所有想说的话，尽在其中，随之宣泄而出。 叶萧无法设身处地地去感受，但他能想象得到，那是一头狼的嗥叫，在成为头狼的那一刻，将身影定格在了鼎身上。 从此之后，无有留恋，无有怨恨，一切过去抛开，轻装走上了全新的路。 看着看着，叶萧忽然就理解了最强小孟的离开。 “原来，是这样啊。”说来话长，实则叶萧凝望着第九鼎身上图案，只是停留了一息罢了。 一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他的视线便被一个魁梧的背影隔断。 野猪的背影！ 他站在第九鼎前，一把扯落身上衣服，露出上半身倒三角形的壮硕肌肉，整个人扑在了第九鼎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野猪一声声地大叫着，全身肌肉绷紧，扭曲，跳动，伴随着叫声一次次地在发力。 赛场上，观众中，一下安静了下来，连呼吸的声音都显得明显以招致白眼。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野猪能扛起第九鼎。 不求突破，至少不要让最强小孟这个让小石城尴尬的名字，独占鳌头地留在这个记录上。 没有山呼海啸，没有高喊其名，有的只是默默地祝愿着。 野猪不知道在第几次发力，他的脸被宽厚鼎身挡住，别人也看不到其脸色。 只知道，第九鼎在不住地晃动着，三根鼎足时而这根，时而那根，轮流地在离开地面。 “他在蓄势，在摸重心，在催力气。”迪迪在意识空间里对着叶萧解说着，这方面，他才是专家。 连神经粗大如迪迪，此刻神情也不是很淡定，一边对着叶萧说话，一边紧紧地关注着野猪那边情况。 第九鼎，即便是对迪迪而言，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举起来的。 “喝！”野猪霍地抬头，厉声大喝，全身肌肉绷紧到了极致，以一种充满力量美感的方式后仰。 三足鼎离地，过膝，齐腰，在被抬举到胸口高度时候——嘭！ 一声巨响，第九鼎重新落回了地上，在脚下留下了三个深坑，就像是整个矮了一截般。 野猪整个人趴在第九鼎上，汗水在汩汩汩地冒出来，带出股殷红颜色。 他艰难地用颤抖的双臂撑住鼎身，将自身撑了起来。 野猪平时力能扛鼎的双臂，现在连自家的体重都支撑不住了。 “噗~噗噗噗~~”一口，两口，三口……野猪一口口地，大口地吐血，全喷在了第九鼎上，染红了鼎身。 他，失败了。 野猪苦笑着，放弃了支撑起身体的打算，双臂一软，整个人缓缓地滑落了下去。 仰躺在地上，野猪意识渐渐地模糊，隐约间似能看到迪迪和黑厮的身影。 “我不行了，就看你们了。”“不管是谁，举起它，打破它。”“记录上可以是任何人的名字，只要是在不断地进步，不断地超越。”“战士的路，是没有极限的，我只是想证明给大家看……”野猪的心声，没有任何人能听到，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很完整地听完，意识便彻底地沉入了昏迷的深渊。 没有人知道，他是抱着这样地想法，去超越自己的极限，宁愿拼出一身伤，也要去举起第九鼎。 所有人只看到一个人自不量力，然后失败了……有人第一时间地拥了上去，小心地抬起野猪，向着有大夫的地方狂奔。 哪怕没有人能听到，能明白野猪，却不妨碍这一刻，这一刹那的悲壮。 场中气氛，沉了下来，沉甸甸的重量感。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相隔不远，又像中间竖立起来了一堵墙般的迪迪和黑厮。 现在还有希望去试举第九鼎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迪迪看了黑厮一眼，心神沉入意识空间中，看着同样若有所思的叶萧，问道：“哥，你是不是觉得俺应该再弃一次？”叶萧点头，又摇头：“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不等迪迪再说，再问，他便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你弃这回，黑厮可能不会再弃，我看他有些扭曲，这些安排也不像是他本意。”“他很可能会直接举起第九鼎，然后你破记录，直接上第十鼎。”“接着我们就看他的实力，能不能举起十一鼎？”“不过……”叶萧简略地一说，摇头继续道：“……我现在不这么想了。”迪迪笑了，摸着后脑勺，憨憨地道：“俺也不想那么做。”“不知道怎么回事，俺现在就想举起那个该死的鼎。”叶萧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拍在迪迪的胳膊上，道：“那就去举！”……“我来。”迪迪抬起头，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什么战术？ 什么阴谋？ 什么受伤？ 什么安危？ ……所有的所有，在野猪一场悲壮的失败这个背景下，尽数融化在沸腾的热血里。 迪迪一步步地踏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继而那些目光从期待，变成了诧异。 他没有走向第九鼎，而是径直地，走向了尘封多年，连最强小孟当年都没有伸手摸上去过的——第十鼎！ “他要直接跳过第九鼎，挑战第十鼎？”“这是要直接创下新的记录啊。”“他行不行啊？”“……”一时震惊，化为喧嚣，议论纷纷中，没有人去提迪迪这么做，符合不符合规则。 这是战士的浪漫，力量的游戏，只有纯粹的力量，规则？ 那是什么？能吃吗？ 第五百九十二章 新玩法，碎如雨 “真大……”迪迪站在第十鼎前，第一个念头竟是这个。 废弃的战士营地训练场上，可从来没有第十鼎。 那里留下的，最大的也不过是九鼎罢了。 迪迪曾试举过的，成功过的，也就只有九鼎了。 站在这个只是往面前一站，就觉得大与重的第十鼎面前，迪迪一样没有把握。 “小孩子才讲强弱，成年人就是干！”迪迪重复着叶萧现掰的那句话，深吸了一口气。 一如野猪试举第九鼎那一次，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迪迪身上，他的手上。 眼看着迪迪的手就要抓在鼎足上，“嗖”地一下，他又給收了回去。 在这一刹那，视线仿佛实质化成了绳索，将所有人拽了一个踉跄。 “他在干嘛？不是怕了吧？”“耍我们玩儿吗？”“……”一道道愤怒的目光聚焦，迪迪浑若不觉，扭过身，望向了身后。 那里，黑厮亦不在原处，就在不远地方，在不住地扭着手脚腕加上脖子，一刻都停不下来模样。 “喂，那黑厮，俺们换个玩法怎样？”迪迪冲着他高声地喊。 别人不知道，叶萧却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迪迪的意思。 “好！”叶萧眼中放光，对迪迪颇有一种刮目相看之感。 “他或许只是想让比赛更好玩，更热血，更刺激。”“结果上却是真正的公平，真正的凭实力。”“哈哈哈，好，大好，少了那些弯弯绕，大家用力气说话。”叶萧的注意力随之落到黑厮身上。 黑厮错愕了一下，本来要等待迪迪举完他才能试举的不耐散去，尖细着声音问道：“怎么玩？”迪迪一指第十鼎，道：“你一边，俺一边，一样鼎，一起举。”“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俺们举个痛快，比个痛快。”“什么一次两次三次试举，什么这个先那个后的，忒也呱噪。”“俺们直接干！”迪迪憨憨的声音放到最大，传遍了全场，不似平时显得憨厚有余，此刻听来充满了豪气。 “好！好！好！”黑厮还没有回话，观众中听明白的已然在振臂欢呼了。 更热血，更刺激，更简单，更直观！ 呼声如潮，一波波地涌来。 黑厮就像块黑礁石，在欢呼大潮中巍然不动。 他是唯一的竞争对手，他若不同意，比赛还是要按照规则来。 “有意思起来了。”黑厮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咧开嘴巴笑：“好，就这样，我喜欢，好玩儿，哈哈哈哈~~~”他说完与迪迪对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这个时候的黑厮，在迪迪看来顺眼多了。 “轰！”答案出来，全场沸腾。 迪迪的第十鼎，反而一时不得举。 注定争不得第一的参赛者，射雕者，还有靠得近的观众一起出手，他们把其余的鼎全部搬开，只剩下九鼎以上的部分。 第九鼎，第十鼎，十一鼎，十二鼎！ 不是四尊，而是八尊，相同重量的石鼎各两尊，相对而排，排成了两排。 幸好因为“举鼎”这个项目有个“掷鼎”的环节，小石城方生怕石鼎掷得破损了，所有的鼎都准备的是双份。 正合此刻用。 准备妥当，所有退开，只余下迪迪和黑厮，相对而立。 两人中间，两排大石鼎如八个面对面的巨人，长久地在沉默中对视。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默，迪迪和黑厮同时举步，走到了第十鼎前。 “这个感觉好多了。”迪迪看了对面一眼，旋即将目光收了回来，全部注意力都落到了眼前的第十鼎上。 一只手抓住鼎足，一只手托住鼎沿，肩膀紧紧地贴靠上去，人与鼎在这一刻仿佛结合在了一起，力量随着肌肉的绷紧，在不住地积蓄着。 “喝！”一声大喝，迪迪振臂发力，身子往下一沉，拔地而起。 “啊啊啊啊~~”他梗着脖子，大声地吼叫着。 脚下成弓步，第十鼎被高举着，顶在肩上，压得迪迪身子亦如弓，向着一侧弯。 “喝！”“哈！”吐气开声，迪迪身子猛地向上一挺，从弓步变成两脚分开，稳稳地站定，双臂趁势高举过顶。 最高处，是第十鼎。 一息，两息，三息……至于七息。 一步，两步，三步……至于七步。 迪迪一个呼吸，一个脚步，如山在地震中晃动，又如堤坝在洪水中巍然，每一下脚步沉重，如踏在众人心中。 “去！”迪迪又是一声暴喝，两膀一晃，掷鼎而出。 “轰！”一声巨响，硬邦邦的响，不是石头撞入地里的响动，更像是两块石头一起从山巅滚落下来，半道儿撞在一起四分五裂之声。 这声响，是鼎碰鼎，是第十鼎撞第十鼎。 迪迪掷出的第十鼎，黑厮掷出的第十鼎，在空中正面撞到了一起。 “哗啦啦~~”巨响声中，两尊第十鼎一起在空中炸开，碎裂成一块块的碎石，漫天花雨般洒落下来。 下了一阵石头雨！ “啊啊啊啊~~~”尖叫的声音，直冲云霄。 所有观众们都没有想到过，他们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看到两个人一起破了最强小孟的记录，举起了尘封多年的第十鼎。 看到两个人一起相对掷鼎，轰然炸裂，石落如雨。 ……还不是极限！ ……这绝对还不是极限！ ……不管是谁，站出来，打破它！ 所有人的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嘶吼着，在咆哮着。 冲天的喧嚣当中，迪迪和黑厮都沉默着，打量着彼此。 他们不是不想擂动着胸膛，振起手臂，发出一声胜利的吼叫与咆哮。 他们是，不能！ 石鼎掷出，好像一身的气力全被掷了出去，掏空得干净。 迪迪摇摇头，伸脚勾过落到面前最大的一块第十鼎碎片，一屁股坐到了上面，埋头喘气。 对面黑厮差不多，只是他没有去找石头，而是蹲伏下来，将脸贴到泥土上，仿佛在嗅着泥土的芬芳。 “哥~”迪迪状似闭幕眼神，实则沉入意识空间，冲着在里面深皱眉头的叶萧问道：“哥，你刚看到了吗？”他摸着后脑勺，憨憨地道：“俺顾着举鼎了，没看到，也没想着冲那边扔啊，俺就是随手一扔。”叶萧点头，道：“我看到了。全部！”他知道迪迪在问什么？ 叶萧脑海中，还在不住地回放着黑厮举鼎的一幕，以及其中暴露出来的每一个细节…… 第五百九十三章 战士之路：改造！ “你的确不是有意的。”叶萧神不守舍地道：“他是的！”“啊”~！ 迪迪的确是有这么一猜，却没想到真有这么回事。 他脸上憨憨的神情，顿时一收。 将鼎扔过来，跟迪迪随意掷出去的第十鼎当空对撞，有意与无意之间，俨然是云泥之别。 叶萧闭着眼睛，再一次回放黑厮举鼎的一幕……黑厮举鼎姿势本就怪异，这次尤其的怪。 他几乎是全身整个正面全都贴在了鼎身上，严丝合缝地。 乍看到这一幕，叶萧的注意力就落到了黑厮身上，再不曾移开。 这个在常人看来完全无法发力的动作，对黑厮而言似乎才是最合适的。 紧贴在鼎身上后，黑厮全身上下开始如上一次般的剧烈颤动。 一颤，二颤，三颤……一颤一发力。 每一下，第十鼎似乎都在随着黑厮的颤动而动，在稍稍地离地，一如此前野猪声声嘶吼着发力撼动石鼎一般。 黑厮直颤到了第五下。 这个时候的黑厮看上去，全无了平时模样。 他的身体至少膨胀了五圈，不敢跟斗兽场里的肉山犼相比，却也壮硕得不似比奇人族。 这是壮硕，不是肥硕，看不出半点痴肥模样，反而透过被撑得薄如纸的光亮皮肤，可以看到一条条小老鼠一样的肌肉在鼓起，在绷紧。 常人鼓起肌肉，只要体内脂肪不多，不难看到肌肉向着一个地方集中，拱起来。 黑厮的则不然，仿佛真有什么东西在钻动，每一条肌肉都被拉伸到了极致，好像一根根弓弦，被人拉到了满月状。 到了这个地步，黑厮看上去反而没有那么黑了。 他的皮肤透着红色，有一种半透明的光亮，每一寸都有东西下其下钻动的恐怖，还不如黑黝黝时候模样。 “起~~~”黑厮在第五颤动后，嘶声大吼，一气举起了第十鼎。 一气呵成！ 其声尖细如响箭鸣镝于夜里的山林，听在耳中，蓦然地就让生出了一种战栗的感觉。 恍若，那不是人的声音。 随后，就有了叶萧所说的那一幕，黑厮在周行七步后，用眼睛瞄了一眼，才将第十鼎迎着迪迪掷出的石鼎砸了过去。 这，才有后面震撼了所有人的一幕。 叶萧的话说完，迪迪久久无言，好半晌才问道：“哥，他真有那么强？”迪迪完全不敢置信。 他今天的状态很好，非常好，尤其是经过野猪的刺激后，达到了平日里决计达不到的巅峰。 迪迪对他能一次成功举起第十鼎，已然感到满意了。 可即便是如此，黑厮竟然隐隐地还在他之上。 哪怕只是高出一点点，在这个层次的力量较量上，就是天与地之间的差别。 所谓高一点，就高到没边了。 “差不多到了极限了。”叶萧看着迪迪的眼睛，缓缓地说道。 他说的是黑厮，也指的迪迪。 在第十鼎上，差不多表现出了双方的极限所在。 叶萧没有说出来的是一个问句，还要继续吗？ 他没有问，因为他知道答案。 他没有问，迪迪却能懂。 几乎没有犹豫，迪迪很认真地摇头，看着叶萧的眼睛，道：“哥，俺还想试试。”“嗯。”叶萧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劝什么，而是语重心长，又认真无比，没有半点鼓励与安慰意思，而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地道：“迪迪，这远不是你的极限！”迪迪抬头，看着叶萧。 “你曾经做到过更好，远远超过的更好。”“那个时候的你，就是天塌下来，你也能撑住！”“你，还记得吗？”叶萧的声音莫名地带出了一股空洞的味道，眼睛里如有漩涡在旋转……迪迪和黑厮在进行着下一次较量间的休息，所有人都知道，那才是真正决定胜负的一举。 在场中观众们在狂热地欢呼，在将打破极限的期望寄托在他们两人身上的时候，代表着小石城巅峰的圣者们之间，却有诡异的气氛在弥漫。 “养狗的，这就是你的底气？”拳圣指着宠圣的鼻子，全无客气。 在老一辈小石城战士间，少有用敬称称呼的时候，堂堂宠圣在他们彼此之间称呼里，就是一个养狗的。 “打手你再不把爪子收回去，小心我让我的宝贝啃了它。”宠圣亦不示弱。 除了拳圣之外，其余圣者亦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宠胜，气氛诡异而压抑。 “不错，你们猜对了，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宠圣背靠在椅背上，张开双臂，如在烘托出什么一样，道：“战宠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前面没有路了。”“大家都在拿着战宠作坐骑、侦查、补给、医疗、肉盾……乍看无所不能，实则可有可无。”圣者们间，只有宠圣的声音在回荡，余者皆沉默，宠圣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甚至在小石城，如果不是有了宠圣存在，怕是连这个战士圣地出来的战士，都不会带什么战宠？ 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除非是传说中的道士神技：召唤神兽，以神兽为宠，才可能重现当年山海主般的威势。 可那可能吗？ 天知道召唤神兽落到了那个杂毛道士的手中蒙尘。”——叶萧无缘无故地打了一个喷嚏。 宠圣头也不回，信手一指，道：“不能再这样下去，总不能让小儿辈们以后像那头牛一样，带一只小奶狗上阵吧？”——迪迪和大黑一起跟着打起了喷嚏。 “我们必须找出一条新的路来，不止是战宠的路，也是——战士的路！”宠圣的语气里面流露出了一股疯狂的味道，仿佛是虹魔教、沃玛教等教派祭司们在咏叹着神灵般的语调。 “呵呵~呵呵呵~”拳圣在冷笑：“战士的路？就靠养狗的你在烂泥里面养出来的虫子吗？”霍地一下，在座所有人的圣者抬头，一齐望向了宠圣。 没有人惊讶。 宠圣的所为，本就瞒不过任何人。 他也没有打算隐瞒，直接就承认了：“不错，当年那个人杀出小石城后，我的确是收集了那一夜后战士营地里的烂泥。”“我的确以之为土壤，养出很多小可爱们。”“这么多年来，我用我的小可爱们在学徒们身上改造。”“你们看……”宠圣站起来，抬起手臂，遥指赛场上将全身贴在泥土上，面露陶醉的黑厮。 “……他就是我最新的，最好的作品。”“我要用他来告诉你们，战宠的道，战士之路，就是：改造！” 第五百九十四章 世界提升论 圣者们之间的争执，犹如一出哑剧。 遑论隔得远远的迪迪他们，就是近在咫尺，陪伴左右的座下学徒，一样听不到他们在讲些什么？ 圣者们知道他们正在争论的话题，并不适合让普通的战士学徒们牵涉其中，徒乱其心。 在争执开始的时候，一道道气势蓬勃而出，交织在一起，犹如罗网，将他们所处的位置隔绝开来。 明明能看到身影、动作，却不能听闻一声，仿佛那里跟真实天地格格不入，另外一个空间一般。 圣者们实现这一点，没有依靠任何道术，法术，纯粹依靠强横的力量本质，割裂了天地。 这九个站在小石城战士巅峰的圣者，其强大与底蕴，在这个小小举动里面显露无疑。 这些距离叶萧他们，距离小石城普通的战士及学徒，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他们连察觉都不曾，一个个都在关注着场中，重新开始激动地振臂高呼。 迪迪和黑厮，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隔着两尊是第十一鼎，遥相对视。 “哥，有个事情俺觉得好奇怪。”迪迪一边向着十一鼎走去，一边在意识空间中问出了声来。 到了最关键的一步，面对超过平时极限的十一鼎，迪迪反而放松了下来，甚至还有闲心去其发问。 叶萧极其配合地道：“你说说看。”迪迪停下了脚步，面前就是十一鼎庞大的体量杵在那里，站在它面前，连迪迪这样的大块头，无形中都觉得矮下去了不少。 块头如此，分量可想而知。 “俺一直在想，那个最强小孟的记录，也忒也好破了。”“就是没有俺在里面当搅屎棍，瞅着也有人可以破。”迪迪将自己，顺带着连跟他竞争到了这个地步的黑厮刨开，竟然还是有其他人在其他项目上，足以挑战最强小孟之前留下的乍看遥不可及记录。 一项项的记录被打破，无形中衬得最强小孟似乎有些愧对“最强”之名。 不过如此罢了。 叶萧微微一笑，明显对这个问题也有思考，不假思索地道：“迪迪，你这么想就错了。”“你太小看小孟，也太小看跟你同场竞技的这一批小石城的战士学徒们了。”迪迪伸手在第十一鼎上抚摸着，感受着石质鼎身冰凉的触感，奇怪地道：“难道不是吗？纪磊不是说了吗，自从十年前那档子事发生了，战士营地制度撤去，小石城的实力开始衰落，跟对面半兽人之间的海狩也渐渐地开始输多赢少了吗？”叶萧摇了摇头，道：“这是你想当然，将纪磊的话全当成了真；也是纪磊想当然，以为眼见的部分就是真实。”他不等迪迪继续发问，接着道：“古往今来，从来一代胜过一代，恰似后浪推着前浪粉身碎骨在沙滩上。”“战士营地的制度取消后，的确会对小石城年轻的战士学徒们之整体实力产生影响，但那是整体实力，以最顶尖部分的战士学徒实力而言，因为学徒制的精英教育方式，他们只会比之前还要强。”“……”迪迪沉默了下来，觉得似乎也有道理，可是纪磊的话总不会是无的放矢吧？他想不明白。 叶萧知道他在疑惑什么，继续道：“至于纪磊所说现状，自不是瞎掰胡诌，问题是，其实并不是小石城的战士学徒们变弱了，而是对面——变强了！”提到这一点，叶萧的神情凝重起来，最后三个字“变强了”，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吐出来的。 “如果用话本里的说法，那就叫做乱世出英雄，又叫天地大变前，草莽之间，自有龙蛇生。”叶萧话锋一转，又道：“如果是用我家老爷子的话来说，那就是：世界提升了。”迪迪眼前顿时一亮，提到老道士他就来劲儿，兴致勃勃模样。 不等他问出“老爷子怎么说”，叶萧便接着道：“老头子说，若将天地比人体，那大变之前，为祛病己身，就有气运独钟，扶植出一整代的风云儿，弄潮儿，来应对天地大变。 简而言之，就是世界提升了，他叫这为：世界提升论。”叶萧说到这里，强行打住了，没有继续去说，从这一代连同他们自身这些人来看，怕是在不远的将来，真有波及整个玛法大陆的大变。 他说这么多是为了帮助迪迪放松和平静的，不是来让迪迪操心的。 “原来是这样。”迪迪丝毫没有察觉到叶萧打住不往下说的举动，恍然大悟模样，有些明白为什么曾经在小石城战士学徒们眼中看起来遥不可及的记录，其实并不是那么地坚不可摧。 “那小孟……”兴许是比赛最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迪迪兴奋故，脑子分外灵活，注意到了叶萧的解释并没有能回答关于小孟的部分。 他真有那么强吗？ “最强之名，着实无虚。”叶萧叹息一声，道：“迪迪你忘了吗，这些记录是什么时候的？”“几年前！”“十年前，那一夜幸存下来的小孟，还是整个战士营地年纪最小的学徒。”“他被拳圣教导时候，纪磊同期入门，迪迪你想想，几年前，最强小孟留下这些记录时候，他才几岁啊？”“几年过去，他要是重新站在这里，又会留下怎样的记录，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叶萧一番话说完，迪迪哑然，才发现忽略了这个如此明显的问题。 小孟与叶萧，与迪迪，年纪在仿佛间，这个年纪过去的几年间，正是实力增长最快的时候，这点看叶萧和迪迪就知道了。 几年前的记录，又能代表什么，今时今日的小孟强到何种地步，那真只有未来当面见得，方才能够知道了。 一番话，乍看跟眼前的“举鼎”没有什么联系，却分散了迪迪的注意力，放松了其心情。 当迪迪重新将目光落在第十一鼎上，落到对面的黑厮身上时候，他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双手在鼎身上摩挲过多遍，仿佛这尊沉重的大鼎是身体的一部分般。 “来吧。”迪迪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憋住。 “喝！”“喝喝！”第一声大喝，他左脚斜跨；第二声大喝，他右脚跟着跨出。 两大步，晃膀，震足，撼动了大地。 迪迪俯身，整个上本身几乎低到了接触到地面，双臂前伸，牢牢地抓住了第十一鼎的两只鼎足…… 第五百九十五章 幻化重演 迪迪这一次举鼎发力的动作，与此前任何一次截然不同。 不再求稳求全求合理，只求一个疯狂的爆发，坚决地突破。 “哈！”憋住的那口气喷吐而出，同样喷薄而出的是迪迪体内积蓄了多时的磅礴之力。 十一鼎拔地而起，在迪迪两膀充血膨胀得猛大了一圈的狂暴力量爆发下，离地而起，举起至胸膛高低。 迪迪的脸瞬间胀得通红，明明听到对面一样在吐气开声，有弦断之声，周遭惊呼之声如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震撼一幕般，他却腾不出一个眼神去关注。 别说是关键时刻的迪迪，就是置身在迪迪意识空间中的叶萧，一样无暇分出半点心神去关注黑厮，全部注意力都落到了意识空间中的迪迪身上。 十一鼎举至胸前，迪迪泄洪而出的力量一滞，恍若洪水为平地而起的堤坝所阻，顿止波涛。 “啊~”迪迪大吼一声，脖子上青筋毕露，好像一条条小蛇在扭动着身躯。 他壮硕身躯上前半步，借势用胸膛顶住了沉重得直往下坠的第十一鼎。 “啊啊啊啊~~~”迪迪疯狂地发力，无意识地大声嘶吼着，却不能撼动第十一鼎分毫，沉重如山的分量压着他，一点一点地向下沉去。 背在反弯，腰在前突，膝在颤抖，脚在下沉……不知不觉中，迪迪陷下去，泥土没过了脚背，还在脚掌周围不住地龟裂，破碎开来，好像随时可能轰然破碎成一个豁然大口，将迪迪连带着第十一鼎一气吞下。 不堪重负！ 迪迪拼尽了全力，他能催发出来的所有力量全都爆发出去了，依然不足以支撑他再次发力，将压在胸膛上的大鼎高举过顶。 赛场上空的天鸦雀无声。 所有目睹着这一幕的观众们皆以手捂口，屏气敛息，生怕一个稍稍大一点的声响，就影响到了迪迪和黑厮。 偌大天地间，只有迪迪和黑厮在一声声地嘶吼，声渐沙哑，音渐衰弱。 迪迪从没这么想放弃过，无论是他的手臂，他的腰肢，他的膝盖……他身上的每一条肌肉全在告诉他——支撑不住了。 ——放弃吧！ 每一个声音都是迪迪自己的声音，其声由小而大，自寡到多。 迪迪心里面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声声地蛊惑着、劝告着，循循善诱。 何必这么辛苦呢？ 只要放下，只放下一点点，就会轻松了。 “哥~”迪迪的意识渐渐地迷糊了，压在胸前的第十一鼎不仅仅是将他胸膛里的空气全都压了出去，让他不能呼吸，更像是压在他的精神上。 他呼唤叶萧只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就像过往无数次遇到了难题、不解，第一时间找叶萧一样。 唤了一声，迪迪便觉得自身在飞速地坠落而下去，下方是一个幽深的黑暗。 就在这时候，一声厉喝入耳：“迪迪！”那是叶萧的声音。 条件反射一般，迪迪霍地睁开眼睛，意识空间里，叶萧就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又四目相对。 从叶萧的眼中，迪迪看到了两个漩涡，在他眼中飞速地旋转着，越转越快，好像要将他吸入其中。 迪迪稍稍清醒了一点，就像是几天几夜没睡的人，冷不丁地被浇了一盆冷水在头顶上，暂时的清醒。 “哥，俺没力气了。”即便是在意识空间中，迪迪的声音里一样带出虚弱感来，微弱如蚊蚋。 “不，你有。”叶萧的声音正相反，每一个字就好像是从天上炸下来的惊雷，直接炸入迪迪意识深处：“这就是我呆在这里的目的。”“来，看着我。”迪迪对叶萧的信任是深入骨髓的，连念头都不及转，他便将全部意识投入叶萧眼中的漩涡里。 继而，他感到整个人仿佛都要被吸入了其中一般，耳边有叶萧的声音在继续响起：“迪迪，你还有力气的，你做到过的。”“你看，这是哪里？”迪迪抬头，睁眼，眼前豁然变化，荒郊野地，不远处是遗人村的炊烟在缭绕地升起。 ……眼熟。 迪迪一个念头刚闪过，叶萧的声音在天上隆隆地响起，闷雷般滚滚而过：“是不是很眼熟？”“迪迪你看，这样是不是好认一点？”叶萧话音刚落，一只巨大无比的手，在天地间一抹而过。 霎时间，白昼变暗夜，和风化细雨，雨渐骤风愈急，在风雨间，有喊杀的声音，有狂奔的脚步，由远及近。 “是这里！”迪迪恍然大悟，他认了这是什么地方了？ 遗人村外，随着山体滑坡而被扯落的分裂开来的部分山海秘藏。 前方，是叶萧在狼狈地狂奔，虹魔教鬼豚战士追杀不已。 后方，是部分山海秘藏，在这广阔天地里唯一可以逃脱对方追杀的地方。 头顶，是断龙石！ 迪迪在认出了这个场景，在确定了发生的事情后，顷刻之间，他双臂一沉，整个人一沉，浑身上下血液在奔涌，骨骼在“嘎吱”作响地呻吟着……他双手托着断龙石，发出一声声撕吼，无比的沉重压得他直要炸开，浑身上下炸成四溅的血肉。 “不行了……不行了……”“撑不住了……撑不住了……”迪迪骤然发现，这断龙石之沉，远过第十一鼎，远远地超过。 当初，他却做到过，做到在叶萧进入山洞前，死死地撑住了，如担起了一座山，负重而行。 ……这就是哥说的，俺做到过，俺还有力气？ 迪迪仿佛明白了什么，放任意识如扁舟在漂浮，在随波逐流，全神贯注地望向正在被追杀着，随时可能被虹魔教战士驾着坐骑从后掩杀。 一刀，只要一刀，叶萧的脑袋就会高高地飞起……“不！”迪迪忘却了所有，为恍惚间所见的一幕震动，眼睛瞬间就红了。 “啊啊啊啊~~~”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吼叫声音，几乎不类人声，不住地从迪迪的口中发出。 他全身上下在放出红光来，那是气血奔涌如激流，皮肤上细小血管全部炸裂，如罩着一层血衣。 “撑下去，撑下去，俺一定可以撑下去。”迪迪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支撑下去，哪怕多支撑一个呼吸的时间，都可能救下叶萧的命。 幻化重演出来的昔日一幕，叶萧被枭首一幕的震撼，让迪迪彻底地爆发了。 突然——“崩！”弓如霹雳弦惊，那是弦断的声音。 迪迪体内好像有一只龙兽挣脱了束缚，在引颈长啸…… 第五百九十六章 只手举鼎 “快看！”“你快看那个牛魔人！”“……”一声声惊呼，如燎原之火，在观众当中蔓延；一道道视线紧张地聚焦，恍若朝阳撕裂了夜幕喷薄而出。 毫无征兆地，本被迫入绝境，但凡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出不超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迪迪就要支撑不住。 要嘛拼着受伤强行放弃，要嘛就是被第十一鼎生生地压死。 谁也没有想到，只是一转眼一个刹那，情况便发生了剧变。 所有观众在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圣者们停下了争执，齐齐地望向同一个地方。 在那里，迪迪本来弯曲快要触碰到地面的膝盖一寸寸地挺直，腰肢一点点地绷紧，整个上半身在不住地向前顶去，顶住了第十一鼎。 “喝！”“哈！”如虎豹啸山林，如雷音震天地，迪迪吐气开声间，挺胸，托举，拔出深陷泥土中的双足，从八不丁站立变成一脚前一脚后的大跨步。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起！”迪迪全身都在放出红光，淡淡的血丝沁出来，又被滚烫的热血蒸发，化作红色的雾气在弥漫开来。 他的双臂高举着，紧紧地抓住鼎足，将第十一鼎举到了最高处。 从第十一鼎到迪迪的双臂，自不住微微地颤动到稳如两根天柱，加起来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迪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狠狠地吐出去，胸腹间胀起再到内陷，旧力未竭新力又生。 “喝！”他又是一声大喝，以一个小跳般的动作，变跨步为双脚平行，稳稳当当地站定。 第十一鼎，举起！ “好！”“轰”地一下，喝彩之声，直冲云霄。 “好！”叶萧满脸欣慰之色，一样喝出一声彩来。 只是与外头连天上云彩都要冲散开来的轰然之声不同，叶萧的这一声喝彩，微弱得自身都听闻不到。 他虚虚地站在迪迪的意识空间中，时而像存在在那里，时而又完全没有存在的痕迹。 叶萧已然没有办法借用迪迪的视野看到外面，整个身形更在不住地模糊下去。 周遭的空间，也在不住地发生着变化。 在叶萧面前，迪迪的灵魂深蹲着，双臂高举，托着断龙石，龇牙咧嘴，无声地怒吼着。 周遭暴风雨，遗人村外景象，在不住地褪去颜色，呈现出黑白模样，再飞速地崩解开来。 从风雨，到环境，再至迪迪托举着的那块断龙石，尽数在飞灰湮灭。 它们崩解开来，化作一个个光点，融入迪迪的意识空间本身不见。 “呼~~”“总算是做到了，不枉我在这里赖上那么久。”“累死我了。”叶萧在喃喃地低语着，脑海中不住地闪现出他酝酿许久，再趁着迪迪重压之下意识模糊之际所做的一幕幕。 他是凭借着命运指环：归一的神妙力量，迪迪对他的无限信任，结合在一起，趁着迪迪不备，直接强行塑造了迪迪的意识空间，幻化重演了昔日遗人村外，迪迪托断龙石突破极限的一幕。 毕竟是意识空间当中，一切本为虚幻，自然容易幻化，要是换在外界，那难度之大，叶萧就是拔光了大黑全身的毛给它拔成秃黑也做不到。 这就好比原本就是泥人，重捏一个另外模样自然容易，可要将一个活人改头换面，那就难上加难了。 “总算，做到了。”叶萧的身形在渐渐消散，证明“捏泥人”也没有想象当中容易。 他在前面两个项目结束后还停留在迪迪的意识空间中，本就是抱着万一时候，可以做点什么的心思。 本以为就是多此一举，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还弄成了。 对此，叶萧表示无比满足。 一声满足的呻吟声还未在意识空间中彻底消散，叶萧的身影模糊了一下，扭曲了一下，“嗖”地不见了。 迪迪的灵魂还保持着沉腰坐马，咬牙切齿模样，彻底沉浸入了突破极限的状态当中浑然忘我，压根什么反应都没有。 “呼~~”小石城外高处，视野最佳的地方，叶萧身形晃动了一下，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脸上全是满意的笑容，还带出一股得意劲儿，满脸都是春光灿烂，更花儿似的。 唯独脸色苍白得不行，一口浊气刚吐出去，叶萧摇晃了一下，一屁股坐了下去。 “惨。”叶萧心里叫了一声惨，本以为屁股就是不裂成好几瓣儿，也要大大地吃上一痛，不曾想触感柔软，竟不甚痛。 “咦？”他低头一看，发现厚厚的稻草铺着，比起蒲团还蒲团，跟被褥比起来都没差了。 叶萧一动念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扭头一看，果然看到昭昭双手撑在膝盖上，正笑嘻嘻地看过来，就差在光洁的脸蛋上刻上“快来夸我吧”几个大字。 “干得好。”叶萧毫不吝惜地夸赞了一声，紧接着又捎带上自己，“我干得也不错。”“迪迪，赢定了。”昭昭顾不上对叶萧夸人还要捎带自己的无耻劲头吐槽了，惊喜地道：“真的？”她的目光不由得瞥向了涟漪阵阵，模糊不清的水镜。 自从叶萧在那边迪迪意识空间里倾尽全力，幻化重演时候开始，他就再没有余力控制水镜，上面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昭昭清楚地记得水镜上面最后一幕，正是迪迪即将被压垮，膝盖弯曲得就要点在地上的一幕。 “自然是真的。”叶萧无比肯定地道：“我估计他还会给我们，给小石城的人们一个大大的惊喜。”“不信你看着吧。”叶萧说话间，伸手在水镜上一抹而过。 手掌过处，涟漪平复，就像是叶萧的手化成了烧烫了的熨斗，在皱巴巴的衣服上抹过去，熨烫得平整一般。 叶萧固然是消耗巨大，恢复维持水镜这点小事，还是能做到的。 水镜上景象重新清晰了起来，倒映出了充满了冲击力，无尽震撼的一幕。 “喝喝喝喝喝喝喝！”“嘭嘭嘭嘭嘭嘭嘭！”迪迪双手高举着第十一鼎，一步一喝，连踏七步。 水镜中景象就是迪迪不住走来的一幕，仿佛他就要高举着石头大鼎，从水镜中一冲而出一般。 昭昭吓了一跳，看清楚后又面露狂喜，正要跟叶萧一起分享心中喜悦时候，忽听得叶萧惊疑出声：“咦？”“不对，那个方向是……”叶萧挑了挑眉头，脸上露出古怪之色，隐隐地又透出无比的期待感来。 他伸出手，再水镜上再是一抹而过。 画面一下模糊了起来，再清醒时候，已然换了视角。 “啊！”与叶萧的早有准备不同，昭昭乍见下惊呼出声。 “果然！”叶萧露出“果然如此”之色，继而拍案而起，隔着水镜大叫：“对，就那么干！”“震不死他们！”水镜中的迪迪自然是听不到叶萧他们声音的，他正在缓缓地，又坚决地，放开了一只手。 仅以单手，抓举一鼎！ 第五百九十七章 撑天地，举双鼎 “道士哥哥，迪迪这是要做什么？”昭昭颤抖着声音问道。 “你不是看到了吗？”叶萧看得目不转睛，也不回头，伸手向着水镜中画面上一指。 水镜里面，迪迪站在整个画面正中，左右各有一鼎，如两磁石，不住地在吸引着叶萧和昭昭的目光。 左边的一鼎被高高地举起，倾斜着角落，稳稳地悬停在左上方。 右边一鼎三足而立，牢牢地钉在地上。 左边：十一鼎。 右边：十二鼎。 迪迪放开右手，单以左手，只手举鼎。 他空出的右手，正在缓缓地伸向十二鼎。 “可……可是……”昭昭满脸既是震撼，又是着急之色，支支吾吾地，一时间组织不起语言。 “你是想问迪迪为什么这么干？”叶萧从水镜上收回目光，将手虚按其上，不住地抹过，仿佛是在一个球形的物体上面拨动着一般。 他扭头看向昭昭时候，昭昭正在点头如啄米。 迪迪放开一只手的时候，举起十一鼎的流程已经过半，只要将大鼎用力地掷出去，便算是完成，再创新记录是。 在这个时候，迪迪忽然做出这般举动，自然让昭昭觉得不解。 “其实很简单。”叶萧转动着水镜的手停了下来。 在转动过程中，一个个模糊的景象在水镜上飞掠过去，昭昭可以看到有观众在手捂着双口，有参赛者在捂住嘴巴，甚至还有野猪又被抬了回来，在担架上支撑着看向场中……最后，水镜上画面定格在一个恐怖狰狞的身影上。 ——黑厮！ 要不是高举着第十一鼎，就是黑厮的妈妈，估计面对面都认不出他来。 此刻黑厮浑身都在不住地颤动着，身形膨胀了一大圈子，拉高、拉宽了许多，好像整个人是充满了弹性的特殊泥土，可以随意捏圆搓扁拉伸压缩。 他全身上下血肉模糊，皮肤大片大片地绽开，露出内里肌肉原本的模样。 黑厮的肌肉每一条都如活物，在扭动着，弹动着，仿佛是一条条小虫子，在被捏住了头尾拉到了最长。 “崩崩崩~~”他的身上，弓弦崩动的声音在响个不停。 第十一鼎，终究被黑厮举起来了。 他的身体，也到了极限，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只要再稍稍加上一点重量，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黑厮不仅仅会倒下，全身上下还会炸开。 “他也举起来了。”昭昭明白了叶萧的意思，也明白了迪迪行为的用意。 黑厮跟迪迪一样，举起了第十一鼎。 “可……可是……”昭昭秀气的眉头蹙了起来，不解地问道：“道士哥哥，那个黑家伙明显没力气了，他不可能举起十二鼎，会死的。”“大笨牛就是想要赢他，放下十一鼎，再举起十二鼎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昭昭白生生的小手翘起一根手指头，点了点水镜方向。 水镜里，叶萧控制着上面画面不住地拉远，就像一个人在不住地后退一样，终于将迪迪和黑厮一起纳入了画面当中。 在里面，迪迪的右手抓在了十二鼎的鼎耳上，紧紧地握住。 叶萧看着这个时候的迪迪，看着他通红的眼睛，仿佛可以从中感受到迪迪此刻内心的狂放，朗声道：“昭昭，我是不是说过好多次迪迪大智如愚？”昭昭点头，很想说每次都是讽刺人家来着。 好在小狐女知道这不是吐槽的时候，静静地听着叶萧往下说。 “每当这种关键时刻出现，迪迪总会凭着本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连脑子都不用过一下。 你说这是不是大智若愚？”叶萧一样用手点了点水镜上的迪迪，接着道：“迪迪要赢的不仅仅是黑厮，还要赢站在黑厮后面的那个人。 这就像一个巴掌抽过去，打的不是脸，而是脸的主人一样，是一个道理。”“这一巴掌，就算我们不能亲手打出去，至少也要提供弹药不是？”叶萧话锋一转，从玄虚得昭昭都听不懂的部分，转到了实在得不能再实在的地方。 “再说迪迪本身。他现在的状态就是一座山在肩都能够扛上一会儿。 真要放下十一鼎，再举十二鼎，万一没力气了怎么办？ 打铁要趁热！”叶萧话说完，意犹未尽，啧啧赞叹道：“你看，这么复杂的东西，迪迪连脑子都不用过一下，就能凭着本能做出最佳选择，这不是大智如愚是什么？”昭昭小声地嘀咕着：“也可以是大愚若智嘛。”叶萧和昭昭说话的功夫，目光须臾不曾离开过水镜中的迪迪。 赛场周围的观众，亦是如此。 迪迪的手抓住十二鼎的鼎耳后，抬起头，望向对面。 他与黑厮，四目相对。 确切地说，又是只有迪迪在看着黑厮，黑厮的双眼中全是斑斓颜色，好像是一条条小虫子盘踞。 迪迪很是怀疑，黑厮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了。 摇了摇头，迪迪目光错开，扫过所有的观众，所有的参赛者，最后往圣者们所在的位置望了一眼，旋即收回了目光，只是凝望着鼻尖前的一寸位置。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遗人村外，托举着断龙石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看着鼻尖一寸，告诉自己再坚持，再坚持一下，随后便听到了体内有什么东西挣脱了束缚的声音……“喝！”“哈！”迪迪震足发力，吐气开声，整条右边剧震，抓住鼎耳，一抡而起。 就这么，抡了起来！ “呼~~”迪迪右臂抡起十二鼎，带出的劲风刮过沙土平整地，刮下厚厚一层裹入劲风当中化为风沙，再掠过搬走的那些石鼎，发出噼里啪啦疾风暴雨般的声响。 “啊~”无数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分辨不出谁属的惊呼声响起，十二鼎被迪迪单臂抡到了最高处。 沉重如山般的分量，一抡而起的惯性，这些加在一起，抡至迪迪头顶的十二鼎就像是刚刚被巨型石炮轰出去的巨石，其势之刚猛无俦，就是城墙都可以轰塌了。 在迪迪另外一头，十二鼎去势所指方向，不管是观众还是参赛者，全都本能地双手抱头蹲了下去。 这样砸过来谁接得住？ 瞬间就会扁扁地碾成肉饼。 一息，两息，三息。 足足三个呼吸时间过去，想象当中的惨案并没有发生，甚至没有石头砸入地里的声音。 只有一声声“啊啊啊啊”的长啸声音回荡四方，再冲天而起。 抱头蹲下的人疑惑地抬起头来，看见了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一个身影……那是魁梧高壮的牛魔人，双腿自然分开挺直如撑地，双臂打开如撑天，双手各执一鼎耳，各举一大鼎，粗壮的胳膊纹丝不动，稳稳当当的。 第五百九十八章 突破藩篱见自己 “轰！”一声巨响，石鼎脱手坠落下去。 “嘭！”一声闷响，有人仰天便倒。 在看到迪迪撑天支地的模样，看到他如拎稻草双手举鼎的一幕，在场所有人全被震住了，几乎忘掉了还有另外一个在苦苦支撑着举鼎的人。 脱手坠落的是鼎，仰天便倒的是人，落的是黑厮的鼎，倒的是黑厮的人。 他双臂高举着十一鼎动的动作，维持了许久许久，足足不下十个呼吸的时间。 黑厮差不多是跟迪迪一起同时举起的十一鼎。 可在迪迪发现这一幕后，毫不迟疑地七步踏出行至于十二鼎旁，单手抡起十二鼎，待起升过头顶后再生生地定住，撑在那了。 整个过程，近十个呼吸的时间过去，黑厮除了全身上下颤动个不停外，再没有其他动作。 无论他如何地嘶吼着，全身都在发生着恐怖狰狞u的变化，愣是没有能将十一鼎扔出去。 这会儿迪迪带来的震撼稍稍过去，所有人的注意力终于能从他的身上挪了开来，骤闻巨响，才发现过去了这么几个呼吸时间，黑厮没能掷鼎成功，反而倒了下去。 倒得全无征兆，失败得让人扼腕。 明明坚持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就差了那一口气呢。 站得稳稳的迪迪，仰天躺倒的黑厮，两人一立一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轰！”十一鼎掷出，坠地。 “轰！”十二鼎掷出，砸地。 两只大鼎，两个大坑。 坑边，迪迪双手垂落下来，浑身毛孔都在往外挤出血汗来，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中满是酣畅，满是快意，不是为了胜利，不是为了举起了没有人举起过的十二鼎，纯是为了那种突破了极限，看到全新自己的畅快。 这笑声乘风飞扬，如裹挟着无数的星星之火，瞬间就成了燎原之势。 “担山！担山！担山！”无数人在振臂高呼着，其中热情如火，仿佛要将天穹烧穿，让欢呼声倾泻而出，传遍所有的地方。 他们喊过无数次的“担山”，却从来没有这一次般诚心正意。 在刚刚的那个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了真正的担山之力。 没有人怀疑，即便是真有一座山在那，迪迪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担在肩上扛起来。 “担山”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一刻迪迪留给他们的震撼，他们已经开始在脑海里面幻想以后十二鼎上要铭刻什么样的图案？ 是不是一个牛魔人，顶天立地模样？ 迪迪的笑声在海风的推送下远远地传出，如飓风过境，同样掠过了圣者们所在位置。 与笑声中的酣畅淋漓截然相反的是宠圣的脸色，面沉如水，黑如锅底。 跟这一刻宠圣的脸色相比，他的学徒黑厮之名，着实有些冤枉，再黑黑不过现在的宠圣。 更要命的是，还有人的声音如拳头，一下下地打在脸上，鼻子都给打歪了。 “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你感受到了吗？”三问如拳，拳拳到肉，每一拳头皆闷在了脸上。 拳圣一边问着，一边趋步上前。 “那种力量！”“感受到了那种力量吗？”拳圣本就比宠圣高大，站在对方面前，逼问出声时候，如天在压下般威势。 宠圣向着赛场处望过去，迪迪手举双鼎的背影显得是那么地高大，黑厮躺在地上的样子又是那么地孱弱。 “怎么会这样？”宠圣脸上露出茫然之色，既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拳圣。 拳圣欣慰地从迪迪身上收回了目光，道：“我看到了，也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力量。”“那种力量跟拳头的力量一样，本质上不是肌肉，不是筋骨，不是气血的力量，而是源自信念的力量。”“这才是真正的战士之路：信念！”拳圣好像将积累了许久的话，趁着这个机会，一股脑儿地全吐了出来。 宠圣在默默地听着，在场所有的圣者全在听着。 “你的改造，强其体，却弱其心。 以之为战士之路者，永远也突破不了极限，就像你的学徒黑厮掷不出那一鼎。”拳圣说到这里，掉头向外走去，从魁梧背影处，其声犹在有力地传来：“我们小石城的传统，战士不假外求。”“战士之路，在信念里，本在心中！”这一幕并不曾被圣者们之外的任何人注意到，他们这一次在震撼下并没有爆发气势，隔绝内外，然而在震动了天地的呼喊声中，即便是圣者也显得渺小，也会被忽略。 拳圣远去，圣者皆散，惟有一股股高呼着“担山”的声浪，在追逐着天边云，海上波涛，不住地向着远处推去。 叶萧的耳中回荡着远处传来的呼喊，水镜上不断挣扎还是被不住地抛到天上再接住的迪迪，在渐渐地模糊着，朦胧着，最后定格在迪迪慌张尖叫脸……“嘭！”水镜四散，叶萧仰天躺在地上，身下青草柔软，有青青嫩嫩的香气萦绕，看着天上云气舒卷，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好，挺好，非常好。”“冠绝一时，超群拔类。”“这算是完成了吧。”叶萧脸上不由得带出了一抹笑容，想的不仅仅是完成了圣者们刁难的问题，隐隐地更能把握到了其中的收获。 “先登与飞鱼时候，破纪录是破了，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力量，是技巧，也是取巧。”“唯独最后的担山，那才是真正的力量。”“在那个时候，我跟迪迪是一体的，我也感受到了一刻的突破藩篱。”叶萧保持着躺着的姿势，将双手举起来，在面前翻来覆去地看。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力量，从心中，源自信念，突破了藩篱，挣脱了束缚，看到了……真正的自己！”“原来，人可以如此强大！”叶萧默默地，一遍遍地想着，恍惚间，似乎在把握住什么东西，就像把握住种子萌芽时候，顶破土壤，顶开石头的感动。 “突破藩篱见自己！”“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叶萧喃喃地出声，阳光洒在脸上，与笑容一起灿烂…… 第五百九十九章 铠圣庄园 时间转眼过去了三天。 迪迪在比赛日连破三记录的疯狂，同举两鼎的壮举，还在小石城里流传着，发酵着，让没有亲见者扼腕，让传播者与有荣焉。 有时候，人跟人之间只差上一点，会引起竞争，会引发怨恨，会遭遇白眼，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出现。 偏偏当差距大到望不见背影，连追赶的心思都升不起来时候，那些负面全被弭平得干净，反倒只剩下正面、积极的东西存在。 人还是那个人，沾迪迪的光，叶萧他们在小石城里面受到的待遇大不同了。 走在路上竟然没有被白眼诶。 酒铺里喝一杯吃一点，居然还有人抢着付账诶。 拐弯抹角地天理何在地有人不问叶萧，去打听迪迪有媳妇儿了没？介意不介意来一场跨越种族的爱恋……用迪迪的话说，就是男子汉的力量终于有一次超过了小白脸的颜值，在叶萧面前臭显摆了一整天。 亏得托人来打听的那个妹子五大三粗，向来以力量不逊男战士成名，叶萧的小心灵才没有受到太大打击与伤害。 即便如此，当天叶萧煮了一顿口蘑炖鱼时候，任凭迪迪哈喇子滴脚背上了，还是没有他份，愣饿着敢显摆的牛魔人。 这一老实，就足足老实了三天。 三天后的现在，铠圣那边传出话来，可以去实现事先许诺的奖品，迪迪立刻就坐不住。 “全身钢甲啊！”“男人的浪漫啊！”迪迪满大院子绕圈圈，所有拳圣门下全都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在看着他。 好不容易等叶萧、纪磊、纪灵他们洗漱完了，迪迪一把拽上他们就出门往铠圣那去。 小石城就那么点大，铠圣虽住在城外，也称不上多远。 没用多少时间，他们就站在了一处庄园外头。 铠圣与拳圣不同，不讲究什么艰苦朴素磨练拳意与信念之类的，庄园甚大，门口往来的人也多。 那些人不是战士学徒就是成年战士，甚至还有远自比奇城过来求取铠圣出品铠甲的豪门大户下人。 车水马龙形容，亦不为过。 看到这一幕，迪迪暗暗咋舌之余，真正知道了这个铠圣量身定做全身钢甲这个奖励的真正分量。 好重，有十二鼎那么重。 “这十来年，除了诸位圣者，铠圣很少亲自出手量身定做给人打铠甲了，就是他门下也罕有人有这殊荣。”纪磊用充满羡慕的语气说着。 他用手一指一看就跨越了不少距离过来的，带着比奇城风格的马车，道：“你看他们，代表的都是不差钱的比奇城贵人，也只能求取些铠圣门下锻造的制式铠甲。”纪磊脸上全是一副“你赚到了”的表情。 迪迪哪里有意见，点头跟小鸡啄米似了，充满了期待。 纪磊说完便上前通报，很快在其他求取铠甲者羡慕的目光里，叶萧他们一行人踏入了铠圣庄园。 一进入里面，叶萧等人就觉得眼睛不够用了。 什么假山奇石，什么风情树木，一概没有！ 入目的是铠甲，铠甲，铠甲，全是铠甲。 一条笔直的大道向着前方一座倚靠在大熔炉边上的石屋延伸过去，大道两侧，一尊尊铠甲或站，或坐，或蹲，各种姿态矗立着。 这些铠甲全是全身铠甲，连带着面罩，要不是正面看到面罩里空空如也，几乎就以为是一尊尊战士在枕戈待旦模样。 它们就像是迎宾的侍者，无声地告诉所有进入这个庄园的人，他们是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待得两排各式铠甲带来的震撼过去，靠近了大熔炉，热浪滚滚而来时候，叶萧等人又看到了新东西。 不说熔炉处赤膊着喊着号子锻造的铠圣门下，且说围绕着大屋子周遭，就有极其震撼人的一幕。 一件件铠甲的组建，如肩甲，如鼻甲，如甲裙……成堆成堆地堆在那里，混杂在一起，难分彼此。 这个难分指的是外人。 叶萧他们一路走过来的短短功夫，就看到有铠圣门下过去一阵挑拣，随手组合，一尊完整的铠甲就被组装了出来。 不用回头看，叶萧就知道这铠甲会被送到庄园外面，再被比奇城来的贵人手下毕恭毕敬地“请”走。 这，就是铠圣！ 整个小石城，乃至整个比奇王国，再到整个玛法大陆，在铠甲上最强的男人。 等叶萧他们踏入了大屋子，感受到里面暖洋洋的舒适，眼睛都没有从铠甲的反光里面缓过来，全是白晃晃的一片，晃眼睛。 屋里无人，铠圣不知在忙活什么，并没有在这里坐等叶萧他们的到来。 这个待遇再正常不过，从外面求取铠甲的人之多，叶萧他们就可以看出铠圣是很忙的。 等等就等等呗，反正……他们今天眼睛算是闲不下来了。 一进入屋子里，他们又的目光就跟遇到了磁石一样，被屋子内部散落着一尊尊铠甲吸走了。 更外面摆着的铠甲相比，这些才是真正的精品！ 这一点就算是外行如叶萧等人，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好像……不全是我们人族的铠甲。”叶萧靠近了一点一尊铠甲，强忍着才没有伸手去摸。 这些铠甲，明显是铠圣的收藏品，里面有他亲手锻造的，也有才玛法大陆各大种族搜罗来的珍品。 比如叶萧面前那一尊，典型就是从沃玛教里流传出来的獬羊人铠甲。 该铠甲高过常人一个多头，却并不显得魁梧雄壮，反而是纤细精致，头盔上空出羊角的位置。 铠甲虽然被擦得铮亮铮亮的，依然有一股属于时间流逝，岁月痕迹的历史味道在洋溢着，仿佛是从古战场上一步步地走下来，在无声地讲述着昔年沃玛教与虹魔教的大战。 类似的铠甲还有很多，有獬羊人的，有鬼豚人的，有牛魔人的……它们样式各异，时代不同，作用殊途，仿佛每一尊都代表着一个潮流，一段历史，一首战歌……徜徉在这些充满了故事的铠甲中，叶萧流连忘返，又不得不返，纪磊跟在大家屁股后面，提醒道：“等下看到铠圣你们千万别乱看啊。”“铠身他老人家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在叶萧等人写着“哪里不一样”的好奇神色里，＝纪磊讲起了在小石城里广为流传的一段励志故事…… 第六百章 铠圣的传奇 “有故事听？”叶萧、迪迪、昭昭、铁蛋，连带着大黑都把耳朵给竖了起来。 他们无比期待。 这些日子里在小石城里呆着，就算是没有特意去打听，有关于各位圣者的崇拜一样灌满了一耳朵。 能称得上一个“圣”的，皆是在战士这一条路上，走出了一个全新高度，走出了前人没有走过的路。 据说小石城存在至今，连带上销声匿迹的锤圣碎颅教头在内，十个小石城圣者，代表的就是战士能触及到的最高山峰。 纪磊在众人的催促下，又担心铠圣突然出现，连忙用最简短语言，最快速度，讲述了一遍铠圣的传奇。 “铠圣他老人家年轻时候，本也是一个很有前途的战士学徒，以天生神力，筋骨强悍为能。 只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得了一场怪病，听说叫什么肌肉萎缩……”随着纪磊的讲述，叶萧等人单纯为了听故事的兴奋渐渐消散，代的是凝重与崇敬。 铠圣在少年时候得的那场病，就像是台风过后的渔场，整个人生都变故了一片狼藉。 连比奇城里最好的医生都断言，铠圣不仅没法继续走战士这条路，连活着都会变成奢望，时日无多了。 他的肌肉会继续萎缩下去，不仅仅锻炼了十几年的肌肉会没掉，还会进一步萎缩到常人都不如的地步。 没有了肌肉不仅仅是失去力量，当连负责行走的肌肉萎缩，就只能瘫痪在轮椅上；负责呼吸的肌肉萎缩，人就会无法呼吸自己憋死……绝望就在眼前，铠圣却没有选择疯狂。 他先是遍访名医，确定了自身的怪病当真无药可治，至于更高层次，有特殊之能的道士、法师，亦或是各大教派有着神异之能的大祭司之类的，自不是当时还是一个未出师战士学徒的少年铠圣所能接触到的。 黯然回到了小石城后，铠圣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隔绝了所有的怜悯目光和冷言冷语，苦思了三天三夜，再走出来后便开始学习锻造，专攻铠甲。 少年铠圣用强绝的毅力，在战士之道上的成就，无数的汗水，打破了名医关于他生死的论断。 铠圣的肌肉萎缩到皮包骨头的地步后，在高强度锻炼与战士呼吸之法配合下，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没有再萎缩下去。 要是就这么保持着，铠圣即便是不能成为一个强大的战士，至少还是能当成一个皮包骨头的瘦弱普通人活下去的。 这，自然不是铠圣的目的。 在与世隔绝的三天三夜里，他早就把所有事情都考虑清楚了。 “铠圣的天生神力跟迪迪的不一样，他是筋骨之力，他先天的骨头就比常人粗壮，骨头也更坚硬，用我们战士的说法，就是骨力惊人。”纪磊脸上带出无比的崇敬，讲到铠圣之所以是铠圣的关键一步上。 “只是单纯的骨力竟然是没有办法成为战士的，没有了肌肉的保护，随便一击都能伤及五脏六腑。”别说本身就是战士的迪迪，就是叶萧和昭昭，一样一下就听懂了。 那个样子的铠圣就算是因为先天骨力强大，依然拥有战士级别的力量也没有用，他成不了战士了，甚至不可能跟人动手。 没有了厚厚肌肉层的保护，人随便一撞你就内伤，就断了骨头，还怎么打？ 为学打人先挨打，那样的铠圣，挨不住打。 “谁也没有想到，铠圣竟然因此走上了一条前人从没有想到，也没有走通的路。”纪磊讲述的铠圣最传奇的部分到了。 “在一场战斗中，一个全身钢甲的战士突兀地出现，没有人知道这个连面罩都盖得严严实实的战士是谁，只知道他打出了惊艳绝伦的一仗。 那一场战斗中，钢甲战士全身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成为杀敌的武器，本来只是作为防护的铠甲，在各处地方都装有狰狞的刺。 手肘、膝盖、脚跟、肩膀，甚至后背、胸膛、脑袋……全身每一处地方都能用之杀敌。”“战斗过半后，其他人全都停下了手，怔怔地看着狰狞铠甲的战士杀戮盛宴。”“据说战斗结束时候，他全身上下血染，仿佛穿戴着的是一身血甲。 有人恭敬地上前问候，询问其身份，钢甲战士摘下头盔，所有人才震惊地发现，这个打出惊艳绝伦杀戮盛宴的强大战士，竟是被所有人认定已经废掉了的铠圣！”“……”纪磊讲完了，众皆沉默，脸上的震撼几乎就要鲜活过来，扑出来幻成那个狰狞战甲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是杀戮利器的铠圣。 不用追问也知道，铠圣肯定是在后面的日子里不住地战斗，不断地完善他的战法，最终登临绝顶，成为小石城十圣之一。 叶萧在震撼之余，亦陷入了沉思当中。 “铠圣骨力强大却不能战斗，乃是因为没有肌肉的防护身体脆弱，于是以铠甲保护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这样还不够。 他再是天生神力骨力惊人，在更高的层面，没有肌肉力量的铠圣，终究是无法与强大战士在力量上相提并论的。”“力量不足，就运不动重兵器，打不出大杀伤，难以成为强大战士，毕竟不是谁都能像小九一样，有女武神经历，是亡者的身份。”“铠圣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这才研究开发出了以铠甲为武器，全新的战斗方式，以弥补在力量上面的不足。”叶萧忍不住以手捂胸，对并不在面前的铠圣表达出了无比的敬。 他敬的是铠圣以没有肌肉的孱弱之躯，成为了小石城防御最强，杀伤力一样顶级的强大战士。 他敬的是铠圣不拘泥于经验与常识，开创出铠战之道的创造力。 他敬的是，铠圣不绝望，不沉沦，不服输，一颗真正强者的心！ 叶萧唏嘘不已，摇头晃脑地感慨着，耳中听着讲完故事的纪磊在不厌其烦地交代着别用异样的眼光看铠圣之类的，一抬头，他冷不丁地看到了一个人…… 第六百零一章 诚意呢？ “呃~”叶萧脸上表情僵了，脖子僵了，全身上下都僵了。 他看到了在屋子里的主位上，在一众铠甲的簇拥下，一个高大却干瘪的老人，正把玩着一块乌金色拳头大小的石头，似乎正在想着什么入神？ 老人瘦弱非常，皮包着骨头，全身上下没有三两肉，却给人以一种精悍之感，看着他，绝对无法将“孱弱”二字与其联系。 这，自然是铠圣无疑了，没有人能在这么多铠甲的簇拥下显得如此地和谐。 叶萧一边感慨着当年冷眼看铠圣者是不是瞎啊，这样浑身精悍之气破体而出的人，别说是没有了肌肉，就是没有了脑袋，一样会屹立不倒。 不过，现在问题的关键明显不是这个。 叶萧侧过头，看了一眼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注意事项，别失礼了，别对铠圣露出异样眼光的纪磊，眼中脸上全是同情之色。 在叶萧之后，迪迪、昭昭、铁蛋、连带着大黑，全都看到了铠圣的身影。 紧随着叶萧，他们一个个脸上跟着露出了异色，看纪磊目光充满了同情。 这是当着和尚骂秃驴，指着道士喊杂毛，对幽灵说活着真好，跟鳏夫道幸福美满……这是在妥妥地作死啊！ 不管是不是好意，在铠圣面前滔滔不绝地讲忌讳，这还能有好？ 叶萧到底没忍心，伸手捅了捅纪磊，以示提醒。 “别吵。”纪磊不耐烦地拍开，继续对着迪迪他们道：“铠圣很瘦，看上去就是一骨架子，不过精神很好，可好认了。”叶萧默默地在心里说：“是很好认，喂，你说的好认的骨头架子正在看你哦，他也认得你了。”听到“骨头架子”都出来了，迪迪和昭昭都怪不落忍的，冲着纪磊身后点了一点，又点了一点，连点了好几下。 纪磊难得有机会成为中心，他讲的故事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的，整个人都飞扬了起来，说话的欲望根本停不下来。 他摆了摆手，将迪迪和昭昭的手打掉，道：“铠圣跟纪灵不一样，纪灵别看瘦，但她有肉。”纪灵正站在他身后，纪磊还以为迪迪等人在指她呢。 纪灵到底旁观者清，瞅出不对劲来，扭头一看，咯噔一下，好悬没跳起来。 她这一看，正好对上了铠圣“凝视”着纪磊的眼睛。 没敢直接提醒，纪灵有样学样，一下下地在纪磊腰那里捅着，可用劲儿了。 捅了两下，纪灵生怕纪磊继续犯浑，索性掐住他的腰间软肉，用力一拧。 “嘶~~~”纪磊龇牙咧嘴，浑身僵硬地缓缓地转头。 其实纪灵犯不着这样，当她也开始捅的时候，纪磊就是再迟钝，也觉出不对味儿来了。 再注意到迪迪等人同情的目光，联想到所处的地方，纪磊心中不祥的预感跟趵突泉似的，汩汩汩地往外冒。 他扭过头来一看，“刷”地一下，脸就白了。 不祥的预感转化成了惊涛骇浪，一下就淹过来头顶，俗称：灭顶之灾。 纪磊好不容易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抖地行礼道：“晚辈纪磊，拳圣……那个门下，见过铠圣前辈。”话说完，面对铠圣眼睛里面没有半点波动，全是审视的，“我认识你了”的目光，纪磊差点没哧溜到地上去。 他瑟缩地，不住地往迪迪身后缩，这是看上迪迪块大，能将他挡得严实点。 强忍住笑，憋得都快成内伤了，叶萧等人一一上前对铠圣见礼。 铠圣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略略颔首，就算是听到了，倒有太半的注意力还放在手上的那块乌金色，泛着金属光泽的石头上。 旋即，铠圣沙哑的，含糊的，好像震动声带的肌肉没有了力气的声音响起：“刚得了一块天外陨铁，研究得入神来迟了，倒让你们听了一耳朵呱噪。”在“呱噪”二字上，铠圣加了一个重音，纪磊听得身上就是一颤，前胸后背全是冷汗。 叶萧等人自是连称不敢，毕竟迪迪的全身钢甲还落在人铠圣身上呢。 铠圣说完话，目光落到迪迪身上，从上到下，完整地一眼打量过去。 他的目光落到身上时候，迪迪激凌凌地寒颤，就像是匕首尖儿沿着身上皮肤一路向下一样。 铠圣目光到哪，迪迪身上的鸡皮疙瘩就起到哪里。 这个古怪劲儿，让迪迪差点没能是想起叶萧交代的话，诸如要说清楚要什么样的铠甲，他惯用的战斗方式是什么等等。 好不容易回忆起来了，迪迪张了张嘴巴，就要说话。 恰在此时，铠圣收回了目光，重新将之落到了手上陨铁上，空着的那只手摆了摆，淡淡地道：“你们可以走了。”啥？ 叶萧、迪迪……所有人皆是一怔。 这就把我们打发了？ 这太应付事了吧？ 叶萧有一种在白沙滩，乍听老道士死了，再看到连腰都淹不过的海水时候，无比强烈的既视感。 诚意呢？ 他跟碎颅教头也有仇？ “噌噌噌”地，一个个问号往外冒，叶萧等人脚步那是动也不动一下，就跟桩子似地一根根地杵在屋里面。 一息，两息，三息……足足十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一直沉浸在揣摩手上陨铁的铠圣一抬头才发现有一个算一个，就没一个走的。 “嗯？”铠圣神色一变，声音转冷，哼道：“怎么，信不过我？”“不是，肯定不是。”叶萧左顾右盼，做出徜徉铠林状，恨不得把脸贴甲片上，讪讪然地道：“机会难得，眼花缭乱，晚辈生平最爱那个铠甲。”在他身后，昭昭和迪迪都有以手捂脸的冲动，纪磊和纪灵退出好几步远，脸上神情分明是在说“我不认识他”。 “哼哼。”铠圣冷哼一声，随手拈起旁边几块打好的甲片，抬头瞥了大黑一眼。 “嗖”地一下，大黑反应比迪迪还要夸张，尾巴夹进两条腿里面，汗毛一根根地炸气，噌噌噌地爬到了叶萧肩膀上，藏在叶萧肩窝里瑟瑟发抖。 “有这么恐怖吗？”叶萧一阵无语，又给这家伙拎了下来。 好在铠圣也就是看了一眼，旋即收回了目光，用枯瘦的双手在甲片上摩挲着，屈指用力。 “嘶~~~”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在屋子里面接连响起。 紧接着，叶萧等人生怕打扰了铠圣动作，连忙以手捂口，不敢再发出声音来。 这下，屋子里只剩下“嘎吱嘎吱”的声音，在铠圣指掌间，甲片不住地弯曲，彼此组合，一副袖珍的铠甲渐渐成型…… 第六百零二章 请尽情地试验吧 “这……这是……”叶萧吞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识地将大黑拎到眼前，看看大黑，又看看虽然袖珍尽显威猛的铠甲，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瞎了。”“铠圣手捏的铠甲，给这惫懒货，瞎了。”他不仅仅想，还念叨了出来，大黑白眼一翻，恨不得挺尸过去。 就在大黑牙痒痒地准备冲着叶萧的手啃上一口的时候，铠圣的声音传入耳中：“试试。”哐当一下，袖珍铠甲被扔了过来。 这会儿谁还不明白，铠圣明显是为叶萧他们的质疑愤怒了，随手拿大黑举例，捏了个小铠甲出来。 这铠甲固然是材料普通，随手捏出，但怎么也是铠圣手笔，羡慕得纪磊他们眼睛都蓝了，恨不得以身代之，高呼三声“有本事冲我来”。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纪磊他现在还是半猫着缩在迪迪身后凑过来看热闹，没敢真冒头。 铠圣掂量着手上的陨铁，淡淡地道：“我最近一直在研究这块陨铁，刚刚掌握其物性，准备用在新铠甲上，的确是没有太多心思可以分。 不过……”他一副嗤之以鼻模样，从鼻孔里面发声，“区区一副牛魔人铠甲罢了，我看过一眼，就不会差上一丝一毫。”“你们尽可试试，就这头小狗吧，包管合身并且不会影响灵活，就是肌肉鼓胀也不会局限。”“试完快滚蛋，不要耽搁我试验新铠甲。”铠圣对叶萧他们还真有点另眼相看的意思，被质疑也没有恼火，这态度称得上友善了。 纪磊和纪灵面面相觑，他们可不是第一次见这位，从来没有见他有这么好脾气的时候，即便是在圣者当中，铠圣也是以脾气臭出名。 “铠圣出手，晚辈怎敢怀疑呢，肯定合身。”叶萧嘴巴是这么说，手上动作却也不慢，狂当哐当地就给大黑装备上去了。 大黑得到解放，落到地上，这还是第一回穿上铠甲，没经历过挺好奇地，抬抬胳膊伸伸腿，连带着蹦跶几下，无不灵活。 它得瑟起来就没完了，穿着铠甲迈着方步，一副检阅后宫模样，叫一个威风凛凛。 迪迪等人看着叫一个啧啧称奇。 他们可是亲眼看到铠圣就是瞥了一眼，远没有看迪迪时候用心和费时，也不是认真锻造，就随便捏几块甲片组合起来，就有这个效果。 神乎其技，不过如此。 这要是认真起来，那还了得？ 铠圣之能，他们算是见识到了，无不在脸上用惊讶的表情写出了一个大大的“服”字。 这个表情比什么话都要实在，铠圣心里熨帖，也懒得跟他们计较，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滚蛋了。 紧接着，铠圣又将脑袋埋下去，时而掂量着手上陨铁分量，时而拿指甲在上面抠上一下，时而又手指发力或拉或伸……迪迪本来就想走了，既然铠甲没问题，铠圣又摆明忙着呢，他就不打算在这惹人讨厌了，回去期待着量身打造的全身钢甲就好了。 他一拽叶萧，竟然没拽动。 迪迪愣了一下，好奇地望过去，看到叶萧眼中放光，若有所思模样，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站起来了。 他对叶萧太熟悉了，熟悉到叶萧一个眼神，迪迪就能猜到在打什么主意的地步。 “不是吧……”迪迪不仅仅是脖子后面的汗毛，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 他僵硬地转过脖子，目光落到了铠圣手中的陨铁上。 迪迪敢拿他的牛角发誓，叶萧决计是在打这块陨铁的主意，没跑儿。 “完了……”“我的全身钢甲会泡汤的……”“还会被扔出去吧？”迪迪拿袖子擦汗，汗津津的，袖子瞬间就湿透透的。 不过相应的，他放开了拽着叶萧想要拉走他的手。 叶萧既然主意已定，迪迪只会配合，只会指哪冲哪，不会阻止，不会扯后腿，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比起迪迪慢上一些，昭昭他们也发现了叶萧的异状，好奇地看了过来。 “咳咳~咳咳~~”叶萧干咳着，一声声地，就像是喉咙里面掺了沙子一样。 他可不想再傻等上半天，等沉浸在研究中的铠圣发现他们。 叶萧可还记得，铠圣出现得无声无息地，他要再离开，怕是在场的众人都察觉不到。 “拼了。”他在心里面对自己说，同时加大了咳嗽的声音。 这哪里是咳嗽啊，跟安静的屋里面，和打雷都差不多了。 迪迪等人一脸无语的时候，铠圣不厌其烦地抬起头来。 “你们怎么还没走？”铠圣脸沉下来，手在椅背上一拍，“嘭”地一声，屋子一震，所有铠甲仿佛都要苏醒过来一样颤动。 ……这是生气了。 叶萧吞咽了一口唾沫，将大黑提溜起来，挤出灿烂笑容对铠圣说道：“铠圣前辈，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不用说了。”铠圣语气淡淡地，噎得叶萧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叶萧眼珠子一转，假装没听到一般，继续道：“铠圣你看我家迪迪那是要成为‘地上最强’的男人，普通的全身钢甲会跟不上他脚步的，到时还坏了铠圣前辈的名声。”在昭昭、纪磊等人侧目下，迪迪以手捂脸，恨不得地上能有一个缝，他好钻进去。 “什么“地上最强”，俺没这理想啊啊啊，哥，你是俺亲哥，不能啥都往俺脑袋上栽啊~~”迪迪心中在哀嚎，却不敢出声拆台，不然回头叶萧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叶萧连气都不带喘地，一句说完立刻接上了下一句，道：“这不正好铠圣前辈你要试验新材料吗？晚辈觉得可以把我家迪迪贡献出来，请尽情地拿他的铠甲试验吧。”怎一声情并茂，怎一个大公无私……叶萧这番话说完，口干舌燥地拿舌头舔着嘴唇，周遭所有人，全都用一种看新鲜的目光看着他。 什么试验新材料，什么可以把迪迪贡献出来，什么请尽情地拿迪迪铠甲试验……所有人全震惊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将要求往铠甲里面添加好材料，说得这样大义凛然，跟吃了多大亏似的。 铠圣脸上本来就没啥肉，脸皮一抽一抽地，愈发显得怪异了起来。 本来还有点怒气，这会儿快给逗笑了都。 第六百零三章 打赌 铠圣屋子里的气氛，诡异诡异地。 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不这样舒缓一下，铠圣生怕自己会笑出来一样，看着叶萧道：“说吧，你打算怎么说服我将这块陨铁用在那头牛的铠甲上。”话音一落，铠圣好像想起了叶萧刚刚的无耻劲头，补充了一句：“就别拿什么贡献，试验来说事了。”“哦~”叶萧砸吧了下嘴巴，颇为遗憾的样子，他还真想那么说来着。 迪迪等人又震惊了。 这回不是震惊于叶萧的无耻，而是竟然……貌似……有门……他们在心里面都开始反思了起来，敢情不是没机会，是平时太正直？ 铠圣怎么会这么好说话呢？ 所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头，叶萧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一指无辜的大黑道：“前辈你看它怎样？”……又关偶事？ 大黑想缩成一团表示看不见，偏偏身上还穿着甲呢，没成功。 铠圣拿眼皮一夹大黑，道：“你想拿这狗来换？”大黑一听更惊了，肚子着地，一阵蹭，蹭到了叶萧脚下，两只爪子抱住叶萧的小腿，呜呜呜地嚎着，翻译过来就是：不要卖偶，不要卖偶，偶为团队立过功，偶为大家流过血……铠圣看它这没出息样子，摇头道：“也没二两肉，拿来干嘛，不要！”大黑“嗖”地转头，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请庆幸，而是愤怒，“汪汪汪”地叫了起来，不用谛听符叶萧也能听懂，无非就是“凭啥不要”。 ……立场呢？还要不要了？ 叶萧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脸给绷住了，没有笑场。 他深吸了一口气，拎起大黑道：“前辈，你不是说任凭这货鼓起肌肉，也撑不开铠甲吗？ 我们就这个打个赌吧。”叶萧捏着大黑的脖子晃，哐当哐当直响，大黑一张狗脸上满是无辜，不知怎么又被摆上了赌桌。 “要是大黑能做到，那前辈就给我家迪迪一个做试验品的机会；要是做不到，我们……全身钢甲不要了。”说到最后，叶萧一脸肉疼模样。 落到纪磊和纪灵眼中，这肉疼当然是货真价实的，豪赌啊。 可落到熟知大黑底细的迪迪和昭昭眼中，这俨然是唱作俱佳，深深地觉得叶萧当道士就是入错了行，屈才了，演戏才是康庄大道，前途光明。 只是……这能行吗？ 迪迪他们紧张地将目光落到铠圣身上，等着他回应。 铠圣也不看被摆上赌桌的大黑，深深地看了叶萧一眼，笑了。 他脸上没有一点肉，就是皮包着骨头，笑起来狰狞恐怖。 就这笑容，落到叶萧等人眼中，顿时就松了一口气，有笑容就好，至少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被扔出去嘛。 铠圣笑罢，道：“罢了，赌就赌了，输了铠甲照样给你们，只是立刻给我滚蛋，别耽搁我研究就好。”“来吧，让我见识见识。”……真成了？ 迪迪、昭昭、纪磊、纪灵，连带着懵懵懂懂的铁蛋，一起把眼睛瞪得大大地。 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噌噌噌地冒出来，铠圣这同意得也太容易了吧？ 叶萧一副生怕铠圣反悔模样，瞬间接口道：“说定了。”“去吧，大黑。”话音刚落，叶萧伸手一掷，还没反应过来的大黑就被掷到了高处，好悬没一脑门撞在屋顶上。 到了最高处，这都开始下落了，大黑终于反应了过来，嗷嗷叫着，终究在叶萧的淫威下可耻地屈服了。 半空中，大黑深吸了一口气，小奶狗的身躯就跟气球一样鼓胀了起来。 这鼓胀不是真吹气起来的，膨胀的全是肌肉，一撑之下，“崩”地一声，继而就是“哗啦啦”的铠甲就解体成了甲片雨滴般地落下。 撑爆了铠甲后，大黑没事狗一样地在空中翻了个身，平稳地着地，回头看了一眼散落满地的甲片，小眼睛里满是不舍与眷恋。 堂堂神兽，撑爆一个小铠甲还有悬念吗？没有！ 叶萧对大黑的表现信心十足，用充满了期待的目光望向铠圣，望向陨铁。 如果目光能化成石头，那肯定是一下下地舔在陨铁上，恨不得给舔化喽。 “咦？”铠圣对结果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大黑本身。 “没想到，我竟然看走了眼。”他目光在大黑身上扫过来，又扫过去，吓得大黑缩到了叶萧脖子后头，抱住叶萧脖子就不肯撒手了。 “你竟然是这个身份。”铠圣收回了打量大黑的目光，落到了叶萧身上，道：“看来这世道真是要乱了。”“……”除了叶萧和迪迪之外，其余人全听得一脑门浆糊，这哪跟哪，搭得上吗？ 纪磊跟纪灵是没听懂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昭昭稍好点，猜到铠圣说的是“召唤神兽”这个道士神技。 这个属于道士的神技向来一代只传一人，不是传授，而是传承。 这的确算是一种身份了。 至于后面那句，昭昭一样是一头雾水。 叶萧和迪迪则不然。 他们隐约听懂了。 “难道说的是哥之前说过的，世界提升论？”“大变将至，英雄辈出，时势造英雄，草莽生龙蛇，大时代的浪潮在波涛汹涌？”迪迪脑子里全是乱的，一个个念头在冒出来，最后化为了一座寒光闪闪的铠甲，山一样地把所有念头全给压了下去。 他听到了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你赢了。”“三天之后，这头牛的铠甲会送过去。”“现在，滚蛋吧。”铠圣一挥手，没好气地开始赶人了。 叶萧这回没再停留，答应了一声，反过来一手提大黑，一手拉着迪迪，走得那叫一个快，生怕铠圣反悔样子。 出得屋子，在阳光下，在大道上，在两侧铠甲夹道相送下，叶萧等人离开了铠圣庄园。 庄园外，依然是车水马龙，求取铠甲的人络绎不绝，不管是什么身份，哪怕对着庄园里面一个下人都是毕恭毕敬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失了求取铠甲的机会。 两相一对比，包括叶萧在内，所有人都有一种如在梦中般的感觉。 铠圣给他们的待遇，还真不是普通的高。 量身定做全身钢甲还算是奖励，后面对叶萧的得寸进尺，抽科打诨，撒泼放刁，铠圣竟然都包容了，还同意拿陨铁给迪迪打铠甲？ 这……没有对比就没有得意啊！ 一个疑问，在众人心头冒了出来，压都压不住。 “为什么呢？” 第六百零四章 “他是故意的” “哥~”迪迪忍了半道，等铠圣庄园被远远地抛到了后头，他就忍不住了，问出了声来：“为什么呢？”“铠圣对俺们太好了吧？”“这能是真的吗？”迪迪有点患得患失了。 从铠圣对那块陨铁费心钻研的劲头上可以看出，那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东西。 要是将其加到本就是铠圣量身定做绝对不可能是凡品的全身铠甲上，那岂不是要猛提一个档次，成为神兵利器级别？ 这么简单就到手了，铠圣就这么同意了。 得来太过简单，太过容易，迪迪心里面一直虚虚的，生怕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回头再空欢喜一场。 别说是迪迪了，就是纪磊和纪灵他们两个小石城土著，这会儿都是如在梦中一样。 甚至比起迪迪来，他们更是觉得震惊和不可理解。 铠圣要是这么好说话，小石城里的战士们还不人手一身钢甲，耀武扬威去了，哪里还会苦逼地穿一身破烂？ 他们本来只是自顾自地怀疑和心里面不托底而已，接着清醒过来，想到叶萧在里头的反应，终于回过味儿来。 “哗啦”一下，连迪迪和昭昭都反水了，所有人将叶萧围在中间，密不透风地。 “叶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纪磊摩拳擦掌地问着，看那神情那动作，好像叶萧敢说一个“不”字，他就上敢上手段一样。 “知道是不知道的，猜测是有的。”叶萧施施然地道，拨开纪磊，“突出重围”，看他们都是好奇心爆棚模样，索性就寻了个僻静又干净地方坐了下来。 “什么猜测？”屁股刚一着地，纪磊就忍不住问出声来，同时还紧张地看着叶萧，仿佛他一个咳嗽一个扭脖子，都蕴含着什么奥秘似的。 叶萧摸着鼻子，道：“我猜铠圣跟碎颅教头关系很好，甚至比拳圣跟碎颅教头还要好。”“啊？”迪迪等人都吃了一惊，敢情不是有什么秘密，而是“二代之光”吗？ 不等他们追问“你怎么知道的”，叶萧就自顾自地说出了答案。 “一开始我也没有反应过来，后来觉得铠圣前辈看我和迪迪的眼神不对，很熟悉。 琢磨了一下，我发现他看我们，跟拳圣前辈第一次见到我们时候是一样样的。”叶萧两手一摊，道：“有了这个想法，我就起意试探了一下，结果铠圣前辈出奇地好说话。”“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只要我给他找到个借口，一个合理的理由，他就是神器都能往外送。”“所以……”叶萧嘿嘿地笑，众人全是恍然大悟模样，什么打赌，就是个理由，就是个借口，让铠圣合理地给他们照顾。 要不说铠神出奇地好说话呢？ 当时他的反应跟平常人家对孙儿差不多，老头儿对孙儿说，你给锤个背，爷爷给你铜板买糖吃。 谁是真要那没轻没重的捶背啊，要的就是理由，给钱买糖的理由。 迪迪他们还算是对叶萧的行事风格习惯了，纪磊他们就哑口无言，深受打击模样。 这算什么？见缝插针，还是给根杆子就顺杆爬，给点阳光就灿烂？ 叶萧没放过被打击得一脸的纪磊，揽着他的肩膀问道：“纪磊你想想，好好想想，拳圣前辈有没有说过铠圣前辈什么的？”“刚刚我那是猜，拳圣前辈肯定知道更多。”“好好想一想。”纪磊就好老实地当真甩开膀子使劲儿地想。 好半天，想得脑壳都发疼了，他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模样：“原来是这样，我明白落。”不用叶萧追问，纪磊自己噼里啪啦地就开始往外讲。 “师父说过一个事情，就发生在十年前，碎颅前辈逃……咳咳，离开小石城那一晚上……”叶萧等人听得聚精会神地，当年那一晚上惊心动魄的后续，如一张尘封的画卷，被吹去了灰尘，小心地展开在了面前。 画卷上画的是不为人知的，铠圣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在十年前那一晚上事情爆发的时候，小石城为之震惊，所有人为之震怒。 即便碎颅教头是小石城十大圣者之一，最强的教头，一样免不了成为小石城的通缉犯，要受其余圣者们的追杀。 尤其是在最开始时候，碎颅教头深受冲击，还在半疯狂中，又在自责的折磨下，是最容易被追捕到，甚至被打杀当场的。 那个时候的碎颅教头，未必就没有一颗求死的心。 不管是从公理还是道义上，小石城其余的圣者也没有道理不追，死在战士营地里的那么多战士学徒里，跟他们有着七拐八拐关系的就不知凡几。 然而，在历史上，那一幕并没有出现。 小石城战士在一众圣者的带领下，大举出动追杀碎颅教头，是在事发后的第三天。 三天时间过去，黄花菜都凉了，自此错过了最好时机，这才有了后来碎颅教头隐居遗人村的事情。 “当时到底是什么耽搁了他们？”叶萧急不可耐地问道。 纪磊脸上还是一副恍然大悟脸，出神地道：“我也是才弄明白，怪不得了，原来真相是这样。”随着他的述说，叶萧等人都明白了过来。 原来，当年小石城里群情汹涌，战士们集合，就要在圣者们的带领下追杀碎颅教头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意外出现了。 圣者们的铠甲平时都是放在铠圣处包养，校正，调节，并改进的。 于是在出发之前，他们都派人前往铠圣处要起出铠甲。 不曾想，一个情理之中，又出乎意料的事情出现。 没有一副铠甲是能用的。 因为圣者们是平时出手得少了，需要见真章的时候就更少了，这些铠甲罕有动用的时候，所以铠圣就将他们拆散了，取出其中不合用的部件重新锻造，算是个升级换代。 只有碎颅教头例外。 他还要带领着战士营地的学徒们跟海对面的半兽人较劲儿呢。 所以整个小石城的圣者里面，竟然只有碎颅教头一人是甲胄齐全的。 这个意外一发生，圣者们坐蜡了，没有人追出去面对疯狂的碎颅教头。 碎颅教头一只碎颅锤，号称小石城圣者当中的杀伤第一，没有甲胄在身，出去追杀碎颅教头，那不叫追杀，叫送死！ 再是义愤填膺，也只能强忍了三天，一直忍到铠圣将铠甲重新弄好，出发后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他是故意的！”叶萧等人，脱口而出。 第六百零五章 战铠：守护！ “绝对是故意的！”“绝对！”叶萧等人跟在纪磊后头，一样是恍然大悟脸。 要说铠圣找的理由的确是合情合理，冠冕堂皇，任凭谁也说不出话来。 可真正知道铠圣在铠甲上的造诣之高深，以及身前战士圣者，铠圣的会那么不小心，不怕忽然出意外大家没有铠甲可用吗？ 反正叶萧他们是不信的。 将十年前那一夜铠圣的行为，跟不久前在他们面前发生的联系在一起，答案就再明显再清楚不过了。 铠圣跟碎颅教头相交莫逆，所以当年放了一马，现在又对叶萧和迪迪他们有着长辈的纵容和帮助。 叶萧和迪迪对视了一眼，全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欢喜之色。 确定了这个就好办了，什么都不用做，回到家中坐，自有铠甲天上来，还是出自整个玛法大陆最强的战士铠甲锻造者——铠圣之手的量身定做铠甲。 “哎，迪迪你的铠甲有了，我的道袍还不知在哪里飞呢？”叶萧“酸溜溜”地说着，引得迪迪摸着后脑勺，得意地笑。 嘻嘻笑笑地回到了拳圣住所，叶萧和迪迪、昭昭还处在兴奋当中，纪磊和纪灵是羡慕得眼睛都蓝了，偏偏没辙儿，谁叫他们不是碎颅教头传人呢。 即便是拳圣跟铠圣关系也挺好，没用，拳圣门下多的是人，还整天在铠圣眼皮底下晃悠，早就不稀罕了，三瓜两枣就给打发了。 还想要铠圣亲手打造，加入了陨铁的全身钢甲？ 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 回到拳圣处后，纪磊和纪灵便去向拳圣回报情况了，叶萧等人哪也没去，就蹲帐篷里。 一蹲就三天。 本来为了准备资格赛，他们就累得够呛，后头一番消耗，即便是他们全是健健康康地，也有些顶不住了。 正好借着这三天里，好生修整一番。 区区三天时间，叶萧也就罢了，迪迪那叫一个度日如年。 他一天要掀开帐篷往外瞄三百趟，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的，他反应比兔子还快，“噌”地一下就没影了，只有被掀起的帐篷在猎猎作响。 迪迪这一弄，三天时间里，拳圣门下都没能好好练拳。 谁刚吆喝一声，就有头牛魔风风火火地冲出来围观，接着满脸失望之色地缩回去，换谁也受不了啊。 看到迪迪那个失望劲儿，所有人都觉得好像犯了多大错一样。 无声无息怎么练拳？ 三天时间，大院子里彻底清净了下来，所有人全换地方了。 这下没了动静，迪迪更煎熬了。 他见天地在帐篷里面转悠，嘟囔着“怎么还不来”，一天转八百圈，念叨八百遍。 到最后连叶萧都受不了。 就在叶萧准备将他赶出去的时候，“嘭”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一如此前三天里的无数次一样，迪迪耳朵“噌”地竖起来，比大黑反应还快，一矮身，叶萧面前就没人了。 叶萧这头都准备好了等看到迪迪一脸委屈失望进来时候，摸摸脑袋表示安慰了，外头忽然传来了一声欢呼：“哥，你快来看。”“昭昭，纪磊，纪灵，你们都来看看。”“俺的铠甲到了。”只是声音入耳，叶萧脑海中就能浮现出一头牛在载歌载舞模样。 ……还真来了。 叶萧也有些小激动，紧跟着钻出了帐篷。 纪磊和纪灵也到了，所有人围拢过去，稀罕地看着迪迪面前摆着的大家伙。 那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家伙。 几乎有大半个常人高低的巨大钢铁箱子，四四方方地，跟大石头一样落在地上，扬起的灰都有一人高，久久未落。 箱子上面雕刻着线条简单，又充满了力量感的花纹，细看起来全是两个或三个战士背靠着背，彼此依托，鏖战的场面。 叶萧稀罕地绕着大钢铁箱子走了几圈子，发现上面有可以用来背负在身上的背带，在外侧一面，还有可以镶嵌进去碎颅锤和斩象刀的凹槽。 “啧啧啧，不知道铠圣前辈的眼睛是怎么长的，连这个都注意到了。”叶萧一看就明白，铠圣这是连迪迪两件大凶器级别的武器一起考虑进去，平时连带着箱子一起背着，作战时候着甲和拿武器一气呵成。 “迪迪，试试，快试试。”纪磊一根劲儿地催促。 迪迪也着急啊，一溜烟儿地钻进帐篷里取了武器，再一溜烟儿地钻出来，将武器往箱子上一装，严丝合缝地。 紧接着，迪迪在箱子前蹲身下来，两腿发力，背负着箱子站了起来。 “好家伙，背上的东西又加码了。”叶萧暗暗咋舌，这分量要是压他身上，他也不用干瘪的事情了，爬地上吐舌头好啦。 也就是迪迪这样“担山”级别的体魄，才能行若无事地长时间背负着这样的大家伙。 “俺要来了。”迪迪往两手掌心吐了吐唾沫，摩擦着双手，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反手伸向箱子下头，摸索到了一个地方，用力地一掰。 “咔嚓咔嚓~~”机械转动，钢铁碰撞的声音，旋即响起。 其声硬朗，有一种铁血的味道，恍若一道铁闸在徐徐地放下，坚不可摧。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叶萧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耳听声声钢铁碰撞、衔接的响动，眼见打开的箱子了一个个铠甲组件由后而前，扣在了迪迪身上。 一息，两息，三息！ 三个呼吸时间，着甲完成，眼前的迪迪，再不是原本模样。 他的身躯又魁梧了一大块，厚厚的钢甲将其全身包裹，脚下是钢铁战靴，头顶牛头战盔，两肩狰狞如虎爪，前胸后背厚厚的胸甲全覆盖。 “这是……”叶萧震撼着，脱口而出：“……战铠！”不是铠甲，而是战铠，只为战斗而生，是行走在战场上的凶兽。 身穿这身战铠的迪迪，亦跟凶兽无误。 他仰天长啸一声，戴着钢铁拳套的双拳在胸前对撞，发出一声金属铿锵之声，随着力量的不住爆发，迪迪身上战铠愈发地显得坚不可摧，又无坚不摧的威势。 “它叫什么？”叶萧狠狠地在身着战铠的迪迪胸前擂了一拳问道。 战铠巍然不动，迪迪憨厚的声音从中传出：“战铠：守护！”“兄弟的守护！” 第六百零六章 战士的承诺 迪迪得到了战铠：守护，拳圣家里的大院子就算是遭了秧。 他高高地跃起，炮弹般地砸落下来，一落就是一个大坑。 他挥拳，他踢腿，他合身而撞……青石立碎，洒落如雨……强硬的防护，力量的承受，对身体的全无束缚，对战技的杀伤增加……有了战铠：守护的迪迪，一身战力突飞猛进，与昨日不可同日而语。 “这还是守护，要是暴龙？狂攻呢？”叶萧不仅仅是咋舌的问题了，他连舌头咬掉再咽下去的心都有了。 他再次想起小时候的心愿，惋惜那个征途在星辰大海的战士远去。 不然的话，也能穿上这么一身威风凛凛的战铠，天下大可去得。 折腾了好半天，迪迪终于累了，别说他了，就是叶萧他们负责围观的都累够呛。 这铠甲穿起来容易，并且震撼力和冲击力极强，看到迪迪着甲那一幕，胆子小的能直接吓尿的，胆子大的心肝儿也得颤，战斗力剩一半。 穿起来威风且容易，脱起来就难上加难跟繁琐了。 迪迪在叶萧的帮忙下，还是折腾出了一头大汗，才终于将战铠：守护复原回了大箱子里。 他无比珍惜地用衣服在箱子上面擦了一遍又一遍，再背到身上，也不嫌弃沉，死活不放下，谁也不让碰。 折腾完了，大家重新坐下来，叶萧冷静下来，才真正领悟到了铠圣之所以为铠圣的地方。 “迪迪，铠圣前辈分明是一眼就看穿了你的战斗方式，优缺点，需求，这才能量身定做出这么一套战铠来。”叶萧掰着手指头一样样地数，战铠的每一个细节，几乎都是为了迪迪的战斗方式，以及他当前会面临的情况而设。 迪迪满脸幸福模样，连连点头，看他那模样，恨不得就是扑上去用舌头舔。 大家的兴奋劲头一过，纪磊在一拍脑门，嚷嚷道：“哎呀，顾着看战铠，倒把正事给忘了。”叶萧头也不回地道：“你还有什么正事？不往铠圣庄园里凑了？”他这话说得纪磊脸上就是一红。 迪迪的收获可把他羡慕坏了，纪磊见天地就往铠圣庄园跑，逢人就说是迪迪的兄弟，琢磨着想从铠圣那里蹭一套铠甲回来。 铠圣明察秋毫，纪磊愣是没能得逞，还被深感丢脸的拳圣找到由头揍了一顿。 拳拳到肉！ 纪磊翻着白眼，不接着叶萧这话，从怀中掏出一大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东西，看样子就知道是从哪个墙上刚揭下来的。 “这是什么？”叶萧一看他真有货，立刻转变了态度，过度平滑，全无任何的不自然。 纪磊对此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叶萧和迪迪他们充满了求知欲的目光下，卖了会儿关子，才道：“这是刚出的兑换表。 海狩祭的兑换表！”“刷”地一下，叶萧、迪迪、昭昭，眼睛全亮了。 大黑在旁边看着眼熟，这跟它上顿吃了大骨头，下顿听到说今天还杀猪一样样的。 纪磊也在翻白眼，他算是看出来了，叶萧他们是在资格赛里得了彩头，食髓知味，那种浓烈的期待感，几乎就要从眼睛里面透出来。 叶萧哪里管他翻不翻白眼，赶忙问道：“快说，这回第一的奖励是什么？”纪磊本来还想吐槽一下的，听的这话，神情顿时就是一肃，用一种带着虔诚的神情，一字一顿地道：“战，士，的，承，诺。”在纪磊旁边，纪灵一样神情肃然，面露虔诚，那神情就像是某人朝天拱手，说这是祖上某某公留下的没什么区别。 叶萧眨眼，迪迪眨眼，昭昭眨眼，大黑和铁蛋有样学样地在眨眼。 ……战士的承诺，这什么鬼？能吃吗？ ……这可是海狩祭的第一奖励，听着怎么没有迪迪刚得到的战铠：守护牛逼呢？ 叶萧不太甘心，追问道：“战士的承诺是什么？”他望向纪磊的目光就像是一只只小手，要掰开其嘴巴，扯出其舌头，从喉咙里面掏出什么宝贝似的。 叶萧最想听到就是这“战士的承诺”是某个神兵利器，小石城镇城之宝之类的。 就像纪磊翻着白眼时候想的一样，迪迪的收获可把叶萧他们的胃口全吊起来了。 小石城在叶萧他们心中可不再是什么战士之城，分明是大开着门还没有人守着的宝库啊。 纪磊没想太多，继续用虔诚的语气道：“战士的承诺是一块令牌，是我们小石城给出的最高荣誉。”……令牌……荣誉……要不是说叶萧和迪迪是一路货色，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货对视了一眼，齐刷刷地“切”了一声，呲之以鼻的态度显露无遗。 “喂，你们这是什么态度？”纪磊勃然大怒。 迪迪可不怕他，拍着纪磊的肩膀道：“你们小石城忒也小气，就不能给点实惠的，跟俺家老爹似的净玩虚头。”叶萧适时地问道：“你老爹玩了什么虚头？”迪迪红着脸，羞愧的，道：“俺们牛魔人那年跟海贼干仗，赢是赢了，也给打穷了。 俺老爹看着没钱发赏，就打了几块狗牌——石头的，给有功的人挂脖子上，硬扯这些狗牌都是山海主那会儿流传下来的，俺们苍月岛上的最高荣誉。”叶萧忍俊不禁，想到摊上这么个王的牛魔人们表情，就想乐，缓了缓才问道：“后来呢？”迪迪两手一摊，无奈道：“后来……俺爹让那些叔伯给摁地上臭揍了一顿，家里去年腌的咸菜都给搬空了。”“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叶萧想象着迪迪刚刚说的那一幕，画面感爆棚，这下忍不住了，抱着肚子在地上乱滚。 昭昭、铁蛋、大黑，纪磊加上纪灵，最后铁蛋都给带坏了，全笑喷了。 到得后来，迪迪自个儿都笑了。 好不容易等大家缓过了劲儿来，纪磊才回过味儿，刚才不该乐的，叶萧他们可是在鄙视他们小石城的最高容易啊。 纪磊深呼吸了几下，那种勃然大怒的情绪愣是调动不出来了，只得叹口气解释道：“你们别小看它，战士的承诺，就是我们小石城的承诺。”“持有‘战士的承诺’者，小石城战士，永不为敌。”“持有‘战士的承诺’者，可送还此令，号令我小石城战士一次。” 第六百零七章 总有刁民想害朕 静！ 无比的安静。 大院子里只有叶萧和迪迪粗重的呼吸声音，听着就带股灼热之气，名为“渴望”的火热。 “战士的承诺，竟然是这样的承诺！”叶萧喃喃自语着，浮想联翩着，哪里有之前笑得满地打滚的样子，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纪磊简单两句话，他就懂了。 “小石城战士，永不为敌！”这话说明持有“战士的承诺”者，别人就不要想动用小石城一系的战士去对付他了。 天下战士出小石！ 这哪里是“战士的承诺”，明明是护身符，还是大如盾牌的一大块。 ……号令小石城战士一次？ 别看只有一次，这一次要用得好，价值大到无法衡量。 叶萧还看不到那么远，也想不到会怎么用它？ 但不需要想，也不需要用，只要这东西在那，就是一块大大的护身符，加上大大的威慑。 恰似拴条大黑在门外，“汪汪汪”地叫个不停，不需要咬人，贼自然远远地绕开不会上门。 好在这番话，叶萧也就是想想而已，没有说出来，不然纪磊听到他竟然将神圣的“战士的承诺”比喻成看门狗，非跟他急眼了不可。 “就是他了。”叶萧一挥手，态度之坚决，就像是在白日门城外白沙滩前，指着刚捕上来的渔获，说就要这条一样。 “迪迪，看你的了，哥好看你。”他拍着迪迪的肩膀，大声地鼓励。 迪迪连连点头，表示没问题，这事在俺。 纪磊和纪灵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两兄弟哪里来的迷之自信，真以为是上渔船挑鱼儿呢？ 这事就没法讲理，纪磊摇了摇头，等叶萧和迪迪表完决心冷静下来，他接着道：“第二名的奖励是……”“停！”叶萧一只手几乎封纪磊嘴巴上，强行打断。 “剩下的就不用说了，只看第一，只要第一，第二名就是失败。”纪磊一口气好悬没喘上来，瞠目结舌。 叶萧瞥了他一眼，环抱着双手道：“纪磊你还别不服气，有本事你说说前面几次海狩祭的第二名是谁？”“说得出来吗？”“当然……”纪磊梗着脖子，使劲儿的想，然后在叶萧促狭的目光里，泄气了，“……说不出来。”“那不结了。”叶萧得意地道：“我们可不是冲着‘战士的承诺’才说这话，既然参加了，那就必须要赢，要胜，第二名算什么事？那就算输了都。”这番话，叶萧说得意气奋发，大义凛然，一股大英雄自本色，舍我其谁的味道。 更有迪迪在边上连连点头，就差鼓掌了。 纪磊满脸狐疑，总觉得不对，肚子里疯狂地吐槽着：“你们就是冲着战士的承诺去的，一定是的吧。”叶萧无视了他的狐疑，大气地一挥手，道：“别扯那些没用的，说说吧，这个第一是怎么核算的？就是战功，怎么计？ 全靠脑袋吗？”说话时候叶萧往迪迪腰间一阵地瞄，好像在合计上头可以挂多少个脑袋。 他还挺犯愁的，半兽人脑袋看着就大，迪迪腰粗是粗，也挂不上几个。 纪磊又无语了，很想说“一直是你们在扯好不”，到底是老实人，不能跟叶萧比耻度，想了想还是老实回答道：“只要看解救和首功。”叶萧和迪迪异口同声：“怎么说？”纪磊斟酌了一下，好像在组织词语，好半天才道：“首功你们知道，首是头那个首，以敌首计功勋。”叶萧和迪迪将脑袋一阵点，表示明白。 “解救就是重点了。”纪磊认真起来，详细地道：“尤其是今年。这几年，我们有一个重要人物出海时候被半兽人抓走了，师父他们查清楚了，她也在这次的俘虏名单里面。”“只要将那个人救出来，就是解救第一功。”“除了那个人外，解救就看谁救得多。”叶萧在脑子里面转了一遍，总结道：“纪磊你的意思是救了那个指定的人，就是解救第一功，别人就是把剩下的全救了，也只能排第二，对不？”纪磊点头。 “什么人这么重要啊？”叶萧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纪磊摊手：“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一个老妇人，据说来自比奇城。”“难道是比奇城某个贵人？”叶萧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作罢了，他紧接着追问起别的来：“不太对啊，要是一个首功第一，一个解救第一，怎么算？”叶萧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里面有坑，悬在半空中不托底的感觉。 纪磊挠挠头，这个他也没想到，不太确定地道：“兴许是看重要性吧，如果首功那个没有压倒性优势，应该就是解救第一的赢；要是首功那个横扫全场，估摸着就是他赢了。”这点话，说得纪磊一头汗，让他动手行，这种复杂东西，算是为难他了。 叶萧点了点头，拉过迪迪窃窃私语：“迪迪，我看不管是首功还是解救，咱们都得争取第一。”“不安全呐，要是只拿一个第一，圣者们搞不好又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搞不好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迪迪深以为然，拍着胸脯表示他一定争取两全其美云云。 纪磊在边上听得脸都黑了，这什么人啊？ 在他看来，叶萧这完全是“总有刁民想害朕”，想得是不是有点多？ 纪磊越想越觉得不对味儿，感觉就像是大把的墨汁使劲儿地往小石城上泼，体现出好好一个战士之城特黑暗似的。 他刚想义正言辞地控诉这种行为，纠正叶萧他们错误的思想来着，没等纪磊开口，叶萧和迪迪就勾肩搭背地往外走，半点没叫上他一起的意思。 “走走走，我们封闭训练去。”“这次海狩祭，这个第一，我们拿定了。”“顺带好好会上一会所谓的半兽人，看看他们究竟有多了不起多难缠，让那些圣者们那么在意……”说话间，叶萧和迪迪他们迈着大步子，就走了……就走了……纪磊傻眼在原地，耳朵里，脑子里全是叶萧似有意若无意加了重音的“封闭训练”四个字。 “这……”纪磊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看着纪灵，一脸便秘地道：“这是过河拆桥吧？一定是的吧？” 第六百零八章 鱼皮甲 “这都什么人啊？”纪磊痛心疾首，逢人就说，好几天了没缓过来。 叶萧他们还真是过河拆桥，封闭训练真封闭，每天不见人，一伙人不知道跑哪里训练了，神秘兮兮的，反正不带纪磊一起玩儿。 他们早出晚归的，除了晚上从帐篷里面传出来的震天响呼噜声，就像已经跑路了一样，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纪磊一开始说，同门们还用同情的目光来回应，说得多了，连纪灵都绕着走。 他的哀怨，一直持续到了海狩祭就要开始的时候。 提起两天，叶萧他们就不训练了，天天在纪磊面前晃悠，都快给他看吐了。 纪磊对他们几个彻底无语了，要嘛不见人，要嘛就跟狗皮膏药一样黏上就不放了，能不能讲点方式方法？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他完全，确定，百分百地知道，叶萧他们这两天死命在面前晃悠是为了什么？ 反正不是冲他纪磊来的。 “纪磊，那鱼皮甲怎么还没好？”迪迪晃悠回来，摩挲着双手，很紧张地问道。 纪磊默默地在肚子里面数“这都问第一百遍了”，刚想吐槽呢，纪灵从外面走了进来。 “哗啦”一下，叶萧、迪迪全围上去，纪磊身边顿时就空了，还怪不习惯的。 他们当然不是冲着纪灵去的，纯粹是看到她怀里捧着的东西。 层层叠叠地比衣服厚实，又比甲胄轻薄，在阳光下泛着水润的光。 ——鱼皮甲！ 古代鲶鱼贡献出来的那一身好皮，早被纪磊打着拳圣的名号送去制甲，这会儿算是赶在海狩祭前完成了。 “总算好了。”“我看看。”纪灵一眨眼的功夫，手上就空了，连纪磊都没落后，一人抢了一身去。 古代鲶鱼不愧是活了上千年的祥瑞，这一身鱼皮的确不同凡响。 用它做成的鱼皮甲入手轻薄如无物，一拉又柔韧无比，可以想象穿上它决计影响不了活动。 纪磊拿水往上一泼，哗啦一下，水极其顺滑地从皮甲上滑落下来，如不沾水。 可以相见穿上这一身入水，在水中战斗的话光灵活和速度这块儿，就得占上大便宜。 “这能结实吗？”迪迪嘀咕着，拿起切肉的匕首在鱼皮甲上头捅了捅，纵然被撑得大大的，鱼皮甲并没有被捅穿。 经过制甲处理的古代鲶鱼皮，比它还活着在古代鲶鱼身上时候，还要再坚韧上无数。 反正在古代鲶鱼还活着时候，主要靠的是鱼皮上厚厚一层粘液让人没法下手，鱼皮还没有韧到这个地步。 迪迪试验时候，纪磊脸都绿了。 这货跟叶萧学坏了，狡猾狡猾的，试验也不用自己那套，拿的是纪磊的往上捅。 这幸好是没破，不然纪磊都没地儿哭去。 迪迪无视了纪磊杀人般的目光，咧开嘴巴笑。 本来没法穿上那套战铠：守护上阵，他还有点小郁闷呢，没办法，全身钢甲，入水就沉的铁疙瘩，水上肯定没法穿。 现在好了，迪迪觉得鱼皮甲也不差，爱不释手地在上面摩挲着。 纪磊气不过，眼珠子一转，道：“鱼皮甲比你们想的还要好，毕竟材料太好了。”说到这里他有点小欣慰，总算没有白被威胁那么多次，鱼皮甲有他一套。 “在海狩祭里，可以当做水靠穿，是最好的水上防护。到了陆地上，还能当做内甲来穿，穿在衣服里面。”迪迪嘴巴咧得更开了，抓住鱼皮甲就往身上套，抓了昭昭帮忙，穿戴得整整齐齐地，恨不得找个镜子照着。 还别说，这鱼皮甲上身，跟战铠：守护比起来，又是截然不同风格。 一个是战场上的杀戮机器，煞气冲霄；一个是江湖上的豪侠，威风凛凛。 迪迪穿上鱼皮甲，愈发凸显出强悍身躯，随便一个动作做出来，肌肉紧绷绷地直欲裂衣而出，充满了力量感。 纪磊就冷眼旁观地看他臭显摆，差不多了，才悠悠然地地道：“鱼皮甲好是好，就是有个缺点。”“啥？”迪迪激凌凌地一下，脱口就问。 “这鱼皮甲制皮环节肯定没有问题，我们小石城最好的师傅，就是在裁缝上有些问题，所以这鱼皮甲穿个三天就得脱下来晾晒，不然……”纪磊图穷匕见般地泼冷水：“……要嘛进水，要嘛变硬。”不管是进水还是变硬，鱼皮甲在水战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迪迪听到这里，听说还有这麻烦，脸都垮了，兴奋劲头都给打没了。 纪磊这纯粹是先点个火，再泼个冷水，那还不如不点呢？ 迪迪现在就像是大冬天的，本来就冷，穿着衣服瑟缩瑟缩也还能忍，偏偏被引着去洗了个热水澡，再给扔冰天雪地里，更冷了。 叶萧看迪迪郁闷，纪磊得意，护犊子的心思就起来了，冷冷地来了一句：“纪磊，你不也一样？”“……”纪磊那得意劲儿，一下就没了。 可不是吗？ 他也是要穿着这鱼皮甲上阵海狩祭的，鱼皮甲有这问题，他也是受害者，真没什么好得意的？ “哎~”纪磊叹息一声，道：“听说本来我们小石城请了一个好裁缝的，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人没来。”“不然我们也不用穿着带缺陷的鱼皮甲上阵。”叶萧和迪迪跟着他叹气，这事没办法，他们还是第一次理解到裁缝有多么地重要。 在获得鱼皮甲的新鲜与欣喜，以及不可避免的遗憾交织下，两三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小石城的气氛，不住地紧张了起来，连路上的行人神情中都带出了凝重来。 隔天就是海狩祭开始的日子了，上一个晚上，叶萧和迪迪、昭昭等人早早地就坐在了帐篷里。 外头有篝火，内里也有篝火，暖洋洋地，映照的众人满脸红光。 夜渐深，篝火的光照在帐篷上，照出了两个腻乎在一起，互相依偎的身影。 这身影自然不是叶萧和迪迪，而是纪磊和纪灵。 越是接近海狩祭的日子，这公母就越来越不避人，大白天还收敛点，到了晚上，整晚整晚地在外头手牵手。 “不是说好的海狩祭后才个答复，才答应的嘛。”“说话不算数。”叶萧在肚子里吐槽着，拽过迪迪，指着帐篷上映照出来的依偎身影，郑重地叮嘱了起来…… 第六百零九章 出发：海狩祭 “迪迪，看见没？就是这俩晒幸福晒了咱们一脸的。”迪迪点头，抹了脸，好像脸上正被什么东西糊了一脸一样。 “他们也要去海狩祭，按纪磊的说法，还真有点凶险。”叶萧脸上没有了嬉皮笑脸模样，认真地道：“真要到了那，我们保护着他们点。”“不管是为了拳圣对咱们的好，还是为了这阵子的相处，尽量让他们，活着回来。”叶萧越说神情就越是郑重，联想到那天夜里，纪磊对纪灵表白时候说的那些话，以及后头他跟纪磊单独相处时候纪磊的担忧，浓浓的不祥预感驱赶不去。 在叶萧看来，但凡是茶馆里话本故事里，配角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太半就要糟糕，活不过说书的一下午嘴皮子。 他是真担心。 迪迪也是真认真地在点头应承。 别看他们这阵子在小石城里，没少折腾纪磊，也没少欺负他，事实上，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对这小兄弟都挺喜欢的。 但凡有可能做到，他们也希望纪磊和纪灵能平平安安地从海狩祭里回来，不求以后成为多么强大的战士，至少平安喜乐一辈子和和美美。 达成共识后，叶萧和迪迪就不再说纪磊这个话题了，背过身子，也不看帐篷上面映出来的影子。 这手牵手，来回走，对叶萧和迪迪两单身狗杀伤太大，没看大黑眼睛都看红了吗？ 这两天里，大黑没少摸黑出去满小石城地逛，想要找个临时后宫什么的？ 结果向来在这方面无往而不利，可以尽情地鄙视叶萧和迪迪的大黑，这一次很是吃了瘪。 小石城里的狗，向来只有两个身份，两种下场。 要嘛是被当成战宠，当成家里的一员，主人的左膀右臂；要嘛就是肉狗，专门杀了吃肉的。 前者被主人看得紧，后者是进了城就是个死，分分钟被满城的壮汉吃下了肚子去。 大黑溜达了这么多天，愣是没处下手，憋得整只狗都颓废了。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这几天“封闭训练”里，叶萧次次拎着大黑耳提面命，什么要偷偷地下水，咆哮的不要。 说到底，在战宠层面，迪迪有大黑这个货真价实的神兽朱厌坐镇，便宜占得大了。 为了防止这杀手锏被提前发现，叶萧严肃警告了大黑，要偷偷摸摸地阴人，大张旗鼓地不要。 迪迪本就是擅长这种正面搏杀，再加上大黑之助，叶萧才有底气说要拿“战士的承诺”第二的不要，才敢说要护纪磊和纪灵周全，成全他们平安喜乐。 除了大黑这一环外，叶萧还准备了很多手段，专门准备用来招呼半兽人们。 他后头几天没搭理纪磊，还真不是过河拆桥，实则是太多准备，不足为外人道，除非关系近如叶萧和迪迪，不然叶萧是不会让人知道的。 到了小石城这么长时间，最重要的时刻终于就要到来了。 现在，这么长时间下来，叶萧他们的目的已经不仅仅是让铁蛋拜入拳圣门下那么简单了。 时至今日，他们哪里看不出来，所谓条件，不过说说罢了。 不管他们这回海狩祭中表现如何，是不是拳圣口中的英雄，这都不妨碍拳圣将铁蛋收入门下调教。 就算是拳圣哪根筋不对了，这不还有铠圣吗？ 在真正看穿这些前，叶萧他们将小石城里的情况估计得过于严峻了。 碎颅教头的确是在小石城里留下了仇人无数，然而一样有着拳圣、铠圣这样的兄弟，在将碎颅教头遗泽落到他们的身上，难得地可以享受一把二代之光的照耀。 叶萧他们此刻对海狩祭的在意，更多的甚至不是为了“战士的承诺”，而是更大的，更高的，是为了小石城，是为了比奇王国，是为了玛法大陆。 从小石城的空气里，他们迟钝如迪迪，一样嗅出了小石城对半兽人的警惕，的凝重。 一旦真出现半兽人席卷玛法大陆的情况，怕是如当年的獬羊人，鬼豚人一样，整个比奇人族种族都会随之衰落，多少人战死沙场，多少人如猪羊般被屠戮，血流成河，可以漂杵。 叶萧虽然没有明说，但迪迪懂得，这一次海狩祭真正重要的是摸清楚对面的实力，当面锣对面鼓地弄清楚，它们，到底是不是未来的大敌。 如果是，后面漫长的日子里，很多东西，很多选择，都会完全不同了。 这些沉重，这些严肃，掩盖在嬉皮笑脸里，流淌在于小石城里过的日日夜夜，盘亘在叶萧和迪迪的心中，如激流中的块垒之石，搬之不去。 一夜有话，好多话，在话赶话中，夜悄然落幕，太阳一跃而出，新的一天到来。 海狩祭开始的第一天！ 天刚刚擦亮，叶萧和迪迪等人就出了帐篷，将扎在大院子里很长时间的帐篷一股脑儿地收了起来。 不管是这回能否归来，叶萧他们都不打算在小石城里再呆下去了。 小石城的日子，要结束了。 叶萧又一次当其了甩手掌柜，迪迪和昭昭在那边忙活着，他背负着双手，看着周遭熟悉景色，感慨着。 他不知道的是，在院子一角，拳圣一样背负着双手，隔窗望来。 拳圣的目光当中，有对胜利的期许，有对平安的祝愿，复杂难分。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更喜欢老朋友的传人，以英雄身份堂皇地接受整个小石城的欢呼，还是能平安地归来，哪怕是如斗败的公鸡。 收拾妥当后，叶萧等人最后凝望了一眼拳圣道场，与纪磊他们一块，汇合了所有甄选出来参加海狩祭的圣者门下，一起向着海边去。 那里，有大量小石城的战士，簇拥着，护送着他们，登上开赴举行海狩祭的海域。 一杯壮行酒，一身肝胆气，一句祝平安，一诺得胜归……一幕幕，一声声，在上演着，在回荡着。 叶萧等人登上了大船，破开了波浪，迎着朝阳向着既定海域驶去。 是日，有风，无浪，船如离弦之箭，载着小石城的未来，载着小石城的希望，踏上了狩猎之旅…… 第六百一十章 穿越生死线 小石城的战船在飞速地驶向目的地。 船上，代表着小石城前往参加海狩祭的战士学徒们，三三两两地散落着，用着自己的方式在放松精神。 里面也有不是像叶萧和昭昭这样的亲友团，他们将在到达目的前下船去。 真正能参与入海狩祭的，只有像迪迪这样的资格赛获选者。 叶萧他们自是和纪磊和纪灵一起，在船头阳光最暖，风浪亦最疾的地方直接坐到了甲板上。 他们也不是真在放松，而是在趁着最后时间，谈论起海狩祭的种种。 只是，气氛渐渐地就不对了起来。 “喂，纪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叶萧说话时候声音都在颤，这是气的。 纪磊缩了缩脖子，心虚地重复道：“这个要进入海狩祭的海域，进行双方年轻一代的搏杀，还要穿越生死线。”在叶萧杀人的目光下，纪磊上下嘴皮都碰出残影了，将所谓的穿越生死线道了个清楚明白。 原来，海狩祭的确是双方年龄二十岁以下的希望，未来们的一场争锋。 但这指的只是海狩祭的正式参与者，除却这之外，更在一个月前，关于海狩祭这样赌上双方未来的战斗之前，一场场跨越海峡的搏杀，就在用一捧捧的热血，为海狩祭预热着。 小石城这边自然派出了战士，那一头一样派出了半兽人，双方在过去一个月间，在中间海峡区域，每天都在爆发着激战。 今天用你的血，染红了大海；明天用我的头，点缀你的腰间。 残酷，血腥，这一场预热持续了三十天，无时不刻，又有胜有负，不知道有多少战士多少半兽人，永远地沉入了海底，为鱼群果腹。 海狩祭正式开始的今天，双方自然是不再派新的战士奔赴战场，算是为海狩祭腾地方。 这么多年下来，双方达成了默契，也有不少约定俗成的东西，比如……“你的意思是说，还会有半兽人停留在那片海域？”叶萧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纪磊心愈发地虚了，弱弱地道：“是的，明面上是失踪，失联，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们一样有人还在浮在那片海域，截杀对面参加海狩祭的天才。”看他受窘，纪灵有些不忍心，搭话道：“无论是我们这边，还是他们那边，全都不会进入真正的海狩祭海域。”“我们只要冲破他们的阻拦就好了。”叶萧一屁股坐回了甲板上，有一种哔了大黑的郁闷。 这事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对小石城出身的其余参加海狩祭的人来说，这当然就常识，问题是叶萧他们不知道啊，压根就没有为之准备。 纪磊他们知道是知道，问题是最后几天，纪磊和纪灵见天地腻味在一起，伤春悲秋都来不及，也就忘了跟叶萧提起这事。 这便是叶萧乍听下着急上火，纪磊心虚得不行的原因。 “等等，让我理理。”叶萧靠在船舷上，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冥思苦想。 这是为什么呢？ 明明是双方少年天才的战斗，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漏洞，让他们面临更大的凶险？ 叶萧压根就不相信双方会控制不住自己人，整出什么失联失踪外加自作主张来。 只能是有意为之。 叶萧在沉吟同时，不住地将自身代入双方的角度去想问题。 “半兽人那边容许这种事情，要嘛就是为了多杀伤小石城的未来，要嘛就是基于更残酷的想法。 比如：夭折的天才，就不是天才之类的。”叶萧对半兽人了解不多，零散自纪磊口中，自俘虏营地里了解到的，全是那边近乎残酷血腥的培养方式。 “小石城这边呢？”叶萧接着想道：“是了，虽然有平常的海狩，但与半兽人那边相比，小石城这边的战士学徒明显更没有战斗经验，没有经历过太多血与火的洗礼。”“经过穿越生死线的考验和磨砺，他们可以更好地进入状态，迎接后头海狩祭真正的正戏。”时间有限，叶萧也想不到太多，只能根据这点分析来安排后头迪迪的战术了。 “这对只顾着晒幸福，竟然忘了提醒我们。”叶萧郁闷地看了纪磊和纪灵一眼，无比地无奈。 “迪迪。”他给了纪磊一个“回头再跟你算账”的眼神，招手将迪迪叫了过来，面授机宜道：“等下到了地方，分开走，别跟小石城的战士学徒们抱团。”“目标越大越危险。”叶萧按着迪迪肩膀，接着道：“海狩祭海域里，你们跟半兽人是互为猎物，互相狩猎。 在穿越生死线这里，你们就是猎物。”“不要跟那些家伙纠缠，你只要跑得快就行了。”叶萧一边交代，迪迪就一边点头。 短短几句话交代完，一个嘹亮的号角声音，“呜呜呜”地响了起来，响彻了整艘战船。 “噌噌噌”地，不管原本是什么闲散模样的战士学徒们，全都长身而起，握紧兵器，神情严肃。 降帆，落锚，战船停了下来。 左近风急，浪滔滔，有小的岛礁散落，欧鹭飞腾其上，似为突然到来的战船惊起。 这个时候，这艘战船的船长，一个独臂，独腿，独眼的老战士，一晃一晃地，拨开所有想要搀扶的人，站在了战士学徒们的面前。 他沙哑着声音，道：“就在这里，下水。”“十天之后，回到这里，自然有人来接。”“十天之内，谁也不准临阵脱逃，没有船给你跑，有本事一路被追杀着游回去，不然就给老子去战，去胜，去杀。 甚至，去死！”老战士吼声撕心裂肺，生生吼出了铁血的味道。 “咕噜噜~~咕噜噜~~~”气泡声，水声，不住的响起。 叶萧等人从老战士带来的铁血感中挣脱出来，猛地发现座下的战船竟然在不住地下沉，不断解体。 “回头无路。”“老子再说一次，要嘛去战，去胜，去死；要嘛就跟狗一样，被追杀着，还是要死。”“小崽子们，你们自己选。”老战士的话在回荡着，战船在他的话里面沉得飞快，叶萧等人或抱木板浮于海，或扑腾扑腾着游上了岛礁。 唯独老战士用独臂抱着桅杆，一点一点地爬上去，坚守不退。 渐渐地，在周遭无数惊呼声里，整艘船沉入了海中，只有飞散在海面上的碎木片可以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桅杆的最高处，老战士被淹没过胸，还在继续沉下去，沉下去……他抬起脖子，让嘴巴曝露到水面上，仰着大喊出声：“小崽子们，去战，去胜。”“小崽子们，活着回来！”话音未散，桅杆覆于海，至死，老战士都不曾放开抱得紧紧的独臂，与船同殉。 第六百一十一章 这是战争！ “这……这……”叶萧垂落在腿边的手，在不住地颤抖着，透过眼前白茫茫一片的海水，他仿佛还能看到在不住沉下去的桅杆，看到抱着桅杆不放，与船同殉的老战士。 无法形容的震撼，就跟一个大铁锤，在一下下地砸在他的胸口上，心脏仿佛都被锤得停止了跳动。 “哥~”迪迪声音恍惚，还带着不敢置信的味道，问道：“哥，他……他这是为……为了什么？”战船本可以不沉，老战士本也可以不死。 战船沉了，老战士殉了。 这是，为什么？ 叶萧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道：“用沉船，断后路，告诉大家，去战，去胜，去死，别像狗一样，被追杀着一路游回去，一样是个死字。”“老战士用命，用死，来告诉点燃大家心中的血气，来抹去游戏与比赛的轻松，他在用死亡告诉所有人，这是战争！”“这是战争……这是战争……这是战争……”叶萧最后四个字是用吼的吼出来的，传遍了周遭所有岛礁，整片海域，所有人的耳中。 这，就是战争！ 一船沉，一人死，让所有人明白了，他们面临的是一场战争。 “用心良苦啊！”叶萧叹息一声，心中的复杂，无法言喻。 真正面临了这一幕，他才感受到，什么叫高于生死，什么是战争。 纪磊走到他们身边，稚嫩的脸上全是肃然之色，沉着声音道：“穿越生死线后，到了一片遍布红珊瑚，红色的海域，就是海狩祭的战场。”“我们在那里见，别死了。”话音落下，他拉着纪灵的手，“扑腾”一声，跃入了海中。 水花四溅，两条白线，向着远方去。 “你们还是担心自己吧。”叶萧一直目送水浪白线远去，方才喃喃自语。 他扭过头，看到的是迪迪跃跃欲试模样。 “啪~”一声脆响，好大一个巴掌拍迪迪后脑勺上，他委屈地回头，看到是叶萧一脸严肃与郑重。 “迪迪，让大黑跟你去，我和昭昭就在这里等你。”叶萧一指脚下岛礁，周遭散落着的岛礁上，零星地有不少送战士学徒参加海狩祭者，一样在上面停留。 他们会一直等到亲友凯旋，或者是带着噩耗回去。 叶萧当然希望自己是前者，所以一些准备就不能少。 “别等到了海狩祭的海域了，我们就在这里开始吧。”叶萧话说完，神情凝重地将命运指环：归一从手上取下来，悬一根大黑的神兽毫毛，给迪迪挂到了脖子上。 他的手没离开，直接顺势用力地在命运指环上一按。 叶萧用力之大，命运指环：归一几乎就要嵌入了迪迪胸前的肌肉里。 “轰！”迪迪和叶萧同时脑海中轰鸣一声，齐齐怔住不动了。 好半晌，迪迪睁开眼睛，眼中神彩变化，他还是他，却与之前不同。 一如在资格赛里面一样，叶萧凭借着命运指环：归一，遁入了迪迪的意识空间当中。 这是属于迪迪的战斗，不过一场兄弟，叶萧绝对不会真的让他一个人上战场。 不说关键时刻，意识空间里多一个叶萧，说不准就能扭转乾坤，转败为胜，即便是做不到，叶萧也要亲眼看着迪迪败亡，然后牢牢地记住是谁干的？ 有朝一日，就是杀上海对面，叶萧也要让对方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当然，话从叶萧嘴巴里面说出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要看着你，不然以你的尿性，说不准自己作给作死了。”迪迪憨憨地笑着，任凭叶萧做完了这么一系列准备。 在迪迪睁开眼睛，叶萧闭上眼睛的瞬间，牛魔人就伸出手来，在昭昭的帮助下，扶着叶萧的身躯坐了下去。 因为战船沉得突然，早就准备好的被褥、坐垫之类的自然是来不及拿出来了，只能将就让叶萧靠在避风的石头上。 “差不多了，出发吧。”叶萧全不管自家身躯闭眼靠石，在迪迪的意识空间中说道。 “好嘞。”迪迪应了一声，冲着昭昭挥手告别了，旋即在岛礁旁边捡起了一片比门板不小的船板碎片，在手上掂量掂量了一下，露出了满意笑容来。 他可不担心叶萧的身体在这里会出什么事，先不说昭昭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即便真来了昭昭对付不了的敌人，小九也会瞬间跨越虚空而来，一镰刀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做女武神。 迪迪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手上破船板，用力握紧，再用胳膊环住，扭动身躯，犹如弩炮般大喝一声，就船板掷出。 与此同时，他大踏步地冲入海中，一个纵跃，踩到了破船板上。 船板受迪迪体重当即一沉，正好一个浪头打来，迪迪俯身下去，一手抓住脚下船板，一手张开保持平衡，放出大笑声，如小孩子到手了期待已久的玩具。 “嘭！”“嘭嘭嘭！”迪迪脚踩着船板冲浪而去，一个个浪头翻越，货真价实的弄潮儿。 当初在苍月岛上，他不爱下水，却最爱冲浪，每一下就好像飞到了云上头。 苦的就是大黑了，迪迪动作太快，它没来得及爬上船板，更来不及爬到迪迪肩膀上，只能拿嘴巴叼住破船板，起起落落间直翻白眼，好像晕菜了一样。 只是片刻功夫，散落岛礁处顿时空空荡荡了起来，只有水面上一块块破碎的船板不住地从水下翻上来，每一下都会吸引留在此处众人的目光，遗憾的是他们一直没有能看到那个老战士重新浮出水面。 大家更想看到老战士冒出来，笑骂说那些小崽子们是不是全让老子骗了，傻子才死呢。 可惜，等到日头渐渐偏西，也没有看到那一幕。 在场留下的全是战士学徒们的亲友，真正的海狩祭参赛者全在穿越生死线。 有的如纪磊、纪灵，游着去；有的学迪迪，冲浪去；有的驾驭着水生的战宠，骑着去……各凭手段，奔赴战场。 远在岛礁外数十海里，斜阳半入海里，海面金鳞片片又水波不兴的，冲浪什么是没戏了。 迪迪趴在破船板上，哼着他们苍月岛的俚曲，两手两脚跟船桨似地向后划着。 第六百一十二章 人多，块大 “汪汪汪~~~”大黑在水下，用嘴巴叼着破船板下头，四肢小爪子拼命划，难为在这种情况下，它是怎么叫出声来的呢？还能从水下面透上来？ 迪迪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问问来着，可惜刚张开嘴，海水涌上来直接灌一嘴巴子，那叫一个咸。 等迪迪呸呸呸干净了，刚想说什么又忘掉了。 穿越生死线，说来凶险，但在凶险降临那一刻前，又最是枯燥无味。 天黑，海暗，星月微光。 天地间，茫茫一片，沉沉一片，让人胸中憋闷，恨不得仰天长啸，宣示存在。 真要久呆在这样的环境里，以迪迪的性格，非得憋疯了不可。 叶萧还不跟他说话。 吸取上次在迪迪意识空间弄得筋疲力竭，最后不得不退出的教训，这次可要十几天呢，叶萧从一开始就收敛了思绪，恍若一块无意识的石头，就杵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 迪迪无聊到不行，手脚划个不停越划越是枯燥，刚准备将叶萧唤醒过来，陪他聊聊天，“刷”地一下，叶萧睁开了眼睛。 “不太对劲。”叶萧在迪迪开口前，先行提醒出声。 “哪不对劲？”迪迪左顾右盼，愣是没看出有什么异常来。 叶萧在迪迪的意识空间中长身而起，借着迪迪视夜向外望，同时说道：“我从大黑那边觉出不对的，鱼少了。”大黑在水底下，海里面的鱼哪里见过狗长什么样？时不时地就在它左右好奇地游着，就是偶尔被大黑逮住一两只打了牙签儿，很快就又聚了上来。 到得附近，叶萧通过与大黑的召唤联系，感受到了大黑的无聊，就跟在抱怨怎么鱼儿过来送菜了呢？ 叶萧瞬间警醒。 迪迪在开始跟叶萧说话后，他就不划拉了，破船板浮在水面上，随着波浪在微微地起伏着。 少了他划水的声音，海天间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有涛声依旧。 一息，两息，三息。 三个呼吸的时间过去，别说迪迪了，就是叶萧都开始以为是不是错觉的时候，异变突生。 “嘭！”一声炸响，水花四溅。 “呼呼，熊三，俺憋不住了。”“噜噜，熊四，你真废物。”“你废物。”“你废物。”“……”溅起的水花在暴雨般地落下，蒙蒙一片，叶萧和迪迪还没有看清楚对方模样呢，接连不断的拌嘴声音就先传了出来。 “还真有敌人。”“还不止是一个。”叶萧神情凝重，迪迪摩拳擦掌，两人全都准备好了来场以寡凌众，或是且战且退，亦或是战略转移。 待得模糊看到了对方模样，不管是迪迪还是叶萧，全傻眼了。 哪里不止一个？ 这不就是一个嘛。 自个跟自个儿拌嘴玩儿吗？ 迪迪脸上本来只是有些古怪，待真看清楚了对方模样，他嘴巴张大，足可塞入一个鹅蛋。 半兽人是没错了，可这长相，在半兽人当中，也称得上是骨骼清奇了。 是不止一个，又仅止于一个。 出现在迪迪面前，拦在一旁假扮礁石打算偷袭的，赫然是一个双头人！ 不管是叶萧还是迪迪，这都还是第一次瞧见长得这么奇怪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熊三熊四谁是谁傻傻分不清楚，反正是左右两个脑袋。 在定睛一看后，叶萧连对方为什么叫熊三熊四，而不是熊大熊二都一清二楚了。 在熊三熊四的脑袋边上，还干瘪地垂落了两个脑袋。 那两个脑袋比起熊三熊四来都要小上好几圈子，并且干瘪丑陋，就像是两个瘤子一样挂在那儿，怎么看怎么恶心。 稍稍脑补下，叶萧就猜到对方生下来估摸着四个脑袋都是活的，奇形怪状到了极点。 还没等到成年，先死了熊大熊二两脑袋，剩下熊三熊四这都要开战了还吵架呢，可以相见当年四兄弟全在时候，该有多热闹。 “呼呼，被发现了。”“噜噜，都怪你熊四。”“怪你。”“怪你。”“……”一边争吵着，熊三熊四一边向着迪迪靠近了过来。 他们在水上人立而起，两手分别握持一根狼牙骨棒，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沾了各种牙齿在上面，有人牙，有犬牙，有鲨鱼齿……不一而足。 这些牙齿在骨棒上犬牙交错，狰狞丑陋，上头还挂着肉丝，透着鲜血干涸后的暗红，不知狼牙骨棒上死了多少人。 越是靠近迪迪，熊三熊四就显得越是高大，好像踩水而升，步步上提一般。 “真没看出来，好水性啊。”叶萧暗暗咋舌不已。 有过“飞鱼”经历，他很是跟昭昭取了点经，加上他自个儿就是海边少年，哪里不知道熊三熊四这一手的难度。 这是顶级的水性，就凭着脚趾头滑动，就能在水中人立，并且拔出来。 叶萧这辈子见过水性最好的，能凭着这一手，在水中把自个儿提起来，行走自如，水不过膝。 熊三熊四或许还没达到那个地步，却也相差不远了，再加上他们身材高大，比起迪迪还要高出一个头去，这一提起来，跟趴在破船板上的迪迪一比，那叫一个高大，叫一个居高临下。 “发现了也不怕，熊三，俺们人多，块大。”“对，人多，块大！”他们自说自话着，内容听着憨厚，就跟两傻子似的安全无害，两张脸却全是狰狞笑容，咧开嘴巴露出一口黄牙，牙齿上全是血丝。 更丑陋的是靠得近了，叶萧和迪迪都看清楚了，熊三熊四这名字还真没白取，他们真是熊，半兽人中的半熊人。 熊三熊四两颗脑袋都是狗熊脑袋，身躯亦是熊般雄壮，两条胳膊又长又粗，赫然是两只熊掌。 “俺们又可以吃肉啦，是吧熊三。”“噜噜，熊四你好聪明，俺们人多，块大，有肉吃。”别说叶萧，迪迪都没法忍了，脸上表情古古怪怪的。 块大那就勉强认了，人多算怎么回事，多个脑袋就算多个人吗？ “呼~~”狼牙骨棒拍在水中，熊三熊四流着涎水，作势欲扑。 叶萧冷冷一笑，在意识空间中发号施令：“迪迪，放大黑，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人多，块大！” 第六百一十三章 一个顶俩 “这么快？”迪迪愕然地问道。 还没出发时候，叶萧可是再三叮咛，要小心隐藏大黑，作为阴人之用，这才第一场遭遇，就要放大黑？ 疑惑归疑惑，迪迪还是照做了，就在破船板上飞快地站了起来。 “还是俺们块大。”“还有人多。”在前方飞扑而出的熊三熊四，于半空中还不忘开口说话。 叶萧咒骂一声不愧是长得像熊，水性真好。 不少熊的主食就是鱼，常常会成群结队地组团在某些鱼类逆流而上，回到出生地产卵时候，在水中抓鱼吃得不亦乐乎，愈发痴肥。 这熊三熊四明显是个中翘楚，以他们的庞大身量，水性堪称惊人。 不过水性再好有什么用，按他们自己说的，比的是“块大，人多”。 下一刻，迪迪和大黑就让他们见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块大，人多”。 “轰轰轰轰！”水花四溅，不住地炸开，仿佛在水下有一座火山岛屿在喷发与上升一般。 迪迪保持着站立姿势，连碎颅锤都不带取出来的，双手环抱在胸前，层层拔高。 转眼间，从仰望，到俯瞰，他看向熊三熊四的角度颠倒了个儿。 水汽朦朦胧胧，熊三熊四的榆木疙瘩脑袋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嘭嘭”两声，借着飞扑而来之势，狼牙骨棒砸在什么东西上发出闷响。 闷响声响起同时，反震之力及身，熊三熊四硕大熊掌竟然握不住狼牙骨棒，被震得脱手飞出。 “嘭！”熊三熊四痴肥身躯向后倒去，砸在水面上，溅起的水花足足有丈许高。 等他们从水中再冒出来，还来不及靠着强大水性再给自个儿拔出来，熊三熊四一睁开便看清楚了刚刚那两下到底砸在什么东西上了。 就在丈许开外的地方，神兽朱厌显露出三丈高的雄壮身躯，浑身飞扬着水打不湿的流火毛发，肩膀上站着迪迪，恍若山一样的威势，沉沉地向着熊三熊四压过去。 “呼呼~”“噜噜~~”熊三熊四全傻眼了，你看就看我，我看看你，嘴都绊不起来了。 迪迪这个时候才伸手取下碎颅锤，憨厚地笑道：“呵呵，睁开眼睛看看，现在谁块大，谁人多？”熊三脸色发白：“你块大。”熊四嘴唇颤抖：“你人多。”两个脑袋异口同声：“打不过，跑。”他们就要扭头钻水里面开跑，以他们的水性，真让他们入水拉开了距离，不管是大黑还是迪迪，还真追不上。 可惜，他们没机会了。 刚转身的功夫，还没有来得及钻进去水里面，大黑两条粗壮的长胳膊就伸了过去，一左一右捏住熊三熊四就从水中给他拎了出来。 大黑收回双臂，将熊三熊四牢牢地束缚在面前不远处，两臂发力，熊三熊四全身上下嘎吱作响，好像一身的骨头都在呻吟着。 任凭他们如何挣脱，怎样地扭动，大黑的两只爪子都跟铁钳子似地将他们捏得紧紧地。 到了这个地步，就是熊三熊四这样一看脑子就不太清楚，只能根据块大小，人多少来判断强弱的脑袋，都知道这回是没跑了，死定了。 在这临死前，熊三熊四终于不拌嘴了，有了共同意见，异口同声地吼出了同一句话来：“俺侄子会给俺们报仇的，他人多，块大……”“人多块大”四个字刚刚出口之际，迪迪就已经自大黑肩膀上飞身而起，碎颅锤高高地举起，流转着银白色的光，璀璨如月光。 一挥而落。 “啪啪”两声西瓜破碎的声音响起，同一时间大黑放手，任凭熊三熊四的尸体坠下去，及时地接住迪迪，熟练地就又给搁肩上了。 “好！”叶萧在迪迪的意识空间中面露笑容，也不怕这两货骄傲，大声叫好。 刚刚那个配合，乍看简单，在过去日子里的封闭训练中，他们不知道合练了多少次，又结合了叶萧曾经看到过的山海主座下神兽战斗方式，这才演练成功。 演练就是演练，这下是真刀实枪的战斗，见过血也，才算合用。 虽然，这对手弱了点。 这个弱，自是相对而言。 别看熊三熊四将块大人多挂嘴巴上，就以为他很弱，实则错非是迪迪和大黑，换上任何一个参加海狩祭的战士学徒，要杀死熊三熊四，都不是轻易事情。 远超过常人的体魄与力量，两颗脑袋兴许能各自控制一只手的恐怖，惊人的水性……这些结合在一起，对其他参加海狩祭的战士学徒来说，皆是噩梦级别。 “怪不得叫穿越生死线。”叶萧恍然大悟的同时，迪迪在那大声叫：“大黑，快捞，别浪费了，一个顶俩。”叶萧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借用迪迪的视野往外看，这才回过味来。 敢情迪迪是在让大黑捞熊三熊四的尸体，别让大浪给卷走了。 熊三熊四的尸体被大黑一巴掌捞上来，迪迪三两下，两颗脑袋一起给切了下来。 杀一个敌人，得两个脑袋，这不是一个顶俩吗？ 叶萧都震惊了。 这也行？ 他不由得想起了熊三熊四临死前吼的那句话。 迪迪当时忙着挥锤头，或许没有听清，叶萧可是听得真真的。 “熊三熊四还有侄子，还块更大，人更多。”“如果按照熊三熊四的情况来理解的话……”叶萧眨了眨眼睛，这没法理解。 一个肩膀俩脑袋已经够夸张了，还能怎么人多啊？ 不过他暗暗地将这事记了下来。 熊三熊四要嘛就是真傻，他的侄子在海另一头，压根就够不着。 更大的可能却是他的侄子好死不死，正是迪迪他们在海狩祭当中的对手。 叶萧将它当成一个情报记下来了，无非是海狩祭中可能会出现一个多脑袋的怪物，仅此而已。 等叶萧回过神来，迪迪已经收工了。 他手上一个鲨鱼皮缝成的大袋子，将熊三熊四的脑袋一装，袋子系紧，跟占了多大便宜似地挂腰上了。 这是纪灵的手笔，女孩子家家讲究形象，到底不能跟男性的战士学徒一样，将血糊糊的脑袋挂在腰上以为荣耀，就有了这鲨鱼口袋。 迪迪倒不嫌弃血糊糊的，但他怕战斗中给掉了，也央着纪灵给缝了一个。 “哥，俩了……”迪迪刚在汇报，叶萧在意识空间里神色瞬间就变了。 “不好，快跑。”他话音未落，四面八方，激烈的拍水声音，呼喝声音，滔天巨浪般地汹涌而来…… 第六百一十四章 珊瑚海 “该死。”“跑！”哪里需要叶萧叫唤，迪迪和大黑看清楚周遭情况后，跑得那叫一个快。 迪迪向前一跳，大黑拿手掌托住，接着庞大身躯沉入水下，拼命地划。 仗着身高腿长胳膊长，大黑速度着实不慢，赶在被包了饺子前，杀了出去。 还没来得及透口气，迪迪回头一看，脸都绿了。 一声声怒吼，紧追不舍，天知道是闻到了血腥味道还是听到了熊三熊四叫声围过来的半兽人们锲而不舍地追着。 “俺的妈呀。”迪迪这个时候全无回身一战的心思，当真开始穿越起了生死线。 两个跑，一群追，天昏地暗，紧赶慢赶。 好悬在天边擦亮的时候，不住从身后传过来的掩杀声淹没了下去。 “甩掉了？”迪迪趴在一处长出水面的珊瑚礁上，脸色苍白。 在他旁边，恢复成小奶狗模样的大黑上气不接下起，跟刚把它这辈子的所有后宫挨个临幸了一遍似的。 迪迪的意识空间里，叶萧也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 惊险呐。 迪迪和大黑拼命跑的时候，叶萧也帮不上忙，便将惊鸿一瞥所见的在眼前一遍遍地过。 他看到有骑着鲨鱼杀过来的，有游得比箭鱼还快的，有人模狗样的，也有不成人样的。 总的来说，至少刚刚追杀过来的半兽人当中，基本跟他们在半兽人俘虏营地里所见的差不多，并不如熊三熊四这般骨骼清奇。 叶萧等他们喘匀了气，才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让大黑别想着阴人了，赶紧出手了吧？”迪迪连连点头。 经过刚刚那惊险一幕，他能不知道吗？ 熊三熊四要不是触不及防被大黑抓个正着，也不会全无反抗能力死得那么轻易。 除开大黑的贡献，迪迪真刀真枪地跟熊三熊四干，又是在水里面不是熟悉的陆地上，怎么不得周旋折腾一阵子。 这就不说万一让熊三熊四跑了呼朋引伴了，就是多耽搁一会儿工夫，刚刚他们就逃不出来。 真要被那些半兽人给围了起来，一番苦战，生死不论，输赢不管，剩半条命就算好了。 到了那个地步，还参加什么海狩祭，赶紧的，打道回府吧。 见迪迪他们明白了自己苦心，叶萧欣慰地点了点头，先吩咐大黑继续藏起来阴人，别暴露了，接着道：“迪迪，你说我们是不是做了个好事？”“啥？”迪迪不解地问道，怎么被追成狗了，还能是做好事？ 叶萧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确是做了一个大好事，给人缝嫁衣这个级别的，有些郁闷地道：“你想着，留下来的半兽人能有多少？我们刚刚足足引了一群。 他们全让我们给引走了，其他人不是轻轻松松地过？ 这不是大好事嘛。”说是好事，叶萧和迪迪却都觉得不爽，这是上杆子引怪，做了好事别人还不知道，知道的说不定还叫一声“傻逼”。 好半晌，叶萧和迪迪齐齐叹息出声：“亏了！”趁着还在珊瑚礁上大喘气，叶萧总结了一下，又道：“其实也不算特别亏，我们还是有收获的。”迪迪一听“收获”，下意识地巴拉一下腰间的鲨鱼皮口袋。 “不是那个。”叶萧嫌弃地摆了摆手，道：“我们大致摸清楚了半兽人的实力。”“先假设所有参加海狩祭的半兽人都比外面组成生死线的要强——以半兽人的尿性来看，八九不离十吧。”“这样就能判断出来，半兽人一方的确是比小石城这面要强。”叶萧说着说着，神情凝重起来，道：“情况比起纪磊说的还要严重，双方的实力差距已经拉开了。”“真要开战的话，小石城一方靠着自己的力量是顶不住的，估摸着得各方一起上了。”“这都是后话。”“眼前的话，就是……”叶萧有些失望地道：“……我们不能太嚣张了。”迪迪跟着叹了口气，唏嘘样子。 他们制定的计划里就有要是半兽人没有传说中那么强，那么干脆一进入海狩祭海域就开始拉仇恨，引他们过来，一口气全宰了。 回过头来，再去解救俘虏。 现在从熊三熊四的情况判断半兽人的整体实力，叶萧他们真要那么做，谁宰谁还不一定呢。 “这样吧，我们先去解救了那个老妇人，那个时候两边应该都打起来了，我们再一处处捡便宜过去。”叶萧拍板决定，迪迪不无遗憾，觉得这么着打起来不痛快。 不过叶萧也没打算征求他意见，只能这么定了。 一番话功夫，本就擦亮的天边，彻底亮堂了起来，太阳从水平面下喷薄而出，万道金光遍洒海面，驱散了弥漫在海面上的雾气，给无穷无尽的大海染上了瑰丽颜色。 太阳一旦升起，速度是极快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推过了整片海域，从迪迪和大黑身上扫过，更往无尽远处去。 下一刻，看清楚眼前海域模样后，迪迪和叶萧顿时对太阳没兴趣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倒映出了红艳艳地一片。 整片海域，一片通红，是鲜血的颜色，好像在海底下有一道大地的伤口，在不住地流淌出鲜血一样。 不是大地本身，如何染成一片红海。 “等等。”叶萧在大自然的瑰丽奇观中震撼了半晌，忽然明白了过来。 “珊瑚！”“是珊瑚~！”他们屁股下面是珊瑚礁，那是珊瑚层层叠叠不断地生长，不知几万年几十万年，最终长成了岛屿模样。 在前方海域里，这片海狩祭的海域定然很适合珊瑚生长，不知道密密麻麻地长了多少鲜红的珊瑚，甚至多到了将整片海域染成了鲜红颜色。 这是：珊瑚海！ 海狩祭之海域，空气中都在流淌着血腥味道的地方，竟是一片长满了火红珊瑚的美丽所在。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迪迪在喃喃自语。 “说不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叶萧开始胡说八道。 “汪汪汪~~汪汪汪~~~”大黑没跟他们在那看珊瑚海，而是掉过头来，对着身后疯狂地叫了起来。 “难道又追上来了？这都进入海狩祭海域了，他们疯了吗？”叶萧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借着迪迪回头用他视野看了一眼。 下一刻，外面的迪迪，意识空间里的叶萧，脸色一起变了。 来的并不是半兽人，而是一个认识的…… 第六百一十五章 坚持，信念，解脱 “不会吧？”迪迪怔怔地出声，带着一股难过的味道。 “大黑，救上来。”叶萧厉声发号施令。 大黑幽怨地看了一眼过去，只看到迪迪一脸无辜，脑海里面回荡着叶萧一声声地催促，无奈地认命噗通一声又跳进了水里面。 在大黑不住靠近过去的海面上，漂浮着一个人，一个叶萧和迪迪都认识的人。 那人不知生死，又生不如死。 他身上光溜溜的，不仅仅是衣甲被剥得干净，四肢也被砍断，就是一个躯干，漂浮在海面，顺流向着叶萧他们所在的珊瑚礁漂过来。 正是还能看到对方浮在水面上，叶萧才让大黑去拉上来，去救。 他们这才沉船出发多长时间，要是死了沉入水中，绝对不会那么快浮上来，还浮在水面上，十之八九就是没死。 叶萧想到这里，胸腹间冰凉凉一片，好像有什么无比恐怖的东西，从翻滚的念头当中升出来了一样。 四肢都被砍掉了，还能吊住一口气，平衡住身躯，用小截残肢，用战士的肌肉控制，强行浮在水面上漂着，不死。 这是何等的恐怖？ 难度算不上什么，其中真正可怕的是大恐怖。 孤寂的夜，寒冷的海水，四肢被砍去的绝望，不住流血与流逝热量的冷……叶萧只是简单地一想，就拼命地摇头，他都忘记了是身在迪迪的意识空间当中，竟然想靠着摇头将这一刻的念头彻底地摇出去。 “做得到吗？”“做不到！”叶萧知道，自己做不到。 能做到这一点的，其意志简直如小石城的城墙，如那段城墙代表的战士之荣光，永远不会陷落与崩溃。 大黑终究是货真价实的神兽，哪怕没有现出真身，只是用嘴巴一叼，还是轻易地，快速地将漂浮在水面上的人拖到了珊瑚礁边上。 不等大黑将人彻底拖上来，迪迪下意识地就接手将人抱了起来。 小心翼翼，一如抱着重伤时候的叶萧。 即便是四肢都被砍去，单纯躯干，依然显得魁梧雄壮。 “野……野猪……”迪迪有些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吐出了躯干人的名号。 顺着洋流漂过来的人，赫然就是当日寄托了小石城人极大希望，希望他能打破最强小孟留下来的“担山”记录之野猪。 当时野猪是失败了，然而他体现出来的精神与坚持，那种对突破极限的纯粹追求，依然让很多人动容，至少给迪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那之后，野猪稍稍养了下伤，还没好利索呢，就找上门来，豪爽地要跟迪迪结交。 野猪性格与迪迪类似，更有一种很纯粹的东西在里面，也是一个力量型的战士，跟迪迪颇有共同语言。 若不是叶萧要封闭训练，迪迪说不定就会跟野猪成为不差的朋友。 迪迪在出发过来的战船上就看到了野猪，本来还想着在海狩祭中并肩作战什么的，不曾想再见时候，对方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 “迪~迪迪……”野猪睁开被海水泡了一夜泡得苍白浮肿的眼睛，露出了一抹笑容，沙哑着声音道：“太……太好了。”他的声音是如此地微弱，微弱到迪迪要俯身下去，将耳朵贴在野猪嘴边上才能勉强听清楚。 野猪还在笑，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落到了这个地步，经历过那样的绝望，还有什么值得笑的？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从野猪颤抖的嘴唇里。 “俘虏~半兽人俘虏……”“他们……可以……收到……准确位置……”声音越来越微弱，弱到如一个人无助地沉入最深最深的大海中，又怎么都沉不到底一般。 “你坚持活着，坚持到现在，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吗？”叶萧在迪迪的意识空间中问着，野猪听不到，他也不是在问野猪，更多的是在自问。 问题的答案，在听到野猪带着满足笑容说出的话后，叶萧就知道了。 “为了小石城的胜利。”“为了战友的安危。”叶萧心里面沉沉的，堵堵的，很想用迪迪的嘴巴问一声“值得吗”。 他到底没有这么做。 只是一问，在叶萧看来，就是对野猪这样男人的侮辱。 一个英雄人物，落到如此地步，义不再辱。 下一刻，迪迪跪在野猪面前，大声地吼道：“野猪，告诉俺，是谁被你弄成这个样子的？ 俺要宰了他！”迪迪很少很少露出这样煞气冲霄模样，在这一刻，他像极了他老爹牛魔王纵横沙场时候气概。 他在等着，叶萧也在等着，等着野猪说出一个名字，哪怕是一个特征。 结果，他们只等到了一个笑容，一个满足的笑容；一个摇头，一个再无遗憾的摇头。 从野猪脸上，叶萧读出了“不重要了”四个字。 传递出了那个消息后，野猪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苦苦坚持，有了价值，这便够了。 紧接着，野猪的脸不断地苍白了下去，好像内里支撑着不倒的那根柱子轰然倒塌了一样，无边无际的痛苦汹涌而起，将野猪淹没其中。 他的脸在不断地抽搐，眼中尽是痛苦之色，发出比蚊蚋低语大不了多少的吼声：“杀~了~我~！”迪迪听到了，他却宁愿自己没听到，想要摇头，又摇不了头。 他心里清楚，这是对野猪来说，最好的结果，在自己人的手里——解脱！ 迪迪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在野猪充满了期待和鼓励的目光当中，拿起了短刀，缓缓地挪到了野猪的胸口。 平日里，碎颅锤和斩象刀一起执在手中亦不会晃动一下，现在迪迪捏着小小一把短刀，颤抖得如孩子。 一息，两息，三息……一个个呼吸的时间过去，迪迪牛眼里有大滴大滴的泪水，额头上有黄豆大的汗水，混杂在一起滚滚而落，惟有持刀的手，落不下去。 野猪，愈发地痛苦，只是一个躯干，却爆发出迪迪都压不住的力量，想要翻滚，想要弓起，痛苦与绝望如大浪，将这个小石城墙一样的男人，折磨得不成人样。 叶萧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发出一声叹息。 “哥~”迪迪一声哀求，回荡在意识空间当中。 叶萧理解地点了点头，在意识空间当中踏出一步，同时伸出了手。 “噗嗤！”短刀插入野猪胸膛，直没至柄。 第六百一十六章 这里埋着一个英雄 珊瑚海血一般的鲜红，却红不过迪迪的双眸。 他眼中是痛苦，是愤怒，是钦佩，又是杀意。 片刻之前，叶萧用迪迪手，为野猪解脱，继而在珊瑚礁上挖出了个足以容人的大坑，将野猪掩埋。 随后，迪迪又搬了块大珊瑚压在上面，在意识空间里以求救般的目光望向叶萧。 叶萧再次接手，用迪迪的手，用为野猪解脱的短刀，在压在野猪墓上作为墓碑的大块珊瑚上刻出了一行字：“这里埋着一个英雄。”刻完，叶萧抡圆了胳膊，将短刀远远地扔了出去。 “此刀染血英雄不祥。”“不要也罢。”迪迪任凭身体由叶萧操控，自无异议，又枯坐了半晌，他脸上才重新有了活气。 “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迪迪声音里带出股茫然感来。 经过这么段时间缓冲，迪迪倒是已经缓过来了。他毕竟是神经粗大之辈，野猪跟他又不是叶萧这种关系，这会儿剩下的更多的是对野猪遭遇与坚持的震撼，对突如其来的茫然。 “野猪已经死了。”在迪迪的意识空间中，叶萧先摇头，再点头道：“不过我可以说说我的猜测。”看到同样的东西，听到一般的内容，叶萧比起迪迪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很快，只剩下叶萧的声音在意识空间里回荡，迪迪听得入神，时而握拳愤怒，时而怅然叹息……野猪在穿越生死线的时候，不知是选的路线，还是纯粹运气问题，他的遭遇跟所有人不同。 叶萧他们是碾压一场，然后抱头鼠窜，被人一路掩杀过来。 其余的战士学徒哪里是穿越生死线，他们是躺过生死线。 因为有叶萧他们这根超大号的搅屎棍，野猪前半程应该也走得很顺利，却在距离珊瑚海不远的地方，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应该是在某处休息，或者误入了某个别人以为不会有人去地方，亦或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跟了上去，总之，野猪听到了半兽人一个秘密。”叶萧说到这里，不由得也叹息了一声，情绪复杂，顿了顿才继续道：“在被发现之前，野猪听到了半兽人一方，竟然有办法能准确地找到俘虏，尤其是最重要俘虏的位置。”他说到这里特意停下来，看了看迪迪的反应，却见牛魔人无辜地眨眼，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 “迪迪，这就是野猪坚持着不肯放弃，一路漂到我们面前想要传递的消息，也是别人把他弄成这个样子的原因……”叶萧很是无奈地摇头，直接点明。 “啊~”迪迪嘴巴张得大大，还是掩盖不了神情上的茫然。 “啊”你个头啊，叶萧要不是猫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还有本尊肉身在的话，早就一巴掌呼他后脑勺上了。 看着迪迪摆出“我笨我有罪，你聪明你多受累”的谄笑表情，叶萧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多的却是欣慰。 这才是恢复过来了的迪迪，动不动要杀人全家的那是迪迪老爹牛魔王。 他接着说道：“我不知道那个半兽人俘虏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要真能把消息传递出去，将位置通报过去，这一回海狩祭，小石城这边还真是凶多吉少了。”“你想……”叶萧循循善诱地将情况讲述着。 迪迪身为小石城一边参加海狩祭的战士，又是资格赛“先登”、“飞鱼”、“担山”三项称号之主，他一样不知道这一回他们这边送上海狩祭的半兽人俘虏在哪里，尤其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在哪里？ 这里面或许有迪迪毕竟不是真正出身小石城，半个外人身份有关，却也说明了这个秘密有多重要。 恰似叶萧他们两个要是知道小石城点明要的“老妇人”具体位置，哪里还会在这里呆着说三道四的，早就直接杀过去了。 半兽人要是知道他们知道，那个位置处肯定是一个大大的口袋张着等他们入网。 这个说法可以无限循环下去，比如小石城这边要是知道半兽人知道等等，拗口无比，却是这场海狩祭里最重要的战略问题。 叶萧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次参加海狩祭的，小石城这边真正寄以厚望的自己人，怕是在组织、主导着布置陷阱，准备借着半兽人一方想要营救的心思，要坑对方一把。 反过来，半兽人方面知道了真正位置，这个陷阱坑的是谁就不好说了，将计就计之类的，半兽人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迪迪听半天，还是有些没懂，但至少知道野猪死也要将这个消息送出来，是因为它的确很重要。退一万步讲，也是设伏跟被设伏之间的要点。 “至于野猪为什么没死，又为什么遭到如此对待……”叶萧说到这里，明明只是存在于迪迪的意识空间里，一样感到了一种口干舌燥。 不是真的口干，而是感受到了一分沉重。 他继续道：“野猪在听到那个关键消息后，可能是太激动了，一不小心被对方发现。”“野猪应该就是小石城方面寄予厚望的人之一，他深知这个消息的重要，并没有跟对方纠缠而是掉头就跑。”“可惜……”叶萧摇头叹息：“……他没有能跑掉。”迪迪欲言又止，似乎那野猪的惨状又是怎么回事？没跑掉不应该早就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为海狩祭里再添一个失踪人口吗？ 叶萧揣测着道：“我估计是野猪坚决地跑，坚持着要把消息传递出去的行为和心思被对方察觉，然后，对方又是一个变态。”说到这里，叶萧脸黑黑的，低低地咒骂一声。 他最讨厌遇到这种变态了，王倬就是一个例子。 该分析的还得分析，叶萧接着往下说道：“变态在抓住野猪后，扯去了他的四肢，扔回了海里，想让他在努力却不可得，希望又绝望里，痛苦地死去。”“只是……”叶萧脸上露出钦佩之色，用一种景仰的语气道：“……他低估了野猪！”“那个变态没有想到，真有人的信念能强到那个地步，硬生生地忍受了所有痛苦在拼命地坚持着，怎么都不肯放弃。”“所以，野猪遇到了我们。”“所以，他是一个英雄。” 第六百一十七章 半鲨人 迪迪的意识空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他耷拉着脑袋，似在沉思，又似在郁闷。 叶萧说了半天，迪迪听懂了不少，仿佛有一条可以让目光逆转着时间的大道，在野猪顺着洋流推动漂过来处，反向一直推到了事情发生的地方。 然而，迪迪还是很郁闷。 这些向来是叶萧伤脑筋的，他只想知道：谁干的？他在哪？ 然后，抡锤子，挥大刀，宰了他！ 简单，直接，没有任何弯弯绕绕，这才是迪迪。 迪迪郁闷归郁闷，却没有再问出最关心的问题，这是不想为难叶萧啊。 毕竟，没有真的存在那条可以让目光顺着时间之河逆流而上的路或者船。 看着迪迪郁闷模样，叶萧心里还真有点不落忍，犹豫了下，道：“迪迪，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刷”地一下，迪迪抬起头，眼放精光。 他有些不敢置信，却又无比了解叶萧，既然叶萧这么说了，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野猪身上的伤势，你看出什么了吗？”叶萧在意识空间里，走到迪迪身边，伸手在两人面前搅动着。 伴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了起来，随着叶萧手掌搅动而涟漪阵阵。 渐渐地，一个个光点汇聚过来，在叶萧和迪迪面前重新聚合成了野猪生前模样。 叶萧眼中的野猪生前模样。 这个场面看起来神奇，本质上跟叶萧在“担山”时候用来刺激迪迪的那一幕，道理上是一样的。 意识空间本就是虚幻的存在，自然能容忍各种虚幻在这里显化而出。 野猪身上很多当时迪迪为愤怒与悲伤情绪蒙蔽，没有察觉到的痕迹一一清楚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一边观察着，一边不太确定地道：“野猪的胳膊腿不是被砍下来的，更像是……被扯下来的。”“还有身上有好多伤，跟受刑了一样血肉模糊。”迪迪说话时候，野猪身躯翻转着，露出后背来。 当迪迪目光落诸其上，野猪身上的鱼皮甲淡去，露出鱼皮甲掩盖下的后背模样。 在野猪后背正中，应当是脊梁骨的地方，一个淤黑的印子位置极正，清晰显现。 迪迪瞅了瞅，挠挠头，只看出了四个字：“后背有伤。”“没有了？”叶萧瞪大了眼睛，眼睛里面全是不敢置信。 迪迪无辜地眨着眼睛，虚心地问道：“还有什么？”叶萧以手捂额，叹气道：“不是还有什么，是你压根就什么都没说好不好。”“我是，你听。”叶萧深深地觉得刚才还想引导一下迪迪，真是太天真了，还是直接说比较省力。 “野猪死前为什么闭口不谈，你想过吗？”问是问了，叶萧压根没指望答案，自顾自地往下说道：“除了愿望满足，迫切想要解脱外，他应该还是在担心你，迪迪。”“担心俺？”迪迪指着鼻子，吃了一惊。 野猪也是“担山举鼎”的参与者，亲眼重伤后又回返过去，亲眼见证了迪迪手举二鼎，将“担山”称号的记录推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他对迪迪的实力，只会是高估，不会是低看了。 即便是这样，野猪到死也没有说出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这证明……“很强！”叶萧看着迪迪眼睛，吐露出了答案。 “野猪认为对方很强，不想你去冒险，所以才没有说出来。”“好了，我们现在知道对方一点：很强。”迪迪点了点头，神情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光知道很强有什么用啊？只是没敢表现出来。 “剩下的，就要让野猪来告诉我们了。”叶萧话音传入耳中，迪迪咯噔了一下，什么不以为然全抛到了脑后头，结巴道：“他……他不是死了吗？”迪迪狐疑地看着悬浮在他自个儿意识空间的野猪尸体，想着叶萧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让他临时活转过来。 “别做梦了。”叶萧一眼就知道这憨货在想什么，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幻想，指着幻化出来的野猪尸体，道：“迪迪你要知道：尸体，也是会说话的。”防止迪迪在胡思乱想，各种不着边际，叶萧直接跳过了细节，说出了结论：“迪迪你刚有一点说错了，野猪的四肢并不是被单纯被扯下来那么简单。”“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叶萧一边指指点点，让迪迪去仔细观察，一边道：“这痕迹，我见过，还不止是一次”“啊~”迪迪再吃一惊，这是见过凶手的节奏？有没有这么巧？ “鲨鱼！”“这是鲨鱼伤人的痕迹。”“我们都是在海边长大的，在白日门城，每年都有好几起鲨鱼伤人的事情，被鲨鱼撕扯胳膊腿后，留下的伤势大致就是这个样子的。”叶萧说完，迪迪循着他所指望去，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苍月岛离白日门城不远，一样是海边地界，叶萧看到过的，迪迪一样看过，只是一时半会儿没联想起来罢了。 “再看野猪身上的皮外伤。”叶萧手在前方抹过，好像在给空气翻身。 应手而动，翻过身的不是空气，而是野猪的尸体。 在野猪身体各处，前胸后背上，全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那种表面上的血肉模糊。 “你们苍月岛上怎么样我不知道，我们白日门城那里，鲨鱼皮可是好东西，但凡打磨个东西就缺不了它。”叶萧话音刚落，迪迪“啊”地一声，反应过来了，指着野猪身上表面伤势道：“哥你的意思是，野猪身上这些伤是鲨鱼皮留下的。”鲨鱼皮很是特殊，从一侧摸过去顺毛时候，滑溜溜地；从另一侧反着摸过来，粗糙可以将掌心刮去一层肉下来。 野猪身上就是这样伤势的痕迹。 “鲨鱼！”“野猪的死，跟鲨鱼有关。”叶萧先道出当前结论，再一指野猪背心处正中的伤势，道：“应当还有速度。”“这一下，应该是野猪身上受到的第一个伤，从背后追上，一击打中野猪，让他失去逃跑和反抗能力，才有了后面那些。”“你看这下打得如此之正，野猪明明是在逃跑，在防备着身后，一样反应不过来，连闪躲一下都没做到。”“所以，速度很快！”叶萧挥手间，野猪尸体的幻象散去，掰着手指数道：“很强，跟鲨有关，速度极快！”“这就是杀害野猪的凶手，一个——半鲨人！” 第六百一十八章 而后知生死，海上故人来 “呃~~”叶萧说完结论后，摸了摸鼻子，感觉怪怪地。 对面迪迪也是。 两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还有这种人”的意思。 “以前想得简单了。”叶萧将“半鲨人”说法带来的别扭感觉驱散后，摇晃着脑袋道：“半兽人半兽人，他们可不仅仅是陆地上的家伙，海里面的竟然也可以，小看了。”别扭感过去后，叶萧心中顿时就凝重了起来。 用肚脐眼想也知道，半鲨人跟半旱鸭子，在海里面肯定不是一个表现。 海里，正是其主场！ 此消彼长下，真要对上了，半鲨人将比寻常情况下，高出好几个级别，几层楼那么高。 “要小心了，不好对付。”叶萧如此提醒，迪迪也认真点头。 他没有劝阻的意思，知道那对迪迪来说是不可能的，转而道：“说起来，这是第二个了。”迪迪有听没有懂，问道：“什么第二个？”“你在海狩祭上的第二个对手。”叶萧总结着道：“一个块头大，脑袋多的家伙；一个半鲨人。”“前头那个熊三熊四已经说了，后头嘛，那个半鲨人十之八九就是对面参加海狩祭的人，不然的话能知道俘虏所在有什么意思？”知己知彼总是好的，还没有见到面闻到味儿，就对对方的存在和特点有所了解，这不是一般的好，是大好！ “走吧，我们浪费的时间够多了。”叶萧借着迪迪的视野，看着随着日头渐高，红色亦渐深的珊瑚海。 它红得不像是珊瑚的色彩，倒更像是鲜血染红的……“我们先去找到其他小石城这边的人，把野猪带来的消息传过去，别让他的苦苦坚持，全扔进了水里。”叶萧说着，声音渐低沉下来，仿佛每一个音节都自带着分量，能压得将其听在耳中者喘不过气来。 “我改主意了。”“先救俘虏不变，然后，我们就真的去好好玩上一场海中狩猎吧。”迪迪眨着眼睛很想问：“不久前不还说要让他们先打起来，咱们再去捡便宜偷袭嘛。”到了扑腾一声，游入了珊瑚海后，迪迪都没问出口来。 他能感受到，叶萧改变的其实不是主意，而是觉悟！ 这是一场战争的觉悟！ “怪不得小时候我是老头子喝酒有什么好的，他不告诉我。 原来不是不说，而是说了，也没有用。 用老头子的话说：纸上得来终觉浅啊！”先有老战士以残躯，抱住桅杆，与船同沉。 后来野猪凄凉下场，绝望坚持。 他们加在一起，仿佛黄钟大吕，在叶萧耳边声声地响起，一字一顿地道着：这是战争！ “生欲其生，死欲其死，而后知生死。”“我好像懂了。”叶萧或许懂了，或许又没懂，反正迪迪缠着问，他也解释不出来。 进入这片血染的珊瑚海后，叶萧和迪迪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其大，明白半兽人俘虏能传递出消息，透露其位置，究竟有多么地重要。 从日出找到堪堪要日落，别说是小石城一方的人，就是半兽人，亦不曾狭路相逢过。 偌大一片海域，恍若只有迪迪、大黑，在珊瑚之上，徜徉。 “纪~~灵~~~纪~~~灵~~~~”就在叶萧和迪迪觉得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的时候，飘飘忽忽，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远方循着海风传了过来。 “纪灵？”“这是纪磊的声音。”不需要叶萧吩咐，迪迪就扑腾扑腾地向着声音传来方向游去。 至于大黑，在进入珊瑚海的时候，就被叶萧以“要低调”，实则是“要阴人”的目的，让它变成小奶狗模样，在迪迪肩膀上窝着呢。 片刻之后，穿着与迪迪身上同款鱼皮甲的纪磊，颇有几分狼狈地出现在迪迪视野里。 他站在一处珊瑚礁上，全身上下还在不住地往下滴水，明显是刚爬上来不久，正双手扶膝喘气不止，喘气间隙声声呼喊着。 “喂，纪磊，俺来了。”迪迪生怕纪磊一个噗通还得追去，靠近了一些就高喊出声。 其实哪里需要他扯嗓子，远远地看到有水花扑腾着过来，纪磊就眼前一亮地眺望了过来。 待能看清楚来者模样后，纪磊先是失望，再是欣慰。 失望的是来的不是他最想找到的人；欣慰的是迪迪一样闯过了生死线，进入了珊瑚海。 数十个息过去，迪迪一边踩着珊瑚礁边缘，一边伸手拉住纪磊伸过来的手，上得珊瑚礁。 在叶萧的提醒下，迪迪只来得及伸手抹了一把脸，就急急忙忙地问道：“纪灵怎么了？”迪迪也有些紧张，出发时候刚跟叶萧一起下了决心，如果可以的话，要保住纪磊和纪灵安全地回来。 结果这一到地儿就出了事，那不都白扯了吗？ 听到“纪灵”的名字，纪磊神色一变，倒没有多痛苦，只是郁闷。 他叹口气，有种出门踩了狗屎，回头换鞋再出去，有乌鸦飞过拉一脑袋的那种郁闷，道：“我和纪灵本来挺顺利地过来，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敌人，就是在不久前倒了霉……”按纪磊的说法，他跟纪灵真是顺风顺水，跟游山玩水差不离地到了接近珊瑚海的地方。 两人刚庆幸呢，就遭了秧。 本来他们所处的地方，半兽人们除了真正参与海狩祭的少年天才们，一般是不会往这边过来了。 纪磊他们刚一放松，坏了，足足一拨的半兽人从侧前方返回。 差上一点点，双方就撞了个正着。 幸好纪磊机智，远远看到一扯纪灵，拼命地那个游啊。 明明已经要到了地方，无缘无故地被追了一拨，等安全了，纪磊和纪灵也失散了。 “肯定是有人把他们都给引过去了，也不吱一声，这不是坑人嘛！”纪磊骂骂咧咧地，到底刚被追杀完，又失散，疲惫的，就没注意到迪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跟开了酱油铺一样。 这听着，怎么像是，在说，俺们……迪迪在意识空间里和叶萧面面相觑了一下，齐齐别过头去，决定不考虑这个问题了。 “迪迪你……”纪磊本是准备告别继续去跟纪灵汇合来着，一扭头看到迪迪神色有些不对，不由得面露狐疑。 “没，没什么。”迪迪摇头如拨浪鼓，惊吓，刚被纪磊一问，好悬没脱口而出“不是我干的”，幸好被叶萧在意识空间里察觉端倪，严厉制止。 第六百一十九章 四大怪 “问他，就问珊瑚海四大怪的事。”眼看着纪磊脸上愈发狐疑，叶萧赶忙提醒着迪迪，必须要岔开话题，分散其注意力。 “四大怪吗？”纪磊先是疑惑，继而肃然，道：“不是说过了吗？算了，我再说一次。”“珊瑚海有四大怪，这怪不是怪物的怪，而是奇怪的怪。”“第一怪是浮冰海，浮冰覆于海，冰山浮于海。 第二怪是岩浆岩，海底火山间歇喷发，岩浆涌出，地形千变万化，昨日无岛今日有岛，今日有岛明天又没岛。 第三怪是珊瑚林，珊瑚遍布海底，以为海面为天，丛丛为林，不成岛礁。 第四怪是漩涡多。”纪磊简单说了一遍，不放心地又将这珊瑚海域四大怪细细说了一遍。 浮冰海碎冰遍布，冰山漂移，气温如冬，船不能行。 岩浆海地形变化太快，不可标记不可停留，一座岛在海底火山爆发下，说抹去就抹去了，说生出来就又生出来了。 珊瑚林里藏无踪影，谁也不知道一扭头会冒出什么来？ 最神奇的要属漩涡。 珊瑚海域内的漩涡出现位置并不固定，却时有出现，一旦出现，不被漩涡卷进去就算了，卷进去再冒头出来是在什么地方，就只有天知道了。 所谓的漩涡通四方，它们就像是一条条极速通道一样，一不留神，说不准就从珊瑚海的这一头，转移到了另一头。 迪迪一副侧耳倾听模样，他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叶萧就纯属无奈了。 纪磊上次交代时候，他就记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不带漏的。 这下可好，自作孽，又听一遍。 好在纪磊担心纪灵安危，急于找到她，没有多说的意思，详细说了一遍后，就住了口。 趁着这时候，叶萧连忙催促迪迪，将野猪遭遇，以及他带出来的消息，对着纪磊说了一遍，并且要他尽快在小石城战士里面传播开来。 这个消息要是传得及时，他们说不准可以反过来，再算计半兽人那边一次。 不过这个叶萧就不管了，只管将消息赶紧传递出去，避免了小石城方面的损失，更多是免得野猪的牺牲白费了。 纪磊又追问了一番野猪的遭遇后，沉默了下来，再不抱怨自己那点事了。 跟野猪比起来，他简直就是躺着到了这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纪磊跟迪迪一番感慨后，郑重地表示要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接着担心纪灵，没有多耽搁，喘了几口气，就重新开始了搜寻。 目送着纪磊身影远去，叶萧啧啧有声地道：“也就是这个时候了，大家要嘛所谋者大，要嘛没有到位，不然这样大叫大嚷的，跟在喊大家快来杀我啊有什么区别？”“那俺们……”迪迪摸着脑袋，看看纪磊远去的方向，纠结是跟上去呢，还是如何？ “反着来吧。”叶萧叹口气，给出了答案。 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地多通知几个方向的人，只有纪磊一个，还不保险，依然有可能让野猪一番苦心荒废。 “走吧。”叶萧既然下了决断，迪迪自无其他想法，扑腾一声入水，背对着纪磊所去的方向游去。 一路上，海面如血染，如有生命般地，将红光蔓延到人的身上。 游在这样的水里，迪迪时不时地就抹一把脸，将掌心在面前摊开，看看上面是不是染上了血迹。 “嘶~~”“哥，俺好像有点冷……”迪迪又一次下意识地摊开手在眼前看了看，放下心后，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 放眼望去，海面上，依稀有细碎细碎的冰渣在浮动，一个浪头打过去，又融化消失无踪，让人怀疑是不是眼花了。 叶萧毕竟是在意识空间当中，并没有时刻感受到迪迪身体上的反应，被迪迪一提醒，才反应过来，推断道：“看来我们是靠近纪磊说的那个四大怪中的浮冰海了。”“说来也是奇了怪了，这珊瑚海离北边还远着呢，哪里来这么冷，又是浮冰又是冰山的。”这个问题自然没有人能回答，叶萧问完也就算了。 知道即将进入珊瑚海中的奇怪之地，他未免多留了个心眼，借着迪迪的视野，仔细地注意着周遭情况。 “迪迪，你说，要是你是半兽人那边的头儿，是小石城这头的圣者，你会把重要俘虏藏在什么地方？”叶萧毫无征兆地一问，迪迪一怔之下忘记拍水，好悬没给沉下去。 他紧急扑腾开手臂，连连踩水，保持浮在水面上，下意识地答道：“当然是越奇怪，越避之不及，越不好找的地方越好。”叶萧点了点头，道：“不就是四大怪嘛。”如果真是藏有俘虏所在，半兽人那边参加海狩祭的人，不可能不加以守护。 下意识地，叶萧和迪迪开始四处打量，仿佛有人就会突然地冒出来，吓他们一跳般。 然后，就真有人，冒出来了。 本来要是没看到人，转眼他们自失地一笑，道一声“哪那么巧”，也就完了，说不准调转个头，不往浮冰海那头去凑。 偏偏，还真让他们看到了……人！ “是人！”迪迪拿手揉揉眼睛，诧异地道：“还是个熟人。”偌大珊瑚海，从寻常海域，到靠近浮冰海边缘，叶萧和迪迪接连遇到了两个人，还都是熟人。 叶萧本能地就想抬头向着天上看，看看是不是有一只野猪在天上，面带着欣慰笑容地往下看。 这也太巧了吧。 在迪迪和叶萧发现对方的时候，对方一样发现了他们，调转了方向，回过头向着他们游了过来。 即便是在殷红如血的珊瑚海里，那人在浪花里面起起伏伏的身影，看上去还是那么地……黑！ 黑厮！ 继纪磊之后，迪迪和叶萧再遇到的是在“担山举鼎”当中与他们鏖战到最后，逼出了迪迪全部潜力的黑厮！ 双方靠得近了，举起手臂打招呼，迪迪一边挥着胳膊，一边喊道：“嘿，黑厮，俺怎么看你有点肿呢？ 泡肿的？”听到迪迪这么打招呼，叶萧以手捂额，一阵无语。 黑厮一怔下，到头的话咽下去，差点没沉下去。 叶萧正想着迪迪这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天担山回来后，拳圣就将圣者们之间发生的争执跟纪磊说了一遍，有耳报神在侧，叶萧自然也知道了。 黑厮身上的肿胀，分明是跟那些泥土里面培养出来的特殊虫子有关。 叶萧都没来得及提点一下迪迪，便见得黑厮脸更黑了，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不是这么开不起玩笑吧？ 叶萧一个念头刚闪过，“哗啦”一声，黑厮几乎是贴着迪迪的身子从水里面窜出来，双方脸对着脸，一个拳头距离都没有。 迪迪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黑厮便神情认真地问道：“真肿了？” 第六百二十章 召唤，呼应，黑厮的惊恐 “呃~”迪迪咽了口唾沫，不太习惯跟一个男人脸贴着脸，这么个近法，呼吸可闻好不好？ 也正因为呼吸可闻，迪迪能清楚地感受到黑厮喷出来的鼻息灼热，好像得病了，发烧了一样。 他眼睛都是直的，里面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迪迪的眼睛。 四目相对，迪迪从他眼睛里面看到了认真，便也认真地回答：“是肿了，至少两圈那么肿。”黑厮绷紧的身子一松，在水中倒退了出了几尺，空间一下大了起来，迪迪这才放开了呼吸了几下。 “我还以为是错觉，没想到是真的。”黑厮在喃喃自语，声音却大，吓了没点距离的迪迪一跳。 迪迪分明在黑厮的声音、语气里面，听出了惊恐。 ……什么鬼？ 吓了迪迪一跳的不是黑厮的语气，而是黑厮会发出这样语气的话来。 当日举鼎，面对着面挑战，迪迪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的，黑厮全身上下几乎变成了非人模样，还在苦苦地坚持直至倒下。 这样的人，不管他的力量是从何而来的，但那份坚忍，不敢说能跟野猪的壮举媲美，也相差仿佛了。 这样的人，却在喃喃自语，掩盖不住惊恐。 “发生什么了？”迪迪凑上去问道。 他是好奇的，本来双方关系就不太好，迪迪问出来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做好热脸贴上冷屁股的准备。 在迪迪看来，双方狭路相逢，要嘛鼻孔朝天各自冷哼一声，有多远分多远；要嘛就是你冷嘲我热讽立个赌约什么的。 迪迪这头都做好了召唤叶萧出来跟人拼嘴皮子，不曾想，黑厮扭过头来，好像被他的话惊醒了一样，很认真地道：“牛魔人，听我一句劝，别靠近那边。”他伸手向着身后一指，正是黑厮原本在不断靠近的地方，也是碎冰浮于海渐多的方向。 迪迪问道：“那里是浮冰海？”黑厮点头，重复道：“不要靠近那里。”想到叶萧前头对双方可能将重要俘虏藏在四大怪处的分析，迪迪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不要靠近？”黑厮沉默下来，脸皮抽搐，神情间有掩盖不住的惊恐，好像想到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事情一般。 就在迪迪以为不会得到答复了，黑厮眼中没有焦距地回答：“我在那个方向，听到了，召唤的声音。”……声音？ 迪迪眨眼。 ……召唤？ 叶萧惊诧。 黑厮指着自己的心头，声音中带着茫然的味道：“声音直接从我的身体里面响起来，然后……”他咽了口唾沫，惊恐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子：“它们……在呼应，在欢呼。”迪迪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在他的意识空间里，叶萧的脸色一样跟着变了。 变得凝重无比。 黑厮体内，是宠圣用着十年前那一晚上搜集来的烂泥培养出的虫子。 这一点，在担山举鼎那一次后，就为整个小石城里的高层所知。 叶萧和迪迪，也是知道，瞬间将其联想到了这一点。 “我明明是想远远地离开……”黑厮双手抱着头，拼命地摇晃着，仿佛要把什么东西，从脑子里面摇出来一样。 “……却控制不住地靠近过去。”叶萧和迪迪听得毛骨悚然，回想起他们看到黑厮，黑厮发现他们的时候，他可不是正向着浮冰海方向不断地前进着嘛。 “记住！”“不要靠近那里。”黑厮就脑袋埋入水里面，好半晌再冒出头来，郑重地警告着。 这个时候再看着黑厮略显得浮肿的身形，迪迪忍不住心中一颤，明白黑厮之前为什么问得那么认真了。 不是自愿的，不是自主催发，黑厮现在的肿胀，代表的是体内虫子们在欢呼，在雀跃，在呼应……“谢谢你们。”“我要走了。”黑厮认真地感谢，迪迪脑子慢了半拍，等他说完了才反应过来黑厮在感谢什么。 无非是他们的出现，才让黑厮猛地发现他以为在远去，其实却在不断地靠近。 天知道他靠近才那个地方，会发生什么事？那些虫子们会从他体内钻出来，还是暴动，还是变成傀儡？ 无论哪一个，只是想一想，便让迪迪这个外人不寒而栗，遑论黑厮这个当事人。 “等等。”在叶萧的提醒下，迪迪这才想起来，如之前对纪磊所说的一样，将野猪的遭遇和他带回来的消息，跟黑厮说了一遍，劳他代为传播。 对这个消息，黑厮的反应就不如纪磊般郑重，他还处在恍恍惚惚的状态里，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随后如屁股后面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赶一样，飞快地离开了，向着叶萧和迪迪所来的方向。 黑厮从视野里面消失了，叶萧和迪迪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浮在水面上怔怔地。 好半晌，叶萧叹息一声，道：“他真不该来。”迪迪挠挠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拳圣前辈是对的。”叶萧感慨着道：“不是源自信念，源自内心，源自锻炼的力量，终究不是真正的战士之道。”“黑厮参加这次的海狩祭，不容乐观啊。”迪迪深以为然地点头，看到刚刚那个样子的黑厮，怎么都跟在担山举鼎中与他争竞到最后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战战兢兢，颤颤巍巍，如惊弓之鸟，似破了胆。 “那里，到底有什么？”迪迪想了想，有些惊疑不定地问道。 叶萧沉吟了一下，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但肯定跟半兽人有关。 还不是普通的有关！”“比如……”叶萧眼中一亮，道：“……俘虏！”“是啊！”迪迪一拍大腿，在水里面转了好几个圈子。 可不是吗？ 那里是浮冰海，既符合叶萧的判断，又经过黑厮证明里面有跟半兽人相关的东西，最大可能不就是半兽人将小石城这头的重要俘虏，就藏在浮冰海里吗？ “将黑厮吓成那样，引得体内虫子都在作怪的，应该是半兽人布置在俘虏所在地方的手段。”“我们要小心，再小心！”叶萧一边说着，迪迪一边游着。 他们不仅仅没有听黑厮所说，远离那个地方，反而兴冲冲地靠近…… 第六百二十一章 借身体一用 “咔嚓~咔嚓~~咔嚓~~”这是冰裂的声音。 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全都没有听过这样密密麻麻，无时不刻都有薄薄的浮冰在裂开，在碰撞，在沉浮的声音。 一开始还觉得嘈杂，就像是万籁俱寂的夜里，走进了有虫叫蛙鸣的山林间。 久了，习惯了，反而觉得那种嘈杂，衬托出愈发的冷清，尤为死寂的安静。 “这……这里……就……就是……浮……浮冰海？”迪迪站在浮冰的冰面上，颤抖着声音说道。 他不仅仅是声音在颤抖，全身上下都在抖个不停，挂在脸上的海水，凝成了雪白的冰霜，在成片成片地剥落下来。 这里冷得出奇。 “怪，真是奇怪，怪不得叫四大怪。”叶萧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面窝着，倒逃过了一场冻，站着说话不腰疼地道：“挺好的，白茫茫一片，干净着，别有一番滋味。”……你倒不会觉得冷，迪迪在浮冰上走着，一边左顾右盼，一边想要抗议来着，才出口了一个字：“哥~”“咔嚓”一声。 “噗通”一声。 冰面上空荡荡的，没有迪迪抖个不停的身影，只剩下一个硕大的冰窟窿取而代之。 “哗”地一下，迪迪从冰窟窿里面钻出来，狗熊上岸一样爬了出来。 他瘫在浮冰面上，抖得更厉害了。 “第三次，第三次了……”迪迪声音里面满满的生无可恋。 这才进入浮冰海域多长时间？他用同样的方式掉水里面三回了。 “好吧。”叶萧给迪迪那种幽怨的语气逗乐了，笑道：“我来吧。”……你来？你怎么来？ 迪迪就罢了，大黑瞬间警觉。 上一刻，大黑还用小爪子捂住嘴巴偷着乐呢？觉出不对味儿来，就想往旁边躲，念叨一声“你看不见偶”。 可惜，没用。 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叶萧闭上眼睛，张开双臂，道了一声：“借身体一用！”这声音奇大，回荡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循着命运指环：归一的联通，借着神兽与主人之间的心血联系，同样回荡在大黑的脑海里。 随着声音回答，迪迪意识空间中的叶萧在渐渐朦胧，大黑脑海里面，仿佛被人硬塞一样，塞入了叶萧淡淡的身影。 ……身体是能借的吗？ ……你问过偶没有？汪！ ……偶！不！借！ 抗议无效！ 大黑刚在肚子里疯狂地吐槽，瞬间站立不稳，醉酒似地，在浮冰上摇摇晃晃起来。 亏得小奶狗状态下的大黑体重不大，不然要跟迪迪一样，这样子掉三回都够了。 就在大黑快要一个大马趴，趴到了冰面上之际，它身子一沉，骤然稳住了。 再睁开眼睛，大黑眼中神采奕奕，目光沉稳，换了个人一般。 换了叶萧！ 大黑可怜兮兮地缩在自家意识空间的角落，跟鹊巢鸠占里的鹊一样，委委屈屈又胆战心惊。 “来了，来了……”它哀嚎一声，双抓捂眼，不忍心看。 ——拔！ 叶萧控制着大黑的身躯，两把抓下毫毛来，也不细看多少，反正一把妥妥地是够用了。 大黑感受到了他的心思，弱弱地在意识空间里表达意见：其实一根就够的……叶萧没理它，控制着大黑的身躯，一对爪子一扬。 流动着火焰般的神兽朱厌毛发迎风飞散，又在迎风而涨，在离手一息左右时候，生长到了了常人及腰长发的长度的。 “凝冰！”“疾！”叶萧厉喝出声，形诸于外，是神兽朱厌的吼声回荡。 应声而动，应声而变，那一根根飞扬的神兽朱厌毛发寸寸凝冰，在寸寸地飞碎，化作漫天冰屑冰粉，在扬扬洒洒地落下。 “合！”大黑两只爪子在胸前合在了一起。 “咔嚓咔嚓~~”周遭浮冰随之向着中间合拢，不住地挤压着、碰撞着，融合了一体。 前后不超过三个呼吸的时间，厚厚地，结结实实地一个大冰筏子，出现在迪迪面前。 “估摸着是够了。”叶萧用大黑的视野看了一眼，满意地点头，拍拍手，从大黑的意识空间里淡去，消散。 迪迪小心翼翼地上去，发现没事，用力再跺了跺，没事，咧开嘴巴笑了。 以他庞大的身量，加上碎颅锤和斩象刀，这厚冰筏子能承受得住，简直是意外之喜。 回到了迪迪意识空间中的叶萧全程地看了迪迪从小心翼翼，再到肆无忌惮，满意地笑了笑。 他的确很满意。 这一回出手，与其说是为了给迪迪弄一个冰筏，倒不说是试验上一番。 在斗兽场中，他不是没有借用过大黑的神兽之躯施展过道术，只是在外头到底没有试过。 这片浮冰海明显有些问题，为了万一计，叶萧还是借机试验了一番。 结果相当好。 真到了有必要，迪迪一个人应付不来时候，叶萧完全可以借用大黑的身躯，凭借着神兽与主人之间通过神技：召唤神兽形成的联系，获得短时间内的出手能力。 在那一瞬间的爆发下，叶萧觉得即便是他亲身在那，亦不过如此。 “走吧！”在叶萧提醒之下，迪迪顿时就不玩了，带着还幽怨着呢的大黑一起，站到了冰筏子的前头。 浮冰海上，有洋流在不住地推动着，这才有不住传来的不要冰裂声音。 迪迪站在浮冰上，完全可以通过变换位置，控制着冰筏前进。 “咔嚓~咔嚓~~”在浮冰海上响起的，不再仅仅只是冰裂的声音，那分明是冰筏子在不住地碾压过去，薄薄的浮冰层撞之皆碎，汇聚在左右，仿佛在不住地加大着冰筏的厚度。 尤为诡异的是，越往浮冰海深处去，推动着冰筏与浮冰层前进的洋流愈发地快速，恍若张开了风帆的小舟，在不住地向着大海深处驶去。 一开始迪迪还大呼小叫地表现惊讶，到得后来，他嘴巴还是大着，惊呼声却没了。 他看到了更让人惊讶的。 冰山！ 一座座的冰山，竟然也在洋流的推动下，在缓慢地于视野中移动着位置。 它们漂浮着、碾压着、碰撞着，时不时地就有大片的冰层剥落下来，重重地落在海面上溅起滔天大水，又横成了临时的漂浮陆地。 越往浮冰海的深处去，冰山就愈发地多了起来，全都漂在海面上，永无停歇地顺着洋流而动。 “咦，哥你看那是什么？”迪迪见多了移动的冰山，也就不惊讶了，骤然看到一个不动的大家伙，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第六百二十二章 鱼翅与牛腩 “是有点奇怪。”叶萧的声音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响起，“靠过去看看。”跟迪迪不同，叶萧注意到那个浮在海面上的岛屿状东西，却不是因为它不动，而是从侧面看上去，跟周遭的冰山大不同。 冰山四面，全是厚厚地冰层，时不时地随着碰撞而脱落下去。 这座岛屿的侧面，隐约地，叶萧在上面看到了泥土的痕迹。 “这不是冰山，是真的岛？”叶萧好奇心上来了。 进入浮冰海里后，看到的不是冰就是水，终于看到了不同，岂能不上去看看。 “得嘞！”迪迪应了一声，在冰筏上跑来跑去，来回靠着体重，生生驾驭着冰筏靠上了岛屿。 “嘭！”一声闷响，冰裂无数，冰筏缺了一角，半冲上了岛屿。 看到这个，迪迪反倒咧开嘴巴笑了。 这么搁浅上来蛮好，免得还要费心思去系。 迪迪从冰筏上一跃而起，落到了岛屿上。 “嘭”地一声闷响，迪迪直觉得脚心发痛，就像从一两丈高的地方跳下来，下头不是软软的泥土，而是硬邦邦的青石地板般。 “哥，有古怪。”迪迪叫唤一声，蹲身下去一阵拨拉。 冰雪下头，是褐色的土壤，里面能看到冰渣子，好像冰与土紧密地联结在一起不分彼此，冻得硬邦邦的石头一样。 “这是冻土。”叶萧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面以手捂额，发现正常岛屿的兴奋一下子就没了。 迪迪其实也知道叶萧为什么看到这岛会这么兴奋？ 在满满都是一眼就可以望透的冰山，时刻都在破碎的浮冰层外，看到一座乍看可以安置俘虏的岛屿，叶萧能不兴奋吗？ 如果半兽人那边真把俘虏放到了浮冰海，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不就是这些岛屿嘛。 迪迪有点不死心，问道：“哥，要不，俺搜搜？”叶萧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搜不搜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 这冻土之岛极小，还比不上那些一眼就能望透的冰山。 叶萧会怀疑它们，是想着虽然比冰山小，好歹跟冰山不一样，它不透明不是？ 说不准呢，半兽人就在岛上挖了一个洞，将俘虏们藏了进去。 只是这个想法，在发现这些岛屿上都是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冻土后，就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叶萧意兴阑珊的时候，迪迪搜罗了好大一圈子，果然一无所获。 岛屿的表面一眼望穿，冻土地又厚又硬，压根没有半点挖掘的痕迹。 看着迪迪露出失望的表情，叶萧一咬牙，道：“下一处！”“我就不信了……”日渐西沉。 在日落前，迪迪经过了一轮轮冰筏——冻土岛——冰筏的过程，反复多次，然后——他信了。 叶萧不得不承认，半兽人怕是真没有在浮冰海上下功夫。 越往深处去，冰山愈多，一座座在白日里晶莹剔透，在晚照下七彩炫烂，冻土岛则一如一块块顽强的石头，扎在那里，多少年没有人迹。 “看来没戏了。”叶萧无奈地承认失败。 恰在这时，他听到迪迪在惊喜地叫道：“哥，快看，有鲨鱼。”循着迪迪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有三角形的鲨鱼背鳍曝露在海面上，跟刀子一样，切开细细碎碎的浮冰，向着冰筏处游过来。 迪迪在提醒了叶萧后，摩拳擦掌地道：“在这浮冰海冷得够呛，总算看到活的了。”“俺想吃鱼翅。”“鱼翅”两个字刚刚出口，“哗啦”一声水响在身后，继而有恶风从身后扑来，带着浓郁的腥臭味道。 “不好！”叶萧一个念头刚刚闪过，迪迪动了。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身体上的反应比迪迪脑子里念头转得还快，在恶风扑来的同时，俯身，抽出碎颅锤，一个旋身挥出了锤子。 旋身时候，迪迪与来犯者擦着身子错过。 “鲨鱼！”“背鳍前有硬棘，身上有宽花纹。”“这是虎鲨。”叶萧刚认出对方身份，虎鲨就……碎了！ 在旋身擦肩而过的瞬间，迪迪借着旋身之力，一锤子砸过去，虎鲨在重新入水前，从头部开始，大半个身子都碎了。 其状，惨不忍睹。 “噗通”一声，当迪迪拎着碎颅锤，重新返过身望向水面时候，海面如同沸腾了一般。 一块块鲨鱼背鳍冒出水面，破浪而来，有的穿梭水下，有的扑出水面，疯狂地撕扯着刚死在碎颅锤下的那条虎鲨。 周遭浮冰，海水，瞬间被染成了真正的血红颜色。 “我去！”迪迪和叶萧，一起吞咽了一口唾沫。 沸腾的海水顷刻之间平复了下来，“咕噜噜”地，一副虎鲨森森的白骨架子翻着浮了出来，上头连点肉末儿都不剩下。 “吃得真干净。”叶萧啧啧称奇了一声，旋即用同情的目光望向迪迪，补了一刀：“迪迪，你是想吃鱼翅了，人也想吃牛腩呀。”……牛腩！ 迪迪脸都绿了。 冰筏周遭，虎鲨三角形的背鳍在来回地穿梭着，恍惚间迪迪的目光似乎看穿了海水，看到了水下。 在水下面，虎鲨们一头头地围上了围巾，取出了刀叉，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偶也想吃鱼翅~~~”大黑看着冰筏下头的虎鲨们，滴答滴答地滴着口水。 它出口是“汪汪汪”地叫唤，问题是叶萧刚刚跟它玩儿了一把“借身体一用”，凭着尚未完全断开的，轻易地领会到了它的意思。 “大黑，安分点，不准出手。”叶萧毫不留情地喝止：“现在还不到你出手的时候。”大黑瞬间蔫吧了，有气无力地呜呜一声，算是回应。 几句话的功夫，围拢过来，环绕着冰筏来回梭巡的虎鲨越来越多，层层叠叠地，好像在互相堆互相挤，不少虎鲨都抬起头出了水面来透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迪迪看每一头虎鲨的眼睛都觉得绿油油的，每一根匕首样的牙齿缝隙里都有一条条鲜红的肉丝残留。 “迪迪。”叶萧的声音忽然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响起：“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妈妈说挑食是不对的’，这个故事？”迪迪老实地摇头。 “来，取出我藏你怀里的符，挑出绿色的那张来。”叶萧声音响起，迪迪一阵翻，大黑长出了一口气，省下一把毛。 在迪迪翻找符箓时候，叶萧讲起了故事…… 第六百二十三章 碧绿化鱼，果然是“他” “鲨鱼真不吃人？”迪迪听故事听到一半，不敢置信地反问道。 他倒不是怀疑。 在故事里，叶萧用从白夜号里往下扔的那些猪，已然证明了这一点。 要不是鲨鱼们太挑食了，咬一口就扔，也不会一毒就是一堆，几头猪就将整片海域的鲨鱼全给放翻了。 叶萧所讲的，就是当初他乘坐铁脚板的白夜号出海时候，遇到的那一次鲨鱼潮。 在那次鲨鱼潮里，还是铁脚板解说了一下，叶萧才注意到原来受到鲨鱼攻击的人基本都不是当场死亡，也不是被鲨鱼吞下肚子当饭吃，而是撕扯的重伤。 鲨鱼们尝一口，兴许觉得味道不太对，就挑食地不继续了。 “可是……”迪迪听完了故事，有些明白叶萧的目光了，苦恼道：“……我们这没有猪啊。”冰筏到底不是白夜号，不像人做好了长途远航的准备，这才会准备活猪。 冰筏上，有一个算一个，活着能喘气的就是迪迪和大黑了。 下意识地，迪迪把自个儿排除，目光瞟向了大黑。 大黑激凌凌地一哆嗦，尖声狂吠，翻译过来就是：“别看偶，你看偶干嘛，你走开！汪~”叶萧看着大黑都炸毛了的模样忍俊不禁。 他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地把大黑当成肉猪来用。 “对，就是这张。”叶萧出声提醒，迪迪手一抖，终于将叶萧塞他身上细细地做好了防水的一张符箓挑了出来。 符箓通体碧绿，碧绿得青翠，像是刚刚长出来的桑树嫩叶，别说是蚕儿了，就是人看了都想一口吞下去，更别说它还在不住地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味道。 叶萧在这个节骨眼儿让迪迪把它拿出来，毫无疑问，这符箓绝对是毒符，非常毒。 迪迪忍不住在手中多翻看了好几次，隐约还在上面繁杂的符文上，看出了鱼儿的韵味来，犹如有鱼儿在水中自如地游动着，不急着进食，亦不急于求偶，让人欣羡的悠闲。 一样是毒符，这张符箓跟叶萧以前出品的那种墨绿墨绿的，像是积累了好多年的一潭死水般颜色，截然不同。 迪迪好奇地翻看没几眼，叶萧声音便严肃起来，催促道：“别看了，来，冲它吹口气。”“哦，好好好，俺立马吹。”迪迪忙不迭地应着，一抬头，终于知道叶萧为什么催促了。 放眼一看，足足不下百丈海域，尽数波光粼粼，这波光不是真的波光，是一条条虎鲨光滑油亮的鱼皮在反光。 虎鲨，来得愈发地多了。 左右两侧，身后，迪迪不用扭头回头看，耳朵里不住传来的“哗哗”水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呼~~~”迪迪将碧绿的毒符在口边一吹，吹得那叫一个用劲儿，把满腔的气全给呼了出去。 碧绿毒符应这一呼飞起，在空中猎猎作响，平平地射入了前方的海水里。 飞出才一半，它就不是靠着迪迪的一吹之力了，碧绿符箓上的力量被激发出来，每一条符文都在扭动着，好像鱼儿在摇着尾巴划水。 “噗通~”碧绿符箓入水的瞬间，不像是轻飘飘的符箓，倒像是一尾刚被人从鱼篓里面放生的大鱼。 然后，迪迪就真的看到了一条鱼。 一条有碧鳞，线条优美，游动优雅的大青鱼，游入了一池的虎鲨群中。 那还有好？ 迪迪连揉眼睛怀疑是不是看花眼的动作都没有来得及做出来，大青鱼就被七八条虎鲨一起下口，“撕拉”一声撕裂、吞咽了下去。 在被撕裂开来时候，大青鱼又像是一张符了，发出了裂帛般的撕纸声音。 “好，来了。”叶萧在迪迪的意识空间中，双目炯炯有神。 迪迪站在冰筏上，一般无二地盯视着。 亲手施展，亲眼目睹，迪迪哪里不明白，他吹气激发出去的那张碧绿符箓，其实起到的是跟白夜号上投下去的活猪一般无二目的。 死在碎颅锤下快碎了的那条虎鲨被分食的一幕，足以说明这些虎鲨之凶残，以及这个计划之可行。 “俺哥这是进步了啊。”迪迪感慨着，刚刚那条活鱼，可比当初还要凭借着活猪作为媒介来施展，手段上高出了好几层楼那么高。 念头刚刚闪过，迪迪才想遁入意识空间当中，当面拍个马屁来着，一条条虎鲨翻着肚皮，从海水里浮了出来。 “毒死了，这么快？”迪迪瞪大了眼睛，起来地望过去。 小小百丈海域里面汇聚虎鲨无数如沸腾，虎鲨挤着虎鲨，更容易出现争食，同类相残等场面。 在那几条被毒死的虎鲨刚浮出水面的瞬间，左近七八条虎鲨立刻上前争食，后面有更多的虎鲨裂开大嘴露出一嘴巴匕首尖牙，蜂拥而上。 “好！”迪迪一挥拳头，开始憧憬满海翻起鱼肚白的场面，顺带惋惜那些鱼翅都不能吃了。 下一刻，他嘴巴张大，眼睛瞪圆，诧异出声：“这……这是怎么回事？”鱼肚白的确是翻起来了，七八头那么多。 也只有七八头。 它们并没有继续被其余的虎鲨吞噬，而是被挤啊挤地，排挤出了沸腾般的鲨鱼海。 “果然啊~~”迪迪还在诧异，叶萧幽幽地叹息声，在他的意识空间里响起，回荡。 ……果然？ 迪迪的疑问旋即得到了解答，叶萧继续叹息出声：“果然是有人在操纵！”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叶萧双手环抱在胸前，神情凝重。 虎鲨们既然一开始有吞食同类的表现，后面在短时间里，又强行克制住了本能欲望，只是被毒死了数头，这怎么可能？ 即便是它们聪明如人，反应也不该如此之快！ 毕竟数量这么多的虎鲨，不可能头头都聪明伶俐到这个地步。 只有一个答案：这些虎鲨，背后有人在操纵。 迪迪先是一怔，接着眼睛刷地红了起来，沉声问道：“是他吗？”“或许！”一问一答间，迪迪和叶萧都清楚即将面对什么了？ 这个“他”，是虐杀了野猪的“他”。 联系上叶萧先前的分析，毫无疑问，站在这些虎鲨身后的，只能是“他”！ 第六百二十四章 水战群鲨，牛角脏了 叶萧和迪迪，通过一张碧绿化鱼的符箓，确认了在虎鲨群之后，站着一个“他”，并且是他们一直在找的“他”。 同样地，他们的举动，似乎也激怒了那个“他”。 “轰！”无数的虎鲨群瞬间疯狂了，从水下，从水面，跃出了水面凌空扑来，自各个方面，齐齐地向着冰筏，向着迪迪进攻。 “咔咔咔~~”虎鲨锋利地牙齿在啃噬着冰筏。 “嘭嘭嘭~”一条条丈许长短的虎鲨跃出水面，重重地砸在了冰筏上。 “沙沙沙~”水面上，虎鲨们用脑袋，用后背，用侧面，借着游速撞上冰筏。 在这短短一瞬间，虎鲨们尽数暴动，迪迪如屁股上被扎了一针般，猛地跃起，左手碎颅锤，右手斩象刀，锤砸刀斩，斩落虎鲨多条，喷溅出来的鲜血将冰筏染成了通红。 下一刻，通红崩解，毫无征兆地，冰筏裂成了无数块。 “啊~~”迪迪大叫一声，两腿分开，扯开一个好大角度，几乎成了人字马。 好死不死，冰筏最大的两块冰正从他两脚间裂开，一个人字马将迪迪脸憋得通红。 要不是面对的是虎鲨，他恨不得破口大骂，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人字马刚裂开，迪迪脸色一变，强行腰腹用力，将两块碎冰又拉了回来，重新变成正常站立。 在那一瞬间，迪迪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好悬没从喉里往外蹦出来。 腰腹用力拉回落足冰块前，迪迪眼角余光瞥到了下面水里面，一头鲨鱼张大着嘴巴，正要向上跃起。 那还了得？ “嘭！”刚刚被合并起来的冰块轰然破碎，一头鲨鱼撞在上面，晕头转向为余，也将冰块用脑袋轰碎了。 就凭这劲头，要不是迪迪平时有好好锻炼腰腹力量，反应也够快，妥妥的一嘴巴要咬在迪迪两腿之间。 “差点成了俺们苍月岛上最后一个阉牛。”迪迪先是惊吓，继而怒不可遏，在脚下冰块破碎的瞬间一跃而起。 他跳到了最高处，还没有来得及掉头向下的时候，在身下一条条虎鲨蹦出水面，只是差了点距离，没能够上他。 “啊啊啊啊~~~”迪迪又惊又怒，跟被人在牛角上拉屎拉尿了一样，差点做不成雄性的刺激让他彻底暴走了。 鲨鱼们够不着他，他就自己送上门去。 “噗通”一声，迪迪入水，溅起的水花比任何一头跃出水面鲨鱼入水时候都要大，一如他现在狂暴的心情。 “咕噜噜~~咕噜噜~~~”迪迪多沉呐，加上碎颅锤与斩象刀，那分量，跟铁锚也没差了，他一边咕噜噜地吐着水泡，一边飞速地沉了下去。 这一沉下，自然而然地避开了无数虎鲨汇集在一起的浅水。 正要一头悬停在浅水里，三头六臂也不够死，只能给虎鲨们加顿牛腩饭。 “疾！”“水下呼吸！”叶萧站在迪迪意识空间的正中，双手交叠高举过顶，再豁然前伸，并着两根食指向前一指。 顷刻之间，迪迪脖子下头，锁骨之间，一道蓝光迸发出来，形成一层淡淡的膜，覆盖在迪迪周身。 迪迪口鼻间咕噜噜的水泡不见了，代之的是细微无数的密密麻麻水沫，从迪迪全身皮肤往外冒，仿佛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一般。 事实上也是，道术：水下呼吸。 做到这一步的代价，是迪迪脖子上的命运指环：归一在放光，包裹其上的一张符箓寸寸化灰，燃烧得干净。 这张符箓，叶萧早早地就将它包裹在命运指环上，惟有这样，他才能直接在意识空间里将其催发出来。 大黑看到这一幕，心中是窃喜的：又省一把毛。 要不是情况危急，时间不容许，叶萧肯定不会让它把这把毛给省下来。 在隔着意识空间干涉外界施展出“水下呼吸”这个道术后，叶萧收回了手，连声都不吭，不去干涉迪迪。 他算是看出来，迪迪现在状态很好，一不留神受一刺激后，迪迪彻底爆发了。 “水下呼吸”一成，迪迪下沉之势到底，他接连蹬腿，眼中通红，向着头上掉头扑下来的虎鲨们迎了上去。 “走你。”迪迪怒挥碎颅锤，张大嘴巴一声大喝，声音并没有传出，倒呛下了一口海水。 这并不影响迎面扑来的虎鲨应声而走，翻滚着，远远而出。 飞出数丈，它的脑袋就爆开了，炸出了一团血色。 继而，这团血色还没有来得及弥漫开来，就被浓郁的鲜红遮掩了过去。 在这片浓郁鲜红里面，斩象刀来回挥舞，刀尖和刀锋来回穿梭、凸显，灵动得像餐盘上的餐刀。 “噗嗤！”迪迪奋力一捅，斩象刀从一头虎鲨口中插入，自尾巴处洞出，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放到篝火少烧烤一般。 别说烧烤了，他连抽出斩象刀的机会都没有。 前后左右上下，六个方向，六头以上的虎鲨扭着头，舒展着身躯，从各个方向咬过来。 “喝！”迪迪吐气开声，斩象刀串着虎鲨横扫而出，将正面扑面来的虎鲨直接扫得筋骨断折。 左手碎颅锤，翻转着不断地挥出，每一下都在海水中打出了一片空洞，连海水都被排斥得干净。 这样的锤，在海中可以打出真空，在空中能打出气爆，落到虎鲨身上，一锤是一团血肉模糊。 恰在此时，头顶上一左一右两头虎鲨，扭着脖子，从左右两侧咬下来。 它们嘴巴张开之大，任何一头咬个结实，迪迪脑袋上都别想再有脑袋。 迪迪碎颅锤出而未收，斩象刀上串着虎鲨，已经来不及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能绷紧脖子上的肌肉，猛地来回摆头。 摆头间，在极小的空间里，迪迪不可思议地同时避开了两头虎鲨的咬噬。 并且，“嗤”，两头虎鲨身上都喷出了大片的鲜血，在错身而过后还想再扑，却无力地沉了下去。 在向下沉去的过程中，两头虎鲨似乎还有些错愕，低头向身上看去。 它们看到在自家鱼腹上有两条豁然大裂口，鲜血混杂着内脏，正在不住地往外“倒”。 “倒”得空空得。 腹中空空荡荡，如何能活？ 看到这一幕后，两头虎鲨浑身一软，转眼沉得不见。 迪迪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在看它们，他愈发地狂暴了，因为——是牛角给两条鲨鱼来了个开膛破肚。 因为——牛角脏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血战与老办法 “啊啊啊啊~~~”迪迪彻底狂暴了。 他几乎还能感受到牛角将两条鲨鱼开膛破肚瞬间，那种潮乎乎地，软烂烂地，带着腥臭味道，好像还有臭鱼烂虾在当头倒下去。 这怎么忍？ 迪迪已经不是眼睛红了，是整张脸都是通红的，即便是在海里面，全身上下都在冒热气一般。 “死死死死~~”迪迪处在这种状态下，打出了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真正地有来有往地水战群鲨。 他用刀斩。 他用锤砸。 他用肩膀晃。 他用膝盖顶。 他用手肘摆。 他用后背去撞……迪迪在践踏，在抱杀，在用武器，在用牙齿……在彻底被鲨鱼的鲜血浑浊来的海域里，迪迪打出了全身都是武器的境界，打出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每一次擦身而过，每一次闪躲与进攻，战士所能展现的最惊艳的技巧，好像一个万花筒一般。 如果有人此时在海面上俯瞰下来，定能看到一片血色浑浊激涌得如同漩涡一般，不住在卷出，浮起一条条鲨鱼尸体。 要是有人在水下不远的距离观看，更可以看到一团的虎鲨群以上下左右前后的角度几乎汹涌成了球，内里一头牛在左冲右突。 “喂，迪迪，这是在水里……”叶萧无奈地提醒。 “啊~”迪迪一肩膀撞出了一头虎鲨，愕然回应。 旋即，他反应了过来，这是在海水中，牛角泡在水里，再脏也撑不过一息功夫。 迪迪伸手摸了摸，发现牛角上早就干干净净地了。 少了这个刺激，他顿时就清醒了过来。 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迪迪左顾右盼，四面八方全是虎鲨裂开嘴巴，跟围拢上餐巾，准备开饭似地涌了过来。 “杀不完啊这个。”迪迪缩了缩脖子，不用叶萧再提醒，他也知道情况糟糕了。 这是在海里，是鲨鱼们的主场，遑论双方数量级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杀了这么半天，围拢过来的鲨鱼竟然完全不见少。 “哥，救命啊！”迪迪一边且战且退，一边大声地呼救。 叶萧以手捂额，叹息道：“你现在知道喊救命，刚刚不是很威猛吗？ 你忘了，你是怎么从苍月岛到白日门城的？”“明了！”迪迪瞬间就懂了。 那个业务，他熟着呢。 左手碎颅锤，右手斩象刀，迪迪荡开了正面虎鲨，瞅了瞅，瞄上了一头个头最大的。 “就是你了。”迪迪眼放精光，盯上了一头左右摆动将同类挤开，比起其他虎鲨大出一圈的大家伙。 刚刚叶萧没有提醒也就算了，一经提醒，迪迪从那种狂暴的状态下醒过来，这才冷不丁地发现他究竟做了多么夸张的事情。 短短时间里，死在迪迪手下的鲨鱼没有上千也有数百，浑身上下每一条肌肉都在抽搐，都在抗议。 叶萧其实忍了又忍，终于没法再忍，这才出言提醒。 这会儿不让迪迪醒过来，再拖延下去，问题更严重。 迪迪这个时候的确还有力气，至少瞄准了那头最大最矫健的虎鲨后，还能借着对方一扑之力，翻身而上，骑了上去。 骑……骑了……上去……在那一瞬间，那头最大虎鲨浑身一僵，鱼眼里凶厉褪去，满满的惊诧，好像在说：这，这是什么情况？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头虎鲨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子，同类们望向它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接着，虎鲨觉得背上沉重，腰间被两条大粗腿一夹，顿时就身不由己了起来。 下一刻，海水里不仅仅是浑浊，简直就是沸腾，沸腾的还不是水，是油。 无数虎鲨首尾相连，铺天盖地地充斥着厚达数丈的海中，向墙一样推出来。 在所有虎鲨之前，迪迪骑在体型最大的那条虎鲨身上，一马当先，游得可快了。 不得不说，迪迪挑坐骑的眼光的确是顶级的，他挑的这条虎鲨可不是虚有其表，真心比起其他虎鲨都要强壮都要快速。 即便是背着迪迪，一样游得冠绝虎鲨群。 一里，二里，三里……迪迪骑着虎鲨，抱头鼠窜，兜兜转转，天也不知道他跑出了多少海里去。 在身后紧跟不舍的虎鲨群，随着追逐的距离渐远，慢慢地拉开了梯队。 最快的那一拨，迪迪回头还能看清楚它们长相。 最慢的那一拨，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到了这个时候，迪迪和叶萧一起松了口气，两人悬着的心，终于安稳地落了回去。 这个时候别说距离还在不断地拉大，就是返身一战，就凭着那些数量不多，游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虎鲨们，还真不是迪迪的个儿。 只是想到之前被疯狂围殴的场面，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全都没有提出停下来的意思。 迪迪甚至还催促着座下的虎鲨快点，再快点。 可怜那头虎鲨游得嘴角溢血，命都没有了半条，还得背着沉重无比的迪迪，去拼剩下的半条命。 又过了一会儿，事业当中，再看不到鲨鱼的影子。 “看来是放弃了。”迪迪刚刚嘀咕一声，他屁股下面的虎鲨也放弃了，两眼一翻，断气了。 看了它背了自家一路的份上，迪迪大发善心，没有去割它的鱼翅，而是舒展开手臂，游了上去。 “哗啦啦”声响，迪迪出水，左右看了看，一阵扑腾，爬上了最近的一块浮冰。 看到这块浮冰，迪迪就知道他无头苍蝇一般地，到底还是没有离开浮冰海。 却也不远了。 左近海面上，浮冰细碎，就是迪迪选的那块最大的，受他体重，也摇摇晃晃地，分分钟要沉下去的样子。 “还没出去呢？”迪迪有些乐，按他在海里面拐来拐去骑鲨纵横时候的感觉，这都快跑出珊瑚海了吧？ 结果竟然还在浮冰海范围里。 “不知道那个没脸见人的家伙，是不是也让俺们给甩远了。”“哼，没出来算他命大！”迪迪趴卧在浮冰上挥舞着拳头，没敢站起来，生怕扑通一声又给掉了下去。 刚那一场海战打得酣畅淋漓，唯一可惜的就是幕后之人没有出现，或者是出现了又给甩远了。 反正在迪迪心中，那就是一个没脸见人的家伙，要不怎么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嗯？”迪迪的意识空间里，沉默了许久的叶萧忽然发出了一声惊疑，紧接着追问出声：“你刚刚说什么？” 第六百二十六章 返回，像你 “啥？俺说啥了？”迪迪懵圈了，感受到叶萧凝重认真的语气，结结巴巴地开始回想：“俺说：没出来算他命大。呃，俺吹牛了，算俺命大成不？”“不是这个。”“俺说：那个没脸见人的家伙也让俺们给甩远了。难道还跟着呢？”“也不是这个。”“俺说：还没出去呢，呜呜呜，肯定又不是这个，俺到底说啥了？ 哥，你是俺亲哥，求直说。”迪迪快被虐哭了。 意识空间中的叶萧，如遭雷击一般怔住了，回过神来后喃喃自语着：还没出去呢……还没出去呢……还没出去呢……“糟！”迪迪一拍脑袋，心想是不是将叶萧给气傻了，琢磨着是不是认个错什么的？ “就是这个了。”叶萧一样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语气。 “哪……哪个……”迪迪还处在懵圈状态，眼睛眨啊眨啊，完全不觉得那句“还没出去呢”有什么意义，能让叶萧变成这个样子？ 这不就是一句口水话吗？ 叶萧没有回答他，自娱自语地继续道：“还没出去，你就这么想我们出去吗？原来你是这个打算啊。 还偏不能如你意了。”听到开始部分，迪迪下意识地就想回答“俺没想俺们出去”，后来总算回过味儿来了，叶萧口中的“你”说的可不是他，而是在隔空对着某个听不到的人所说。 “哥~”迪迪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是说那个没脸见人的家伙，他是想赶俺们走？”“对！”叶萧越想越是觉得错不了了，解释道：“迪迪你想，我们跟野猪可不一样，并没有听到什么秘密，为什么突然就冒出那么多鲨鱼，咱们还试验过，它们摆明了是有人在后头控制的。”“难不成真是想吃牛腩了？专程来给鲨鱼宝宝加菜？”叶萧连珠炮般的几个问题出来，迪迪摇头如拨浪鼓。 刚刚是水战群鲨太过激烈，这会儿迪迪身上的鱼皮甲上还有好多的牙印，叶萧和迪迪都没有心思去想太多，随波逐流地应对而已。 这会儿定下心来一想，鲨鱼们背后的影子目的昭然若揭。 “他就是想让我们离开那里！”“那个地方，有他或者他们想要隐藏的东西。”意识空间里的叶萧，浮冰上的迪迪，齐齐地点头，豁然开朗起来，如拨云见日了一般。 “哥，俺们该怎么做？”迪迪捏着拳头问道。 他是听叶萧话习惯了，不问一声心里就不踏实。 叶萧嘿嘿一笑，道：“我家老头子是怎么说的来着？敌所不欲……”迪迪瞬间接口：“……予之！”“哈哈哈~~~”叶萧和迪迪一起放声大笑，伴着一声“回去”，迪迪噗通一声又跳回了海里。 这一回，他可不是干游回去了。 兴许是先前追得实在是太欢实了，不少鲨鱼都掉了队，迪迪毫不留情地逮住一只就骑。 虎鲨哀鸣一声，很快雌伏了，在迪迪的淫威下，向着它们来处去。 这也是对方百密一疏。 虽然是抱着驱赶的目的，却不代表如果有机会，鲨鱼后头的人不会想将迪迪啃成骨头。 这一用力过猛，散开的鲨鱼一时间还真不好收回来，这不就便宜迪迪有了坐骑吗？ 鲨鱼在迪迪的蹂躏下，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在海里面噌噌噌地游，再加上来时候是七拐八拐地，也就用了小半个时辰，周遭海域的情况又眼熟了起来。 浮冰渐厚，冰山日多，冻土的岛屿所在多有。 差不多就是迪迪遇鲨的海域。 一样是拼命地游，这次这头鲨鱼没有上次的强壮，外加已经亡命追过一回还没怎么休息呢，堪堪要到了地头，迪迪的新坐骑两眼一翻，肚子跟着翻，嗝屁地结束了悲惨的命运。 迪迪浮出水面，满意地看了一眼熟悉的海域，寻摸着爬上了一大块浮冰。 这块浮冰虽不如冰筏厚实，好就好了勉强还承受得住迪迪的重量，外加顺着洋流，倒也省了一番功夫。 “哥，鲨鱼……”迪迪站在浮冰上，吞咽了一口唾沫。 在越靠近他们被追得屁滚尿流而逃的地方，海里面看到的鲨鱼就越多。 那阵势，虽然远不到此前巅峰时期那么壮观，却也刚经历过那段鏖战的迪迪心里头直冒凉气。 虎鲨们，表现古怪。 它们仿佛被杀怕了一样，隔着一段距离，以一种“围观”的态度，簇拥着迪迪一直到现在的位置，一直到爬上了浮冰。 从浮冰上往下看去，三角形的鲨鱼背鳍穿梭来去，将不少薄薄的浮冰切得支离破碎。 “没事。”叶萧淡定地安慰着迪迪：“那招已经证明没用了，我们会回来也说明看破了他的手段。 那个人只要不是傻的，就不回再来一次。”迪迪凑趣地问道：“没脸见人的要是再来一次呢？”“你不会依样画葫芦，也再来一次。”叶萧翻着白眼，没好气地道：“又是杀又是骑的，你猜他有多少鲨鱼可以让你这么糟蹋。”“他真要那么傻，我们不要说鱼翅了，花胶都能存上不少，明年也够吃。”叶萧也就是屈身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了，不然以他的无耻劲头，这番话肯定恨不得扯着嗓子吼到人尽皆知，先躁对方一脸。 “你们，还是，又回来了。”“这，又是，何苦呢？”一个诡异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前方空荡荡的海域响起，传入了迪迪耳中。 那个声音干涩，一顿一顿地，就像是刚刚学会说话一样，充满了不自然。 “来了！”叶萧，迪迪，齐齐在心中转过同样念头，用着同一片视野，望向前方海域。 声音的主人还没有出现，周遭的鲨鱼们却如“哗”地一下四散，三角形的背鳍在海面上向着四面去，游不远似乎还觉得不保险似地飞速地沉了下去。 只有前方声音传来的那片海域，如在沸腾一般地波涛汹涌，继而一个庞大的阴影自下而上地浮了起来。 “他果然可以察觉到我们的踪迹。”叶萧一边借用迪迪视野注意着前方动静，一边道：“我们前头会被发现，他应该也是用了鲨鱼的眼睛。 这一次更不用说，我们就在他的鲨鱼背上，路上又遇到那么多，总有几头可以被他拿来当成眼睛用。”迪迪了然地点头，紧接着，在前头海域，一个身影从水中不住地冒出来，不过常人高低普通胖瘦，脚面还在水下，整个人悬停在水面上。 “呃~”看着来人，迪迪脑海里面有一个念头闪过，并且迫不及待地跟叶萧分享了：“哥，他……像你！” 第六百二十七章 鲨与大白鲨 “哪里像了！”叶萧先跳起来，跟受了多大侮辱一样，用迪迪的视野死盯了过去，又不得不承认，某些地方，的确是有些像。 这像的，却不是外貌。 来人的外貌，一如他们所见过的半兽人一样，以比奇人族的标准，堪称清奇。 他有一个跟人差不多形状的脑袋，头发却如海带一般形状与颜色，眼睛黄澄澄的不似人类。 这些也就罢了，他最不像人的地方在嘴与耳朵。 耳朵厚厚地，乍一看不显眼，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厚分明是层层叠叠的鱼鳃形状。 耳后有腮！ 再看嘴，他的嘴巴一直延伸到了耳边，好像有人拿刀给划拉开来的一样。 在说出“何苦呢”三个字的时候，他脸上露出狞笑，咧开了嘴巴。 这下可好，嘴巴一咧如裂，血盆大口直到耳边，露出一颗颗三角形的，匕首一般的狰狞牙齿。 每一根牙齿都是雪白中沁出鲜红颜色，好像长期啃咬生食染血而成，血色都沁入了牙齿里面，擦拭不去。 隔着那么远距离咧嘴一笑，迪迪都能闻到血腥的味道，像极了不久前在海里面，他与虎鲨近距离接触时候闻到的一般。 “这哪里像人，简直就是鱼，鲨鱼！”迪迪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凝重了起来。 来人除了狰狞恐怖的脑袋外，身上也不曾好上多少，赤裸无衣的上半身露出一身鲨鱼皮，背后有背鳍。 他的下半身用厚厚的鲨鱼皮为裙挡住了，免去了迪迪回头还要洗眼睛的痛苦。 即便是如此，依然能清楚地看到他两只脚指头张开，指缝间有蹼，不像是人的脚，倒像是鸭蹼模样。 “你是鱼人？”迪迪无声地在浮冰上站起来，悄无声息地擎了碎颅锤和斩象刀在手。 好在这回浮冰争气，没给他又弄水里面去，不然好不容易鼓起来的气势就散了。 “不是。”“没脸见人”脸上泛出青气来，好像为迪迪将他与鱼人相提并论很是生气。 他一脸认真地道：“我名：鲨，独一无二的鲨。”“鲨”用手指着胸膛，接着道：“我是鲨，剩下的，都是，鱼人！”迪迪听着，有些明白“鲨”说话怎么老跟刚学会说话的人一样，一顿一顿地，好像连贯起来是多大难题一样。 现在观其模样，听其声音，怕不仅仅是耳后有腮鲨鱼口脚下鸭蹼的问题，怕是连发声的结构，“鲨”都有几分像是鱼。 无论是迪迪还是叶萧都是海边长大的，童年故事里面都少不了鱼人的传说。 说是海中生活着异类，长得像人却耳后有腮脚下有蹼，能在水下生活。 看到“鲨”的模样，他们顿时将其联系在了一起。 “看他的反应，这个‘鲨’不是鱼人变异来的就是祖上就是鱼人，不然反应不会那么大。”叶萧淡淡地说着，迪迪点头，将手上两件凶器握得更紧了一些，道：“哥，你猜得还真对，真是半鲨人。”“就是没想到，有些像你。”这个像，跟外貌一点关系没有，迪迪指的是行事的风格。 对此，叶萧只能摸了摸鼻子，表示纯属巧合，哥很郁闷。 “鲨”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因为声在人前，迪迪和叶萧都看得清清楚楚地。 先是海面上有个庞大的身影在不住地出来，接着“鲨”出现，站在海面，水不过脚背。 这不可熟了，像极了叶萧为了阴人给迪迪和大黑安排的是一样样的。 叶萧这是没法吭声，不然他非得大喊一声：如有巧合，纯属抄袭！ 他跟迪迪就着“像不像”问题的纠结，倒很好地缓解了迪迪涌上脑袋的热血，没有一脑门莽撞。 看到“鲨”的瞬间，无论是迪迪还是叶萧，全都看出来了，叶萧根据“野猪”身上情况分析出来的结果，一点不差。 野猪四肢，估计是被“鲨”用嘴巴咬住，撕扯下来的，说不准还吞了下去。 他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势，是被“鲨”抱住，为其一身鲨鱼皮磨出来的。 “剩下的……”“鲨”又重复了一遍，“……都是鱼人。”迪迪活动着筋骨，嗤笑出声：“他还挺骄傲。”叶萧淡淡地出声：“这点还有点像我。”一方，在认真地强调着无用的东西；一方，在口头与肚子上吐槽。 气氛，却在无形中沉沉地压下来，好像气压都压低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既然不肯走……”“鲨”在声沙。 “既然来了……”迪迪在声沉。 “……那就不用走了。”“……那就不用走了。”异口同声，鲨的声沙与迪迪的声沉，齐齐轰然爆起，好像是火山一下爆发了开来，不管之前是土山还是雪山，尽数为滚滚浓烟，沸腾岩浆所掩。 既然都不想让对方离开，都想让对方永远地留下，那还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 迪迪在浮冰上狂奔向前，锤与刀飞扬。 “鲨”纹丝不动，只是脚蹼一踏，身形如刀切向浮冰。 “喝！”迪迪纵身跃起，锤与刀交叉，如既要将对方锤扁，又要将人切成两半，不如此，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哈！”“鲨”一声大喝，整个人后仰，猛地腾空而起。 出现在迪迪面前的，锤与刀的落处，不再是“鲨”，而是大白鲨！ 大，白，鲨！ 迪迪在千钧一发之际，在电光石火之间，在看到“鲨”座下坐骑的刹那，轻而易举地就给它取了一个名字。 大，足够的大，比起之前的虎鲨大出十倍以上。 白，分外的白，白胜过落地的雪，堪比还在空中飘的那些。 鲨，非常的鲨，血盆大口，利齿根根，便是神龙在前，也能咬一口撕扯下来一块的大鲨口。 双方，交错而过。 迪迪碎颅锤一摆，腾身而起的力量从脚下传过腰间再传递到手臂上，借着那一摆，通过碎颅锤爆发出来，砸在鲨鱼吻上。 “嘭！”一声闷响，反震及身，迪迪整个人平移开来，好像那一锤子不是砸在血肉之躯上，而是砸在一座肉的山上一般。 “为了野猪！”迪迪咬牙，强行扭转过身，通过转身将大白鲨传过来的反震之力传递到了斩象刀上，横斩而出。 斩向——鲨！ 第六百二十八章 真正可怕的地方 “撕拉~”溅起的巨浪被斩开，空气被斩开，斩象刀刀锋所指，整个天地连带着座下大白鲨全都消失，鲨仿佛觉得只有他与刀存在。 “嘎吱”一声，“鲨”腰间传来骨头呻吟的出声，整个人顺着刀锋所及向后仰，仰到了超过与海平面平行的地步，后脑勺几乎碰到了大白鲨的后背上。 他肚子上的鲨鱼皮溅起血光，明明没有被斩中，只是刀风扫过，就变成了这般样子。 一刀落空。 迪迪这一刀的爆发太过强，强到好像形成了一种牵引，牵着他不仅没有在错身时候离远，反而靠近了过去。 双方的距离，随着这一刀的斩出，不远反近。 “咔嚓~”又是一声骨节脆响，仿佛错位开来的关节，重新复位了一般。 “鲨”反身而起，下肢明明不动，上半身甩出，向着迪迪所处的方向。 他这个动作，给迪迪，也给叶萧带来了一种错觉。 仿佛，在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鲨鱼。 好像，周遭不是空气，而是海水。 于是，有一头鲨鱼在水中扭转过身，迎头一口咬过来。 咬……咬过……咬过来……迪迪眼睁睁地看着“鲨”嘴巴裂开到耳根，血盆大口张开，密密麻麻的牙齿闪出寒光……“妈的，竟然咬人。”“哥你看到了没有，他竟然咬俺！”迪迪快疯了，还是第一次看到敌人在战斗时候，一言不合就咬人的。 此时，他再出锤子和斩象刀已经来不及，只能一亮肘子，从侧面顶了一下“鲨”变得颀长无比的脖子，狰狞的牙口。 下一个瞬间，双方交错而过，迪迪跟陨石一样砸入了海中。 在下降的瞬间，迪迪还借力用力，让自己坠落得更快了一点。 哪怕只快上一点，在大海中这个大白鲨的大本营里，都能够少吃一点亏。 这一幕看得叶萧拍案叫绝，完美地体现出了迪迪超强的战斗本能。 “嘭！”一声巨响，水花四溅，继而更响的声音，更大的水花，从不远处响起，溅起。 迪迪已经入水，他看不到但想也知道，刚刚落足的浮冰整片被大白鲨砸入海中破碎。 从身后，迪迪感受到水流变急，好像大白鲨在翻腾着，便卷起了漩涡与风浪。 这头怪兽级别的大白鲨，除了交错而过一瞬间，迪迪连其全貌都没有见过，哪怕是现在都没有能看清楚其身上的任何一个细节，却不妨碍迪迪想象其恐怖。 在海中，便如龙！ “来吧。”迪迪在下沉的同时，碎颅锤和斩象刀都收拢了回来，时刻感受着水流变化，准备一锤或一刀挥出去。 在水下，视力受到了影响和干扰，不仅仅是迪迪，叶萧也在尽量地以他的方式，感知着海中情况。 水流，在渐渐地平息下来，那种漩涡，那种怒浪，并没有如想象中一般出现。 正相反，海里面，一下平静了下来。 安静得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连那些梭巡游猎着的虎鲨们，亦消失得无影无踪。 “哥。”迪迪不敢分心，踩着水在水中沉浮，警惕地盯着四周。 叶萧神情凝重了起来，道：“迪迪，你知道大白鲨真正可怕的地方在哪里吗？”迪迪眼珠子转动，听在耳中，并没有莽撞地回答说“体型”啊，“牙口”啊之类的，而是试探地问道：“神出鬼没？”叶萧吃了一惊，早知道迪迪战斗本能出类拔萃，没想到能达到这个地步。 “没错，就是出其不意，神出鬼没。”叶萧用最快的语速说道：“类似的大白鲨不是没有出现过，每一次都会引起骚乱，往往死伤巨大，花费功夫也巨大。”“就算是在它眼中是小虫子一样的普通人类，它也会耐心地潜伏，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一击而走。”“小心，再小心！”迪迪点着头，磨着牙花子，觉得牙疼脑袋也疼。 最讨厌这种不出来跟他正面刚的存在。 一个念头刚刚闪过，迪迪后脖子处的汗毛忽然一根根地全都站了起来。 那是水流在轻微地旋转着，如女儿家最温柔的小手，偷偷地触摸到了汗毛处，应激而起。 “在后面！”迪迪本能地一低头，深深地往下扎了下去。 他都没有来得及回头去看，在向下翻，向下扎的过程中，动作刚刚摆出来的瞬间，身后就有一阵刺痛，好像有粗糙的铁砂在后背上摩擦过去。 “幸好……有鱼皮甲。”迪迪心脏扑通扑通地在跳，心有余悸地想着。 刚刚的刺痛隔了一层，仿佛是隔着靴子在瘙痒，也幸好如此，不然退一万步讲，至少剥去几层皮那么严重。 诸般念头闪过，不管是紧张，还是庆幸，都只是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当迪迪向下猛扎到头下脚上的地步时候，目光向上瞥，牢牢地捕捉到了一抹巨大的雪白。 大白鲨！ 果然是它！ 迪迪无法想象如此迅猛的水下扑击，竟然能发生在无声无息之间，润物细无声一般。 “这头大白鲨……太可怕了。”迪迪想起叶萧刚刚所说的大白鲨真正可怕的地方，当时听着觉得挺有道理的，现在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其可怕。 “嘭！”泥沙俱起，迪迪猛地发现他翻身猛扎，竟然扎到了底。 这底不是海底，是厚厚的一层珊瑚礁，一座还没有升出水面的珊瑚岛礁顶端。 迪迪下意识地借力而起，准备迎战大白鲨的时候，心中、眼中，一起空落落的。 “哪……哪去了……”迪迪左手碎颅锤，右手斩象刀，锤不去，也斩不掉心中茫然。 大白鲨，不见了……什么叫神出鬼没？ 这就叫神出鬼没！ “迪迪。”叶萧的声音，在心弦紧绷到极致的迪迪意识空间中响起。 “掏符，蓝色的那张。”叶萧声音里仿佛带着一股先天就能让人冷静下来的力量，迪迪心中的慌张烟消云散，忙不迭地倒插碎颅锤，伸手入怀。 一阵掏摸后，迪迪再伸出手来，一捧蓝光迸发…… 第六百二十九章 吐口水，听潮，作死 “它，又有什么用？”迪迪一半心思在保持警惕，生怕大白鲨又从哪里偷摸窜出来就是一口；一半心思在那一捧蓝光的源头处。 在他掌中，一张蓝汪汪的符箓，静静地躺在那里，浸在水中，微微地起伏，如有生命的美人鱼儿，在水中舒展着身躯。 上面一道道符文，亦如鱼儿，扭扭曲曲地，恍若小鱼儿穿梭在激流当中，总有缝隙可钻。 迪迪虽然不是道士，但没吃过猪肉还没有看过猪满山跑吗？ 他自问对符箓还是有鉴赏力的，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符文。 那些符文并不连接在一起，而是断断续续地，乍一看仿佛是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符文，仔细一看又各自为政，彼此还在掐架模样。 “吹吗？”迪迪看归看，诧异归诧异，没忘了正事，他一边问着，一边单身如掬一握泉水，凑到了口边。 他下意识地认为，这张符箓跟上一张的碧绿化鱼一样，用力一吹就行了。 符箓都到了口边了，叶萧的声音响起：“不吹！”“呃~”迪迪一口气咽回去，咕噜一下，喉结上下，好悬没岔了气。 还没等他问出“不吹该怎么办”，叶萧的声音再次响起，极其简单，极其熟悉的三个字：“吐口水！”“啊~”迪迪怔住了，想起小时候还没有这么壮的时候，让人给摁地上揍，唯一能做的反抗就是吐口水，吐啊吐的，都吐出了阴影来了。 吐口水，这是弱者最强也是最后的抗争了。 迪迪苦着脸，觉得有些丢人，还是在叶萧不住地催促下，“噗”地一下，吐出了一口大大的口水，抗争了一把。 这口水，也就迪迪能吐得出来。 明明是在海里面，口水吐得苍劲有力，穿过了海水阻隔，准准地吐在蓝汪汪的符箓上。 下一刻，迪迪全身上下都被映照入了蓝光里，映照得他眼睛放大，连瞳孔中倒映出了鱼群四散景象都清晰可见。 “这……这是……”迪迪呆住了，傻傻地看着掌中符箓轰然而散，散成了一群密密麻麻，无不细小的小鱼儿。 它们每一条都是湛蓝颜色，在海水里面又显得有些半透明，稍不留神就会看漏了过去。 它们是如此地小，游走得是如此地灵动，仿佛再小的激流罅隙，它都足以乘坐其上，都足以穿梭其中，到无限远的远方。 它们又是如此的敏感，恍若可以感觉到遥远地方洋流一点点的变化，并将其化作潺潺溪流的声音传递过来，萦绕在迪迪耳边不散。 它们散去得是那么地快，就好像被迪迪一口口水给熏的，一哄而散。 “哗哗哗~~哗哗哗~~”霎时间，迪迪耳中充斥着各种水流的声音，好像四面八方所有水流痕迹都转化成了声音纹路，掌上观纹般地通过声音清楚地映照在了他心田上。 “哥~~这是谛听符？”迪迪头晕脑胀了一下，恢复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叶萧掌握的类似效果的符箓，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神乎其神的谛听符。 “应该叫做‘听潮符’。”叶萧暗暗松了口气，听潮符绘制不易，合计就准备了那么两三张，就没敢在海里面试验过，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一张碧绿化鱼，一张湛蓝散鱼，叶萧准备的两张符箓接连派上了用场。 马上，派上了用场。 迪迪在听到“听潮符”三个字的时候，“哗啦啦”地，传入耳中的潮汐声音，波涛声音，忽然混入了一片杂音。 那杂音无法形容，就像是一条鱼穿行在水草间，又似戏水的小脚丫在清澈水中不住地滑动着……那些动作转化成了声音，循着声波与水波传入迪迪耳中，又转化成了形象，好像有一面镜子，在镜照八方。 “轰~”迪迪在捕捉到杂音的瞬间，身体动作比起脑海中想法还要快，一个旋身，仿佛早在那里等着一样，一锤子就甩向了侧后方。 “嘭！”碎颅锤正正地砸在了大白鲨的脑袋侧面，生生将裂开的血盆大口打得重新闭合了上去，大白鲨庞大的身躯向着侧下方砸过去，砸碎了大片珊瑚礁，在海底浑浊成一片。 迪迪大喜，被偷袭次数多了，这反过来偷袭一次，心中叫一个酸爽，所有疲惫全消失得无影无踪，滑动着腿脚，向着浑浊处直扑过去。 “咦？”迪迪一锤一刀搅成一片愈发浑浊，却没有触碰到任何的实体。 “跑了吗？”他下意识地侧耳倾听，果然又听到了杂音。 不同的是，这个杂音不是向着近身来，而是正相反，向着远处去。 转眼间，连杂音都不闻。 迪迪抱着两件凶器，有些无语，有些无奈。 “哥……”一遇问题找亲哥，迪迪这一招屡试不爽。 叶萧以手捂额，郁闷地道：“等着，等着，我也没办法。”“啊~~”迪迪满满的失望。 “这是水里，它是鱼。 还能怎么办，耗着吧！”叶萧开玩笑地道：“说不准回头它就自己作死了呢？”这话，他自己都不信，迪迪也当着笑话在听。 又过了数十息，两人的神情全变了。 在意识空间里，迪迪用充满了崇拜的目光看着叶萧，就差跪下来拜了。 叶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有一个念头：“这也能蒙上？”大白鲨，或者说“鲨”，的确是在作死！ 杂音入耳，大白鲨再次重振旗鼓，悄无声息地掩杀了过来。 迪迪本来做好了要反手一击，给它来一下重的，不曾想等了一息、两息，三息……足足十个呼吸的时间功夫过去，大白鲨还是没有靠近过来，只有一团团的浑浊，在四处升腾起来，恍若一个大幕，在不住地拉开，在升起来，笼罩一切。 迪迪侧着耳朵，侧得脑袋都要贴上了肩膀，越听，脸上神情就越怪，意识空间里望向叶萧的目光中就越崇拜。 他“看”到，大白鲨在四处翻腾着，将深处那些还没有升出水面珊瑚礁上的泥沙全都折腾了起来。 方圆数百张丈间，尽为浑浊，尽入混沌，伸手都看不见五指地步。 短时间里，这浑浊散不去，就算眼睛有鹰般锐利，也看不穿这片浑浊。 “它以为我们是靠眼睛在看发现的……”迪迪忍俊不禁，作出了结论：“它是在作死！” 第六百三十章 放大黑，双胞胎 海底浑浊如天幕，伸手看不见五指，更看不见悄无声息靠近过来的大白鲨。 它背上驮着着“鲨”，仿佛是一头耐心的老虎，潜藏在草丛中，悄悄地靠近全无准备的猎物，准备从背后将其扑倒，然后就是一顿大快朵颐。 迪迪耳朵竖起来，一抽一抽地动着，跟叶萧学坏了，蔫坏蔫坏的，他作出一副茫然模样，看看这边，看看那头，睁眼瞎子一般，唯独对大白鲨潜伏过来的方向，一眼都不看。 他简直就是在脑袋上头写着一行大字：快来，这傻子没防备。 迪迪通过“听潮符”，盯紧了大白鲨的一举一动，在他的意识空间里叶萧一样在紧张地关注着。 他在关注“鲨”会在作死的路上走得多远。 十丈、九丈、八丈……大白鲨轻微地摆着尾巴，稍稍地扭动身躯，用这种缓慢地方是在靠近，靠近到了三丈开外地方，蓄势般地停顿了一刹那。 在这一刹那，它浑身绷紧，时刻准备一扑掠过区区三丈距离，一口将迪迪吞下去。 同样在这一刹那，“鲨”自大白鲨的背上离开，双手各个握一杆三叉戟，从另外一个方向冲着迪迪包围过去。 在“鲨”看来，这无疑是在包抄，在趁着迪迪闪躲大白鲨时候，他来给出致命一击。 这是“鲨”经过先前的突袭失败，将迪迪高看了无数眼，名之为谨慎的行为。 可是落在叶萧的眼中，这种行为，就是作死啊！ 这是作死的行为。 “机会来了。”“海水浑浊，鲨鲨分离。”“算你倒霉，算你能作死，本来我没想用这一招的。”叶萧几乎是以窃笑的态度来思考的。 一息，两息，三息！ 三个呼吸时间过去，“鲨”包围到位，但见他一挥三叉戟，鲨鲨齐动。 大白鲨猛地一摆尾巴，粗壮的鱼尾扫碎了一块珊瑚礁，如怒海惊涛般大张着血盆大口，向着迪迪狠扑过来。 不过是一口咬下去，还是一尾巴甩过去，哪怕是身体一撞，不是死就是重伤。 同一时间，“鲨”也动了。 他双脚蹬在一块珊瑚礁上，脚蹼划水，如离弦之箭般，用比起暴起的大白鲨都不逊色的速度，以另外一个角度向着迪迪扑去。 到底是大白鲨距离更近，扑得更猛，先“鲨”一步，一口冲着迪迪咬了下去。 突然——迪迪一矮身，大半个身子沉下去，同时用脚后跟一挑，一块石头从海底被挑起来，准确地塞入大白鲨口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大白鲨压根没有反应过来，一口咬下去，“嘎嘣”一下，飞碎石头，还有崩断的几根鲨鱼牙齿带血喷出。 ……怎么发现的？明明已经将海水弄得如此浑浊？ 大白鲨是如此地诧异，以致于连惊怒交加都来不及表现过来，紧跟着一咬后的甩尾巴都没有做出来，木头般愣愣地跟迪迪擦身而过。 它愣了，迪迪可没愣，在擦身而过瞬间，用尽了全部力气，用肩膀合身一撞，用出了撞山一样的力气。 大白鲨失去平衡，向着一侧打横着出去。 “迪迪，放大黑。”叶萧瞄准了机会，大声地提醒。 话都出口了，他才反应过来，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是不是刚说过？ 迪迪才不管那个，叶萧声音刚在他的意识空间里响起，他就做出了动作。 一把将大黑从怀里面掏出来，冲着大白鲨横飞出去的方向，用力地一掷！ 天可怜见，大黑被掏出来时候全无准备，跟刚出生时候一样，眼睛都没能完全睁开呢，更没有能弄清楚情况，就被扔出去了。 前头，一头刚刚稳住身子，重新调转过头来的大白鲨正裂开嘴巴，返身要冲。 一片浑浊下，它压根看不到大黑。 别说是小奶狗状态下的大黑，就是恢复成神兽朱厌模样，在这样浑浊混沌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看得清楚。 这，就是叶萧所说的作死！ 本来他没打算这么早将大黑暴露出来，毕竟海狩祭才刚刚开始而已。 叶萧都准备让迪迪辛苦一下，干脆就这么跟“鲨”耗下去算了，谁耗得过谁难说，他还准备有各种符准备一一招呼过去。 没想到，“鲨”一作死，直接作出了一个浑浊天幕来，这让叶萧可以毫不犹豫，放心无比，不暴露底牌地——放大黑！ “汪~”大黑将一肚子邪火，彻底地发在了大白鲨身上，从上而下降下来，半道上飞速碰撞，好像喝水也胖一样，胖成三丈，四丈，五丈……比起大白鲨半点不小的朱厌神兽之躯，重重地压下来，看多了迪迪骑鲨，大黑来了个有样学样，一屁股坐上去，两条腿一夹，生生将大白鲨坐进海底就是一顿胖揍。 发出了第一声哀鸣的大白鲨，还处在懵圈儿的状态下，什么都没看见了，怎么就被揍了……挺着三叉戟向着迪迪扑过来，速度快成了一条白线的“鲨”也怔住了。 他对迪迪能躲过大白鲨一扑，倒也不算吃惊，不然的话，他也不用偷偷地包抄过来。 只是……那声直接从“鲨”心里面响起来的哀鸣是怎么回事？ “哥！”“鯊”惊怒交加，怒吼一声。 不知道他的声音是怎么回事，陆上听来生涩干枯，好像是鱼类在说人话。 偏偏在水里面不同，竟然可以在水里面传播，并且字字声声无比地清晰。 “哥？”迪迪和叶萧都吃了一惊。 迪迪一个念头浮出来：“是俺跟俺亲哥那种哥？”“不！”叶萧瞬间将跟迪迪类似的想法否定掉了，心想：“应该是他的，真，亲哥！”叶萧还不知道，他猜对了，一语中的。 “鲨”出身时候，的确是双胞胎之一，他还是弟弟。 只是，半兽人的生育本就容易出现各种意外，“鲨”这样的半鲨人本就是奇葩，双胞胎起来更加的奇葩。 身为弟弟的“鲨”是半兽人，身为兄长的却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大白鲨。 不管是从外形，从智力，从各个方面，除了长得特别快特别大，又跟双胞胎兄弟的“鲨”心血相连先天感应外，它就是一只真大白鲨。 一声“哥”，一点迟疑，“鲨”扑来的身躯一滞。 迪迪趁他病要他命，不退反进，一锤一刀迎了上去…… 第六百三十一章 惨遭蹂躏的大白鲨 “这一锤子是替野猪给的。”迪迪大吼着，一锤子下去。 至于在水里面，“鲨”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迪迪就管不着了，他自己爽了就好。 “这一刀……”迪迪声音顿了顿，动作丝毫不顿，一锤下去不看结果，斩象刀横扫。 “……还是为野猪给你的。”“鲨”被惊醒过来，发现顾不得大白鲨那边情况了，袭击反被袭，仓促之间，怎么可能挡得住迪迪奋力一击？ “噹”地一声，在水中亦清晰听闻，“鲨”左手三叉戟弯曲，脱手飞去，更有一缕缕鲜血飞散，显然是连虎口都裂开了。 重击下，他反而冷静了下来，灵活地在水中翻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斩象刀一击。 在“鲨”身后供他借力的珊瑚礁倒了霉，被迪迪斩象刀一扫而断，滚滚而落。 “野猪是谁？”“鲨”突兀地出声。 他的声音依然诡异，在水中能清晰无比地传入耳中，更能将里面蕴含的讥诮，清楚无比地传递。 明知道“鲨”是想激怒，但迪迪还是毫无疑问地怒了。 再是愤怒，迪迪的战斗本能不变，凭借着强大力量强行收回了碎颅锤与斩象刀后，再次挥出瞬间，依然锁住了“鲨’所有可以闪避的方向。 无论是他后退，左右闪避，甚至扑入怀中，全都闪不过当头一锤，策应一刀。 唯独在出手之后，迪迪瞳孔才骤缩了一下。 他看到“鲨”双手放下，紧紧地贴在身躯上，他是贴得如此地紧，就像是两条胳膊都黏在了身躯上了一样。 紧接着，“鲨”两条腿一样并起，如鱼尾般一摆，激射向前。 不是向后，不是左右，亦不是扑入迪迪怀中，而是向着迪迪高举碎颅锤后曝露出来的侧方激射。 那里在锤起锤落之间，只有一条缝隙，这条缝隙就被“鲨”穿了过去。 同时，还带出了一条血线！ “哼！”迪迪闷哼一声，雄壮的身躯一颤。 他低头一看，只见得腋下侧腹部的鱼皮甲裂开了一条缝隙，鲜血从中迸发了出来。 “竟然……”迪迪脑子里回放出“鲨”从身侧窜过去的一幕，其紧紧地并在身躯上的胳膊如鲨鱼鳍，亦如刀。 “迪迪，小心。”叶萧在意识空间中皱眉成川，凝重地提醒。 这个“鲨”，比想象的还要更难对付。 “别跑！”迪迪随手在伤口上一抹，不管不顾，掉头向后，斩象刀当先，斩开了海水。 追逐，逆袭，纠缠，鏖战……在浑浊未散的海中，迪迪与“鲨”展开了追逐与贴身搏斗，两人身上不住地有鲜血冒出来，旋即又冲淡在海水当中。 “鲨”大多数时候都是处在被追逐的一方，他身上冒出来的鲜血也远比迪迪要来得多得多，却也不至于到全无还手能力的地步。 双方默契地在同一片海域中纠缠着，没有一方远去，保持着始终能听到那头大白鲨与大黑搏斗动静的距离。 那一头情况比起迪迪这边还要更好，大黑闷声不响，大白鲨翻腾挣扎摔打，从一开始被压到下方狠揍后，就再没有扳回上风。 “哥~~”“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鲨”在怒吼如质问，回应他的是迪迪当头一锤。 本来被大白鲨卷起的浑浊早该沉下去，散开来，还以海底清澈，偏偏双方这一缠斗，远远地拖延了那一刻的到来。 “噗~~”“鲨”在一次本能闪避开来的碎颅锤击中，诡异地一弓背，以后背接下了那一锤，顿时一口鲜血喷出，背鳍断折，如断了脖子的脑袋一样，耷拉了下来。 他借着这股力量与迪迪的猝不及防，一头扎向了大黑摁住大白鲨狠揍的地方去。 “哥！”迪迪喊了一声，双手握紧，碎颅锤与斩象刀随时可能脱手飞出，直插向投往另一个战场的“鲨”。 “留得下他们吗？两个！”叶萧无缝衔接般地立刻问道。 “不行。”迪迪咬牙，摇头道：“这个鲨在海里面太灵活了，是因为大白鲨被困，不然俺留不下他。”叶萧沉默了一下，明白了。 现在大黑完全占据了上风，将本是主场的大白鲨按在地上一顿臭揍，好半天大白鲨都没有能扳回上风，可以想见的后面，它也别想有那么一天。 原本是“鲨”最大助力的孪生兄弟，在跟迪迪的战斗当中，反而成了牵制和软肋，让“鲨”不能逃离，在迪迪手下很是受了伤。 “真到了生死关头，或者明知道营救无望，‘鲨’肯定会跑。”“既然不能留下他，那就别暴露大黑这张底牌了，留着下次阴人用。”叶萧在迪迪的意识空间一边分析，一边说着。 迪迪有些不甘心，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等吧！”“下一次，我们有了准备，他就逃不了了。”“海狩祭里，我们就是‘鲨’的天敌。”在叶萧的安慰下，迪迪终究没有掷出斩象刀和碎颅锤，没有再紧紧地咬着“鲨”。 与此同时，叶萧一个念动，收到了消息的大黑惬意地从大白鲨身上下来，舒展着筋骨，变回了原本模样，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迪迪的身边。 这一通臭揍，大黑表示很是减压，所有的郁闷全都宣泄了出去。 迪迪强忍住不甘心，将大黑往怀里面一塞，拎着两件凶器扑腾着腿，浮出了海面。 海底浑浊尽数沉下，在上浮的过程当中，迪迪看到“鲨”站在大白鲨的背上，一边抚摸着大白鲨的后背如在安慰，一边狠狠地瞪过来。 迪迪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双方一路从水下瞪到了水上。 “哗啦”声响，一边是迪迪爬上了最近浮冰，雄赳赳气昂昂，一副胜利者俯瞰模样望过去。 一边是“鲨”踩在大白鲨背上，浮出水面，这回是连大白鲨一起浮了出来。 “嘶~~”迪迪第一眼看清楚了大白鲨的惨状，即便是敌对方，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也太惨了吧？ 大黑这是把人大白鲨怎么着了？ 迪迪很想把大黑掏出来问上一问，着实是大白鲨看起来太惨了，跟被摁在地上蹂躏了一百遍啊一百遍没有差别。 第六百三十二章 俺是你爹吗？ 大白鲨的样子到底有多惨？ 它背鳍什么的，看也看不见，惟有血糊糊的一片凹陷在背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把背鳍扯掉，连带着还扯下了一大块肉。 它全身上都是淤青痕迹，大块大块地，跟被人用脚踩在地上，拿大石磨从头到尾抡过了一遍又一遍般。 它门牙崩断……它双眼乌青……迪迪都不忍心多看，暗暗咋舌不已，惨遭这样的蹂躏大白鲨竟然还能活着出来，这生命也是够顽强的了。 嗯，心理承受能力也是。 迪迪看到这里，不得不将斩象刀暂时收起，用一只手按在胸口，将大黑重新摁了回去。 这货得意忘形，死活要钻出来，估摸着是想手舞足蹈地复盘下它是怎么把大白鲨摁在下头臭揍的。 叶萧共享着迪迪视野，同样看到了大白鲨惨状，默默地赞了一下大黑给力外，同时也明白了前头“鲨”为什么硬挨一下，以至于现在站在大白鲨背上还吐血呢，都要赶过去解救。 他们毕竟是双胞胎兄弟，估摸着有着心灵感应之类的，“鲨”能感受到大白鲨的惨状和听到求救，只是拼命一搏了。 叶萧敢拿迪迪的牛角打赌，要是这一搏还是没能救出大白鲨，“鲨”就要远遁而去，壮士断腕了。 只是那样一来，大黑的存在将彻底暴露，再想阴人就很难了。 叶萧在遗憾着，对面“鲨”又吐了一口鲜血，站直了起来，死死盯着迪迪，冷声问道：“那，是什，什么？”迪迪扬了扬锤子，呸出一口唾沫，道：“俺是你爹吗？为什么要告诉你？ 想知道，来，下来，再跟俺打一架。”听到“俺是你爹吗”这句，叶萧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意识空间里，对迪迪刮目相看，这嘴皮子功夫渐长啊，颇有几分叶氏风范。 同时，叶萧也放下心来，大黑没有暴露，对方疑神疑鬼最好，不管是留为底牌还是继续阴人，这都是极好的。 “你……”“鲨”脸都气白了，浑身煞气升腾，貌似真打算跟迪迪接着再打一架。 对此迪迪表示欢迎，当着“鲨”的面活动起了手腕脚腕来。 真要再纠缠下去，拖得久了，持续放血，就算是在海里面，“鲨”也别想跑了。 到时一碗鲨鱼肉，正好祭野猪。 恰在此时，一个声浪，排山倒海而来，如欲化为实质的浪，将浮冰海的冰山都打沉。 “嗷嗷嗷嗷~~”那是，虎啸的声音。 海天虎啸！ 迪迪和“鲨”齐齐扭头，望向海天虎啸传来的方向。 两人一起皱上了眉头。 “又是半兽人……”迪迪在心里面嘀咕着，“……第三个了！”“还真是都很强啊。”迪迪经过这么几战，愈发的热血沸腾了起来，摩拳擦掌，恨不得与那虎啸的主干上一架。 “哼！”“鲨”似乎是听出了虎啸里面的含义，眉头紧皱，迟疑了一下，冷哼了一声，在大白鲨背上一跺脚。 大白鲨转身，沉下，连带着背上的“鲨”一起没入海波中不见。 在沉入海波间前，大半个身子都入水的“鲨”扭过头来，冲着迪迪咧开嘴巴，露出一口尖牙，仿佛是在威胁着，下次见面，就用这牙口撕碎了他。 迪迪毫不示弱地扬了扬锤子，可惜“鲨”示威完就扭头与大白鲨一起彻底沉入了海中。 惟有一条白色水线，向着海天虎啸声传来方向去，数百丈外，兴许是大白鲨深入海底，连水线亦不可见。 “哥。”迪迪手痒地问道：“俺们要不要也上？”叶萧在意识空间中摸着下头，沉吟稍顷，缓缓摇头，道：“估计是我们传出去的消息起作用了。现在吃亏的是半兽人一方，我们就不用过去凑热闹了。”“‘鲨’拦不住我们，也没法拦我们了，正是解救俘虏的好机会。”“我没判断错的话，小石城那头的俘虏，至少是最重要的，肯定就在这浮冰海里。”叶萧斩钉截铁地说着，之前的判断，“鲨”驱赶的行为等等，就像是一个个路标，明确地指向了目的地。 迪迪点头表示赞同，再挠头郁闷地道：“他们藏得也太严实了，跟土拨鼠一样，俺们有得找了。”在“鲨”出现之前，他不是没找过，掘地三尺了都，还不是没有找到？ “找吧！”迪迪叹口气，就准备挽起袖子接着找。 这个时候，叶萧叹息出声：“迪迪，先处理伤口吧，话说，你不觉得疼吗？”“啊~”“嘶~~”反应过来的迪迪连连抽着凉气，觉得浑身上下，后背腋下，就没有地方不疼的。 伤口还泡了海水，不疼就见鬼了。 “疼……疼……疼……”“呜呜~~”……寻了块结实的浮冰，迪迪将鱼皮甲褪下，露出身上各处伤口，全是被海水泡白了的模样。 哼哼唧唧半天后，迪迪也就消停了，类似是伤他没少受，不特别去注意倒也不觉得有多疼。 要命的是鱼皮甲本身！ “哥，这甲还真是有问题，有点要散架的样子，破的地方全是薄弱的，俺挨了好几下冤枉刀。”迪迪哭丧着脸，将鱼皮甲晾起来，光着上半身，托着下巴，却也不觉得有多冷。 他雄壮的身躯曝露在寒风里，在这海面上都有浮冰在漂浮的温度下，竟然愣是扛下来浑若不觉。 对此叶萧表示无比佩服，要是换成了他的小身板，怕是早冻成了鹧鸪模样。 “晾晾吧，这鱼皮甲也就这样了，纪磊不还说穿几天就要脱下来晾，让它休息，不然就要出问题。 真是什么人做的？水平不是一般的次。”叶萧忍不住也抱怨了起来。 有对比，就有伤害，跟出自铠圣之手的战铠：守护相比，这鱼皮甲的工艺真心够呛，浪费了顶级材料的古代鲶鱼皮。 迪迪休息，顺带着晾着鱼皮甲的浮冰是好生选择过的。它不仅仅够厚实，能承受得住迪迪的分量，更是在顺着洋流，向着浮冰海深处去。 越往前去，海面上漂浮的冰山越多，恍若一道道铁闸，将前路封锁。 短短半个时辰里，迪迪在浮冰上打呼噜的声音就中断了七八次，每一次都是浮冰即将撞上了某座冰山，在叶萧的提醒下，迪迪连忙醒过来蹦蹦跳跳地或靠体重，或跳入水，调整着浮冰的方向。 “完了。”“前头没路了。”最后一次被叫醒后，迪迪哭丧着脸，看着一座座冰山将前方挡得严实，最近的一座更在向着浮冰撞过来，调整方向都来不及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 水下冰山，欲深大稳 “哥，俺往哪里走？”迪迪看着白茫茫一片，不是浮冰上铺着雪，就是冰山水上漂，心里面跟着茫然了起来。 “你等等，我想想。”叶萧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盘坐了下来，双手托在下巴处，陷入了沉思。 从摆脱了“鲨”的纠缠，一路向着浮冰海深处去后，他心中就隐隐地觉得怪怪的，好像忽略了什么？ 越往深处，依旧没有收获后，叶萧再回想起“鲨”临走时候神情，除却挑衅威胁外，似乎还带着讥诮的味道。 “难道……”叶萧好几次想道：“……被耍了？其实不在这里，鲨负责演戏？”每次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在萌芽里。 那也太不着调，太过胡思乱想了。 叶萧还是很清醒的，对半兽人一方来说，迪迪只是一个新面孔，哪怕是有内奸能将资格赛里的所有讯息透露出去，也不值当半兽人派上“鲨”这样的高手，如此地针对。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是我没有想到，是我忽略的！”叶萧想来想去，思想好像绕进了死胡同里，又回到了”鲨”临走前眼中的讥诮里去。 “他这是笃定我白费功夫找不到吗？”叶萧沉思着，迪迪足足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啊~”“你说什么？”叶萧是真没听见，歉然地看着迪迪。 迪迪哪里顾得上这个，着急地道：“哥，快撞上了，俺们怎么走？”叶萧连忙借用迪迪视野往外望去，果然看到一座冰山在迎面而来，用不了多久就要将浮冰碾得粉碎。 再不改变方向，迪迪继续在浮冰上头呆着，跟一头闷石头上没什么区别。 叶萧还没回答，迪迪先出谋划策了起来：“哥，要不，俺们从下头潜过去，绕过了这堆冰山再说。”……你倒是不怕冷……叶萧颇有几分佩服地看了迪迪一眼，摇头道：“行不通的，迪迪你以为冰山有多大？”迪迪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不明所以，在他看来，不就是那么大吗？用眼睛看就好了。 叶萧失笑道：“比你想的大得多得多。”“冰山浮在海面上的，怕是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大头都在海面下。”“你想要从下头绕过去，到头来只会发现，下面不仅比上面冷，还更拥挤难走……”叶萧说到一半，忽然怔住了，如遭雷击一般。 迪迪却没有察觉，摸着后脑勺傻笑。他也不尴尬，习惯了。 “那……”迪迪刚想说要不弃浮冰上冰山得了，或者干脆用游的，话到口边了，他猛地发现叶萧的不对劲。 “哥~哥~~”迪迪唤了好几声，叶萧都没有能回过神来，仿佛是被冰封在冰山里面，外面的声音传进来总是隔了一层。 稍顷，“轰”地一下，迪迪的意识空间剧震，有一道闪电横空划破，仿佛要将整个空间撕裂了一般。 “啊~”迪迪惊呼一声，旋即反应过来，能在他的意识空间里闹出这么大动静的，除了叶萧还能有谁？ 等他重新将目光落到叶萧身上时候，叶萧喃喃自语出声：“我怎么早没有想到？”“原来，是这么简单！”迪迪意识空间里的闪电横空，正是叶萧福至心灵引起的异象。 在那一瞬间，他终于想到问题所在，猜到半兽人隐藏俘虏的所在了。 “冰山！”“就在冰山里面。”叶萧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可是……”迪迪还没有想通，话说到了一半，冷不丁地想起刚才的话题，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问道：“冰山下面？水下面的部分？”叶萧点了点头，道：“对，就是那里。”“冰山之上，曝露于外，要嘛山体透明，要嘛引人注意，全都不是藏人的好地方。”“水面之下的部分则不然。”“够大，够隐蔽，只要没有想到这一点，就是将整个浮冰海来回拉网搜罗上几遍，也别想找出一根毛来。”叶萧和迪迪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忒也狡猾！”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半兽人这么安排，最是合乎情理。若不是叶萧跟迪迪在解释冰山在水上水下部分的时候灵光一闪，怕是就得错过去了。 “哥，那是……哪一座？”迪迪举起一只手，疑问出声。 他在外头先驾冰筏，后乘浮冰，越往浮冰海深处去，所见冰山越多，不敢说数百，几十总是有的。 按叶萧所言的，冰山曝露在水面上部分，连它整体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换句话说，沿途所见的冰山，随便哪一座都能装下人来。 真要一一找过去，这个工作量不小啊。 叶萧哈哈一笑，道：“迪迪，没那么复杂和麻烦，其实很简单。”他说话时候信心十足，有一种尽在掌握中的感觉，与此前如无头苍蝇般眉头紧皱的状态大不相同。 想到了问题所在后，叶萧好像在脑门上开了天窗，太阳光沿着裂缝灌注进去，一切都亮堂堂的，演武阴霾散了个干净。 他的思路愈发清晰，言简意赅地道：“藏人如埋钱，能深则不浅，能隐则不显。 故，不会是在浮冰海外围，定在深处。”叶萧这个比喻简单易懂，迪迪听懂后想到不用回头那么多座冰山一座座找过去，顿时就咧开嘴巴笑了。 “藏人如藏宝，能束之高阁，不置危墙之下。 故，不会是随时可能崩解的小冰山，只会是大冰山。”叶萧说话同时，随手在意识空间当中抹过，一幕幕冰山自发崩解，或是彼此碰撞毁沉的景象，不住地浮现又消散。 这些景象全是他们一路过来，亲眼所见，集中在此时还原，如刚发生在眼前。 迪迪连连点头，换他也不会将重要俘虏藏在天知道什么时候就沉了的小冰山里。 叶萧砸吧了下嘴巴，本来还打算再来个藏人如藏某某的，想了下没合适的，索性直接道：“藏得再仔细，总有被发现的可能，就是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 那么，真要出现那种情况，就要快速聚集人手对抗、伏击、包围、反杀等等，地方必须不难找，要显眼，不然等人找到了，赶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并且，还要基本不能移动，不然别敌人围上来了，自己人还在四处找。”叶萧顿了顿，要说出结论，迪迪强先总结道：“浮冰海深处，冰山欲其大，欲其稳。”“俺说得对不对？”迪迪对上叶萧吃惊的眼神，一条不存在的尾巴翘了起来，在头顶上摇…… 第六百三十四章 一座冰棺一个人 “对！”“很对！”叶萧对迪迪刮目相看，没想到向来神经粗大，连脑子绣了都懒得动的迪迪，能做出这么精确的总结来。 “欲其深，欲其大，欲其稳。”叶萧重复了一遍，对迪迪比起了大拇指，打趣道：“就凭着这九个字，半兽人那边就得引你为知己。”“啊呸，俺才不跟他们知己呢。”迪迪一副受到了侮辱的样子，嗤之以鼻。 “行了，别翘尾巴了，找吧。”最后两个字吐出来，叶萧神色一凝，迪迪也收起了作怪的神情，齐齐认真了起来。 他们本就靠近浮冰海深处，不然也不会座下浮冰眼瞅着就要撞上冰山。 在意识空间里耽搁了一下，两人达成共识，迪迪霍地抬头时候，“嘭”地一声，浮冰轰然撞上了冰山。 冰山也在迎面撞过来，倒也说不清楚是谁撞的谁，但谁吃亏却是一目了然事。 迪迪两臂张开如雄鹰一般，脚下如长空空落落的，浮冰崩解溃散于汪洋，只有卷起碎冰的海水受到两侧挤压在掀起来，好像一只大手要将迪迪拉下水去。 还没有找到目标，迪迪可不想下去泡着，保持着雄鹰展翅姿势，在浮冰被撞得支离破碎同时，他两脚用力腾空而起，扑到了迎面撞来的冰山上。 下一刻，迪迪四足并用，攀上爬下，时而驻留一座冰山观察，时而落到浮冰面上奔跑，时而又在冰山与冰山之间纵跃。 偌大浮冰海深处的天地茫茫一片，又静静地沉默，只有迪迪一人身影好像跳蚤一样，没有一刻安生。 他还没有找到符合那六个字的冰山！ 渐渐地，迪迪一边搜寻，一边深入，来到了浮冰海深处的深处。 这下，他不用担心再下去泡个冷水澡，然后敌人还没有见到，就先冻出个好歹来。 在浮冰海深处，冰山不再漂浮移动，冰山与冰山之间亦不再碰撞，惟有彼此间挤压般的运动还在，时不时地就会挤得两山之间的冰面破碎。 海面在此处不见，只有厚厚的冰层覆盖，在冰山之间挤压中发出龟裂的声音。 每当厚厚冰层轰然破碎之际，海水才获得了喘息的间隙，能冒出头来，卷起个大浪宣示存在。 迪迪就在冰面上狂奔着，一直到看到了一座冰山远超同侪，巍峨屹立。 “是它了吧？”迪迪自言自语出声。 路上他看到了很多冰山，最大不超过面前这座的一半；前头左右还有冰山无数，恍若是拱卫在狼王旁边的家犬，无不矮去一头。 “就是它了。”“没有比它更符合那九个字的了。”迪迪摩挲着双手，掌心手背一起给搓得热乎，心紧张地悬起来。 这要再不是，一切判断推翻，迪迪觉得他能死过去，这折腾得够够的了。 “下去？”“下去！”迪迪问，叶萧答。 迪迪心里立刻就有底了，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连碎颅锤和斩象刀都懒得动，扭身下蹲，重重地一拳捣出去，砸落在冰面上。 “乓！”迪迪脚下冰面剧震，以拳头为中心，龟裂纹路蜘蛛网般蔓延开来。 顷刻之间，迪迪脚下方圆丈许冰面遍布裂纹，再支撑不住牛魔人的体重，连人带着冰面猛地向下一沉。 转眼功夫，冰面上多出一个丈许大坑，少了个魁梧迪迪。 “咕噜噜~~咕噜噜~~”迪迪嘴巴吐着泡泡，在水里面向前游去，一边游，他一边竭力睁大眼睛，向前望去。 冰面上没有厚厚一层积雪覆盖，光线还能透入其中，迪迪能清楚地看到左近有一条条肥硕的大白鱼好奇地在左近游动着，还有不怕死的凑过来拿鼻子顶一顶迪迪，再摇着尾巴摇头晃脑一般地游开。 “俺是没空，不然非得拿你们加餐不可，真肥啊，做成鱼脍指定好吃。”迪迪吞咽了口唾沫，两条胳膊一划腿一蹬，窜出一大截，惊散大白鱼无数，一抬头见到了冰山的水下真容。 一个字：大！ 两个字：很大！ 三个字：非常大！ 迪迪忍不住后仰了一下，好像靠得太近了，对方太大了，看不清楚全貌一般。 巍峨冰山在水面上部分，有点三角形状，水下部分则不然，好像一个不规则不平滑的圆筒向着深海处延伸出去。 即便是到了最深处，也没有收口，而是露出锯齿般的边缘，中间向上凹陷，仿佛中空一般。 迪迪不知道是不是水下真有水面上冰山的九倍大，反正目测起来，七八倍是妥妥的。 “靠过去看看。”叶萧忍不住在意识空间中出声提醒。 不仅仅是迪迪紧张，叶萧也紧张来着，这一回要是再一无所获，他都打算放弃先营救最重要人物的打算，干脆加入海狩祭的正面战场，大家打个痛快算了。 要不是怕打草惊蛇，叶萧恨不得让迪迪就那么狂奔到冰山上去，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真要是把人藏在下头的冰山下，上头多少也是要留下痕迹的，总不能如迪迪这样砸破冰层，直接游到下头去吧？ 负责藏人的半兽人自不会有事，被藏的俘虏估摸着得冻死在海里。 迪迪这般体魄，在冰层下头向着冰山游去时候，还冻得瑟瑟发抖呢，小石城这边被俘虏的那个老妇人，半道上就嗝屁了。 即便明知道对方肯定是从上面凿开冰层进去的，只要人真在这冰山下头，上面绝对会留下痕迹，叶萧还是强忍着让迪迪从水下过去。 “半兽人不会那么大意连个留守都没有，怕是不仅有留守，那个‘鲨’还把我们的存在传递过来了。”“对方不说严阵以待，时刻关注总是有的，不能冒险。”叶萧说服了自己，又说服了迪迪，所以现在迪迪只得忍着快把他冻抽筋了的冰寒，向着冰山下头不住地潜过去。 越是靠近，水下反而越是明亮，犹如深夜从黑暗处走向点亮着烛火的房子一样。 冰山仿佛在放着光。 “不是冰山在发光，是头顶的冰层薄了。”叶萧回应着迪迪的疑惑，本来没有当一回事，毕竟冰山之间互相挤压，附近冰层破碎了重凝，比起其他地方更薄更容易透光那是正常事。 这个正常，一直到迪迪和叶萧一起看到了一个人，才变得不正常了起来。 “他……”“他……他怎么在这里？”迪迪震惊地手指前方，在水下冰山的边缘，一座冰棺一个人，在他触不及防的时候地闯入了视野…… 第六百三十五章 石化，送葬 “他？”“怎么会是他？”叶萧的震惊，不下迪迪。 “快，快过去看看。”叶萧的催促迟了一步，迪迪在那之前就奋力地游了过去，打出的水花让周遭白花花一片，想再看到刚刚惊鸿一瞥的冰棺与棺中人都不能够。 只用了三个呼吸不到的时间，迪迪两条粗壮胳膊撑在水中冰山山体上，仿佛要发力推动冰山一样，强行停了下来。 迪迪的脸距离最近冰山只有一条胳膊的距离，凑过去一看，更是几乎脸贴着脸。 隔着一层冰，几乎就要贴在——另外一张脸上。 ——一张熟悉的脸。 冰封在寒冰当中，脸色本当苍白，可就是苍白了，比起寻常人还是显得黝黑。 这么黑的人，叶萧和迪迪最近只认识了一个，还刚刚分开不久——黑厮！ “黑厮！”迪迪拍了一下冰面，冰屑四溅。 “哥~”迪迪还处在无比震惊当中，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叶萧毕竟是隔了一层，自意识空间中看着这一切，已经反应过来了，沉吟道：“黑厮脸上全是痛苦挣扎扭曲之色，又带出几分解脱一样的放松。不像是苦战至死，倒更像是缠绵病榻多年后断气的。”痛苦……解脱……迪迪恍惚地想着，想起的是不久前分开时候，黑厮距离绝望只有一步之遥的恐惧，源自体内虫子听到的召唤声音。 “难道……”迪迪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往上直冒，几乎要冲出顶门。 浸泡在冰水当中这么久，他都没有感觉到过这种寒意。 “应该是的。”叶萧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推测道：“黑厮到底没有能控制住体内的虫子，反倒是反过来被虫子们控制住了，响应了召唤了。 他以为在逃离，在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却在不知不觉中掉头，绕了一个圈子还是来到了这里，然后在全无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人杀死。”叶萧顿了顿，借用迪迪的视野观察了一下被冰封在冰棺当中，与冰山水下山体合为一体的情况，继续道：“黑厮死后，被人随手从冰山上扔了下来，砸破了冰面，沉入了水中。 然后，黑厮的尸体为水流推动，推到了水下冰山山体边上被冻住了，寒冰如棺椁，将他的死状保存了下来，一直到被我们看到。”叶萧说完，想起了越是靠近冰山水下就越明亮的一幕，本以为是冰山互相挤压导致冰面破碎，新凝成的变薄了导致的。 现在看来，冰面变薄的确是新近凝成的，却不是见得是冰山挤压导致冰面破碎，而是被黑厮的尸体砸碎的。 叶萧的注意力，重新又落到了黑厮的尸体上，凝神一看后，即便是身处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他依然感到通体寒彻，有说不出的寒意从胃里面升腾出来，引得胃部一阵阵痉挛般的感受。 他要是处在自己的身体里，这种胃部痉挛般的不适，叶萧怕是直接就吐出来了，现在在意识空间中，到底只是一种感觉罢了，看到黑厮惨烈死状后的本能反应。 前头没有细看就罢了，现在一细看，就会看到黑厮身上几乎没有一寸好皮肉，全是什么东西从他体内钻出来留下的裂口，一条条皆如扭曲的婴儿嘴巴一样，仿佛在记录着黑厮死前的无比痛苦。 “看来还真是虫子造反。”叶萧叹息一声，道：“宠圣真的错了，如果这真是战士的道路，那么以后面对半兽人，战士就没有了路。”“咦？”叶萧冷不丁地注意到了另外一点，多少冲淡了恶心不适的感受。 同一时间，迪迪伸手指着冰层下面的黑厮，诧异出声：“哥你看，他身上那是……”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第一时间没有注意到黑厮身上惨烈的伤势是有原因的，正是这点原因，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黑厮浑身上下，但凡曝露在外的皮肤，全笼罩在一层灰蒙蒙里面。 这层灰蒙蒙就像是杵在荒郊野地多时的石像，比起簇新来，反倒更能掩盖石像上的裂缝。 迪迪在问出声来时候，下意识地贴近过去，要看个仔细。 叶萧借用他的视野，同样凝望了过去。 下一刻，两人异口同声：“石化！”他们分明看到黑厮灰蒙蒙的外表，赫然是一层石皮，有那半剥落处清晰地体现了这一点。 更可怕的是，即便是剥落出一层石皮处的地方，依然能灰蒙蒙地不见血肉模样，仿佛黑厮外表有厚厚的一层，已然石化。 “哥，这是什么手段？”迪迪倒抽一口凉气，彻底从全无准备地看到黑厮尸体带来的震惊当中回过了神来。 毫无疑问，黑厮身上除了虫子破体而出外，没有其他伤口，就是这么一记石化，变成了眼前模样。 “要命的手段！”叶萧在意识空间中神情凝重，觉得黑厮的尸体出现在这里，直如天意一般。 黑厮就像是死则死矣，死后依然能用尸体说话，给叶萧和迪迪以警告。 “迪迪，把黑厮弄下来。”叶萧沉默了稍顷，开口说道：“他活着的时候可不想来这地方，死了，就让他走吧。”想到上次相遇时候，黑厮脸上的惶恐与惊怖，对通过体内虫子感受到召唤之害怕，叶萧就觉得让他继续留在这里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迪迪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以斩象刀纵横数刀，仗着水下无声，亦不怕惊动了冰山中的半兽人，轻而易举地将黑厮连带着包裹住尸体的冰棺，一起从冰山上解了下来。 “虽然俺们不是兄弟，但还是——一路走好！”迪迪脚踏冰山，双手用力一推，将黑厮冰棺推入了不远处的暗流当中。 暗流推动，冰棺沉浮，渐渐远去不见。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黑厮才是真正摆脱了体内虫子的控制，真正远离了这个让他本能恐惧的地方。 迪迪看了看推出冰棺的双手，心里有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短短时间里，先是野猪再是黑厮，他这双手，已经送葬了两个人。 一个土葬，一个海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个人不是纪磊，不是纪灵……迪迪摇了摇头，转身向着冰山下头潜下去。 等他潜至深处，就要从冰山底部进入的时候，叶萧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等等。”“还有一个事情要做。” 第六百三十六章 冰封柱中人 “啥？还有事做？”迪迪诧异出声，四肢划动，悬在深水处，落了个不上不下。 在他头顶上方，俨然是在夜里仰望星空一般，说不出的深邃颜色。 那是冰山的底部，在向内、向上凹陷，比起从外头冰山山体里往里面凿，毫无疑问自此向上要容易得多。 迪迪下意识地就选了一个最轻松的路线。 “嗯，再取一张听潮符。”叶萧在意识空间里一副若有所思模样，摸着下巴吩咐道。 “哦~”迪迪自无不可地应下，掏摸出蔚蓝色符箓来，捧在掌中，呼地吹了一口气。 “哗~~”一捧蓝光迸发，蔚蓝四散开来，每一个光点吸附了深海水，凝成了一条条游散开来的小小鱼儿，恰似珊瑚虫一代代地聚族而居，小小的虫儿造出了巍峨岛礁。 旋即，一如之前，有暗流之响，波涛之音，漩涡之声……汇聚而来。 只是这一回没有了大白鲨在暗处潜伏，迪迪听在耳中，很快就从新鲜到无趣，不知叶萧在此浪费一张符箓是为了什么？ 好半晌，就在迪迪身上的“水下呼吸”都要失去效果之际，他心中终于传来了叶萧天籁一样的声音。 “好了，走吧！”其实还是普通音调，熟悉嗓门，跟话里面内容一叠加，迪迪就觉得是天籁了，没两样。 “噌”地一下，迪迪脚踩水手划水，如离弦之箭，向上直窜。 自下而上，窜入冰山正下方向上向内凹陷进去的大窟窿里。 入得其间，除了脚下，各方皆冰，仿佛是一口倒扣过来的冰盆子。 毕竟是在上浮，冰山内部形成的空间里又分外地让人觉得压抑，迪迪用了最快速度，很快就跟一个人站在低矮房间里，向上伸手摸到了屋顶一样，“嘭”地一下，双手撑住了冰山内部的上沿。 到底是自然形成的冰山，不是人工抹平的屋顶，触手处粗糙凹凸不平，迪迪双手跟攀岩时候一样，抓牢着固定住在那里。 以水中浮力，迪迪即便是不如此，也会被托着贴到冰山内部之顶去，他废这事是因为在上浮撑顶的瞬间，他惊鸿一瞥似乎看到了什么？ “哥，你看。”迪迪一边呼唤，一边将整张脸贴在上头的冰面上，也不怕膈得慌。 他这都把脸贴上去了，眼睫毛几乎粘到了冰块上，也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迪迪能看到的，就是叶萧能看到的，他一样分不清楚那是什么？ 不过不需要知道是什么？只要确定有什么，就足够了！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迪迪，后面看你的了。”叶萧声音里带出几分兴奋来，用充满鼓舞的语气说道。 “啥？”迪迪有点傻眼，这时候不应该是叶萧再高喊一声“借身体一用”，然后在大黑的哭声里一记道术破开厚厚的冰块吗？ 在意识空间里，叶萧感受到了迪迪的迟疑，翻了翻白眼道：“那是不是我们的目标还不好说呢，冰山里头到底蹲了几头半兽人更不好说，闹出大动静是好玩儿的吗？”“一个字：挖！”叶萧斩钉截铁地下了断语，迪迪只好耷拉着脑袋干起了苦力。 真心是苦力吖。 迪迪一挺腰，脚蹬冰顶借力下沉，然后顺势抽出斩象刀，循着上浮的劲头，凭着斩象刀的锋利，一刀刀地卸起冰块来。 一般无二动作，一次次重复，一块块地卸冰，一点点上挖……迪迪麻木地动作着，感觉自家不是来深入虎穴救人的，分明就是往家里冰窖运冰的。 仗着斩象刀长度够，他每次卸下的冰块都是好大块头，装个把自个儿全无问题。 这种枯燥动作最容易使人麻木，迪迪还必须保持注意力集中，不然一不留神闹出了大动静，前头的辛苦就算是跟那些卸下来的大冰块一样，扔水里了！ 好在随着大块大块的冰块被卸下去，隔着厚厚冰层能看到的模糊影子，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隐约地，能看到那是一个人影……“刷！”迪迪挖到后面，有了盼头，精神头反倒起来了，动作越来越快，某一次一刀插进冰块了，忽然有一脚踏空了一样的怪异感。 “停！”叶萧连忙出声提醒。 迪迪动作顿时就轻柔了起来，凭着腕力，缓缓地转动斩象刀。 “沙沙沙~~”冰屑洒落，融入水中，用了数十个呼吸的功夫，迪迪才将斩象刀转了一个大圈子，回到了起点。 斩象刀一抽而回，迪迪头顶的冰面晃动了一下，足足有数尺方圆的冰块就要坠了下去。 迪迪连忙伸手一拖，托着冰块离开冰山内部之顶，不发出半点声音地向着旁边一推。 顿时，头顶上一个大窟窿豁然出现，正可容得迪迪这样的大块头进出。 “果然有个空间。”迪迪将斩象刀收好，双手向上抓住大窟窿的边缘，用力一撑，缓缓地出水，一样不发出半点声音。 他脑袋刚刚冒出水面，便控制不住地深呼吸了一下。 一口冰凉凉的空气入腹，好像将肚肠全掏出来清洗了一遍，又原装回去了一般，说不出的舒泰。 迪迪都来不及吸第二口，眼睛一直，为冰山当中空间里的景象所吸引。 这是在冰山的山腹间，一个宽敞的大空间，就像是冰封成山的时候，一不留神包裹了一个大气泡一起冰封起来一样。 冰山山腹中并不平坦，或有钟乳般的冰柱从上而下倒插，或有冰柱自下而上生长，目之所及，尽是晶莹剔透的冰块构成的水晶宫般景象。 唯一的例外，就在一根拔地而起的冰柱上。 冰柱如石笋而长，一个老妇人衣衫褴褛，掩盖不住冲淡平和，被绑在冰柱上。 她就像是在被绑在冰柱上后，又被人在身上泼了好几桶的水一样，一层不厚不薄的冰将她与冰柱冰封在了一起。 乍一看，恍若冰封柱中人。 “是她！”迪迪眨着眼睛，回魂。 “就是她！”叶萧在意识空间中猛挥拳。 这个老妇人，哪方面都跟小石城方面最想要找回的重要人物一模一样。 第六百三十七章 再借身体一用 “啊~”迪迪忽然低呼一声，若不是反应得快把嘴巴捂上了，怕是在这冰山山腹里能回荡出隆隆巨响。 “哥~”迪迪指了指冰封在柱中的老妇人，问道：“她……她不会被弄死了吧？”说话间，他声音压得极低，脸上全是担忧之色。 “应该不会，默契养成了，就没有那么容易破坏。”叶萧说是这么说，还是让迪迪上前，将手按在了冰柱上。 迪迪手按冰柱，就在老妇人被冰封住的位置，掌下冰层不厚，好像稍稍用力，就能按得塌陷下去。 “希望……还活着……”迪迪嘀咕着，深呼吸了一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意识空间里，叶萧做出了一般无二动作。 以迪迪的手臂为桥梁，视冰封为纱帐，全神贯注下，迪迪和叶萧的精神融合在一起，向着冰封柱中透入。 “砰~砰~~砰~~~”依稀，有微弱的，间歇的，心跳的声音。 “刷~刷~~刷~~~”恍惚，有红光在火焰般地跃动，像是燃烧了一个晚上的篝火，乍看是熄灭了，当有风时，死灰复燃一般。 “活着！”迪迪睁开眼睛，松了口气。 叶萧松了口气，旋即又凝重了起来。 在凝神感应的时候，他不仅仅感受到了冰封柱中的生命气息，还察觉在另外一个地方，有一股诡异的生命火焰在蓬勃燃烧着。 叶萧示意了一下，迪迪偷眼望去，果然发现在冰山山腹角落，有一个坡度直指向上。 “在那里？”迪迪在意识空间中，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估计是。”叶萧点了点头。 他们说的是意料当中的，在冰山内部，守护着俘虏的半兽人。 既然是重要俘虏，就没有道理去赌小石城这边死活找不到，安排强者就近守护那是题中应有之意。 半兽人一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叶萧他们不走寻常路，直接判断出监牢所在，从水下生挖了上来。 这就跟大宅院有铜锁铁索把手，窗户却忘了关道理是一样的。 迪迪发现这一点后，缩了缩脖子，浑身上下洋溢着“偷偷地进村，出声地不要”的气息，小心地伸出两只蒲扇大手，在冰封住老妇人的薄冰层上按动着。 叶萧本来还要提醒他小心来着，别发出了声音惊了看门狗，一看他动作，顿时放心了下来。 迪迪用的是劲，不是力，手掌按压过处，薄薄冰层龟裂纹路密布，偏偏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 足足十个呼吸的功夫过去，迪迪深吸一口气，双掌用力，跟剥蛋壳一样，将笼罩住老妇人头部的整块碎冰一起拿了下来。 “好了。”迪迪小心地放下虽然布满了龟裂，还是一整块的冰，再直起腰望向老妇人。 老妇人在笼罩头部的冰块被剥去后，眼皮跳动，脸颊肌肉抽动，嘴唇亦在颤动，仿佛随时可能苏醒过来。 迪迪紧张地看着，手掌成弧形，分明是随时准备捂口免得老妇人刚苏醒没有弄清楚情况，再把狗招来。 他的大手就打开在老妇人面前一根手指距离，悬在那里，好半天没有能落下。 “不对！”叶萧紧张地出声提醒。 迪迪也发现不对劲了。 老妇人神情痛苦，像极了在噩梦当中，明明知道是梦魇，强行想要醒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一样。 表情痛苦也就罢了，以迪迪的性子，说不定大手抓住人脑袋就开始要晃，不信晃不醒。 要命的是，一层薄薄的霜，由内而外，慢慢地覆满了老妇人的脸庞。 脸庞、头发，一层霜白，恍若刚刚从暴风雪中跋涉而出。 “这……这是……”迪迪不敢动了，不进反退，退出一步，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只是片刻功夫，他用了好半天才剥落下来的冰层，重新凝成，定格了老妇人痛苦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叶萧一样全程看完了这一幕，摇头叹息出声：“我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哥~~”迪迪茫然，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了，疑问出声。 “她不是被冰封在冰柱上的。”叶萧皱着眉头解释道：“她只是被绑在了那里。”“可是……”迪迪挠头，想问这不是冻住了嘛。 “大黑！”叶萧没有回应他，反而在意识空间里大喝一声，其声回荡，震得大黑从迪迪怀中直接滚落了下来。 “呜呜~~”大黑双抓抱头，呜呜有声，又知道抗拒不得，伸长了脖子，别过去脑袋，一副慷慨就义模样。 “再借身体一用！”叶萧压根不看它耍宝，口称借，实际行动上完全没有等身体主人同意的意思，强行上马。 大黑哆嗦了一下，又哆嗦了一下，睁开眼睛后神情顿时就不同了。 它还是小奶狗模样，在睁开眼睛的同时人立而起，一根胸前毛拔出，迎风而涨，在大黑的小爪子间长成了纤长流火模样。 “疾！”叶萧的声音，只在大黑和迪迪的脑海当中回荡，但见大黑爪子左右挥动，毫毛上迸发出火光来。 不再是流火般光泽，是真的有火在流动，并在末梢处迸出连绵不绝火星来。 叶萧控制着大黑身躯，双爪持喷火的毫毛，扭头瞥了迪迪一眼。 迪迪极其默契地秒懂，蹲身下来，双手捧着大黑在掌中，再直起身将它捧到了老妇人面前。 神兽朱厌毫毛恰似一根流动着火焰的丝带，一下下地，温柔无比地拂在了老妇人面上冰层。 冰层融化，蜡烛一般，不住地变薄，透过。 火焰飘带几乎拂在老妇人脸上，拂过额头，抚过脸颊，绕着轮廓打着旋儿。 迪迪就剩一只手捧着大黑，另外一只手捂嘴巴上就没有拿下来过。 不这样，他早叫出了声来。 每看到火焰飘带拂过老妇人脸庞时候，他总觉得会把火撩起来，然后“噌”地一下，不是冒烟就是焦炭状。 他的心算是白操了，叶萧掌控得极好，仿佛是走在钢丝上，明明每下火焰都撩焦了老妇人脸上汗毛，就像女孩子家出嫁时候开脸一般，区别只在汗毛不是用绳子绞掉，而是用火去撩。 整个过程在叶萧耐心地操控下，持续了十余个呼吸时间，不知多少热力透入老妇人体内，与从她体内喷薄而出的寒气互相抵消。 渐渐地，一抹红润，仿佛是在中午太阳下晒伤了的红，在老妇人脸上浮现了出来。 第六百三十八章 寒毒，蛇血 “成了吗？”迪迪捂嘴的手不知何时放了下来，依然是屏气敛息模样。 这回不是怕招来了看门狗，纯粹是紧张的。 同时这么半天看下来，迪迪也明白了叶萧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敢情老妇人还真不是被冰封在柱子里，真只是单纯被绑在这个地方。 只是，在老妇人体内，有一股寒气盘亘不去，恍若她本身就是万载寒冰，在不住地喷薄出寒气，自个儿冰了起来。 恰似在冰窟窿里冰了许久的一壶酒，在取出曝露在空气中后，很快在外面凝出了一层霜一样。 诡异的是，体内盘亘着那样的一团寒气，老妇人竟然还活着。 迪迪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清楚地捕捉到了老妇人脸上红润，以及跳动得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一样的眼皮。 叶萧一样看到了这一幕，本就快控制不住的道力勃发，大黑爪子间的毫毛火光一闪，流转一条火线，“嗤”地一下，刺入了老妇人的眉心。 堂堂神兽朱厌的毫毛寸寸飞灰，老妇人的眼皮不再颤抖，而是缓缓地睁开，裂出了一条缝隙。 茫然、错愕、惊喜、惶急……诸般复杂，走马灯般地了老妇人眼中流转而过。 她嘴唇微张，像是想大叫出声，其着急无比神色让迪迪都怔了一下，没来得及堵上老妇人的嘴巴。 旋即，迪迪发现，压根也没有不必要堵。 老妇人发出的声音细微如蚊蚋，近在咫尺情况下，他都要俯身，低头，贴过去耳朵，方才勉强听在耳中。 她就说了一个字：“血……”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其声堪堪入耳，老妇人脸上一片白霜就闯入眼中。 她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喷薄着寒气，顷刻之间，白霜覆满，再凝成冰，报复性地将老妇人重新冰封了起来。 解冻用了十余个呼吸时间，冰封只要一刹那。 “嘶~~”迪迪见状倒抽了一口凉气，以老妇人表现出来的情况，她体内寒气之恐怖，足可将他这样血气旺盛者一样给冻成冰疙瘩。 “果然是……”叶萧声音凝重：“……寒毒！”盘亘体内，融进血液，沁入骨髓，发诸于表的寒气，名之寒毒！ 老妇人在最后体内寒气反弹般地爆发，终于让叶萧确认了这一点。 意识空间中，叶萧沉默了一下，问道：“迪迪，刚刚老妇人说什么来着？你听清楚了吗？”迪迪不太确定地道：“好像是……血！”“嗯，我听着也像。”叶萧摸着下巴，沉吟良久，道：“刚刚我迫入她体内的热量，足以将一个人烤熟，对寒气的消磨却只是皮毛，看来靠着这个想救人怕是难了。”迪迪同样面露为难之色，微微颔首。 他们不是不能将老妇人从冰柱上凿下来整个带走，只是那样动静就太大了，并且不知道对方布置，天知道会不会惊动了对方。 他们也可以如之前一般，不住地消磨寒气，虽然花费的时间长点，但总能消磨得干净。 偏偏这条路，其实是最不能走的。 寒气盘亘成了寒毒，就不再是简单地消磨和抽取的问题了，到了某个临界点，它很可能会全面爆发，直接将老妇人致命。 “没想到，他们还挺谨慎。”左右为难下，叶萧恨恨出声。 明明没有惊动看守者，却被寒毒难住，这就跟半夜爬进了女孩家闺房，掀开被子看见女孩子她爹一样的郁闷。 “要不……”迪迪嘟囔着，不太确定地问道：“……试试？”试试什么？ 你想试什么？ 恢复了身体控制权的大黑警觉过来，警惕地望向迪迪。 好死不死，它望过去时候，迪迪同样扭头看向它。 迪迪的目光当中，少了几分憨厚，多了几分无辜，像极了要使坏时候的小道士。 这哪里是迪迪的目光，分明是叶萧借用着向着大黑看过来……看过来……“呜呜呜~~”“偶才不要放血呢~汪~”大黑浑身汗毛乍起，抱住迪迪的大腿，压着嗓门开始嚎。 嚎了几声，它小意地抬头一看，还是无辜的目光在望下来，又平添了几分睿智。 更像叶萧了~！ 大黑吓得直哆嗦，放开迪迪大腿，满地开始打滚。 ……偶才不要放血~血~血~~~大黑也算知趣，难为它又是抱大腿，又是嚎丧，顺带着满地打滚，竟然没有发出多大动静。 也就是因为这个，迪迪才一直没有出手镇压，饶有兴致地看它表演。 “还是算了。”叶萧终于收回了目光，摇头道：“老妇人话没说完，也未必是那个意思。”“罢了。”“三借身体一用！”叶萧声音回荡出迪迪的意识空间，传入大黑的脑海当中。 “刷”地一下，大黑不滚了，人立而起，脖子也不扭开，一副期待样子，就像在说：就管用，别跟偶客气。 跟放血比起来，拔根毛算什么？ 算什么？ 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选择，大黑做得可溜了。 叶萧看着它的小模样，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摇着摇着，他的身影在迪迪的意识空间中慢慢模糊。 大黑眼中神彩一变，有胸前再揪下一根毛，迎风一甩，流火而长。 早先的一幕重演，冰层化开，白霜融去，老妇人脸上再次有了血色。 这一次，叶萧愈发地耐心了，拿出烤香肠时候的细心劲儿，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不疾不徐。 “沙沙沙”地，神兽朱厌毫毛从末梢开始一寸寸地飞灰，在叶萧全神贯注地掌控下，毫毛又在一寸寸地递出去，恍若一根在燃烧着的火柴，可以一直燃至烧灼到了手指。 大黑爪子一松，最后一截毫毛落下，半空中化灰。 它龇牙咧嘴地甩着爪子，明显被火焰撩到了，又不敢呼痛，生怕叶萧一个不耐烦就抓它放血去。 叶萧和迪迪哪里有空理会它？ 他们紧张地看着老妇人脸上变化。 寒毒好像被压住了一样，一时没有爆发出来，老妇人缓缓睁开了眼睛，这回兴许是间隔较短，她眼中没有了茫然、惊愕等等，惟有一点惶急与欢喜在交织。 老妇人嘴唇颤动着，苏醒第一瞬间就脱口而出：“血，是蛇血。”短短四个字，艰难地吐出来后，老妇人嘴唇瞬间褪去红润浮上青黑，再转为寒霜的白，蔓延覆盖到整张脸……这一回，寒气爆发得稍稍缓了一点，老妇人还来得及用眼睛表达出了复杂的含义。 有求救，有担忧，有祝愿，有安慰……叶萧和迪迪的确从老妇人的眼中读到了安慰，就像是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在夕阳下说：不行就放弃吧，没关系的。 “哥。”迪迪从重新被冰封的老妇人身上收回了目光，在意识空间中问道：“蛇血是什么鬼？” 第六百三十九章 少年绝美，蛇发如瀑 “蛇血吗？”叶萧若有所思地道：“这个估计要到上头去看才能知晓了。”“呼~~”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大口喘气的声音，跟心头一块大石头咕隆一下落地了一般。 那是大黑在大喘气，安心了总算，原来是蛇血，不用它放血了。 “刷”地一下，迪迪一眼瞪了过来，吓得大黑一哆嗦，先是无辜地眨着眼睛，继而反应过来，两只爪子捂嘴巴上。 完了，动静大了点。 冰山山腹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迪迪扭动脖子，望向向上延伸的坡面。 稍顷，“沙沙沙”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是什么粗糙的东西，在光滑冰面上爬行。 “嘶~”迪迪牙疼般地抽气，有着老妇人前面“蛇血”的说法，他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蛇！ 意识空间里，迪迪摸着胳膊，好像要把站起来的鸡皮疙瘩重新抹平一样，对叶萧道：“哥，俺小时候在岛上，最喜欢到海边看蛇。”“俺们岛上有一种大蜥蜴，喜欢把蛋下到沙滩上，再用沙子盖住。时候一到，小蜥蜴孵化出来，巴拉开沙子，跑向蜥蜴群归队。”“每当这时候，沙滩上就会冒出好多蛇开饭，它们‘哗’地一下看到小蜥蜴冒头就会全扑过去，然后整个沙滩上就全是‘沙沙沙’的声音。”迪迪越是往下说，摩擦着胳膊的动作就越快，仿佛回到了苍月岛，重新编程小牛魔人看群蛇捕猎。 他的形容是那么地绘声绘色，结合上头冰层处传来的声音，叶萧在脑海里面轻易地就脑补出了群蛇扑出捕猎的景象。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上去吧。”叶萧叹了口气，吩咐道。 既然想要解救老妇人需要蛇血，大黑又惊动了上头看门的蛇，那不管上头有多少蛇在往外扑，要将他们当成猎物捕，还是得上去的。 迪迪点了点头，拎起大黑塞怀里，迈开步子就往斜坡处去。 斜坡颇为陡峭，冰面又滑，迪迪四肢并用地往上爬时候，心里一直悬着，生怕一抬头，哗啦一下跟倒水一样，一大群蛇就扑上来。 只是想一想那一幕，迪迪就有整个人都不好了的感觉。 侥幸的是，一直到他爬过了斜坡，上到了上头，那一幕始终没有出现。 迪迪在斜坡最后一段时候，深吸一口气，四肢用力，如离弦之箭般窜了上去，落地一滚，半蹲而起的时候，双手按在碎颅锤和斩象刀上，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警惕姿势。 动作做完，姿势摆出，迪迪这才有功夫抬起头来，向前一看。 斜坡之上，依然是一个山腹空间，比起下面要来得小上许多，更有一个天井直通上头，越是往上越是缩小，最后只能容得一人进出。 显而易见，这里才是半兽人们真正准备用来狙击小石城战士学徒的地方。 即便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发现了这处隐秘所在，从冰山上往下进入，也不是简单事情，随时会受到袭击，天知道要填上几条人命，才能稳稳地落下来。 也就是遇到叶萧和迪迪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这番布置才打了水漂。 再好的布置，也要有执行的人。 迪迪一抬头的功夫，叶萧和他就一起看到了那个人。 “咦？”霎时间，意识空间里的叶萧，警惕的迪迪，从迪迪怀中探出半个脑袋的大黑，一起露出了惊疑之色。 他们看到的那个人，稳稳当当地坐在天井般通往冰山之上的开口处下方，沐浴着天光与冰光。 看到凶残加蛮横者，雄壮如龙象者，丑陋似鬼者……乃至铺满了冰层地面的蛇群，叶萧他们都不至于有如此惊疑不定反应。 实在是那人的形象，大大地出乎了叶萧他们的意料，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那是个俊美到难分雌雄的少年人，他一袭白衣如雪，脸色白皙胜雪，微微闭合着的眼睛上有长长的睫毛在翘着，好像睡熟中的公主在等着人唤醒一般。 难辨雌雄，不分男女，此少年容光逼人，让人第一时间看到的他时候，甚至忽略能了他一头墨绿色的头发。 定睛一看，迪迪“嘶”地抽气，不仅仅是牙疼，好像要连舌头一起吸进肚子里了一样。 俊美少年的头发压根就不是头发，一根根一缕缕全是一条条蛇。 乍一看，就像是蛇尾扎根在他头皮上，蛇身顺着腰肢向下，扑在地上，再仰起蛇头，冲着迪迪狂吐信子。 实质上，自不是蛇尾扎根，而是一根根头发离头皮越远，就越是粗壮，遍布鳞片，一寸寸地化成了蛇躯。 迪迪也好，叶萧也罢，全都看得一时怔住了。 在意识空间里，叶萧喃喃出声：“迪迪，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喜欢女孩儿跪坐在地上，头发披散开来，铺在地上如盛开水莲花般样子。”迪迪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答案。 叶萧做出吞咽唾沫的动作，也就是他现在没有躯体，不然“咕噜”一声，怕是能惊动所有。 “那现在我收回。”叶萧怎能不收回？看到眼前这一幕，但凡抱着那样梦想的人，夜里全会做噩梦的好不？ 俊美，不，是绝美少年的“头发”长过身体，加之他是坐着的动作，头发全都散落下来，铺在地上，不同的是不是黑发铺陈如水莲花，而是蛇身缠绕，昂首吐信，嘶嘶有声。 叶萧、迪迪、大黑，在看着绝美少年，同样的，绝美少年也在看着他们。 不同的是，绝美少年依然是闭着眼睛，散落在地面上的蛇群齐齐转头，用蛇眼竖瞳，紧紧地盯视过来。 “哥~”迪迪咽了口唾沫，忽然在意识空间里问道：“你说俺们砍一条蛇，掉头就跑，挤一挤，蛇血该够用吧？”叶萧眨了眨眼睛，没有答案，天知道这半是头发半是蛇的东西，能不能挤出蛇血来，又管不管用？ 反正他是不知道的。 他们在这头打着小算盘的时候，绝美少年忽然动了。 “嗯？”绝美少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稍稍蹙起眉头，抽动鼻子，轻声道：“我好像闻到了叔叔的味道。”“啥？”迪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个儿怎么就成了绝美少年的叔叔。 叶萧反应比他快了点，脱口而出：“不好，他是……” 第六百四十章 我名：阿难 “他是……”叶萧话到口边了，顿住了。 迪迪下意识地就想问“是什么”，一样在口边，重新咽了回去。 不用叶萧说明，迪迪也不用问，绝美少年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嘶~~”绝美少年话音刚落，如常人头顶上一撮呆毛一般，一根蛇发竖了起来。 蛇头扁平如三角铲，目光碧绿，凝望向迪迪。 迪迪如被尾椎骨上被刺了一针般，瞬间跳起，一阵手忙脚乱，左手碎颅锤，右手斩象刀，用两件大凶器硕大身躯挡在了面前，如要将蛇的目光挡回去一样。 在那一瞬间，迪迪想到了很多，如黑厮石化了的模样，老妇人体内盘根的寒毒等等。 蛇目一转，落于身上，迪迪战斗的本能就告诉他，要挡住，要挡住！ 结果……迪迪碎颅锤和斩象刀挡住了蛇的目光，同样也将自身视野挡住，一息，两息，三息，足足三个呼吸过去，全无异样。 他小心翼翼地一侧碎颅锤，让开一条视线通道，偷眼望去，正对上了绝美少年睁开的双眼。 少年睁眼，露出的是蛇目般的叔通，逞黄绿色，目不转睛地看着，冷血的冷漠，愤怒的怒火，尽在其中。 下意识地，迪迪循着少年目光，向着自家头顶上望去。 只是一眼，迪迪、叶萧，齐齐惊呼出声：“啊~~”在迪迪脑袋上，比牛角更高三尺的地方，有一个半透明的虚影在扭曲着，既在汇聚，也在消散。 那是一个魁梧高大，还带出几分痴肥的身躯，肩膀上扛着四个脑袋，两个萎缩软软地耷拉下来，两个正常发育，还在彼此打着嘴仗争执。 恍惚间，迪迪似乎能听到熊三熊四的称呼，能听到“块大人多”的形容，以及最后那一声凄厉的异口同声……“俺侄子会给俺们报仇的，他人多，块大……”熊三熊四外形太有特点，性格也是特殊，迪迪将它记得牢牢地，尤其是对方奇葩地判断强弱的方式。 迪迪头顶上的熊三熊四半透明身影，明明无风，却在不住地扭曲着，最终泡影一般“啪”地散去。 他收回目光，再看绝美少年，神情不免古怪了起来。 “奇怪，按熊三熊四这俩憨货的说法，这个少年‘人多’是够得上的，‘块大’就差远了吧。 哥，俺不明白。”迪迪疑惑出声的时候，叶萧表示他也不明白，不明白这个节骨眼儿，对方眼睛里都要喷火了，还在这研究什么“人多块大”的问题。 “是你！”“是你杀了我叔叔。”绝美少年头顶的那条蛇发好像在一眼瞪视迪迪，将熊三熊四给瞪出来后耗尽了力气，软软地耷拉下来。 他跟叶萧和迪迪在俘虏营地里见过的半兽人，不久前刚鏖战过的熊三熊四和鲨都不一样，声音里除了带出几分蛇吐信的响动外，竟然还是不辨男女的悦耳动听。 “好像……”迪迪将左手的碎颅锤甩出了个花儿来，痛快地承认了，“……是的！”绝美少年的脸上依然保持着蛇一样的冷漠神情，抬起双手，如女子梳妆一般从脑后托起长发，用力地向上一扬。 “那你们，可以去死了。”“嘭”地一下，蛇发飞扬，铺散在冰面上的蛇发一根根都人立而起，脑袋扁平下来，蛇信喷吐，向着迪迪激射而来。 一看这些蛇的脑袋，就觉得毒得不行。 迪迪刚想要跳脚起来，一抬头，对上了绝美少年的眼睛。 “记住了，我名：阿难！”阿难阿易什么的，迪迪没有记住，他只记得那一瞬间，阿难的眼中闪过一道光，像极了被无数次抚摸变得无比光滑的石头，在阳光下的反光。 “不好，黑厮！”“迪迪小心！”叶萧灵光一闪，高声提醒。 迪迪冷不丁地惊醒过来，险之又险地将碎颅锤挡在了面前。 “咔嚓咔嚓~~”一层灰蒙蒙的光，在碎颅锤上蔓延，继而剥落成一片片的石皮。 ——石化之光！ 心有余悸的迪迪终于明白黑厮是怎么死的了？ 在体内虫子的控制下，黑厮循着召唤的声音来到了冰山，攀爬到了高处，从头顶天井处要下来。 他并没有能进入到冰山的山腹，怕是刚一露头，就被绝美少年阿难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 黑厮在虫子的控制下全无反抗之力，顷刻之间千疮百孔的身躯就被石化。 叶萧估计，即便是石化之后，黑厮都没有能进入到这里，怕是被某一根蛇发一卷，远远地向着冰山下抛了出去。 只是天意下，他砸破了冰面入水，并没有被冲远，而是被冲到冰山脚下并被冻住，以冰棺包裹的方式，遇到了迪迪和叶萧。 关于黑厮遭遇的判断，说来话长，当其时只是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迪迪完全没有心思去再考虑这个问题了，他将小半心思用在警惕阿难能将人石化的目光，大半心思用在应付地面上蜂拥而来的蛇群上。 碎颅锤砸落，斩象刀挥砍，迪迪的大脚践踏……蛇群激射过来，或咬，或喷吐毒液，或缠绕过来……顷刻之间，不知多少蛇发或被砸扁或被砍断或被踩平，方圆数丈范围之内，在迪迪且战且退下，尽成了蛇尸堆积处。 叶萧没有出手帮忙，而是借用迪迪的视角，将这一幕的每个细节看了个清楚。 果然如他们之前担心的一样，每一条毒蛇死去或是被砍断后，一股烟气升腾而起，很快就不扭动了，重新化成了一根墨绿色的头发，完全看不出上一刻还在张牙舞爪样子。 连蛇的样子都没有能保留，遑论是蛇血了。 一滴也没有！ “看来想要弄到蛇血，还得从阿难身上取。”叶萧一个念头刚刚闪过，眼角余光看到阿难头顶上，又有一条蛇昂起了身子。 “迪迪小心！”叶萧先脱口而出提醒，继而凝神一看，顿时发现这回昂起身子的蛇与之前那条看出“熊三熊四”的截然不同。 它通体碧蓝，白霜覆盖，一对蛇眼冰蓝颜色，好像是万年寒冰雕琢而成的珠子。 叶萧提醒的同时，这条冰蓝之色冲着迪迪一眼望了过来。 关键时刻，迪迪的战斗本能立功了。 他压根没有本能回头去看的动作，而是一个打滚，迅猛无比地压死了一片蛇群，让出了位置。 迪迪原本所在地方，“嗤”地一声，冰霜覆盖，凝成厚厚一层坚冰，连蛇群一起冻结住。 他连起身都来不及，周遭密密麻麻的蛇群弓身而起，它弹射而出……ps：阿难，这名字出自印度神话。 印度神话里有一头千首巨蛇，名叫阿南塔，又译为舍湿。 它是毗湿婆的坐骑，神话中恐怖的巨蛇，名字的意思是无限。 东流觉得吧，叫阿南太文艺了，还是叫阿难更好一点。 纵是意为无限的千首巨蛇，还不是要被人骑，真是做人难，做蛇也难啊。 阿难！ 以上，泛东流。 第六百四十一章 调戏，召唤 “该死！”迪迪连起身反抗都做不到，视野里全是一条条蛇弹射而来，好像一道道流星划破了天幕。 恍惚间，他觉得自家好像成了小时候所见的，在苍月岛沙滩上孵化出来的小蜥蜴，正被一群流着涎水的毒蛇强势围观。 迪迪摇晃了下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摇晃出去，并没有强起，而是用出了绝招。 他梗着脖子，大声地喊：“哥，救命啊！”喊声方起，前后左右上下，一个个蛇头张开嘴巴，上下颚成一条直线，曝露出弯弯曲曲的蛇牙，向着迪迪咬来。 要是等他喊了救命，叶萧再出手，那黄花菜都凉了。 几乎在迪迪话音刚落的时候，叶萧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当中响起：“拒！”以迪迪怀中大黑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一道道火环辐射开来，如一条条火焰胳膊，将扑到了近处的毒蛇全推了出去。 “嗤~”冰蓝之蛇在阿难头顶上再次凝望了过来。 火焰环圈当中，一个豁然大口子出现，好像那里的火焰被冰寒目光一下子熄灭了一般。 不过蛇群们并没有能顺着这个豁口涌进来，至少第一时间不行。 溅射开来的寒气将它们尽数冻成了冰疙瘩，成为冰山是山腹冰地面的一部分。 “这么毒！”迪迪忙不迭地爬起来，左手锤右手刀，拼命地挥舞，不住地后退。 不管是叶萧还是迪迪，全都判断出来了，老妇人体内的寒毒十成十就是被冰蓝之蛇给瞪了一眼。 正因为对寒毒本能地警惕，迪迪第一次才没有如抵挡石化之光一样用锤子去挡，而是径直来了个赖驴打滚。 他很怀疑，真用锤子挡上去，是不是连人带着锤子，一起冻成了冰雕模样。 “退！”叶萧大喝一声，全部心神都集中到阿难身上，对继续蜂拥而来的蛇群视而不见。 其实那些蛇群也不好对付，有碧绿碧绿一看就非常堵的毒蛇，亦有金黄金黄粗如迪迪大腿的大蟒蛇，更要命的是有的蛇还长着翅膀像传说中的羽蛇能飞……就是应对这些蛇群，迪迪都手忙脚乱了，并没有心思去关注阿难。 叶萧这一警惕关注，眉头就是一皱，注意到了奇怪的地方。 从头到尾，阿难就是驱动蛇发攻击，用自己的石化之眼，用冰蓝之蛇来辅助，没有起身，没有动作，连屁股都不曾离开安坐处。 “他的石化之眼一击之后就闭上了，没有再施展过，看来不能连续使用。”“冰蓝之蛇瞪过来两眼后，明显萎靡，没有再战之力。”“阿难就是能在脑袋上再顶出其他的蛇来，亦不过如此。”“至于蛇发……”叶萧看到迪迪一边“我砸我砸我再砸”，一边“我踩我踩我再踩”的，跟蛇群战得不亦乐乎。 意识空间，叶萧摇头，自语出声：“不对啊，也就是在这个特殊的山腹空间里，阿难的蛇群才能有这样的威力，放到大海中，他连鲨的一根背鳍都比不上。”“实力差距有这么大吗？”“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吧？”叶萧沉吟着，突兀地在意识空间中抬头，传出去了一句话：“迪迪，后退七步。”迪迪“啊”地一声，表示完全无法理解。 他脑子是没有能理解，身体却无比老实地听命了。 “嘭嘭嘭”接连七步，每一步都是重重地倒退踏出，在冰面上踏出了七个深坑。 七步踏完，迪迪身躯后仰，两条胳膊跟船桨般地划了几下，勉强保持住平衡，没有往下栽进滑坡里去。 “哥，为啥要退啊，俺要砍他……”迪迪斩象刀遥指阿难，郁闷无比。 他还没有被那么多蛇，聚餐一样围在中间咬过，那个感觉别提了，黏黏糊糊滑滑腻腻的，恶心得迪迪准备回头大吃三天蛇肉安抚下受伤的心灵。 迪迪更想的是给阿难放点血出来，下去救人。 这下出其不意地杀上来如果都没有能成功，回头再来一次想弄到蛇血就难了。 诸般念头，一一闪过，迪迪旋即忘记了这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前头。 就在他脚尖前面一寸距离，蛇群如被划了一条线在那，不可越雷池一步。 层层叠叠的蛇群浪一样的一波波打过来，同样止步在那里，越叠越高，仿佛是蛇的大浪打到了海门城外，堆成了蛇的海门大潮。 “果然！”叶萧松了口气。 绝美少年阿难再次睁眼，这回眼睛里没有石化的光，只有愤怒盖过了冷漠。 “他的头发，就这么长！”叶萧解释了一句，迪迪瞬间就懂了。 他一直把蛇发当成蛇群，身在局中，没有能反应过来，说到底，那还是头发，就有长短，就有极限！ 叶萧通过目测，还有阿难所在位置与天井处的高度，大致估算出了阿难蛇发的极限长度，果不其然。 “来，迪迪，跟我说。”叶萧眼珠子一转，如是说道：“阿难，你够不着我了。”“还不起身吗？”“再不起来我走了。”“我真的走了！”迪迪憋着笑，鹦鹉学舌地一个字都没改地复述了一遍。 说到最后，他还作势欲走。 阿难的反应就是眼中蛇类的冷漠消失得干干净净，怒火噌噌噌地疼起来，蛇发们全都昂首吐信，偏偏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你果然……”“……起不来！”叶萧这话本是感慨，迪迪一根筋地一样复述了出去。 “既然这样，那我不走了。”叶萧索性将错就错，让迪迪继续往下说。 这番贱气十足的话说完，迪迪来了兴致，时不时地蹦进蛇群攻击范围，喊一声“我来了”，等那些蛇愤怒地咬下去，他又蹦了回去，再喊一声“我走了。”我来了……我走了……我又来了……我又走了……迪迪调戏得不亦乐乎。 不说阿难是不是眼睛要喷出火来，在叶萧的安排下，迪迪总算收起了调戏的心思，一阵忙活。 他先是一边挑逗蛇群，一边取出符箓，有一张算一张，全给大黑叼嘴巴上，最后再给大黑扔他脑袋上，让它抓住两根牛角固定住。 最后一点压根不用吩咐，大黑对在这满地都是蛇而不是蛇羹的地方出场很是抗拒，只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得用嘴巴叼着符箓，两只爪子死死抓住牛角不放。 “还差了一点。”叶萧摸着下巴，用出了杀手锏。 迪迪的意识空间里，叶萧的声音在轰然回荡：“出来吧，我的护法！”叶萧在高喝的同时，不忘久违地掐着手印，变幻出残影，捏出了召唤护法的印诀来。 真是久违了，除了昔日白日门城里初学乍练，他就罕有如此正式地召唤过小九。 下一刻，迪迪身边空气涟漪，一只如玉骨足一步踏了出来…… 第六百四十二章 回旋，取血 “果然……不易！”叶萧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放下掐印的手，两只手都在模糊着，好像随时可能消散了过去。 召唤小九，就是他为这次海狩祭准备的又一个杀手锏。 人带战宠，迪迪带神兽，顺带意识空间里一个参谋，关键时刻还可以上护法……这要是被其他小石城的战士学徒们知道了，非得痛斥他作弊不可，简直就是行走的作弊器啊。 “下次这种事情还是要少做。”叶萧等了好半天，双手才稳下来，不再随时会消散的样子。 “明明与小九签订护法符的，本质上是我的灵魂，但在没有肉身的情况下，强行定位，果然还是很难。”“太费劲儿了。”叶萧擦了把不存在的汗，借用迪迪的视角向外看。 小九空着手，静静地站在一旁，无论是汹涌的蛇潮，还是绝美少年的阿难，全不曾分去它半点注意力。 ……全须全尾就好，叶萧放心了。 “咦，小九？”“哥让你来啊，不用不用，这些小蛇，在俺，在俺。”迪迪扬了扬锤子，信心十足模样。 “谁说小九是来帮你杀蛇的。”叶萧在意识空间里喊道：“迪迪，别分心，杀过去！”迪迪愣了一下，问道：“往哪里杀？”叶萧不假思索地回道：“蛇堆里。”迪迪脸瞬间就有些绿，快赶上那些蛇的鳞片了。 他恨不得能把刚刚说的话，再舔回去，往蛇堆里杀是好玩儿的吗？ 一不留神，屁股上缀上七八条蛇都感觉不到，晃荡着就回来了。 叶萧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连声催促，小九更是侧过头来看了迪迪一眼，跃动的魂火似乎能说话，好像在问：你怎么还不上？你不上我上了。 迪迪一咬牙，一跺脚，左手锤子右手刀，头上还顶着个大黑就冲了出去。 叶萧和小九之间显然是不需要言语沟通的，在将它召唤出来后，小九就明白也叶萧的意图。 它空着双手，夸张的骨质镰刀没有抽出来，闲庭信步一般，紧随在迪迪的身后，仿佛将纤细的身影藏入迪迪的影子里面。 迪迪前头可没少干坏事，来回蹦跶地调戏蛇群之类的，这下一冲而入，蛇群沸腾了起来，层层叠叠，激射撕咬，从外面看过去，恍若一个巨大的蛇球就要成型。 在蛇群的源头处，阿难死死地盯着迪迪，虽然没有在放出石化之光，却有更要命的东西出现。 “噌噌噌”地，一条条毒蛇在阿难脑袋上“站”了起来，蛇头全都扁平下去，喷吐蛇信，目光冷漠无情。 迪迪用眼角余光看到了，登时就吓得一哆嗦。 那些蛇头颜色叫一个斑斓，前头那条冰蓝之蛇也在其中，毫不起眼。 绿的绿，红的红，白的白……一看就没有一条是善茬。 “哥~~”迪迪在意识空间里大叫出声，震得整个空间晃动，叶萧好歹是借助在人体内，连堵耳朵都做不到。 “别嚎了。”叶萧郁闷地出声吼了一嗓子，意识空间重新清静了下来。 “差不多了。”叶萧低喝出声：“小九！”小九应声而动，一个斜跨步，从迪迪身后站了出来。 几无先后之分，阿难与迪迪，齐齐动了。 阿难头顶上的各色异蛇向后一仰，再激射而出，顿时蛇发狂舞。 狂舞的蛇法掩盖不住一道道奇光，伴随着异蛇瞪视迸发，瞬间跨越了数十丈，落到了迪迪所处位置。 这一幕自然也没有逃过迪迪的眼睛，他顾不上叶萧让小九做什么了，毫不犹豫地一个赖驴打滚，仗着身上穿着鱼皮甲毒蛇一时半会儿咬不穿，生生碾了过去。 等迪迪回头一看，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恨不得再滚得更开去。 阿难头顶的异蛇目光所及，就有毒蛇或是自燃，或是融化，或是冰封，或肢解……阿难出手，迪迪闪避，这些都发生在一刹那功夫，连一口气吸进来再吐出去都来不及。 跟他们同时动作的还有小九。 小九一步斜跨出去后，伸手自虚空中抽出了一把骨质的奇形刀。 刀的握把在中央，两头有刃，刃口相反。 只是一眼，迪迪就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回旋刀嘛。 一个念头刚刚闪过，小九借着迪迪吸走了阿难大部分注意力的间隙，纤细身躯后仰如弯弓，再绷紧如松弦，“嗖嗖嗖”地，回旋刀激射而出。 一声撕裂空气的利啸声堪堪入耳，迪迪便见得回旋刀擦过了阿难的肩膀，溅出红色血光。 这刀，本来是冲着阿难的脖子去的，他虽然还是没有移动，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一个不类人反倒像蛇的动作，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 “蛇血到手。”迪迪难得反应奇快了一下，把握住了叶萧的打算。 能借着机会偷袭一把，直接干掉阿难当然最好；不行的话，取回蛇血，也算成功。 这才有小九的突然出手，还是用回旋刀的方式。 “嗖嗖嗖~~”回旋刀倒飞而回，阿难愤怒地嘶吼一声。 这一回，他没有能再开口人言，不再是雌雄难辨的悦耳声音，而是一张嘴嘴巴裂开到了耳后根处，大张的口中尖端分叉的舌头在吞吐着。 “迪迪。”叶萧又喝一声。 “收到。”迪迪“噌”地起来，拔腿向着小九飞扑过去。 “大黑！”叶萧再喝一声。 一直在迪迪脑袋上，抓着牛角被晃来晃去，一副晕菜了模样的大黑应声而动。 “呸呸呸呸~~”大黑连吐口水，将叼在口中的符纸全都吐了出去，有两张黏住它上下嘴唇，逼得这家伙手脚并用才给撕下来，满脸嫌弃模样地扔了出去。 “疾疾疾！”叶萧在意识空间中并指成剑，遥遥一点，仿佛可以点穿虚与实的界限。 这些符纸本就是特质的，如之前的听潮符一般，别说还沾上了大黑口水，让叶萧借体激发，就是迪迪吹口气，差不多也能激发出来。 大黑“呸”出来的符纸四散开来，在半空中便一一卷曲，燃烧，化灰，唯有一道道属于道术的灵光在迸发出来。 刹那间，七彩祥云包围一般，迪迪置身其间，通体为道术灵光所掩。 然后——道术爆发。 烈焰与冰封齐动，狂风与毒水共舞，蔓藤与蛇群纠缠……道术爆发之下，方圆数丈的蛇群几乎被清空。 “啪”地一声，小九稳稳地接住了回旋刀，随后被飞扑过来的迪迪往肩上一扛，拔腿就跑。 第六百四十三章 解救，鱼刺 回旋刀偷袭，道术清场，迪迪快跑。 几番动作，衔接得全无缝隙，连铺满了地面的蛇群都像是反应不过来一样。 迪迪几个箭步，埋头冲刺，迅猛无比，生生地在蛇群当中踩出了一条道来。 阿难的嘶吼声还在声音不住地传来，越到后面，越像是蛇的声音。 “嘭嘭嘭！”他一下下地拍在周遭冰面上，震动声声，比起迪迪飞奔践踏还要响得多，好像要撼动冰山，将它叫醒过来，阻止迪迪一般。 “总算……”“……跑出来了。”迪迪终于感受不到脚下黏黏糊糊，滑滑溜溜的感觉，停了下来，将小九从肩上放下。 至于大黑那完全不用管，在“呸”完了符箓后，它掉头就往迪迪怀里钻，拉都拉不住。 迪迪回头一看，果然看到如之前一般，蛇群在几步外止步，叠出了大浪般澎湃，偏不能越雷池一步。 “迪迪，看那边。”叶萧用同样的视角看着眼前一幕，关注点却在更后头。 迪迪目光延伸，越过蛇群，落到了阿难身上。 这个时候的阿难，与之前所见，大不相同。 他的面容跟绝美少年再挂不上钩，且不说裂嘴至耳，舌尖分叉如蛇信，就说脸上爬满了细细密密的墨绿色鳞片，又如何俊美得起来。 不仅仅是脸上鳞片，他不住拍在冰面上的双手上，亦布满了密密麻麻鳞片，还在不住地剥落下来，配合着他不住扭动的身躯，像极了一条蛇在冰面摩擦着蜕皮。 “嘭！”劲气蓬勃，阿难头上蛇发尽飞扬，化为数十条毒蛇昂起身子，扁平了脑袋，如无数根手指的大手，遥遥对着迪迪。 迪迪的目光，只在阿难身上停留了一息功夫，旋即被不断叠高的蛇群阻隔了视线。 在这一息里，阿难身上不断地变化，又在不住地挣扎，想要离开地面，起身追击，偏不能够，只能愤怒地拍打着冰面。 “哥，他这是……”迪迪倒插碎颅锤回去，单手持斩象刀，另外一手挠着头，满脸疑惑不解。 “先下去。”叶萧神情凝重，并不回答。 迪迪在这里继续呆着也觉得瘆的慌，自无异议，哧溜一下，顺着滑坡冰面，重新下到了下层。 即便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层，群蛇爬动鳞片摩擦在冰面上的沙沙声，阿难化蛇的嘶吼声，还是清晰地传入了耳中，听得迪迪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很是不自在感觉。 他一边探头探脑，一边想进入意识空间，找叶萧请教请教。 头顶上那个阿难，迪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一时想不到。 那种感觉吧，恰似小时候贪嘴爱吃鱼，烤没熟呢就囫囵往嘴巴里面塞，结果每回不是鱼刺卡喉咙就是塞牙缝里。 两个全不好办，要嘛吞咽时候清晰感觉到，要嘛舌头舔能舔到，又弄不出来，生卡那里了。 迪迪现在感觉就想跟被鱼刺卡喉咙里，塞牙缝里一样的别扭。 “迪迪，别说话。”“小九，快！”“大黑，吐口水。”叶萧连珠炮般地三句话，先说懵了迪迪，再使动了小九，逼得大黑苦着脸从迪迪怀里面钻出来，使劲儿地“呸”了一口。 迪迪嫌弃地后退一步，抬眼就看到大黑吐出来的口水迎风而涨，化成了一个脑袋大小的水球，悬在了老妇人面前。 小九上前，一手托在水球下方，诡异的一幕出现，水球颤颤巍巍地停在小九手上，竟是不曾散开。 “神兽就是神兽，口水都好使。”迪迪看着啧啧称奇，琢磨着回头是不是找大黑压榨出些出来玩耍。 小九却不是玩耍，它一手掂住了水球，一手执回旋刀就捅了进去。 “啊~，上头还有血槽。”迪迪眼睛都瞪大了，清楚地看到捅进水球里的回旋刀上，鲜红不住地从血槽中弥散开来，化入水球当中。 “这一刀要是捅结实了，大黑连口水都不用吐，放出来的血拿来洗澡都够用了。”迪迪越想越是觉得回旋刀上的血槽极其之阴险，忍不住又挪开了一点点。 一直到回旋刀上血槽再没有了红色弥漫，小九才抽出了回旋刀，随手一扔。 回旋刀打着旋儿不曾落地，仿佛掷入了虚空当中某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刻，不用叶萧提醒，小九直接将水球按在了老妇人的脸上。 “嗤嗤~~~”冰层化开，冰霜解去，嗤嗤作响，白烟升腾。 叶萧用神兽朱厌毫毛施展的道术都只能温吞水地消融，结果在含有蛇血的水球下，却如曝露在夏日正午太阳下一样，飞速地融化。 “成功了。”叶萧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不敢浪费半点时间，一个是如卡在迪迪心里的鱼刺般隐忧，一个是担心蛇血不够，离体太久失效。 现在看来，没有问题。 只是几个呼吸时间，先是头部，再是肩膀，露出腰肢，解放腿部……“我……我……”老妇人颤抖着睁开眼睛，一开始眼中还有惶急，似乎还停留在上次苏醒时候，想要说出蛇血融冰的秘密，继而发现了身上异状，面露茫然。 兴许是被冰封太久了，老妇人刚一脱离冰柱就无力地软软倒下，好在迪迪眼疾手快，伸手搀住了。 “迪迪，把老人家绑你身上。”“我们走，马上走！”叶萧心里面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几乎就要满溢了出来，一个个念头，如走马灯般地在脑海当中闪过。 “阿难明明就是熊三熊四的侄子，可是他人虽多，块却不大，不符合熊三熊四的人多块大的力量观。 熊三熊四凭什么觉得阿难能为他们报仇？”“阿难如果只是普通的半兽人，为什么黑厮体内的虫子会感受到召唤，会暴动，会驱使着他来送死？ 原因是什么？”“阿难为什么动惮不得，不像狱卒，倒像个坐牢的。”……叶萧想过了很多，一时不得解，却不妨碍他做出决断。 “走！”迪迪连忙点头，在小九的帮助下，用绑碎颅锤的绳子将老妇人绑到了后背上。 老妇人明显是见过世面的，能感受到情况危急，咬着牙一言不发，只是配合。 “好了！”迪迪一拽绳子，感受到老夫人已经被绑紧，刚开口说了两个字，“轰”地一声，地动山摇…… 第六百四十四章 惊险逃脱，陆沉冰山 “轰轰轰~~”整座冰山都在晃动着，仿佛有巨人从外面抱住冰山，将它倒拔而起，使其雄壮身躯彻底曝露于大海波澜下一般。 大块大块的冰在剥落，在砸落。 顷刻之间，连接上下两层的滑坡被堵死，整个头顶都在凹陷，在龟裂。 “那……那是……”迪迪下意识地抬头看，目瞪口呆。 在他头顶正上方，一个庞大的影子笼罩下来，即便是冰层厚厚，依然将其庞大身躯以阴影的方式勾勒了出来。 庞大身影如有无数只手，在不住地拍击在冰面上，以至于龟裂处处，冰面下陷。 眼看用不了一个呼吸功夫，迪迪头顶上整个冰面，连带着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庞然大物，就会轰然坠落下来。 以冰山山腹的空间大小而言，在这样的地方跟那样的庞然大物交战，别说打了，砸也砸死了，砸不死还能挤死！ 叶萧反而不催了，形势危急下，只能靠着迪迪的本能来应对了，他只能紧张地借用迪迪的视角打量外面情况。 一眼扫去，叶萧心中就是一沉。 他们花了好大功夫凿进来的冰窟窿，好死不死地被砸落下来的巨大冰块挡住了。 冰块之大，过一人高，几人平躺宽，不管是搬动还是砸碎，都不是简单事情。 迪迪此刻不过刚刚立足得稳，跟叶萧一起发现了情况。 “啊啊啊啊~~~~”迪迪眼睛瞬间就红了，左右用力一踏，闷响声中，整个人腾空而起。 他跳得极高，头顶牛角几乎就要碰到顶上冰层，坠下来时候调整了身姿，碎颅锤双手握住，轰然砸落。 “轰！”冰山剧震，响声隆隆，仿佛是以冰山为鼓，锤出了大动静。 这一击，爆发出了强绝的力量，迪迪落地时候踉跄了一下，全身都是肌肉撕裂的疼痛，勉强靠着握住碎颅锤稳住身形。 在他脚下，密密麻麻的龟裂纹路遍布，整个冰面凹陷，一如头顶上模样。 “再来！”迪迪双手放开碎颅锤柄，左右掌心吐了口唾沫，再握住锤子，吐气开声，旋身发力。 碎颅锤被抡起来，发出呼啸的声音，借着一旋身之力，再次轰在了脚下冰面。 “轰！”“轰轰！”两声轰鸣，一上一下，如在竞争谁响？ 头顶冰面在凹陷，脚下冰面亦在凹陷，胜负只在一线。 迪迪全身心地跟脚下冰面较劲儿，浑然无视了头顶上危机。 叶萧则不然，他一直在用迪迪眼角余光，观察着对方情况。 在上下齐轰鸣的瞬间，叶萧心中咯噔了一下，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他看到一道道巨大裂缝豁开，从中除了喷吐出寒气一般，还垂落了一条蛇发。 蛇头倒垂，冷漠无情的蛇眼紧紧地盯着迪迪，就像在说：找到你了！ 这样的裂缝，一条条不可细数，大多有蛇发垂落下来，一对对蛇目冷冷地盯视过来。 “最多再来一次，头顶必塌！”叶萧悬到嗓子眼里的心沉了下去，要沉入体内最深的地方。 “来不及了……”他刚在想应对之策的时候，迪迪那头似乎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浑身汗毛乍起，两只粗壮大腿左右打开。 “嘭！”左脚落地，重心落处，冰山似乎都要为之倾斜。 “轰！”右脚震地，力之所及，冰层破碎。 这两下，自然比不上前头的两次锤击，却也迅猛刚烈，充满了爆发力。 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迪迪右脚放落，整个地面冰层，轰然塌陷下去。 “咕噜噜~~咕噜噜~~~”全无征兆地，迪迪踩着不住裂散开的冰面，沉入了冰凉的海水当中。 那是如此地突然，以至于连小九都是险之又险地拽住了迪迪斩象刀的刀柄，这才没被一冲而散。 “干得好！”叶萧大喜，连忙道：“东南方向，最近一个冻土岛那边，快走。”迪迪两脚一蹬，冰层四散，他借力在水中划动着，向着叶萧所指方向去。 同一时间，他听到了即便是在水中，一样是轰然之巨响，明显就是来自冰山方向。 这回，迪迪强忍住好奇心，没有去看，只是奋力地游着。 海底的暗涌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变得激烈了起来，如一只只无形的手在扯，在推，置身其间，迪迪晕头转向着，一阵迷糊。 “哗啦~~”迪迪从水中冒出头来，一把抹去脸上海水，第一眼看见的是小九从身边浮了起来。 旋即，他的嘴巴一点一点地张大，目光越过小九，看向它身后的远处，脸上全是不敢置信之色，仿佛那里正在发生着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一样。 的确是惊天动地。 叶萧也就是猫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不然他的反应绝对不会比迪迪好上多少？ “隆隆”之声，不住地传来，远处的冰山剧震，大块大块的寒冰剥落开来，插入海中，溅起波涛如怒。 叶萧和迪迪只是一个恍惚地功夫，就将那座不住剧震的冰山认了出来。 左近块头最大的冰山，他们找了半天才选中的大家伙，自然能一眼就认出来。 正在不住地崩解开来的不是别的，就是他们刚刚从中逃离出来的那一座。 这座左近最雄伟，也可能是整个浮冰海里最大的冰山，在极短的时间里，崩解成了四分五裂模样。 这还只是浮在海上的表面。 就在叶萧和迪迪以为就此为止的时候，一声远比之前还要响亮得多的轰然剧震爆发，整个海面随之起伏，掀起的巨浪如一座山被远远地抛过来，砸入了大海中一样。 导致这一切的自然不是一座山被抛来，而是另外一座山在水上水下，一齐被从内部捣毁。 由内而外，陆沉冰山！ “嘶~~”迪迪缩了缩脖子，紧了紧身上背负着的老妇人，招呼了小九一声就要掉头闪人。 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导致这一切是谁？他又有多愤怒？ 虽然迪迪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等一等，不差这一会儿。”叶萧的声音响起，在迪迪不解声中让他停了下来。 的确是不差那么一会儿。 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功夫，无数碎冰从海中翻起来，铺陈在整个海面上，仿佛是某个重要人物出场之前，洒上冰雪的毯子一样。 旋即，浮冰被从中顶开，水花四溅中，“嘶嘶嘶”异响声中，一个庞然大物舒展开来，以一种充满震撼力的方式，自水中升起闯入了迪迪和叶萧的视野…… 第六百四十五章 九头巨蛇 “俺的妈呀。”迪迪从瞠目结舌到出口成脏。 叶萧在意识空间怔住，连执意要留下来看个清楚的他都没有意料到会看到如此惊悚的一幕。 大黑探出头来又飞快地缩了回去，一副“你们继续偶很忙”的模样。 小九默默地收回了目光，悄无声息地往迪迪身旁靠拢了一下，侧着脑袋似乎在考虑要是迪迪死在这里，他意识空间里的叶萧会不会受到损伤。 若论出场之震撼，就是当初在山海秘里骤然出现之虹魔教主阿金纳，集苍月和狐月两岛力量一齐针对的黄泉教主，亦不过如此了。 他们，看到了一条蛇，也看到了很多条蛇。 这蛇，甚至不能用“一”来形容，亦不能用“条”来作为量词。 在浮冰被顶开，海面被破开，溅起的水花落下后，最先出现在迪迪视线当中的是一条百年老树粗的巨蟒。 它从破水而出，昂然而起，正对着迪迪方向喷吐蛇信。 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恍若是在水面上绽放的蛇莲花，在一瓣瓣地绽放。 至于九蛇！ 叶萧和迪迪一口气没松下来，他们便发现水面还在继续拱起，九蛇如盘踞在某个基座上，而基座在升高一样。 最后，出现在叶萧和迪迪面前的是一个有着庞然身躯的巨蛇。 它的身躯无比雄壮粗大，又从如墙般的蛇躯后头分出了九条巨蟒般的尾巴，从上头则裂开，裂出九个巨蟒之头。 叶萧和迪迪最开始所见，不过是九头的一个个之一。 论整体身躯之庞大，这九头怪蛇之硕大无朋，更在大白鲨之上，就是大黑完全放开神兽朱厌之躯，亦有点矮去了一头的尴尬。 要不是没有看到九头当中居中的那一个，叶萧和迪迪或许还会以为对方阴险狡诈如自己，一样藏了个神兽级别的伙伴什么的。 可是，他们看到了。 他们看到在九头之中，有一个头颅居中，不是蛇头，而是长着一张属于人类的绝美脸庞。 阿难的脸！ 在这个蛇头的脑袋上也不是光溜溜的，而是瀑布一般披散下来的蛇发，比起原本类人身躯的时候，还要来得更长，更密密麻麻。 无数蠕动着，向着迪迪方向昂起脑袋的蛇发外，在阿难脑袋上，又有九根蛇发呈现不同颜色，用相同的阴冷目光在向着迪迪望来。 除了阿难蛇头之外，其余蛇头皆在奋力地扭动着，嘶吼着，充斥着无比狂暴的味道，浑然没有半点理智模样。 “这……这……这是那个阿难？”迪迪一个“俺不信”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意识空间里，叶萧喃喃自语：“我算是明白熊三熊四为什么说他们侄子能给他报仇了，还真是人多，块大啊！”这下就是大黑现出真身，叶萧也不敢说跟对面这家伙比“人多块大”，在这点上，如此状态的阿难天下无敌。 “啊~哥你看。”迪迪跟发现了新大陆似地一指阿难的恐怖九头蛇躯的躯干处。 不用他提醒，叶萧一样注意到了那里，实在是太过明显，想要注意不到都不行。 在九头怪蛇的身躯正中，分裂出九大蛇头的位置，有大团大团的烂泥在蠕动着。 伴随着烂泥的蠕动，蛇躯在不住地挣扎着，身躯愈发地庞大，九大蛇头愈发地粗壮，在疯狂当中，阿难蛇头还露出了痛苦之色。 “这就是黑厮体内的虫子会被召唤的原因吧。”叶萧淡淡地说完这一句话，紧跟着就是一个字：“跑！”他本以为对方会喊一声“什么你死定了”，或者“逼出这个样子的我，你虽死犹荣”之类的屁话。 不曾想，无论是阿难蛇头还是其余几个蛇头，全没有说话的意思，更像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在看到迪迪之后，发狂般地拍打着九条尾巴，一路碾碎冰面，横冲直撞而来。 “它已经没有理智了。”叶萧这话刚一出口，迪迪在掉头就跑的时候，大叫道：“哥，往哪里跑？”“向着刚刚说的方向去跑，我给你指路。”叶萧话音落下，一边用腾挪转折时候用余光看后面九头巨蛇的情况，一边指引着迪迪逃跑的方向。 时而奋力地游，时而狂放地奔，切换水下冰面，迪迪跟大黑在后头追着他屁股蛋咬一样，逃出了巅峰水平。 小九身体轻盈动作敏捷，自然能够跟得上，后头的九头巨蛇速度快得可怕，不仅仅跟上了，竟然还在不断地拉近距离。 “啊啊啊~~~”迪迪大叫着狂奔，身后是不住地逼近过来的大片大片浮冰在崩碎。 “哥，俺跑不过它啊。”迪迪汗都下来了，第一次深深地觉得两条腿不仅跑不过四条腿，也跑不过好多条尾巴。 无论是在水中，还是在冰上，九头巨蛇的移动都无比快得恐怖，就像是一座山拔地而起，奋力而奔，竟能追逐天上的飞鸟一般夸张。 按现在的情况来看，九头巨蛇追上他们，用不了几十个呼吸的时间。 “嘶嘶嘶”地群蛇吐信的声音，仿佛就在脖子后头，隐约还能感受到一股黏黏腻腻的味道，就像蛇已经缠到了脖子上一样。 同时还有一股腥臭的味道，正顺风传过来。 这腥臭不是那种吃人猛兽口中的腥臭，而是人迹罕至林中堆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腐殖土，以及吞噬了不知多少生命的沼泽味道。 属于烂泥的味道。 面临如此危急情况，叶萧的声音反而冷静了下来，淡定地道：“迪迪，看到前面的漩涡了吗？”“嗯？”迪迪就顾着埋头撒丫子跑，哪里有看到什么漩涡？ 他连忙抬头向前望去。 果不其然，前面大片没有浮冰覆盖的水域，有一个漩涡在激流涌动地旋转着，将漂浮过来的浮冰席卷而入，撕扯得粉碎。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迪迪被汗水快糊住的眼睛一亮，脱口道：“……漩涡通四方。”漩涡通四方，浮冰海，珊瑚林，岩浆海，便是纪磊跟他介绍过的珊瑚海域四大怪。 看到漩涡，耳听叶萧“往里蹦”的指挥，迪迪瞬间将其联系在一起。 “可是……”迪迪在这个时候又变得聪明了起来，一边迈开大长腿，拿出吃奶力气跑，一边问道：“……不管通哪里还不是会被追上？”“不如回身干一架。”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纪磊介绍过，如果在进入了通四方的漩涡，对方没有第一时间追上，那漩涡就会消散，进入的人会被弄到珊瑚海中的哪里就只有天知道了。 可要是对方距离不远，趁着漩涡消散前一同进入，那就无法甩掉对方。 迪迪记得真真的。 千钧一发之际，叶萧哪里有空解释，眼瞅着跑到位了，他大喊一声：“跳！”然后迪迪就跳了。 他瞪在浮冰边缘，背着老妇人腾空而起，跟一颗炮弹般砸入漩涡当中。 小九紧随其后，拽着迪迪衣角一同坠入漩涡边缘。 “嘶~~”几乎在同一时间，相差不过一个呼吸功夫，九头巨蛇嘶吼着，同样砸向了漩涡…… 第六百四十六章 鲨与王 “嘭~乓~”九头巨蛇庞大的身躯砸入漩涡里，仿佛一大块石头砸入了篝火中，要不是漩涡够大，几乎要被砸得消散了过去。 一前一后，两声巨响，一沉一广。 前者是九头巨蛇入水的巨响，后者是溅起的水花再砸了下来。 如此冲力，要是水下有人都不用砸个正着，凭着冲力就足以弄晕过去。 迪迪当然没有晕。 事实上，在九头巨蛇砸入漩涡前，他就已经不在那里了。 “左边！”“右边！”“上面！”“下面！”“憨货扭起来~对，扭起来，要听水流的声音。”叶萧催促指引的声音不住地响起，一大串话集中在一个呼吸功夫里吐出来，节奏之连贯，仿佛是一种用说的歌唱。 迪迪听得都懵圈儿，晕头转向地，也不管是冲哪去，为什么要转，是叶萧指哪他就闷头往哪冲？ 绕着绕着，他本就在漩涡边缘，竟让他摆脱了漩涡的吸力，浑身上下骤然一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嘭~乒”的声音从迪迪身后响起，很明显九头巨蛇随之砸入漩涡中。 “哥~，这是哪？”迪迪茫然地问道。 “还能是哪？”叶萧这是不在旁边，不然早就一脚踹上去加一个后脑勺，道：“就在原地呢，还等什么，闪人吧。”他语气里面，倒没有了多紧张的催促之意，反而带出了几分悠然来，像极了刚圆房完的新郎，浑然没有片刻前的急不可耐。 “那……”迪迪想问九头巨蛇怎么办，到口的话随着他回头一望，自然而然地在牙齿缝里绕啊绕地绕没了。 他看到九头巨蛇庞大的身躯被卷入漩涡深处，仿佛旋转的激流是无数只水鬼的手，又拖又拽地。 一时半会儿，九头巨蛇别想从漩涡里面挣脱出来，遑论逮住他们了。 谁叫九头巨蛇死沉死沉地，一下就砸入了漩涡深处，叶萧又狡猾狡猾地，让迪迪早早地摆脱了漩涡吸力。 迪迪心里刚一松，各种疑问就雨后春笋般地往外冒了出来。 比如：叶萧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漩涡的？ 他又怎么知道这不是通四方的那个漩涡？ 诸如此类，一个未解，一个又生。 好在迪迪知道轻重，明白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趁着没人追在屁股后面，跑得叫一个利索，转眼就没了影子。 安全起见，他还憋住一口气，尽往浮冰下面钻，又鱼儿般滑溜。 除非是那位“鲨”立马出现在这里，不然还真甭想能逮住迪迪的尾巴。 迪迪跑得又安心又快速，也正因为太快了，以至于他没有亲眼见到与亲耳听到接下来的一幕。 “嗷呜~~嗷呜~~~”一声虎啸，如猛虎下山，从正南方方向传来。 其声威，其气促，如在响应，又在追问怎么了？ 继而，滔天大浪，在西方海面上掀起，如墙而高，势大力沉地拍在水面上，如有什么水中巨兽在翻江倒海，在用这样的方式回应着什么？ 无论是虎啸，还是巨浪，全是某些存在对嘶吼着的九头巨蛇的回应。 九头巨蛇一路嘶吼，一路追着迪迪至此，终于将声音传递了出去。 可是这个时候被深深地卷入漩涡下头的九头巨蛇，却是没有办法回应了。 时间，在飞快地流逝着，漩涡渐渐地无力，慢慢地缩小，如一头老驴在拉了一辈子的磨后，终于拖不动了。 在漩涡流速降低到某个地步，在范围缩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它开始反向旋转，豁然散去。 随后，一个个蛇头破出水面，凭着不可思议之力生生扯散了漩涡之后，九头巨蛇重新获得了自由。 它以阿难之头昂至最高，其余蛇头连带着无量蛇发，向着四面八方散开，齐声嘶吼。 虎啸的声音，大浪的拍击，再次传来，这回已然很近很近了。 九头巨蛇所有蛇头皆是一滞，好像已经无法理解那些声音里面的含义，又如几个头意见不同，彼此在争吵，在打架一样，一时滞在了原地。 稍顷，九头巨蛇颤动了一下，所有蛇头齐齐对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里，一条粗大水线由远而近地向着九头巨蛇方向破浪而来。 近了，又近了。 大白鲨摆动着尾巴，浮出了水面，它的背上背鳍不存，反倒是站着两个人。 它好像还没有从被大黑胖揍中恢复过来，整头鲨鱼都显得蔫蔫的，靠近九头巨蛇后，更是颤动着，好像在害怕，在战栗。 大白鲨背上的其中一人自然是它的弟弟“鲨”，另外一个雄壮魁梧，高约丈许，胳膊足足有象腿粗细，顶着百兽之王的虎首，獠牙外张，霸气四溢，简单地在那一站，就有顾盼自雄之气。 “我是鲨。”“我是王。”鲨与虎头人先后对着似乎在狐疑，又在犹豫要不要攻击他们两个的九头巨蛇介绍了一下。 “阿难，你还不醒来？”王厉声一喝，真有虎啸深山，百兽蛰伏之势，连那些蠢蠢欲动的蛇发都如被劲风正面冲上，向后飞扬。 九头正中的阿难蛇头露出挣扎之色，似乎要睁开眼睛，又在拼命地摇摆着，一股烂泥之腥臭，蛇之冷厉，在九头巨蛇身上不住地洋溢出来。 渐渐地，九头巨蛇上每一个蛇头望向鲨与王的目光都不对劲了起来，几可与望向迪迪时候相提并论。 见状，鲨叹了口气，道：“王，用那个吧。”他的地位明显在王之下，不仅仅在自家大哥后背上站位就落后于王半个身位，建议时候也只是简单地提出建议，不曾流露出半点命令的意思。 “只能这样了。”王看着最近的蛇头已经弓起，随时准备向着他电射过来，一口咬下去，只得叹了口气，撕裂了上身虎皮，接住了从怀中落下的一个盒子。 “只有一次机会了……”王又是痛恨，又是惋惜出声，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团毫不起眼的烂泥，只有在曝露于外的瞬间，似乎肉眼不可见地蠕动了一下。 第六百四十七章 必死的阿难 “嘶~~”蛇头激射而出，九蛇当中仅次于阿难的巨大蛇头大张着，如要一口将“王”吞下肚子里。 腥风扑面，王毫不动容，只是带着惋惜之情，将盒子连带着里面的烂泥一起向着九头巨蛇扔了过去。 “啪”地一声，盒子粉碎，烂泥砸在蛇头上。 上一刻，蛇头还在摆动，仿佛要将烂泥甩落，下一刻忽然就一动不动了起来。 继而，九头巨蛇庞大的身躯开始飞速地缩小，一个个蛇头凋零般地无力垂落。 砸在某个蛇头之上的烂泥如有生命般地蠕动着，爬到了原九头巨蛇的胸腹间，跟原本盘踞在那里的烂泥融成了一体。 肉眼可见地，先是蛇发再是蛇头残花败柳般地凋零，庞大身躯干瘪着、蜕皮着，渐渐缩小成了阿难模样。 恢复人形的阿难无力地从半空中坠落下去，眼看就要卷入波涛当中，王适时地伸出手一抓。 明明即便是伸到了极限，王的胳膊距离阿难还有数尺的距离，偏偏在堪堪就要错过的时候，王的胳膊骤然暴涨数尺，手掌蒲扇般地膨胀变大，饿虎扑食般地将阿难叼了回来。 “呼~~”阿难平稳地落到了大白鲨的背上，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徐徐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看向王和鲨，而是第一时间将目光落向了胸腹之间。 原本有衣服遮掩的位置，此刻随着衣服撕裂，直接曝露在空气里。 阿难胸腹间烂泥一片，向上蔓延至胸隔处，向下爬过腰胯，在不住地蠕动着，发出烂泥臭味来。 连带着阿难自己，三人全是一脸凝重之色地看着烂泥蠕动，慢慢地扩大范围。 “果然还是来迟了。”王叹息一声，鲨在摇头，阿难一脸麻木。 “阿难，你要是再变身一次，就彻底地变不回来了。”王看着阿难，一张老虎脸上全是冷酷味道：“本来你是我们对付那些该死的小石城战士的大杀器，现在怕是抓不住机会了。 说，是怎么回事？”他的语气中带着斥责味道，鲨一脸习以为常，阿难也没有什么反应，可见其平时地位怕就是在两人之上。 阿难嘴角不住地在抽搐着，半是痛苦，半是愤怒，将发生在冰山深处的事情说了一遍。 在被阿难用蛇嘶召唤过来的时候，王和鲨就预感到不妙，现在真的听到了最重要俘虏在以为完全的防备下后还是被救走，两人齐齐脸色一变。 不同的是，王是惊怒，鲨在多了几分心理准备，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鲨，你知道什么？”王敏锐地注意到了鲨的异状，豁然转头问道。 鲨想到此前遭遇，恨恨地一跺脚，座下大白鲨同样震动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 “那个人我也遇到了……”鲨一番描述遭遇，阿难连连点头，表示是同一个人。 这就对上了。 “这个人，不能留了。”王说话时候，不自觉地发出了一种喉音，就像是老虎或者猛犬在察觉到威胁时候一般。 他的神情又有些迟疑，似乎有什么举棋不定？ “王，你还要去救她，这里，交给我和阿难吧。”鲨胸中战意升腾，建议出声。 很明显，他知道王在迟疑什么。 不等王反应，阿难终于将视线从胸腹间烂泥上移开，痛恨出声：“王，你放心地走吧，就是用掉最后一次机会，我也要让那头牛陪葬！”“然后……”阿难望向鲨，沉声道：“……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他打哑谜一般的说法，落在王和鲨耳中，明显没有任何歧义，两人皆沉重地点头。 本来能变身两次的阿难，在被叶萧和迪迪刺激着提前释放出一次后，就相当于断绝了这次海狩祭里，阿难唯一的生路。 若是在这场战斗当中，阿难只在决战时候变身一次，王就能用类似之前的方式，将他唤醒过来。 等回到了家乡，自有办法续命。 现在，不管是在对付迪迪，还是在最终决战时候变身，阿难都会在瞬间被吞噬掉意识，彻底地变成之前那样，连王和鲨都认不出来。 甚至更惨！ 可以说，阿难这回真的难了，他死定了。 鲨伸手一按阿难的肩膀，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最后我一定会将你引到最终战场上去，完成你的使命。”他说话的内容中，无形中透出了一股冷漠的味道，好像是在说阿难的命不重要，使命才最重要一般。 王和阿难对此都没有表示什么意见，仿佛鲨刚刚所说的那句话是天经地义真理一样。 “那就这样。”“那个人，找出来，杀掉。”“如果你们还是失败了，回头我会把他找出来，撕碎了吃掉。”王话说完，片刻不曾停留，一个转身，一步迈出，直接从大白鲨的背上踏入海中。 紧接着，水下如有一个新的泉眼在冒出，在移动，大股水花被打起来，浮冰震碎，海面上翻起的白沫一路向着远处飞快延伸。 目送着王远去后，鲨看着阿难，问道：“找得出他吗？”阿难冷冷一笑，道：“没问题，给我一点时间，他们，跑不掉！”“一个也跑不掉！”……“哥，到这里就够了？”迪迪背着老妇人，衣角上挂着小九，怀里揣着大黑，艰难地爬上了一个冻土小岛。 此岛甚小，小到容纳下他们几个，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先休息一下吧。”叶萧这话刚说出来，迪迪两腿一软，就要一屁股坐下去。 “等等，先放个听潮。”叶萧的声音适时地响起，迪迪膝盖都弯了，“噌”地又挺了起来。 他从怀中掏摸出一张听潮符来，站在水边，捧着符箓吹了一口气。 湛蓝的灵光再现，恍若迪迪手上捧着蒲公英，在迎风飘洒一般，随风而散，落入海中。 每一个湛蓝光点沾水瞬间，皆化成了一条半透明的小鱼儿，摇动着尾巴散去。 迪迪还是第一次在水面上释放听潮符，为眼前美景看得一呆，回过神来后，猛地响起什么似地，脱口问道：“俺知道了，哥你就是这么做到的！” 第六百四十八章 针神黄婆 “终于知道了。”叶萧心里的沉重似乎随着听潮符的释放，随之烟消云散，声音中带出几分轻快来。 他吩咐迪迪别离开水边，就那么坐在那里，保持着至少身体的一部分触水，用肢体去“听”潮的声音。 紧接着，叶萧解释道：“我们在进入冰山前，不是释放了一次听潮符吗？”迪迪连连点头。 要不是刚依样画葫芦地又来了一次，他都快想不起这茬来了。 叶萧接着道：“我当时就想着怎么说也是半兽人用来关押重要俘虏的地方，总不能没有半点守护吧，万一呢？”迪迪这下是彻底明白了，接口道：“所有哥你就先通过听潮符弄清楚了周遭情况，听到了漩涡的存在？”“可是……”他一脸想不通地问道：“……不是说珊瑚海的漩涡是通四方，是四大怪吗？哥你怎么知道这个不是呢？”叶萧听得好笑，也就是没有身体，不然一个脑镚儿已经弹上去了。 “纪磊只是说，有这么些漩涡，并没有说每一个漩涡都是。 就是普通海域里，漩涡什么的也少不了。”“至于怎么知道这个是普通漩涡……”叶萧在意识空间中耸了耸肩道：“……我听出来的。”这个不好解释，他是通过听潮符“看”到了整片海域里水流的情况，很明确地知道那个漩涡只是再普通不过。 干脆就此设局，用它纠缠住阿难，趁机脚底抹油。 叶萧没有说的是，即便是他判断错误又怎么样？ 大不了就是让九头巨蛇去“通四方”，他们继续在浮冰海里晃悠而已，能摆脱就好嘛。 他更没有说的是，在纪磊第一次提到珊瑚海的四大怪时候，他就准备好好利用这几个地方。 别人避之不及的所在，在应景时候，就是攻防之紧要。 这些现在还不用跟迪迪罗嗦，在叶萧的提醒下，迪迪才想起来后背上还绑着一个老妇人，忙不迭地给解下来。 以迪迪的体格，平日里背着碎颅锤和斩象刀来回晃悠习惯了，再加上轻飘飘的老妇人，浑然不当一回事，要不是叶萧提醒，他好悬没给忘了。 老妇人涵养极好，在迪迪夺命狂奔，再到和叶萧对话的这么长时间里，始终保持着安静，力求不干扰到半点。 这就很难得了。 前头逃命时候，还可以说是性命攸关，后头小九和大黑是知道迪迪是在和叶萧说话，老妇人可不知道，在她看来压根就是发呆吧？ 这种情况下都能始终保持淡然与安静，只能说是涵养与见惯世面了。 “这个老妇人果然不是普通人，怪不得小石城将她列为最重要的俘虏，营救第一位。”叶萧如是想着，引导着叶萧与之对话。 迪迪先自我介绍了一下，并且憨厚无比地连在他意识空间里的叶萧，大黑和小九，一起介绍了一遍。 老妇人除了在听到叶萧特殊存在方式动容了一下外，其他时候表现得完全不像是刚刚受苦许久获救的人，那种淡定与雍容，倒更像是在葡萄架子下跟前来看望的晚辈见面。 “老身姓黄，小哥叫老身黄婆即可。”老妇人介绍完，在叶萧通过迪迪的请教下，回想起在半兽人一番的遭遇，终于动容，道：“老身一直居住在比奇城，受小石城之邀，前来为小石城战士设计并缝纫鱼皮甲。”只是第一句话，叶萧在意识空间里就是神情一动，心想：“这个黄婆看来不简单呐。”时间紧迫，叶萧没有打断的意思，继续听黄婆往下说。 “说到设计，老身不过普通，缝纫却是自小就会的……”随着黄婆述说，她到小石城后的诸般遭遇一一为叶萧他们所了解。 首先了解到的就是黄婆身份。 她虽然说得谦虚，可她的身份却不简单，地位亦是甚高。 黄婆的缝纫绝不是什么“自小就会”的，而是冠绝比奇王国，玛法大陆上顶尖。 号称：针神黄婆！ 小石城诸圣花了多大代价请了这尊神驾临，还要亲手设计缝纫鱼皮甲，叶萧连问都不想问，想也知道绝对是高到没边儿，说不准还得搭上其中好几位的人情。 黄婆不愧是针神之名，她的缝纫不是简单的“匠”，而是近乎艺，近乎道。 她没有不负责任地草草动手，而是一到小石城，连气都没有喘匀，便要求随着海峡大狩猎的队伍出发，要亲身经历，亲眼见证，方知什么样的鱼皮甲，如何缝纫方式，最是适合。 问题就出在这里。 小石城方面不可谓不重视，由圣者当中的宠圣和铠圣亲自护卫，带着针神黄婆参与了那一次海峡大狩猎。 天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的问题，半兽人仿佛开了天眼一样，竟然准确地在海峡中伏击了他们。 宠圣与铠圣实力强大，再是猝不及防，终于全身而退，黄婆就没那么好的运气，竟是被半兽人方面掳走，沦为俘虏。 若不是海狩祭将近，依双方惯例，黄婆成为了半兽人一方的重要俘虏，又恰巧半兽人一方也有重要人物落到了小石城一方，这才有了叶萧他们能将黄婆囫囵救回来这回事。 不然的话，以黄婆的重要性，怕是早就被下了锅，绝对不容她活着回来。 黄婆说到最后叹了一口气，一直淡然的神情转为肃然，道：“老身这回要是能回去比奇城，定要禀报摄政王，半兽人不容小觑，还是要加大对小石城的支持，必去要重视起来，不然……”她摇摇头，没有往下说，但个中含义，就是迪迪这样的粗大神经，也是清楚明白的。 黄婆说完，冻土小岛上一时安静了下来，一直到迪迪冷不丁一拍大腿，猛地想起什么似地道：“黄婆，你是大裁缝，考察得怎么样？ 也考察考察俺这身鱼皮呗。”迪迪憨憨的神情里面掩藏着小狡猾，纯属近墨者黑，这话说得颇有几分叶萧平日里的风采。 请人帮忙就帮忙嘛，非得说“考察”，若是铠圣在此，定会觉得无比耳熟。 叶萧本来没想到这块儿，乍一听很是为迪迪的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叫好。 古代鲶鱼皮自是没得说，再想找到一张千年鱼皮可不是容易事。 关键是小石城的裁缝不给力，这鱼皮甲缝制得相当普通，水平一般。 眼前这一尊号称针神，救都救了，不好好利用一下怎么可以？ 在迪迪眼巴巴的讨好目光注视下，黄婆失笑，随手捻起了一根——鱼骨！ 第六百四十九章 鱼皮重生，气息化形 “小哥，你把鱼皮甲褪下，老身手上正好有一根针，缝缝补补还是没有问题的。”黄婆神情冲淡，与脸上皮肤截然不同，显得白嫩如少女的手上捻着一根鱼骨。 她在说话时候上下打量了一眼迪迪的鱼皮甲，淡淡地道：“小哥你的鱼皮甲的确是有些缺憾，鞣制得不错，缝制得草草，老身拾缺补遗一番，当可使其更耐用，防护愈周全。”迪迪哪里有二话，“噌”地就将鱼皮甲褪下来，递过去，嘴巴里嘟囔道：“早就觉得这玩意儿不顶事，不然的话，俺能挨那好几下。”边说着，他顺势撩开衣服，露出几个新鲜伤口来，全是在腰背上的软肉位置上。 其实屁股上更多，只是迪迪到底没好意思脱裤子。 这些伤势都不重，基本都是被群鲨或是群蛇强势围观时候受的，位置都在鱼皮甲不给力保护不到的位置。 无论是迪迪还是叶萧全不知道缝制上应该有什么讲究，怎么泡了段时间，鱼皮有的位置松垮有的位置收缩的。 怪不得纪磊说穿了几天就得拿出来晾晒晾晒，不晾晒行吗？马上就露肉了。 黄婆接过鱼皮甲，两步在水边坐下，将鱼皮甲泡在水里，抖动着，揉搓着，仅凭着一根鱼刺，也不知道怎么挑着，竟将缝制鱼皮甲时候的线头挑了出来，将线抽出。 一手针一手线，黄婆满意地点头。 迪迪一直眼巴巴地看着，心里虚虚的，忍不住问道：“黄婆，你就一根鱼刺，成吗？”他倒是想掏出根货真价实的缝纫针来，问题是以迪迪和叶萧的吃货属性，掏出调味料没问题，十来种不重样，但要是针啊线啊的，那就太为难他了。 黄婆一副“你不懂”的样子摇了摇头，柔韧的鱼刺在鱼皮甲上穿梭着，密密麻麻阵脚，有种轻灵优雅，用意不用力的味道。 迪迪和叶萧都看得目迷神驰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古代鲶鱼皮是好缝的吗？没想到在黄婆手中靠一根鱼刺就吃得死死的，不愧针神之名。 至于黄婆缝制的个中妙处，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都是不懂的，他们只知道当黄婆将新鱼皮甲交到迪迪手上后，连一点针脚都看不出来，穿在身上贴身又不妨碍活动，恍若一张古代鲶鱼皮长到了身上一样。 迪迪眉开眼笑，不住地道谢，黄婆略显遗憾地道：“可惜条件不允许，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后面正常使用即可，等闲不需要怎么保养，日后比奇城里相见，老身再给它调整调整。”“很好，非常好了。”迪迪嘴笨，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觉得无不贴合无不舒适，扑腾进水里肯定更畅快惬意，恨不得召唤一群鲨鱼过来再战一场。 “迪迪，你有没有觉得怪怪的？”叶萧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啊？”迪迪错愕了一下，将注意力从全新的鱼皮甲上挪开，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再睁开时候满是惊诧。 “哥，还真是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在看着俺们？的？”迪迪没被提醒就算了，这一察觉到顿时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跟在小便时候有人蹲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差不离。 “看来不是我的错觉了。”叶萧倒不是很诧异样子，只是求证、验证一下罢了。 紧接着，他跟迪迪说了一句。 “啥？”迪迪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跟看到大黑不拈花惹草一样。 叶萧也不解释，就扔下两个字：“照做！”迪迪一头雾水，只是听话习惯了，下意识地点头。 他的下巴抬起来，再点下去，弧度不小，耗时却短。 可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冻土小岛上异变突生。 迪迪下巴刚扬起来，如芒在背的感觉骤然加身，等下巴点下去，就不只是如芒在背那么简单了，像是有一根匕首扎下来，要从后心捅进去，再从前胸穿出来一样。 本能地，迪迪下巴刚点下去，脖子就跟着扭过一个角度。 “吓~”只是一眼，迪迪白毛汗都出来了。 就在距离他跟黄婆不过两三步的身后，一个黄绿色的竖瞳凭空浮现出来，在不住地清晰。 竖瞳的眼珠子上流光一闪，如眼睛在转动，恍若一个人刚睡醒，才睁开眼睛，自迷茫当中对焦。 “迪迪！”叶萧一声大喝，迪迪如梦初醒，本能地伸出手来，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黄婆一提而起，然后……挡在了身前！ 迪迪提着黄婆，挡在了自己身前。 几乎在同一时间，竖瞳一凝，一道冰冷冷的目光落了过来，落到了黄婆身上。 “嘶~~~”一声蛇嘶，凭空浮现，恍若在欢呼，在雀跃，尖叫一声：找到你了！ 这声音听得迪迪毛骨悚然，手一软，好悬没给黄婆扔下去。 要不是想到下头是冻得硬邦邦的冻土，迪迪就真松手了，因为不仅仅是声音，在黄婆身上还出现了其他的东西。 伴随着蛇瞳凝望，蛇嘶惊心，黄婆脑袋上，肩膀上，各有一条蛇的虚影在浮现出来，昂然而起，扁平着脑袋裂开蛇吻，仿佛在冲天嘶鸣。 “这……这是……”看着黄婆肩膀和脑袋上的三条蛇的虚影，迪迪若有所悟。 虚影只是存在一瞬，旋即跟竖瞳一起，在冻土岛上消散得无影无踪。 同时散去的还有一种诡异感觉，像是被人在背后死死盯着的感觉。 “好了，可以放下黄婆了。”叶萧松了口气，心中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 “哥，你早知道了？”迪迪将惊魂甫定的黄婆小心地放下，有了刚才一幕，他多少知道叶萧那句不合理命令是什么用意了？ 叶萧刚刚说的话是：“用黄婆挡！”就这四个字，简单无比，可要不是迪迪听叶萧的话都听出阴影了，成了本能，脑子里不理解，身体很诚实乖巧地照做了，等问出个所以然来，人眼睛都瞪瞎了。 “是。”叶萧微微颔首，道：“你还记得在冰山里头，阿难看我们的第一眼吗？”迪迪一回想，登时就想起来了，道：“哥你是说阿难瞪俺们一眼，熊三熊四就出来那一次？”“嗯！”叶萧接着道：“我后来琢磨了一下，那总不能是熊三熊四的冤魂吧，不至于。 估计，应当是气息，熊三熊四死前特意留在我们身上的气息显化而出。 熊三熊四应当是早就知道他们的大侄子有这个本事，临死前才叫嚣我们死定了。”“后头我就在想，阿难牛到能将气息显形出来，那眼睛比大黑鼻子都灵，那么是不是他也会熊三熊四那一招，留下气息，还能追踪到？”迪迪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怪不得……” 第六百五十章 太侮辱半兽人了 “你明白了？”叶萧在意识空间里含笑问道。 迪迪是真明白了，道：“哥你要俺用黄婆来挡，是想把她身上的气息先抹掉。”“这样就……就可以……”他挠挠头，可以半天，愣是可以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以分道扬镳！”叶萧接着迪迪的话往下说道。 “对！”迪迪“啪”地一下，又给了自家大腿一下。 剩下的，就不用叶萧再吩咐。 他先按叶萧所说的，对黄婆说道：“黄婆，阿难留在你身上的气息没了，后头只要藏好，一时半会儿他找不到你。”“俺们分开吧，等俺解决了那些杂碎，再回来接你。”黄婆虽然不是很明白，却也大致理解了迪迪的意思，自无二话。 迪迪说完，扭头看了一眼一直守在边上的小九。 这一位他可不敢命令，每次被小九跃动着魂火的眼窟窿一对上，迪迪就渗得慌。 好在也不用他说，叶萧早就通过心灵相通将意思传递了过去。 小九深深地看了迪迪一眼，如在警告：你最好别死，或者说，你死不要紧，叶萧不准有事。 随后，小九晃动了一下，原地不见，残影掠过黄婆直接带走，“噗通”一声就跳入了海中。 再出现时候，已经是在远处的一块浮冰上跃出，小九提着黄婆健步如飞，转眼间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它为什么跑得这么快，迪迪无比清楚。 还不是要早点寻个地方，妥善安置好黄婆，然后小九就会遁入黄昏界中，拿它当个跳板，应景时候，危机时候，它就好再冲出来。 “还挺方便。”迪迪嘀咕着，不无羡慕，又道：“哥，俺敢拿牛角跟你打赌，要不是你要求要好好藏，小九肯定把黄婆找个旮旯角落一塞就算完事。”叶萧本来想表示赞同来着，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对味儿。 “这憨货是在说小九像是看孩子的娘一样看着我是吧？一定是的吧？”叶萧有一种被偷偷骂了的感觉，再看迪迪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偷着乐。 “哥，俺们就在这里等着是吧？”迪迪摩拳擦掌地往手心吐唾沫，下一刻就要一手碎颅锤一手斩象刀地严阵以待了。 “呸！”叶萧恨不得啐他一脸，喝道：“等什么等，等死啊？还不快跑！”“噗通”迪迪被叶萧喷得抱头鼠窜，砸开浮冰跳进海里面，然后在叶萧的指引下，向着一个方向不住地游。 还没有游出多远的距离，原本所在的冻土岛方向卷起了大浪，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翻江倒海一般。 “这么快？”迪迪先是错愕了一下，旋即想到了什么，咒骂出声：“一定是鲨跟阿难一起来了。”……这下反应倒快。 叶萧有种被抢了台词之感，继续道：“别管他们，继续游，直到看到漩涡为止。”很明显，先前那张听潮符没有白费。 迪迪连追问的功夫都没有，就这么点时间，分水破浪的动静，不管是目视还是耳听，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大白鲨，在追近！ 迪迪有一种历史重演之感，貌似不久前，他也是这么跑给人追来着。 好家伙，短短时间里，被追四次，这是第五次！ 一次穿越生死线，被整片海域的半兽人撵兔子；一次被鲨鱼咬着屁股追；一次被群蛇啃着脚脖子追；一次被九头巨蛇排山倒海地追……迪迪觉得自个儿都被追出经验了，再加上重获新生的鱼皮甲给力，仿佛天生地就能分水一般，他游得愈发地快了。 不过再快也没用，牛是不可能游得过鲨鱼的！ 迪迪是没会回头，不然他就会看到一个白花花的大家伙，从一个小点，到矫健优雅身躯激射而来，还能看到在上头有两个人形身影，在死死地盯过来。 在大白鲨不住逼近的同时，迪迪不用通过“听潮符”，一样能清楚地感受到漩涡的存在。 海中暗流，为不远处的暗流牵动，隐隐地总有一股力量如水做成的大手，不住地拖拽在身上。 “哥~~~”迪迪一边拼命地划水，一边在意识空间大喊：“俺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哦。”叶萧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大半心神都在听潮符上，以波涛为眼睛，“看”着大白鲨逼近。 迪迪不敢降低速度，前方漩涡横亘海面，赫然可见。 周遭尽是为漩涡搅得飞碎的浮冰，它们破碎成一块块，随着漩涡而转动，在彻底融化前，无异于一把把冰刀，随时准备将卷入漩涡的东西切成碎片。 “哗啦”一声，迪迪跃出水面，雄壮身躯轻灵得跟猴儿一样，尽量地在稍大勉强可以落脚的冰块上面纵跃着。 越往漩涡中心去，这样的冰块就越少。 “哥，再考虑下，俺都不会上同样的当！”迪迪苦口婆心地劝说，不，应该说是自黑，终于吸引了叶萧的注意力。 “这太侮辱人了！”迪迪深深地觉得叶萧这是在侮辱后头的鲨与阿难。 叶萧对此的回应只有一个字：“跳！”最后一处可以落脚的冰块分崩离析，迪迪不跳也得跳，咬着牙，闭着眼睛，一跃而起。 “噗通！”水花四溅，旋即如同从嘴唇边漏出来的口水一样，重新为漩涡给舔舐了回去。 迪迪转眼间被卷入漩涡深处……“漩涡？”大白鲨背上，阿难闭着眼睛，满头的蛇发向着四面八方飞扬着，群蛇吐信，好像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气味。 “漩涡！”鲨稳稳当当地站在大白鲨的头顶，头也不回地应着。 两人的神情，皆有些异样。 大白鲨前进的路线开始不再是破浪的直线，而是成了弧形，开始受到了漩涡之力的牵引。 自然伟力，纵是大白鲨这样的海中凶兽，一样忤逆不得。 阿难依然闭着眼睛，嘴角抽搐下，发出蛇一样冰冷的声音：“他是不是以为我们半兽人都很蠢？”鲨脸上一副受到了侮辱的表情，沉声道：“半兽人从来不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说话间，鲨轻轻地在大白鲨身上踏了一下，兄弟间心灵相通，大白鲨减慢速度，竭力地在漩涡边缘稳住身形，仿佛是蛰伏在草丛中的猛虎，等着兔子自己从洞穴里面出来…… 第六百五十一章 脸疼，通四方 一息，两息，三息……十个呼吸的时间，在鲨与阿难的等待中，在大白鲨于漩涡中拼命坚持依然在被不断地拉近中，悄无声息地流逝。 阿难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宁愿依然还闭着。 那样的话，他就不用眼睁睁地看着漩涡中心处忽然塌陷，好像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海眼，一下子吞噬了漩涡范围里过半海水一般。 也不用眼巴巴地看着漩涡的面积在不住地缩小着，像极了男人在床上杀了个七进七出后的萎靡。 “隆隆~隆隆隆~~~”漩涡中心处，如成片乌云坍塌下来般的巨响声不住地传来，连激流碰撞成粉碎的轰鸣声音都为之掩盖。 不论漩涡怎么缩小，大白鲨、鲨、阿难如何望眼欲穿，迪迪的身影一直没有从漩涡边缘处出现过。 鲨转过身来，与阿难四目相对，两人嗫嚅着，没有说出话来。 相同的是，两人脸上全是火辣辣地，就像是那个牛魔人从水中跃出来，用蒲扇大的巴掌来回地扇在脸上一样。 火辣辣地疼。 鲨与阿难心中如怒海掀起波澜，感觉到了被人深深地侮辱了，他们就像是被打了左脸再伸过去被打右脸，一边挨扇，一边还在嘴硬肯定不会被扇第二下。 啪啪啪地。 “漩涡，通四方！”阿难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这回，是真的。”鲨嘴巴里面鲨鱼状倒插匕首似的牙齿咬得嘎吱作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一张嘴巴，就会哗啦啦地往下掉牙。 十个呼吸时间过去，最后的侥幸之心在漩涡中粉身碎骨。 既然现在还没有出来，那个牛魔人就永远不会出来了。 上一次，对方用假漩涡，欺骗了狂暴的九头巨蛇。 这一次，对方用真漩涡，再次欺骗了自以为不蠢的他们。 他们，真的在同一个沟里面，摔了两次。 “追！”鲨与阿难羞愤难当地异口同声，暴喝出声。 大白鲨摆动着硕大无朋的身躯，一改之前，积极地向着漩涡中心冲过去。 漩涡在不住地缩小，就像是一条通道在不住地坍塌，一开始能成群结队地通大象，到后来只能容得一只老鼠匍匐而过一般。 大白鲨这只老鼠，明显是有些大了。 “啊啊啊~~~”险之又险地，在漩涡收缩到接近极限的时候，大白鲨载着鲨与阿难，狠狠地一头扎了进去。 在那一瞬间，漩涡都卡顿了一下，恍若被堵住了的下水口。 下一刻，大白鲨高高翘起的尾巴没入漩涡中。 又下一刻，原本漩涡激流的海面，如同皱巴巴的锦缎被抚平了一样，骤然平复、平整了下来，平静得如同看破红尘的老人心。 漩涡，不见了。 同样不见了的还有迪迪、大白鲨、鲨、阿难。 ……“啊~~哦~~呃~~~”迪迪在大叫着，怪叫着，愉快地叫唤着。 这也就是在海中，也就是旁边别说女人，连只雌性都没有，不然迪迪这叫唤声，非得引起误会，引来围观不可。 在一头扎进漩涡里，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卷入最深处后，迪迪瞬间就明白了叶萧的计划。 “俺真蠢，真的蠢。”迪迪一边自黑，一边咧开嘴巴笑，毫不在意呛进嘴里的海水，在心中恣意地嘲笑起没有跟进来的鲨与阿难。 他完全能想象到这会儿，他们肯定是蹲在大白鲨身上，跟蹲守着小孩儿拉完便便的狗一样，眼巴巴地等着。 紧接着，迪迪就没法在心里面继续嘲笑“鲨”他们就是吃屎都吃不到热乎的这一点了他恍若从空中坠落下去一样，骤然降临到身上的失重，加上旋转，一下翻滚了迪迪的胃。 同样天旋地转的还有叶萧。 迪迪的意识空间亦受到了天地旋转般的力量影响，叶萧置身其中，时而脑袋在下，时而屁股在左，时而脑袋贴到了屁股上……他也就是没有肉身，不然别说肚子里的东西，就是心肝脾肺肾都恨不得呕出来。 忒也难受！ 越是痛苦，越是难熬，时间就过得越是缓慢。 这一点真理，在“通四方”时候，清楚地得到了验证。 犹如过去了一辈子般，又如这样折磨要持续到天长地久，毫无征兆地，一股浮力加身，好像是母亲温暖的手将还是婴儿的迪迪从澡盆里面托住了一样。 迪迪睁大眼睛，连左右环境都不看，两手两脚拼命划水拼命踩，借着浮力“哗”地窜出了水面。 刚曝露到水面上，新鲜空气从鼻孔中涌入，秽物“哇”地一声，从迪迪的嘴巴里喷出。 “呕~哇~~”迪迪大半个身子浮在水面上，脑袋高高地仰，嘴巴喷泉般地往外足足地喷了好几息的时间。 实在是喷无可喷了，他才萎靡地停了下来，脸色发青，生无可恋模样。 惨不惨要看对比，等迪迪缓过劲儿，眼睛里重新有了焦距，聚焦到了身侧的海面上后，他的心情顿时就好了。 距离迪迪不足三尺的水面上，大黑四肢打开浮在那里，嘴巴如出水的鱼儿般一开一合地，还在不住地吐着泡泡。 更惨的是它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干净毛，全是一坨坨的呕吐物，跟鼻涕一样黏糊在大黑的身上。 毫无疑问，那些呕吐物在几个呼吸前还在迪迪的胃里面。 “呜呜~~”大黑终于不再喷泉了，耷拉着眼皮，小眼睛往身上一扫，惨叫出声。 它一头扎进水里面，冰凉的海水就跟沸水一样，它在里面拼命地扑腾着，不知道还以为是在活生生地拔毛。 大黑没扑腾几下，就被清洗干净了的迪迪拎了起来。 “哥，你没事吧？”迪迪拎着大黑在手上晃荡，紧张地问道。 回魂了他才注意到，从进了“通四方”漩涡后，除却一声惨叫，就再没有听到过叶萧的动静。 “嗯……死不了。”大黑和迪迪的耳中，齐齐响起了叶萧有气无力的声音：“快看看，看看我们的运气怎么样？”叶萧倒想自己看来着，做不到啊。 在迪迪的意识空间中，他溃散成了无数份，正在一缕缕地重新汇聚出来，想借迪迪视野一用都不能够。 迪迪虽然没懂什么叫“运气怎么样”，还是听话地极目远眺。 “啊~”下一刻，迪迪望着脚下，水下，抑制不住地惊呼出声…… 第六百五十二章 我想吃鱼翅了 “别光叫啊，快说，我们到了什么地方？”叶萧无奈地感知着自家意识在迪迪的意识空间中慢腾腾地汇聚，一边着急地问道。 “林~林子……”迪迪瞠目结舌，结结巴巴。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脚下，拎在手上的大黑亦如是。 在他们身下的海面，正在阳光中展现出了美丽到震撼的一幕。 先是海水，海水极其清澈，清澈到让人难以分辨出深浅，好像一大块凝固的透明果冻。 再就是林子，无边无际的林子。 海中，成片成片的珊瑚如深山当中茂密的树林，在尽情地舒展开身子，向着天穹张牙舞爪。 它们高举的枝丫似乎就要杵在迪迪的脚心，尽呈通红绚丽模样，其殷红如血，染红了整片海域，红彤彤地仿佛是一轮轮夕阳永眠于此。 迪迪震撼过后，开始庆幸。他在庆幸“通四方”漩涡将他弄过来时候，堪堪就在海面，不然从下头珊瑚林往上冒，非得挂上头不可。 “珊瑚林吗？”“珊瑚海四大怪，有珊瑚成林，化海底成山林。”叶萧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的声音，自迪迪的意识空间中响起。 “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不等迪迪或是追问，或是想要描述眼前所见地开口，叶萧又道：“现在，迪迪你随便选个方向，使劲游吧。”他的声音极其放松，好像郁结在胸口的一口气，呼吸到了珊瑚林的气息，一下消散了一般。 迪迪没有再问，胡乱将大黑往怀里面一塞，扑腾扑腾地游了起来。 游在珊瑚林上头，除却要注意不要被堪堪要伸出海面的珊瑚树给挂住，堪称惬意。 随便往下头任何一个方向望去，皆如徜徉在画廊里，隔着一面水晶，怎么看不够的美丽景色。 有珊瑚树如一家三口，两大夹着一小，若寻常三口之家，饭后散步在林中。 有珊瑚树斑驳矮小，好像是守在村口的老人。 有像是情侣在追逐。 有像是在彼此决斗。 有纠缠在一起再分不出你我……如山林，若众人，呈百态，现红光……迪迪游出去不知道多远，他意识空间里，叶萧的意识终于重新组成了身躯。 ……总算……叶萧连忙用迪迪的视野，一眼望尽了珊瑚林。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被眼前所见给深深地震了一下。 徜徉在海面上，如漂浮在空中，踩着风与云，脚下是抽象的画廊，是人口繁多的城市，更是通红瑰丽的深山老林……“真是好运气！”叶萧啧啧赞叹。 迪迪再忍不住了，问道：“哥，哪里运气了？”叶萧“哈哈”大笑：“迪迪，再没有比被传到这里更好的运气了。”“要是还在浮冰海，那我们哥俩还是要跑给他们追。”“其他地方，也是够呛，没好到哪里去？”“只有这里，大好！”叶萧顾着笑，迪迪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回不用迪迪继续问，心情大好的叶萧便自顾自地往下说了：“第一次听纪磊提起这珊瑚林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地方说白了，不就是：瘦子能过，胖子不能过吗？”“啥？”迪迪不仅是一头雾水，还觉得脑壳疼。 叶萧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我是说，迪迪你这样的瘦子，能过；大黑那样的胖子，不能过。”叶萧话音落下，迪迪先就乐了。 从小到大，外号不是胖墩子就是牛犊子，生平第一次有人说他瘦诶，怪新鲜的。 他怀里大黑冒出头来，“汪汪汪”了数声表示抗议。 新鲜也好，抗议也罢，一回头，不管是迪迪还是大黑，全懂了。 迪迪自然不是真瘦——叶萧还没瞎——大黑却是真心胖大。 放出神兽朱厌真身的大黑，想要在珊瑚林中穿行，自然只有一个结果——卡住。 纪磊他们提起珊瑚林，想的是其珊瑚成林，落在其中如入迷宫，容易跟丢或者摆脱对手。 落在叶萧耳中，却是可避大型猛兽！ 缀在他们屁股后面的，不就是两头很大很大的大猛兽吗？ 迪迪想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叶萧所说的好运气好在哪里了？ “真是好运气，好地方！”迪迪咧开嘴巴笑得很开心，好像要把被追得屁滚尿流的郁闷一起笑走一样。 叶萧在他的笑声中，幽幽地道：“我想吃鱼翅了！”“轰！”一声巨响，从身后远处炸开，传来。 迪迪猛回头，然后叶萧和他还有从怀中冒头的大黑，就一起看到了——鱼翅！ 好大的鱼翅，还长在活生生大白鲨的背上！ 大白鲨如此前的迪迪和大黑一样，从水中一跃而出，再重重地砸入水中，溅起的海水成高墙，再轰然倒塌下去。 在那电光石光间，迪迪看得清清楚楚，大白鲨口吐白沫，背上的鲨跟阿难虽然没有被甩下去，却在化身喷泉。 迪迪完全想不起不久前他也是那个狼狈模样，笑得很是开心。 “走吧，趁着他们还晕着。”叶萧顿了顿，又道：“这里还不是合适的战场。”迪迪点了点头，粗鲁地将大黑的脑袋重新摁了回去，一个猛子，扎入了海中。 深入不远，人入珊瑚林。 迪迪抱着一棵几乎要长出水面的大珊瑚，一点一点地如从树上爬下去一样，摸索着深入了海底。 脚下，是足可深陷到膝盖的泥沙，左近皆是苍天大树般的珊瑚，迪迪在其中游动着，时不时地用手撑，用脚跺，借力在珊瑚林中窜出、转弯。 粗壮的珊瑚底座巍然不动，上头较小的枝丫经常被迪迪粗鲁的举动震断，缓缓地沉下去。 它们是如此地美丽，殷红如血，又晶莹如玉，若不是没有闲暇，连迪迪都想揣几根带回去。 就在他遗憾地看着一根如鹿角般优雅的珊瑚枝丫堪堪要落入海底泥沙里的时候，“轰”的一声剧震传来。 剧震其实在海底无声，只有震荡隔着遥远距离，依然远远地传来，还没有来得及埋入泥沙里的鹿角珊瑚又被震了出来。 “他们来了！”迪迪咧嘴一笑，牙齿闪过寒光。 他一把抓过鹿角珊瑚揣入怀中，急速摆腿如游鱼，向着珊瑚林深处游去…… 第六百五十三章 海老头的故事（一） “你们……”“……逃……”“……不了！”阿难盘坐在大白鲨背上，闭着眼睛抿着唇，满头蛇发嘶吼着，汇成了人的声音。 一条，两条，三条……有数条高昂起头的蛇发萎靡下来，垂落到阿难面前，吐出最后一口气般吐出了几个泡泡。 泡泡里，全是一个个不同角度的迪迪在摆腿游动的身影。 “抓住你们了！”阿难霍地一下，睁开了眼睛，向着左前方一指。 鲨等着这一指许久了，一踩大白鲨，大白鲨便会意地掉转头，向着左前方方向加速，再加速……“嘶嘶嘶~~”迪迪不用回头也知道后头会有什么？ 那是一缕缕从他们身上升腾而起的秽气般蛇形，在蛇头成铲，在嘶声吐信。 “来吧，俺等不及了。”迪迪吐槽着，摆腿的动作更加利索了起来，还极其狡猾地尽往珊瑚林茂密里钻。 就是他这样的体型，在其中快速穿行，时不时地还要撞个肩膀碰个头，他无比地期待大白鲨卡在两棵大珊瑚树中间的景象。 大白鲨载着鲨与阿难还没有追过来，但无论是被摄取的气息所化之狰狞蛇头，还是无声的暗涌，全在告诉迪迪，很快了，非常快。 “迪迪~”叶萧的声音忽然响起，“我讲个故事给你听。”“故事？”迪迪愕然，这都什么时候，还讲故事？ 叶萧没有多解释，而是自顾自地讲了起来：“我小时候，在白日门城外白沙滩上，有一艘破船，里面住着一个老头。 老头姓海。 他整天对我们这些去白沙滩玩耍的孩子们吹牛，说他当年如何如何地威风，是整个白日门城最强的渔夫。”“我们都很崇拜他，那阵子连小结巴用平底锅煎蛋都会煎蛋三个，海老头也有一个。”“孩子们没日没夜地围着海老头转不着家，有家长就怒了，气呼呼地带走孩子，还讽刺老头吹牛不打草稿。”“后来……”在叶萧的故事里，迪迪穿行在珊瑚林中，渐渐地心神为故事所吸引，连越来越千奇百怪瑰丽无比的珊瑚林景象都无心去看。 听着听着，迪迪隐约把握住了什么？ 故事讲完，叶萧幽幽地问道：“迪迪，你懂了吗？”迪迪沉默了一下，点头：“哥，俺懂了，你瞧好吧。”话音刚落，水波震动，仿佛被打破了平静的井水在涟漪。 大白鲨，近了！ 迪迪连头都不回，在说话的同时探手入怀，将还在迷糊的大黑拎了出来，不等它反应，迪迪便将大黑用力地向下一掷。 可怜大黑什么情况都还没有搞清楚呢，一头砸入海底淤泥里，深埋。 下一刻，叶萧的声音回荡在大黑的心里，它一动不动地窝在泥沙里，哪怕迪迪的身影很快就在密密麻麻的珊瑚林中七拐八拐地消失不见。 又过了数息功夫，从埋大黑的淤泥上头，大白鲨摆动着尾巴，自珊瑚林的上头飞速地窜过。 它的优雅身影在海底投出了庞大阴影，恍若是一片乌云，在飞快地掠过晴空。 乌云过去了，又数息，大黑从做贼一样冒了出来，“呸呸呸”了数口泥沙，划动着小短腿，紧随着迪迪和大白鲨的身后去。 “嘭！”海中震动，珊瑚飞溅如流矢，嗖嗖嗖地从迪迪脑袋上飞过去。 要不是关键时候，迪迪一缩脖子一矮身，生生停了下来，那些流矢般的珊瑚足以在他身上扎出无数个透明窟窿来。 这一停顿，再想跑就纯粹是将后背卖给对方了，迪迪停了下来，左手碎颅锤，右手斩象刀，转过身来。 第一眼，他和叶萧就看到一头硕大无朋的大白鲨摆动着尾巴，从一片浑浊的海水中游了出来。 迸射出来的珊瑚枝丫，倾倒入泥沙里的珊瑚树，全是这头大家伙的手笔。 大白鲨也没有落得好，原本光滑的皮毛上斑驳处处，有血色不住地沁出，又飞快地稀释到了周遭海水里。 剧痛让它咆哮着、嘶吼着，在水中听不得声音，只能看到它疯狂地冲着迪迪冲过来，巨口大张着，倒插着的三角匕首般尖牙狰狞。 迪迪的目光没有在大白鲨身上停留，径直落到了大白鲨背上的鲨与阿难。 在看到对方的同时，他还不忘扬起手中的两件大杀器，打了个招呼。 “死！”迪迪打招呼的时候，鲨与阿难也用着各自的方式，表达了久违之情。 鲨趴伏在自家兄弟的后背上，后背拱起如鲨鱼，随时准备激射而出，用锋利的牙口咬过来。 阿难满头蛇发飞扬而起，不住地生长、延伸，恍若一个蛇窝里在不断地游出一条条的毒蛇。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大白鲨游得极快，身后一片狼藉，折断的珊瑚树浑浊了海水，而大片的浑浊又始终追不上大白鲨本身。 看到这一幕，迪迪皱了皱眉头，撇了撇嘴，似乎不太满意。 旋即，在大白鲨逼近十丈的时候，他动了。 迪迪一脚跺在身后粗壮的珊瑚树上，借力向前，一肩膀如攻城锥，合身撞在前头一株稍苗条些的珊瑚树上。 “咔嚓”一声，珊瑚摧折，如大树平平地飞起，裹挟着巨力撞向大白鲨。 这一下，如是在陆地上，大白鲨未必就敢硬接，可这是在海中，浮力使人不沉，亦消磨了断折珊瑚树上裹挟的力量。 面对迎面撞来的珊瑚树，大白鲨猛地一扭身，粗壮的尾巴甩出，硬碰硬地砸在珊瑚树上。 大白鲨不惧，鲨跟阿难却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安坐于大白鲨背上。 他们也不愿意安坐，生怕一个失神，迪迪就会从他们眼皮底下跑得无影无踪。 这一回，留在迪迪身上的气息消散，阿难也未必能再将他给找出来。 “嘭！”大片的浑浊如一朵花在海底绽放，大白鲨在其中扭动着身躯，有珊瑚树摧折飞射而出。 “嗖！”鲨如离弦之箭，双臂紧紧地贴在两肋，手肘处骨刺突出如刀，与迪迪错身而过。 “刷刷刷”阿难双臂张开，满头的蛇发尽飞扬，无穷无尽的毒蛇如一个巨大的球，亦如罗网，向着中间的迪迪包围上去。 碎颅锤，斩象刀，如被踩了尾巴的大黑，齐齐动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海老头的故事（二） “嗤！”一条血线自迪迪肋下激射而出。 几无先后之分，鲨与迪迪错身而过，一声闷哼，鲨一张口有血雾喷出。 加起来不过一眨眼功夫里，双方的应变就足以成为战斗的教科书。 鲨从离开大白鲨的背上后，就在不住地加速向着迪迪游来，至五丈外速度攀至巅峰，维持着像一把游走的鲨鱼刀切来。 迎接他的是迪迪扬起的碎颅锤。 在双方近在咫尺的时候，鲨眼中闪过狡诈之色，本来维持在极限的速度，竟又不可思议地加快了三成。 这三成的速度之差，就让迪迪迎过去的碎颅锤如笑话一般，注定只能砸在水中，连鲨的一寸鲨鱼皮都伤不到，更让他自己的腰肋间门户洞开。 这是阴险狡诈，也是长年累月锻炼与天赋异禀一起爆发出来的实力。 在方寸之间骤然加速，除却鲨这样的存在外，没有人能做到。 于是迪迪肋下被划破一道一尺多长的裂口，鲜血不要钱般地激射而出。 鲨没有料到的是，迪迪在这千钧一发间，一扭身肋部近乎塌陷，砸空的碎颅锤猛地向下一挫，以握住锤柄的手为重锤，砸在了鲨的背上。 一个交错间，眨眼功夫罢了，迪迪肋下多了一道伤口，鲨背部凹陷一块得了内伤。 双方都不太满意。 鲨不满意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依然没能把牛魔人的身躯切开大半，让他在海水里露出柔嫩的内脏。 迪迪不满意没能一锤子把鲨的屎从嘴巴里面锤出来。 要是一对一的单挑，迪迪妥妥地返身挥着锤子砸过去，可这时候却不是一对一。 肋下鲜血激射未散，铺天盖地，五颜六色的毒蛇围拢了过来，仿佛一个巨大的蛇球，将迪迪包裹在里面。 头顶上是，脚下是，前后左右皆是。 躲无可躲，逃无可逃，蛇发合拢后，迪迪再是雄壮也会一瞬间被啃噬成白骨。 “喝！”迪迪不得不抛下鲨，厉喝一声，右臂挥起，刀光绽放如一朵莲花。 霎时间，刀光过处，蛇发飞碎。 斩象刀不像是一柄刀，更像是一个刀轮，将无数蛇发如稻草般在铡刀下寸寸切碎。 那些随着水波散开的蛇发，上一刻还狰狞毒牙喷吐蛇信，下一刻冒出黑气，萎缩成了黝黑发丝随波逐流。 同样的一幕，一样发生在被砍断了脖子，依然咬在迪迪身上不放的那些蛇头身上。 “嘶嘶嘶~~”迪迪倒抽着凉气，抖动身子，让凋零成发梢的蛇头尽数落下。 “幸好，幸好。”叶萧和迪迪无比庆幸他们之前所救的是针神黄婆，而不是其他的什么神黄婆。 要不是有经过黄婆之手今非昔比的鱼皮甲护身，之前一刹那的激战，迪迪就要掉几斤肉，十几斤血，半条命！ 现在，还有得打！ “哈！”迪迪拼着呛一口水，吐气开声发力。 一脚挑在海底淤泥，一锤抡飞珊瑚，一刀斩退毒蛇，迪迪飞退。 鲨与阿难还沉浸在血战的氛围当中，没想到迪迪说退就退，为海水浑浊了视线，被珊瑚阻挡了路。 迪迪刚退，大白鲨摆动着粗壮的尾巴，用挤的姿态生生碾压了过来。 他只要退慢一息，就要被大白鲨和鲨与阿难，三方围攻。 这等傻事，久受叶萧熏陶的迪迪才不干。 “你逃得掉吗？”鲨嘶吼一声，阿难的蛇发又长。 两个半兽人一头大白鲨，紧追不舍。 纵是珊瑚林再是密密麻麻，一转眼就会看不见人，迪迪依然没有能够在海中摆脱掉那两人一鲨。 一路上且战且退，肆虐在无边无际的珊瑚林中。 珊瑚林头顶的海水清澈如水晶，若有人在上面趴在水中休闲，定能看到一出罕见的大戏。 他会看到，成片成片的珊瑚林在倒伏。 他会看到，一团一团的浑浊如在海底绽放。 他会看到，一缕一缕的鲜血在海水里面稀释。 他会看到，龙卷风登陆肆虐的景象，如一个人从少年到壮年再至暮年，耄耋地拄着拐杖，愈来愈慢，仿佛走不动道儿了。 迪迪的确是快要动不了了。 碎颅锤从来没有这般沉重过，斩象刀从来没有如此钝过。 其实，碎颅锤一般轻重，斩象刀锋利如故，只是抡锤挥刀的手臂没有了力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迪迪在大笑着，口鼻间满满地都是血腥的味道，浑身都在颤抖，体内的热量随着无数道伤口在流血，不住地从身体里面抽离出去。 在他对面，大白鲨遍体鳞伤，鲨咳血不断，阿难头发稀疏如百岁老人，再没有蛇发飞扬恍若无穷无尽的模样。 三人，一鲨，且战且退且追，都已经到了极限。 “差不多了吧？”“差不多了。”迪迪和叶萧的对话，如整个激战过程中发生的无数次，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哥，刚刚那个故事只讲给俺一个人听，忒也浪费了。”“给他们也讲讲吧。”迪迪鼓动起最后的力气，用颤抖的双臂重新抬起锤与刀，同时在意识空间里说道。 “好！”叶萧同意了下来，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张开了双臂。 迪迪看他答应得爽快，反而震惊了，不敢置信地问道：“哥真可以啊？俺就是一说。”“憨货……”叶萧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灵魂力量险些重新溃散了开去，笑骂道：“……我能通过听潮符听到声音，就能反过来发出声音。”“你操什么心，玩你的命去，别玩出火就好。”听出了叶萧的担忧之意，迪迪反倒是豪气大发，用力地将斩象刀和碎颅锤碰在一起，主动邀战了起来。 他用行动而不是用语言在告诉对面的两人一鲨，这一回，他不跑了。 决战！ 迪迪这番用意，纯粹是抛媚眼给瞎子看，要是双方不是在海底珊瑚林，而是在地面上，鲨跟阿难及那头大白鲨非得啐他一脸不可。 迪迪的表示，他们连一个音节，一个表情，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一路上的追逃激战无数，他们算是领教了这个一脸憨厚的牛魔人之狡猾，简直是浑身是戏。 什么欲战表现得想跑，什么想锤鲨却扬刀斩蛇，什么各种利用地形把大白鲨往死里面坑……一番追逃战，生生玩出了让人不堪回首的噩梦模样。 鲨跟阿难自然不会知道，他们深恶痛绝的那些，十之八九都不是迪迪手笔……然后，他们就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通过涌动的海水，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第六百五十五章 海老头的故事（三） “白日门城外有白沙滩，白沙滩上住着一个海老头。 老头已经很老了……”叶萧的声音，再从来没有人声出现过的这片珊瑚林里回荡着。 鲨和阿难不明白人的声音是怎么转化成大海的波涛，再重新翻译成人声传入他们耳中的。 这并不妨碍他们将那个清朗的少年声音清晰地听在耳中，想要不听也不能够。 他们没有多余的手能捂住耳朵，就是有，也没有用。 无处不再的海水扑在身上，叶萧的声音借此传入他们耳中，回荡在他们脑海里，好像能通过骨骼传播一样。 跟着叶萧声音一起到来的，还有返身而战的迪迪。 他大笑着迎着鲨跟阿难而上，左右手上两件凶器不住地颤动着，仿佛如随时要暴起的猛虎。 阿难和鲨的目光越过迪迪，落到迪迪身后，带着某种期待的意味。 下一刻，水中气泡升腾，大白鲨毫无征兆地从迪迪身后冒出来，扭动着庞大身躯，裂开血盆大口咬来。 这一口咬下去，就是粗壮的珊瑚树也会两断，类似的一幕在漫长追逃中出现过不止一次。 鲨与阿难期待中的迪迪被大白鲨衔在口中挣扎，从腰处被咬断，内脏与鲜血抛洒在大海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大白鲨虽然出现得无声无息，迪迪却早有预料一般，在血盆大口冲着他咬来的时候，左手猛地一抖。 抖动间，碎颅锤脱手飞出，直接飞入了大白鲨口中，崩掉了它两颗牙齿，以势不可挡之势冲入它的喉咙。 咕噜一下，大白鲨满脸错愕，将碎颅锤给咽了下去……咽了下去……趁着大白鲨错愕的瞬间，迪迪不进反退，用宽厚的后背自侧面撞在大白鲨身上。 下一刻，大白鲨扭动着庞大身躯，在水中暴退数十丈，撞入附近密密麻麻的珊瑚林中。 这一半是迪迪爆发出来的力量一点不漏地全落在大白鲨的身上，一半是它主动顺着这股力量暴退。 它要是不退，不撞入那片珊瑚林里，迪迪就敢不顾后面鲨与阿难，用斩象刀斩了它这头大白鲨。 一路鏖战下来，大白鲨学得很聪明。 逼退了大白鲨后，迪迪双臂抡起斩象刀，与阿难和鲨战成了一团。 愤怒的鲨与阿难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迪迪会将碎颅锤塞入大白鲨口中。 这虽然能一时逼退大白鲨，并且还能给它造成一定的伤害，可是谁都能明白，这样的庞然大物不是一把锤子塞入肚子里就能杀死的！ 迪迪这样做法，除却失去趁手的兵器外，没有任何作用。 等到一接战，他们便明白了过来。 即便是双避抡刀，斩象刀上的力量比起之前单臂时候，还要弱上不少。 原来，迪迪早就没有同时抡起两件大杀器的力量了。 碎颅锤与其无力地跌入淤泥，还不如塞进大白鲨的肚子里让它难受一会儿。 鲨与阿难愤怒的地方就在这里。 他们怒的是自己没有早点看出迪迪的强弩之末，被他的虚张声势所惑，不然继续游斗下去，迪迪肯定比他们更早地力竭。 “现在也不晚！”鲨与阿难对视一眼，齐齐狞笑，与迪迪继续纠缠在一起。 “只要等到大白鲨回来。”你来我往间，十余个呼吸功夫过去，三人身上不住腾起一团团的血雾，不住地在彼此地身上增添着伤势。 不同的是，鲨与阿难越战下去，越是心惊肉跳，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事情要发生，本能地抿紧嘴唇，心神不宁。 与他们正相反，迪迪在战斗中不住地纵声大笑着，好像有什么很好笑的事情正在发生一般。 叶萧的声音，讲述的故事，一直没有停歇……——为了向崇拜他的孩子们证明自己不是骗子，不是吹牛，海老头修补了他拿来当做房子住的破旧渔船，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扬帆出海。 ——海老头的确没有吹牛，在顺风顺水出海的第三天，他就捕到了一条大鱼，一条跟他的破渔船一样大的鱼。 ——鱼被挂在船侧，海老头掉头返程，他要用这条罕见的大鱼向孩子们证明，他所说的年轻时候故事不是谎言。 ——然而，第一条鲨鱼，盯上了他……鲨与阿难明明无数次在心中告诉自己，专心拖住迪迪，不要去听那个不知怎么传来的声音。 偏偏海老头的故事就跟自带钻头一样，不住地钻入他们的耳中。 他们听到了海老头重伤了第一条鲨鱼，可惜鲨鱼带走了海老头的鱼枪。 他们又听到第二波来的是两条鲨鱼，海老头失去了他的双桨。 他们还听到第三波来的鲨鱼是三条，暴风雨中，海老头这回失去的是他的船舵……鲨鱼越来越多，海老头手上的家伙越来越少，最后他只能无奈地看着群鲨分食他的大鱼，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冲着鲨鱼们吐口水。 故事听到这里，鲨与阿难已经觉出不对了。 不对的地方不是故事，而是对面的迪迪。 他们本以为是自己在纠缠着这头蛮牛，等着大鲨鱼回来会猎。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故事在继续，他们越来越觉得反倒像是迪迪在纠缠着他们，不让他们抽身。 “难道……”阿难和鲨的心中警钟长鸣，浓浓的不祥之感就像周遭的珊瑚林般，压根没有尽头。 大白鲨离开的时间，似乎久了点，早十个呼吸，它就应该从某个隐秘的角度冒出来，一口将迪迪撕咬成两段才是。 就在这时，几个事情如约好了一般，同时发生。 先是叶萧的声音讲到了故事的结尾——海老头吐完口水，看方圆百里内能聚拢过来的鲨鱼全蜂拥而至了，他便将一根烟花放到了天上。 ——烟花未冷，上百艘渔船载着白日门城最强的渔夫们包围了过来，将所有的鲨鱼圈住。 ——原来，且战且退的海老头已经将鲨鱼们引到了距离白日门城最近，最适合围猎的海域。 ——最后，是一场杀戮的盛宴，那天过后，白日门城市面上的花胶与鱼翅价格暴跌，卖了足足一年还没有能卖完……再是不远处的珊瑚林里大片浑浊暴起，仿佛有两头巨兽抱在一起撒欢儿。 最后是鲨神色大变，仿佛能听到源自血脉相连的哀鸣。 “你的目标是我兄弟！”鲨与阿难瞬间明白了叶萧所讲的故事…… 第六百五十六章 海老头的故事（四） 鲨与阿难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就是那些被引来的鲨鱼，本以为故事的结局要嘛是大鱼被鲨鱼们吃掉，海老头只能带着大鱼的骨头回去向着孩子们证明他的能力；要嘛就是海老头自己也填进了鲨鱼们的肚子里。 没想到最后却是鲨鱼被围猎，全都做成了花胶和鱼翅。 现在的迪迪在鲨跟阿难的眼中，就是拖住鲨鱼们的海老头，那边正在蹂躏着大白鲨的不知名存在，就是围拢过来会猎的渔船。 “那是什么？”鲨冲着迪迪大吼。 吼出声来后，他才冷不丁地反应过来，类似的话在上一次遭遇时候，他就吼过了。 那一次，鲨不知道是什么袭击了他的大白鲨，这一次依然。 他压根没指望能从迪迪处，或者那个说故事的声音处得到答案，鲨与阿难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立刻过去驰援大白鲨。 “哈哈哈哈~~”“别急着走嘛。”迪迪一边呛水，一边吐血，一边还不忘用斩象刀，用他雄壮的身躯，死死地缠住鲨与阿难，不让他们离开一步。 鲨与阿难在被斩象刀从身后掩杀和留住一条命间，选择了后者。 他们在迪迪的纠缠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片大片的浑浊在升腾起来。 在大片浑浊中，鲨能感受到血脉相连兄弟的痛苦与哀鸣，阿难睁大眼睛看到有一根巨大的珊瑚树如棍子般在浑浊中挥舞，又如在搅拌着浑浊。 这样的事情，大白鲨是做不到的，只有那个在大片浑浊间连模样都没有露出来的庞然大物才能做到。 鲨与阿难惦记着的庞然大物，自然就是现出了神兽朱厌真身的大黑了。 它现在无比地理解当年山海主身边那头暴猿为什么喜欢抓起整艘战船抡了，这种感觉不要太好。 大黑冲着面前遍体鳞伤的大白鲨狞笑着，双臂用力，倒拔出一根珊瑚树，在手中掂量着。 大白鲨拼命地挣扎着，奈何它庞大身躯被卡在巨大珊瑚树上，挣脱不得，就像是被吊起来待宰的猪，像是被拎住翅膀提起来的鸡鸭……大黑掂量完觉得珊瑚树相当趁手，满意地咧开嘴巴笑，然后一棒子抡过去砸在大白鲨脑袋上。 珊瑚树应声而断，浑浊弥漫，同样随之弥漫的还有一缕缕鲜血……“血！”鲨与阿难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起来。 肉眼就能看到，从浑浊弥漫处，有一缕缕的血色在不住地弥散开来，稀释开来。 没有人能分辨出此刻交战的迪迪等人口鼻间血腥味道，到底是源自体内内伤，彼此外伤，亦或是随波逐流而来的大白鲨血。 “啊啊啊啊~~~~”“你们全都要死！”在激战中渐渐无力的阿难拼着挨了迪迪一刀，退出了战圈，他满头的蛇发在飞断，胸前夸张的伤口上却没有鲜血流出，反而有大片大片的烂泥自下而上的弥漫上来，有生命一般地蠕动着。 说话间，阿难双眼蛇瞳，身躯膨胀，烂泥用恶狗扑食般的速度遍及全身。 在烂泥包裹中，有一种挣断了牢笼放出猛虎般的崩断声音，分不出清楚到底是真的猛虎出栏，还是筋骨在折断。 肉眼可见地，阿难的身躯飞速膨胀着，他原本的头颅歪到一边，肩膀上长出一个又一个的蛇头。 在这一幕发生的时候，鲨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候血红一片，死死地纠缠住迪迪，没有去阻止，只是痛苦地吼声一声“阿难”，却连对面的迪迪都听不到。 阿难相当于献祭了自身的最后一次，在鲨心目中，终究没有自家兄弟的性命重要。 “反正他总是要死的。”鲨在心目中如此自我安慰着。 他不知道的是，迪迪心里一颗大石头也落回了肚子里。 “好悬，快要拖不住他们了。”“俺没力气了，血流太多，笑太多了……哥，差不多了吗？”迪迪脸上一脸狰狞，豁出去同归于尽般模样，意识空间大声地惨叫，一副叶萧再不发动俺就要吵死你的架势。 “呼啦~呼啦~~”就在这时，半截巨大的珊瑚树流矢般地从大片浑浊中飞出来。 它好死不死地，跟炮弹一样，向着迪迪他们战团处砸过来。 迪迪不得已一挥斩象刀，拨开了半截珊瑚树。 鲨本来都凉透了的心再次火热了起来。 “就是现在！”迪迪的纠缠有了空隙，借着这个机会，鲨将两腿摇出了鲨鱼尾巴的矫健有力，向着大片浑浊处激射而去。 “就是现在！”迪迪大喜，奋起余勇，衔着鲨尾而追，又不追得很紧，更像是在后面驱赶着，眼中饱含了期待。 “嘭！”在意外脱出战团的迪迪和鲨之外，阿难身躯重重地砸在海底，成片的珊瑚林倒伏，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海底淤泥尽数翻腾而起，浑浊一片遮掩，只有撕心裂肺的蛇嘶声音连海水都阻隔不了。 “快了！”鲨顾不得回头去看，扑向了前方浑浊渐落，血色升腾处。 双生兄弟之间的联系告诉他，大白鲨还没有死，只要抢出这短短时间，等阿难彻底被烂泥吞噬变化出九头巨蛇，这一关就算是过了。 眼看鲨堪堪要扑入血色弥漫处，迪迪距离他还有一个身位眼看追不上了的时候，异变突生。 “呼啦~~~”前方数根珊瑚树飞起，好像挡住了什么庞然大物行进而被随手拔扯扔出。 继而伏下的浑浊再遮掩不住视线，一头浑身毛发如流火一般的巨猿跃出，扯开嘴角狞笑地扑过来。 神兽朱厌，叶家大黑！ 朱厌身躯雄壮如山，双臂高举过顶，在最高处抱拳，山岳倾颓般当头狠狠地砸落下来。 “不对！不对！不对！”“不该是这样的。”鲨眼前一黑，分不清楚到底是朱厌神兽身躯庞大遮天蔽日，还是心头绝望黑幕拉起。 一片黑暗当中，他心头清明，神秘声音——叶萧声音——讲述的海老头故事，潺潺流水般地叮咚而过。 鲨突然明白了过来，敢情吸引鲨鱼的鱼饵不是迪迪，是大白鲨。 白日门城渔夫们真正要围杀的，是——他！ 第六百五十七章 屠鲨，蛇祸 “嘭！”鲨聪明挡在额前的双臂无力地垂落，比他脑袋还要大的拳头锤在头上。 金鼓齐鸣，轰然巨响，鲨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从嘴巴耳朵眼睛里往外流淌。 继而天翻地覆，整片大海都在旋转，恍若深海变成了某个人的巨大巴掌，然后一巴掌将他给扇飞了。 鲨控制不住身体向后翻飞，眼前模糊一片血色一片，仿佛大黑那一拳头将他的眼珠子都给砸出来了一样。 在愈发朦胧的视野里，鲨眼前白光一闪，看到大白鲨从大黑的身后挣扎着游出来。 它遍体鳞伤，全身上下鲨鱼皮如被剥去了一样，还有一大块一大块的凹陷，如被人抡着棍子在身上砸了无数下。 大白鲨伤到如此地步，还是挣扎着扑出来，正如鲨拼抢时间要去救它一般。 这特殊的两兄弟，还真不愧是兄弟。 鲨浑身一僵，惊恐地看到巨猿狞笑着，返身向着大白鲨扑过去。 “完了……”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脑子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清明过。 他知道，在这一刻，他鲨就是充当鱼饵的大鱼，大白鲨就是要被围猎的鲨鱼。 他更知道，这鱼饵与鲨鱼的不住轮转调换，明显是某人有意为之，他们不像是纵横大海的鲨鱼，更像被人养在鱼缸里的金鱼，被人用鱼食随便地调动着。 “噗嗤！”鲨后心一凉，胸前一热，低头一看，锋利的刀刃从胸口刺出，上面染上的血色在海水中不住稀释着，露出寒光闪闪的本来面目。 斩象刀，一刀穿胸。 迪迪强弩之末，不然他更想来个横刀一扫，直接将鲨来个一刀两断的。 大黑并双手如擂鼓般砸落的一拳头，将鲨砸得倒飞回来，正是再好不过的把子。 “可惜，俺没啥力气了。”迪迪遗憾着，惋惜着，将斩象刀夹在腋下，借力将鲨挑了起来，借势抽刀。 这一下，也正好让鲨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看清楚了大白鲨的下场。 他被一刀穿胸的同时，大黑返身一扑，从上往下抱住了大白鲨的尾部，再用力一抡。 “轰轰轰轰”大片的珊瑚树被横扫。 “嗷~~~”大黑将大白鲨的身躯向下一顿，隐忍多时，又是潜伏又是跟踪，所有的戾气此刻尽数爆发了出来。 他倒转过大白鲨的身躯，将大白鲨尾巴朝下砸落，再用一只大脚踩住大白鲨的尾巴，两只大手分别抓住大白鲨的上下颚。 用力，一撕！ “撕拉”浓郁的血雾爆开，如一朵血色烟花绽放在湛蓝夜空。 大黑将大白鲨平均分成两片的身躯向着上头一抛，双拳在胸前擂动着，所有的郁气一起宣泄了出来。 “哎~”叹息一声，鲨闭上了眼睛，最后一口气随着叹息叹出。 他的尸体在潜流的推动下，与被大黑扔出去的大白鲨尸体碰在一起，彼此纠缠着向上浮起。 同日生，同时死。 鲨兄弟生于海，本当也葬于海，至少叶萧和迪迪是怎么想的，连大黑干出手撕大白鲨这么残暴的事情时候，都没有想过留下鱼翅解解馋。 奈何，鲨兄弟生而为鲨，到底逃不过葬到别人腹中的下场。 就在大黑和迪迪齐齐抬头目送着鲨兄弟搅在一起上浮之际，“嘭嘭”数声，数条粗壮的蟒蛇破水而至，张开血盆大口撕扯着，啃噬着，顷刻之间，将大白鲨与鲨的尸体分食一空。 “咕噜”大黑咽了口唾沫。 “咕噜。”迪迪咽了口唾沫。 “……”叶萧也想咽唾沫来着，可惜蜗居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面，没能够。 他们自然不是看别人吃饭肚子就饿，纯粹是惊吓的。 那一颗颗蛇头裂开嘴巴抢食吞咽时候，大张着俨然如城门一般，身躯粗壮如马车……一颗颗蛇头洞穿而过时候，带出的水流推得迪迪一个踉跄。 “怎么……”迪迪又在咽唾沫。 “……这么……”大黑看看自家属于神兽朱厌的胳膊腿脚，满脸吧自卑地低头下了头。 “……大啊！”叶萧整个人都不好了。 迪迪借着水流之势，站到了大黑肩膀上，叶萧借用他的视野，三个一起眼睛都不眨地望向蛇头缩回去的地方。 原本大白鲨与鲨尸体绊在一起上浮的地方，除却被搅散开来的血雾外，已然是空无一物了。 那一大片掩盖了阿难身躯的浑浊不是沉下去，而是被生生地震开了。 出现在迪迪他们面前的，赫然是一条前所未有巨大的九头巨蛇。 “嘶~~”三个蛇头忙着吞咽，其余的瞪视过来，看得不管是迪迪还是大黑，全身汗毛都站了起来。 鲨就算了，大白鲨那么大的块头，就是被大黑撕成了两半，任何一半也都比一头活牛还要大。 可落到九头巨蛇这边，还不够它们任何一个蛇头一口吞的。 “哥，俺是不是看错了？上次没这么大来着。”迪迪心里虚得不行。 “……我也希望你看错了。”叶萧接口，叹了一口气，补刀般补了五个字：“……然而并没有。”“大黑。”迪迪和叶萧一起在深情地呼唤，大黑敢拿它在遗人村的后宫来发誓，它还从来没有如此被重视过。 大黑刚想挺起胸膛，擂动两下表示下力量和决心来着，便见得九头巨蛇庞大身躯动了。 横冲直撞，碾压而过，庞然身躯过处，珊瑚树直接碾压成齑粉。 九个蛇头张开嘶吼着，直接横扫一片，如九头巨象用鼻子拔起拦路的树木乱扔。 什么叫力量？ 这就是！ 大黑摇头如拨浪鼓，觉得自个儿要是上去的话，刚怎么对大白鲨的，人就会怎么对它。 这么差距，有点巨大。 恰在时候，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干脆利落地在大黑心中响起。 “跑！”叶萧声音方落，迪迪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大黑的脖子。 大黑一转身，用比返身扑杀大白鲨时候还要快上十倍的速度，掉头就跑。 “轰轰轰轰~~~”“砰砰砰砰~~~~”神兽朱厌在地上可以健步如飞，在海中也可以游如飞鱼。 对此，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亦或是大黑本身，全都表示庆幸。 在他们身后，珊瑚林如遇飓风般地成片倒伏，海中淤泥乌云般遮天蔽日，九头巨蛇肆虐过处，整片大海为之沸腾。 珊瑚也罢，淤泥也罢，所有东西皆如鲨兄弟的尸体般，被九头巨蛇不住地大口吞下，随着追逐，肆虐，吞噬，它的身躯也在变得愈发地庞大…… 第六百五十八章 史上最大蛇怪 “俺的锤子~~~”迪迪凄厉的叫声直接在大黑耳边炸开，惊得大黑一个踉跄，四肢着地，好像从树上蹦跶下来的大猩猩。 借着这个动作，大黑顺势从海底淤泥里一把捞出了碎颅锤，抛给了迪迪接住。 也就是手撕大白鲨的不是旁人，就是大黑自个儿，位置什么的清清楚楚，不然一时半会儿要摸出碎颅锤来，还真不是容易事。 迪迪刚把碎颅锤抱怀里，一股腥臭味道，烂泥腐臭，随着拍过来的海中暗涌，险些熏他一个大跟头。 “蛇！”一个念头刚生出来，大黑怪叫一声，连头都来不及回，硕大无朋的拳头向后猛摆。 “嘭！”剧震之下，大黑一个踉跄，气血浮动，跟一拳头锤在城墙上，城墙不动，自己被震内伤了一样样的。 在大黑肩膀上，迪迪怀里抱着碎颅锤，嘴巴张大得像要一口啃在神兽朱厌的耳朵上一般。 大黑觉得自个儿捶城墙上了，迪迪和叶萧看过来，却像是一个小女孩拿小拳头，捶在成年人的胸口上。 反差得愣是让他们生出了“可爱”的错觉来。 九头巨蛇，又大了！ 这一点，在大黑气血浮动不能继续往前冲，不得不停下来转身面对的时候，也发现了。 “啊啊啊~~”大黑眼珠子瞪圆，嘶吼一声，拳头乱披风般地捶出去。 对面，海水都被撕裂，数个蛇头轰来。 大黑惊吓之余，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状态，势大力沉的拳头一拳拳砸过去。 每一下，大黑都浑身剧震，却也将裂开大嘴撕咬过来的蛇头砸开。 一下，两下，三下……大黑咬牙到面相狰狞的地步，口中全是腥甜味道，有淡淡的血红一缕缕地从口鼻，从眼耳中沁出来，稀释于海水。 毫无疑问，这么持续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是神兽朱厌之身都撑不住，大黑非得被活活震死不可。 在这个过程中，迪迪随着大黑庞大身躯每一次的震颤，好几次都要被抛飞出去，幸好他早有准备，一条胳膊死死地环住大黑的脖子，用要将其勒死的架势。 大黑一阵阵地头昏眼花，一串串地眼冒金星，到后来完全凭着本能在将九头巨蛇砸开。 “嘭嘭！”它左右摆拳，又付出了一口血的代价，刚轰开两个巨大蛇头，眼前忽然一黑。 “要完~汪~药丸~”大黑心里面咯噔一下，瞪大了眼睛，看清楚一个巨大蛇头从上往下，嘴巴张开到极致成平面，露出钩起的尖牙一口啃下来。 这一口，分明是要将它整个脑袋咬进去，啃下来的节奏。 大黑用它昏昏沉沉的脑子想都知道，这一口咬上去，其他蛇头卷上来，不是要把它脑袋咬下来，就是要整个囫囵吞啊。 它想闪避，气血正自浮动，跟被钉子钉住一样，动惮不得。 它想砸开，两条胳膊刚刚轰出去，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 倏忽之间，裂开到极限的蛇头占去了它整个视野，正在飞快地合拢。 大黑吓得本能就要闭眼睛，却听得“喝”地一声暴喝在耳边炸响，旋即肩膀一沉，跟巨石砸在上头一样。 “好迪迪，偶再也不叫你笨牛啦~汪~”大黑心中狂喜，用近乎“爱慕”的目光追随着那个从他肩膀上一跃而起，双手抡起碎颅锤砸过去的身影。 迪迪奋起余勇，借力大黑肩膀，跃起同时旋身，所有力量集中到两个膀子上，将碎颅锤抡起来砸过去。 这一下，势大力沉，几有当年碎颅教头风范，就是一大块青石也给轰碎了。 “嘭！”迪迪这一锤砸得正正地，所有力量释放出去，以震！爆！之势，轰得蛇头猛地一摆。 他自身被反震之力推得整个人向后翻转，屁股朝下，直接一屁股坐回了大黑肩膀上。 蛇头砸到了海底，腾起大片的浑浊，同时激射而出两根弯弯尖尖的牙齿，暗器一样射入了大黑身旁的珊瑚树。 看到这一幕，大黑和迪迪齐齐缩了缩脖子，那蛇牙要是射在他们身上，妥妥的两个透明窟窿。 “俺没力气了。”迪迪艰难地将碎颅锤插到身后，跟斩象刀一起背着，两条胳膊软软地垂下来，勉强能保住大黑的脖子。 “所以……”“……跑！”迪迪和叶萧一起大吼，大黑更在他们吼前就在转身。 “哗啦啦~~”身后水响如沸腾，九个蛇头一一从浑浊中穿出，连蛇牙崩断的那个蛇头都重新昂然而起，大张着的嘴巴里新的蛇牙在飞速地生长。 蛇头之后，九头巨蛇庞大的身躯团身而上，如史上最大车轮，在碾压而来。 大黑抱头鼠窜不过数步，身后凄厉的分水声再次响起，它的脸瞬间就绿了。 恰在此时，叶萧斩钉截铁的一个字跟碎颅锤一样，砸在了大黑的心中：“退！”大黑傻了，退？不是闪，不是挡吗？后退这不是找虐吗？别看偶身板结实胖大，不够后头蛇吞的。 好在叶萧积威深重，大黑脑子不理解，身体却本能地执行了。 它没有抵挡没有闪躲，不进反退。 下一刻，“嘭”地一下，大黑背心处如被攻城锥撞了个正着，一口淤血喷出去的同时，神兽朱厌硕大身躯炮弹般被撞飞了出去。 一路翻滚着，砸断珊瑚树数根，同时也将大黑的脑子砸开窍了。 刚刚那情况，不管是闪是躲还是抵挡，蛇头亮出尖牙一口啃过来是肯定的。 退则不然。 这一暴退，出乎了九头巨蛇的意料，蛇口未开，跟一个巨大的拳头砸过来区别不大。 要的就是给力。 大黑这一个被撞飞，飞出了足足数十丈，可见九头巨蛇力量之暴烈。 “还愣着干嘛，跑啊。”叶萧声音都变了调子。 在大黑翻滚着被砸出去的同时，借用迪迪的视角，他清楚地看到九头巨蛇跟吹气似地，要膨胀了一圈子。 它庞大身躯经行处，不管是海底淤泥、珊瑚、海水，尽数被不住地吞噬下去，支撑着它不断地膨胀、变大。 “你是猪啊……”叶萧哆嗦了一下，不敢想象这么下去，它最后得大成什么样子？ 史上最大蛇怪？ 第六百五十九章 大黑你是不是傻？ “咦？”一个小石城战士持双手大剑，横扫而出，眼角余光瞥到海中珊瑚林，忽然惊疑出声。 在他对面，背生双翼的半兽人用雄鹰滑翔般的姿势，闪过了双手大剑横扫，同样看着珊瑚林目瞪口呆。 “呼啦~呼啦~~”双翼半兽人翅膀扇动着，悬停在半空中，脸上神色全是惊疑不定。 大剑战士两臂张开保持着平衡，上方有一只大鸟同样扇动着翅膀，铁爪紧紧地扣住大剑战士肩膀上锁扣，抓着他悬停在空中。 这敌对双方，正是这一次海狩祭中难得的空中力量。 一个天生双翼的鸟人，一个养着一头异种大鸟为战宠。 好死不死，一个鸟人，一个养鸟的，在一开始就正面碰上了，一路上打打停停地，纠缠到了珊瑚林。 然后，他们一起居高临下，看到了让他们连对手都忘掉了的一幕。 从上往下望过去，透过清澈的海水，可以看到从远方开始，大片大片的珊瑚林在倒伏，滚滚洪水般的浑浊在升腾。 时不时地，随着海底动静，海面上掀起大浪，如一个个大巴掌甩过来抽过去。 生长了不知几万年，上亿年的珊瑚林，每一棵皆如礁石般，结果在下头两个庞然大物的追逐中，俨然跟豆腐一样脆弱。 这动静，这威势，不管是养鸟的还是鸟人，全都心中一寒，深深地觉得平日里得意的手段，怎么那么可笑呢。 “喂，鸟人，你们弄出来的那是什么东西？犯规了吧。”养鸟的小石城战士吞咽了一口唾沫，一摆双手大剑控诉。 “哼！养鸟的，你自己看，你们是什么好鸟吗？那家伙也不小。”鸟人忍不住振了振翅膀，又爬升了几丈，这才稍稍有安全感。 一人一句完，他们对视了一眼，齐齐无语，觉得下头对上的两尊，跟他们两个有空中能力的纠缠在一起一样，纯粹是天生一对，就该他们碰去。 沉默稍顷，眼看追逐双方越来越靠近脚下，小石城战士眼珠子一转，喝道：“鸟人，你不去帮个忙？”……帮忙？ 双翼半兽人用看神经病般的目光看向战士，反问出声：“你怎么不去？”……去你个大头鬼！ 两人又沉默了。 他们在心中得出的结论是一样样的，真要卷入下面那两个非人怪物的战斗，跟螳臂当车没两样，说不定人家都没看到他们，就碾过去……碾过去了……“咳咳~我还有点事，让你多活几天。”“呃，先放你一马，下次再战！”几乎在同一时间，双方撂下一句狠话，掉转头，各选一方向，扑腾着翅膀越飞越高，越飞越快，转眼就没了影踪。 看到下面属于怪物的激战，他们不仅仅没有参与的心思，连原本的战斗都觉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他们刚刚离开，俨然是奇观一般的追逃肆虐就蔓延到了这一方海域。 “大……好大……”迪迪扭过头向后看，嘴唇哆嗦。 这没多少功夫，九头巨蛇已经大成了一座肉山，大到了连自身都承受不住的地步了。 它庞大身躯在不住地炸出裂口，血肉撕裂处很快有烂泥在蠕动，就像是生生堵住了，黏合在一起般。 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证明九头巨蛇再想要大，那就得自个儿撑爆了。 最恐怖的是随着身躯膨胀，九头巨蛇的速度不降反升，紧紧地咬住他们不放。 迪迪在哆嗦，大黑也在哆嗦，心中一片悲观，只觉得再跑下去也是要喂了蛇的下场。 这个时候，叶萧恨铁不成钢的叫声在他们心中直接响起：“大黑你是不是傻？”“啊？”大黑懵圈儿，旋即飞快地点头，点头，只要能不被那头大蛇咬着屁股咬，傻就傻吧。 “这是珊瑚林！”“我之前是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把大白鲨摁在那里狠揍的？”“现在是逃命，又不是战斗，你弄那么大块头干嘛？”“你说，你是不是傻？”叶萧一连串数落过后，大黑“嘭”地一下，直接给自己脑袋上闷了一拳头。 龇牙咧嘴地疼，又龇牙咧嘴地笑。 ……傻，偶真是傻！ 大黑痛快地承认了自己是一条傻狗，大跨步地向前冲的同时，身形不住地缩小，不住地向着海底沉去。 七步之内，大黑直接缩小成了一人高低，背着迪迪，猫着腰儿，穿行在珊瑚林间，速度不改。 要不是迪迪脱力需要有人背，大黑恨不得直接缩成小奶狗。 这也足够了。 九头巨蛇眼前顿时失去了大黑的踪影。 它九头齐张，无声地嘶吼着，庞大身躯猛地一沉，坐毁了成片的珊瑚林。 随后，九头巨蛇毫不犹豫地就继续团身向前，仿佛可以通过不住吞吐的蛇信，准确地把握住大黑和迪迪他们所处的位置。 即便是如此，这一追一逃的双方，还是一点一点地拉开了距离。 九头巨蛇再是碾压珊瑚林，横扫一片，拔珊瑚如拽一草，依然不可避免地因为庞大身躯受到影响，自然没有灵活飞奔的大黑来得快。 “嘶嘶嘶~嘶嘶嘶~~”如潮，如雷般的蛇嘶声音，渐渐地抛在了身后，越抛越远。 要不是每次停下休息没有多长时间，这熟悉的蛇撕声音，翻江倒海般的轰鸣声，就会紧随着出现，叶萧他们几乎以为已经把九头巨蛇远远地甩开了。 这一追逃，就是一天，一夜！ 毫无征兆地，大黑背着迪迪闷头俯冲中，豁地一下，眼前豁然开朗。 海水还是海水，珊瑚林却已不再。 眼前的海底暗礁狰狞，哪里有珊瑚林美轮美奂景象。 “这是……跑出来了珊瑚林？”迪迪从大黑背上下来，单手拉着不住吐舌头的大黑，一起向上浮去。 顷刻之间，浮出水面。 海波不兴，岛礁多有，入目一片黝黑，黑色的岛礁黑色的石头。 迪迪左顾右盼之余，不自觉地抽着鼻子，好像闻到了什么怪味儿。 不等他反问，叶萧的声音先一步响起来：“这是硫磺的味道。”“我知道我们在哪里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迪迪隐约听出来，叶萧的声音里带出一股松了口气的松泛来。 第六百六十章 岩浆海，温泉热 “哥，你说俺们这是在哪？”迪迪踩着水，左顾右盼，没看出半点熟悉来。 他一边问着，一边缩了缩脖子，口中发苦地道：“是不是要返回去？”迪迪心里明白着呢，要不是珊瑚林地形特殊，对体型庞大的大家伙分外不友好，他们现在早就被九头巨蛇吞进肚子里，怕是都被消化成粪便了。 故而累是累点，单调是单调些，迪迪对珊瑚林还是相当之怀念的。 “呜呜呜~~”叶萧还没有回答，在迪迪手中提溜着，已经恢复成小奶狗模样，每一寸皮肤都皱巴巴地写着“萎靡”两个字的大黑就呜呜有声，摇头如拨浪鼓。 ……敢情不用你跑是不是，偶气都要断了~汪~大黑用目光坚决地表示否决，还冲着迪迪“呸呸呸”地吐着口水。 可惜它气力不继，口水都吐不远，海风一吹，全落自个儿身上了，一张狗脸苦成了苦瓜模样。 不管是叶萧还是迪迪，全没有听它意见的意思，完全当可怜的大黑不存在。 “看到那些岛礁、岩石了吗？”叶萧没有特别指明哪个方向，哪座岛礁，反正大差不差，基本长一个模样。 迪迪看了一看，觉得除了形状特别怪，颜色尤其黑外，也没什么特别的，点头表示看到了，脸上却茫茫然的跟什么都没有看到一个样。 “在离白沙滩不远的地方，有另外一片海滩，沙是普通的黄沙，就是沙滩上有好多奇形怪状的石头，黑不溜丢的，小时候我常常和小结巴在那捉迷藏来着。”叶萧声音里带出几分怅然，几分缅怀，虽然文不对题，牛头跟马嘴搭不上，迪迪还是识相地闭嘴静静地听下去。 叶萧的话在继续，好像能随着海风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飘往不知道在大海另外一头的某人耳中一样。 “最开始只有我和小结巴会去那里玩，一般都没人的，算是我们的秘密小天地。 后来有一天忽然有好多人过来游玩，络绎不绝的，每一天清静。”叶萧说到这里有点回魂了，声音不再飘忽忽的，继续道：“他们管那片怪石沙滩叫做抽象画廊，开辟成了白日门城的一个景点，老是有外来人游玩。”他注意到迪迪有开口询问，刨根究底的意思，抢先道：“不要问我什么叫做抽象画，我也不懂，那是比奇城那些闲得蛋疼的人玩儿的。”“估摸着是说那些奇形怪状石头就像一幅幅画，或者组成了一幅画的意思吧。”迪迪空张了几下嘴，还是闭了起来，他刚还真想问来着，话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来。 “后来我去问老头子，老头子说那是火山岩，古代火山爆发形成的地貌。”“没想到吧，白日门城那个地方，古代竟然有火山诶。”叶萧说到这里，迪迪就跟被人拿碎颅锤在后脑勺上抡了一下般，脑袋开窍了。 “着啊，哥你是说这里是岩浆海？”叶萧在意识空间里颔首，肯定了迪迪的猜测：“应该没错了。”“空气中有硫磺的味道，还有海床、岛礁上的岩石全都火山岩，大致没跑。”“这，真是太好了。”迪迪有点听得有点懵。叶萧说这是岩浆海，属于珊瑚海四大怪之一，他完全没有意见，还不是亲哥说啥就是啥？ 只是这哪里好了？ 方便九头巨蛇烧烤吗？ 追上来后不用生吞，找个还在爆发的火山，在岩浆上嗤一下就能吃了？ 迪迪摇晃着脑袋，顺便把不断吐口水的恶心家伙提溜得远一点，表示着疑惑不解。 叶萧没有往下解释，而是道：“迪迪你往东南方向看，那里是不是在冒着热气？”迪迪循着叶萧所说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得烟霞雾霭般升腾着白气，在大白天清楚可见。 还不远的样子，数百丈差不离了。 “过去那边。”叶萧一声令下，迪迪也不多问，应了一声，反过来把大黑扔脑袋上，扑腾扑腾地向着东南方向划水。 数百丈距离，对在大黑身上休息一天一夜，力气恢复得差不多的迪迪来说不算什么，片刻之后，他双手搭在一块奇形火山岩上，两膀用力就登了上去。 这是一处方圆百丈，不大不小的岛礁，一股股水蒸气在四处升腾而起。 有的是从随处可见的岩石裂缝，有的是从岛礁边上的海水面上往上升腾。 迪迪刚登上岛，好久没脚踏实地了，踢腾了几下踹飞好多块石头，惊得不少海鸟飞起。 “呦，哥你看，还有鸟。”迪迪刚惊喜出声，叶萧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补充道：“有鸟就有蛋！”“哈哈哈，看俺的手艺，论掏鸟蛋，俺在苍月岛上数这个。”迪迪翘起一个大拇指，得意地摇摆，兴致勃勃地向着海鸟惊飞起来处摸了过去。 他还真不是吹的，片刻功夫后，以迪迪的大巴掌都要捧不过来了，满满当当全是黄色壳带着棕色斑点的鸟蛋。 在迪迪头上，大黑涎水直流，就差没给迪迪洗把脸了。 叶萧的声音再次响起：“迪迪，到水汽最浓地方看看，应该有海水温泉，你跟大黑泡一泡解个乏，顺便烫鸟蛋吃。”有温泉泡，有鸟蛋吃，那还等什么？ 迪迪迈开大长腿向着岛礁中心处去，一路上果然看到了好多口曝露在火山岩中的天然温泉。 越往岛中心去，温泉水温就越高，仗着皮糙肉厚耐泡，迪迪直接到了温度最高的那一口泉眼处，这才停下了脚步。 曝露在空气里的温泉看上去并不清澈，带着点浑浊，有海水温泉的典型特征。 迪迪先是小心地将鸟蛋找了一个凹陷处，全数放了进去，保证了温泉水淹没了过去。 紧接着他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嘭”地一声，整个人跳了进去，溅起的水花足足有一人高。 “嘶~~呜呜~~啊~~”一牛魔人，一朱厌狗，齐齐呻吟出声，跟死过去又活过来，再死过去再活过来一样，爽得完全控制不住。 叶萧那叫一个羡慕，他可泡不了，索性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不再通过迪迪的视野向外看，他闭上眼睛，恍惚间，仿佛到了空间挪移到了另外两个温泉汤池里，一个是雪狐少女慵懒地举杯相邀，一个是沉船底部比奇贵女掩胸惊呼…… 第六百六十一章 一字记之曰：滚！ “呜呜~好吃，俺舌头都要咽下去了。”迪迪两只大手夹住好几颗鸟蛋一搓，蛋壳就掉得差不多了，露出白嫩嫩的蛋白，黄嫩嫩的蛋黄，清香气扑鼻。 这般用温泉水一点点烫熟的温泉蛋，最是好吃不过。 大黑塞得满口，迪迪满口塞得都是，还在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道：“好吃，好吃，哥你要不要来点？”……我倒是想吃。 叶萧气急，恨不得把身体弄过来，对着迪迪屁股一脚踹过去，不带这么气人的。 大口吞咽着温泉蛋的时候，迪迪依然光溜溜地泡在海水温泉里不肯起来，那种烫入骨头缝隙里的惬意，着实解乏。 在叶萧足以将迪迪意识空间点燃烧成篝火的愤怒目光里，迪迪低头猛吃，囫囵吃完后，四肢摊开，借着海水温泉分外强的浮力，浮在水面上不动了。 迪迪旁边，大黑有样学样地摆出同样架势，一大一小两个好像要漂到天荒地老一般。 片刻之后，迪迪哀怨一声，还是向着岸边爬去，抹干后穿戴整齐。 惫懒如大黑，也不用催促，自发自觉地爬到岸上抖毛。 “哥，那个大家伙估摸着要追上来了，俺们怎么办？”在意识空间里，迪迪眼巴巴地看着叶萧，已经做好了听到“凉拌”两个字后，闷后继续跑给人追的心理准备。 不曾想，叶萧想都不想地道：“本来没办法，现在有了！”“什么？”迪迪大喜，又生怕听错了，紧张兮兮地看着叶萧。 “嗯！有办法了。”“不过……”叶萧顿了顿，继续道：“在那之前，得先跟某些人打声招呼。”迪迪眨巴着眼睛，一头雾水，旋即被叶萧从意识空间里踢了出去。 “我们需要放个烟花。”叶萧不紧不慢的声音在迪迪和大黑的心中直接响起。 这都什么时候了，九头巨蛇随时可能嗷嗷地冲出来，可莫名地听着叶萧声音，迪迪和大黑心中就稳了，好像一颗秤砣吞下去，把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给压回了肚子里。 “来，大黑，贡献几根毫毛使使。”叶萧话音一落，大黑脸瞬间垮下来，脸上堆着要哭了的表情，抠抠搜搜地拔了几根毛下来。 难得地叶萧没有表示不满，还借用迪迪的手，安慰性地摩挲着大黑的脑袋。 “吓……”“……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大黑受宠若惊，不是惊讶，是惊吓的惊！ 叶萧啥时候对它有过这种好态度，这不正常，这不小道士！ 大黑两只前爪抱胸，缩到角落，满脸警惕。 叶萧却不管它了，让迪迪先将一根大黑的毛发打个结变成圆环模样，再将第二根穿过，继续首尾相连成环，如是反复。 迪迪手指头比萝卜粗，真不是做这种精细活儿的人，叶萧在意识空间里看得焦急，无比怀念起心灵手巧的昭昭。 迪迪折腾得满头大汗，呼吸粗重，能稳稳地握住碎颅锤这等重兵器的手捏着轻飘飘毛发竟然会抖。 好不容易搞定了，他一口大气吐出来，险些将连环在一起的神兽朱厌毛发给吹飞喽。 “就是这样了。”“看烟花吧。”叶萧一边说着，一边短暂地借了迪迪的身体一用，用萝卜手指迸发出了莲花绽放般的印诀，旋即用力对着捧在掌心的连环神兽毫毛一吹。 “呼~~”连环毛发飞扬而起，乘上了海风，扶摇直上，转眼数十丈，眼看要力竭落下来，“嗤”地声声响起，连环毫发寸寸化灰。 下一刻，在迪迪和大黑仰望下，“噌噌噌”地一道道流转着火红的流光冲天而起，到了目不可及的高处再轰然炸开。 “嘭！嘭！嘭！嘭！嘭！”一声接着一声，恰似除夕夜里声声爆竹，响彻夜空的烟花轰鸣声音。 伴随着轰鸣声音，一个个流火般颜色的巨大环圈，彼此嵌套着，连成了一排，在长空上滚滚而过。 “少了花样，颜色就一个，还没有变化……”迪迪摸着下巴，颇为嫌弃。 大黑连连点头，深深地觉得瞎了它的好大牺牲。 叶萧白眼连翻，恨不得瞪穿了迪迪的意识空间，暗暗发誓下次再不干这事了，每次手痒脚痒想给外面那两只一后脑勺或者一脚，总是不能念头通达。 “这是拿来看的吗？”“你们真当它是烟花啊。”叶萧没好气地回应。 迪迪还仰着脖子看天上流火圆环滚滚远去，随口问道：“不然是什么？”“当然是暗号了。”叶萧幽幽地道：“希望小石城的那几个能看懂，至少纪磊还算是机灵，应该没问题吧。”迪迪还是没懂，看着天上圆环在渐渐地消散，依然在徐徐地滚动着。 同样在岩浆海，另外一个方向上，纪磊抬头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就变了。 “喂，养鸟的，别打了，我们走！”纪磊跟婴儿学爬一样，四肢加上肚子全贴在地上，不，是贴在一只大鸟的背上，冲着正在空中翱翔的大鸟肚子下面大喊。 大鸟铁爪上抓着一个小石城战士，跟纪磊一样称不上魁梧，显得灵活矫健的类型。 养鸟战士耳朵里听到纪磊叫声的同时，双手持大剑横扫，将扑过来的带翅膀鸟人给扫了出去。 没有正面扫中，只有几根羽毛被扫下来，飘飘荡荡地向下。 养鸟战士一抬头，看到了还没有消散的道法烟花，问道“烟花？”“烟花！”纪磊无比肯定地点头。 养鸟战士拿双手大剑的剑柄挠了挠头，全无二话，一拍肩膀上大鸟的铁爪。 大鸟鸣叫一声，大力地煽动翅膀，掉头就飞，好像完全忘了身后的双翼半兽人。 “鸟人，你自个儿玩，老子不奉陪了。”养鸟战士冲着身后喊，摆了摆双手大剑，道：“你要是不服气尽管追上来。”他是真心半点不怯，打了这么多次了，谁怕谁？ 双翼半兽人眼珠子转了转，扑腾扑腾翅膀，真的跟上来，却不是打上来，保持着个距离，一副你们去哪我也去哪的样子。 “靠，没见过这么机灵的半兽人。”养鸟战士呸了一口，问道：“磊子，你知道那是什么人放的？这什么意思来着？”纪磊咽了口唾沫，口中干涩地道：“你没看到那么多圆圈在滚动吗？”“你说什么意思？”“一字记之曰：滚！” 第六百六十二章 这里是岩浆海 “滚？”迪迪瞪大了眼睛。 “对，就是滚！”叶萧在意识空间里大笑，“如果是纪磊那个小子，肯定会学者拳圣拿着强调说——一字记之曰：滚！”……可不是滚吗？ 迪迪无语地抬头望天，连串的道法烟花渐消散，那一环连着一环滚滚而动，可不是像马车的车轮在滚滚向前吗？ 只是……“俺听着怎么像是在骂人呢？”迪迪砸吧了下嘴巴，没说出来，他更关心等下九头巨蛇追上来怎么办？ 无论是他还是叶萧，甚至是大黑，全都不怀疑九头巨蛇肯定会衔尾而来，那股吞噬一切，摧毁一切的暴虐气息，似乎从海底弥漫满了空气。 从九头巨蛇在大黑搏杀大白鲨，迪迪刀挑半兽人鲨之后，迪迪和大黑就觉得浑身别扭，除却在温泉里面泡着时候，总是冷飕飕的，跟寒风在汗淋淋的脖子后面使劲儿地吹一样。 类似的感觉，在之前时候，只有在阿难用出那招捕捉气息之际才会出现，可换成了现在却始终不散，跟亡魂在后面拽着尾巴一样。 迪迪毫不怀疑，在温泉里面再泡个一小会儿，就跟汤锅里的肉一样，非得被那头巨蛇给一口闷了不可。 故而迪迪和大黑分外老实，叶萧都不用催上一句，他们就自个儿爬出来了。 “这里是岩浆海啊！”叶萧仿佛知道迪迪和大黑在眼巴巴地等着什么，轻声说道。 “嗯！”迪迪重重地点头，大黑在边上有样学样，这是岩浆海他们知道啊。 站在海水温泉边上，正是岛礁上一处开阔地，极目四望，方圆千丈范围内水汽朦胧，还是能看到很多奇异的景象。 如时不时“嘭”地闷响声，如海水会突然如沸腾般翻滚，直到翻出一个大大的气泡，然后空气中的硫磺味道就愈发地浓郁了起来。 在迪迪泡澡时候，他更是惊讶地看到伴随着“轰”地一声地动山摇，远处一座岛礁崩塌，成片的海水沸腾，“嗤嗤嗤”地声响中浓郁的水汽弥漫，将那片海域笼罩得雾蒙蒙地一片，伸手都看不见五指。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迪迪无比确定，那座岛礁肯定被抹得平平整整地。 恰如纪磊介绍岩浆海时候所说的一样，此处地貌一时一刻就是一个模样，有岛屿从海水中拔地而起，也有岛屿被造化的大手一把抹平。 “那条蛇杀不死的，那些烂泥你看到了吧迪迪？”叶萧的声音在继续响起，有一股情绪在里面，好像汤里面加了盐，听在耳朵里就能分辨出不同味道来。 “我有点明白铁匠师父当年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这烂泥，邪得不行。”迪迪一边听，一边点头，大黑更是做出一副哆嗦样子。 他们是在九头巨蛇露出狰狞时候就掉头便跑的，不然也跑不掉。 可无论是迪迪，还是那种状态下的大黑，全不是白给的，要不是发现事情不可为，他们也不至于跑得那么利索。 在交手之前，迪迪和大黑就发现那怪物任何伤势在烂泥蠕动下瞬间恢复，可以吞吃一切膨胀身躯，近乎不死不灭的恐怖。 “本来是这样的。”“可这里是岩浆海啊。”叶萧近乎重复地说出了这句话，这一回，好像火山爆发一样，震得迪迪浑身一颤。 “哥，你的意思是……”迪迪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睁大，鼻孔放大，嘴巴更是张大到涎水都要流出来了的地步。 他的反应，他的表情，还有一滴滴下来的口水，全都在绘声绘色地说：“玩这么大？”“连地貌都能改变，岛屿都能生成或毁灭，大海也可以煮沸，何况一头怪物？”“我就不信了，那烂泥能把火山给糊了。”叶萧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大挥着手，豪气干云。 旁边大黑浑身哆嗦着，蹑着脚步就要往海里跳。 纯凭神兽的本能，大黑感觉到了一股恶意，跟大夏天里扔火里烤，要连皮带毛囫囵吃掉一样。 “迪迪。”叶萧淡淡地出声，迪迪飞快地出手。 于是，可怜巴巴的大黑又被拎了回来，小爪子乱挥，小脑袋狂摆，呜呜也声，跟走夜路遇到劫色的小姑娘一样，用全部肢体在说“不要不要”。 迪迪完全无视了大黑的抗议，问道：“哥，怎么弄，你说话。”要不是手上拎着大黑，看迪迪的架势都有挽袖子，露胸毛，在往掌心吐唾沫的意思。 “还要做些准备！”叶萧摸着下巴思考，“趁着那个大家伙还没有追上来，开始吧。”说完，他的目光透过迪迪眼睛，落到了大黑的身上，就像是在看一坨稀世珍宝。 “呜呜呜~”大黑哀鸣一声“要完”，终于知道先前叶萧态度怎么分外的好，敢情在这里等着它呢……小半个时辰过去，岛礁上，迪迪两只手都在抖，双手捧着一根根蓬起，笔直如针的神兽朱厌毛发。 它们每一根像是有火焰在流转，随时可能从最尖锐的地方“啪”地一声迸发出火花似的。 在迪迪对面，大黑双手捂着屁股，哭丧着脸，眼神空洞，仿佛在怀疑狗生。 “大黑。”叶萧的声音直接在大黑脑海里面响起，没有额外的话，大黑却能清楚地明白他的意思，脸上堆着“随时哭给你看”的表情，不甘不愿地松开捂着屁股的手。 “噗嗤~”迪迪笑得喷出来，对着大黑怒视过来的眼神连连摇头，表示一时没忍住。 大黑屁股上红彤彤的，光溜溜的，一根毛发都没有，像是小姑娘红扑扑的羞涩脸蛋。 可怜它屁股上的毛，这会儿都捧在迪迪手上呢。 “撅起来。”叶萧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强忍又强作威严味道。 大黑两只爪子抱住脑袋，趴在地上，缓缓地把红嫩嫩屁股高高撅起来。 在一刻，大黑心情是复杂的，想起了很多，包括当初在遗人村里，在它百般讨好下做出同样动作的后宫们。 遐想只持续了一瞬，紧接着凄厉的惨叫声从大黑喉咙里涌出。 “嗖嗖嗖”地，迪迪手上一根根神兽朱厌毛发好像活转过来了一样，恰似一根根针，略过短短距离齐刷刷地扎在了大黑的屁股上。 霎时间，伴随着大黑的惨叫，它屁股上不再是秃噜一片，而是重新长满了毛，并且蓬起来，恍若是松鼠尾巴一般。 第六百六十三章 来战！ “噗嗤~”“哈哈哈~哇哈哈哈~~”迪迪捂着肚子，看着松鼠尾巴版本的大黑笑得前俯后仰，一边笑一边摆手，表示他实在是憋不住了。 大黑满脸呆滞，行动迟缓，一副“宝宝受打击”了的样子。 这副模样麻痹性十足，迪迪一个大意，大黑“噌”地扑上来，逮住迪迪小腿肚就是一口，从喉咙口发出类似狗护食的声音，任凭迪迪怎么惨叫怎么甩腿，死活就不松口。 叶萧听着迪迪惨叫，心有戚戚然，更多的是庆幸，好在他本体不在这里，不然怕是大黑这会儿就已经化身成了耳环，咬住他耳垂不松口了。 “算了，等会儿还要大黑这懒货出力呢。”叶萧在充足理由支持下，心安理得地来了个见死不救。 可怜的迪迪就被无视了。 等到大黑解恨松口，迪迪疼得笑不出了，叶萧在施施然地道：“闹够了没有，做事吧。”“来，按我的交代……”叶萧一番话说完，尤其是在最后一句“要赶在九头巨蛇追上来之前，不然……”不然什么完全不用说，不管是小腿受创的迪迪还是屁股上长出松鼠尾巴的大黑，全是打了鸡血一样吭哧吭哧地就往海里蹦。 什么潜入海底，趴在海底陆桥一类地方，用耳朵听地下发出的噪声，再用胸口感受着地下的震动。 什么观察海面地貌的变化。 什么寻找气泡不断冒出来的海域。 什么水温、水域变化……在叶萧指挥，迪迪和大黑卖命到吐血产生的高效率下，没用多长时间，他们就锁定了一处地方。 “应该就是这里了。”迪迪从水里冒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道：“海草死了不少，还有鱼也死了，水温一直在变高，老是又气泡往外冒，硫磺味道还特别重。”大黑蹲在迪迪肩膀上，“汪汪汪”地拿爪子指指天上，指指海面。 天上雾蒙蒙的，却也能判断出一只鸟都没有，仿佛它们都能感受到什么，自发地远离了这片海域。 水里一样，就在迪迪浮出水的这点功夫里，成片成片的鱼慌忙地向外涌着，还会出现大鱼吃小鱼，同类吞噬的疯狂。 “那就在这里。”叶萧做了最后决断。 “我们不跑了，就在这里——迎战！”他话音落下，迪迪高举起拳头，又在大黑张开嘴巴露出一口牙齿的威胁下，把拳头落了下来，大黑满意地拿小爪子，跟迪迪的拳头捧在了一起。 迎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决心既下，迪迪深吸了一口气，身上闪过道法灵光，从海面上缓缓地沉了下去。 海面上，顿时空荡荡一片。 时间，在这片海域越来越高的水温，海水里越来越多飞速上浮的气泡里，飞快地流逝着。 “轰~~”大海震动，泥沙翻滚，浑浊了海底，所有的浑浊又被一震而开，九头嘶吼着的九头巨蛇呼啸而来。 它身躯仿佛庞大沉重得浮不起来，如巨石坠在海底，拖动身躯横冲直撞而来的时候，在身后留下一条粗长的浑浊，恍若是坠入泥泞的神龙在蜿蜒。 一百丈外，九头巨蛇的九个巨大蛇头齐齐转向某个方向，裂开嘴巴，无声地嘶吼着。 海水中，顿时如万千鱼儿聚成的鱼阵被海鸥惊散了一样，无数涟漪不尽波纹向着四面八方，溃散。 九头当中最大的那一个，也是居中的那一个，昂然间露出了阿难的脸。 脸还是那一张脸，却完全没有了人味，豁然睁开眼睛，目光冰冷得直可冻结了海水。 目光所及，还是小奶狗模样的大黑人立而起。 所有漫不经心，一切胆怯畏缩，在这一刻消散无踪，大黑举起袖珍的小爪子，在胸口擂动着。 第一下，它这个动作还可爱得如同小女孩家养的宠物，在卖萌讨要着肉吃。 第二下，它飞速地膨胀了起来，一丈，两丈，三丈……“嘭！”五丈高低，神兽朱厌真身的大黑，第三下擂动胸膛，恍若擂在战鼓上，震得大海晃动了一下。 “吼！”大黑向前俯了俯身子，两臂张开几乎要触碰到海底，向着九头巨蛇方面发出一声咆哮。 暴戾、凶残、嗜血、狂战……大黑一声怒吼邀战，仿佛神兽朱厌回到了玛法大陆还是蛮荒的时代，在向着苍天咆哮。 这一面的大黑，是它从来没有展现出过的，是非逼到绝境，很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 这一面的大黑，褪去了家养宠物狗的气，不再只是外在，而是连内里一起蜕变成了与天地争锋的神兽、凶兽。 怕是连脑子都被烂泥糊住的九头巨蛇阿难自然听不懂人话的，但同样身为凶兽，它却能听懂大黑这一声属于凶兽的咆哮。 这是不死不休的邀请。 来吧，再次一战！ 我们之间，只能活下一个。 这一次，不会再逃了。 来战！ 九头怪蛇真的来了。 它的速度变得慢了起来，庞大身躯拖动在地面，恍若身后拽着整片大海海底的淤泥，沉重如山岳倾颓。 一百丈，九十丈，八十丈……当双方距离锐减到十丈时候，“嗤嗤嗤”一道道激流声窜起，大黑脚下淤泥里一条条深蓝色的蛇激射而出，冲着大黑咬去。 海蛇！ 海蛇最毒，毒过绝大多数地上毒蛇。 乍一看大黑脚下海底方圆十丈范围之内，密密麻麻都是孔，好像瞬间化身成了蜂巢一般。 在一片岩浆海别说蛇了，就是鱼都跑了大半，这些剧毒海蛇只能是九头巨蛇驱赶过来的。 在这一次之前，九头巨蛇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本事，不管是叶萧还是迪迪或是大黑，全没想到它还能驱蛇为爪牙。 面对这些把毒液全吐出来，整片岩浆海就别想有活物的剧毒海蛇，大黑不慌不忙，纹丝不动，双臂依然保持张开，双眼还在怒视着九头巨蛇。 它唯一的应对就是略略地沉了沉腰，似乎是绷紧了肌肉。 顷刻之间，大黑人立而起的两脚小腿部分，密密麻麻地咬满了剧毒海蛇，后来的连个插嘴的地方都没有。 九头巨蛇速度不减，狂暴推进，巨大的蛇头高昂着，居高临下俯冲过来。 “吼！”大黑怒吼一声，拔起双腿，正面迎上。 双方还没有碰上，满腿的剧毒海蛇先被震得落下，崩掉的毒牙散落开来，恍若为了两头巨兽争锋而先行洒下的花瓣…… 第六百六十四章 巨兽战争（上） “嘭！”神兽朱厌，九头巨蛇，正面相撞。 这一回，大黑不躲不闪，甚至无视那些俯冲下来的巨大蛇头，双臂张开，扼住敌人咽喉一般，掐住了九头巨蛇九头分开处，狠狠地向前推去。 属于神兽朱厌的力量狂暴爆发，推得九头巨蛇离地而起，狰狞的九个蛇头恍若被掐住了七寸，竟一时不得落。 在两头巨兽的脚下，深蓝色的剧毒海蛇，五颜六色的蛇发，恍若地毯一样，又如成群的蚂蚁，团团将大黑的腿脚裹住。 若是有人在场亲眼看到这一幕，定然会头皮发麻，生怕蛇群组成的地毯散开，露出被啃到只剩下白骨的腿脚。 纵是钢筋铁骨，也架不住蛇群如蚁，大黑难得地刚烈到了极致，愣是没有低头看上一眼，浑身肌肉高高地坟起，蠕动着，将所有力量集中在一点迸发出来。 “轰！”一声巨响，大黑合身撞在了九头巨蛇身上，发力处是肩膀，这一肩撞上去，九头巨蛇离地飞起，被撞飞出去足足十丈。 大黑待要再扑上，脚下整片淤泥一坠，所有的剧毒海蛇腾起爬上了神兽朱厌之躯。 淹没脚背，覆盖小腿，越过膝盖，缠绕垮上……眼看着蛇群要化成流沙，将神兽朱厌之躯彻底淹没，大黑双臂高举，仰天长啸。 “嗷~嗷~~嗷~~~~”大海再不能阻隔这一声长啸，厚厚沉沉的海水随之涌动。 大黑身躯所在方圆数丈范围之内，一道道白气凭空浮现，凝形而环绕。 白气环绕间，或成刀枪，或如斧钺，有金铁碰撞之声，有大军交战之响。 白气过处，剧毒海蛇瞬间两断，不及散落开来，又为更多的白气交织，切得粉碎。 一身以万计的剧毒海蛇，在顷刻之间，尽数为刀兵之气搅成肉糜。 所谓：名曰朱厌，见则刀兵！ 本就是代表天下杀伐之神兽，一身杀伐之气激发出来，任何一缕，皆是刀兵。 这是神兽朱厌的天赋神通，大黑本来激发不易，今日所处的死战状态，却自发地激起，如刚出生就会呼吸，就会啼哭，就会喝奶一样，本能一般。 群蛇皆成肉糜，这场位于海底，属于两头巨兽之间的战斗，终于只剩下彼此了。 大黑解决那些剧毒海蛇，加起来连一个呼吸的功夫都没有用到，那头则已经异变突生。 九头巨蛇被大黑撞飞出去，重重地砸出十丈开外，不知陷入多深，扬起的海底淤泥浑浊不下十丈方圆。 在大黑解决了海蛇，重新望过去的时候，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浑浊中漩起来。 顷刻之间，所有的浑浊倒入漏斗的水，一扫而空。 看到重新变成清澈正中的一幕，哪怕是处在狂暴状态下的大黑都瞳孔骤缩。 在那里，九头巨蛇九个蛇头皆张，每个蛇头往下皆有一个巨大的疙瘩，在飞速地咽下去。 这一幕就像是一条蟒蛇吞下了一头大象，正在艰难地吞咽一样。 不同的是，九头巨蛇吞噬的是海水与淤泥，并在这个过程中不住地膨胀起来。 本以为之前的体型就是极限了，不曾想只是一摔的功夫，九头巨蛇就又大上了一圈子。 “嘭！嘭！嘭！”九头巨蛇浑身上下，一道道裂口随时在绽开，又随时在弥合，恍若是一个破布袋，明明在不断地漏东西，却还能提拉得起来。 “轰！”大黑动了，九头巨蛇动了，两个庞然大物，重新碰撞在一起。 在九头巨蛇的衬托下，大黑的神兽朱厌真身都显得娇小了起来。 身量比不上，争锋相对的势头却半点不弱，用拳头擂，用肩膀撞，用脚踹，甚至用头顶，用牙咬……九头巨蛇与大黑纠缠在一起，在方圆百丈范围的海底来回翻滚着，嘶吼着。 大黑就是三头六臂，也是压不住九头巨蛇那么大的块头，那么多的脑袋。 在这种巨兽间的近身撕咬当中，不得不说熊三熊四是正确的，人多块大者胜。 大黑固然是被咬得痛不欲生，却也没有让九头巨蛇好过。 不说拳头牙口，光环绕周身不散的杀伐兵戈之气，就好像亿万把刀子，时时刻刻在凌迟着九头巨蛇。 一道白气掠过就是一条成人手臂粗细长短的裂口，这样的伤势对九头巨蛇庞大身量来说自是算不得什么，但架不住数量多啊。 每一息里至少都有上百道这样的伤口在九头巨蛇身上裂开，短短几个呼吸功夫，九头巨蛇身上就没有几寸好皮肉了。 看上去，比起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大黑还要凄惨上几分。 真论起来，两头巨兽之间的厮杀，称得上是半斤八两，在短时间里，打得发了性子，打出了神兽朱厌凶威的大黑，跟九头巨蛇生生打出了一个不落下风。 这样的相持，连狂暴的九头巨蛇都有些懵，没想到被人当兔子一样撵出珊瑚林的大黑，竟然能跟它打到这个地步。 “嘭！”一声闷响，两头巨兽从缠斗开始后，第一次分开。 无论是大黑还是九头巨蛇，全翻着滚砸在海底淤泥里，滑出了数十丈远。 再爬起来后，双方都有些狼狈。 不同的是，九头巨蛇身上的烂泥如有生命地蠕动着，越来越急，海底淤泥如受到了召唤似地，纷纷汇聚过来，从下往上涌上了九头巨蛇的庞大身躯，跟那些蠕动着的烂泥混在一起，同化得不分彼此。 “嘶~吼~”九头巨蛇每一个脑袋都在高高地昂起，仰天嘶吼。 它庞大身躯上下无数个裂口，全在肉眼可见地弥合。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数十丈外的大黑。 神兽朱厌身躯依然昂然而立，双臂张开，俯身咆哮，周身皮毛即便是在海水里面依然绽开，流转着火焰般光泽，更有兵戈杀伐之气，在神兽毫毛间穿插，发出金铁碰撞之声，连周身海水都为之绞碎。 只是，大黑无论是肩膀上，胸腹间，大腿上，全是一片片血肉模糊，巨蛇撕咬的伤势，有一缕缕血色弥漫开来，像是有一张张大嘴在伤口上吸吮着。 “果然……”叶萧叹息一声，眼前结果，不出他和迪迪，大黑所料。 正面相持，大黑的神兽朱厌真身未必就怕了九头巨蛇，问题是耗不过。 类似之前的爆发，大黑能再撑过一轮，就差不多了，九头巨蛇呢？在它自己把自己弄爆前，九头巨蛇是不死的。 “是时候了。”叶萧的声音传出，不仅仅是在意识空间里，还震动了海水，传入了大黑和九头巨蛇，以及隐藏在暗处几乎要按捺不住的迪迪耳中。 “动手！”一声厉喝，大黑和迪迪，同时动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 巨兽战争（中） “吼~~”大黑咆哮出声，左右拳头捶在海底，浑身怪力豁然爆发，向着九头巨蛇俯冲了过去。 九头巨蛇九头皆张，恍若一朵蛇花，猛然胀大了一圈子，似要将神兽朱厌一口吞咽。 两头巨兽以决然之势，相对冲去，眼看着就要迎面撞在一起，爆发出足可掀翻一座岛屿般的巨大冲击。 同一时间，在数百丈外，海底地势更高处，迪迪在另外一面，埋着头，右手碎颅锤，左手斩象刀，拼命地压榨出肉体里最后一缕力量。 在大黑与九头巨蛇厮杀之前，迪迪将自个儿埋进淤泥里面，平心静气，气血流转降到最低，气息几不可闻。 等到九头巨蛇的吸引力被同为巨兽的大黑拉过去后，迪迪这才从淤泥里面钻出来，灰头土脸地争分夺秒。 碎颅锤一下下地砸在裸露于海底的巨石上，斩象刀化身成撬杠，见缝插针地撬动着巨石。 海底不仅仅是淤泥，更有如陆地上般的山脉在起伏。 迪迪现在挥汗如雨处正是其中一座。 “快点，再快一点。”迪迪咬着牙，强忍着手臂几乎抬不起来酸痛，一下下地将碎颅锤高高举起，重重地落下来。 每一下，皆是势大力沉，迪迪仿佛回到了遗人村的铁匠铺里，耳中回荡着铁匠教头的指导，将每一分力气全无浪费地集中到了锤头上。 这要是在陆地上不是在海底，这每一下碎颅锤落下，溅起的火星定如烟花灿烂，更可声震十里。 掩藏在深海中，却连数百丈开外，将注意力集中到彼此身上的两头巨兽都不曾察觉。 “快一点啊啊啊~~”迪迪无声地嘶吼着，放开夹在腋下的斩象刀，改为用双手齐举碎颅锤，勉力保持着高频率大力量地砸在海底石头上。 肉眼可见的，一条条细细的裂缝，画出一条弯弯曲曲线条，在大包大揽地蔓延着，只要再加上一把力气，一块小山般的巨石就将从这处海底山脉上被采下来。 “迪迪！”叶萧的声音中带出几分紧张来，提醒道：“不用急，留一点力气，大黑撑得住！”迪迪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再次高扬起碎颅锤，狠狠地砸落下去。 别看他平时欺负起大黑来，不落叶萧之后，是不是地身上还会添几处狗咬的疤痕，但这丝毫不影响此刻迪迪为大黑高悬起的心。 他这里只要多出一分力气，那头大黑就可以少冒一分凶险。 在迪迪看来，这很划得来。 难得地，迪迪倔强倔强地没有听叶萧的话。 “哎~”叶萧叹息一声，完全能理解迪迪的想法，他又何尝不担忧呢？ 在计划里面，大黑现出朱厌神兽本尊，本来不需要跟九头巨蛇死拼太久的。 没想到实际操作中，不仅仅是大黑打得发了性子，血脉中属于神兽部分的骄傲和本能涌了出来，生生打出了不落下风和死战不退。 另一方面，却是迪迪这一头，没想到这处山脉坚实如此，石头浑然一体，开采起来尤为困难。 好处就是这样开出来的石头必然巨大沉重，远超过叶萧原本计划里的底线。 只要……“……大黑能撑到那个时候……”叶萧太半心思不由得向着大黑那边转移过去，紧张地以大黑的第一视角，关注着两头巨兽迎面对冲的酷烈。 在这个时候，叶萧也不敢如平时般指手画脚，或者抢夺大黑身体控制权，甚至不能出声。 他只是以神兽主人的身份，凭借着归一戒指的威能，无声地窥视着。 叶萧很快通过大黑的视角看到九头巨蛇，这个庞然大物在眼前不住地放大，大得好像是一座高山化成了巨蛇，还在不住地向天穹吐信。 这不是九头巨蛇还在膨胀，而是双方飞速地接近，在近到一定程度后，现出神兽朱厌真身的大黑还在不住地俯身下去。 “咦？”叶萧毕竟是常年跟小九这样的战斗技能爆棚的家伙相处，更是在斗兽场中用第一视角观摩过小九的数次战斗。 他突然发现，不知是不是神兽血脉应激沸腾之故，大黑这一次展现出了极高的战斗本能。 它俯身冲向九头巨蛇的过程中，脚步在不住地调整着，正好控制在碰撞时候速度达到最高，以爆发出最强的冲势，同时也在不断地蓄力，到时可以爆发出最强的力量。 叶萧一个念头刚刚转完，眼前所见的一幕险些让他惊呼出声。 大黑控制得很好的脚步，在两头巨兽堪堪要碰撞在一起的瞬间骤变，在极短的距离里，神兽朱厌真身这样的庞然大物踩出了小碎冰，恍若在冰山舞蹈一般，爆发出了最快速度。 与此同时，大黑俯身到了极致，上半身不仅仅跟地面平行，还有那种一头扎下去俯冲的势头。 “轰！”一声巨响，震得海底淤泥尽扬起，弥漫数百丈，仿佛本就是夜里，漫天星辰骤然被乌云遮挡得严严实实。 纯是肉体的碰撞，爆发出了流星坠地般的声势。 两头巨兽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肉体对肉体，生生撞在了一起。 在碰撞的瞬间，大黑双膝跪入淤泥滑过了最后几尺距离，同时粗壮双臂高举，自下而上，如推如撑如撞地顶在九头巨蛇身上。 蛮力与技巧一齐爆发，弭平了双方绝对力量上的差距，大黑竟是不曾退上一步。 “嘶~”九头巨蛇的九个巨大蛇头昂然而起，八方落下，如缠如撕如吞，袭向大黑。 面对这一幕，大黑不闪不躲不避，反而埋头向下，任凭肉身曝露在蛇吻下。 一口，两口，三口……九大蛇头九处袭击，无一落空。 九头巨蛇仿佛也没有料到是这个结果，自身都错愕了一下。 “吼~~”大黑在这个刹那，痛苦地吼叫出声，霍地一下，昂起了头。 它双眼中尽是战意，是疯狂，是决然，借着剧痛刺激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本来向前向下扎去的势头一扭，大黑双臂抱住九头巨蛇的下半身，骤然发力，猛地向上一举…… 第六百六十六章 巨兽战争（下） “吼吼吼吼~~~”大黑艰难地膝盖离地，腿弯挺直，一寸寸地直起腰，直起臂。 “崩崩崩~~”整个过程中，神兽朱厌之躯在寸寸爆鸣，好像筋骨在呻吟，肌肉在崩断。 它虽在不断地挺起，从跪倒在地到长身而起，看上去高度却不增反降。 九头巨蛇本就沉重如山，加上神兽朱厌本身重量，高举起九头巨蛇的大黑就跟铁铸的疙瘩一样，不住地陷入淤泥当中。 也就是厚厚的淤泥层下面就是地壳石层，不然大黑怕是能留个大脑袋在外面就算是不错了。 叶萧没有想到大黑战至酣处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看得一脸震惊。 九头巨蛇亦是一时怔去，都忘却了挣扎。 不过九头巨蛇终究是一头理智都被烂泥糜烂了的巨兽，错愕只是一刹那事，疯狂的本能重新占据上风。 它一边挣扎着要摆脱大黑的控制，一边九头下伸，一口口地咬在神兽朱厌之躯上。 一如先前，大黑纹丝不动，任凭身上又多出了好几个豁然伤口，怒吼一声，上半身先是后仰，继而如绷紧到极致到长弓，霍地反弹了回去，高举着的双臂猛然向前一掷。 “嘭！”大黑惊天一掷，将九头巨蛇掷出了近二十丈，砸入海底淤泥当中，卷起的浑浊如一朵绽放到了一半的花儿重新合拢成花苞，将九头巨蛇包裹其中。 这一掷，九头巨蛇仿佛受创不轻，它那庞大的身量砸在地上，本就是最大伤害。 大黑也不轻松，在掷出九头巨蛇的同时，它身上数处血箭飚射出去，那是九头蛇吻每个被拽起来时候啃走了一大块肉。 左近数丈海水全被染成了鲜红颜色，大黑摇晃了一下，似乎立足不稳，随时可能一头栽倒下去。 “大黑！”叶萧终于忍耐不住，大喊出声。 他这一声喊似乎让大黑清醒了不少，神兽朱厌之躯摇晃了一下脑袋，随即拔足而起，向着九头巨蛇砸入淤泥的地方大步奔去。 叶萧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喊出声来。 大黑明显受创不轻，这一回能第一时间跟上，趁着九头巨蛇还没有恢复过来，那还能继续压制这头恐怖巨兽一小段时间。 若是没能跟上，以大黑现在的状态，怕是再没有占到上风的机会了。 叶萧的紧张，忧虑，在大黑狂扑过去的时候，伴随着周遭海水中出现的异状，冰消雪释般地瓦解得干净。 大黑刚刚大步冲上，就要合身一扑之际，“咕噜~咕噜~咕噜~~”声声异响传入耳中。 继而，无论是大黑还是叶萧，全都清楚地看到一个个气泡飞速地从脚下冒出来，又以更快的速度膨胀起来，“嗖嗖”地向上浮起冒出。 速度之快，就像是淤泥里面隐藏着无数弹弓，将这些气泡弹射出去一样。 转眼间，大黑恍若置身在气泡的海洋里，左近皆是，如在梦中。 这一幕，换在平时看来，定然充满了梦幻味道，瑰丽美好，此刻落入叶萧眼中，只有一个字：喜！ 惊喜的喜，狂喜的喜！ 大黑亦是如此，尤其是当有那不长眼的气泡扑在它脸上破开，浓郁的硫磺味道几乎要熏它一个跟头的时候。 “好机会！”“就是这里。”叶萧借着大黑的眼睛，看到九头巨蛇在淤泥中挣扎半起，还没有彻底恢复时候，更是激动，大喝出声：“快！”“迪迪，大黑！”叶萧只来得及喊出两人的名字，幸好需要做什么，无论是大黑还是迪迪，都是早早就心中有数了。 “吼~”大黑双拳捶在胸膛上，激发出最后的狂野，如被关了多天紧闭后一出门就闻到了后宫散发出来的，属于春天的味道，合身扑了上去。 “嘭！”大黑近乎是用砸地，砸到了九头巨蛇身上，趁着对方还没有能起来，完全无视了咬在它身上的蛇头，先是几拳头捶上去，再是一屁股坐上去。 “嘶~~”九头巨蛇嘶吼着，九头缠绕，也不挣扎起来，仿佛就要在这里将大黑缠绕、撕咬至死。 这正中大黑下怀。 于是，一场拳拳到头，口口见血，头槌拳脚屁股无所不用其极的肉搏骤然爆发。 同一时间，在叶萧喊出迪迪名字之际，一记寄托了迪迪所有焦急的碎颅锤，重重地砸在了海底巨石上。 “咔嚓~”一声碎裂，飞速蔓延，大块完整巨石上裂缝如蛇蜿蜒于草丛，快得迪迪眼睛都要跟不上了。 “哐当~”足足有数丈方圆的巨石晃动了一下，从海底石山中分离了出来。 一下，又一下，晃动了三下后，不规则圆形的巨石重重地砸落了下来。 迪迪连收起碎颅锤和斩象刀的机会都没有，他也没有这个意思，锤子随手一扔，脚踩斩象刀还起了个撬棍作用，用力一翘。 “喝！”迪迪吐气开声，不仅仅没有闪避，反倒是迎着巨石落下的方向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四平八稳地站在了原处。 下一刻，巨石直接砸落到迪迪背上，固然没有多大落差，其分量却摆在那里，剧烈的震动爆出，成片的浑浊弥漫开来。 “啊啊啊啊~~~”迪迪整个后背跟巨石紧贴在一起，有一种要被生生压烂了的感觉，手臂反向向上托举，整个身躯正面与海底平行。 “轰！”他脑海中轰鸣一声，浑身血液激涌，恍若回到了遗人村外，托举断龙石时候。 迪迪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激射着血箭，脸色胀得通红，如骑在奔马上一起一伏间，力量勃发。 “起！”借着浮力，借着一蹬之力，借着一身透支了的狂暴蛮力，迪迪背负着巨石向着斜上方冲起。 浮至极限，迪迪双手在巨石上借力，改托举为推动，推着巨石向着远处两头巨兽肉搏处冲去。 “大黑，再坚持一下，俺马上来了。”迪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动着巨石，游出了与平时空手时候不相上下的速度，恍若流星划破苍穹，向着大地坠落般飞速靠近…… 第六百六十七章 一屁股坐出的火山爆发 “大黑！”叶萧在迪迪暴起，如推陨石般冲来的时候，就大声地在大黑的脑海里喊出了声。 大黑现在热血上涌，半点不像平日里好吃懒做贪生怕死还好色的土狗，好像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发都被属于神兽朱厌的好战之火点燃了一样。 叶萧要是不出声，他相信大黑能这么贴身肉搏鏖战至流干身上最后一滴血。 这一声喊，叶萧还鼓荡起精神力量，恍若风暴，直接通过召唤神兽之间的联系，呼啸而入大黑的脑海里。 刹那间，大黑一震，再震，如有一捧雨夹雪从顶门浇下来，瞬间凉彻到了尾巴骨。 紧接着就是痛，剧痛，浑身上下每一条肌肉每一寸皮肤都在呻吟的痛。 狂热、暴戾、嗜血……一切属于神兽朱厌血脉中流转的情绪尽数消散，原本的大黑回来了。 然后，它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从通红变成煞白，再至于惨緑。 “偶在干什么~汪？”“疼~疼死狗了。”大黑痛呼一声，惨叫一声，拼命地摆脱着九头巨蛇的纠缠却不能够。 好在它还算清醒，眼瞅着迪迪推动巨石而来，就跟看到了亲爹一样，神兽朱厌之躯如骑奔马般，在九头巨蛇身上抬起了半个屁股。 随后，大黑痛到扭曲的脸上竟然还能浮现出猥琐之色，只见它先后腾出左右手，在身上随便一抹，沾了满手的神兽之血，再抹在抬起来露出的屁股蛋上。 难为它一边痛得怪叫，一边跟九头巨蛇纠缠，还能用充满猥琐气的动作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大黑动作刚做完，迪迪推着巨石飞速接近，一息之内，就能直坠而下。 “大黑快闪啊啊啊~~”迪迪大叫着，可他不是叶萧，隔着海水，这声音注定传不入大黑耳中。 他拼命太过，使力太过，巨石又实在是沉重太过，既然起了速度，惯性之下，迪迪撑死了调整下方向，想要石头停下来却是做不到了。 眼瞅着，大黑再不摆脱九头巨蛇的纠缠，就要连它一起被巨石给压住了。 好个大黑，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用电光石火之速，做出了一个动作。 它高高地抬起屁股，狠狠地，一屁股坐到了九头巨蛇身上。 “嘭！”“砰砰砰砰~”一连串的爆鸣声音，自大黑屁股地下传出，恍若是连串的鞭炮，在海底被施放。 霎时间，大黑煞白的脸色又转红，通红，俨然是煮熟的螃蟹模样。 “嗤嗤嗤~~”大黑屁股附近不住传来异响，好像有火焰“噌”地腾起，又被海水浇灭。 大黑有那一瞬间，真觉得屁股不是自个儿的了，熟了，熟透了，它恍惚间还闻到了肉香味。 与之相比，九头巨蛇明显要凄惨得多。 大黑大屁股一坐下去，九头巨蛇九个蛇头齐齐放开对大黑的缠绕和撕咬，向外扯到极限，跟人骤然剧痛绷紧了脚尖一样。 九头巨蛇面临的可不是剧痛那么简单。 在大黑一屁股坐下去后，沾满了它神兽之血的一屁股加工过的毛发一根根炸起，向下迸射而出。 在脱离大黑屁股的瞬间，那些神兽毫毛就一寸寸地开始燃烧，化灰，释放出了巨大热量，不是在海底的话大黑的屁股妥妥地熟透可以吃了。 毫毛一寸寸地燃烧，一倍倍地加速，裹挟着灼热与爆燃之力的毫毛每一根都像是一道符，随着大黑一屁股坐下，轰在了九头巨蛇身上。 这些毫毛每一根都在一眨眼功夫里，穿透了九头巨蛇厚厚的身躯。 也正是借着这骤然一击，大黑顺利地摆脱了九头巨蛇的纠缠，两腿在蛇身上一蹬，冲天而起。 一起，就有一落。 几乎在同一时间，迪迪奋起余勇，松开了推动巨石的双手，先是一蜷缩，再用力地双腿一蹬，蹬了巨石上。 借着这一蹬之力，迪迪在水中倒游出百丈，还嫌不够，若有大黑追着屁股咬一样，拼命地向着前方划着，一副有多远就离多远，能多一寸都是好的架势。 本就一路加速而来的巨石受此一蹬，速度陡然又快了不少。 这还不算完。 大黑腾身而起，在与巨石错身而过的瞬间，它抡起自个儿的身子，一拳头捶在了巨石上。 巨石速度又增！ 大黑看都不看下面的情况，也不管巨石能不能压住九头巨蛇，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胳膊划水，向着迪迪方向拼命游。 说来话长，这一幕幕皆发生在一眨眼间，下方的九头巨蛇浑身一震，先前大黑摆脱它纠缠时候造成的伤势已然痊愈。 别说是那点贯穿伤，就是再强大十倍的符箓，只要不能一瞬间将它灭杀成渣，连一点烂泥一滴血肉都不剩，也没有半点意义。 这，才是九头巨蛇恐怖的地方。 即便是速度快到它来不及闪避的巨石坠落，九头巨蛇亦不曾多看上一眼。 它九个蛇头，尤其是阿难蛇头上，眼中全流转着残忍的冷意，追逐着迪迪和正在拼命远去的大黑。 九头巨蛇没有注意的的是，方圆数百丈间这片海底，汩汩而出的气泡越来越多，好像是有无数只大黑趴伏在淤泥里，撅起屁股不住地放着气。 “嘭嘭嘭嘭嘭嘭！”海底山脉轰然震动，一声声隆隆巨响，如怒雷在地脉下滚滚而动。 伴随着巨响声，汩汩而出的气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一个个裂口在海底龟裂而出，海水本身的温度也在不住地升高。 阿难的意识在这一次化身成九头巨蛇后，就为烂泥中蕴含的邪恶污秽气息冲垮，却在这一瞬间诡异地清醒了一下。 “是那些奇异符箓……”阿难脑海中闪过贯穿九头巨蛇庞大躯体，轰入地下的神兽朱厌毫毛，心中警钟长鸣。 下一刻，烂泥蠕动，覆盖住九头巨蛇全身，仿佛它们也感受到了恐惧，在拼命地吞噬着海水、淤泥，膨胀自身。 只是一瞬间，阿难的意识再次被冲垮，这回不仅仅是被压下去，而是彻彻底底地抹去。 “啊~”阿难只来及叫上一声，半道上就转化成了九个蛇头齐齐嘶吼。 紧接着“轰”地一声，经过迪迪和大黑连续推动的巨石，如流星坠落般，重重地砸在了九头巨蛇上。 “轰！”大张开的九个蛇头曝露于外，庞大身躯被巨石压了个正着，轰然巨响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九头巨蛇所处的地方，向下凹陷下去了一大块，为迪迪推来的巨石几乎与海底平行，陷了个平平整整。 这一声巨响，这一巨石砸落下去，仿佛将一切压下，整片海底骤然平静了下来。 没有气泡汩汩而出，没有巨响声隆隆，没有龟裂弥漫，没有海水升温……恰似，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嘶~嘶~~”九头巨蛇的每一个蛇头上全爬满了烂泥，它们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在拼命地挣扎着，要将巨石掀翻，要离开此处。 肉眼可见地，一个个蛇头挣扎着几乎要断裂开来，磅礴巨力不住地爆发，摇撼着海底山脉。 眼看着，巨石一动，再动，三动……好像随时就会被远远地掀翻出去。 整个过程中，迪迪在拼命地游，大黑在玩命地跑，深深地知道九头巨蛇身下到底在发生什么的他们，连头都不舍得回上一下。 突然——“轰！”一声爆发，整片大海掀动，在海面上卷起了千丈大浪，拍沉了一座座岛屿。 “隆隆隆~~”海底剧震，无边无际地火红冲出，岩浆、灰尘、地气，齐齐爆发。 “咕噜噜~~咕噜噜~~~”海水在沸腾，火红在弥漫，整片海底山脉在抬升，毁天灭地的一幕，以改天换地之势出现。 岩浆海底最大的一座火山，在神兽朱厌毫毛符箓的激发，在巨石的砸落，在大黑一屁股坐下后——爆发！ 火山爆发之威，推动着瞬间沸腾的海水，一个大浪将远出数百丈的迪迪和大黑推了个跟头，控制不住地在海中翻滚。 一片天翻地覆中，迪迪惊鸿一瞥地看到了为巨石压在火山口处的九头巨蛇，最后的下场……ps：多灾多难的12月，半个月都在病中，剩下的时间萎靡不振，写起来手好生…… 第六百六十八章 天威，虎威 “天地之威……”叶萧同时借着迪迪的眼，大黑的眼，隔着数百丈距离，第一次真正目睹了天威，以及近乎不死的恐怖九头巨蛇在火山爆发下的无力。 整条海底山脉拱起，以九头巨蛇和巨石砸落处为峰，岩浆不住地涌出又不住地冷却，向着海面“生长”。 首当其冲的巨石四分五裂，每一条裂缝里皆有岩浆涌出，如冰雪般融化开来。 九头巨蛇拼命地挣扎着，烂泥不住地蠕动着，血肉与烂泥在岩浆喷涌中不住地消融，最终只剩下骨架，渐渐地不动。 “轰！”又是一声巨响，整片海底如被翻起，九头巨蛇骨架一震而散，无穷无尽的岩浆喷涌而出，势不可挡地冲出了海面。 再是恐怖怪物，在火山喷发，岩浆汹涌中，连最后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下。 “不好。”迪迪吓得脸都白了。 最后一次大喷中，一股股分不清楚是地气，还是顷刻沸腾的海水席卷而来。 他跑得还是不够快，不够远，只是岩浆海里最大火山爆发的余威，都能将他留下。 关键时刻，大黑一把捞起迪迪拥在怀里，扭转过身，用后背挡住。 “嘭！”大黑的神兽朱厌之躯何等庞大，还是毫无反抗之力地直接被抛飞了出去。 从海底，直接抛出了海面，再重重地砸落下去。 自出水，再落水的过程中，大黑“呜呜呜”地哀鸣一声，飞速地缩小，再保持不住神兽朱厌之身，反过来被反应过来的迪迪一把捞进怀里，齐齐坠入水中。 随后，滚滚大浪，席卷来去，岩浆海化为风暴海，再无一处安宁。 短短时间里，整片岩浆海笼罩在浓郁雾气里面，只有隆隆之声，不住地回荡，让人不知多少地貌改变，多少岛屿生灭。 “迪迪！”叶萧着急地大喊出声，迪迪却没法回应了，再次落水的迪迪只能紧紧地抱住大黑，为涌动的大浪推着，于大海中随波逐流地沉浮。 “叱！”叶萧只来得及迸发出全部的精神力量，强行在虚空中凝成符箓，化作一个浮动着无数符文的气泡，将迪迪和大黑笼罩在其中。 他也没有想到，那座火山中蕴含着如此恐怖的力量，不死的九头巨蛇在火山爆发中如沧海一粟，就是整片岩浆海都为之沸腾、激荡。 电光石火间，准备不足的叶萧只来得及强行虚空凝成符箓。 可能是火山爆发导致的天地元气涌动，也可能是太过在意迪迪和大黑的性命，叶萧这回是超水平发挥，竟然在精神力量枯竭的时候，成功地凝成了符箓。 在浮动着符文的气泡保护下，迪迪和大黑如一叶扁舟，在暴怒的岩浆海中沉浮。 无论是迪迪、大黑，还是叶萧，全都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因此他们也就没有能看到，整片岩浆海中暴怒着，沸腾着，震动着，但凡身处岩浆海范围，无人可逃。 早早被叶萧的“一字记之曰：滚”弄走的小石城战士还好，还停留在这片海域的半兽人们，几乎全受了灭顶之灾。 不是为掀飞到空中的巨石砸死，就是在沸腾大海中煮熟，亦或是被火山灰掩埋……整片岩浆海，尽成绝域。 浓密地水汽化作厚厚的云雾，笼罩在岩浆海上，不住地翻滚着，风云如怒。 水雾当中，一座高峰拔出海面，若隐若现。 岩浆海外，各个方面，无论是小石城还是半兽人方面，皆一脸震撼，一脸惊怖地看着这一幕。 “嗷~~”~一声虎啸，包含悲愤，从最东方响起，卷动了一方风云。 半兽人：虎！ 虎浑身剧颤，不敢置信地看着拱出海面的大岛，以及岛屿上高峰。 就在这煮沸一海的震撼一幕出现瞬间，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鲨，九头巨蛇的气息，在那一刻泯灭。 “只差一点……就一点……”虎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呼出的气都带出了灼热的味道，仿佛要与空气中弥漫的硫磺气息混杂在一起，然后通通用怒火点燃，煮沸一海。 “嗷~~”怒至极致，虎单手叉腰，另外一手抖开披风，仰天长啸。 虎啸之声，如惊涛骇浪，迎着为海底火山爆发推高数十丈的海浪滚滚而去，似要与怒涛试比高。 “哗啦~哗啦~~”海风中，虎身上的披风向后扬起数丈远，猎猎作响。 披风尽处，一个个半透明的人形好像是被捆绑住双手的囚犯，扭曲着痛苦神情，在虎啸声中浮现了出来。 他们一个个比奇人族模样，小石城战士打扮，虚化的半透明身躯飘在半空中，恍若被虎的披风放飞着的风筝，身不由己。 虎啸过后，虎脸上的怒色渐渐收敛，恢复了冷静，迟疑了一下，并没有踏入火山还在连绵不绝爆发的岩浆海，而是恨恨地转身，拖着长长的披风掉头而去。 披风拖着一个个半透明的身影，如牵着一条条猎狗，紧随其身。 ……煮沸的大海重新冷却，全新的火山岛屿浮出海面，惊涛骇浪不再拍打，惟有水汽裹挟着火山灰，化为酸雨在不住地肆虐而下。 岩浆海成了暴雨海，整片海域迷蒙一片，死寂一片，惟有风雨在宰割着天地。 在海域的最北边，一处不起眼的岛礁上，有一处洞穴勉强遮挡住了风雨，还在不住地往外透着红光，掺进雨幕里。 “我……我在哪里……”叶萧缓缓地睁开眼睛，第一个念头就是满满的庆幸，“……竟然还活着？”对此，他表示无比惊讶。 叶萧也没想到他不是第一次玩儿的火山爆发，竟然恐怖如斯！ 要不是他关键时刻，拼着意识溃散，强行施展压根没有能掌握的虚空画符，勉强将迪迪和大黑保护起来，就是没有死在火山爆发里，也会直接淹死在大海中。 包裹住迪迪的气泡一出，叶萧眼前就是一黑，意识如被九头巨蛇叼住，向着九个方向撕扯一般撕裂剧痛。 “看来运气不错。”叶萧勉强适应了满洞的红光，睁开眼睛向前望去，到口的呼声传出：“迪~~！”“呃~”入目第一眼，竟然不是迪迪，而是一个有点熟悉，有些娇小的身影。 还有，怎么出来了？ 叶萧震惊中，连自身怎么从迪迪的意识空间里出来的问题都暂时抛到了一边，惊诧地望着眼前娇小身影，下一刻，瞳孔骤缩。 “是你？”他，认出来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小猫女 “哥~”“你可醒过来，吓死俺了。”一个高大身影窜起，长着牛角的庞大阴影笼罩整个洞穴，熊抱虎扑般地冲着叶萧冲过来。 震得洞穴顶部“沙沙沙”往下落沙子的沉重脚步，在接近叶萧前，戛然而止。 迪迪停步，收手，上下左右紧张地看着叶萧，摸着脑袋傻笑。 大黑从迪迪怀里面探出了小脑袋，有气无力地打了一声招呼，“呜”地一声跟比蚊子大声不了多少，随即又蔫头蔫脑地缩了回去。 本来就是苦战好久，后来再帮迪迪挡了一下火山爆发的余威，可怜的大黑不仅神兽朱厌之身保持不住，重伤得也就剩下呜呜几声的力气了。 叶萧扫过一眼，确认这两货都还算活蹦乱跳后就放心了，重新将目光落到眼前的娇小玲珑身影上。 第一眼没认出来，是因为她穿衣服了。 上次见她时候，还是光的来着。 叶萧神情凝重，回想起那一次参观半兽人俘虏营地的一幕。 一只小猫女，花纹像豹猫，毛茸茸的耳朵和头发呈棕黄色，尾巴柔弱地甩来甩去，娇小的身躯上有猫皮覆盖着重点部位。 当时她前臂蜷曲压在身下，后腿贴地，身子微微拱起，真似一只猫儿般趴着。 姿势跟现在叶萧面前的一模一样。 叶萧出神了一下，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四目相对。 黄绿色的猫眼竖瞳，也是一样样的，小猫女的小脑袋从这边侧到那边，同样在饶有兴致地看着叶萧。 现在的小猫女跟当初俘虏营地所见的，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她身上披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衣服，跟被子一样将大半个身子裹着，显得愈发地娇小。 叶萧眉头一皱，再次开口：“是你！”同样的两个字，意思却截然不同，迟钝如迪迪，一样感受到了叶萧话语里面清楚地厌恶和排斥。 小猫女比迪迪更快感受到了什么，明亮亮的猫眼里霍地黯淡了下来。 “哥，你在说什么？俺怎么听不懂。”迪迪放下摸着后脑勺的手，诧异地问道。 叶萧凝望着小猫女，不曾移开目光，道：“迪迪你忘了当时纪磊是怎么介绍的吗？ 他说，这只猫女是半兽人中的重要人物，应该是祭司、圣女一类角色。”他这一说，迪迪顺理成章地想了起来，然后灵光一闪，嘴巴一点一点地张得老大。 叶萧接着道：“她会出现在这里，跟针神黄婆会被关在冰山下头，理由应该是一样的。”针神黄婆会被带来珊瑚海，自是因为海狩祭，她是半兽人这边俘虏的小石城一方重要俘虏。 小猫女既然身份尊贵，小石城一方当然不会把她当成普通半兽人般放入海狩祭，只会是最重要的那个，等同于针神黄婆的地位。 迪迪嘴巴张大得可以塞下自己拳头的原因，可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而是小猫女身份代表的另外一件事情。 “哥，那野猪说的岂不是就是……”迪迪伸手指了指小猫女，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她？”野猪煎熬着不死，漂洋过海送过来的消息是半兽人方面，有办法跟重要俘虏传递消息。 也就是眼前这只小猫女。 叶萧、迪迪，连半条命的大黑也探出头来，六道目光一齐聚焦在小猫女身上。 她娇小的身躯颤动了一下，扫来扫去的尾巴僵住，然后无力地垂落下去。 至始至终，小猫女连位置都没有挪动一下，保持着猫儿一样趴着的姿势，偷眼看着叶萧。 叶萧在跟迪迪说话的同时，目光一样不曾离开过小猫女身上，始终带着审视、探寻，以及丝丝警惕的味道。 四目相对间，叶萧仿佛可以读懂小猫女的眼神，读出了委屈、伤心、倔强等情绪。 “呃~”叶萧抿了抿嘴唇，喉咙发痒，有干咳的冲动，油然而生出负罪感来，好像觉得自个儿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事一样。 ……什么鬼？ 叶萧分不清楚究竟是小猫女的眼神会说话，萌萌的样子感染力太强，还是自身情况出了问题，不自然地错开目光，转而望向迪迪，问道：“迪迪，这是什么情况？”即便是扭过头了，他还能感觉到灼热视线落在身上，仿佛有温度。 叶萧开始还是随意地问，转移话题，话出了口，神情渐渐凝重了起来。 他看看手掌，再看看身上，精神、意识凝成的身躯呈现出半透明状，虽然离开了迪迪的意识空间，却没有丝毫不稳及即将消散的前兆。 “按说在我失去意识情况下，被冲击出迪迪的意识空间，就算是意识没有直接湮灭掉，也该被牵引回自身身体才对。”叶萧一边看向迪迪，一边沉吟不语。 牵引回身躯说来简单，实际上即便是在归一指环的牵引下成功，能不能苏醒过来都是两说。 在他不知不觉下，实则已经逃过了一次不下于身死的大凶险。 越是清楚情况，叶萧就越是好奇，目光灼灼地望向迪迪。 “俺醒来时候就看到哥你弹出来了。”迪迪摸着后脑勺，一脸“俺也不是很清楚”的懵懂，继续说道：“哥你跟被马车撞了一样，嗖地就出来了，然后开始扭啊扭，飘啊飘的。”叶萧脸瞬间就黑了。 什么被马车撞，还“嗖”地一声，会说话不？ 要不是意识体怕动作太大给散了，叶萧一巴掌早就拍过去了。 急于知道下文，叶萧只好按捺着听着迪迪往下说。 越听他的神情就越是古怪，时不时地就扭头望向趴卧在面前的小猫女一眼。 迪迪和大黑被冲到此处小岛上，跌跌撞撞地撞进此处小洞穴的时候，小猫女就先一步在这了。 换句话说，不是小猫女找上他们，而是他们自个儿上的门。 刚一碰面，迪迪还处在晕乎乎状态下，就发生了叶萧“嗖”地一下那一幕。 当时叶萧的意识体可没有现在稳固，反倒是不住地扭曲着，跟有一只爪子在内部不断地划拉一样，眼看着就要溃散开来。 这些都跟叶萧的判断差不多，意外出现在小猫女看到叶萧的第一眼…… 第六百七十章 咳出碧血，如何认识 “哥你是不知道。”迪迪说得有些兴奋，盘腿坐在叶萧面前，唾沫横飞：“俺刚看到这只小猫时候，她还跟俺呲牙，尾巴毛都站起来了。”“结果一看到哥你，她开始叫唤，然后……”按迪迪所说，小猫女在看到叶萧第一眼后，神态就从敌对警惕，瞬间变成家养大黑看到遗人村村长时候一样。 顾不得大黑有气无力地“汪汪”抗议，迪迪好生将当时的情况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简而言之，就是叶萧眼瞅着要散了，小猫女惊叫连连，浑然忘记了警惕敌对什么的，绕着叶萧的意识体转了好几个圈子，忽然就开始咳嗽。 “咳嗽……”叶萧眨眨眼睛，觉得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听岔了还是怎么回事？ “就是咳嗽。”迪迪斩钉截铁地道：“哥你是没听到，咳得叫一个凶，血都咳出来了。”“碧血！”随着迪迪描述，叶萧如亲见，神情一点点地变化了起来。 小猫女咳出来的不是普通鲜血，而是一块块半凝固状态下的碧血。 其色发碧，如猫眼宝石折射着月光。 更有一股浓郁的香味散发出来。 迪迪先是吓了一跳想要阻止，不等他动作，就看到碧血飞速地蒸发，化作一缕缕烟雾融入叶萧的意识体里。 紧接着眼看要溃散的叶萧意识体就肉眼可见地凝实了起来，再过不多久，他就醒了。 咳出碧血，凝实意识体后的小猫女，保持着叶萧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姿势，一动不动，目不转睛。 “这么说，是她救的我……”叶萧再看向小猫女，无论是脸上神情还是眼中目光，全都褪去冷厉，转向柔和。 小猫女目光须臾不曾离开过叶萧的脸上，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叶萧态度的变化，开心地露出笑容，“喵”地一声叫了出来。 其声曼妙，稚嫩，好像一条小尾巴，直翘到天上去，尾巴尖儿还带勾，能把人的魂儿勾上天。 跟这声“喵”对比，大黑“汪汪汪”叫的简直就是噪音。 这一声“喵”，也把叶萧到口的话给“喵”了回去。 他想道谢来着，想询问原因来着，这还怎么问？ 这种状态下的叶萧，也没有施展谛听符的能力不是？ 他求救一般地望向迪迪，迪迪难得聪明了一回，秒懂秒摇头，道：“哥，你是俺亲哥，别问俺，俺也不知道。”“她之前会不会说话俺不知道，俺就知道咳完血后她就只会喵喵叫了。”大黑站都站不起来了，小肚腩蹭在地上，一路蹭过来挨在叶萧身边，连连点头表示它也看到了。 “呃~”叶萧挠头，凑到小猫女面前，指着鼻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喵~”“你为什么救我？”“喵~”“你想我帮你做什么？”“喵~”“……”“……”叶萧无力地垂下脑袋，恨不得一脑门磕到地上去。 这完全没有办法沟通！ 不管问什么，回应永远是一声软软萌萌的“喵”，眼睛睁得大大的，内里充满了懵懂茫然。 叶萧深深地怀疑，就是上了谛听符，一样是鸡同鸭讲。 “算了，换个话题。”叶萧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们认识吗？”“喵~”围观艰难沟通的迪迪和大黑本来都在捂着嘴巴偷着乐，突然齐齐叫出声来：“她认识你！”“汪~”叶萧给这两货吓一跳，凝实的意识体都波动了一下。 “我有眼睛，会看。”叶萧很是翻了个白眼。 迪迪和大黑自然不是忽然无师自通了“喵语”，压根就是人家点头了。 小猫女露出开心的表情，很认真很用力地点头，再点头。 叶萧强行克制住挠头冲动，再是在记忆里确认过，除了半兽人俘虏营地里，绝对没有见过这只小猫女，连同样毛色的猫都没有见过。 他完全不认为俘虏营地那次见面算是认识！ 这一点，从小猫女对迪迪和大黑的反应上就能看出来。 同样去过半兽人俘虏营地，迪迪他们在小猫女眼中就是透明的，纯透明。 从叶萧苏醒到目前为止，小猫女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叶萧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问。 “喵~”这明显不是点头摇头能解决的问题，小猫女仿佛是在回忆，神情软软的，好像要融化了一样。 “……”“算了。”叶萧无力地放弃了。 还是无法沟通。 小猫女完全无所谓，重新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叶萧看，好像永远看不够一样。 这种感觉，就像是走失了又被拐卖到了宠物店的宠物，看到了推门而入的主人一样。 不问主人为什么会走进宠物店，就是想这么一直看着不移开。 叶萧放弃了沟通的打算，飘飞着出了小洞穴，向外眺望。 小洞穴外是一样狭小的小岛屿，在岛屿密布星罗棋布的岩浆海上半点不起眼。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硫磺味道，天上还是昏蒙蒙着弥漫着火山灰。 那次恐怖的海底火山爆发，终究是过去了。 叶萧松了口气，暗暗下定决心，下次除非死定了，不然坚决不再打火山的主意。 好用是好用，忒也危险了点，好悬就要跟九头巨蛇陪葬去了。 叶萧收回了目光，忽然觉得怪怪的，如芒在背一样，猛地一扭头。 第一眼看到的是迪迪憨厚茫然脸，再低头一看，对上小猫女纯净得像一泓清泉的眼眸。 她跟着叶萧走了出来，寸步不离，时不时地抬起在手，像是要捞住叶萧的衣角，偏偏叶萧只是意识体，总是捞个空，满满的失落感。 这跟屁虫样，引动大黑咯噔一下警惕起来，宠物本能犬类护食等等尽数爆发，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感。 迪迪循着叶萧的目光低头看，为难地道：“哥，怎么办？”“她……”他的话没说完，叶萧却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小猫女明显是半兽人的重要人物，也关系到这次海狩祭的胜负。 放了吧，一来屁股就歪了，二来小石城这边说不准就会输了。 带走交回小石城？ 不说小猫女此刻又是乖巧又是软萌的样子，就凭着咳出碧血救叶萧的行为，也不够啊！ 叶萧觉得脑壳疼，叹口气道：“是啊，怎么办？” 第六百七十一章 “俺来也！” “交，肯定是不能交的！”叶萧沉默稍顷，缓缓摇头道。 迪迪松了口气，连处在争宠失宠警惕感中的大黑，也点了点小脑袋。 叶萧的意思很清楚，不交，不管是小石城这边，还是半兽人那边，全都不交！ 交给小石城，小猫女最好的情况就是再被弄回半兽人营地里，拿链子锁住，一辈子呆在那个阴暗压抑得能让人疯狂的肮脏地方。 这还是好的。 没了海狩祭这回事，她说不准会被送去当半兽人奴隶用。 就小猫女这个小身板，去开采石头什么的，迪迪无比怀疑她能不能活过一天。 这还不是最惨的，万一落到宠圣手里……迪迪想到那些种入体内的虫子，从脚趾头哆嗦到头发丝，浑身汗毛都站起来了。 交到小石城这边不行，半兽人那边更不行。 他们已经救出了针神黄婆，只要熬到最后，不被对方给一网打尽了，可说是立于不败之地。 要是被半兽人一方得到了小猫女，那就重回起跑线，输赢还得两说。 叶萧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目光落到小猫女身上，心想：“这小猫女能咳出碧血，修补意识，凝固神魂，可见在这方面有特长。 所谓的能联络于外，应当也跟这个有关。”“要不是野猪拼死传递消息，让小石城这边有了准备，她怕是早就被救回去了。”“就算是这样，纪磊他们明显没有能完全挡住半兽人，不然这只小猫女也不会流落在外。”“看来……”叶萧深吸了一口气，一挥手，道：“……就这样吧。”他扭头望向迪迪，说出了决定：“迪迪，我们带着她，谁也不交，然后去把其他半兽人给杀干净了，最后寻个没人的地方，将这小家伙放下。”“她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反正到了那个时候，胜负已分，对小石城来说她也不重要了。”叶萧的决定迪迪和大黑全无意见，连连点头。 如此这般，再好不过。 “那就这么决定。”叶萧念头通达，笑着望向迪迪，问道：“你恢复得怎么样了？”迪迪一弯手臂，坟起上臂肌肉，结实得如生铁一块，闷声道：“老虎都能打死一只。”“老虎吗？”叶萧眼中深邃，仿佛能吞噬光线。 在两人脚下，大黑“汪”地一声人立而起，似乎也要表现一下，不等它做出什么动作来，一双小短腿已经支撑不住，“嘭”地一声，又趴下来。 叶萧和迪迪对视一眼，全都从对方眼中看出苦笑来。 得，剩下的是指望不上它了。 迪迪一把将大黑捞起来往怀里塞，懒得看它挣扎着爬都爬不起来样子。 鏖战到此时，大黑连吃奶力气都压榨出去了，这会儿还是省省吧。 “出发！”声音未落，叶萧已然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一层淡淡的金色火焰浮现出来，环绕周身。 火焰极薄，堪堪能覆盖意识体表，就像是一件火焰大氅穿在身上。 渐渐地，叶萧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本来凝实的身躯一点一点地扭曲，剧烈地震荡了起来。 “哥！”迪迪担忧出声。 “喵~”小猫女伸出小手要捞住叶萧衣角，如之前一般捞了个空。 她小脸上露出难过之色，喵喵叫着望向迪迪，似在催促他伸手帮忙。 迪迪摇了摇头，道：“小喵，俺哥他是在震荡灵魂，重新回到俺身体里，没事的。”口说没事，一张牛脸上担忧之色几乎就要凝出露水来，一只大手死死地按住胸口，不知是要按住挣扎欲出的大黑，还是缓解忧心。 叶萧的确是在震荡意识，以求能重新潜入迪迪的意识空间里。 出来容易，进去却难。 没有了归一指环，叶萧只能凭借着自身的力量，又在迪迪的配合下，勉强能尝试一下。 这还是他这段时间长久地保持意识体状态，呆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熟能生巧，悄然有了进步。 不然别说是震荡意识体，换在之前，就是燃烧了灵魂都做不到。 迪迪话音刚落，和小猫女一齐将担忧目光落回叶萧身上时候，“轰”地一下，叶萧的身形散开，化作无数的颗粒，洪流大浪一般地涌向拍往迪迪身上。 控制住本能的闪躲，迪迪不退反进，上前半步，张开双臂，放开怀抱。 叶萧所化的颗粒光点往迪迪身上一扑而入，消散不见。 恍惚间，明明是大白天，却有天暗下去之感。 “哥~”“你是俺亲哥，倒是说话阿。”迪迪的意识空间里，憨憨的声音响起，回荡，如大鼓在敲响，好悬没将叶萧重新凝出的模糊身影给震散了。 “行了，出发吧。”“还有，小点声，嚎丧呢。”叶萧翻着白眼，没好气地道。 迪迪摸着后脑勺，放下心来，连声应道：“好嘞，好嘞。”看他的模样，小猫女呼出一口气来，怕怕一般地将小手在胸口拍着。 叶萧稳固住了身形，低低的声音响起，连意识空间的主人都听不清楚：“希望能快一点，再快一点。”“我，撑不了太久了。”叶萧感受着自身状态，暗叹一声。 经过被打出迪迪意识空间，再强行进入这一番波折，就是有小猫女咳出碧血相助，一样损耗太大。 叶萧觉得自身情况极其不稳，很可能一场大战，甚至虚耗上几日，他就不得不从迪迪的意识空间里离去。 不然他自身受到重创，迪迪意识空间崩溃，全都是有可能的。 更何况在这海狩祭中，没有他看顾，叶萧对迪迪和大黑的危机就再没有援手之力了。 迪迪虽然没有听到叶萧的叹息声，还是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大手抓起猫女的脖子提起来，大踏步地走入海中。 大海之上，水波渐平，穹顶之下，风云如怒。 大片大片晦暗的云气汇聚起来，彼此碰撞，时而堆积如山，时而轰然溃散，恍若整片珊瑚海的紧张气氛，尽数凝于其上。 神经粗大如迪迪，隐隐地也感觉到了什么，最后的决战似乎已经开始了，同样是海狩祭的参与者，无形的气机牵引正在将他引向某个地方……“俺来也！”迪迪低吼一声，大踏步地冲入海中不见，只有一道大浪卷起又拍下，如是呼应。 第六百七十二章 恐怖的虎 “吼~~”一声虎啸，震散了数百丈方圆的层云，卷起了几层楼高的大浪，向着四面八方拍打了过去。 “不~~”虎啸轰隆，人声凄切，在虎啸声远远传入耳中后，一个少年凄厉的叫声紧随其后。 迪迪心中咯噔了一下，刚浮出了海面，险些又被一个浪头拍了下去。 “这声音……”迪迪脸一下黑了下来，喃喃出声，“……有些耳熟。”他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甚至连那点耳熟都不太确定，毕竟海风呼啸，大浪滔天，听不真切。 即便是如此，迪迪还是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心一下揪了起来。 叶萧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霍地一下睁开了眼睛，脱口而出：“是纪磊。”他一直闭目养神，尽可能地保持意识稳定，能多停留一段时间。 偏偏这声音入耳，还是不由得浑身剧震，若有响鼓重捶在侧敲打。 叶萧听得很清楚，那声音有点变声期少年的公鸭嗓子，浓郁惶急情绪如有实质。 “糟糕了。”迪迪听到叶萧的话，脸色大变，扑腾扑腾地划水，向着虎啸与人声源头处猛扑过去。 在他身后，水花扑腾，溅起数尺高，如一条水龙咆哮而去。 片刻过后，里许之外，迪迪冒出水面，只看了一眼，顿时目眦欲裂。 前方明显是这次火山爆发后新形成的地貌，一蹙簇簇勉强能容得一二人立足的小岛礁冒出水面，星罗棋布，好像一根根大柱子从海底升起来。 距离迪迪不远处的小岛礁上，零星站着几个人，全是甲胄不全，伤痕累累，其中一个，就是纪磊。 海面上，更有浮尸一具具，有半兽人，但大多是隶属于小石城的战士。 尸体破碎，血染海水。 小石城一方多少还剩下几个人，半兽人一方却只有最后一人，傲立于远处岛礁上。 明明是人多对人少，小石城一方众人在对峙中依然有掩盖不住的悲愤之气，明显是居于下风。 “是那个虎头人……”迪迪和叶萧异口同声。 迪迪也就罢了，扫了一眼后，加快速度，向着浑身都在颤抖的纪磊飞速靠近过去。 叶萧借着迪迪的视角，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仅存的半兽人一眼。 半兽人，虎！ 上次远远曾见过一面，这个半兽人带给叶萧的震撼，却远不如这一次。 他浑身上下涌动着一股股晦涩气息，隐约有人影在他周身若隐若现。 明明还隔着很远，海风又急，叶萧偏偏能听到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这些惨叫声，叶萧并不是通过迪迪的耳朵听闻，而是直接用灵魂听到。 以虎为中心，整片海域仿佛在向着中间塌陷，无数凄厉的惨叫声充斥着。 “恐怖！”叶萧脸上一沉，神情凝重无比，完全不在面对狂暴的九头巨蛇时候之下。 这个虎还保持着半人半虎的本来模样，不似九头巨蛇般变身怪物，但他身上洋溢出来的恐怖气息，却犹有过之。 “纪磊！”叶萧还在观察虎，迪迪一按礁石，腾空而起，落到了纪磊身旁。 看到现在的纪磊，叶萧的注意力不由得也转移到了他身上。 纪磊此刻情况，不妙到了极点。 他浑身湿透，颤抖不停，不是寒冷不是恐惧，而是悲伤愤怒到了极致的体现。 纪磊身上鱼皮甲撕裂，在胸口处，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势曝露于外，隐约都能看到心脏在有气无力地搏动。 “你的伤……”迪迪惊呼出声，惊醒了纪磊，他扭头过来看了一眼。 这一眼中，悲愤与麻木闪过，仿佛艰难地认出了迪迪的样子，浓郁的希翼之光闪现。 “迪迪，救……救救纪灵。”纪磊颤抖着出声，紧紧地抓住迪迪的胳膊，以迪迪的皮糙肉厚，竟也被抓得生疼。 叶萧看到这个样子的纪磊，联想到他之前的凄厉叫声，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纪磊眼中的光彩他很熟悉，那是绝望地溺水过程当中，死死地抓住一根稻草不放的希翼。 “发生什么事情了？”迪迪和叶萧异口同声。 纪磊用仇恨的目光望向远处张扬桀骜，气吞万里的半兽人虎，用最简练的语句，将迪迪他们错过的一幕说了出来。 若说原本叶萧的心只是从胸口沉到了腹部，现在则几乎掉到了脚底下。 原来，在迪迪和叶萧在火山爆发余波下被冲走后，岩浆海这边刚刚能进得人，一场大战就爆发了。 海狩祭最后的一场决战。 岩浆海上的火山爆发动静是那么地大，几乎将整片珊瑚海上参加海狩祭的敌我双方全都吸引了过来。 一波波的小石城战士，一波波的半兽人，除了战死的，以及少数特殊情况的几个，一个不拉地卷入了这场海狩祭开始迄今，最惨烈的战场。 本来，因为鲨与阿难全死在了迪迪和叶萧手上，并且由于野猪的消息，小石城战士这边反过来伏击了半兽人，实力稳稳地压倒了半兽人一方。 半兽人准备的底牌，不管是最适合海战的阿难，还是能以烂泥变身的阿难，他们的缺席顿时让半兽人方面死伤惨重，一个个陨落，浮尸大海。 这里面，唯独不包括虎！ 虎是在岩浆海剧变后第一个介入这片战场的，却是半兽人一方最后一个参战的。 开始他不知在找寻什么，不管是小石城战士的追击，还是半兽人伏尸面前，他全不曾停留一下。 小石城战士们也就没有在意，准备先解决到其他半兽人，再全力围捕。 没想到，等半兽人发出一声愤怒的虎啸，似乎是搜寻无果，亟需找人宣泄愤怒般地加入战场后，纪磊等小石城战士才发现大错特错。 半兽人虎，赫然是这次海狩祭当中，半兽人方面真正意义上的最强者。 天生神力，战技强横，体魄雄浑，气焰滔天。 这些也就罢了，小石城一方的战士本也是精挑细选，合众人之力，却也不惧。 更可怕的是，虎还有一项恐怖的天赋，死在他手下的人越多，他周身环绕的煞气就越强，不仅气力强横数倍，激战时候更有凄厉鬼哭之声干扰。 待到一时拿不下小石城一方众人后，虎狂性大发，竟连自身一方剩下的几个半兽人一齐毙杀。 从那一刻开始，虎周身煞气就能凝成人形，基本都是死在他手下者模样，对敌人出手。 纪灵就是在那个时候重伤在虎的手下。 随后，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纪磊爱慕纪灵多时，看到这一幕顿时舍下虎，接住了重伤坠落的纪灵。 第一时察看，纪灵已经香消玉殒，这就是迪迪和叶萧远远听到纪磊那一声悲愤叫声的缘由。 就在纪磊准备妥善放下纪灵，然后跟虎拼了的时候，异变突生。 明明已经死了的纪灵，在虎一声虎啸下动了，一抓抓向全无防备的纪磊，险些将他的心脏掏了出来。 要不是剩下的小石城战士抢救，纪磊此刻也是海上浮尸中之一。 在那一瞬间，类似纪灵身上的事情多处发生，只是顷刻，又有多名远不如纪磊幸运的小石城战士陨落在“尸体”手中。 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惊醒过来，知道这个半兽人虎才是这次海狩祭中，半兽人一方最恐怖的存在。 形势，直转而下。 第六百七十三章 猫与虎 “虎……”叶萧无比震撼地望向远处礁石上的虎。 他双臂张开，手掌成虎爪，仰天咆哮，气焰之滔天，俨然以一己之力，压制了小石城一方的所有人。 在虎周身上下煞气翻腾，果然如纪磊所说的，时不时地就凝成人形模样，向着迪迪等人狰狞咆哮。 那里面，有一个个小石城战士模样，全是临死前惨状，惨不堪言，又狰狞非人。 叶萧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却又无不觉得眼熟，分明都是这一次参加海狩祭的小石城战士。 其中，就有纪灵！ 叶萧和迪迪望向虎的时候，他也同时发现了迪迪的存在。 一声怒吼，虎啸引得大浪席卷，明显是认出了迪迪是杀死鲨和阿难的罪魁祸首。 伴随着这一声虎啸，他立身的岛礁周遭海水沸腾，一个个残缺不全的“人”浮了起来，拱卫着虎。 他们一个个眼中只有眼白，龇出牙齿，流淌涎水，一副非人模样。 其中，还有纪灵。 “啊啊啊~~”纪磊双手抱头，痛苦地惨叫出声，若不是迪迪及时拉住，他就要扑过去。 看到这个样子的纪灵，纪磊恨不得死在她的手上。 别说是深深爱慕着纪灵的纪磊了，就是叶萧和迪迪看到这样的纪灵，一样心中大恸。 那个在水中如游鱼般的少女，那个明明自身一样年轻却老是做出一副姐姐模样教训纪磊的少女，那个高挑矫健浑身充满了活力的少女……现在，只剩下凄厉惨叫的煞气凝形，非人般的身体受人操纵。 这一刻，叶萧深深地理解了纪磊等人又悲又恨又痛苦的心情。 “咦？”“不对，纪灵的情况不对！”叶萧冷不丁地叫出声来，还不仅仅是在迪迪的意识空间里出声，而是震动空气，让他的声音被在场所有人听闻。 纪磊浑身一震，紧张地望过去。 下一刻，所有人都知道了叶萧所说的不对在哪里了。 其他人全是尸体残破，僵硬，明显就是死得不能再死，如操线木偶。 纪灵则身体柔软，脸上在狰狞非人之余，还时有挣扎，露出痛苦模样。 叶萧下意识地望向纪磊的胸膛，那里一个伤口几乎掏出了心脏。 只差，一点！ 没有发现纪灵异状前就算了，现在有心之下，再是一想，这差上的一点，未必就是真的失手。 分明更像是纪灵的挣扎，才让纪磊险险地逃了一命。 “纪灵！”纪磊狂喜，就要扑上，再一次被迪迪拉了一下，拉都没有拉住，最终还是迪迪懒腰将其抱起，才阻止了他送死的行为。 纪磊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痛苦地喊着“纪灵”的名字。 一时激动过后，他也反应过来了，不管纪灵现在是死是活，都是落入了虎的手里，生死操纵于人手，成为攻伐他们时候让人投鼠忌器的武器，更在痛苦中饱受折磨。 如此情况，生不如死，还不如死。 跟其他人不一样，纪磊常年跟纪灵相处，分明能从偶尔挣扎清醒的纪灵口型中，看出三个字来：“杀~了~我~！”无边痛苦，所有渴求，尽在求死。 “啊啊啊~~~”纪磊双手抱头，痛苦得不能自已，他怎么下得了手？ 他恨不得以身取代。 所有的力气，一点一点地从纪磊身上抽去，他瘫坐在地上，痴痴地看着纪灵，即便是死到临头，他也愿意看着纪灵死去，死在她的手上。 迪迪见状叹息一声，松开了抱着纪磊腰的手。 对面，虎恣意狂笑：“她？她是没死，哈哈哈，不过你们放心，很快她就会死在你们自己的手上。”包括叶萧在内，所有人心中皆是一沉。 激战一场，生死不论，总有一方要浮尸在这岩浆海上，这本没有什么。 可是想要真正战上一场，已经沦为虎手下兵器的纪灵，怕是要第一个死。 无解！ 纵然叶萧机灵百变，这个时候也束手无策。 这个情况，纪磊何尝不知道呢，不然也不会万念俱灰。 在这个双方剑拔弩张之际，虎的恣意狂笑声猛地一滞，惊疑出声：“你们？”先惊愕，再狂怒，虎的目光如有实质，刺向了迪迪身旁。 “难道……”叶萧心中一动，同样望向迪迪身侧。 那里，因为纪磊的万念俱灰跌坐在地，迪迪拦腰阻拦，暴露出了一个本不起眼的娇小身影。 小猫女！ 她上前一步，小脸上全是惊讶，指着虎“喵喵喵”地叫出声来。 “危险！”迪迪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之前一样，拎着小猫女的脖子将她拎至身后。 “你敢！”虎怒而咆哮，作势欲扑。 迪迪一手抓着小猫女，一手抡起碎颅锤，一副你敢来我就敢锤的样子，怡然不惧。 本来肆无忌惮，视所有人如无物的虎反而踟蹰不前，退又不退，扑又不扑。 “放……放下……她……”虎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齿缝里发出声音。 此刻，迟钝如迪迪都觉出不对了。 迪迪张大了嘴巴，看看小猫女，再看看虎，隐约看出了什么来。 一个猫一个虎，虽然都是半兽人，但明显不是一个品种啊。 问题是这毛色……迪迪有心之下，都看出了小猫女的毛色，皮毛上的纹路，与虎几乎如出一辙。 “你哥？”迪迪愕然问道。 “喵~”小猫女懵懂地点头。 “……”迪迪张大了嘴巴，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恰在此时，叶萧的声音在意识空间里响起。 “迪迪，让我来说。”迪迪连连点头，闭上了嘴巴，放开了身心控制。 几乎同一时间，他身上的气质大变，好像线条一下由粗变细，有一股干净无比的味道，好像是阳光的味道。 “喵喵喵~~”小猫女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同，拉住迪迪的衣角使劲儿地晃。 叶萧控制着迪迪的身躯，将小猫女拉到一边，伸手在她头上抚摸着。 小猫女眯起眼睛，真如家养的猫儿一般，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呼声。 这一幕，落入虎的眼中，却如海啸一般。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如欲喷火，恨声道：“放了她，我让你们走！”叶萧缓缓地摇头，深吸一口气，道：“你放了他们，我放你走。”“死的人，够多了。”“至于小猫女……”叶萧低头看她一眼，对上她清澈透明，又带着孺幕之色的眼睛，道：“她对我有恩，不管今天我们战成什么样子，没有人会伤害她。”“事后，小石城废营处，你安排人来接走。”“现在，是战是走，一言可决！”叶萧话音落下，狠狠一闭眼，再睁开时候，换了迪迪神色。 迪迪将小猫女拉到身后，左手斩象刀，右手碎颅锤，站霸海涛架势，浑身气息涌动，战意遥指虎。 第六百七十四章 结束了 “我凭什么信你……”虎怒吼着，无论是周身煞气还是操控着的尸体，全都蠢蠢欲动。 他本人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曝露出狰狞牙齿，似欲择人而噬。 气氛凝滞到了天都要塌下来的地步。 纪磊本来因为这次异变突生而重新明亮起来的眼眸，再次暗淡了下去。 双方全无信任，叶萧所给的条件，虎如何会答应？ 解脱与释放被他操控者，再退出海狩祭接受失败，然后期待叶萧守信，真的回头放了小猫女？ 无论是纪磊还是其余的小石城战士，没一个人奢望虎能接受这样的条件。 一触即发！ 就在沉闷压抑如天倾的气氛里，一声清亮的猫叫声响了起来。 小猫女从迪迪身后钻了出来，“喵喵喵”叫着，指着迪迪，又指指自己，比划着手势。 迪迪有听没有懂，虎的神色却一点一点地变了。 “是他？”虎诧异地看了一眼迪迪，目光落到牛角上。 小猫女跺脚，又比划，又大叫，好像受到了什么侮辱一样。 迪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本能地觉得似乎被鄙视了，想要抗议又不知道从哪里抗议起。 不等他纠结完，虎神色再变，深深地看了一眼迪迪，仿佛要透过迪迪厚厚的肌肉，看透到意识空间里一样。 “好！”“我信你！”虎啸一声，虎双臂一振，浑身煞气中传来凄厉叫声，弓弦崩断一样的声音。 继而，一缕缕煞气散去，化成一个个人形，狰狞不再，只有解脱之色，溃散于海风中。 再来是一具具尸体，尽数扑倒在海面上，血肉大片大片地崩溃，惟有纪灵“噗通”一声，完整地坠入海中。 其他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纪磊已经紧随其后跳入海里，将纪灵紧紧地抱住，捞了起来。 纪灵果然没有死，固然是昏迷不醒，但至少胸膛在微微地起伏。 纪磊喜极而泣之际，其余人等包括迪迪在内，全是一脸错愕，不敢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虎深深地看了一眼小猫女，踩着水面，掉头而去。 声声虎啸，逐浪而远，小石城众人目送着他的背影，终究没有追上去。 输的输得莫名其妙，赢的也赢得稀里糊涂。 一场海狩祭，在黄昏里落幕。 “哥~你是俺亲哥~~”“快告诉俺，到底发生什么了？”迪迪左右手刀锤落地，这都准备死战了，结果就落幕了？ 他心里空落落的，连声求教。 本能地，迪迪觉得叶萧似乎猜到了什么？ “迪迪~~”叶萧一开口，迪迪脸色瞬间就变了，那种虚弱欲散，完全掩盖不住。 叶萧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来得更严重。 “保护好她。”叶萧用迪迪视角看了一眼小猫女，郑重交代。 “嗯！”迪迪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连连点头。 叶萧松口了口气，传念小九：“小九，带着针神黄婆过来，结束了。”“要快！”得到小九那边反馈后，叶萧依然不敢放松，绷紧着精神，强撑着不散。 要是他在这里意识散去，回到了体内，小九会随之从这片战场脱离。 到得那时候，强弩之末的众人还能不能找出藏得严严实实的针神黄婆还真不好说。 迪迪也不敢吭声了，担心地闭上嘴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夕阳要沉入大海，叶萧强撑到后继无力时候，终于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在海波上踏浪而来。 “结束了。”叶萧一口气松下去，眼前顿时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耳中似乎有惊呼的声音，听着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渺渺不可闻……等叶萧再清醒时候，已是回到了小石城。 海狩祭上发生的一幕幕，成为传说在小石城里流传。 其中一个个不解，不知让拳圣等人挠破了多少头皮。 叶萧醒来的时候，小猫女已经被接走了。 迪迪如叶萧所说，防贼一般地防着小石城众人，坚决地将小猫女在废旧营地处放走。 当夜，虎啸滔天，次日小猫女不知所踪。 据说小石城里诸多圣者当夜齐动，与半兽人一方的强者会猎于大海之上，结果如何，就不是纪磊、迪迪他们能打听到的了。 也跟叶萧没有关系。 苏醒过后，叶萧就一直蔫蔫的，这次寄托到迪迪意识空间里时间太长，战斗太烈，损耗太大，仿佛精神都枯竭了一般。 在这段时间里，叶萧不管是看人还是听声，皆如隔了一层，好像有一层厚厚的纱帐，无时不刻不是包裹在他身上一样。 告别拳圣，拜别铠圣，惜别纪磊，与针神黄婆同行一起向着比奇城方向去。 叶萧乍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两样，但真正亲近的迪迪、大黑、昭昭全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小九更是时刻守在叶萧身边。 这一切，一直到离开小石城三天后，叶萧等人乘坐的马车在奔驰于通往比奇城的大路上，猛地颠簸了一下为止。 “哐当”迪迪一脑袋撞上车顶，叶萧等人东倒西歪。 马车冲得太快，貌似从什么东西上压了过去。 “什么情况？”迪迪一手摸着脑袋上肿起的大包，一手摸向碎颅锤。 海狩祭上激战太烈，迪迪到现在还没有摆脱出来，一点风吹草动就觉得需要抡锤子。 小石城方面派的车夫哭丧着脸，回过头道：“好像……好像……轧到人了……”“呃~”迪迪放下锤子，一拍脑袋，拉着车夫一起下去察看。 他心里面已经不抱幻想了，这车里人加起来有多重，轧到人那还不轧成了肉饼？ 估摸着死定了。 叶萧倒没有下马车，反倒是脸上露出了奇怪之色，笼罩在周身上下的隔膜，悄无声息地崩散了。 “呼~~”“总算是……缓过来了。”叶萧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有了久违的生动。 脑子重新能转动了，叶萧却没有动脑子，而是隐隐地有一种预感，一种很熟悉的预感。 ……轧到人？ ……该不会是……那个人吧？ 叶萧一个念头刚刚闪过，马车外忽然传来了大呼小叫的声音：“哎呀，痛死哥了，你们驾车不看路的吗？”“死牛，你给哥轻一点，呦，要完，要完……”声音入耳，叶萧的神情愈发地古怪了起来，这个贱气爆棚的调调，想要分辨不出都不能够啊。 “枉费哥千辛万苦地过来给你们送好处，你们竟然从哥身上轧过去？”“良心呢，喂大黑了吗？”念念叨叨里，头戴斗笠，露出中间一戳鸡窝的沈凡，从马车外钻了进来。 动作叫个灵活，哪里有手伤样子，要不是身上车轮印子明显，叶萧几乎要以为遇到碰瓷的。 “沈哥你……”叶萧神情古怪地刚要开口，沈凡忽然手持一块牌子拍了过来，正正地拍在了叶萧的额头。 “机会难得，废话少说，走你！”一断意念涌入的同时，叶萧整个人腾云驾雾，仿佛灵魂都被这一下拍出了身体……遥遥地，沈凡的声音直接传入了叶萧的灵魂里：“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答应你的，给你了。” 第六百七十五章 不死神龙，白衣卿相 ……原来，是这样。 叶萧昏昏沉沉好久，清醒过来发现人已经不在马车上，而是以一种类似召唤神兽铁卷的方式，被打入了某个未知之地。 同时，沈凡唠唠叨叨，罗罗嗦嗦的声音在耳中响起，说明了情况。 按沈凡的说法，他冒着被人暴揍九十九顿，实则已经被揍了九十八顿的风险，买到了一个令牌。 用这个令牌，叶萧只要在竞争中胜过其他人，就能得到一件宝物。 ——牵丝！ 它既跟沈凡答应了叶萧的道袍有关，也跟整个玛法大陆，整个比奇王国，甚至跟遥远的神龙帝国，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剩下的，就靠叶萧自己了。 叶萧不知道的是，在他被沈凡一令牌打在额头上的同时，两道奇光，同时在比奇城和沙巴克城里冲天而起。 一道，出自比奇城，摄政王府！ 一道，出自沙巴克城，城主府！ “终于，开启了！”幽幽的叹息声，同时自那两个地方响起。 进入到了这个莫名之地，彼此之间隐隐地就能感应到对方的讯息，玄之又玄，无法理解又真实存在。 ……“那就来吧！”叶萧笑嘻嘻的看着眼前的两个“同伴”，一脸的慵懒怠慢。 此刻艳阳如火，彩霞如锦。 在通亮的光芒下，这两人，距离很远，跟叶萧遥遥相对，正呈现出一个三角形来。 三足鼎立么？ 叶萧嘴角的笑意，看起来轻松，但是心中却是一根弦绷得紧紧的。 这两个人……不简单！ 那个面容枯槁沉默如铁的汉子，身材看起来并不是十分的魁梧，但黑色衣衫下，却是紧绷的肌肉，虬结如龙，似要暴炸般的力量，含而不发。 但是叶萧知道，当他一旦发动的时候，势必是力拔千钧，勇不可挡。 这是一个强大的战士。 整个沙巴克城，这样恐怖的战士大概也没几个。 在他身上，沉默是一种坚韧，是黎明前的黑暗。当他的刀挥起，闪烁出来的，一定是最亮的那道光芒。 另一个人，跟这个坚忍如铁的黑衣汉子相比，就阳光多了。 他是个中年人，身材瘦高，一袭白衣如雪，清新不染一尘。太干净了，干净的让叶萧都有几分嫉妒。 他眉目清秀中带着儒雅，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脸色略显苍白，带着几分憔悴眼角已经爬上鱼尾纹。但是无损这份儒雅，反而多了几分沧桑脱俗之气。他舒展眉眼，绽开的一丝笑容，很温和，就像冬日正午的一抹阳光。 虽然相距有点距离，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到叶萧的身上，叶萧顿有暖洋洋的感觉，用如沐春风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但这更让叶萧警惕——这家伙太可怕了……竟然能让面对面的对手都松弛下来，很自然的放松警惕。这种潜在的威胁，甚至比那个黑衣汉子还要可怕！ 很显然，这两个人都是神智坚毅之辈。 这次离光境之行，他们都是有着十足的自信，十足的把握。 跟他们身经百战，千锤百炼出来的自身信念相比，叶萧还嫩的很。 “我，老兵，来自沙巴克城。”黑衣汉子低沉晦涩沙哑的声音，就像一口锈刀在磨刀石上摩擦，听起来，就让人心肝颤颤的，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我，方白衣，摄政王座下。”白衣中年人轻笑着说道。 “我，叶萧。”叶萧眉眼眯眯，面上似笑非笑，心中的警惕，却提升到最大。 不寻常的对手。 此行两个最大的敌人。 一个战士，一个法师。 这个老兵，虽然貌不惊人，提起他的名字来，也是默默无闻。但是在沙巴克城，他却是有个威名赫赫的绰号——不死神龙！ 何谓不死神龙？ 因为老兵在十年前，流沙泥沼一役中，是唯一生还的一个战士。 而流沙泥沼一战，是屠龙之战。 十年前，距离沙巴克城三百里远的流沙泥沼中，出现了一头蛟龙。 虽然不是真正的神龙，但是这头蛟龙也具备了神龙应有的大部分能力，只差最后一步蜕化，便能翱翔九天，成就真正的龙族。 这头蛟龙的出现，吸引了众多势力的关注。 流沙泥沼，位于东大道旁，其中出没的怪物，对于这交通要道，本就是威胁不断。 沙巴克城，每个月都有出动人手来清理怪物，疏通道路。 平素的怪物，最强不过火蛟，毒蜥蜴之流，往往有几个高手，配上给力的辅助，轻易便可达到目的。 但是，这头从流沙泥沼密地中钻出来的蛟龙，却跟往日那些貌似凶残的怪物不同。 它太强大了。 在它锋利的爪牙下，轻易便可以撕裂战士的皮甲，将整个人撕成碎片。 一个清理小队，都不够给它塞牙缝的！ 毗邻流沙泥沼的东大道，在这大陆最强悍的怪物阴影笼罩下，顿成天堑魔渊，令人望而生畏。 沙巴克城，损失了两个小队之后，终于开始正视这个巨大的威胁。 一头蛟龙……浑身是宝！ 只要能斩杀了它，身上的材料，可以炼制顶级的武器跟装备，令沙巴克城的勇士们，如虎添翼。 于公于私，都必须要斩杀这头蛟龙。 在沙巴克城主的动员下，汇聚了上百勇士，准备了一支强大到极点，武装到牙齿的屠龙队伍。 其中，光是强横的战士，就不下二十个，斗志昂扬，杀气如虹。 这样的力量，在沙巴克城主眼中，几乎可以横扫一切。 但是，屠龙的战斗刚一打响，事实便令所有人为之瞠目。 并不是所有人，因为刚一照面，便有十几个人，被蛟龙喷吐出的毒液彻底腐蚀，只剩下残缺的灰色骨头。 这些人，是再也无法发出惊呼的。 巨大的损失，提醒了沙巴克城的屠龙队伍。 这头蛟龙，不好对付。很可能，他们会损失惨重。 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屠龙队伍跟蛟龙的厮杀，响彻流沙泥沼。 斑斓鲜血，将这片死寂之地染红。 残躯尸骨，在黝黑的泥沼中沉浮。 最后，当蛟龙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怒吼，沉入泥沼时，仅有几人幸存。 这其中，本来没有老兵。 但是，清理勇士们的尸首时，老兵活转了过来。 他，浴血重生，令所有人为之惊诧莫名。 因为，作为沙巴克城最强大的勇士之一，他的勇气毋庸置疑，是冲在最前面的，对蛟龙的杀伤，也是最大的。 但是可惜，面对一头残暴的蛟龙，光凭勇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勇敢的老兵，整个胸腹都被撕扯开，倒在血泊中。 那血，有他的，也有蛟龙的。 沐浴龙血……传说中可以得到龙的一部分力量。 但事实上，龙血，可望而不可求。 想要得到龙血的人，更多的是成了龙的正餐或者饭后点心。 就算是侥幸获得了龙血，并且沐浴龙血，但被龙血侵蚀失去性命失去自我的可能性更大。 但是老兵是个例外。 他挺了过来。 他获得了新生，同时也获得了这头蛟龙的一部分力量——不死。 在以后的战斗中，无论受到多惨烈的伤害，老兵都不会死去。他有着蛟龙一般强悍的愈合力。 这便是他“不死神龙”绰号的来历。 叶萧下意识的距离他远了点。 近身搏杀，就算是他，也不敢说能在这老兵的手下撑过去。 毕竟，这家伙是轻易杀不死的！ 同样的，那白衣中年人也有意识了远离老兵。 他亲切笑容的背后，对于老兵的忌惮，显然跟叶萧是一样的。 对于这位方白衣，绰号白衣卿相，叶萧了解的不多。 这位出身摄政王座下的强者，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透着睿智的洒脱。 显然，他是一个法师。 但现在看起来，他更像是一个领袖人物，气质上有着上位者的从容淡定。 而且，单以自身实力来说，能跟老兵这样百战不死的真正强者并立，一点都不怂，可见他的战力也是不容小觑。 这是个跟老兵一样强横的对手。 叶萧心中有了结论。 甚至隐隐的，感觉到这白衣卿相的带给他的威胁，比老兵更大。 叶萧很清楚，毕竟，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第六百七十六章 初入离光境，天降活神仙 “我们这就联手进入吧。到了里面，我们就是敌人了。为了牵丝，我是不会手软的。”老兵沙哑的嗓音，远远响起，晦涩的阐述着即将发生的事实。 ……这就是沈凡所说的宝物吧！ 叶萧保持着沉默，仿佛不存在。 老兵的目光也的确不曾怎么落到他身上，在老兵眼中，那白衣卿相自是最大的敌人。而这个慵懒少年，或许只是一个陪衬而已。 当然，即使是陪衬，他也不会有丝毫的轻敌。 尽全力杀死对手，才是对敌人，也是对自己，最大的尊重。 “好吧，进入其中，我们就各展所长，各安天命吧。”方白衣轻笑一声，清亮而带有磁性的声音，很具亲和力。 他扫过叶萧时，眸光中带有一丝异样的色彩。 叶萧一愣，有些把握不到其中的涵义，便洒然说道：“那就进入吧。”嗡的一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前。 当叶萧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一幕，着实出乎他的想象。 离光境，他得到的唯一讯息便是其中世界变幻莫测。 或有陆离，或有奇险，或有禁忌，或有生死。 叶萧在进来之前，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便是一头怪兽横亘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吃惊色变。 但是现在，他却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就是离光境么？ 眼前的一切，都好真实。 这一刻，叶萧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来到了这个世界。 他出现的地方，是一座神龛之上。 在他的前方，一大群人，正在参拜，祈求。 恍然间，叶萧感觉这就是小时候的吹锣打鼓请神。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在搞什么鬼？”话音刚落，便有一群人涌了上来，团团的围住叶萧。 同时，四周便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丝竹箜篌之音，这声响来得太过突然，叶萧有些始料未及，顿时吓了一跳，好一阵四下张望，还以为是被本地土著知晓他们是外来者，守株待兔，要把他们几个包了饺子。 不过叶萧左右环顾，发现只有他一人。 方白衣、老兵，这两人并没在此。 叶萧皱眉防备的同时，也稍稍放下心来。 相对于本地土著，那两个对手给他的威胁更大。 想要夺取牵丝，必须要抢在两人之前。 刀兵相见，生死勿论，自是难免。 叶萧正小心间，却听到底下众人三呼而叩首，涕泪纵横，七嘴八舌的叫嚷着。 “天降神人，一定是我等虔诚，感动上天，特来解救我等的。”这是虔诚者。 “这位神人，从天而降，一定能破除蛊毒。”这是狂喜者。 其中也有不睦之声。 “这位神人，看起来有点小啊，明明只是个小小少年人，他真的是从天而降的神人么？”这是质疑者。 “一定是假的，是我们眼花了。这就是个吊浪荡的少年人而已。”这是否定者。 吵吵嚷嚷，叶萧却听的分明。 周身一转，对于眼前的处境，便已经一清二楚。 进入这离光境，自身的实力，削减了许多，好像被这方天地给排斥了，一切不属于这里的力量，全都无法施展。 叶萧剩下的，也就是对于符箓一道的理解了。 这是一个半露天的院落，拥挤了许多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面有饥荒之色。部分人，面容上更是隐隐笼罩黑气。 在这黑气笼罩下，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一股死气。 叶萧鼻头轻嗅，一股有些辛辣有些腥腐的味道，弥漫四周。 顿时间，叶萧悚然一惊。 虽然还不明所以，但是叶萧也知道，自己初临此地，便已经遇到了麻烦。 看来，他们是把我当成了从天而降的神人。 叶萧心念一动，觉得这再好不过。 想要在方白衣跟老兵之前拿到牵丝，仅仅靠着个人之力，应该是不成的。 那牵丝所在何处，还是一头雾水。 发动群众，才是王道。 叶萧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动，一道符箓应手而燃。 很好，这身体内竟然真的有一丝奇怪的力量，可以挥洒符箓。 明亮的光焰下，顿时间，一股温暖的气息，蓬勃而出，将阴冷邪异的气息，驱散了许多。 立竿见影的效果，顿时令周围人震惊了。 “轰”的一声，人群沸腾了，蜂拥而来。 叶萧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本地人的欢迎仪式……他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被人家一阵欢迎就吓了一跳，这实在有失“神人”颜面。 哼，这些家伙，多半是故意的。 叶萧面目肃然，等待下文。 他现在，对于此地的情况，一无所知，故此还是板起脸来，装肃穆的好。 很快，人群中，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老头说话了。 “姑娘们，出场了”下一刻，这院落中莺莺燕燕之声不绝于耳，几十个青春靓丽的村姑鱼贯入场，将叶萧团团包围。 这些村姑，有的高挑纤细，有的娇小玲珑，有的丰满有致，有的骨感诱人。年纪大些的，看来三十不到，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韵味。大多不过十六七岁，正是少女活力四射之时。其中也有几个只有十三四岁，童稚未脱，却也清秀靓丽。 “这个神人，是有真本事的，你们一定要伺候好神人，神人开心了，才会不遗余力，拯救我等。”老者小声叮嘱道。 村姑们穿着粗布衣裙，虽然暴露不多，但布料贴身，能将身材的曲线完美地勾勒出来，同时也有的穿着较令人咂舌的短裙，露出一双雪白柔腻的大腿，充满诱惑。 这些村姑将叶萧团团围住，不住地轻呼娇笑。 “欢迎小神仙光临我村。”“欢迎来到陈塘村。”“小神仙，你长得好标致哦。”“小神仙，先帮我妈驱除蛊毒可好？”一名衣着单薄的村姑用力挺起了胸脯。 令叶萧一时间目瞪口呆，宛如石化。 这不对啊！ 叶萧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仿佛蒸笼上的蚂蚁，在脂粉堆中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年轻，还没经历过这等阵仗，满面通红，目光游移，心神大乱。 宁心静气。 这一切都是虚妄。 假的，都是假的。 一时间，叶萧只能这样提醒自己。 手指轻弹，一道火光燃过。 一片忙乱之间，叶萧一声冷哼：“哼，下三滥的伎俩，看我破妄。”“静心、驱邪，澄净符。”叶萧高举食指，指尖绽放出淡金色的光华，光芒所过之处，邪念消除，人心自定，却是安定人心的法门。虽然只是雕虫小技，可在叶萧用来，却是威力不俗。 然而这符光亮起之后，身旁村姑们只是微微一愣，非但没有跪地求饶，反而更加热烈地靠拢过来：“小神仙好厉害啊。”“小神仙，您这是什么仙法？”“小神仙，您喜欢世俗女子么？”“噗！”叶萧有点吐血的冲动了。 这符光居然无效，这并不是虚妄幻觉？那她们都是真实的，现在是在于什么，勾引神仙么？ 第六百七十七章 蛊毒作祟，天下大乱 “红粉既是骷髅。”叶萧提醒自己。 不过就是一堆红粉骷髅而已……这种小场面，至于让自己如此手足无措么？ 的确，对于这些热情洋溢的村姑们，并不能粗暴地将其推开，或者施展符箓放倒一片，那会让他叶萧显得毫无格调。 怎么说也算是顶着个小神仙的名头不是？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啊。”无奈之下，叶萧做出了决定。 既然这些村姑都不是假货，那么破除虚妄的符箓就没有什么作用了。 但是，给这些村姑套上丑陋的颜色，让她们化为红粉骷髅的幻术很难么？ 并不难。 叶萧再度施展符箓。 果然，幻术一出，围成一团的村们们纷纷愣住，似乎从狂热中冷静下来。 一大群如花似玉的村姑，突然间脸上都干枯消瘦，血肉不见，形如骷髅，这实在太恐怖了。 这些村姑彼此相看，也是惊骇莫名，尖叫声一片。 极度的慌乱之后，渐渐的，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这时候，叶萧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这具身体，跟他的年龄差不多，甚至相貌都有些接近。但是，残留的一丝记忆，告诉他，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叫做叶晨曦。 叶萧皱了皱眉，对于这离光境的规则，多了几分猜测。 或许，在进入其中的时候，每个人都是灵魂进入，会附身到最契合自己的肉身上。 换句话说，就是夺舍了。 这个名为叶晨曦的少年，他的肉身，跟自己的灵魂是最契合的，故此，自己便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里，更是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什么“小神仙”。 方白衣、老兵，这两人会换成什么身份呢？ 他们的心智，极为坚韧。想必附身，也更加强大，更难以对付。 叶萧此刻，隐隐有了几分忧虑。 若是在外界，对那两人，虽然忌惮，但是叶萧并不惧怕，自持足有一战之力。 但是到了这里，他的年龄劣势，便凸现出来。 相比那那不死神龙，白衣卿相，灵魂的历练，便差上许多。 从这具附身的少年身躯就能看出来。虽然体内有着一丝神奇的力量，顶着小神仙的名号，也能施展符箓之道，甚至脑海中还有其他的能力，但是终究是个少年，还不成熟。 思索中的叶萧，显得特别的肃穆。 发现这个小神仙，跟传说中的神仙并不一样，不好女色，这些村民们也如释重负。 显然，牺牲各家的闺女，发动女色攻势，对他们的心灵，也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这位小神仙的手段，也令他们震动，能生生的将一群美貌村姑变成骷髅一样丑陋，这肯定是上天降下来拯救他们的。 等到叶萧收了“神通”，有话好好说之后，从村民们的口中，叶萧得知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这处离光境，是一个国家，名为安国。 安国四州十八县，除去边缘的险峻大山泽国，共有千里方圆土地。 本来国家安定，田亩肥沃，民生安逸。 但是随着人口增长，几次自然灾害，食粮不足饱腹，便生出祸端来。 前朝妖孽，卷土重来。 一伙儿魔教妖人收集生灵魂魄和血肉，饲喂出各种蛊物。他们在四州许多地方投放了致命的蛊毒。 这种蛊毒邪恶非常，中毒之人将沦为行尸走肉，并且对生灵怀有刻骨的仇恨，同时中毒者将成为蛊毒繁殖的温床，体内携带大量蛊毒，常人一旦被中毒者袭击致伤，则会同样中毒，变成行尸走肉。 东南西北四州，无一幸免。 各地烽烟四起，蛊毒横生。不知道有多少人丧命，又有多少人正逐渐失去意识，沦为蛊毒的奴仆。 这陈塘村，位于东州，前些时日，有客商经过，便传扬此事。没过几日，就有人蛊毒发作，虽然被控制住，但是整个村庄都陷入到无尽的惶恐当中。 目前，只有安国的国都，安平城，还安然无恙。 那是整个安国最大的繁华都市，守护最为严密，对于魔教的控制，最严厉。 但即便如此，安平城郊外的村镇也已经有了大量感染的迹象，目前城门紧闭，但依然不能保证城内的安全。在卫兵视线不及的角落，蛊毒似乎已经开始蔓延。 原来形势如此危急。 叶萧也深深为这些村民忧虑。 虽然这里与外界不同，但也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这一点，从那些村姑身上，叶萧已经体验过了。 虽然很难说，那是好或不好的体验。 牵丝会在哪里？ 这是叶萧首先需要考虑的问题。 这离光境，地域面积不小，若是全无线索，可是棘手的很。 眼下，这些乡民，也不能放手不管，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蛊毒感染，死去。 叶萧虽然很想一走了之，正事要紧。这离光境中人的死活，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是，这心里一道坎，却是过不去。 拥有“小神仙”的称号，对于这些乡民来说，叶萧并非从天而降的白丁，而是直接成为凌驾乡长之上的人物，来面对这个危险的局面。 做出决定以后，叶萧没有过多犹豫，第一时间便走到第一个发病人的家里，在哪里收集到了蛊毒的样本。 有符箓保护，加上自身修为，相对来说，叶萧实力惊人，根本不在意蛊毒的感染。 而在样本收集之后，几日之后，他便开始以符箓之道，研制解药。 这肆意蔓延的蛊毒虽然厉害，却还在叶萧能力范围之内。 或许是这处陈塘村的蛊毒，并没有经过多次发酵，并不甚厉害。 第一个面染黑气的村民，服用解药后肤色重归红润。 虽然一时半会还不能尽数驱除，但性命却是无忧了。 顿时间，陈塘村村民们都沸腾了。 小神仙，恩公，各种称呼，各种奉承，不要命的纷纷丢在叶萧身上。 但是叶萧却没有什么兴奋之意。 因为他很清楚，这仅仅是个开始。 这几日，在勾抹符箓，调制解药的时候，叶萧也没有忘记兼顾这安国的形势。 从过路人口中，得到的消息，显然并不乐观。 魔教的攻势，越来越强，速度越来越快。 而且，叶萧从中还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魔教的攻势节奏，与以往相比，也有所变化！ 不再一味的蛮干，而是强攻怀柔，软硬兼施。 这种变化，显然是外来因素的干扰。 叶萧能想到的，便是老兵跟方白衣两人。 这两个人当中的一个，定然是加入到魔教当中。 最近魔教的攻势，便是由他们来引导的。 到底是谁呢？ 一个白衣如雪的中年儒雅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叶萧的脑海中。 从路人的描述来看，定是此人了。 方白衣！ 他只是想干什么呢？ 帮助魔教攻下安国，占领国都，对他有什么好处？ 安平城，镇压北域，一城锁千岭，一旦被破坏，北域的凶兽都跑出来，便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了。 他可不是傻子，一定有所企图。 难道，那牵丝，就在北域当中，要打破安平城，进入其中，才能找到？ 叶萧猜测道。 如果这样，那自己必须尽快前去了。 这陈塘村，也不是平安之地，过几日，恐怕就会被兵锋席卷。 听闻小神仙要离开陈塘村，村民们在村长的带领下，苦求。 在他们看来，只有小神仙在，陈塘村自然会趋吉避凶，能保平安。 小神仙走不得啊！ 第六百七十八章 说服村民，举村迁徙 方白衣已经领先了。 刚进离光境不过五六天，他竟然就在魔教中掌控如此大的权势。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白衣卿相还真是厉害。 叶萧此刻，心中都为之震惊。 而且，还不止方白衣一人，那不死神龙，也不是善茬。他不知道潜伏哪里，对于牵丝的找寻，到了何种程度。 叶萧觉得自己太慢了，必须要尽快行动起来。 这些村民，可以作为自己的向导，既可以避开兵祸，保全性命，还可以帮自己一路搜寻线索。 想到这里，叶萧便做出了决定。 在此期间他颁发了几条法令，要求村内高度戒严等。 这片区域，已经不可救药，所以他毫不留情地离开。 这场战争，无论是魔教最后获胜，还是当朝获胜，都注定是一场漫长、痛苦的鏖战。 时间飞逝，又是几日过去，当陈塘村最后一名中蛊者被治愈时，叶萧有几分疲惫地从房间中走了出来。 “成了。”虽然疲惫，但他心中满是欣慰。 想要在方白衣跟老兵之前拿到牵丝，自是不那么容易。 眼下，老兵境况不知。 但方白衣却是渗入魔教，麾下猛将如云。想要单纯的依仗自身实力在这方区域对抗借到魔教大势的方白衣，跟逆天差不多，根本就是找死。 “小神仙，情况越来越糟了……”一名中年瘦削的男子，面无表情地将最新进展情报给城叶萧。 情况的确越来越糟，但村民们并不想离开。 无论是村夫还是学者，他们都不想背井离乡。 在他们看来，有了小神仙的符箓，驱散了蛊毒，便得保平安。 这陈塘村，依山傍水，若非一条大道畅通，可谓桃花源一般。 兵荒之乱，自古从未有过，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可惜，这种自以为是的安逸，在叶萧眼中，却是如此的脆弱，形同泡沫，一触即破。 叶萧自然明白，这一次，魔教动用的手段，并非常规，而是蛊毒，是以驱动行尸走肉作为即战力的战法。 在这种情况下，陈塘村是不可能得保安宁的。 一旦魔教兵锋席卷而过，这陈塘村势必无法保全。 殷富人家，或许还来得及逃走，一旦形势恶化，可以乘着轻快的马车迅速逃离。 事实上，在场大多数人也是做着同样想法，都想着观望，形势大坏的情况下，再言离开。 但那怎么来得及。 叶萧召集村民。 “你们既然当我是小神仙，那我要告诉你们这些凡人的，便是当断则断。做两手准备？你们啊，简直是太天真无邪。眼前的形势，不会给你们任何准备的时间了。你们要么就这么留下烂摊子走人。要么就留下来等死。走哪儿？你们以为出了这么大事，这国家之大还有你们容身之处么？你们想说自己运气好，能扛过这一劫？”“这不可能。”叶萧打碎了村民们的幻想。 在地图上勾勒几下，魔教的路线，便清晰展现在众人眼前。 一个老者皱眉：“远走他乡，非我们力所能及啊。”“有什么关系？只要做力所能及的就好。老李，你分管卫生医疗，我要你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做到以下几点……”接下来，叶萧发施号令，将任务分配下去，而接到命令后，在场众人纷纷感到眼前一亮。叶萧的安排显示出相当高明的手腕，不少工作的方案匠心独运，令人耳目一新，只是，单单如此，真的就能逃过魔教的兵锋，彻底摆脱蛊毒了么？毕竟国内如今是这么个氛围，人人朝不保夕，简直一盘散沙，行走其中，难免陷落。 众人迟疑间，叶萧便又是一番煽情演说，举手抬足间尽显神仙风范，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面上的每一个表情，身上的每一个动作，都令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心绪也渐渐随之起伏。叶萧的演讲内容很简单，包括国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子民，包括神仙将保佑他们，包括蛊毒只是一时的危难终将过去，包括短时间内众人要如何维持卫生和秩序……每一件事，都重重敲打在村民心头，为他们点燃希望的火花，不多时，欢呼声、感恩声便如潮水一般，叶萧的演讲就如同他奇妙的符箓一般，将那些了无生趣之人的激情也勾了起来。 虽然讲的口干舌燥，但是叶萧并不是无的放矢。 在他看来，这是一场对抗。 方白衣驱使魔教，已经占尽优势。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意图何在，但是叶萧不会让他轻易获胜。 针锋相对的对策，叶萧也不是没有。 这一路上，携带的村民，便是一个个种子，他们能做到的，便是告诉其他人，要让他们知道蛊毒并不可怕，因为朝廷是他们坚实的后盾，总之要重新唤起他们的信心，不能未战先溃。 “其实目前中蛊毒的人数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只要将蛊毒隔离开来，其实根本没什么可怕。 就算真的破解不了又如何？根本没必要强求破解。只要及时压制住蛊毒的蔓延，魔教妖人自会有其他人去收拾。 那些妖人心虚得很，若不然他们何需这么鬼鬼祟祟地在村镇之中投放蛊毒？”乡村小官若有所悟，少数心思单纯一些的更是倍受鼓舞，叶萧这自信十足的姿态，如同一盏明灯，令身边人也沾染光芒，重新燃起信心。 魔教妖人并没有那么强势，只要能成功解决蛊毒的危机，在其蔓延之前便压制下来，魔教就无猖獗的可能，因为朝廷的实力也不弱，魔教若是不能从蛊毒危机中得到足够的好处，根本没有硬抗一国愤怒的实力。 给了别人信心的叶萧，却是心中苦笑。 虽然进入此地后，他并没有走错任何一步，但是完成地也不够漂亮。 以最短时间研制出解药，最大限度压缩了蛊毒爆发的威力，令得魔教并非无人可制……可是和方白衣操控魔教那翻手为云的本事比起来又算什么？ 叶萧摇了摇头，心想：“接下来，方白衣只要等待局势慢慢推演，把握大势，便自然走向胜利了，我若是不尽快赶到前沿，不把握脉络，肯定无力回天……如此一来，这一局，我怕是占不到什么便宜了。”所以，一定要尽快赶过去，也要尽快发掘出这具身体的潜力。 这样才有机会。 定下心来，叶萧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但是马上，这口气便憋了回去。 背对正午温暖的阳光，在他的身前，多出了两个人影。 以他的警惕，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若是敌人，叶萧说不定已经死了！ 猛然转身，出现在叶萧眼前的，却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 男的严肃，女的慈祥，目光中透着宠爱之意。 “晨曦，你这次跑出来，虽然贪玩了点，但是做的不错。”赞赏之声中，叶萧有些懵逼。 第六百七十九章 离光古道，孤女冥鸦 天高云淡。 天色近黄昏，一轮残阳如血，高悬于大荒之西天，将这离光境无数城郭山沼映出红彤彤的颜色。 深秋夕阳就如一个衰弱的老翁，虽然红云似火，但是却没有半点热意。 几棵合抱的老树，在一片平野荒丘古道的萧风朔气中巍然挺立。远方更有峰峦如聚，松涛似海。 一行行旅百十余人正迎着秋风，踏着黄土蜿蜒东行。在这广阔天地中，显得渺小而孤寂。 其中有一家三口，在队伍的最末，服色行止于旁人稍显不同。三人中，一个少年走在最后，他手上拿着一本书，正边走边读。 这少年约有十六七岁，生得剑眉星目，唇朱齿皓，面貌清秀，但仔细看去眉宇正中间却有一条淡淡的黑线，透着一丝郁气。 “晨曦，该服药了。”在少年身前，那三十余岁的妇人停了下来，柔声提醒着。这妇人面如满月，看着少年的目光充满慈蔼。 这少年，便是叶萧，他应了一声，依旧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 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闻言也停住脚步。他头发灰白，颔下长髯数缕，面色红润，目光奕奕，虽然走了很久，却丝毫不显疲弱之态。 看着少年颓废的模样，他板着脸，哼了一声道：“小兔崽子，别整日哭丧个脸。你老爹老妈还没死呢！”妇人有些不愉，横了他一眼，嗔道：“怎么这样跟孩子说话呢，多不吉利？”“嘿嘿，叶萧们神族祖先，为天地混沌四极所化，只寻自身气脉，不问吉凶，怎么能跟这些凡尘之人一样见识。”那中年人口中这么说，脸却是绷得没那么紧了。看着那少年颓废之态，叹息了一声道：“晨曦，叶萧跟你娘心里明白，你是因为害得叶萧们背离乡土，沦落尘间而苦恼。但是你要看清楚，叶萧跟你娘并无半点恼意。那山上待了这么多年，能有机会出来走走，也是一件好事。你看这世间繁华，与山中不同，正可以开阔视野，正所谓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你手里这凡俗的书册，也远比族中那些经文有趣的多不是？”叶萧听了这话，看看手中捧着的“五湖志”，面色微晴，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他挥了挥额上的汗珠，回首远远望去，远山深褐色影子在红色云雾中扭扭曲曲，依稀可见，硬朗山脊格外狰狞。 那便是雄伟而险峻的夜岚山，身边这些凡俗人口中的神山。因为山势高峻雄伟，只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看起来还真是令人油然生出一股肃然敬畏之感，仿佛那千千万万的山头绵延不绝，一直连接到天际，接入云端，连通神境。 夜岚连天向天横，神山飘渺不知踪！ 这就是俗世对夜岚神山的向往。 神山？ 叶萧此刻，心中的感觉极是奇妙。 原来，那些村民并没有认错人，自己还真的是“小神仙”啊。 因为这具身体这个身份的一家三口，便是从那“神山”中被排挤出来的。 如此一来，身体内的那丝奇异力量，便有了出处。 这些村民见到一家“神仙三口”，信心也增了不少。路上又有些商人加入进来，一场凄惨的离家之旅，也就不那么悲戚了，反而还增了几分热闹。 对于叶家三口，村民敬畏。那些商人，也都察觉到不同，恭敬的很。 叶萧心道，这些人只听说自家来自远方，但要是知道己方三人便来自那传说中的神山，不知道该惊成什么样子。 或许正如自己手中书上所言，世人因为无知而信奉，因为未知而敬畏。 所谓神人，外表还不是跟凡人一般模样，甚至还要世俗的多。 只是，这叶晨曦残留记忆中，族中那圣地，委实神秘之极，难以测度。 这离光境，有魔教，有朝廷，还有神山，当真是奇异陆离。 行事，真个需要小心些才是。 想到此，他脸色微变，咳嗽了几声，将那颗黑黝黝的丹药服下，才感觉到肺腑当中的那股火热奔涌的怒潮渐渐平息了下去。 这具身体，还有些隐患。 叶萧皱起眉头，心神不宁。 前面那小商旅拉脚的铁木车轮，在沙石古道上碾着松软的黄土坚实的沙石，抑扬顿挫，发出吱吱咯咯有韵律的鸣叫声。不多时，已然是攀上一处小丘，只见得四下的森林郁郁苍苍，长得极为深密。 就在此时，这些旅人面上虽然尽是风尘，但却笑容满溢，显得极是开怀。 经过这两日同路交谈，叶萧知道，前方离州城不远了。 州城并没有被蛊毒影响，也没有被魔教攻破，城中一切如故。 这些老少行脚商人的货物马上就要运抵，可以赚上一笔不菲钱财，自然兴奋。而那携妻带女的村民，想到要进城，眼看一路跋涉终于到了尽头，更是笑出声来。 “要到了，州城雄壮，有海棠如火，有锦鲤戏水，有楼台水榭烟雨如波，风光难以道尽，是州中一处极尽繁华所在。你们一家三口，活神仙远道而来，也快点走，紧着去见识一番吧！”有人回头说着，言语中透着欢喜。 似是被这些人的喜悦所感染，叶萧清秀面上绽出一丝微笑，便如春暖花开，有一种别样的动人心魄。 “砰！砰！砰！砰！”突然间，车轮碾动的韵律被打破了。 周围像是要唱和一般，响起了沉闷的声响。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村民们楞楞地停下了脚步，车轮声消失，随著响起的，是低沉却响彻云霄的震动之声，那声音似乎是从地底深处传出。 这时，从远方树林中传出“霹雳哗啦”一长串突兀声响，落难一般地飞窜出为数不少的鸟兽。 这些鸟儿就跟失了魂似的，在天空不住地乱飞，不辨方向，不但翅膀打的枝叶纷落，居然还在半空中撞在一起，发出尖锐的啼鸣声，毛羽散落飞舞漫天！ 地上的走兽同样惊惶地四处逃窜，仿佛想要逃，却不知道逃到哪里，悲号之声此起彼落，便像是鬼魅夜哭一般回荡在丘陵山林之间，良久不休。 这是怎么了？ 所有人都惊诧莫名，抬眼呆呆的看着那边。 就在前方，夕阳返照处，那平原古道此刻却像是着了火一般，但令人诧异的是，那光焰竟是蓝色的！ 而环绕在古道上的云朵，也像是着了魔一般，开始闪烁着灼亮的蓝色光辉。 如果不是眼前的情状太过奇诡，这奇异的蓝色光火，倒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奇景。 包括叶萧在内，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盯著那诡异的蓝。那几个行商眼睛几乎都要突了出来。 叶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奇怪景观。他这具肉身的记忆对此也是一片空白，甚至连听也没有听说过。这具肉身的家族世代居住在夜岚山，也见过不少奇异的事物，却从来没有听说过火焰会像传说中的异法一样发出蓝光。 最吓人的是，片刻之后，他才发现，这所有的奇异诡谲景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无声无息了。 平野朔风呼啸声，从地底传出的轰隆声，山林间的鸟叫声、虫鸣声、野兽的低吼声音，此刻已是完全沉寂。 这个世界，就像被人捂住了耳朵一般，变得静悄悄的，一片死寂，只有那前方处，依旧闪着蓝色妖异光芒。 旅人们都是惊诧不已，叶萧一家人却是极为沉稳，只把眼睛扫过蓝光绽放处，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们的前方，那蓝光之下，传来了一阵悠扬的歌声，唱的居然是儿歌。 “天黑黑，欲落雨，阿姐阿妹采茶去。阿姐的头颅从枝桠之间跌落，阿妹的小手刚伸进乌鸦窝，小小的脚还踩着潮湿的草垛。夏天静静的晚上依旧炎热，阿姐的脖颈响起了儿歌，而乌鸦、而乌鸦，乌鸦从来没有飞起过。”一个小小的人影在惊惶的鸟兽后面走来，步履蹒跚。 听了这样的儿歌，旅人们都是面面相觑。 这儿歌，他们再熟悉不过，因为这便是此州小儿最喜欢唱的儿歌“天黑黑”，只是词却变了。 从小唱到大的童稚歌谣，却在这样的古怪处境中出现，让整个气氛更增诡异。而且，这首歌的涵义细想之下却非常的可怕。 天黑要下雨，怎会还有小姐妹去采茶？ 乌鸦都搭窝在大树上，至少两三丈高，小女孩怎么够的到？ 而后面的童谣更是阴森可怖。 歌声中，缓缓走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这是一个小女孩，不过三四岁大小。头发黑黑的披散着，光滑顺长，脸上红润可爱，光滑细腻，跟普通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但众人定睛一看，却忍不住瞳孔收缩，惊呼出声，音色都颤抖变了声调！ 因为这个小女孩的眼睛竟然只有眼白，没有黑色瞳仁！ 这双苍白的，雪白的，凄白的眼睛，正直直看着众人，口中还在哼唱不休！ 令人惊骇的，不仅仅是这毫无半点人类表情的惨白冷瞳，在这个小女孩的肩头，正蹲着一只黑漆漆的大鸟，仔细看去，却是一头尖嘴乌鸦，眼睛黑洞洞的，冷眼看着众人，就像在盯着一堆死人，一堆可吞噬的骨肉！ 每个人都身上发冷，觉得这乌鸦似乎随时都可能飞上来啄了自己的眼珠子吞下去！ 第六百八十章 发如狂蛇，白眸如雪 突然一阵幽风吹拂叶片沙沙瑟瑟。虽然离得很远，但是旅者们也能嗅到腐臭难闻的气味，也不知道是来自那小女孩还是那乌鸦。 在风声里，那小女孩身后的裙角飞扬，条条丝绦荡到她的身前！ 蛇身纹点斑斓，蛇头盘旋扭动，在惨白锋利的獠牙间，有血淋淋的蛇信吞吐不定就像是浮游在水流中一样，但在众人眼中，那哪里是什么丝带，分明就是几十条细细长长的青蛇迎风狂舞，狰狞的发出嘶嘶的凄厉破空声，击穿了旅人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顿时间，女人的尖叫声，壮汉的呼喝声，打破了这已然不再平静的诡异气氛。 便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这样的小女孩肯定不是寻常人类孩童，她更像是噬人的邪魔！ 这些行脚的商人，手里都是有些手段的。一个壮汉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壮着胆子冲了上去。 “慢着”中年人一惊，口中喝止却是来不及了。 那壮汉挥舞着一根镶满钢齿的木棍，口中呼喝着：“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别想吓唬到我”，已经到了那小女孩的身前五尺之地，那棍子也快要砸到了小女孩的头上！ “嗖！”一道青光便如鬼魅般闪过。 那壮汉本来还气势汹汹的呼喝着，突然之间哑了，砰的一声，那刚要挥落的五尺多长粗大狼牙棒掉落地上，而他却是双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喉咙，佝偻着身子，发出嗬嗬之声，似乎是喘不过气，连眼睛都死鱼般鼓了出来！ 就在旁人想上前拉扯他的时候，突兀的，他的身形软倒在地上，发出嘶嘶的泄气声音，一瞬间，人便瘪了，原本魁梧的身躯，竟然蜷缩成了婴儿大小，黑漆漆的一团！ 好毒的蛇！ “天黑黑，欲落雨”小女孩的儿歌依旧婉转清亮，但在此刻，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与悲凉，渗入人的心头，让人恐惧，让人发狂！ 人群中，唯有三人神色没那么恐慌，正是那叶萧一家三口。 那中年人此刻看着那迎面缓缓而行的小女孩目光灼灼，从他的眼眸中射出的，更多的是疑惑，是惊诧。他扭头看看叶萧，发现叶萧面色也并不惊惶，沉着的很，目中闪着奇异色彩，浑然不似一个十六七的大孩子。 每逢大事有静气，儿子不错！ 他顿时心中开怀，心道离开夜岚峰，看似是一个巨大的挫折，但实际上对少年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机遇的转折。 那夜岚峰经过了几千年的沉寂，恒久不变的族规已经腐朽，古板的生活太过僵化，哪里比得上这广阔人间的博远，这丰富多彩。 月影族的长老们自以为巫神后裔，视凡人如蝼蚁，偏又无法征服这些蝼蚁，只能远离尘世，自以为是在积蓄力量，可以孤芳自赏，却不知早晚会成无根之木无水之源。 他们啊，连那些魔教教徒都不如。 心念一闪，他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那小女孩身上。 这蓝光，如此的诡异，似乎自己曾在哪里听说过。 这小女孩，也不是普通的人类孩童，倒似是被邪魔夺舍，占据了她的躯壳。 中年人脑中走马灯的转动着。而前方那群旅人，却是连连后退。那剩下的几个壮汉也不例外，恐惧到了极点，拚命瑟缩。 像这样的大汉，只要一个人，便是几十个这样的小女孩也是轻松打倒。 只是，这样的小女孩走在他们的前方，每个人却像见着了最可怖可怕的恶鬼。 “晨曦，让她停下。”中年人突然低声说道。 叶萧咳嗽了一声，扭头看看中年人，也就是他的父亲，心道这小女孩太过古怪，动手就伤人命，否则父亲怎会令自己出手，平白在这些凡人面前暴露了所谓神人的手段。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不觉得如何。 自己现在，可不就是传说中的小神仙么。 沉声吐气，与旅人们相比，叶萧不退反进。他一声轻喝，身子划开这清冷的晚风，整个人就像一道飘逸的影子，裂风而行，迎向那小女孩。 “少年人，不要命了？”“小心啊，这女娃肯定是猛鬼化身！”仓惶后退的众人连声劝阻，在他们看来，那么强壮的一个汉子都被吸干了，这样的一个弱小少年怎么如此冒失。但刚开口，却发现已经看不清那少年的身形，只能察觉到那白色衣衫掠起的一道光！ 晴白如月，在地面上转折如电，晦暗难辨，就如人的影子。 顿时间，他们惊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同行了两三日的少年。他究竟是人还是影子？或者，也是地狱中来的鬼魅？ “闪！”少年身影一闪，一瞬便跨越五丈距离，已经是来到这小女孩的面前，屈指一道符箓燃起，击向她的眉心。 指尖隐隐有白光闪烁，这一击，已经是带上了本族的法力，若是普通人，被这力量侵入，只会应声晕倒，沉睡上几天。但若是妖兽邪魔，便无可藏匿，只能现出原形。 那白瞳女娃见到有人袭来，凄白的眼眸突然闪过一丝邪厉之色，突然笑了。 光洁的小脸，本该是天真无邪，但是此刻，给叶萧的感觉竟是如此的邪异恐怖。 嗖！嗖！嗖！ 凄厉的呼啸声骤然响起！ 女娃小小的身子周围飘动如丝绦般的青蛇，猛地弹射而出，狰狞的噬向少年，比起他的影闪一击竟是后发先至，来的更是突兀之极。 这些青蛇色泽斑斓，更有一种奇异的气息，这气息仿似是从地底深处渗出的，这种冷，甚至比夜岚雪峰顶上的万载玄冰气息更加阴寒！让少年不敢冒失。 那壮汉的惨状他可是看的很清楚。这些青蛇，似是活物，但又非生灵，在他的感触中，更像是蛊毒怨气所化，吞噬人的生机，歹毒的让人惊诧。那壮汉承受不了这青蛇毒牙，自己也不能冒失。 于是叶萧后退，避开锋芒身影折闪，悄无声息中来到了小女孩身后，指尖白光刚一闪起，但是那细长蛇身的转折更快，一弹一折便封住叶萧的攻击。 蓝色的云朵下，少年白影如电，骤起骤落，便如月的影，树的风，流的河，连绵不绝。 而那青裙女娃，周身群蛇乱舞，就如一头发怒的豪猪，竖起尖刺，让人无法入手。 而那童谣，幽幽的，依然唱个不休。 叶萧双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本来皱起的眉宇，也豁然展开，焕发出一些少年人本应该有的活力。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以这样的身份。 对于这具身体原本记忆中的手段，他还有些模糊，动用起来，还略显生疏，滞涩得很。 这身体本来的记忆，随着叶萧的出手，渐渐浮现出来。 叶晨曦，从小在夜岚山上长大，生于斯，长于斯，一直以为夜岚就是生活的全部，夜岚人就是世上的所有。 靠着本身资质，加上不甘居于人下的执拗，在年纪差不多的同伴中，他很少有敌手。就是年纪大上几岁的族中影者，他也战胜过不少，从未如今日这般，束手束脚，无从下手！ 这女娃到底是什么怪物？ 从那小女孩身上的气息感应中，叶萧隐约的感觉到，她，应该还人！可就算是死人，也不会散发出如此阴寒的气息看来，这离光境内，厉害的人物应是不少。 不要说神山、魔教、朝廷，就是眼前这小小女孩，都如此可怖。 或许，这具身体的父亲会知道些来由，这才让自己阻住这小女孩。否则，带来的这些人都得死在这里，就如那壮汉般的凄惨模样！ 第六百八十一章 红狰大将，老兵附体 想到这里，叶萧决定不再留手。 他眉角一扬，低喝一声：“幻杀！”一股奇异的力量，一瞬间便沿着奇异的脉络流转全身，一瞬间，他的气息晦暗，白色衣衫四周三寸，光线扭曲不定，空气迷蒙，在众人眼中，似乎，他的整个身躯都黯淡在这晚风中，似乎与晚霞下的阴霾，融为一体！ 那看似有些瘦弱的身躯几乎微不可见的扭动了几下，骤然间，在晚风的萧瑟中便幻化成三个身影来！ 都是穿着白衫，都是用银丝束着黑发，都是一般的灵动若水，进退如风！ 三个一般模样的少年，围着那小女孩，张开臂膀，挥掌如刀，破开风声，袭杀过去。 中年人见到此情景，微微颔首，面上颇有得色。 一身化三影，这月影族的影杀之技已是修为不俗，放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更显难得。这小女孩，应该是魔教中人，蛊毒侵入神识，进而腐蚀身体，这才幻生出如此模样。 但是，面对月影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这蛊女还是不够看的。 见到儿子精神振奋，他久久压抑后，更是心情大好。 这就是我的儿子。 月影族最有潜力的后辈！ “子瞻，会不会冒失了些？这个小女娃非同寻常，我怕晨曦会有危险。”那妇人有些担心，悄声在中年人耳边低语道。 她还不知道，此刻在她儿子的身躯内，却是一个陌生的灵魂。 中年人摇了摇头，轻声道：“下山已经半月有余，月如，你还没觉察到，这俗世间的力量已经远超我们想象了么？魔族的强大，朝廷的进步。自闭太久，我们族人已经看不清世间变化，一味自大，说难听点，与坐井观天又有什么区别？”言此，他面色颇为沉重，自嘲道：“已经离开夜岚，却还总是想着不过，对晨曦来说，这未尝不是件好事。你看，他这半月见识不是长进了许多么？自身的变化更大。而且这次面对这样的一个对手，虽然有些凶险但也足以激发出他的心气，慢慢的，他或许就会转移注意力，把从前的挫败，还有对月华的心思挪开”妇人这才知道丈夫的用心，虽然还有些担心，但是脸色也不那么阴郁了。 她心里清楚的很，月华女，在族内跟自己一样，都是月字辈的，可是比晨曦这小子要高出一辈的。这段缘分，放开身份不谈，光是这辈分，就很难让那些老顽固们认同，说到底，也终究是井中月，镜中花，拖下去，只会徒增悲情，对他们两个来说，未尝是一件好事。 或许，这就是命吧。 她低叹一声，抬头看看场上，只见那蛊女如丝绦般的几十青蛇每每在少年如影如电的攻击中蜂拥而动，发出嘶嘶的破空声，依靠数量的优势封死所有的破绽，令少年无功而返。但是，突然面对那少年一身幻化三影，分成三面来袭，每一边都与真人无异的攻势，却是辨识不出，分则力薄，无法抵御，顿时心中一松。 叶萧渐渐娴熟，骤然影收一身，出现在那鬼魅般的小女孩身后，面对十几条青蛇的攻击，身子奇异的扭动混若无骨，已然是破入进去，一指点中那女娃的后脑！ 在他的指尖，白光骤然绽开，便如夜之电光，炫目而迷乱！ 符箓之力，勃然而发！ 这一刻，叶萧心中也颇为激动，这诡异而恐怖的小女孩竟然这么难对付，对他来说，能将其制服，也是颇有成就感。 但是，就在指尖接触到那女孩晚风中飞舞的黑发之时，那女孩肩头凝立如木雕的乌鸦，骤然呀的一声怪叫，振翅飞起，眼睛中满是血腥色红光，便如黑色的幽灵，一口啄在少年的指尖上。 莫名的蛊毒之力，从他的指尖倒灌而入，一瞬间，他眼前幻象频生，似乎尽是尸山血海！ 叶萧大惊，猛然提气，将身上奇异之力尽数激发而出，将这股莫名的力量拒在身外，不敢让它侵入身躯。 一股浩大的阴寒之力，在他的指尖与他自身之力碰撞摩擦挤压，轰然爆开，掀起一团巨大的气浪，将五丈之内搅得浊气排空，翻翻滚滚，难以视物。 同时小女孩口中那正低声哼唱的儿歌，骤然高亢！ 残阳如血，这童谣如刀，一瞬间便刺破了这天地的宁静！ 随着那声轰鸣，一阵风吹过，拂起了众人的衣衫猎猎作响。 林间的晚风，刚刚褪去一天的喧闹与燥热，本应该是新鲜而芬芳的，但是此刻在众人的眼中，却感觉到烈风中那一股飕然而起的阴冷气息。 这股冷意，比那小女孩最初带来的诡异更加恐怖莫名。 中年人头上，此刻静静地滑下一滴冷汗。 刚刚从他的额上滑落，啪的一声跌落在松软泥土上，已然凝结成冰！ 因为这骤然下降的气温，更因为——他看到了，令他无法想象的一幕。 那乌鸦被偌大劲气激飞，但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伤损，此时，振翅高飞，竟直上几十丈云端！ 这一道黑色流光，在小女孩的高亢儿歌声中，直贯入那蓝色漩涡光云中，哗的一声，如暴雨般洒下大片亮点。顿时，阴风中的乌鸦啼叫化为嘶心裂肺的惨叫，这当头洒下的，全是血光，全是阴冷刺骨的煞气！ 此刻，被血光所遮掩的小女孩已经消失不见。 而这些血光，在即将淡去，但却越发萧瑟的残阳中，凄厉而冷酷，更是诡异的蠕动着，化为各种奇异的形态，似人非人。 “速退！”见此情景，中年人一声大吼。 语声中的惶恐急迫，令叶萧心中一凛。 就算是当日自己一家被逐出夜岚山，面对族老们的斥责，父亲也没有如此失态过！ 于是，少年背身急退！ 虽然血光如虹，但他也看见了眼前的影子。 在血光中间，分明已然汇聚成一个巨大的身躯，血发披头，大嘴旁四颗獠牙森寒，就像要吃人一般。身高足有丈五，眼珠也是血红色的。躯干被血红的雕纹战甲包裹，暴突出来的肌肉就象波浪一样在滚动，透着诡异而神秘的力量。 在他身边，同时凝聚出一匹高大的战马，也是血红的发亮。 轰的一声，随着这血甲巨汉出现，一股阴风涤荡整个山野，其中夹杂着一片鬼哭声，又象是在狞笑！ “幽冥黄泉里的恶鬼出来了！”本就向后退缩的旅人中，突然响起凄惨号哭声。 少年回头望去，只见村民中最年长的一个老者哭得好生伤心，混身像是秋天的落叶一般，簌簌簌簌抖得极为厉害。 “幽冥黄泉来的恶鬼？那你们就快点逃吧。”虽然心中也是惶然，他低语道。 “逃？没人逃得了，没有人能逃得了……”老者哭叫说道：“魔教妖人召唤，幽冥恶鬼现，现在谁也逃不了啦……”幽冥恶鬼？什么东西？难道就是前方那个血甲大将？ 虽然出现的方式诡异了点，形象可怖了点，但是，也不至于如此惊惶吧？ 大概因为这些旅人，他们只是凡夫俗子，少见多怪。而对于叶萧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因为叶萧一家三口是这离光境中巫神血脉，是神之遗民！ 叶萧心念一动，转头望向他这具身体的父亲，却见父亲像是看见什么惊心动魄的可怕物事一般，眼睛瞪大，几乎要把眼珠子瞪了出来。 “爹，你怎么了。”少年失声惊呼。 “红铮大将，这是红铮大将魔族竟然将它养出来了！”“这怎么可能？没有什么生魂，能操控得住这具魔躯！”中年人低声喃喃自语，语中惊诧惶恐，令叶萧为之失神。 父亲在族中，虽然只是寻常一员，地位不高，但在昔日少年眼里，父亲的强大绝不比法堂那些执事差。 但是现在，父亲却是如此震惊。难道，他们真的遇到什么妖邪了？难道在这夜岚山外，还有比神族人更加强大的存在？ 就在叶萧思索的时候，那远处的血甲巨人低吼一声，声音低沉而悠长，回荡不休，就如来自黄泉地狱的召唤。 叶萧顿时一愣。 这个声音虽然变化极大，但晦涩沙哑的根子，却很是熟悉。 便如锈刀研磨，挫痛耳朵。 对此，叶萧记忆犹深。 这不是老兵么？ 他竟然附身魔教的红铮大将身上？ 叶萧眼眸骤然一凝。 这红铮大将，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路数！ 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 灵魂越是强韧，所附身的身躯，便越是强大。 老兵绰号不死神龙，身经百战，几度险死还生，死而复生，他的灵魂，堪称千锤百炼。 这魔教红铮大将的身躯，即便再强大，他的灵魂也绰绰有余。 看看自身单薄的身躯，顿时间，叶萧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好大。 第六百八十二章 老兵苏醒，我们不熟！ 突兀的，天空传来几声暴烈的雷霆声，那雷声是如此的大，滚滚雷鸣传来，震得山丘疏林的枝叶都‘哗啦啦’乱响。 ‘啪啪！’，林木突然就被一阵狂风掀弯了腰，脚下的大地颤悠了几下。 随即在那血甲巨人身边，那些血光中扭曲的影子一一凝结为人形，具是浑身披黑甲，庄严肃穆，竟然在须臾之间就排成了长长阵列。 近千身穿铁衣的兵卒，有如一条黑色河流，滚滚自两座山丘之间的小道蜿蜒而行。 无一例外的，在他们身上都散发着一股血腥邪异的气息。 这种气息，在原本的世界，是叶萧从未接触过的。 这是蛊毒的气息。 所有的黑甲兵卒，肃穆如铁。走出血光，在血甲巨人身边鱼贯而行，他们的铁靴子踏在泥土上，踏在山石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啪啪’声响；他们的呼吸充满了杀气，冲天而起，似乎将天空的阴暗的云彩都冲得支离破碎。 这些黑甲兵卒行进的方向，也正是他们的目的地——州城！ 目睹这一切，无论是少年一家三口，还是那些行商村民，都鸦雀无声，悄悄的后退，唯一发出的声响，就是牙齿的战栗。 “蝼蚁们，能够见到红狰大将的降临，这是你们无上的荣幸，作为红铮大将临世的见证者，我必须要奖赏你们。”红甲巨人的声音，突然间在众人耳边轰隆隆的炸响，这音波就如浪涛奔涌激荡，如滚滚战车铁甲，迎面碾压过来。 “这奖赏，就是让你们的身躯，成为万蛊的容器。让你们的灵魂，成为伟大的万蛊法旗的力量源泉”口中说着，血甲巨人欠起身子，把头扭了过来。 此刻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映得山林间一片通明，也映出了这巨人的模样。 他的头发火一般红，已长得披到背后，身材魁梧高大，抓着一口硕大的三尖两刃刀，嘴角浮起一丝冷冷的笑意。 此时他的眼眶里，两个眼珠像两朵艳红的烛火，看到那样的目光，人们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浸入一个冰窟中，冷得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中年人喃喃道：“你真是魔教红铮大将？”血甲巨人没有回答，把那硕大的三尖两刃刀斜抗在肩上，黝黑的长柄足有寻常人手腕粗细，那三枚尖棱，闪耀刺骨的光寒。 这中年人身上尽管有些异样的气息，感觉很强大，但对此刻的他来说，依旧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 他只是招了招空闲的左手，那一家几口中软倒在地上的少妇，便身不由己腾空而起，在空中手舞足蹈，拼命挣扎，但徒劳无用，飞越了三十多丈，来到血甲巨人身前。 血甲巨人伸手扼住少妇的脖子，像提着个玩偶一般拎了起来，左手的尾指在女人脖子上划了一下。 声音一下子便消沉了。 “软弱的灵魂啊。”红铮大将随手一抛，女人的尸体便跌落在地，刚刚接触泥土，就化作一团血雾，生生的消失在众人面前。 方才，像“小女孩”那样凶恶的攻击，叶萧仍是气定神闲，也不见他有什么情绪反应，但现在见了红铮大将这样的神情举动，却使他陡然觉得背脊森冷起来。 这样强大的力量，已经不是他此刻这具身躯所能抗衡的了。 老兵拥有了这样的肉身，在这离光境中，还有什么人能是他的对手？ 自己？ 还是方白衣？ 唯一令叶萧有几分欣慰的是，这红铮大将，似乎入戏颇深。 或许老兵的灵魂降临这红铮大将肉身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忘记了自己是老兵，完全将自己当成了红铮大将。 但事实证明，叶萧的安慰，是多余的。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 红铮大将蓦然回头，狰狞目光汇聚到叶萧的身上。 似乎，这单薄少年对他的吸引力，胜过一切。 “咦？好熟悉的感觉。”红铮大将沙哑嗓音喃喃自语。 “不，不，这位大哥，我不认识你，我跟你一点都不熟。”叶萧连连摆手，一脸的苦逼。 他此刻，是真的不想跟这红铮大将“熟悉”。 无论这是所谓的红铮大将，还是附体的老兵，他都不想有什么瓜葛。 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能经受得起的。 红铮大将还好，若是老兵发现是他，肯定会视他为劲敌，除之而后快。 可惜，叶萧怕什么来什么。 红铮大将目光如炬。 或许是天赋被激活，或许是对叶萧的灵魂感应极其强烈。 正如叶萧从语声上便能发现他是老兵一样，从少年的体态，面目的表情上，他便发现这少年便是叶萧，此行的两大对头之一。 “哈哈哈哈。”老兵笑的很沉稳。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他长刀指向叶萧：“叶萧，想不到你附身竟然如此之弱，真是让人失望。不过强弱反正都没差，早晚都会死。不死在我手，也自有方白衣来杀你。”冷哼一声：“我送你出局。”这时候，人们看到少妇凭空被人抓住，瞬间死于非命的可怕情景，早已没了抵抗的念头，人人惊恐万分，还有力气的，都是抱头鼠窜而逃。 “晨曦，咱们快走！”中年人低喝了一声。 对于红铮大将的言语，中年夫妻很是愕然，听不大懂。 他们不晓得这魔教的大杀器，怎会认得自家孩子，而且还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他们也不知道这红铮大将口中的叶萧、方白衣，都是什么人。 他们只知道，这少年是叶晨曦，是他们的儿子！ “走？”叶萧一愣。 自己三人走了，这些寻常人不都会死在这里？这经过几日同行，不时的交谈，他对这些村民多少有了些好感，却是不忍心看到这些人平白死在这里。 “不走还能怎样？难道都要陷在这里么？”中年人的脸色越发的凝重，阴云密布。 “我们虽然来自夜岚山，但是你不要忘了，我早就告诉过你，这茫茫世间，有数不清的异族豪强，这魔教，这红铮大将，就是如此。孩子，你不知道它们有多可怕，它们的出现，会让整个大地都陷入到无边的杀戮，永恒的血火中。”看着叶萧惊诧的面容，他低声不容置疑的说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魔教现世的消息，禀报族老们。这些人，叶萧们救不得了如果不走，还会有更多人死去。”“什么夜岚山？什么月影族人？”红铮大将明明距离还远，两人说话声音凝成一线，根本不虞给人听了去，但不想却瞒不过他。 “哈哈哈哈！都留下吧，神遗一族中人的灵魂，正好做幽冥法旗的主魂。”红铮大将，也就是老兵，一改昔日沉稳苛定，仰天大笑，似乎乐不可支，那斜抗在肩上的三尖两刃刀，蓦地弹起，握在掌中，发出嗡嗡的呼啸声直指叶萧一家三口！ “影遁，走！”中年人一声低喝，三人不敢怠慢，身形一闪，便在原地消失。 月影族的天赋神通，此刻重现人间。 骑在那头火炭般赤红的高头大马上，红铮大将突然大吼了一声：“停！”‘哗’！上千黑甲兵卒同时停下了脚步，就如一条奔涌的大河突然冰冻，由极动转为极静，却是如此的自然、浑若天成。 “既然被我发现，就算是神遗一族，也别想逃脱。”红铮大将一声长啸，手朝背后一掏，拿出了一柄三尺长的黑色小旗，旗杆黑漆漆的，旗面也是黑漆漆的，看不清上面的图案，但是在旗杆的尾柄，却是镶着一小小的人头像，头像的眼眶内两点红通通的磷火闪烁，看起来就跟这血甲人一样阴森恐怖，要多吓人就有多吓人。 红铮大将狂笑道：“叶萧，从你的气息来看，修为不高，在某家面前，不过就是渣宰。就算有什么隐形匿迹的手段，如老鼠一样钻来钻去，令人厌烦。不过在幽冥法旗之下，你也无所遁形！”骤然面色一变，他冷笑一声，将旗子往天空一指，低声喝道：“幽冥锁魂，天魔诛魄，封！”那黑色旗子一阵急骤摇动，明明不过三尺大小，但却有无边声势，就似是几十面，上百面大旗同时迎风猎猎飘扬。 “呜呜。”同时，那上千黑甲兵卒应声做和，身上有黑色雾气散出，向四下弥漫，片刻间便笼罩了几十里方圆，将这片山丘野道，尽数掩盖。 雾起，风涌。 这阵风阴寒阵阵，雾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亮点。这些亮点起起伏伏，游移不定。 此刻西边的残阳已经淹没在地平线，而东方天际，一轮弯月初生。 随着阴风起，云渐深，月光暗下来，这些亮点也越发阴暗了。 第六百八十三章 生离死别，血战一场 阴雾中，叶萧一家三口突然显出身影。 虽然对村民多有同情，但是叶萧也知道，保住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可惜，在红铮大将可怖的手段面前，这却是个奢望。 周身似有暗流奔涌，挤压他们的遁行。暗流中似乎有数不清的水草，缠绕他们的身形，让他们几乎动弹不得。 那些亮点已将这方圆几十里团团围住，一闪一闪，或红或绿或白或橙，无论什么颜色，都有一股妖邪阴煞之气。封锁这片空间，令三人逃不出去。 “糟糕，我们被困住了！”中年人吃了一惊，身形一闪，盘腿坐下，垂下眼帘，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念着什么。 周围的亮点越来越密，已经布满了他们身体四周。叶萧只觉背上一阵阵发毛，眼前除了阴暗，光点，就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任何东西，根本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不过想来，才遁行了片刻工夫，距离那红铮大将，不过三五里远，更大的危险，随时都会降临。 他努力的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分辨不出方向，就好像置身一个泥潭当中。 骤逢惊变，叶萧心中百感交集，更是有一肚子的疑惑难以排解。 老兵附身红铮大将，为何会有这么离奇的手段？ 他到底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要知道，从发现红铮大将就是老兵开始，他一直就没敢做声！ 不过此刻，却不是他细细思索的时候。 在他心中，除了惊骇，还有一丝的愤怒！ 不公平啊不公平。 凭什么我叶萧附身的，便是一个病怏怏的单薄少年，还是被驱赶出族门的！ 而方白衣，多半是附身魔教高层。 这老兵，更是附身魔教大杀器身上。 这对比，反差也太大了。 想要争夺牵丝，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相信中年人口中红铮大将的强大。 不说那上千气势冲天的黑甲兵卒，就凭这禁锢他们的手段，就足以令他们引以为豪的影行遁术无用武之地。 红铮大将的法旗，竟然如此霸道！ 都怪自己，这才连累父母都陷入险地。 悔恨与愤怒交织，令叶萧心跳砰然加速，他没有察觉到，就在他跳动奔涌的血液中，有种奇异的东西，正在发酵，中年人猛地抽出一口剑来，质地似是精钢所铸，他咬破舌尖，喷了一口血光上去，顿时间，剑上显出血红的朱砂符字，映得他满面俱红。 他将长剑横在膝上，心无旁骛，咒语低低地念出了声。 “巫神之血，太阴之力，浩然若明，飘渺如洗。”声音幽幽，洞开这阴暗，渐渐的，引动月华的力量，那本来被遮蔽的弯月，似乎光亮了许多，无数条光线，似有形若无形，汇聚而来，令此地，渐通明。 “可惜，我的法剑被族老收回，这口剑只是寻常之物，临时加持了些许神念，却是承受不了多少太阴巫神的力量，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中年人一跃而起，将掌中长剑猛然一挥，低喝道：“我们走！”裂缟声骤然爆响。 嘶拉拉！束缚被斩开，少年顿时身上一轻，眼前景象虽然不甚清楚，但凝运目力隐约可见。 山林石木，都是黑色的就在脚下，还有一只五尺多长的野猪四足朝天倒毙在地上，浑身的毛被风一吹纷纷扬起，露出身上的一片青紫，口鼻尽是污血。 那些村民商人，现在也都跟这头野猪一般模样了吧？ 叶萧心中黯然。 虽然，留在陈塘村，他们也多半会死去。 但是，若不跟着自己，就不会死的这样快。 自己若不是巫神遗族，也绝对扛不住这蛊毒之气，早就死于非命了。 寻了个方向，三人便奔跑而行。 在这光雾当中，月影族的影遁之力，依旧无法施展，只能凭借肉身力量。 走了没多久，就见到了好几具尸体，皮肉依旧被光雾腐蚀的不成样。 “子瞻，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妇人毕竟是女子，最怕这些可怖的场景，忍不住开口问道。 在长剑引导下，月光照在这片土地上，惨白如冰，好像要凝结。她的声音，在这片似无边际的雾气当中，飘飘渺渺，竟然有阵阵回声游荡，变了强调，就像是一个女子的哭泣。 中年人叹了口气，道：“偶然听族老说起过魔教的手段，就是这般模样。他们教中妖人，擅长蛊毒之术。此番遭遇，却是无妄之灾”这时一阵风吹过，剑上符咒之力被逼得缩成一点，显得越发暗淡。 妇人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那蛊毒真的如此可怕？”中年人忽然打了个寒战，目光变得极其茫然，低声道：“我当日听爷叔说过，蛊物生性残暴好战，养蛊为患，只怕天下将成地狱。”“那该怎么办？”“只能奋力一搏，把这消息传回夜岚，告知族人，早做部署。”说着话，中年人脸色渐渐发白。 支撑这长剑符咒，引动月华太阴之力，显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能否脱出这黑雾的封锁，也还是未知之数。想到那红铮大将的诡异，这个目标，便显得太过艰难。 叶萧此刻才真正的明了中年人所说的话。 他这具肉身此前的主人，自负于天资出众，但也知道自己跟父亲的差距有多大。但是此刻，那红铮大将不过挥手之间，便将他们困住，实力之悬殊，可见一斑。 似是察觉到两人的沮丧，中年人眼中神光一闪，喃喃道：“天道叵测，我辈只需尽心力便是。”“什么天道？天大地大，唯我老兵不死不灭！”嘭的一声，妇人的身体剧烈的颤动了起来，然后，便飞向了空中。 站在黑色的雾霭中，叶萧正好看到那红铮大将一掌将他的娘打飞了出去。在这巨人的掌下，他娘甚至连闪避的能力都没有。 ‘哇’，妇人在空中就喷出了一道鲜血，血水中还混杂了无数内脏的残片。 中年人身形轻飘飘的一闪，两步就赶了上去，轻轻的将她搂在了怀中。妇人一口口的吐着血，血水将中年人的青色长袍染得猩红一片。 叶萧猛的一愣，他居然不知道红铮大将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在他以往的认知当中，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叶萧对于气息特别敏感，敌人的一举一动是不可能瞒过他的耳目的。这红铮大将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他们身后绕了出来！这只能证明一件事情，他的实力，远远超乎想象！ 红铮大将的强横肉身，配合老兵的灵魂意识，简直无人能敌。 见到母亲一击之下伤重，叶萧呆住了，脑中茫然一片。 虽然，他只是占据了这个身体，这对中年夫妻，并不是叶萧的真正父母，但是，此刻的他，无法思索，没有畏惧，只有愤怒，在心中火一样的蔓延。 红铮大将歪着脑袋，鼻孔抽了抽，狰狞而丑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笑容：“你们两个，不会真的以为这家伙还是你们的儿子吧！”撇撇嘴，老兵得出结论：“愚蠢的土著。”妇人躺在中年人的怀里，一边吐着血，一边努力的拧过头看着呆呆的叶萧。她哆哆嗦嗦的，用尽了最后一点儿力气，呢喃了出来：“子瞻，我、要、死了可是晨曦他。”“月如，我会一直很爱你，还有晨曦！”中年人纯净的目光温柔的洒在了妇人的脸上，一道道柔和的太阴之力不断的注入她的体内，提住了她的那一口生气。 “月如，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可爱的小丫头。所以，我一直容着你、让着你、爱着你、护着你！哪怕是晨曦，也分不走半分。”“晨曦还小，我不想他”中年人轻轻说道：“我会拼尽我所有的力量救走我们的儿子，不过，我只能保证，我们同生共死！”妇人目光涣散，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呼吸，断绝。 对于老兵的话，虽然也有过怀疑，但是，叶萧就是她的儿子。她没有半点动摇。 “救人？”红铮大将，也就是老兵，冷冷笑了起来：“你在说笑吧？就凭你，能抵挡我一击否？” 第六百八十四章 回归神山，月影少年 中年人轻轻的将妇人放好，双手一分，长剑绽放出刺目的光芒。他紧紧的盯着红铮大将，淡然道：“月影族冷子瞻，领教魔教红狰大将手段！”老兵撇撇嘴不屑的说道：“没想到这里居然是传说中月影族的地盘，不过你们月影族的名头也吓不住我。现在，你可以去死了！”“杀！”中年人一声大喝，身躯带出一道淡淡的影子，剑光如虹，劈头盖脸的朝红铮大将劈了下去。 “螳臂挡车。”老兵仰天咆哮，一刀挥出，激起阴风鬼啸，夺人心魄！ 破釜沉舟一般的气势，豁然而出。 中年人闷哼一声，长剑铮的一声断成两截，没入黑雾当中。 顿时间，他的眼前昏暗，那血甲巨人的身影都模糊了起来。 但是就在此时，他的耳边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不要。”一个白影扑了过来。 晨曦？ 失去了自己的法剑太阴符咒引导，在这黑雾中他怎么能看得清楚？怎么能找到这边方向？ 一瞬间，中年人又惊又喜。 叶萧被怒火几乎点燃了。 他血液此刻都在沸腾，一股莫名的力量，在身体中涌动，行走于他从没注意过的脉络，在这一刻，本来昏暗的视野，骤然亮了起来！ 他看到了，这具身躯的母亲生死不知，而父亲危在旦夕。 他来不及思索，怒吼着便冲了上去，他想要撕碎老兵！ “快走，回夜岚。”中年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不！”叶萧红了眼睛。 “走！活着才有机会给我们报仇！”中年人的身躯一阵膨胀，突然分成四道幻影，三个身影攻向红铮大将，剩下的一个，却是无声无息的贴近叶萧，将他的身躯远远的抛开，隐没在黑雾当中，并消逝叶萧的身体中，留下最后的意愿：“无论是你是不是我们的孩子，都请好好的活着”红铮大将骑在马上，他那巨大的三尖两刃刀凌空荡起一片黑漆漆的光芒，居高临下，将中年人幻化出的三道身影一刀劈成了六片。 六片身影，在一片黑光中炸开成了无数的碎片。 中年人，妇人，两人的魂魄，栩栩如生，被吸入那黑色小旗当中此刻，两人的表情没有悲戚。 中年人似乎还在喃喃的对着妇人说些什么——同生死。 “这是哪儿？”呻吟着，叶萧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楚。浑身上下，疼痛如潮涌来，口中发出的语声粘在嗓子眼上，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啊，晨曦，你终于醒了！”一声充满喜悦的欢呼，似远似近，清脆而熟悉。 叶萧忍着剧痛，勉力的坐了起来，眼中的雾影，微微的淡薄了些，一张清丽的脸面若隐若现。 叶萧记得，她是月华，是族长的女儿。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我这是在哪？ 脑海中，自身记忆，原来身躯主人的记忆，都渐复，心中突如刀割，刺痛心肺。 与这心痛相比，身上的痛苦，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那对中年夫妻，为了保护他，都死去了。 虽然，他们保护的，并不是他们真正的儿子。 一股无法压抑的悲愤，从叶萧的肺腑中奔涌而出，叶萧忍不住放声悲号。 少女一惊，纤手一抖，玉碗跌落在地，药汤飞溅洒的到处都是，眼见不能用了。 但现在不是惋惜这碗雪魄汤的时候，她凝望着这个清秀的少年，听着他狂声悲呼，就如同一匹被逐出群的雪狼，在夜岚峰头对月而嚎，这样的悲戚，深入骨髓。 “晨曦，对此，我也很难过”少女感同身受，秋水明波的眸中，有泪光晶莹。 这具身躯原来的主人叫叶晨曦，是月影族人。 族中长老说，他们月影族是上古风神穷奇的后代，他隐世而居，因山中岁月寂寞，便用自己的羽翼造为族人，自名月影。叶萧们月影族人生性清冷孤绝，藏踪匿迹，鬼神不惧，离光大战后，一直在这后土境极北之夜岚峰遗世独居。 不过，叶萧现在，已经算不得是夜岚峰的人了。 因为，他们一家人，已经被逐出月影。 这一切，都是因为叶萧的缘故。 正是因为叶萧的错误，他敬爱的父亲，最慈爱的母亲，他们都被迫离开这夜岚峰，离开这千百年来族人时代生存居住的故土，远走他乡，才会遭遇到那可恶的魔族大将，埋骨他乡。 想到此，叶萧心如刀绞。 这具身躯原来的主人究竟做错了什么？是因为他喜欢月华？影响了族老们联姻幽华的计划？还是因为他偷闯过祭坛，差点打破界石残片？ 如果说，这些都罪无可恕的话，那也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跟家人何干！ 顿时间，怨恨就如梦罗蔓，在雨后吸饱了水分，在叶萧的心头无边的蔓延开来。 这一路，叶萧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回来的。 “晨曦，快跑，回去告诉族长长老们，魔教蛊毒现世了！”“晨曦，你快跑，别回头！”父亲的怒吼，母亲的呼喝，依旧清晰，那惨烈，依旧历历在目，让叶萧的心都在颤抖。 他不怕死。但是只有他自己回来了。 是因为父亲拼命时的嘱托？还是因为对这片族土的眷恋与热爱？ 还是因为，魔教大将的出现，威胁到了族人，也包括她，月华，好吧，叶萧摇摇头，只是因为内疚而已。 那些都是叶晨曦，这具身躯原来主人的执念而已。 叶萧这样告诫自己。 但是，这股恨意，却是久久难以消除。 这里不是夜岚峰。 这里没有凌厉的风，飘落的雪，更没有那里刺骨的冰冷。 湿润而温暖的气息，在叶萧的喉咙，心肺，温柔的拂过，让叶萧心中火烧火燎的焦躁，也渐渐平息。 这里，应该是夜岚峰下的流花小镇，是月影族与外界沟通的唯一所在。 虽然看不清周围景象，但是叶萧依旧猜得出来。瞎了眼的他，竟然能支撑着残破的身躯逃到这里，已经是到了极致。甚至，连叶萧自己都不敢相信。 身后，脚步声响起。轻轻的，柔柔的，落地近乎无声。 或许是因为眼睛看不到东西的缘故，听觉更加的敏锐。叶萧知道，那是雪蚕丝编织成的鞋子特有的声音。来的，应该是月华。 “晨曦，喝了这碗汤。”叶萧木然的接过，触手一片冰凉。这汤，竟然不是滚热的。 但叶萧也不以为意，因为是她拿过来的，就算是冷的，也让叶萧心中感到一丝温暖。 冰冷的汁液，仿似要将叶萧的咽喉，肠道，肺腑，都凝结成冰！ 一瞬间，叶萧被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就连思维都凝固成冰。 当叶萧被这清晨的鸟鸣声惊醒的时候，叶萧狂喜的发现，叶萧的视觉恢复了，叶萧看见了整个森林，树叶，阳光，溪水，还有她。 月华伊人，白衣雪剑。 溪水是远处大雪山冰雪消融流下来的山水，带着一种别样的清澈灵动。 月华站在溪水旁边，站在叶萧的面前，面上似有冰雪的圣洁。 是这溪水浸润了她的光润玉颜，还是她晖映了这冰雪融流的旖旎婉约？ 叶萧不知道。 这些感触，都是这身躯原来主人的惦念吧。 “晨曦，你所说的消息，太过惊人，我带你回去见族长。”月华轻声说道，如冰晶般透彻的声音中，罕见的带着一丝急迫。 毕竟，魔教肆虐，蛊毒横行的消息太过惊人了。 “圣女，这不妥吧？叶晨曦已经被驱逐出族群，留他在这流花小镇，已经是勉强，若是上山，那不是坏了规矩？”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于此同时，左右同时传来应和声：“是啊，这不合规矩。”叶萧扭头看去，说话的是谷风，他跟叶萧一样，都是族人口中相传的，族中最具有天赋的少年，是最有希望成为“影刺”的人选。正因此，他们之间素来针锋相对，都力求压倒对方，长久以来，积攒了不少火气。 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叶萧已经被驱逐出族，是不允许登上夜岚峰的。 于是，叶萧沉默。 对于神山，他是很有兴致的。 红铮大将的强横，他已经亲眼目睹。 而神族也应该是强大的。他若想在老兵跟方白衣的压迫下，取得牵丝，神族的助力，必不可少。 “晨曦虽然被逐出族群，但是，他在失去视力的情况下，能跋涉上千里，回来报讯。你们想过没有，这需要多大的勇气跟毅力？你们看到没有，他浑身上下，几乎都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月华突然间，清冷的声音有些高亢了。 她激动的说道：“他这一路，是爬着回来的！设身处地，你们，能做到么？”于是人群沉默了。 谷风嘴唇微动，目光闪烁，但是终究没有出声。 看着月华，左右眼中皆充满敬畏之色。强者为尊，这个法则在月影族，这个神之遗族，不可颠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定律，不仅被俗世中普通人类所信奉，在这里也同样适用。 月影族培养战士不限男女，但是跟其他神之遗族一样，条件极为苛刻，尤其到了近代，人丁渐渐稀少，更是成材寥寥。但是让其他神族刮目相看的是，月影族每一代都有弟子才华冠绝同辈，而月华这少女更是惊艳天下，她在三年前便已经步入修神期。寻常神族究其一生无法达到的境界，她在这豆蔻年华，便一骑绝尘。 婉若仙人的少女轻启檀口，便有一股悲天悯人的圣洁：“这个决定，我来做主。日后若有事情，由我一人承担。”众人虽然面有难色，但是都没有出口反对的意思。 “我带他先走一步。”灵诀催动，长剑锵然出鞘，凤鸣九天，围绕旋转于月华四周。 绝无半点俗尘的少女伸出纤细手指，指尖轻轻一点月之冰华那几乎透明剑身，那细长的剑器通灵般寂然不鸣，浮在她眼前。 她伸手一招，叶萧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带的腾身而起。流花溪水上空白光一闪而逝，惊虹一剑划破虚空，叶萧两人已经是踏剑望峰而行。 第六百八十五章 夜岚山头，祖地长老 夜岚山，在离光境的尘世中，只是一个传说。 山高似无尽头，直插云霄，淹没在浓浓的云雾当中，眼中能看到的，只有黑漆漆的云；耳边呼啸而过的，只有寒冷刻骨的风。 初飞起时，日光明媚，溪山明瑟，天气仍是好的。等一越过半山腰，叶萧还在看着那刚别过月半，依旧熟悉的竹涧危崖幽壑，心中恍如隔世之时，身已冲入浓雾之中，一时间眼中能看到的，只有前方弥漫在剑虹当中的那婀娜的身姿。 玉带临风，青丝漫卷，就如圣地中，残垣断壁中镌刻的壁画中，那飘逸的飞天神女。 真是厉害！ 同剑而渡，身近在咫尺，但却依旧远若参商之隔。叶萧心中一时间，不知是喜还是悲。 经过了几日的调养，叶萧虽然依旧难忘那日剧变，每当想起，心中便似刀割火燎，焦躁的很，但是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这种渗入心肺的怒与怨，还有深深的自责，都掩饰了。 剑光蜿蜒向上。不知怎地，穿行在这云雾当中，本来上下四外一片混茫，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风声呼呼，迎面甚猛，连气都透不过来。 但是叶萧发现，凝运目力，眼前的漆黑却是透出一点点的亮光，虽然飞行益急，眼前景象拉出一条光带，但依稀却是能够看到云雾中，有黑黝黝的峰峦飘过。 在靠近山石处，一掠而过的时候，叶萧看见了许多奇异的大小石块，犬牙参差，若有规律的摆布着，倒像是绵延的阵型，其中间有云雾如漩涡般的转动，外围更是风声如刀声般的凄厉。 原来这些云雾不是天然生成的！ 叶萧直到现在才明白。这就是月影族人的防御隐藏手段了。 聚雾成云，封锁山腰。 这就是阻挡凡世人物的天堑。 而他们这等族人往日进出夜岚山，都是沿着山间栈道而行，根本就没办法透过浓墨般的雾气看的分明。 想到此，叶萧突然有些疑惑。他的眼睛，不是被老兵的杀气激伤了，都以为再也不能见到光明。 月华给他喝的那汤药，到底是什么？ 那冰冷而又芬芳的味道，似乎依旧在叶萧的舌尖上跳跃。 难道是，这具身躯原来主人的记忆蔓延开来，叶萧心中隐隐蹦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 一时间，叶萧的心顿时乱了。 似这样飞有两个时辰左右，一直在雾中，正觉得寒冷气闷，猛觉剑光一动，身子往下一沉，云雾渐稀，前路雾影稀微中，隐隐有天光闪烁，猛地眼前一亮，一轮红日在天，清光大来，人已冲出雾阵。 四外一看，山河林木，处处都透着清澈。 玉宇无声，晴宵碧蓝如洗，哪里还有什么雾影。 昔日常经的观风亭、天界岭，已经在脚下。眼前主峰侧齐峰腰横空而渡，地势较为平缓，房屋隐现疏林之间，正是他这具身躯原来主人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园。 只是此刻，这里还是家么？ 叶萧不知道什么感受。 他只能告诉自己，此来只为牵丝。他不是归人，只是过客。 “呜”月华吹响玉笙。 入耳清亮，不失柔和。 但是在叶萧的耳膜震荡间，竟似有种幽怨与哀愁荡漾其中。 月华，你哪里来的伤悲？ 这，只是他心境消沉，听错罢了。 远处隐隐传来低鸣声作和。 “晨曦，我们走罢，长老们要我们过去。”御剑而行这么久，却是看不出月华有什么疲倦，她的脸，在这高山明净的日光下，白的透明，越发的冷艳。 叶萧点点头。 走了约有盏茶光景，前面出现一座奇峰，势绝高峻。峰脚下临着大片平崖崇冈。远望过去，宛如一只大鸟站立百丈冈崖之上，迎风引吭，振翅欲飞。 这里就是夜岚山最神秘最威严的地方——祖山。 峰崖之上，四外静荡荡的，到处林木萧森，玉石临风，倍增幽丽。 这里，叶萧并不陌生。 无论是儿时透过“降神”仪式，进行巫神之力的引导灌输，还是后来的偷入圣地遗址，这具身体的原来主人都潜来过，观察过，揣摩过，对这里熟悉的很。 只是没想到，在被逐出夜岚后，竟然还有机会重临此地。 叶萧心中感慨万千。 或许，在这里，能获得对抗老兵的力量。 正往前走，忽听前方一声清叱，伴着低沉的兽鸣。 “叶晨曦，你真是胆大妄为，竟然还敢回来！”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出现在叶萧和月华的面前，目光从叶萧身上扫过。 迟钝如叶萧，都能感觉得出他眼神的变化。 对叶萧时，是不屑，是憎恶。 而看着月华的，则是爱慕，还有一丝的贪欲。 停下脚步，叶萧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那一身青色布衣，还有他额头上刺着淡紫色的符纹。 这符纹是一只妖兽的图案，仰头向天咆哮，丑恶中透着残暴的力量。刻在他额头上，有些妖异。 这是妖兽乘黄。 位居九大巫神凶兽图腾第四位。 他的名字，叫沐风，头上的乘黄符纹说明他已经修炼到了乘黄之刺的境界，修为在叶萧之上。 所谓巫神，所谓降神仪式，这要从根源谈起。叶萧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是巫神战士的一员，还是很清楚的。 自古传说，大荒远古九大部落尽皆信奉巫教，而各自之间所崇拜的鬼神亦不同。 “降神”仪式，便是巫觋做法召唤鬼神降临于自己的部落，使部落中的勇士受到巫神的庇佑，在战斗之中继承巫神的特殊力量。 在“降神”仪式中，巫觋所召唤的所谓“巫神”便是世间万物的精魄灵体。 后土境万物皆生自盘古之躯，每一个物种都孕有自身的灵魄，当这些灵魄因物种的繁衍数量与信奉该物种的信仰达到相当的强度之后，便会形成被称为“王魂”的灵体。这些灵体便是后土境在发展过程中所诞生的“巫神”，每一位“巫神”形成之后，在天际皆有对应的星位。 九黎族巫觋的“降神”仪式便是召唤这些巫神，以一定的代价换取它们的庇佑，将巫神的力量移植至战士们的身上，增强战士们的天赋体质。 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蚩尤领导时期的九黎部落，“降神”仪式发展到了一个顶点。九黎族中通过“降神”仪式召唤出的巫灵越来越多，使得九黎族勇士的体质达到一个空前的高度。尤其是身为九黎部落酋长的蚩尤，更是同时得到了九九八十一种巫灵的庇佑。在九黎族勇士们使用巫灵力量之时，身体的某些部分便会发生相应的变化，这便是九黎族的巫神变化。 化为巫神的战士们不但体质有一个飞越性的突变，连心智也受到影响，变得更加嗜血残暴。在黄帝与蚩尤经过涿鹿之战后，九黎族百万雄师几乎全军覆没。身为胜利者的黄帝从残余的九黎族遗部之中探听得知了“降神”一事，为了使己方战士也能得到这种奇异的力量，黄帝招纳了众多的巫觋对“降神”进行研究。经过众多巫觋的长时间研究，“降神”仪式被进行了改良，使战士们在充分利用到巫神们的力量的同时，并不受到巫神们残暴的负面情绪的影响而被蒙蔽心智。 在黄帝被召至玄天境之后，“降神”仪式已经广泛地应用到了大荒各地。在战斗中进行巫神变化，使用巫神的力量增强战斗力已经成为了大荒巫族勇士们的一项提升自身质素的常用方式。巫神的修炼与获得：在“降神”仪式已广泛运用的蛮荒世界中，巫神的力量遍布大荒大陆。 包括月影族在内的五大巫族出生的勇士们，天生便在体内孕有某种巫神的力量，在习得了五族秘法之后，巫神的力量被五族所崇拜的图腾激发而出。勇士们能自行领悟体内的能力，并进行相应的修炼。 每一种巫神修炼所经历的阶段各不相同，在由低至高依次打通该巫神的星位之时，需要取得后土境各种生灵的魂珠来对巫神进行修炼。当星位全通之时，可请门派中的巫觋帮助进行“降神”仪式。“降神”仪式会请来该巫神所对应的神兽，获得神兽的认可之后，便可进行相应的巫神变化。当依次习得各自门派由低至高阶段的九种巫神之后，还可挑战上古神兽。在获得神兽巫神之后，因多种巫神之力齐集一体，此时便可进行各种族相应的图腾巫神变化。 因巫神便是自后土境万的灵魄之中诞生，所以在打通巫神星位的过程中，后土境各类生灵体内孕育的魂珠会对巫神的修炼起到巨大的促进作用。魂珠可从后土境的一切生灵身上获得，修炼不同巫神时，需要相应的各类生灵的魂珠，魂珠等级越高越有利。 叶萧所在的月影族，身为风神穷奇后裔，自然以穷奇为信仰图腾。 降神仪式所召唤的巫神也以凶残之兽为主，阶段由低至高分别为：溪边、山魈、天狗、乘黄、狰、孟极、从从、朱獳、化蛇。 每一阶段，都对应不同的神通。 在获得九种巫神之后，可进行对神兽腾蛇的挑战，获得腾蛇认可之后，便可进行最终的穷奇图腾变身。 到了那种程度，就是不折不扣的月影之王！ 可以这样说，就算是融合了低阶巫神的月影刺客，身上也都附着了狼的凶狠，狐狸的狡猾，天狗的灵性，另外还有穷奇的风属神性也一并在他们身上体现，使行于暗夜的刺客拥有更加迅猛的身手。 叶萧的修为，虽然在同辈年龄相仿的少年中拔尖，但也仅仅是山魈之魂，不过是区区的二阶巫神，而眼前的沐风，足足比叶萧高出两阶。 他的敌意，如此的明显。 叶萧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什么都不想说。 诚然，叶萧已经被逐出夜岚山，但是他也不至于这般脸色。这样咄咄逼人，还不是因为月华！ 月华，是夜岚山所有月影少年心中的梦想。或许，每一个人都存着将她娶回家门的念头。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从前的叶晨曦，以及沐风。 他的父亲，是族中八大长老之一，地位超然，这也给他更多的底气站在月华面前，更居高临下的面对叶萧。 既然有月华在这里，叶萧来跟他解释，太过多余。 经历了几日前的生死之痛，恍如隔世，突然间，叶萧竟然没有一丝的争强好胜之气了。 不就是因为这具身躯原来主人的冲动与好强，才招来祸端，殃及父母么！ 看见叶萧没有开口，他越发的盛怒，冷笑道：“叶晨曦，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违抗族规，已经被逐出夜岚，如今抗命重回人人得而诛之！”铮的一声，有剑光在他腰间跃动。看着他轻蔑的目光，叶萧毫不怀疑，下一刻，他会将那口剑刺入叶萧的胸膛。 “沐风，让开，叶萧有要紧事要禀告长老们。”月华皱了皱眉，清澈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就他，能有什么要紧事”沐风一怔，因为他从月华的语气中，感觉到了对他的不耐，强烈的疏离感，以及对叶萧的回护之意。 他脸色顿时一变，有些不知所措诺诺的问道：“月华，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我做什么事，需要向你请示么？请摆正你的位置。”见到他依旧挡在身前，月华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白色衣带无风而动，一股凛然的气息不怒自威！ “好好。”沐风侧身让开，瞥过叶萧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毒。 对此叶萧并不以为意。 有些人，并不是你不想惹，就不找上门的。正所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月华红颜祸水。 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她来祸水一番。 只是可惜，叶萧跟她，只是萍水相逢，这具身体换了主人，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憧憬，那样幻想了。 第六百八十六章 魔教真相，长老决议 再见祭坛，再见圣地。 叶萧遥望着这月影族最伟大最神秘的建筑。它高有几十丈，通体呈洁白色，上面镌刻着无数深奥繁杂的线条符文。 这些线条符文上面镶嵌了一层美丽的颜色，似金非金，映着明净的日光，发出夺目的色彩，给整个祭坛增添一份华丽的神秘。 这里，就是月影族举行“降神”仪式的所在，是月影族人的力量之源。它在所有月影人心中，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月影族人，无论男女，都从中获取超人的力量。 心中一动，叶萧驻足回首向月华望去。她盈盈立于风中，一双美瞳竟也望向于它。 似是感应到叶萧的目光，她扭过头来，四目相对一刻，弹指之间而已。 叶萧本来平静的心坎激起了浪花，数道涟漪荡漾，久久不散。 在那月华的秋水双瞳中，同样映出了数道涟漪，久久不散。 恰在此时，一声有若霹雳的喝声传来，惊散了她眼瞳中的涟漪：“叶家小子！你好大的胆子，到底有何事，令你敢违规回山！”叶萧蓦然转身，见身后已立了一个麻衣老者，正向叶萧怒目而视。 直至这记喝声入耳，叶萧才从恍惚中醒来。举目四顾，见不知何时已身处一座绚烂大殿中央。大殿以墨玉辅地，以白玉为柱，四角铜兽香炉中氤氤氲氲，正燃着浓郁的香料。在大殿四檐之上，皆有紫金异兽坐守。这些异兽便是九大巫神，形态各异，有的狰狞，有的凶猛，有的安静，居于最上方的穷奇更是昂首而立，睥睨天下！ 看到这老者，叶萧眼中顿时湿润了。 “麻老，我的爹娘，他们都去了”老者闻言顿时大惊，长长的胡须一瞬间竟然绷得笔直，就如利剑般泛出森然杀意！ “事情就是这样。”当叶萧说出，那魔教蛊毒以及红狰大将的名号，大厅里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族长，长老，都是悄然无语。 良久，一个身着黑袍的长老低声喃喃自语道：“是了，那冥鸦女娃，就是幽冥使者，正是她打开了天火地渊。”“天火地渊？幽冥族？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虽然场上气氛异常肃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算是月华都沉默不语，但是，叶萧却是无法忍耐下去了。 对于这所谓的幽冥族，叶萧想要知道它们的一切由来！ 一道道古怪的目光扫过，让叶萧身上就像被冰霜火焰雷电风蚀，忽冷忽热，忽而麻痹忽而凝固。 族中的长老们，实力都到了极其高深的境界。叶萧怀疑，他们距离月影之王的境地也为期不远。心念波动，不经意间便有异象生出，就连目光气息，都有迫人之威！ 当然，这也是叶萧修为太过浅薄的缘故。 轻叹了一声，麻老为叶萧解释道：“这离光境，看似穷无尽际的辽阔，但实际上，它只是天地的一隅罢了。”“是了。上有玄天境，中有离光境，下有幽冥境。我们所在，便是离光之境。而那魔教红狰大将等人，便是从幽冥境而来！”从麻老的讲诉中，叶萧的心渐渐低沉。 到此刻，叶萧才真切的明白，他的敌人——老兵的附体的红铮大将——到底有多强大。 三界之中的下界幽冥境，是一个被万魂渊的魔障所包围，永远泯没在黑暗中的世界。 幽冥境永远暗无天日，他们的能量与光明都来自于地底的地热与幽冥境中特有的各色宝石。 幽冥族人崇拜强大的力量，有着万魂渊的魔障所带来的天生的异能法力，能召唤并操纵万魂渊中的各种鬼兽，蛊物。 幽冥界上有幽冥神，神下有十殿冥王，冥王座下，各有七大将。 他们，与玄天界乃是死敌。 在幽冥境万魂渊之外，是一道直通离光境的大裂缝，相传此乃幽冥神使用力量引天火打通了幽冥境至离光境的通道，故称其为天火地渊。 此处的空间壁垒最为薄弱，幽冥族人皆是通过幽冥使者的引领，从天火地渊打开空间来到离光境。 幽冥族人，在离光境，便被称为魔教。 虽然长老只是简单的叙述，但足以令叶萧惊骇莫名！ 那将叶萧一家打落深渊万劫不复的恐怖红狰大将，不过就是冥王座下一员大将而已！ 而如红狰这般的恐怖强者，每一个冥王座下，竟然有七个之多。 “幽冥神的力量，代表了一界的巅峰，是一种超然的存在，或许只有我等神族始祖才可以与其比拟。至于那十殿冥王，每一个都是雄霸一方，堪比各大神族领袖般的地位。”叶萧竟然一时恍惚。麻老的话语，仿佛从天外传来，飘渺似不真实，但却如重锤一样敲打着叶萧的心脏，让叶萧从失魂中醒来，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这幽冥境势力竟然这般强大！ 区区一殿冥王所拥有的势力，就堪比叶萧们月影一族！ 看着平日不苟言笑的长老们阴云密布的老脸，叶萧很清楚，他们内心也有着与自己一样的惊恐。 果然，在片刻沉寂之后，一个苍老而不知名的长老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黑色袍子，很单薄，上面有数不清的奇特符咒花纹。 他的胡子，就如叶萧家屋后的蓖麻，灰白中透着阴暗的绿，长长的，漫卷着，几乎垂地。 他低沉而苍老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时，无论是族长还是长老都肃穆以对。显然，他的地位在大厅所有的人中都是极高的。 “邪恶的幽冥族人再度打通天火地渊了？这真的不是什么好消息。更差劲的是，这个通道距离我们夜岚山是如此之近，他们，已经威胁到我们了。”老者缓缓的转了一周，沈炯而晦暗的目光掠过所有人，恍若实质。 叶萧能感觉到，这目光中蕴含的力量。除了族长，每一个长老都不能直视。不过在叶萧的身上，只是若有若无的一扫而过。 毕竟，叶萧只是一个小小的离族少年，虽然带回来这样的消息，但也不值一顾。 “现在，不知道这是来自远古幽冥神的旨意，还是各殿冥王的私人所为，但是不管是哪种，我想，我们都要慎重。”老者低沉而苍老的语声在大殿中回荡。 此言一出，长老们议论纷纷，只有族长依旧沉默不语。 “是的，我们必须要慎重。对抗幽冥境前来的魔教，不是我们月影族一家所能做到的。我们必须要观察形势，确定他们的意图，同时要保护好自身的利益不被侵害。”“我想，如果只是一殿冥王主导魔教的话，我们倒是可以与其一战，虽然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但不足以撼动我们的根基。如果跟朝廷联合，我们付出的代价会更小。但是，难就难在，如果这是幽冥神的意志，我们这样做了，必然会成为他进入离光境的第一个目标。到那时候，我们月影一族。”这长老的言外之意，就连叶萧这个小辈都清楚的很。 到时候，在幽冥神带领下，幽冥境大军的碾压下，他们月影族只有分崩瓦解，家破人亡的命运。 与幽冥界的强横力量相比，夜岚山，月影族，还真不够看！ 叶萧的心渐渐的凉了下来。 第六百八十七章 月华情义，怎堪承受 叶萧很不高兴。 如果月影族退缩了，那他千里跋涉，归来还有什么意义。 借助月影族的力量，对抗化身红铮大将的老兵，才是叶萧最大的目的。 此外，还有就是对那对中年夫妻的歉疚。 但是，大长老的话，还有这些长老们的议论，就如一盆三九天冰冷的雪水，泼在叶萧的心头，一瞬间，叶萧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就这样隐忍，就这样放弃了？ 逝去的，可是尊重你们的族人啊！ 那是两条活生生的生命！ 一时间，叶萧的身体都在颤抖。 无法抑制的颤抖！ 在这庄严肃穆中，叶萧本该怀着敬畏的心，却是冰冷如死火山，消沉，死寂。 没有人会在意叶萧。 在这些长老的眼中，叶萧区区十七岁的年纪，在他们几百岁的生命中，只是一个不足以正视的小毛孩子，就算发现了叶萧的异样，也不值得分出一丝的精神来关注。 这时候，一股暖流从叶萧的背后缓缓的渗了进来，涓涓如流水，潺潺如细丝，浸润了叶萧的筋脉，血流，溶解叶萧的凝固，让叶萧恢复了平静。 这股力量正是最纯净的太阴月华之力。 叶萧转过头，便看到了月华。 她微笑的美丽着，收回那白玉般的手。 这一刻，这一幕，真正的深深刻在叶萧的心上。 叶萧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多谢你，月华。 虽然，我不是叶晨曦。 “就这样吧，静观其变”“不过，面对将要到来的危机，巫天神降，只能提前了”不知过了多久，大厅里，族老们似乎都已经达成了共识。 叶萧只听到最后的几句，虽然隐晦，但叶萧已经明白了，夜岚山不但不会贸然去阻止幽冥族魔教的侵入，反而希望隐瞒下这个消息，在纷乱中取利。在这些长老们的眼中，幽冥此来虽然是祸患，但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令月影族重新崛起的机会！ 若是放在往日，叶萧肯定也会赞成族老们的这个决定。这对月影族来说，确实是利大于弊，就算是有异议，也会沉默。 但是现在的叶萧，并不是真正的叶晨曦，甚至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月影人。 那红狰大将——老兵，已经与叶萧结下如海深仇，结果只能是不死不休。 于公于私，叶萧都不能容忍自己放过老兵。 叶萧更不能忍受这月影族对于死者的不尊重。 所以，叶萧真的愤怒了。 叶萧一家的仇恨，在他们眼中，竟是轻若鸿毛！ 看着这些族中的大人物们，叶萧忍着怒火，向前走去。 月华在叶萧身后拉了一把，被叶萧奋力的挣开。 叶萧昂起头：“我有话要说。”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叶萧的身上。巨大的修为阶差下，就算这些族中强者们没有刻意的施压，叶萧也能感觉到身体内部传来的战栗。 “尊敬的族长，长老，作为一个犯了错被逐出山门的晚辈，面对你们，我很惶恐。”口中说着惶恐，脸上也郑重其事的诚惶诚恐，但叶萧心中却是止不住的冷笑。 “你此番回来报信，有功于族人，想说什么就说罢。”族长抬起头，如古井般深不可测的双目凝视向叶萧。 “晨曦的父母受到晨曦的连累，遭遇这场祸事，甚至连尸首都没有留下。”叶萧微微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他们并无过错。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生为月影人，死当葬夜岚山。晨曦想在后山族墓中，给他们建一座衣冠冢，让他们能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在叶萧昏睡的几天里，族中探子已经去了他们一家与红铮大将遭遇之地。 那里，他们看到的是，草木枯萎，阴气不散，鸟兽断绝，方圆百里无半点生息。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发现任何尸体。 众人猜测，或许是魔教为了掩饰他们侵入的痕迹做的手脚。至于叶晨曦的逃脱，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变数。 听到这个消息，叶萧心中有些伤悲。 他现在暂时能做的，只有用这衣冠冢聊表心意。 你们生离故土，一去无归，占据这具身体的我，只能让你们衣冠还乡，只愿你们地下灵魂有知，聊作慰藉。 叶萧静静的看着族长与长老们，等待他们的回答。 “我觉得可行。”麻老低叹一声道：“难为这孩子千里奔波而回，这样的毅力可嘉，这样的孝心可赞。”“此事须问过大长老。”族长低吟了一下，抬眼看了看那黑袍老人。 那胡子几乎垂地的大长老看着叶萧，目光淡然。 叶萧不知道他活了多少年纪，叶萧只知道在他的目光中，似乎一切都是空的，都是虚的。 他似乎在看着叶萧，但眼中却没有叶萧的存在。 这种感觉很玄妙。 就在这时，他张开嘴，轻道：“胡闹。”言罢，转身离去，黑色袍袖微动间轻描淡写。 叶萧顿时愣住了。 叶萧根本没想到，这样的一件小事，竟然会被拒绝，还斥责为胡闹！ 怎么说，父亲也是一心为月影付出，哪怕是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惦记着让叶萧跑出来报信。虽然，他更可能是给叶萧一个理由，为了让叶萧走的安心。 但不管怎么说，父母无愧于月影，他们也应该埋骨族墓！ 但是这族中最年长，最神秘的大长老，竟然一言就否决了。 如此的不屑一顾，如此的随意！ 难道在他眼中，除了那可怕的幽冥族才值得重视，而自己的族人就只是蝼蚁，不值一哂么？ 如果说，对于幽冥族的出没，他们做出视而不见的决定，叶萧站在月影族人的角度上，只是觉得委屈愤懑的话，那现在，叶萧已经出离的愤怒了。 再沉默的死火山，也埋着炽热的岩浆，燃烧着汹涌的火焰，终有爆发之时！ 叶萧看着他们。 冷冷的看着这些月影族的大人物们。 他们可以决定一族的命运，自然也可以决定叶萧这小人物的生死。 族长看了看叶萧，又扫了一眼满是同情看着叶萧的月华，目光深炯悠长中，不经意的闪过一丝冷厉，就如夏日雨夜的电光，一闪即逝。 沉默片刻后，他开口说道：“叶萧族祖墓，只为族人而立。逐出月影者，决不可入。此为族规，几千年来未尝一废，此番亦不可逆。”挥挥手，他看着叶萧，“你虽有些许功劳，但也不足以破此规矩。那幽冥大将红狰此来，行迹虽然隐秘，但距离夜岚终究不过千里之遥，用不了几日，我月影一族也定会知晓。而且”他面色骤然一冷：“雪昙花乃是叶萧族奇宝，一甲子才开花一回。能祛百毒，活筋骨，通经脉，只有继承者才拥有的权利！而你分明是服食了此物，否则怎会祛除红铮大将级蛊毒！”月华闻言，顿时脸色越发的雪白，她那如远黛般的眉微蹙着，嘴角也抿了起来，愤声道：“那雪昙花既然属于我，那怎么用就是我的事。晨曦九死一生，回来报险，此情可昭日月，难道还不值得区区一朵雪昙花相报么？”“值不值得，你都已经做主了。区区一朵雪昙花”族长苦笑了一声：“月华，你说的轻巧，但夜岚雪峰之巅，一甲子也只生就这么一朵而已啊。”听到这里，叶萧顿时吃了一惊，目瞪口呆。 这具身躯原来的主人，作为一个月影人，自然有着相应的记忆。叶萧明白这夜岚雪峰之巅，生长的这雪昙花之神奇。 它的珍贵，正如族长所言的那样！ 六十年才开花一次，一次开花一朵，花开只有一瞬，而且有灵兽看护，采摘不易，是名副其实的月影之宝。其功效虽然不能说活死人，肉白骨，但是也堪称神药。 这时候叶萧才明白，月华在小镇上给叶萧的那碗汤药为何如此的清香，为何如此的冷冽，为何能一入肚腹就令他眼前重现光明，而且还大有增益。 原来，她把雪昙花给了他叶萧！ 月华，你的恩典叫叶萧情何以堪？ 叶萧叹息。 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因为，他毕竟不是真的叶晨曦。 随后族长的声音幽幽传来。 他上下打量了叶萧一番，叹道：“罢了，你父母已逝去。你这顽劣小子虽然前次犯下大错，只是怜你修行不易，念在你一片赤诚之心，也有功于本族的份上，允许你重归族门。但是，你要痛改前非几日后的巫天神降，给你个机会罢，也免得糟蹋了雪昙花。” 第六百八十八章 白衣来访，巫天神降 临崖之前。 一览青碧，万山空翠。 方白衣临崖眺望远方，麻衣飘飘，恍若仙人。 他此刻，已经不是那个白衣卿相，一身白衣如雪。 现在，他的名字叫做宋布衣，是魔教的堂主，是指挥上万魔教军队的离光强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叶萧有些奇怪，不过转念便想到了老兵——那红铮大将。 方白衣轻笑。 如今虽然换了一具肉身，但是他的儒雅气质，却一如从前。 纵然千百人中，鹤立鸡群，依旧扎眼。 “你应该明白，老兵竟然降临到红铮大将的身上，拥有太过强大的力量，他已经不可遏制了。”“最重要的是，他的灵魂，跟红铮大将肉身太过吻合，甚至他的不死特性，都衍生到红铮大将的身上。”叶萧悚然一惊。 “那岂不是说，红铮大将更加无法敌御？”“是的，如果不想办法对付他，我们两个，就只能沦为看客。甚至，沦为看客都不可得，而是会被他杀死。”方白衣言语淡然，态度淡定，但是话中之意，却令人无法淡定。 “你尝试过？”从方白衣的言语当中，叶萧察觉到隐隐的杀气。 “否则，我怎会知道他不死？”方白衣并没有否认。 “你来到我月影神山，不怕我杀了你么？”叶萧突然开口问道。 “你不会。”方白衣微微轻笑：“你的处境，并不太好。现在是我强你弱。就算这里是你的地盘，你也未必能找到足够的帮手。”看着叶萧脸色不变，他微微的摇了摇头，陈述道：“我是来帮你的。老兵附身红铮大将，打破了我们三人间的平衡。而且，他对我们起了杀心。想必你已经体会过，知晓其中凶险。这里，我可以告诉你，若是真的被他杀死，我们的灵魂，也会被他的法器吸收，出不去的。”听到这句话，叶萧才真的震惊了。 略一沉吟，叶萧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默默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方白衣也微微点头，询问道：“巫天神降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就是你族中传说的降神仪式么？”“巫天神降，是我巫族传承的一种仪式，是在魂珠之外，提升族人所属巫神力量的一种手段。与降神仪式有异曲同工之妙，对于年轻的修者，帮助更大。”得到原主人更多的记忆，叶萧才明白，修炼巫神的原理其实很简单。 整个离光境天地间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巫神元气，而修者通过引神入体，接引元气，就可以吸引部分巫神之力进入身体，经过选择、压缩、吸收一系列的过程转化为自身的巫神元力，同时淬炼自身体质。 吸引消化巫神元力的能力，由各人体质和所练功法决定。所有功法所能吸收的都只是巫神元力中与本身形态相近的极小一部分。 狐吸月华，龙吐水。 虎弄风头，凤朝阳。 不光是人类，所有物体，都会自然而然吸收一小部分和自身性质完全相同的气。这就是所谓吸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日久成精的道理。 而这巫神天降，便是一种速成的法门，可以激发巫神对应的天上星辰之力，灌输到人体。 传闻，可以节省修者十年苦修之功。 自月影族人迁徙到这夜岚山后，几千年间修养生息，都没有动用过这种手段。但是现在，眼见幽冥重现，离光大陆血火将起，正是到了秣兵历马的时刻。而且族中千年积累的材料，也足以支撑这样的仪式。 “你一定会去尝试吧。希望你能成功。”方白衣很希望叶萧能成功，提升自身力量，帮助他应对老兵。 叶萧也希望自己能成功。 老兵现在，太过强大，本就坚韧的性情，加上一点疯狂的因子，太可怖了。 彼此之间有感应，若是放任他继续强大下去，恐怕想躲都躲不过，只有死路一条。 方白衣刚走，叶萧正思索间，月华来了，她深深的看着叶萧。 “月华，你怎么了？”叶萧有些疑惑，在月华那幽深的眼眸中，叶萧看到的是怜悯与不安。 这令叶萧有些奇怪。 难道，这巫神天降对他来说，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这正是个提升他实力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似乎看出了叶萧的心思，月华低叹道：“巫神天降！是的，这是个机会，很难得，很难得的机会，但是，对你来说，危险却更大。”“为什么？”“因为，你的年龄还不到十八岁！你体内的巫神之力，不过是区区山魈之境，还没有达到天狗的阶段。而这巫神天降所适宜的修者，最不济也要聚合山狗巫神之力才可，如果无法承受这星力，你在巫神仪式上引神入体的下场就是，爆体而亡！”“爆体而亡？”“对，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明明没有成人的肠胃，却偏要吃下一头牛，结果就是撑死。”“那为什么，族长会给我这个机会？”叶萧越发的惊讶。 月华眉头紧锁，“我也猜不出。或许，族长认为雪昙花会改造你的身体，让你能承受更强大的巫神力量。也许，族长认为你的修为太低，或许根本就得不到更高阶巫神的认可，不会有星力灌体，只是让你去体验一下。”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月华摇摇头，似乎做出决定，说道：“雪昙花主要的作用是明目清脑，活血养颜，对人体内的巫神之力起到提纯作用，但对于身躯的改造却没有什么神效。族长这个决定有点大意，我必须要跟他说一下，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叶萧只是迟疑了那么一小会，便抬起头，对月华说道：“我要去！”月华一怔，仰头看着眼前少年坚毅的面容，飞扬的眉角，黯然叹息。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她见识过的东西太多了。 就如眼前的少年，他冲动，他会犯错，因为他年纪还小，有犯错的资本，但是这一场横祸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的敲打在他那尚单薄的身躯上，受创的不光是肉体，还有他的精神，他的信念。 如果没有这种仇恨的支撑，或许他早就支持不下去了。 唯有仇恨，才令他盲眼独行千里，做到这等壮举。 是的，对于一个修为尚浅的十七岁少年来说，这就是一个壮举，一个让他都为之震撼的壮举。 报仇或许，对他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希望，还是支撑他生活下去的动力吧。 他的心中，已经满是仇恨。 而他的对手，却是如此的强大。 幽冥界，不是那幽冥神乃是一界之主，是神而明之的存在。也不说那十殿冥王，都是堪比五大神族最强者的半神。就说那冥王座下大将，也都是世间顶尖的强者。就拿月影族来说，恐怕也只有大长老或者族长这样的高阶巫神修者，才能稳胜之，换了如自己这般的长老，全身而退好说，想要将其斩杀，绝对做不到。 而这少年，他虽然天赋不错，但也不过才二阶巫神山魈的修为，跟那红狰相比，差了五六阶，在这样的情况下，那可是十万八千里的差距！ “你这是在冒险。”月华郑重的提醒道。 “人生总需要冒险的，如果一成不变的走下去，对我更是种煎熬。我等不起！”叶萧看着月华那幽深而清冷如星辰的双眼，轻声说道。 其实她的提醒，已经让叶萧很清楚地明白，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这具身躯里的灵魂，已经不是叶晨曦那个傻小子，而是叶萧，这个年轻的老油条，老狐狸。 叶萧知道自己达不到参加巫神天降这种盛事的资格，但却被破格选中，那这就不是一种肯定或奖励，要深究来说，这倒像是惩罚！ 是的，就是惩罚！ 族长的惩罚，或许还是大长老的意思。 叶萧不觉得自己刚刚提出的要求有多苛刻。这不应该成为他们惩罚他的理由。 所以，其中一定还有缘由。 毕竟，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叶萧现在还不知道到底为何，但是叶萧的心神却是非常的清透，把这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火中取栗罢了。 毕竟，他不是叶晨曦，他是叶萧，他有着更强大的心性，也有更高深的符箓手法。 这些，对于巫神天降的成功，都有不小的加成。 最重要的是，叶萧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 他相信自己。 月华感觉到了叶萧的斩钉截铁，于是她扭过头看着叶萧，淡淡说道：“希望如你所言。”她飘飘的宫衣，一瞬间便闪过山脊离去。 叶萧独对山风，静静的，品尝这孤寂的清冷。 此时雪绒花散落如雨。 第六百八十九章 天狗食日，大成境界 距离巫神天降，还有三日了。 叶萧心中盘算着。 这半月来，叶萧足不出户，一直都在潜心修炼，做着准备。 巫神九境界，叶萧不过是山魈境。若是真个如月华所言，最差也要山狗境界才能勉强承受巫神星力入体，那么叶萧还真的有些麻烦。 可以这样说，这巫神天降，降临的星力，不光是巫神的力量，还会改造受法者的身躯，提高巫神的境界。 这种改造，是从肉身到灵魂的双重改造。 巫神的力量遍布大荒大陆。如叶萧这等巫神后裔们天生便在体内孕有某种巫神的力量，每一种巫神修炼所经历的阶段各不相同，在由低至高依次打通该巫神的星位之时，需要取得后土境各种生灵的魂珠来对巫神进行修炼。当星位全通之时，可请族中的长老巫觋帮助进行“降神”仪式。 “降神”仪式会请来该巫神所对应的神兽，获得神兽的认可之后，便可进行相应的巫神变化。 当依次习得各自门派由低至高阶段的九种巫神之后，还可挑战上古神兽。在获得神兽巫神之后，因多种巫神之力齐集一体，此时便可进行各种族相应的图腾巫神变化。 因巫神便是自后土境万的灵魄之中诞生，所以在打通巫神星位的过程中，后土境各类生灵体内孕育的魂珠会对巫神的修炼起到巨大的促进作用。魂珠可从后土境的一切生灵身上获得，修炼不同巫神时，需要相应的各类生灵的魂珠，魂珠等级越高越有利。 其实，就在离山之前，叶萧就已经将山魈之神修炼到了高阶，距离山狗境界，差的就是身躯的强度，对巫神境界的一点领悟而已如果领悟了，那就只需要获取魂珠来弥补便可。 所以说，这次巫神天降不同于普通的降神仪式，对叶萧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 轰隆隆。 明明是白昼，却有漫天星光如烟火般洒落九天，来到阵中。 月影族的适龄少年们，都团坐在巫神法相周围，引导星光入体。 星光细密如雨，到了阵中，便不再均匀，而是稠密有疏。 过了半日，当星光最为浓烈的时候，突然间，天狗食日。 大日之光，被天狗吞噬，顿时天光大暗。 而巫神星光，却是骤然明灭几番，便如九天银河一般的流淌而下。 这巫神仪式，顿时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月影族的强者们，都站在所能靠近的最近处，凝神观察，一脸的忐忑。 他们不敢靠的太近，怕牵引到星光，干扰到进程。 阵中都是族内精英，一个都牺牲不起。 坏了一个，可能就是他们自己的子侄。 看到星光被最看好的几个少年吸引过去，无论是大长老，还是族长，目中都现出了然之色。 这正在他们预料当中。 这次的武神星力，格外的浓郁，或许，能造就出更强大的少年天才。 至于边角处的叶晨曦，他们都自觉的忽略了。 这只一个被放弃的人而已。 只有少数几人，目光关切。 月华，麻老。 而他们，对此也是有心无力。 能做的都做了。 能说的都说了，还能怎样？ 只能听天由命。 骤然间，月华目光一凝。 叶晨曦，那少年突然身躯一震，面露痛苦之色。 麻老顿时神色慌张。 “这小子，说他不听，这是要危险！”对此，族中其他大佬，却是视而不见。 更不会停下法阵。 不能因为一人的安危而中断，更何况，这人还是叶晨曦，区区一个弃子。 目睹叶晨曦的痛苦之状，月华几度面上现出不忍之色。 难道真的要爆体而亡么？ 她几度诺诺的想要开口，但也知不成。但终究还是没忍住，在叶晨曦那少年呻吟出声时，想要跟大长老族长两人求情。 “幼稚！”被怒斥之后，月华脸色如冰雪。 但就在这时，那法阵之上的星光却发生了变化。 漫天星光如华，本来更多的倾注在几个天赋极佳的弟子身上，照耀如灿。 但是现在，却突似受到了某种莫名的引力，竟然全部引流到了叶晨曦的身上。 一瞬间，这少年通体大放光明，仿佛一个星光铸就的天人！ 这一刻，叶萧什么都没有想。 星光在体内流转，承受着险些爆体的危险，他的修为层层上涨。 恍惚间，竟然达到了朱獳之境。 在他身后，朱獳的法相，栩栩如生，星光璀璨。 月影族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这突如期来的变故，令他们无法想象，手足无措。 尤其是大长老跟族长两人，从来都没预想过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叶晨曦，他怎会将巫神星力全部汲取去了？ 而且居然没有爆体，反而成就了朱獳之境。 而月华，则是不知不觉间，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掌心被指甲掐破，眼角更是不知不觉的流下泪来。 当那个少年，从法阵中战起身来，她突然觉得，这个身影，相比从前，有些陌生。 或许，他这一次回来，就陌生的很。 这这种陌生，她很喜欢。 叶晨曦，也就是叶萧，这夜便离开了夜岚山。 跟方白衣约定的日子，就快要到了。 红铮，方白衣，汇聚中州安平城，最后一战，决定牵丝归属。 当叶萧最后回头的时候，那个白衣少女的清冷面容，仿似印在他心里。 可惜啊，我不是叶晨曦。 叶萧很遗憾。 我知道你不是叶晨曦。 或许，你也不属于这里。 但是，我就是会想你。 月华静静的踏着雪，看着远方那远去的孤单身影。 第六百九十章 牵丝一战，诛杀老兵 原来，安平城的后山，便是牵丝谷。 谷中雪蚕所吐，便是牵丝。 身后厮杀声震天，城中尸骨如山，血泊如河。 叶萧心中黯然，但是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止。 能进入这里，也是托了魔教攻破安平城之力。 并不着急，叶萧慢慢的向谷中走去。 这山谷，似是封闭的一般，周围大山，隐在云雾当中，难以看清，只能听闻到隐隐有兽声咆哮，声音震震，令人有些胆颤。 叶萧知道，自己能进来这里，方白衣跟老兵自然也不会落后。 他很小心，步步为营。 防备的，不仅仅是老兵，还有方白衣。 尽管两人有过共同遏制老兵的约定，但是，这种口头约定，并不是能成为准则，更不会束缚住手脚。 现在，他已经成为能够匹敌红铮大将——也就是老兵的存在。 老兵固然可怕，但是现在的他，也会令方白衣顾忌吧。 那两人若是方便，联手先灭了他叶萧，也不是不可能。 当叶萧深入谷中，大概二十里的时候。 红铮大将，也就是老兵，出现在他的面前。 红色的怒马，毛发如血，更加的鲜艳。 马身更加的高大，咆哮之际，口中竟满是锋利的獠牙，便如一头来自地狱的魔兽。 看着叶萧，仿似要噬人一般。 而老兵，红铮大将，也更加的魁梧。 他身上的铠甲，颜色更加的幽深阴暗。 他手上提着的三尖两刃刀，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竟然在雪亮的刀身上，凝聚出一层淡淡的红光，妖冶而诡异。 “真没想到，你的实力进步的这么快！”老兵用他特有的语声，称赞叶萧。 叶萧摇了摇头，说道：“不死神龙，加上红铮大将之体，你的强大，才是毋庸置疑的。”“我也没想到，我竟然能占据这样强大的一具肉身。如果当日，能有如此肉身，我一个人就可以斩杀掉那头蛟龙，而不是受尽痛苦后死而复生。”现在的叶萧，已经入得老兵的眼，他以同等的目光相待。 “在这里，我找到新的自我。这样杀下去，我迟早会成为这个位面的最强者。而且，我发现，外来者的灵魂才是最好的，我希望，你跟方白衣的灵魂，能为我奠基。”老兵面目狰狞，露出杀机。 或者说，他一直便是杀机森然，不过隐忍的好，只是这具躯体无法隐藏罢了。 “那可不一定。”叶萧身影一闪，游动到老兵的身前，身形变幻不定，一团巨大的符箓光芒爆开，炸在老兵身前。 老兵人马如一，蓦的后退。 叶萧此刻的符箓术法，比起刚刚进入离光境的时候，不知道强大了多少。老兵纵然是魔将的身躯，也不敢硬抗。 轰轰，两人交手。 叶萧并不敢太过靠近。 老兵的手段，他可是早就听闻的。 进入这离光境，要说三人中，最强大者，当属老兵。 因为他是个战士，绝伦的技艺，配合强横的肉身，浑然天成，几乎都不需要磨合。 战斗一开始，叶萧只能游走周围。 老兵偶尔出声干扰一下叶萧，但是发现叶萧虽然年轻，但是经验也很丰富，并不为所动，便沉默了，只有刀锋呼啸声。 在他看来，叶萧这样挥霍法力，早晚会支撑不住。 到那时候，便是叶萧的死期。 而他，力量源源不绝，便是再应对方白衣，也不在话下。 扭头遥望，不远处峰头隐隐现着一团白光。 那便是牵丝。 雾气茫茫，不能阻隔光华。 而这雾气，则是来自峰下的一潭岩浆。 雪水没入其中，便会升腾起一团团白色的水汽，氤氲如雾。 叶萧也早见到那牵丝。 更见到那一个白衣身影不徐不缓的向上而去。 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么？ 叶萧突然笑了。 老兵一声冷哼，猛然一刀挥出，将叶萧逼迫出三丈开外，便要纵马前去追赶。 方白衣毕竟步行。 而他这匹马，马速奇快，不畏险阻，定可以后发先至。 “牵丝也是我的。”老兵宣布。 “那可未必。”老兵马速还没催开，刚刚绕过熔潭，便被叶萧一道火焰拦下。 积雪融化，水汽如潮。 老兵低吼一声：“你想让方白衣那家伙渔翁得利么？”“那又如何？”叶萧看起来并不在意的样子。 两人且战且行。 方白衣远远的张望两眼，睿智的眼眸中，也露出奇怪之色。 难道这叶萧真的要拖住老兵，将牵丝让给他方白衣？ 呵呵，那我就真的去取了。 方白衣且歌且行。 就在这时候，叶萧却突然退后。 老兵冷哼一声，催动战马，向上疾驰。 时间还来得及，可以挡下方白衣！ 可就在一盏茶之后，他迫近方白衣之时，却愕然的看到一道白虹从他们两人前方掠过。 那是一道剑光！ 月华剑！ 叶萧施施然摘下牵丝，姿态看似优美。 但是下一刻，便一个趔趄，从飞剑上跌落下来。 显然，这御剑之术，初学乍练，生疏的很。 那飞剑一声长吟，破空而去，将叶萧丢在了山头。 方白衣见状哈哈一笑，眼中虽有遗憾，但却开怀的很。 而老兵则是一脸怒色。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少年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拐来飞剑这奇异之物，拔了头筹。 “无妨，你们两个都得死。”他继续策马向上。 这时候，方白衣却是摇了摇头，眼中现出一抹悯然之色。 他只是轻轻的剁了一下脚。 下脚虽轻，却轰隆一声，一团雪潮，从脚下生，浩荡而下，越滚越大，朝着老兵席卷而去。 “雪崩？”老兵怒喝一声，扭头策马疾驰，速度竟然比这诺大的雪潮更快。 方白衣摇了摇头。 他上山的时候，每一步不急不缓，看似悠闲，实际上便已经在部署了。 每一步，都施展法术，将积雪松动。 这一脚下去，引发的是连锁反应。 老兵想要逃脱，却是难了。 果然，随着怒马蹄声，雪潮越来越多，渐渐涌到老兵身后。 老兵情急，一刀戳在马臀上。 血马悲鸣一声，速度更快，堪堪压过雪潮。 这时候，已经到了山脚，地势减缓。 看似再加把劲，便可以逃出生天。 可就在这时候，这血马却是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雪潮涌上，瞬间将一人一马席卷，灌入到那熔潭当中。 嗤啦一声，掀起漫天水雾。 那一处，却是叶萧施展火系符箓，融化的雪水重新冻结成冰。 不死神龙——老兵，就这样死掉了。 叶萧紧紧的攥着这团牵丝，凝望山下，一时间竟是有些怅然。 片刻之后，脸上重又坚毅。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但也是假的。 我就是我，叶萧。 第六百九十一章 牵丝道袍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马车上，针神黄婆对着还没回过魂儿来的叶萧张嘴就问。 ……啊？ 叶萧眼中尽是茫然之色，身子随着马车颠簸而起伏，一时间分不清楚眼前景象是真是幻。 他转动着脑袋，下意识地避开了针神黄婆灼灼目光，难为一个老夫人，眼睛里面的火热跟二八少女见着初恋情人似的。 叶萧直觉得头皮发麻，好在左顾右盼对上了迪迪、昭昭、大黑担忧的目光，仿佛被目光中带着的热诚给捂暖和了似的，瞬间回过了味来。 “这是在……”“……马车上！”“去往比奇城的马车。”“之前马车轧到人了，是沈凡那厮，然后他就一个令牌拍我脑门上，给我拍进了牵丝争夺里……”叶萧的念头就跟嘎吱嘎吱响的马车轮子，满满地点了一遍油一般，咕噜噜地转个不停，全明白了过来。 “好家伙。”回过神来后，叶萧暗暗咋舌不已。 沈凡那一记令牌一拍，不仅仅是不可思议地将他整个拍入了那个奇异空间，还让他回来的时候，依然在行走不停的马车上。 叶萧脑子一转就脑补出了不少东西，比如沈凡妥妥地跟迪迪他们交代过，马车尽管走，叶萧哪里没的还会在哪里出现云云。 他连验证都不用验证，手拿把攥，无比肯定。 若是不然，迪迪就是被人缴了碎颅锤和斩象刀，也绝对不会让马车轮子转动哪怕一下。 “你倒是说啊，急死老身了。”针神黄婆看叶萧在那沉吟不语，着急得满头印发都要飘起来了。 平日里雍容得贵妇人一样的黄婆，这会儿急得跟儿媳妇要生娃的婆婆一样。 “啊，你是说……”叶萧将手一抬，摊开，“……这个吗？”“刷”地一下，黄婆、迪迪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叶萧掌中。 他摊开的手掌心上，一束牵丝静静地躺着。 其丝极细，极有光泽，如有华光在上面流转，循环不止，仿佛它就是一根丝永无断绝地连成了一大束，且头尾成环不断。 迪迪和昭昭、大黑，瞄了一眼，虽然看出不凡来，倒也没有太大感觉，相继收回了目光，冲着眼睛看上去就拔不出来的针神黄婆啧啧称奇。 “好眼神啊！”他们心下赞叹。 叶萧凭空出现，手中攥得紧紧的，还贴靠在身上，这都能被针神黄婆一眼看出来，这眼神可以啊。 “这是……”叶萧张了张嘴巴，还没有来得及说出“牵丝”两个字，往外递的手更是还没有动呢，黄婆便以与她年龄坚决不相称的敏捷，噌地一下上抢，将牵丝抢到了手中。 紧接着，她用皮肤跟全身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白嫩如少女般的双手，温柔地在牵丝上面抚摸着，捋顺着。 黄婆的动作，恍若是母亲在抚摸新生儿娇嫩的皮肤，祖母给孙女儿编织发辫一般。 “这是牵丝啊。”好半晌，黄婆才满足地出了一口气，舍得将目光分润一点到叶萧等人身上。 “早就听说了大名，这还是第一次见着。”“祖师爷曾经说过：生平不曾缝上一席牵丝袍，即称针神也枉然。”“真是祖师爷垂怜了。”针神黄婆与其说是在对叶萧等人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叶萧听得腹诽不已，这叫什么事？牵丝分明是从自个儿手里得去的，关祖师爷什么事啊？ 他也就是在肚子里说说，真要说出口，叶萧还不至于那么没眼色。 听针神黄婆这话，分明是技痒难耐，要亲自出手，给他缝上一席牵丝袍。 要材料有材料，要此道高手又有几层楼那么高了，简直不要太美好。 叶萧心里美得冒泡，嘴角带笑，很大方地不跟针神黄婆和她老人家的祖师爷计较了。 眼瞅着针神黄婆还要接着陶醉，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魂了，叶萧索性跟迪迪他们说了说此前经历。 这一番说下来，叶萧口干舌燥，迪迪他们目瞪口呆。 等他们感慨回味完了，叶萧和迪迪极其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法言说的复杂意味来。 “沈凡。”叶萧和迪迪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了沈凡的名字，以及那个带着破斗笠，永远以意想不到方式出现的中年邋遢形象。 “真的是……最后一次……出现吗？”叶萧、迪迪两人，张了张口，一模一样的到口疑问，重新咽了回去。 沈凡一令牌拍在叶萧额头上时候说的那句话，好像铭刻在了最坚固石头上的文字，清晰得时间都不能磨灭。 稍顷，叶萧缓缓地移开了目光，低头看着马车底部，好像普通的木板上刻着什么繁复得需要仔细研究的纹路一般。 莫名地，他的心中一沉，恍惚间浮出了一个念头，似乎随着他们坐上驶往比奇城的马车开始，一切轻松悠闲就此远去，迎接着他们的，等待着他们的，从青山绿水，变成了天边沉沉的铅云。 马车上，一时沉默了下来，只有“嘎吱嘎吱”的马车轮在呻吟。 “够了！”一声大喊，打破了马车上的沉寂，叶萧等人如受惊吓，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声音的主人。 针神黄婆。 她全无所觉刚的音量有多大，抬起头来，眼中放光地上下扫了叶萧一眼。 “嘶~”~叶萧哆嗦了一下，感觉那一眼中，他似乎被看得通通透透的，别说衣服遮挡了，皮肉都没用，一下被看进了骨头里。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还没开口呢，针神黄婆就一撇嘴，一摆手：“你不用说，听老身说。”“材料够了，时间也够了。”“到比奇城前，老身用这牵丝配上其他材料，给你缝上一席道袍。”针神黄婆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探手取针线、材料了，压根就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就是通知了一声。 自从牵丝出现后，针神黄婆变化之大，简直让叶萧等人目瞪口呆，一时没人搭话，全在怔怔地看着她，心里面有共同的心声：“我们以前认识的一定是假的黄婆？”针神黄婆一番折腾完毕，抬起头来，看到众人目瞪口呆模样，这才想起了什么似地补了一句：“叶小兄弟，这一袭牵丝道袍，便算是老身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吧。”叶萧张了张口，刚要说话，黄婆不容置疑地一摆手，道：“好了，不用客气了。”“从现在开始，你们谁也不要跟老身说话，保持安静！”说话时候，黄婆狠狠地先后各自瞪视了迪迪和大黑一眼，眼神中满满都是警告，明显觉得这两位是噪音大户。 一边瞪，她一边还扬了扬手上的缝针，一根根寒光闪闪地从她指缝间露出锋芒了，威胁的意味浓郁无比。 迪迪和大黑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忙不迭地点头。 叶萧则腹诽了句“明明就是你见猎心喜”，却半点没有表达出来的意思，反倒是在脸上堆满了笑容，同时给迪迪和大黑又补上了一道威胁的目光。 开玩笑，那可是他的新道袍，以牵丝为材料，比奇王国第一裁缝针神黄婆亲自出手缝纫，堪称是神器一般的存在。 早在还没到遗人村的时候，叶萧身上的道袍就摆脱不了破破烂烂的宿命，这下总算有救了。 叶萧几乎是泪流满面地拉过迪迪和大黑，满口威胁，无非是睡觉也要咬个东西在嘴里，能在外面睡最好，谁敢发出呼噜声磨牙声，小心他把脚丫子给塞嘴里云云。 这头迪迪和大黑噤若寒蝉，那边针神黄婆穿针引线，车轮在滚滚地向着比奇城方向转动。 有风吹拂挂在马车上的帘幕，有细雨顽强地钻进来，冷风与热气交织着偷入，阳光与月光轮流着照看……一天天的时光，为滚滚车轮碾压在轮下，与沙土为伴。 叶萧等人轮流驾驶着马车，难得地一路顺顺利利地，仿佛是高挂在玛法大陆头顶上的老天，也发了一回善心，不想再折腾他们了。 眼瞅着一天天地，在针神黄婆眼花缭乱的动作下，一袭白金色的道袍在渐渐地成型，叶萧摩拳擦掌着，丝毫不觉得日子难熬。 在迪迪和大黑他们那边，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打个哈欠，挨揍；饱嗝一声，挨揍；打呼噜，往死里揍；磨牙，揍不死你……煎熬得迪迪和大黑欲哭无泪，恨不得马车能飞起，直落比奇城，好早日解脱。 当远远地，比奇城如雄踞在天边的巨兽，将阴影映照入迪迪眼中的时候，好大一条牛魔人汉子，恨不得哇地一声哭出来。 总算是熬出头了。 叶萧的心情也是大好，不是为了比奇城将至，而是道袍眼看着成型了，针神黄婆正在做着最后精益求精的装饰。 “哗啦”一下，马车的帷幕掀开，内里先是一亮，再是一暗。 亮是阳光见缝插针地洒了进来，暗是庞大的身躯将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迪迪钻了进来。 牛角刚伸进来的时候，迪迪就欢喜地扯着嗓子喊道：“哥，你是俺亲哥，你才俺看到啥了？”“比奇城！”一股脑儿喊出来，震得马车嘎吱响，迪迪“啊”地一声，连忙用手捂住嘴巴，心里面已经最好了脑门上挨一巴掌的准备。 他眼睛都闭起来了，结果好半天巴掌没落下来，诧异地睁开眼睛一看。 针神黄婆和叶萧两人正保持着一个无比诡异的动作。 黄婆一手拽住道袍一角，另外一手在上面摩挲着。 叶萧一手拽住道袍另外一角，另外一只手同样在上面摩挲着。 两人就像是在较劲一样，道袍在他们两人手中绷得笔挺笔挺的，跟平滑水面一般。 也就是牵丝材质太好，换成其他料子，迪迪无比怀疑就凭着他们的劲头，怕是“撕拉”一声早就响了。 那乐子可就大了。 迪迪第一眼是诧异的，第二眼看到叶萧眼中放光，针神黄婆满脸恋恋不舍，霍地一下明白了过来。 牵丝道袍，完成了。 “哎~~”针神黄婆终于松手了，就是目光还跟钩子勾在道袍上一样，拔不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叶萧心满意足地在道袍上摩挲了一阵，然后扒拉下身上破旧道袍，兜头就将崭新的牵丝道袍套了上去。 迪迪、昭昭，齐齐眼前一亮。 要不说人要衣装呢，白金色织金的牵丝道袍穿在身上，叶萧竟有一些顾盼生辉的模样。 尤其是昭昭，眼睛眯了一眼，跟被闪到了眼睛一样，还在努力地睁着，不愿意挪开目光。 叶萧倒没有太注意好不看，而是闭上眼睛，在马车里有限空间中活动着手脚。 伴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叶萧都能感觉到仿佛是清风了身上拂过一般，还是玛法大陆最南方湿润的风。 道袍罩在身上，全无牵扯，好像身上披着不是一件道袍，而是山上清泉在潺潺地自身上流淌过去一样。 叶萧惬意得呻吟出声，直觉得哪怕没有几乎不破的防御力，仅凭着这般连道力都为之流转的顺畅感觉，也值回票价了。 “多谢黄婆了，我很喜欢。”叶萧睁开眼睛，跟辛苦了一路的黄婆躬身行礼，表示感谢。 针神黄婆慈祥地一笑，摆了摆手，满意地看了一眼叶萧身上的牵丝道袍，带着几分疲惫，几分满足地道：“这便是老身的收山之作了，在缝制它的时候，老身心中就有感，怕是余生再也不能做出能与之媲美之缝纫了。”“足够了。”缝完了这件牵丝道袍，针神黄婆又回复了叶萧他们初见时候雍容，淡定的模样，几乎要让人怀疑之前所见是不是错觉。 叶萧本想劝上一劝，毕竟针神黄婆这样的某个领域巅峰人物的存在，走一个少一个，怕是很多年都不会再出现了。 话都到口边了，他冷不丁察觉黄婆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多，脸色枯黄黯淡，连头发都显得暗哑没有光泽，恍若短短时间里老去了十余年。 “这是一口气泄了。”叶萧咽回了到口的劝告，准备岔开话题，眼看比奇城将至，准备问问黄婆比奇城里有什么美食奇观之类的。 突然——“嘭！”“哐当！”一声巨响，马车如腾飞般地剧烈颠簸。 如果说之前那次从沈凡身上轧过去那是轧到了人，那么这次按动静来看，至少也是轧了一头大象！ 第六百九十二章 倒伏的大树，比奇无故人 “该死！”叶萧咒骂一声，一手揉着脑袋，一手扶着针神黄婆。 刚刚马车那下剧烈颠簸让全无准备的他整个颠了起来，要是换在平时还好，以叶萧的敏捷柔韧，还不至于跟这会儿一样撞上马车顶，头上多出一个大包来。 架不住旁边还有一个针神黄婆。 在马车颠起的瞬间，叶萧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黄婆。 有他这么一扶，黄婆倒是没事，叶萧按在头顶的手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个大包在飞快地鼓起来。 “怎么回事？迪……迪迪……”叶萧揉着脑袋，本来想说“迪迪快出去看看”，话到嘴边了，冷不丁地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迪迪，颤声道：“你怎么在里面？”“那谁在驾车？”叶萧瞬间脑补出了无人驾驶的马车撞在山壁上，轰然解体的惨烈景象。 马车厢里，叶萧、迪迪、昭昭、针神黄婆，四个人一应俱全，问题出来了，谁驾车？ 迪迪反应慢了半拍，叶萧震惊地看了他半天，牛魔人才反应过来，一撇嘴，道：“有大黑呢。”……狗驾马车？ 叶萧下意识地就想喷，想了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大黑那可是能把纵横大海的战舰抡起来的狂暴存在，驾驭区区一辆马车算什么？ 叶萧狐疑地看了迪迪一眼，他就剩下一个疑问了，这些天他专注看牵丝道袍诞生没怎么在意，迪迪这货究竟用大黑驾车偷懒了多少次？ 迪迪被叶萧看得浑身发麻，摸着脑袋，讪讪然道：“俺出去看看。”话音刚落，难为他庞大身躯灵活得跟狸猫一样，从捂嘴偷笑的昭昭边上一窜而过，掀开帘幕钻了出去。 叶萧无语地摇了摇头，扶着多少受了点惊吓的针神黄婆，与昭昭一道而下了马车。 掀开帘幕，用手遮挡了一下耀眼的阳光，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后，叶萧一眼扫过去，就将场中的情况尽收眼底。 马车倒是没有翻，只是拉车的马匹惨了点，爬在地上嘶鸣着，一时半会儿起不来了。 四下皆是飞溅出去的木片，或是来自马车的顶部，或是侧面，或是轮子，叶萧甚至还看到断成两半的车轴在地上滚啊滚的。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乃是一颗数人合抱的大树，横在道中，拦得严严实实的。 叶萧看到这棵树的第一时间，就将目光移向了断口，那里明显有刀斧的痕迹，显而易见是有人砍伐的。 “不对啊。”叶萧将狐疑的目光一转，落到了两只后脚着地，两只前脚不住拍胸的大黑。 “大黑，别装了，过来。”叶萧唤了一声，大黑低垂下脑袋，磨磨蹭蹭地过去，靠得近了，还卖了个萌，将小脑袋在叶萧小腿上挨挨蹭蹭的。 叶萧不为所动，指着大树断口说道：“说说吧，怎么回事？”“这可不是一下两下能弄得断的，就是迪迪拿着斩象刀上去，也够呛三五下能砍得断它。”“你怎么会没有提前发现？说，是不是打盹了？”“汪汪汪~~”大黑连吠数声，摇头如拨浪鼓，急得顾不上卖萌讨好，人立而起，两只小爪子比划来去。 它先是指向林中，做出一人砍树模样，再调转身形，比划出大树倒伏方向突兀变化……这些……叶萧基本靠猜。 大黑想要表达的东西太过复杂，就是一主一宠交流惯了，连蒙带猜，这才勉强能弄懂一点。 叶萧判断大黑想说的是，它早就发现了有人在那里砍树，只是看看树会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倒，就没管。 管天管地，还管着不让人砍树咩？ 没想到当马车过去的时候，这树好死不死的，竟然极其不合常理地向着道路方向，马车前头砸下来。 这还是它大黑反应快，不然砸个正着，这会儿它就得在木头堆里扒拉叶萧出来，顺便看看还有没有在喘气。 “嗯？”叶萧倒不觉得大黑这货有胆子编瞎话，摸着下巴，望向大树原本生长着的树林方向。 在他望过去的同时，“哎呀”惊呼声传来，一个魁梧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手上还提着柄单刃伐木斧。 就在那个伐木魁梧壮汉冲过来的短短时间里，叶萧目光上下一扫，就得出了不少讯息。 首先这不是一个战士，锻炼得很不均衡，比较起来连在进入遗人村碰上铁匠教头，开始正规战士训练前的迪迪都有所不如。 换句话说，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伐木人。 对此叶萧倒不觉得奇怪。 要说到了今时今日，还有人觉得一棵树倒下来就能将他们几个给砸死，或者一个伐木工拎着把斧头就能砍死他们，那才叫真奇怪。 “难道真是……偶然？”叶萧再看了一眼大树断口，若有所思。 “对不住，对不住。”伐木大汉黝黑的脸上胀得通红，那是羞愧的，将伐木斧一丢，双手摩擦着，嘴巴又笨，说不出什么来，翻来覆去就是道歉。 他说的跟大黑所说相差无几，一样是原本大树不会倒向马车方向才是，结果他不知道怎么搞的，脚下忽然一滑，跟被人掐住腰眼推了一把似的，整个人撞在堪堪要断的大树上，结果……“俺没钱，赔不起。”伐木大汉长满老茧的双手互搓着，发出鲨鱼皮打磨东西般的沙沙声，好像在无声地述说着生活的艰难。 叶萧本来要挥手说算了，一辆马车而已，不值当几个钱，而且比奇城已经可以望见，后面走过去也不当什么？ 伐木大汉抢在前头，拍得胸膛震天响地道：“不过俺会修，指定给修好，跟原本一样看使。”“贵人你看成不？”伐木大汉看着叶萧身上牵丝道袍，眼中流露出敬畏之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从头到尾，他就没停下过双手的摩擦，沙沙沙声不绝，叶萧听着总觉得伐木大汉手上的老茧怕是磨掉一层都有了。 看到他心中不安的样子，叶萧沉吟了一下，点头笑道：“好吧，那就辛苦你了。”“不过先说好，我们可不是什么贵人。”伐木大汉自动过滤了后面一句，喜道了一声“得嘞”，然后往掌心左右吐了口唾沫，拎起伐木斧就往那棵导致这一切的大树处走去。 他这明显是要就地取材，修复马车。 叶萧收回了目光，没有多关注，而是冲着迪迪一招手。 迪迪靠近过来，叶萧拽着他俯低，在他耳边道：“迪迪，我和昭昭在这等着，你带着黄婆先回比奇城，然后，去找明月……”迪迪摸着脑袋，不太情愿地道：“哥，要俺说咱们一起走吧，这破马车丢这得了。”叶萧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才是他答应让伐木大汉修缮马车的真正原因。 “还是你先去联系明白吧。”叶萧话说到这里，看到迪迪憨厚脸上陡然严肃了下来，他怕弄巧成拙，转而笑道：“咱们也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我们这么千里迢迢地过来，明月她不得迎出比奇城？”“迪迪你跑上一趟，让咱也享受享受比奇贵女远迎的待遇。”好说歹说，迪迪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了。 达成共识后，牛魔人倒也干脆，走过去跟针神黄婆一阵嘀咕后，将黄婆往他宽厚的背上一背，大步流星地向着比奇城方向去。 原地，叶萧远眺着比奇城庞大的阴影，陷入沉吟。 他的沉吟并没有持续多久，下一刻，就感觉身边有一个人，在一下下地捅着他的胳膊。 叶萧一扭头，便对上了昭昭可怜巴巴的眼神，每一缕目光，脸上的每一处微表情，全在诠释着两个字：“我饿~”叶萧看着昭昭可怜巴巴的目光，给看饿了，摸着肚子，认命地放弃无谓思考，开始着眼在吃什么这个重大难题上。 旋即，以马车破碎部分，还有那棵大树的一部分为燃料，一头倒霉兔子，一只锦毛山鸡为主菜，叶萧在已经可以看见比奇城的地方，遥想着城中大餐，吃起了烧烤。 想到不远处就是比奇城，那里汇聚了整个玛法大陆所有的美食，但凡听说过皆有，没听说过的也有，叶萧的口水就止不住地流。 想着想着，一边味如嚼蜡，一边又是胃口大开，陷入了一种莫可名状的矛盾当中。 同一时间，迪迪也很矛盾啊。 “说好的标识呢？”迪迪没有心思为比奇城的繁华眼花缭乱了，比奇城四面彻夜燃烧着煤炭的通天塔大火柱，也没有他现在身上燥热。 给急的。 当日分别时候，明月给叶萧他们留下了两个联络方式，防止的就是他们这些边远地方来的土包子，联络不上她这位比奇贵女。 结果迪迪绕了好几个圈子，压根就没有在说好的地方看到什么标识？ 这也就算了，说不准是被哪个熊孩子给擦掉了呢？ 更要命的是，迪迪本着路在鼻子下面的精神，一路问人，终于找到了明月家的一处店铺。 那里是说好的联络点。 好家伙，迪迪一进门险些被让人给赶出来！ 说好的暗号别人听了还以为是捣乱的，大扫帚招呼得迪迪抱头鼠窜。 “要不，俺直接找上门去？”迪迪矛盾了下也就不矛盾了，他刚送了针神黄婆回家，顺带着就问了明月家在哪里？ 好歹是比奇城里贵族大户，针神黄婆这样整天出入豪门的一代缝纫宗师，自是知道的，细心地给指了路。 迪迪拍拍屁股，向着明月家走去。 比奇城果然不是白日门城或者是他家的苍月岛能比的，以迪迪的身高腿长，也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找到了明月家。 站在大门后，迪迪仰得脖子都酸了，这才从下看到了上，美轮美奂的大门，好像一个巨大的巴掌，随时可能扇下来。 大门左右摆放着两头青石雕琢出来的威武雄狮，上半部分龇牙咧嘴，顾盼自雄，警告着心怀不轨者；下半部分踩着小狮子，显出几分慈祥与温柔。 迪迪站在其中一头雄狮前，感受着门口卫兵的目光，半点没有感受到慈祥温柔，只有警惕、威吓。 他还杵在那呢，卫兵已经拎着长枪在过来，一阵询问，迪迪彻底蔫了。 按卫兵的说法，明月贵女出去旅行了，至于去哪里那是能告诉你的？ 归期？玩够了就回来了。 在卫兵警惕目光，以及隐隐指过来的枪头逼迫下，迪迪垂头丧气地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还在肚子里面嘀咕：“明月也太不靠谱了，说好的到了比奇城招待俺的，这是怕俺给她吃穷了吗？跑那么快。”迪迪没辙了，只能撤，哪里来回哪里去，敢情几个时辰的折腾全白费。 等他赶回了马车歇菜的地方，天已经黑了，远远看到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爆声，以及随着夜风传来的烤肉香气，迪迪有泪流满脸的冲动。 还是自家兄弟好啊，知道给留口热乎的，还有肉吃，不像那个明月，半点不靠谱。 迪迪猛虎下山般地冲过去，就差没扑到了篝火上，然后……傻了！ 叶萧和昭昭明显是吃撑了，依靠着篝火边上大石头，摸着滚圆的肚子。 在他们边上，大黑欢快地啃着骨头，上头清洁溜溜的，连个肉丝儿都没有了，天知道它为啥啃得那么欢快？ 迪迪抽了抽鼻子，很想吼一声：“把俺的感动还给俺。”迎接他的就只有肉香味了，这还不如没有，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迪迪郁闷地接过昭昭递过来的干粮，还好是烤得热乎的，三两口应付完，耷拉着脸将比奇城一行的经过说了出来。 除了顺利地送回了针神黄婆外，迪迪这一趟，基本白跑。 “哥，要俺说，就别找明月了，俺们明天就进比奇城，吃好喝好。”迪迪咽了口唾沫，将一路见闻说了出来，主要内容是他一路经过靠着鼻子闻出来的好馆子，准备撺掇叶萧一起，明儿吃个遍。 大黑连连点着小脑袋，对这个主意表示一万分的赞同，它还十分大方地将啃着的骨头往迪迪那边推了推，表示对迪迪美食活地图的奖赏犒劳。 迪迪那个怒啊，恨不得把大黑给烤了。 叶萧没有去看他们一大一小的大眼瞪小眼，而是眉头一点一点地蹙起来，恰值夜色暗沉，在他脸上凝出浓厚的阴影。 他长身而起，眺望向比奇城方向。 不比白天，这时候自是看不见比奇城雄伟壮观的身影，只能感受到比起黑暗更暗沉的一大片阴影，仿佛有凶兽盘踞在那里，张口欲噬…… 第六百九十三章 你才抗揍，你全家都抗揍 迪迪和大黑打打闹闹半天，同时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停了下来。 他们一扭头，才看到叶萧好像月下的雕塑一样，凝望着比奇城方向不对。 一股凝重无比，压抑无比的气息，从叶萧身上传来，将迪迪他们打闹的心思冲淡得干净。 “哥~”迪迪小意地唤了一声。 明明声音小得旁边大黑都投来了鄙视的目光，叶萧却浑身一颤，好像有惊雷在身边炸响一样。 “呼~~”叶萧长出一口气，回过头来，看了迪迪一眼，道：“路上我就觉得不对，现在更不对。”“迪迪，事情没那么简单，明月更不会那么不靠谱。”“这里面，有问题。”最后六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齿缝里面往外迸出来，掷地有声。 “啊！”迪迪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他是完全没有朝着这方面想过。 明月身为比奇贵女，就是在海门城那种地方都前呼后拥的，虽然中间出了问题，让他们还并肩作战了一把，但那不是特殊情况嘛。 在比奇城里，在她自家的地盘上，谁敢？又谁能够威胁到她？ 迪迪是没往这边想，但叶萧一提起这茬，他冷不丁地就反应了过来。 当初话别时候，明月再三叮咛，一再重复，连迪迪都将双方的联络方式记得清清楚楚。 在这种情况下，明月怎么会疏忽大意到什么都没做呢，一回头就将他们忘得一干二净？ 明月就不是这种人。 要真是目无余子，讲究身份血统的那种贵族，他们也不可能跟明月交往下来。 “是出问题了，肯定是出问题了。”迪迪急得满地乱转，好几次险些将大黑给踩扁喽。 一边转圈，他还一边拍着脑门，气自己太大意，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叶萧头都给转晕了，一把将迪迪拽过来，拍着他肩膀道：“迪迪你别急，在比奇城里的时候，你就是想到了什么，也没有用。”“对方既然能对明月下手，还遮掩得密不透风，不可能让你轻易找到什么线索的。”他知道迪迪现在急成这样，不是说跟明月感情有多深厚，那是自责的。 迪迪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一阵阵挠头，问道：“遮掩？密不透风？”他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哥，比奇城里很正常啊，什么都没有。”叶萧按在迪迪肩膀上的手加了加力，道：“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迪迪你想想，要是我失踪了，你会怎么样？”迪迪眼睛一瞪，扯着嗓子道：“天都给它掀了。”叶萧两手一摊：“那不就结了。”“明月身为比奇贵女，不说家族力量，就是凭着这个身份，比奇城的贵人们也不能对她的失踪视而不见。”“不然今天失踪一个明月，明天说不准就得失踪的弯月。”“按我家老爷子的说法，这就叫屁股决定，兔死狐悲。”叶萧一口气往下说，也不管迪迪能不能理得清楚，说到后来，他绕着迪迪转起了圈子。 他这一番话，与其说是解释给迪迪听，倒不如说是借此在理清自己的想法。 话顿住了，叶萧的脚步没停，六月债还得快，这下换成迪迪被绕晕了。 就在迪迪忍不住要打断的时候，叶萧停了下来，转过身正对着他，道：“明月绝对不是普通的出事或是失踪，不然比奇城里怕是早就散满了眼线，贴满了告示了。 不是寻人启事，就是缉拿嫌犯。”“这些，你都没有看到吧？”叶萧一问，迪迪使劲儿地想，脑子都想成了浆糊了，这才用力地点头，确定地道：“没有，绝对没有。”他好像怕叶萧不相信他，又连忙补充道：“就是俺没有看到，黄婆肯定也看到了，她还在城门口贴告示的地方停了停，说离开这么些日子了，要看看比奇城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那就是了。”叶萧叹了口气，反倒是平静了下来，走回篝火边石头畔，挨着昭昭坐了下来。 他身子往身后石头上一靠，微微阖上眼睛，流露出几分疲惫来。 这些疲惫，究竟是那一番分析消耗的脑力，还是为波澜再起平静不得的心累，就不是迪迪、昭昭、大黑能知道的。 昭昭心疼地看着身边的叶萧，侧过身子，伸手在叶萧的头上轻轻地按摩着。 叶萧和迪迪分析判断的时候，昭昭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她插不上嘴，若说对明月的失踪没有心急，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给叶萧按按头了。 昭昭小手一接触到叶萧的头，他先是一皱眉，再是缓缓地放松下来，神情间的疲惫稍稍散去，露出几分平静祥和来。 保持着眼睛闭合着，叶萧冷不丁地开口：“这样吧，明天我们一起去，然后迪迪、昭昭，你们在城外接应我。”叶萧话刚说到这里，迪迪张了张嘴巴就要反对。 之前没有细想就算了，现在一弄清楚，他看向远处比奇城的庞大阴影，一样觉得那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大开的城门就跟血盆大口一般，哪里放心叶萧一个人去冒险。 叶萧明明是闭着眼睛，却如睁眼一样，料到了迪迪要反对，在他开口之前，就提前摆手止住，补充道：“不用担心，我会带着大黑一起的。”“真要有什么问题，我跟大黑会冲杀出来，到时候迪迪你和昭昭要在外面接应我们。”迪迪闭上了嘴巴，想了想大黑在比奇城里变化出神兽朱厌原形来大砸特砸的景象，忍不住龇了下牙。 那画面太美，不敢想。 要说以他们几个就要在比奇城里纵横来去，大杀特杀那是做梦。 比奇城怎么说也是比奇王国的首府，多少强者云集，比起小石城还要可怕。 不过要是单纯突围，那还是有可能的。 迪迪挠了半天头，快要挠秃噜皮了，还是不太放心地道：“要不这样，哥你带着昭昭在外头接应，俺跟大黑进去。”他说着一把拎过大黑，拍着胸脯道：“俺俩都皮糙肉厚的，扛揍，有问题也好冲出来。”大黑白眼都要翻到额头上了，“汪汪汪”有声，意思是激烈抗议，你才抗揍，你全家都抗揍。 第六百九十四章 英雄冒险征程的必备桥段 大黑也就是翻翻白眼，吠上几声罢了。 对迪迪这个提议，它同样赞成。 跟迪迪和它自个儿比起来，叶萧和昭昭全是脆皮，真要有个万一，想要从比奇城这样的大陆第一大城冲杀出来，自是无比艰难。 他们俩的话，要容易不少。 反正它都是要进去的……想到这里，大黑觉得狗生一片黑暗，全无光亮。 敢情争来争去没它什么事，终归是要进去龙潭虎穴走上一遭。 大黑蔫吧下来了，叶萧却还是摇头，坚决地摇头。 “迪迪，要是其他情况，你去也就去了，真出了问题，我再救你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这次不一样。”叶萧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道亮光，道：“迪迪，知道你为什么能顺顺利利地走出来吗？”“啊~”迪迪一拍大腿，回过了味来。 他一开始完全没有想到会出问题，任是谁也不会想到的。 本来就是进去找个老朋友，抱大腿求招待，准备好吃好喝来着，谁会偷偷摸摸的？ 迪迪那是大摇大摆地进去，身边还有针神黄婆这种名人，大大咧咧地打听明月消息，要说没有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就是大黑都不信。 “那……那是为啥？”迪迪又有挠头的冲动了。 叶萧叹了口气，目光深邃地望向比奇城方向，道：“因为对方的目标不是你啊。”“不是俺，那是谁……”迪迪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反应过来了。 既然目标不是他，那自然只能是他亲哥叶萧了。 他卡壳了，叶萧的声音在继续：“这就跟我们捞鱼一样，大鱼没有进来，指定不会收网的，怕打草惊蛇啊。”迪迪明白了，知道叶萧要来个引蛇出洞，还真是非他自己进城不可。 明白是明白了，迪迪心里还是不舒服，嘀咕着“俺才不是小鱼，才不是草呢。”大黑听了一耳朵，白眼又翻起来了，敢情这憨货是为人家没对他喊打喊杀抱不平啊。 篝火旁一时安静了下来，谁都不说话了，只有“噼里啪啦”的燃爆声音还在继续响起，打破这难得的平静，恰似在比奇城上升腾而起的阴霾，打破了叶萧他们几个好不容易养出的平静心情一样。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得折腾。”叶萧最后说了两句，抱臂蜷缩起来，靠在石头上，在篝火辐射过来的融融暖意里面，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几个人里包括昭昭在内，全都是经历过各种波澜壮阔场面的，还不至于担心紧张得无法入睡，只是没有心情再折腾帐篷一类的东西，彼此依偎着，相继入眠。 迪迪回来得本就晚，再加上一番说话，夜本就深无可深。 叶萧几乎分辨不出自身到底是入睡了没有，还是仅仅闭了一下眼睛，东边日出第一缕的阳光就洒在了眼皮上。 薄薄的眼皮完全遮挡不住这样勃发的光亮，叶萧打了个哈欠，睁开了眼睛。 他们几个本就是互相依偎着，有一个动了，自然全都醒了过来。 大黑最惨，本来贪图暖和，挤在叶萧和迪迪中间，叶萧一起身，迪迪还糊着，庞大身躯一歪，将大黑给压到了下面。 登时就是一声“汪”的凄厉犬吠，这也就是大黑了，要是普通狗这会儿该闭过气去，早上这顿就可以吃狗肉了。 于是从宿营地到比奇城外的一路上，大黑就一直用幽怨的目光看着迪迪，奈何牛魔人神经粗大，完全没有察觉到。 眼瞅着比奇城雄伟的身躯一点一点地随着日出，用轰然之势，闯入了叶萧等人视野。 用不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就能进得城去。 “差不多了。”叶萧停下脚步，接过大黑放到肩膀上，就打算继续说在这里分开吧，靠得太近容易引得有心人注意，到时接应什么的提都不用提，留心被人包了饺子。 他话还没有出口呢，耳朵忽然颤动了一下。 不止是叶萧，迪迪、昭昭、大黑，齐齐颤动着耳朵，齐刷刷地扭头望向不远处的林子。 此处离比奇城不远，自然不会有什么密林，全是稀稀疏疏的小树林，一根成材的大树都没有。 在这种人烟稠密的所在，但凡长得像样，堪堪可以拿来做梁木或者家具的树，有一棵算一棵，全都别想幸免。 久而久之，比奇城周遭就剩下这些歪瓜裂枣，连视线都遮挡不住了。 隐隐约约地，叶萧他们可以看到衣袂的影子，好像有人在林中追逐。 他们几个停下嘴巴不说话了，周遭安静下来，那随风从疏林中传过来的声音，便清晰了不少，勉强能分辨出是什么内容？ “救~~救命~~命啊啊啊啊~~~~”那是一个女子呼救的声音。 “难道是……”叶萧神情有些古怪。 “……传说中……”迪迪想起了在饭馆、茶馆里打杂时候听到的那些传奇故事，哪一个英雄在刚踏上冒险征程的时候不得遇上个一出半出的。 “……英雄救美吗？”昭昭眼睛里闪着光，类似的故事在他们灵狐族的传说里也是好多的，她们族人一般扮演的是被救的那个。 只有大黑蔫蔫的，撇了撇嘴巴，在心里补了一句又不是黑黑白白的小母狗，有什么救头？ 叶萧他们互视了一眼，一起举步，向着疏林方向靠过去。 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林间已经看不到衣袂飘过的身影，追逐不是结束了就是跑远了。 倒是一声声“救命啊”的叫声，愈发地嘹亮，愈发地凄厉。 进入疏林中，短短的几步路里，叶萧他们在歪歪扭扭的树杈上就看到了好多撕裂的布条。 那些布条大都色彩鲜艳、轻薄，还有淡淡的脂粉香在随风飘荡，顽皮地钻入叶萧他们的鼻中。 几相映照，一个不雅的联想就在众人脑海里面浮现了出来。 昭昭终究是女孩子，自然见不得这种事情，一马当先地拨开前面灌木。 下一刻，那求救声的主人，大家想象当中的一幕，便映入了眼帘。 “好吧，果然是传说中，每一个英雄踏上冒险征程必备的桥段。” 第六百九十五章 继续，不用管我们 十余丈外，一棵歪着脖子，长相扭曲，让人无比怀疑长成这样应该是在盆栽里，而不是在自然中的小树上，绑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跟那棵歪脖子树正好相反，那个女人被用她身上衣服撕扯出的布条绑在树上，好死不死地绑成了无比羞耻模样，该凸出的无比凸出，该凹陷的十分凹陷。 女人面容姣好，身段妖娆，呼救声嘹亮悦耳，陡然看到叶萧等人出现时候，一双丹凤眼惊喜得发出了亮光。 亮得让人心痒痒。 在女人对面，背对着叶萧等人，一个歪脖子，瘸腿，高低肩，骨瘦如柴的男人，正在急吼吼地要褪下裤子。 “救命啊~~~”看到救星出现，女人叫得更欢了。 歪脖子男人后脑勺自然没有长眼睛，再说了，这种关键时刻，对方衣服脱得差不多，又给绑到了树上，就差最后一哆嗦了，他哪里顾得上耳听八方？ “叫吧，叫吧，你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歪脖子男人裤腰带似乎有些难解，话都说完了，裤子愣是没能褪下来。 在他后头一一从灌木丛里走出来的叶萧等人，默契地翻了翻白眼。 这台词忒熟悉了点。 一般在话本里传说中，说这话的全是反派，然后没一个活到下一话。 叶萧他们心里面正吐槽呢，歪脖子男人又说出了另外一句经典台词：“你越叫，哥哥就越兴奋。”“你倒是叫啊，桀桀桀~~”这些话落到叶萧他们耳中就是用来吐槽的，听在那个被绑在树上呈羞耻模样的女人耳朵里，简直就像是沸水泼入了滚油当中，哗啦一下喊起来的声音顿时就高了好几个度。 “救命~~救命~~求求你们救命啊~~~”其声如利箭，扎得叶萧耳朵疼，他忍不住用手指塞进耳朵眼里，半掏半堵。 从白日门城起出发冒险到现在，总算捞到一回跟话本里一样的表现机会了，迪迪叫一个激动，挽起袖子抡圆了胳膊就要上。 他步子刚要迈出去，一条胳膊就被拽住了。 迪迪没敢发力，连忙停了下来。 会这样干的除了叶萧没别人，迪迪就怕一发力叶萧给飞出去。 一扭头，他果不其然看到叶萧正用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另外一只手也没闲着，叶萧拽住了同样想往外冲的昭昭。 迪迪都忍不住要上去逞英雄，别说身为女人的昭昭了，完全不能忍啊。 除了两只手，叶萧还抬起了一只脚踩了大黑身上，将想要扑出去一起凑热闹的大黑给踩得严严实实的。 刷刷刷地，迪迪、大黑、昭昭，三对招子六道目光，聚焦到叶萧脸上，编织出了一个大写的问号来。 ……多好的表现机会啊，怎么不让上呢？ 面对他们疑问的目光，叶萧眉头一皱，皱出了大写的无奈，叹息一声道：“全都乖乖呆着。”他能不无奈吗？ 刚那一瞬间，叶萧一个拽三成，要不是反应及时，那就是三道离弦之箭啊。 “哦~~”虽然不明白，迪迪他们还是乖乖地收回了冲出去的脚，眼巴巴地看着。 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如此诡异的姿态，顿时吸引住了被绑在树上那个女人的注意力，连“救命”就忘了喊。 那个歪脖子男人扭过头来，双手提着半天都没有能解下来的裤子，脑袋就像是好久没有上过油的木门，艰难地回过来看向叶萧他们。 这一个施暴的，一个被施暴的，一齐看过来，迪迪、昭昭他们脸皮薄，有一种说不出的迷之尴尬。 叶萧倒是泰然自若，冲着施暴者与被施暴者挥了挥手，脸上堆着阳光灿烂笑容，热情地道：“没事，你们继续，不用管我们。”……没事……继续……不用管我们……女人和歪脖子男人，齐齐愣住了，就像是戏台上正对词呢，然后两个人一起忘词了一样。 比起迪迪他们还要尴尬。 这叫没事？你哪只眼睛看到没事的？ 继续，还不用管你们，你们这是想要围观、观摩、学习一下还是怎么地？ 叶萧说起来是自然而然，迪迪他们在身边听得浑身不对劲，心中无比叹服，这个耻度，没谁了。 叶萧表现出这般姿态，迪迪、昭昭他们反倒是安下了心来，彻底没有往外冲的心思了。 他们再迟钝，也猜到里头肯定有猫腻了，不然叶萧不能是这个反应。 一息，两息，三息……好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 叶萧他们双手环抱在胸前，一条腿抖啊抖的，真真地进入了看戏状态。 两个演员呢？他们依然保持着好几个呼吸前的样子，都不带动弹的。 这就差头顶上飞过一只“呱呱呱”叫的乌鸦，最好再落几滴鸟粪，便更加应景了。 好家伙……迪迪眼睛霍地一下瞪圆了。 看这情形，都不需要猜，迪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摆明是有人下套啊，就等着他们呢。 迪迪怒火上得快下去的更快，转念间就脑子里就被疑问填满了。 “俺们要是冲上去，他们想要怎么办呢？”“在这里围杀？”迪迪的猜测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试问在海狩祭上那么凶险的情况，那么强大的半兽人，都没有能够围杀得了他们，顺带还被反杀了一波。 这处疏林情况，最适合躲猫猫，想要在这里围死人，不是一般的难。 迪迪想来想去，以他的脑子，愣是没有能想出对方想干嘛，习惯性地将求助目光投向了叶萧。 有事不懂找亲哥，这招迪迪屡试不爽。 叶萧不知是收到了迪迪的探寻目光，还是兄弟两心有灵犀，适时地开口了：“你们不继续了是吧？”歪脖子男人连连摇头，绑树上的女人连连点头，全是一个意思。 这没法继续！ “好。”叶萧放下抱在胸前的胳膊，解除了看戏模式，朗声说道：“那就出来吧。”丹田发声，道力涌动，其声悠扬，远远地传了出去，惊动了叶萧他们身后以及左侧林中趴窝的鸟儿，腾腾腾地飞了起来，盘旋在林子上空。 “呦，还分成了两拨人。”叶萧笑出了声来，抬起下巴，点了点正前方与右侧的林子，淡淡地道：“都出来吧。” 第六百九十六章 传说的王老，她叫王大锤 疏林之中，鸦雀无声。 叶萧的声音越传越远，为稀稀疏疏的枝叶所吸收，终至不闻。 被绑在树上的女人和歪脖子男人全是一脸见鬼了的表情，震惊地望向叶萧。 迪迪和昭昭分别将目光投向了叶萧所指的两个方向，连鸟儿都没有看到一只。 迪迪正想回头询问了，咯噔一下，反应了过来。 “连鸟儿都没有一只，这不对啊。”他想起叶萧声音远远传出去时候，惊起的只有左侧和身后的鸟儿。 其他两个方向总不能是鸟儿看不上，撂荒吧？ 迪迪眯了眯眼睛，仔细一看，找到了。 在两处疏林的上空，零零散散的鸟儿盘旋来去，落不下来，委委屈屈的叫声依稀传来，好像在哀怨睡到半夜被人惊醒，有窝回不去的憋屈。 不用说，两处林子里藏着人，还不是一个两个，是一群人。 “这是有埋伏？”迪迪摸着后脑勺，摇了摇头，“不对啊，哪里有埋伏只埋伏两边的，不是应该围起来狠狠地揍吗？”“这种埋伏法，俺们掉头就跑他们就只能在后头吃灰呀？”迪迪百思不得其解，老规矩，有问题，问亲哥。 旋即，他发现不用问了。 叶萧看两处林子里都没有反应，乐了，摇头失笑道：“你们不出来是吧？敢情还觉得设计得挺好，我在诈你们是吗？”“不知道这个计划是谁设计出来的，这不是脑袋有坑吗？”叶萧说得开心，没有发现有人的脸已经黑如锅底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天刚亮多久，怎么会有一个漂亮姑娘穿着诱人犯罪的衣服，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点时间从比奇城里往这赶都不太来得及。”“不要告诉我这是一个住在附近的村姑啊？”“噗嗤”一声，迪迪和昭昭笑场了。 那姑娘身上衣服的款式、材质，能是村姑吗？至少也是比奇城里的有钱人家才置办得起。 说完了被绑在树上的女人，叶萧摇头叹气，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指着歪脖子男人道：“还有你，要带而已，能有多难解，你这是要折腾到天黑吗？”“有本事有功夫把人绑成这样，没本事解腰带？”叶萧冷笑地指着绑在女人的绳子，继续道：“这花样，快赶上捕鱼的结网了，好手艺。”他不说迪迪还没有注意到，之前只顾着要完成传说级桥段，没细看。 仔细一看，迪迪顿时脸红如猴屁股，一股股燥热之气往外冒。 绑得叫一个艺术啊，该凸出的凸出得吓人，该纤细的弱柳一般，这才是真正的诱人犯罪，手艺活儿。 叶萧一番话说完，被绑在树上的女人，歪脖子男人，两人面面相觑，脸上红的红，黑的黑，反正都不怎么好看。 这还没完。 叶萧意犹未尽地砸吧了下嘴巴，继续道：“来了，让我猜猜你们这是要玩什么？”他环顾了一圈子疏林，摸着下巴道：“看你们这架势，明显不是想围杀我们，真要想那么做的话，这点阵仗，不够！”“那是什么呢？”叶萧说话时候，迪迪眼皮都眨一下，无比地专注听着，他好奇好久了。 “既然不是围杀，那么唱这么一出戏，不是想混个人到我们身边，就是想要个引子或者由头，来把真正的目的抛出来。”“如果只是为了混个人到我们的身边，犯不上埋伏这么多人，还增加暴露的风险。”“那就是后者了。”叶萧说话时候，既不看向被点破后僵硬到现在的男女，也不望向两处明显藏着人的疏林，摸着下巴呈思考者模样吧。 他没有察觉到，话说到这里，不管是那对男女还是林子里，一道震惊的目光望过来，落到了他的身上。 迪迪他们不是当事人自不觉得，那些真在局中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叶萧抽丝剥茧，越来越靠近真相，那种震撼有多强？ “既然是后者，那我猜你们是想这样。”叶萧霍地抬起头来，一指前方男女所处的空旷处。 那里除了一棵歪脖子树用来绑人外，空荡荡的一片。 “我们一冲过去想要英雄救美，前面或者右边就会冲出一拨人来，估计一个个满脸横肉，肌肉发达，不是光着脑袋就是留着大胡子，手上再拎着刀子，喊打喊杀地冲过来。”叶萧一边说，一边带着笑意，感觉就像是在布置一出戏文。 “能不能打不重要，关键是要能唬人，对不对？”叶萧笑得摇头晃脑地又补充道：“不能真打起来，一来十之八九打不过我们，二来那不就坏菜了，还折腾这么多干什么，直接把人一围硬刚好了。”“我猜他们杀出来后，就跟这位歪脖子的裤腰带一样，光嘴炮放狠话，就是不动手。”“然后呢，该另外一拨人上场了，一副来解救这女人的架势，顺带着救了我们。”“假打一场，赶跑坏人，再顺带着以半个救命恩人半个帮手的姿态，邀请我们去什么地方……”叶萧话说到这里，被绑在树上的女人和歪脖子男人已经满脸见到了一群鬼的样子，两处藏着人的疏林中枝叶在哗啦啦地响，好像好多人被震得顾不上隐藏发出了声音。 叶萧顿了一顿，收起笑容，神情沉凝地道：“……或者是，见什么人？”“我说得，对吗？”他一样是对着两处明显藏着人的林子里说话，可这回却不是对着空气了。 在叶萧说出最后那一番话的几乎同一时间，两拨人分先后，从两处林子里走了出来。 “刷”地一下，迪迪等人目光先聚焦到了前方，果然看到一群恰似叶萧形容的，一看就很能唬人的彪形大汉，走了出来。 他们或是满脸横肉，或是刀疤外露，或是纹身张扬，全都长刀在手，在阳光下耀眼得白茫茫一片。 要是在叶萧道破之前，乍看到这么一群货，就是胆肥如迪迪也会正色一下，毕竟看着挺像那么一回事。 可是这会儿，别说迪迪憋不住笑了，就是那些司职吓唬人一个个也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不仅不吓人，反而看起来有点蠢萌蠢萌的。 另外一头，果然是一批完全不同打扮，全都看上去憨厚朴实的矿工打扮，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老实人模样。 叶萧猜是猜到了，真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俊不禁，这真是套路模板啊，一正一邪，全都看脸。 “你说的不错。”一个声音在场中响起，打破了尴尬。 “全对。”“我们没有恶意，就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咦？”叶萧吃了一惊，望向声音来处。 他猜对了这件事情，撑死了窃喜，自然不会吃惊。 叶萧吃惊的是声音的主人。 这是他没有猜到的。 能在这个时候说话的，自然就是这场戏的主导者，在场中地位最高的带头人。 叶萧知道会有这么一个人，只是没有想到——是她！ “啪”地一声，绳子坠地，被绑在树上的女人揉揉胳膊揉揉肩，狠狠地瞪了歪脖子男人一眼。 歪脖子男人再没有刚才淫笑时候的气势，低头塌肩膀，跟只鹌鹑一样低眉顺眼地一边儿去了。 “怪不得他的裤腰带死活解不开……”叶萧等人“哦”地一声，全懂了。 敢情不是真解不开，是不敢解。 那个被绑在树上的女人，就是这批人里面的上位者，真要在她面前露出了那、话儿，回头女人想起来，觉得辣眼睛了，气上来给切了怎么办？ 为了下半生的幸福着想，歪脖子男人恨不得裤腰带长进肉里，哪里敢真解？ 叶萧懒得再看那个小聪明的歪脖子男人，转而将目光落到女人的身上。 没有了绳艺的衬托，这女人看起来就没有那么惊心动魄，诱人犯罪了，反而有一种很淳朴的气息，小家碧玉一般。 在她说话的同时，自有手下拿来一件灰色的衣服，披到了女人的身上。 衣服灰蒙蒙的，好像落满了尘土一般的颜色，披在女人身上倍增了其英气。 “要见你们的是我的义父。”女人顿了一顿，在说出后面名号的时候，带出了肃然之色：“老王！”叶萧眼角余光瞄到，“老王”二字传入耳中后，在场除了他们一方，其余的人全是肃然起敬一般，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这就是威信，这就是尊敬！ 叶萧不无羡慕地点了点头，旋即反应过来这位“老王”是何许人物了？ 海门城里那些呼啸成群的帮派分子，对这个“名号”是何其的畏惧如虎？ 即便是明月这样的比奇贵女，提起这个帮派头子一样带着几分敬佩。 他是矿工出身，是比奇城内外所有矿工的老大，是比奇城最大帮派的主人。 他不改本色，为比奇城里最底层的矿工们排忧解难，庇护着他们不受贵人欺辱，劳有所得，奉行了多年。 他为人谦逊，每逢人以“老大”称之，总是摆手笑道“叫我老王”就是了。 久而久之，他的本名再无人知道，只知道比奇城里有一个了不起的老王。 这几乎是跟沙巴克城主一样的大人物了。 叶萧被震了一下，旋即心情平复下来，一直注意着他表情的女人都没有察觉。 “堂堂老王想见我，犯不上用上这种手段吧？”“该不会是你的主意吧？”叶萧含笑问道。 女人脸上神情顿时不自然了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叶萧叶兄弟，恳请赏光，移驾一见。”她话说完，叶萧没有马上回答，迪迪等人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明显“老王”这个赫赫称号，对不是帮派分子的他们而言，算不上有多大的分量。 女人安排的那出戏是低级了一点，察言观色却是顶级，见状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焦急之色，心中大乱：“是了，要是没有我多此一举，想要拿捏住叶萧他们，说不定还能请得动。”“现在有了不愉快，他们可能还会觉得义父有歹意，不愿意去的话那就惨了。”女人想到义父失望摇头的样子，心中更乱了，连忙解释道：“叶道长，义父向来平易近人，从不拿大，本来是想亲来与叶道长相见的，只是……”她顿了一顿，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每年这个时候，义父都会在矿洞中不出，祭奠缅怀当年一起在矿洞下挣命的老兄弟。”“所以，拜托了叶道长，请移步一见。”女人极其男儿化地拱手为礼，将自身摆得极低，语气极客气，极力地想要弥补之前留下的坏印象。 叶萧莞尔一笑，摇了摇头。 他其实并不是拿捏，也不是觉得去见了这位“老王”就有多屈尊。 叶萧对跟那位老王见面，充满了期待。 倒不是人格魅力，名声什么的虚的东西，而是叶萧想要借用老王在比奇城里三教九流的势力，找出明月失踪的真相来。 老王这样的比奇城地下之王，只要发个话，比奇城里哪家闹耗子，哪家的狗能拿耗子，都别想瞒得过他。 叶萧本就想答应下来，女人后面说的那一番话，更是让他动容。 “祭奠缅怀当年一起在矿洞里面挣命的兄弟们吗？”叶萧想起来据说这位老王在没有发迹之前，可不就是矿洞里面的矿奴嘛，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受到矿工们如此拥戴，这是真正的自己人。 “好啊。”“头前带路。”叶萧干脆利落的话一出，女人整个人都怔住了，很是大口呼吸了几下，得救了一般的想法。 她本来见叶萧摇头，以为没戏了，没想到是截然相反堪称惊喜的回答。 “好好好，请道长跟我走。”女人一副生怕夜长梦多的样子，忙不迭地一挥手，众人散开，她与其中几个一起，在叶萧他们头前带路。 ……什么时候就变成道长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前倨后恭吗？ 叶萧心中暗笑，尤其是在被叫做“道长”时候，浑身鸡皮疙瘩都要站起来了，忒不习惯。 看着女人在前方摇曳生姿的步态，盈盈正堪一握的腰肢是，叶萧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自不是看上了这个女儿，而是想起了女人前倨后恭，以及误会不去时候的惶恐焦急。 那是不是作伪，叶萧自信还是能看出来的，全是真实不虚。 “看来这个老王能名震比奇，不是没有道理的，盛名无虚啊。”“不管是魅力还是恩情亦或者是暴力，能让下面人对他的意志如此上心，其手腕能力可见一般。”叶萧沉吟着，也不去看路，就跟在女人后面前行。 走着走着，他冷不丁想起了一个问题，脚步不由得一顿。 “道长？”女人第一时间察觉，停下来跟叶萧并肩，试探地问道。 ……又来。 叶萧一阵无语，抚了抚胳膊，牵丝道袍下面的胳膊上全是鸡皮疙瘩，恶寒一样的感觉。 “还是别叫我到账了，叫我名字吧。”叶萧强调了一遍，看着女人问道：“失礼了，忘记问姑娘高姓大名。”原来他刚刚想起的是这个。 女人先是松了口气，还以为是什么幺蛾子了，敢情是想起来忘问名字了。 继而，她脸上变色，一阵青，一阵红，又一阵白，看得近在咫尺的叶萧眼皮狂眨，从未见过有人脸色能变化如此。 这下叶萧愈发地好奇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变脸半天，对上叶萧目光，女人知道逃不过去了，用“死就死吧”的语气飞快地道：“我从义父的姓，叫‘王大锤’。”……王……大……锤！ 她叫王大锤！ “噗嗤~~”想憋没憋住的笑声爆出，王大锤王大姑娘在前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紧接着走得愈发地快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地下一个坑，地上一座山 自从得知了“王大锤”的真相后，叶萧他们一行人与老王下属以王大锤姑娘为首的这些人关系，陡然变化。 说话也带笑了，凝重也消散了。 后遗症就是王大锤姑娘从此跟叶萧他们说话就不敢用正脸，一直拿侧面对着。 没办法，只要正面想对，她总能从叶萧等人脸上看到忍俊不禁的神情，一副憋笑憋到便秘的样子。 每当这个时候，王大锤整个人都不好了。 私下里，叶萧与迪迪窃窃私语：“看来这个老王还真是发达了不忘本分啊，给个干女儿取名字，还是锤子铲子的，实在人呐。”这主要是叶萧的说法，迪迪表示赞同，昭昭强烈反对。 昭昭的看法就是三个字：多大仇？ 她这三个字冒出来，叶萧等人顿时又想笑，没好意思，憋得险些内伤。 没用多长时间，在王大锤恼羞成怒也不管别人能不能跟上的加快步伐下，他们一行人绕过比奇城，到了城外一处所在。 此处距离比奇城不远，却俨然是另外一个世界，骤然到此，迪迪几乎以为是回到了苍月岛上。 一水低矮的，黑黝黝石头堆砌起来的屋子，跟不远处比奇城高大雄伟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 石头屋子前后堆满了黑乎乎的煤石，稍远一点空旷处更是堆成了一座煤山。 有一个个妇女、孩子，穿着补了又补的褴褛衣裳，背着比人还大的筐，艰难地在煤山上立住，往背后的筐里捡着煤砟子。 叶萧是海边长大的孩子，迪迪、昭昭亦然，大黑压根就是一条狗，有一个算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矿洞矿工之类的，看着眼前景象一阵费解。 费解的同时，他们倒是解开了一个疑问。 王大锤一个女孩家家，有这么一个“多大仇”名字还可以理解，毕竟这个是当爹的做主，她说了不算。 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穿得灰头土脸的又是给谁看？ 王大锤肯定是不能买不起漂亮衣服，之前那身扯成条条的可不便宜。 再对比下撑死了几个铜板一件，这会儿还搭在她身上的灰蒙蒙外衣，不要太鲜明。 叶萧心里一直犯嘀咕，路上想问来着，没好意思，这不当面嫌弃人不会穿衣服嘛。 到了这地方，不用问他也明白了。 整片天，整块地，中间的空气，所有的所有，全是灰蒙蒙的一片，仿佛是雾霾永久地笼罩在了这处所在。 叶萧观察了一阵，便心中有数了。 这自然不会是什么雾霾，完全是矿石开采的粉尘，以及燃烧煤炭的黑烟，混在一起产生的效果。 在这种环境下，也只有脏不脏都是一个颜色，耐脏到无穷大的灰蒙蒙衣服适合穿。 不管洗得再干净都没有用，出去走一圈子，能抖出埋脚背的厚厚一层灰来。 叶萧看得入神了一点，脚步变慢，到了这个地方，王大锤自然了不少，与叶萧并肩而立，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清楚他在看什么后，笑了笑道：“叶兄弟，你没有见过这个吗？”叶萧老实地摇头。 王大锤指着那座煤山道：“这些都是不合格的煤矿石，纯度不够杂质太多，烧起来也不好。”“好的煤矿都被卖到了城里面，对了，还有那四根彻夜燃烧的通天火柱。”“比奇城里家家户户，每一个通天火柱，上面烧的每一块煤，全是这些人用双手从矿洞里面捧出来的。”王大锤说得动情，叶萧连连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其实心中一片平静，全无波动。 什么“双手从矿洞里面捧出来的”，这完全就是煽情。 就刚刚那么一会儿功夫，叶萧就没少看到各种采矿挖矿的工具，从矿镐到推车，一应俱全。 不过随着王大锤不住地往下说，渐渐地，叶萧亦不由得为之动容。 比如那座煤山。 上面的煤砟子全是杂质，通天火柱上用不了，比奇城里的家家户户看不上，只能堆在一旁，渐渐地就堆成了一座山。 家家户户当矿工的这些人家，每天都是在煤山上捡煤自用，比奇城里的老爷嫌弃，他们不嫌弃。 这也是这片区域灰尘厚到蒙蒙一片的原因之一。 想到家家户户采煤，却又家家户户只能烧煤砟子，一股浓浓的讽刺味道就呼之欲出了。 叶萧深深地看了王大锤一眼，心知这个女人还是在动心思，想要在跟老王见面之前，先在他的心里面种下种子。 想到这里，叶萧不由得摇头，跟那位她的义父——大名鼎鼎的老王相比，王大锤还是太嫩了点。 叶萧意兴阑珊，不想再多说什么，好在王大锤想说的话也说完了，恭敬地道：“老王就在矿洞天坑中恭候叶兄。”话说完，王大锤带着手下一起躬了躬身，散开退去了。 顿时，四下里除了叶萧一行人外，再无外人。 迪迪扭了扭脖子左顾右盼，被人前呼后拥了一路，陡然空旷起来，还有点不习惯。 “这是示之以坦荡，表示没有歹意。”叶萧淡淡一笑，带头向着所谓的矿洞天坑方向走去。 刚刚王大锤为了种下个种子，没少解说周遭情况，其中就包括了矿洞天坑。 矿洞天坑所在距离比奇城更近，差不多就是在比奇城脚下。 那里是比奇城周遭最早的矿洞，也是比奇人族来到玛法大陆后，开采的第一处矿洞。 那处矿洞经过数十年的开采，生生将一座山挖没了，又在地下挖出了一个深达数百丈的大坑。 大坑从上面望下去深不见底，简直不像是人力所能达成，堪称天坑。 天坑之下，还有矿道四通八达，数十年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多少塌陷了又多少继续深入，除去老王这样跟着天坑一点点深入的老矿工，再没有人能知道了。 传说中，这个天坑里甚至有矿道直通比奇城内，真要逼急了，矿工们造反起来，分分钟出现在比奇贵人们的卧室。 至于这个传说究竟是真，还是老王为了帮派利益，特意放出了恫吓那些比奇贵族的，就没有人能知道了。 叶萧他们要去的天坑，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地下挖出了一处天坑，地上堆出了一座煤山，可以说王大锤成功了，叶萧他们不由得对以老王为首的矿工们心生敬意。 天坑所在一目了然，叶萧等人还是多绕了点路，方才寻到了王大锤所指的，能安全下矿坑的唯一方式。 在天坑边上，有一个复杂的木头结构矗立着，乍看有点像是码头上常见的龙门吊，又像是一个挂着铁索的木头箱子。 上面粗大的木材明显涂着漆料，一样掩盖不住岁月痕迹，一寸寸龟裂的纹路，就好像是老人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让人怀疑它是否还有当年之勇。 在木头结构边上，的确有一个老人，老得就像那些木料，脸上手上，所有曝露在外的皮肤不仅仅是皱纹，而是密密麻麻树之不清的龟裂。 每一处皱纹，每一道龟裂，仿佛都填满了煤砟子一样，给人以一种永远也洗不干净的脏兮兮感觉。 看到这个老人，叶萧感觉就像是看到矿工镇变成了一个人，活转了过来，想来真要是出现了那种情况，那么就当是老人这般模样。 这明显就是一个老矿工，兴许是跟老王一样资格，甚至比他还要老的矿工。 叶萧带着迪迪等人上前，拱手行礼，礼貌地唤了一声“老人家”。 他没有说目的，提到老王，相信这点事情王大锤当是早就交代好了才是。 叶萧等人走到面前，老矿工才迟钝地抬起头来，眼中白茫茫一片，脸上全无表情呆滞，天知道看到人没有，听到声音了没有？ 很快叶萧就知道，老矿工听没听到看没看到不重要，他已经开始操纵机器了。 老矿工动作极慢，极稳，兼具了无比的迟钝和无比地稳定。 木头箱子打开，叶萧他们探头一看，里面正好可以站住四五个人的样子，再多便塞不进去了。 旁边铁索连着绞盘，就靠着这个一点点把人放下去，再一点点把人拉上来。 在踏入木头箱子的前一刻，叶萧还在纠结中是不是把迪迪留上面别下去的话，嫌他太重了。 一不留神这个老机器撑不住分量往下面一掉，那就真是全玩完了。 想了一想，叶萧还是没有将迪迪踹出去，而是拎住大黑的顶瓜皮，不顾其抗议将其拎在了手中不放了。 “真要掉下去，就让大黑变身，好大一个肉垫，我们应该摔不死。”叶萧如是想着，顿时安全感爆棚。 至于大黑会不会摔死，他倒是全不担心，假假也是一头神兽，没那么容易死……吧……大黑零星半点地通过神兽召唤秘法形成的联络中，感受到了叶萧的心意，登时大恐，小胳膊腿一阵乱蹬，用行动抗议。 叶萧直接拿巴掌说话，用暴力镇压，大黑只好饱含着热泪屈服了。 他们几个在木头箱子里缓缓地下坠，“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绝于耳，时不时地还能听到有石头崩碎，哗啦啦如暴雨般坠落的声音。 几百丈的深度说来夸张，可要换成平地用步行的，也用不了一刻钟的功夫。 更何况是绑着铁索下坠，再是缓慢，也比人步行来得快。 半刻钟左右，就在叶萧镇压完大黑后不久，“嘭”地一声，慌得叶萧等人连忙扶住木头箱子，反应最大的叶萧险些就将大黑扔下去命令变身了。 那声音却不是木头箱子坠落，而是安全地着陆了。 “嘎吱”一声，门打开，叶萧等人走出去。 抬眼一看，包括叶萧在内，所有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这是堪称是神迹一般的伟力。 抬头上看，如在深井中眺望着天穹，哪怕明明知道真相，依然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天就只有那么大。 左右张望，一个个矿道入口好像是一张张大张着的蛇口，无法言述的，属于地底的气味从中涌出。 无法数清楚到底有多少的矿道在延伸，叶萧只是在脑子里想了想，便觉得骇然而头痛。 在他看来，这俨然就是一片立体的蜘蛛网，是另外一个神秘的地底世界。 叶萧只是扫了一眼，便克制住了心中好奇，将目光投向了天坑底部的正中。 那里，有一个老人的身影，负手而立，时而抬头看看天，时而低头看看地，似在巡视着领地，又好像在看顾着陵园。 “就是你要见我？”叶萧向着老人走过去，靠得近了，吐气开声问道。 他的声音在四面矿洞高壁上来回碰撞着，盘旋着，发出隆隆之声，好像千万个叶萧在齐声呐喊一样。 在叶萧身后，迪迪、昭昭、大黑，齐齐做出了捂耳朵的动作。 尤其是迪迪，还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喂”了一声。 声音不大不小，跟平时一般无二，全无叶萧那般群山轰鸣，震耳欲聋的效果。 ……这是什么鬼？看不起牛吗？ 迪迪刚在肚子里吐槽了一声，昭昭连带着大黑就一起翻了白眼，各自用小手和爪子捅了迪迪一下。 吸引了迪迪注意力后，昭昭和大黑齐齐向着叶萧和那个矮小佝偻老头所在的地方一指。 “哦~”迪迪做出了恍然大悟状。 定睛一看他就发现了，叶萧和老头所在的地方，正好在这个深不可测的矿洞正中央，脚下大地略微地突起，好像是堆出来的一个平台。 迪迪粗线条归粗线条，不代表没脑子啊，转念一想，再瞪大了牛眼睛扫了一眼左右环绕着矿洞底部的矿坑入口，顿时明白了过来。 原理不清楚，但显然那些呼呼进出风声的矿坑入口，连带着深不可测的矿壁，环绕着矿坑最中心叶萧他们站着的地方，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地势。 他们这边的小动作，完全没有能吸引叶萧和老头的注意。 叶萧在看到老头背影的第一眼起，心神就为之牢牢地吸引住了，仿佛那个小小的身躯里隐含着强大的力量，让他移不开目光一般。 老头背着双手，抬头望天，看得是如此地专注，像是能从井口般的天穹上，看出什么奥秘似的。 隐约地，叶萧还能从老头的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毕竟时间隔得不长，他马上反应过来，是天坑边缘那个负责接送的老人。 眼前这个老头，一样的佝偻，一样的沧桑，只是多了几分雍容与平和，而不是如天坑外那个老人一样，呈现出一种被生活和过往折磨得麻木不仁模样。 好半晌，老头终于转过身来，冲着叶萧一笑，招了招手。 老头脸色黝黑，脸上满是风霜的痕迹，每处褶子里都往外透着股尘土的气息，好像刚从最深的矿坑里面爬出来一样。 叶萧看着这个老头若有所思，略点了点头，上前几步，与老头并肩而立。 “老人家……”叶萧刚一开口，老头就连连摆手，脸上笑容不改，充满了谦逊的口气道：“别别别，要是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老王’好了。”……果然是他！ 叶萧，以及拖后了好几步的迪迪他们，耳朵全是一竖。 老王这样的称呼，太过一般，在白日门城的大街上一声喊，至少有几十个回头的。 要是放到比奇城这样的玛法大陆最大城市，乃至于整片大陆上，那更是多不胜数。 然而，在比奇城里，这个每个音节都带着泥土气息的称呼，却代表着强大的力量和势力！ 想到明月的失踪，叶萧收拾情绪，笑问道：“可是传说中，比奇城的白天是贵人的，晚上是老王的，那个老王？”叶萧侧了侧头，一边打量，一边说道，语气中有几分调侃，几分恭维，冲散了一些初见面彼此打量的陌生感觉。 老王依然是笑眯眯的，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老王就是老王，没其他名头，其他意思，姓王的老不死罢了。”……好吧。 叶萧嘴巴一撇，心想真那么想的人，估摸着早就被埋到不知多深的矿坑里去了吧，这是不想接茬啊。 他都想好了，要是老王回一句“都是兄弟抬爱”什么的，叶萧就准备顺杆子爬请托帮忙了。 只是不出意料的是老王果然是老而不死，滑不留手，半点话头都不给。 对此，叶萧倒是没有太大失望，耸了耸肩便是，本就是一点侥幸心理而已。 比奇城外的矿掘了数十年，坑洞深深，九曲十八弯，天知道里旮旯角落里埋着多是比煤还要乌漆墨黑的东西。 除了面前这个笑眯眯的老王外，估计没有人能弄清楚了，这样的人，他的便宜可不是好占的。 “你找我来是？”叶萧话刚出口，霍地察觉到了什么，猛抬头。 除却好像早早就在等待着什么的老王外，迪迪等人皆是下意识地做出了与叶萧一般无二动作。 在他们抬头后，便见得一个小小的黑点出现在天坑顶上，飞速地变大。 不，是飞速地坠落下来。 短短数个呼吸间，小小黑点就放大到了一人大小，正是一个人的模样，全无知觉地翻滚着，“嘭”地一声，砸在了矿坑底部。 那一瞬间，叶萧他们瞳孔忍不住收缩了一下。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下来，别说是血肉之躯了，就是生铁铸成的铁人，也要砸得破碎。 那人在砸在地上的瞬间，就四分五裂，烂肉一般，只有血水飞溅。 惨不忍睹。 叶萧在不成人形的尸体上，勉强只能分辨出坠落下来那人头上似乎带着红色的头巾，余者就分辨不出来了。 不过这么长时间来，战斗无数，见惯死人，叶萧他们还是能依稀判断出，这人怕是在坠落下来之前，就是一具尸体了。 “稍安勿躁，等等看看。”老王一副早有预料模样，用淡定无比的语气说道。 等？ 等什么？ 叶萧脑子一转，没有问出来，只是默默地站在老王身边，静静地等待着。 老王既然在此处等着见他们，答案早晚会揭晓出来，倒不用急于一时。 在沉默当中，时间本来要嘛走得飞快，要嘛凝滞缓慢，偏偏这会儿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等人，全都没有类似感觉。 “嘭！”“嘭嘭！”“嘭嘭嘭！”“……”一具具尸体被抛下天坑，陨石一样地砸在天坑底部，几乎就要让人产生错觉，他们会接连不断，一直到把这个天坑填满为止。 从一开始的一惊一乍，到后面的麻木如老王，叶萧等人渐渐地连头都不抬了，声声闷响，就如一声声的计时。 一样的是死后被抛入天坑，一样是破麻袋般惨不忍睹死状，看得多了，叶萧等人渐渐地看出了不同来。 总的来说，坠入天坑的尸体大致分成两类。 一类红色头带束发，一类灰色头巾裹头，无论是红与黑，落在叶萧眼中，全是被鲜血浸染出的颜色一般，散发着一股血腥的气味。 “叶兄弟，你们知道他们是哪方的人吗？”老王毫无征兆地开头。 叶萧隐隐地有了一些猜测，却没有说出口来，只是还以探究的目光。 老王也不以为意，或者说是原本就没有不打算从叶萧的口中得到答案，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他们一半是我的人。”“另一半是沙巴克城主的人。”“哎，终究，都是，比奇人！” 第六百九十八章 野心家，明月，老道士 “终究，都是，比奇人！”老王的声音在幽幽地回荡着，向着天坑外传出，越是回荡，越是响亮，终成隆隆之声，如矿坑在怒吼。 叶萧、迪迪他们，不由侧目。 为的不是其声隆隆，而是在说出“终究都是比奇人”那句话时候，老王现出的悲天悯人神情。 不是哀己方儿郎之死，也不是怨恨仇视敌方，是一视同仁的悲天悯人。 “叶兄弟，还有诸位，老王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如何？”老王背负着双手，抬头望天，怅然出声。 叶萧耸了耸肩，抬手做了一个“你说”的手势。 人都这么说了，还能不让人说吗？ 叶萧一向觉得这么说话的说的全是废话，脱裤子放屁嘛这是。 不过难得的，叶萧也好，迪迪他们也罢，倒全都对老王接下来要说的故事来了兴趣。 约在天坑这么特殊的地方见面，又让他们见识了一番天坑抛尸的惊悚震撼场面，铺垫了这么久，老王讲出来的故事该不会让人失望才是。 果不其然，老王的故事刚刚开了个头，叶萧他们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露出了全神贯注的神情……老王在还是小王的时候，并不是比奇行省的人，而是出生在盟重省，长大在沙巴克城。 后来，前任沙巴克城主战败，新任沙巴克城主上位，他们一家人便被遣送到了比奇城。 那时候比奇城外的矿洞正在如火如荼地开采着，无比缺人，老王一家便是被发配到了矿区。 在来的路上，老王的家人病的病，伤的伤，最后活着抵达比奇城的就只有老王一人。 还是少年的老王从此开始用瘦削的肩膀背起一筐筐的沉重矿石，用稚嫩的双手挥起矿镐……具体的故事里，还有不少悲情，不少沉重，如在路上父母是如何一个个地病死，幼妹是如何的在他拼命保护照顾下，艰难地活到了比奇城外，却被贵族少年奔马撞死……又如，同行的叔父辈，同辈们，是怎么一个个累死在矿坑里，尸骨也埋在其中，兴许多少年后，会被下一代的矿工当做矿产挖出来。 再如，他又是如何不甘被压迫，看不过眼矿工们活成狗的样子，一步步地挣扎拼搏，成了比奇城的黑夜王者，最大的帮派首领……老王说得简略，很多东西都是一笔带过，然而叶萧等人依然从中听出了大量的筚路蓝缕，多少的刀光剑影。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叶萧听过就算，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感动，那是眼前这个名震比奇城老人的一生，是他的感悟，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停顿了一下，叶萧接口道：“然后呢？”他语气平淡，在无声地告诉老王，煽情的东西就不用说了，简而言之：说人话，说正题。 老王不以为意，一样是未语先笑地道：“很简单，老头子我从中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叶萧他们本以为是“苦心人天不负”，“自强自立不求不靠”，亦或是“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当就五鼎烹”之类的。 不曾想，从老王口中说出来的，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就是：玛法虽大，容不得一个野心家！”“当年沙巴克城主为了一统沙巴克的野心，将大批人遣送到了矿洞里挣命。”“现在，他一样为了更进一步的野心，要拿整个玛法大陆的生灵作为赌注，以求进身之阶。”“别人不管，我老王，不同意。”最后六个字，掷地做金石之声。 叶萧亦不由得为之动容。 按这老王所说，他的作为不为仇恨，不为利益，为的是玛法大陆的所有生灵。 “这么伟大？”叶萧看着老王目光有些复杂。 他还是更习惯自家老头子那种能狂嫖滥赌，也能睿智看破的人，眼前这位，伟大得过分了吧？ 叶萧下意识地挪了挪步子，想离这尊神远一点。 老王并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叶兄弟，你们从小石城来，半兽人那边的动静应该知道了吧？”叶萧、迪迪、昭昭，连大黑都不落下，齐齐点头。 想到海狩祭一战的艰难，他们依然是心有余悸模样。 “赤月将至，恶魔重来，半兽人不过是先锋，只是赤月恶魔手中的刀罢了。”“在这种情况下，沙巴克城主竟然还要强项地意图打通与神龙大路通道，将希望寄托到外人身上，岂不可笑？”“这与将全部身家置于赌桌上，赌个大小，有甚区别？”“有这样的野心家在，比奇王国，玛法大陆，岂能度得过赤月恶魔那一关？”老王声声问，其声渐厉。 ……呃，好吧。 叶萧他们面面相觑，有一种要被说服了的感觉，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只是……叶萧想起王倬，想起他画的那批壁画，脸上神情顿时精彩了起来。 此前经历无比在告诉叶萧，那王倬当海贼真心屈才，以他误打误撞的本事，先知之类的才是他的归宿。 只是从来没有人如老王一般，用如此确定无疑的语气，诉说的赤月恶魔的到来。 他的说法，就像是在说明天太阳注定要升起一样，确定得像石头一块。 “等等，你缓缓，我理理。”叶萧抬手打住，皱起眉头，在天坑中心处踱步绕圈。 “嘭嘭嘭”地，一声声闷响，一具具尸体坠落，那些声音如一计计催促冲阵的战鼓声，敲打在叶萧心头，让他脚步越来越快。 突然——叶萧戛然停下脚步，开口说道：“老王，你的意思是比奇王国高层想要整合整个王国的力量，对抗即将到来的赤月恶魔。”“对！”老王用力地点头。 “沙巴克城主为了一己野心，不仅仅不配合比奇王国的命令，还在从事破坏，并且将力量投入打通神龙帝国通道那边？”“对！”老王再次点头，不过这次他多说了一句：“还不止是这样，与其说沙巴克城主是在豪赌，还不如说是他不在乎。”“不在乎？”叶萧和迪迪齐齐疑问？整个玛法大陆存亡，谁能不在乎？又谁能逃得过？ “是的，不在乎。”老王在继续道：“整个玛法大陆哪怕打成了一片废墟，辉煌的比奇城在烈焰当中燃烧，那又怎样？ 就算是玛法大陆上的人死绝了，他也不会在乎。 到时自有神龙帝国的人前来收拾残局，该他所得的，一样不少。”叶萧和迪迪对视了一眼，哑口无言。 随着老王的述说，一个野心勃勃，视大陆如棋盘的野心家沙巴克城主的形象，跃然而出……天坑底部，一片沉默。 叶萧他们不发一言，老王也停下了口若悬河，似乎是在留出空间让他们消化。 沉吟片刻后，叶萧再度开口了：“老王，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以及你身后代表的人，想要跟沙巴克城主开战。”说到“你身后代表的人”时候，叶萧有意地加重了语气。 老王之前说的种种，不仅仅将沙巴克城主的形象烘托了出来，同时也将他自身暴露。 所有人都认为的比奇城黑夜王者，地下领袖，原来是跟比奇城白天里的主宰，站在同一个战壕里。 战壕的对面，是同为帮派势力为主体的沙巴克城主。 老王对漏底一事丝毫不以为意，淡淡地道：“不是要去战斗，而是战斗，已经开始了。”“战斗已经开始了？”叶萧瞳孔骤缩，猛回头，恰值一具尸体高空坠落，被他看了个正着。 “嘭！”血花四溅。 叶萧声音有些干涩地道：“你是说……他们……”他伸手一指那具粉身碎骨的尸体。 “对！”老王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用这个字回应了。 “同样的绞杀，发生在比奇城，也发生在沙巴克城。”“持续了有一段时间了。”叶萧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就在昨天晚上，他刚听了迪迪说过比奇城中一片繁荣与热闹景象，真真是歌舞升平，天下太平。 结果呢，就隔了几个时辰不到，赤裸裸的残酷真相揭露在面前。 原来，在繁华掩盖下，鲜血亦绽放成了繁花。 感慨中，叶萧眉头一点一点地皱了起来，他隐约联想到了什么，呼之欲出，偏偏又一时间理不清楚，乱麻一般。 就在叶萧冥思苦想的时候，老王目光一转落到迪迪身上，话锋亦是一转：“这位牛魔族的兄弟昨天进了比奇城？”迪迪有点懵圈，怎么扯到他身上去了？ 不过他也不奇怪，叶萧他们在看到老王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么一位地头蛇中的地头蛇存在，他们在比奇城里放个屁估计都瞒不过对方。 “是去找明月贵女吧？”老王又问，迪迪刚想点头，眼前一花，一个身影猛跨前一步，站到了他跟老王中间。 是叶萧。 “老王！”叶萧的声音不复平静，带着一股焦急味道，逼近问道：“你的意思是……明月她……”老王先前说了那么多，有自家的悲惨与决心，有沙巴克城主的野望，有赤月恶魔的到来，加在一起都没有能让叶萧动容，唯独这一次，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终于第一次让叶萧色变。 叶萧紧张地看着老王，此刻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今天已经听到了无数次的那个“对”字。 似乎能看穿叶萧的想法一般，老王这回换了一个说法：“是他们干的！”“嗡”叶萧脑子里轰鸣一声，身子摇晃了一下，脸色发白。 他可是刚刚听了作为俘虏被从沙巴克城发配到比奇城的老王一家何其惨烈。 这会儿听老王的意思，明月也走上了同样的路，只不过是方向反着来的而已。 叶萧倒没有往明月已死这方面去想，毕竟明月的身份与那些不住往天坑中坠落的尸体不同，她身为比奇贵女奇货可居，自当俘往沙巴克城。 “只是，为什么？”叶萧脑海中的问号刚刚浮现出来，老王便若有所觉似地说出了答案。 “因为宣传。”老王叹了口气，无比惋惜地道：“明月贵女一直在宣传着赤月恶魔即将到来的消息，一个个城市演讲着，呼吁所有人集中力量，靠着自己度过难关。”“这，犯了沙巴克城主的忌讳。”叶萧张了张嘴巴，没有能说出话来。 明月所为，他还真亲眼见过，就在海门城，就在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比起高层暗中较量来，明月这样做影响更大更深远，真要下手的话，不找她找谁？ 同时，昨日里的那些疑问，也就都有了答案。 谁能在高手如云的比奇城里，对身为贵女的明月下手？ ——沙巴克城主，他有这个能力与势力。 谁能让比奇王国上层保持缄默？ ——沙巴克城主，暗战始终在继续，民众永远软弱而侥幸，一切还不到搬上台面的时候。 老王看了看叶萧的神色，满脸皱纹缓缓舒展开来，道：“叶兄弟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明月贵女应当已经平安到了沙巴克城。”“她现在是沙巴克城主的珍贵筹码，等闲不会让她出事的。”叶萧撇了撇嘴，一个字都没有信。 比奇城成了战场，沙巴克城自然也是战场，而且是更加酷烈的战场。 到了战场，还讲什么道理？ 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老王仿佛能看透叶萧他们心思一般，适时地又道：“如果叶兄弟你们打算出手营救明月贵女的话，老头子这边倒是能提供一些帮助，让你们第一时间赶到盟重。”叶萧眉头不见舒展，反而皱得更紧了，抬头看着老王的眼睛，沉声问道：“老王，你的目的？”他可不相信这位地下王者单纯只是想救人，那早干嘛去了？ 真有老王的看护，即便是沙巴克城主的人，也不可能轻易得手。 若是不然，叶萧他们也就看不到老王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了。 “他到底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什么？”这个疑问，从老王开始向他阐述理念的时候，就在叶萧心中生根发芽了。 老王摇了摇头，避而不谈，转而说出了另外一个对叶萧来说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派驻在沙巴克城的小儿辈曾传来一个消息，老头子想来，叶兄弟你应该感兴趣。”“在不久前，曾有一个老道士突兀地出现在了沙巴克城里。 紧接着往隔绝玛法大陆与神龙帝国的冰川方向去。”老王在叶萧霍然抬头目光灼灼的逼视下，简单地形容了一下老道士形貌。 叶萧深吸了一口气，身躯晃动得比之前还要厉害十倍，伸手扶在了迪迪胳膊上，方才能够站得稳当。 按老王的形容，不是自家那个不靠谱不着调，连装个死都没有诚意的老头子，又能是谁？ 第六百九十九章 阳谋，密道 “然后呢？”“老头子怎么样了？”叶萧完全没有交代老道士跟自家关系，以及疑问老王怎么会突然提起老道士这些事。 以老王的能量，只要有心想要知道，真正没法知道的，也就不多了。 叶萧自己都没有察觉，在追问时候，他语速有多块，甚至连眼睛都是红的。 血一样的红。 在旁边看得真真切切的迪迪甚至在怀疑，老王要是卖个关子什么的，会不会就被叶萧扑上去生吞活剥了。 老王并没有卖关子，他直截了当地道：“不知道。”叶萧眼睛黯了下去。 迪迪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到地上去。 这算什么答案？ 老王紧跟着补充道：“我的人只能查到，在老道士离开往冰川方向去后，只过了半个时辰，沙巴克城主从城里消失了。”“没人知道去向。”“又过了几日，从冰川方向传来轰然巨响声音，崩塌的冰川，扬的冰屑，在沙巴克城就能眺望得到。”“又数日，我的人在城主府外偶然看到沙巴克城主的身影，他重伤而归。”说到这里，老王紧紧地闭上了嘴巴，抿得很紧，就像紧闭的铁门，需要拿撬棍才能撬得开。 从头到尾，他只是陈述归纳，一个字的想法、判断、猜测都没有。 就是如此，方才可怕。 老王所说的，并不是完全无法验证，等叶萧他们到了沙巴克城，总归是验证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他既然敢这么说，那么十之八九就是真的。 几乎在老王话音刚落下的瞬间，叶萧脸色铁青得可怕。 亲密如迪迪，这个时候都不敢扭头去看叶萧的脸，即便是隔着个身位，还能隐约感受到从叶萧身上传过来的寒气。 迪迪知道，这是叶萧真的生气了。 对此他毫不意外，别说是叶萧了，就是他也能从老王的述说里面归纳出不少东西来。 什么沙巴克城主的野心，他的行为对玛法大陆安危的影响——这叫有动机，双方的动机。 什么前后脚离开沙巴克城啊——这叫有作案时间。 什么冰川方向传来剧烈震动啊——这叫有间接证据，疑似发生了战斗。 最后是沙巴克城主一个人重伤归来，老道士呢？没影子了。 只要将这些东西在脑子里面过上一遍，一个可怕的可能就会自动地浮现出来。 老道士先是规劝，再是亲身前往破坏，与赶过去阻止的沙巴克城主激战，不敌，身陨。 迪迪能想到的，叶萧自然也能想到，脸色不铁青就见鬼了。 他死死地盯着老王，好像要从老王的眼睛里一直看穿到脑子中，挖出所有东西来一样。 好半晌，叶萧徐徐地吐出一口气来，紧绷且耸起的肩膀重新恢复了原样，看着老王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他顿了顿，又道：“或者说，让我知道这些，就是你的目的？”事关被绑架的明月，事关苦苦找寻结果却得了个生死未卜结果的爷爷，叶萧会怎么做还需要想吗？ 只要让叶萧知道了这些，他就肯定会马不停蹄地奔赴沙巴克城，与沙巴克城主站在对立面。 这无关理念，只是恩怨情仇。 一直旁观到现在的迪迪、昭昭、大黑，面面相觑着，齐齐地叹了口气。 大义、理念什么的，对叶萧这种面上满不在乎，实则内心坚定无比的人来说，全无意义。 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自己头脑分析的，坚持自己坚持的。 那些煽动人的东西，于叶萧来说，跟耳边风没有任何区别。 恩怨情仇则不然。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善善我者，恶恶我者。 这种简单朴素的观念，对叶萧这样从小被爷爷带大，最渴望温暖的人来说，才是最不可触碰最无解的。 旁观者清，迪迪、昭昭他们看得真真的，老王分明是有意如此，纯粹是阳谋。 叶萧不仅仅怪不得对方，还欠下个人情。 毕竟消息告诉你了，必须要承情，至于做不做，怎么做，没有人来勉强。 就是如此，方才可怕。 与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比奇城地下王者相比，他的那个义女玩的那点小聪明，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可笑。 沐浴在众人复杂目光当中的老王，依然是一副笑得很和蔼的样子，用普通邻家老爷爷般慢吞吞的语气道：“那是我们共同的目的。”“……”叶萧等人皆是无语，这就“被”同一条船了。 “不过……”老王话锋一转，道：“还真有一件事情需要叶兄弟你帮忙。”叶萧的心思已经飞向着了盟重省，甚至是近在咫尺的比奇城，多少次要前往终不能如愿的比奇城，他都没有进去一逛的兴致了，更别说是其他的事情。 要不是碍于要还上老王的人情，外加回头前往盟重省还要借助对方的帮助，叶萧甚至连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下去。 对此老王愿意送他们前往盟重省这件事情，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全是一百个答应。 他们对自个儿弄出各种波折的能力给跪了，跪得结结实实的。 真让他们自行出发前往盟重省的话，怕是等到黄花菜都凉了，他们还在路上纠缠在各种破事里吧？ 叶萧回答得之所以如此干脆，也跟这有关，早完事早了，理直气壮地要求送达。 “密道！”老王吐出两个字，语气继而变得悠悠，好像穿越了万年的时光一般，道：“沙巴克城并不是比奇人族的沙巴克城，这点你们应该知道吧？”叶萧点头，迪迪、昭昭，连带着大黑，全都在点头。 这点有关于玛法大陆的掌故，他们还是了解的。 玛法大陆并不是比奇人族的玛法大陆，至少以前不是。 这里在古时候还没有人族，分明是迪迪他们这些现在异族的天下。 鬼豚族人虹魔教与獬羊人的沃玛教争霸天下，建立了沙巴克城，又毁灭了它，多少烽烟，在此隔着时空遥遥相望。 里面的故事说上一整年也说不完。 好在老王也不需要他们了解那么多，有个大概就行了，接着讲道：“我要说的是，从鬼豚人的虹魔教建立起沙巴克城那一天起，就一直有一条密道存在。”“沙巴克城换了多个主人，经历了多次重建，但那条密道一直在，直通沙巴克城最核心的枢纽。”“吓……”叶萧、迪迪他们全是一脸震惊模样。 关于密道的事，他们还真不知道。 想来除了跟沙巴克城切身相关的一众人等如老王、沙巴克城主，或者是学贯古今的大学者如游某人，其他人怕是都不可能知道。 “沙巴克城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当年虹魔教将它建立在沙漠深处不是没有原因的。”“只要置身在沙巴克城当中，以城主府中的城防枢纽为核心，任何人的战力都会得到增幅。”“就是如此，沙巴克城才会有如此重大的战略意义。”“想要攻占沙巴克城，除了硬碰硬的惨烈沙场决战外，唯一的办法就是……”老王双臂打开，第一次流露出激动的情绪，声音也高了好几个调子：“密道！密道！密道！”“只要能通过密道突袭城主府，击破这一点，那么沙巴克城的城防枢纽被破坏，守城的人不仅不会得到增幅，反而会大幅度地受到削弱。”“一击定乾坤！”老王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好像随着他一挥手，强大的沙巴克城飞灰湮灭，而他就会在废墟上重新将沙巴克城建立起来。 属于他，沙巴克城主老王的沙巴克城。 老王的心思，老王的目的，叶萧等人终于是弄清楚了。 敢情折腾这么半天，除了要将叶萧引过去，成为他们阵营的一份子外，老王的主要目的就是那一条密道了。 “只是……”叶萧眉头紧皱，露出冥思苦想之色。 他不是在假装，是真在拼命想。 他在想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密道的事？就是沙巴克城来历，叶萧也是在踏上冒险征程后，才不知道通过谁的嘴巴知道的。 在那之前，叶萧只知道白日门城里哪家做的东西好吃，以及天亮了老道士还没有死回来，应当到哪里去拖醉鬼。 “老王为什么会认为我知道？”叶萧倒没有往老王弄错了这点去想，这么短时间接触里，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人他还不清楚，但这人有多厉害他算是感受到了。 这等厉害人物，岂会犯下那般低级失误？ 叶萧冥思苦想来去，愣是没有结果，只能皱着眉头望过去，迎着老王期待的目光，郑重地摇头，表示他不是搪塞，是真心不知道。 老王叹了口气，多少有点失望。 “咦？”叶萧和迪迪他们惊讶地发现，老王只是“多少有点失望”，却不是“相当之失望”，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从之前老王对密道之热衷，寄希望之深，怎么会如此淡定，连声追问都没有？ 叶萧说了，老王就信了？ 这点叶萧自己都不信！ “你们不用奇怪，这是老头子我的不是，不该报着侥幸之心。”老王察觉到他们的诧异，微微一笑，反过来安慰起他们来。 紧接着，不待叶萧他们追问，老王继续道：“其实叶兄弟你是见过记录着那条密道存在和位置的图纸，只是没有在意，不曾记得罢了。”“对此老头子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在那种情况下，任再是天才，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全都留心记忆下来。”老王自顾自地说着，对面叶萧和迪迪他们一脸懵逼。 离开白日门城后，叶萧一直和迪迪在一起，就是昭昭都陪伴了他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们可一点印象没有，曾经跟叶萧见过那种东西。 在片刻之前，他们可是连“密道”两个字都没有听说过的说。 迪迪摸着后脑勺想道：“难道是哥还在白日门城，俺们还没有认识的时候看到过？”他只能这么猜了。 毕竟有那么一个爷爷，叶萧在家里头翻出点什么来也不奇怪。 可是叶萧不觉得是这样啊。 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家那个不靠谱的老头子没有留下过那方面东西。 叶萧按捺住性子，继续以探寻的目光望向老王。 老王看到迪迪等人神情，露出恍然之色，拱手道：“对不住对不住，是老头子没有说清楚，不仅仅是叶兄弟，其实你们两位也是见过的。”他说的两位自是指的迪迪和昭昭，大黑怒目而视表示抗议。 老王仿佛对目光极其地敏感，回望了大黑一眼，笑道：“尊驾却是没有见过的，那日海门城上，水门之战，尊驾在水门外鏖战海贼战舰，并没有能看到密道地图。”大黑满意地点点头，狗脸上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 它才不管什么地图不地图的，只要不人眼看狗低就好。 叶萧、迪迪、昭昭，他们三个却是不同，震惊得一塌糊涂。 燃烧的海门城，水门上鏖战，血衣人王倬……本以为尘封的记忆，狂风暴雨来袭般地复苏，当日一幕，历历如画，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将画卷徐徐地展开。 “难道说……”叶萧猛然想起了什么，记忆中的画面倒卷而回，流转到了王倬脚踏在一个箱子上，张狂地大笑的情景。 就此定格！ 叶萧回想的自然不是王倬，此人早就被他亲手埋葬在土里和记忆里了，不值当再想起。 他在意的是那一箱子泥版与画卷。 叶萧还记得当时王倬张狂大笑地道，那里面的东西大半是他按照少数真实发掘出来遗迹里的壁画仿造的，真正的古代遗留少之又少。 随后，那一箱子东西，就被王倬展现在叶萧等人面前，再随手毁去。 即便是王倬没有毁去，经历过燃烧的海门城一役，那些东西也不可能保留下来了。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老王欣慰地说道。 叶萧点了点头，紧皱的眉头依然没有散开。 当日王倬最后一笔交易并没有能完成，所以那些东西只有毁在海门城一役上的那一份，再无备份。 王倬又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叶萧记起在哪里看到过那个东西，又有什么用？ 更何况叶萧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知道有那个东西，当时连分心凝望一下的功夫都欠奉，哪里有可能分辨得出，记忆得住？ 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叶萧摇了摇头，就想要说出他或许可能真的见过所谓的密道地图，但并没有什么鸟用。 就在这时，老王满脸不舍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薄薄的盒子，缓缓打开。 他一边动作，一边说道：“老头子不该抱着侥幸之心，想要节省下这一张符箓，看来该用的省不得，那便用了吧。” 第七百章 逆流成河，照见微尘 “符？”叶萧怎么说也是当道士的，听到“符”注意力瞬间就集中了。 “什么符能在这种情况下发挥作用？”无比的好奇心就跟猫爪子一样，一下下地在叶萧心中挠着。 那样的符箓，不管是老道士的教导，还是无名道书上面，别说是记载了，连提都没有提到过。 老王将精致小巧得让人不敢用力，生怕稍稍握得紧点就碎了的盒子摊开在一只巴掌上，用另外一只手缓缓打开。 他的铺垫着实到位，叶萧他们目光如欲磁石，被牢牢地吸附了过去。 没有奇光迸发，没有异象纷呈，全无动静。 老王用绣花一般的动作，从盒子里捻起了……另一个盒子！ 叶萧、迪迪、昭昭，连带着大黑，全有下巴掉下来，砸到了脚背上的感觉。 要不是怕打断了老王的介绍，一片咒骂声早就喷薄而出了。 “你们听说过‘逆流成河’吗？”叶萧的目光落到了新取出的纤薄小盒子上，对老王的话呲之以鼻。 什么逆流成河？ 悲伤吗？ 想到悲伤逆流，成为大河滔滔地流淌，只是动念想上一想，就能感受到那是何等让人不寒而栗的景象啊。 叶萧没再往深了去想，老王掀开了第二个盒子，同时口中说话不绝：“时光—逆流成河！”“符箓之道无上巅峰之一，时光符法之集大成者，号称唯一能干涉时间之绝世符箓，便是：时光—逆流成河！”老王全神贯注地伸手入小盒子里，说话时候语调并不激昂，只是平平道来。 即便是如此，叶萧身为一个道士，依然从中听出了澎湃来。 那澎湃磅礴不属于老王，而是“时光—逆流成河”这门符法本身自带的。 时间是何其的神秘，能逆流而上，回到过去，又是怎样的不可思议。 只是稍稍想一想，便让人悠然神往，不可自拔。 迪迪他们可不是道士，感受没有叶萧强烈，这会儿正替老王着急。 老王的手跟纤薄盒子一比，显得是那么地粗笨，看得迪迪他们在一边着急，恨不得喊停换一个手指纤细如春葱的软妹子上。 叶萧晃了晃脑袋，急吼吼地问道：“老王，你的意思是盒子里就是时光—逆流成河？”他的语调上扬，语气里充满了不敢置信，脸上神情更是写满了“你圈圈叉叉的是在唬我吧”。 “当然……”老王回应着，粗萝卜手指终于从盒子里伸了出来，呈兰花指般捏着什么东西？ 这一回，总算不是盒子套盒子，只是隔着点距离，叶萧他们也看不清楚老王到底捏着什么？ 一声“当然”险些没把叶萧的心脏吓得跳出来，紧接着老王似乎松了口气，话锋登时一转道：“……不可能！”“呃~”叶萧有打了一个嗝，然后把拳头大小的心脏咽回了肚子里的错觉，一时说不出话来。 “时光—逆流成河，那是传说中的神符，老头子我怎么可能有资格拥有？”老王说得好有道理，叶萧竟无法反驳。 好不容易顺气了，叶萧愤愤不平地问道：“既然没有，你提它干嘛？”他就差没好意思说“吓我一大跳”了。 老王诧异地看叶萧一眼，理直气壮地道：“老头子我是没有时光—逆流成河，可是我有照见微尘啊。”“照见微尘？”叶萧听着这个极有韵味的名字，心中一片茫然。 老王用两根手指捻着什么东西，缓缓地递向叶萧，口中说道：“照见微尘，它照见的是在逆流的时光长河之中，任何一颗哪怕是再微小的尘埃，亦能如时光倒流一般，纤毫毕现如在眼前。”“相传，每一颗‘照见微尘’皆是‘时光—逆流成河’释放时候，洒落的时光微尘，故而能有照见过去的奇妙时光伟力。”老王娓娓道来，叶萧等人听得入神，仿佛时间长河自虚空中浮现出来，在他们面前静静地流淌着。 尤其是叶萧，感触尤深。 不等他多加感慨，老王的手已经伸到了面前。 叶萧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上张开。 老王似有不舍，终究叹息一声，一闭眼，松开了捻住的两根手指。 “刷”地一下，所有人的目光聚焦而来。 自老王之间，一点微小得如空气中无处不在尘埃般的晶莹，扬扬洒洒，不疾不徐地缓缓飘落下来。 它似乎是一颗尘埃，又似极小的钻石被顶尖匠人神乎其神地切割过，不然缘何纤细如此。 微尘落到掌心，叶萧连痒的感觉都没有能生成，轻飘飘的，若不是微光盈盈，恍若不存在一般。 本能地，叶萧握紧了手掌，将微尘紧紧地握在掌中。 他好像是生怕微尘自手中漏出去，用力之大，捏得指节“嘎嘣”作响，似要生生捏断了一样。 在握住微尘的瞬间，不用再询问老王，叶萧便知道当如何用它。 “原来，只要灌入道力即可。”叶萧觉得相当之奇妙。 “照见微尘”的释放竟是如此的简单，不需要研究，用不上学习，也不需要有多高的水平，只需要将道力灌注其中，就能回溯过去，照见往昔。 “要是有很多的‘照见微尘’，不知会有多少人终日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毕竟这世上，宁愿活在过去而不是当下的人，不知凡几，也包括我。”老王感慨出声，似有无穷无尽的遗憾，在逆流的时光长河当中被打得粉碎。 叶萧却有翻白眼的冲动。 这哪里是感慨啊，分明是在提醒他别忘了正事……叶萧也就是翻翻白眼，没有喷回去，实在是多少有些心虚。 在握住“照见微尘”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回溯过去，去看看好久不见的老道士和小结巴，甚至往更早的地方望过去，看能不能隔着十多年光阴，看到当初是那两个不负责任的家伙把他给生出来的。 “开始吧。”“至于能看到什么……尽力就是了。”叶萧在握住“照见微尘”便明白了，真正能使用它，照见水门上那一幕，并记忆下密道地图的，只有他和明月了。 其他在场之人都不是道士，自然激发不了“照见微尘”。 这里面，叶萧又因为道力雄厚故，要比明月更加的合适。 至于明月的失踪是否跟密道有关，那就不好说了。 叶萧很快就无暇去发散开思维了，全部注意力如同一身奔涌的道力一般，尽数灌入了微尘当中。 照见微尘，回溯过往！ “啊~！”迪迪惊呼出声，昭昭以手捂口，大黑趴下来两只爪子挡住眼睛。 只有早有准备的老王，仅仅是眯了眯眼睛。 在他们面前，叶萧整个人模糊了一下，旋即以紧握的手掌为中心，有强光通体迸发出来。 从每一处毛孔里，流转在每一个毛发梢，耀眼夺目。 光线虽强，有心理准备情况下，倒也能适应。 迪迪他们担心叶萧，强忍着两眼酸涩流泪，凝望向变成了光人的叶萧。 顿时，他们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任凭他们怎么适应强光，怎么用力地看，叶萧的模样都是模糊一样，隔绝就像是在他自身外面蒙上了一层白纸，落到别人眼中就像是隔窗看人，只能见得剪影。 “这就是时光之力吗？”老王喃喃自语着，神情变幻。 即便是这只是“照见微尘”，并不是位列神符的“时光—逆流成河”，却依然有充沛的时间之力，牵引得叶萧仿佛不在当前时间，又似乎在每一个时间点里都无处不在。 这种伟力，神乎其神，就是昔年纵横不败的魔道山海主，也不曾达到过。 外间种种，当第一缕道力涌入“照见微尘”后，叶萧就感受不到了。 他恍若被投入了奔涌不息的激流，身下是看不见的木板，随波逐流地向前冲去。 一幕幕的景象，好像一堵堵的墙，迎面冲过来，在叶萧的身上撞得粉碎，化作无数的微尘散却开来。 一开始，叶萧还惊慌，还闪避，多撞碎了几面后，终于冷静了下来，还有闲心仔细去观察。 周遭一片空荡荡的，身下所谓的河水更像是天上的银河，纯由光来凝成，用光的速度在奔腾。 那一面面墙也非墙，更像是一幕幕画面，上面色彩斑斓，浮现出一个个人影，一道道湖光与山色。 无论是奔涌之河，还是迎面之墙，在叶萧不曾做什么的时候，速度都奇快无比，如浮光掠影，似白驹过隙。 唯独当叶萧凝神望去的时候，时间好像就慢了下来，如百岁老人眷恋地看着夕阳，两相不舍。 每当这个时候，叶萧就能清晰地看到一面面墙上画面。 有天坑深深，有矿工小镇蒙尘，有疏林里面唱戏……小石城里战士往来谈笑，海狩祭上半兽人血染大海……海门城的大火终日不惜，如墙如山的战舰在大火中发出最后的哀鸣……一面面撞碎在叶萧身上的“墙”，分明就是叶萧自身这一条时间长河支流上的每一滴水，每一颗的微尘。 它们回溯着，倒流着，用倒退的姿势，倏忽之间，就是经年。 在这里，时间的概念变得十分地抽象，反正叶萧没法分辨，从一开始激发了“照见微尘”到现在，究竟是过了一瞬，还是片刻，亦或是几度春秋。 诸般杂念，飞快地褪去，叶萧重新变得全神贯注了起来。 因为，他看到了一条在流动着火焰，不住燃烧着的大河。 碧萝河，海门城！ 时光回溯，叶萧又回到了那一场生死鏖战。 一面墙仿佛被施展了“时间静止”，在叶萧全神贯注的凝视下，一点一点地靠近过来。 其上的画面，飞快地在清晰，锐利得好像在耀眼阳光下，看一个光鲜亮丽的可人儿。 叶萧的目光在王倬身上略略停顿了一下，便即越了过去。 昔日咬牙切齿的大敌，这会儿只能在回忆当中见到。 撞碎了那么多面墙也不是白撞的，叶萧多少掌握了一些经验。 其中就有，所谓的“照见微尘”，其实照见的不过是当时所见。 换句话说，它用的是叶萧本身的视角，即如果他不曾亲见过，那么照见微尘便什么也照不见了。 简单说，可以不记得，却不能没有见过。 明白了这一点，后面的就简单了。 叶萧的目光在越过王倬之后，落到了散落开来的泥版、木板，还有拓印的画卷上。 他心中已经做好了决断。 要是当时那幅最关键的密道地图被遮挡，或者老王的情况压根就是错的，王倬并没有瞎猫碰到死耗子，正好弄到货真价实的密道地图，那么叶萧就准备当机立断地放弃，竭尽全力地灌注道力，看看能回溯时光到什么地步？ 下一刻，不好说是庆幸呢，还是遗憾呢，叶萧竟真的在一众散开的各式东西当中，锁定了目标。 那是拓印画卷。 用特殊材料的纸张，加上药水，将遗迹上面壁画从墙壁上完整地剥离下来，拓印到画卷上。 这门手艺可半点不简单，叶萧只能感慨一声，王倬不愧是多才多艺，当海贼真真是屈才了。 拓印出来的壁画上，一座昏黄色的大城轮廓清晰可见。 沙巴克城，那座传奇之城！ 叶萧叹息一声，全部注意力集中过去，凝到那卷拓印上。 下一刻，王倬等其他画面尽数溃散，拓印画卷不住地放大，占据了整面缓缓靠近过来的光墙。 叶萧体内道力如决堤般地汹涌而出，涌入微尘，借此激发其中叶萧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将拓印画卷放大到极致，将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记忆住。 渐渐地，拓印画卷上纷乱的色彩在不住地散开，仿佛是刚刚涂上颜料的画卷，便被一滴滴溅在上面的泪水晕开，朦胧。 散开了色彩，凸显出的是一条条刚硬的线条，不再像是充满古代艺术色彩的壁画，而是——地图！ ——密道地图！ 叶萧叹息一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需要再看，夹杂在拓印画卷当中的密道地图，好像刻印一样，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想忘却都不能够。 更关键的是，即便是处在这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下，叶萧依然能清楚地感受到身体传来的匮乏感觉。 这种感觉无法阻挡无法忽视，就像是两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一样，烧心般的存在感。 “可惜了。”叶萧的叹息声里充满了遗憾，他的力量已经不足以让他继续回溯时光，照见微尘了。 若是力量充足的话，有刚才的经验，他毫不怀疑能一路回溯到十几年前，亲眼看看所谓父母，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就在叶萧闭上眼睛的瞬间，奔涌长河，迎面墙壁，尽数如破碎的镜面般飞散开来。 叶萧再睁开眼睛时候，已然回到了天坑当中，挤入视野的是迪迪他们的脸。 第七百零一章 垂天之翼 “我没事。”叶萧微微一笑，随后低头，望向缓缓打开的手掌。 掌心处，像是油灯的灯芯爆开了一般，光亮一闪，便彻底地暗淡了下去。 没有了闪烁光亮，定睛再看，叶萧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所谓的“微尘”究竟有多么地微小，肉眼几乎不能得见。 看到这一幕，不管是叶萧他们，还是老王，全都知道这颗微尘已经耗尽了力量，再无价值了。 这样其实最合叶萧心意，他抬头一看，察觉到老王对这颗耗尽力量的照见微尘没了兴趣，叶萧便从神龙道书中取出符纸一张，将小小微尘包裹住折叠起来，再小心翼翼地纳回道书当中。 叶萧的看法跟老王一样，这颗微尘耗尽了力量，空气中弥漫着的尘埃没有任何区别。 即便是如此，亲身体验过时光伟力的叶萧，还是将它仔细保存了起来。 “万一呢？”叶萧自失地一笑，收好微尘后，抬头望向老王。 正如所料地，他在老王眼中看到了难得的迫切与焦急。 “看来他真的很想攻破沙巴克城啊。”“也是，那毕竟是玛法大陆上最具传奇性的战争——攻沙！”面对老王投过来的探寻目光，叶萧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头。 老王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狂喜之色，每一处褶子都打开自由呼吸的那种狂喜。 “来人！”老王一声大喝，在天坑底部轰然回荡着，循着一条条四通八达的矿道，不知道传向了何处。 几乎没有间隙，含糊却大声的应诺声从一条条矿道中传来，紧接着一个个头上包裹着灰色头巾，身上也是灰布粗衣的壮汉罗列而出。 他们基本人人强健，面带坚毅之色，又有一种吃苦耐劳久了的麻木神情，好像一只只工蚁在出蚁巢。 有的拖了地上的尸体便走，有的负责洒下矿石粉末掩去污渍，有的拖来案桌，有的送纸笔……所有人井井有条，整个过程中一声不吭，有条不紊。 叶萧没有去看面前的案桌，桌上的纸笔，而是跟迪迪他们一起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一摆手，一声喊，老王就从那个看上去平凡如邻家老头的普通老者模样，化身成了一呼百应的地下之王。 整座大矿洞的峥嵘也在叶萧他们面前揭开一角，这俨然是一个精密复杂的蚁巢，老王则兼具最强壮的雄蚁与控制一切的蚁后双重身份。 叶萧更愿意将它想象成一张立体的蜘蛛网，老王盘踞中心，操控所有。 恍惚了一下，叶萧方才摇晃着脑袋，摒除了杂念，只在心底下剩下最后一个疑问：“这样的老王，比之雄踞盟重多年的沙巴克城主，究竟是谁更强？”叶萧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这牵涉到的不是两个人掰腕子比力气，而是比那复杂得多得多，不到传奇的攻沙之战结束，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即便是老王与沙巴克城主他们两个当事人也不例外。 在叶萧恍惚出神的这么点时间里，从矿道中涌出的人们已经手脚麻利地做完了所有事情，齐齐将崇敬的目光投向负手而立的老王。 叶萧他们发现，似乎只有看向老王的时候，这些矿工眼中才有了麻木之外的其他色彩，那是崇敬，是希望，是光……恍然间，叶萧终于明白老王在他的“小儿辈”面前是什么地位了？ 恰似站在这最深的天坑底部，抬头望天，只能看到那一小片的光亮一样。 老王在所有矿工的眼中，就是唯一的光与希望，是唯一和即将要带着他们走出阴冷、潮湿、危险、艰苦，活得还不如地老鼠的矿洞，去沐浴在阳光之下。 面对着他们的目光，老王露出笑容，略一摆手，下一刻，所有人退潮般地涌回了矿道里，一如出来时般，转眼间无影无踪。 偌大天坑底部，依然只有叶萧等人与孤身的老王。 不同的是，现在他们都清楚，这里其实才是老王真正的王国，在这里，他才是真正的王！ 所有人都散去后，叶萧摇摇头，执起桌上的笔，淡淡地道：“老王你倒是有耐心得很。”他本以为“照见微尘”一结束，老王就会急吼吼地要密道地图呢，没想到折腾了这么大圈子花费如此多功夫，真到了关键时刻，老王依然是这般沉得住气。 老王微微一笑，用老年人特有的看破语气道：“这是岁月教会我的，要有耐心。”“该是你的，别人抢也抢不走。”“不该是你的，就是争也争不来。”叶萧听在耳中，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腹诽着还不是你看准了我别无选择，这个时候只能信你，有恃无恐吗？ 摇了摇头，叶萧索性闭上嘴巴，一笔一划地将密道地图勾勒了出来。 他虽然没有修习过绘画，但终年画符毕竟功底在那里，真画起来倒也一板一眼，挺像那么回事。 叶萧耗尽了身上道力灌入“照见微尘”的效果出来了，在记忆碎片中所见的密道地图清晰如刻印在他脑海里，又通过画笔拓印般地显现在了精致的羊皮纸上。 当叶萧画完最后一笔，提起笔尖后，老王终于露出了压抑了不知道多久的激动之情，趋前两步，将羊皮纸拿在手中，仔细打量过后，大笑出声：“好好好，果然是它。”“有了它，城主，看来我们有机会在城主府里坐而论道，好生聊上一聊了。”“哈哈哈~~~”叶萧忍不住掏了掏耳朵，退后两步与迪迪他们并肩。 很明显，老王这番话不是对他们说的，而是隔空在跟沙巴克城主对话。 “他们之间有故事啊。”叶萧打了个哈欠，无心去管这些，一颗心早就飞越了比奇行省，直扎往沙漠深处的沙巴克城去。 “老王……”好半天，看到老王攥着密道地图不知道在想什么，叶萧终于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老王如梦初醒，对着叶萧歉然一笑，道：“老头子早就准备妥当了，就在天坑之外。”叶萧好奇心起，问道：“老王你打算怎么送我们去盟重？”跨越行省，路途遥远，路况复杂，这是说送就能送的？ 从比奇行省到盟重省，之间的距离波折不比他们从白日门城到比奇城来得安全与近。 试想下叶萧他们折腾出了多少事故，才最终抵达比奇城的？ 老王闻言微微一笑，一起呆了这么长时间，近距离观察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叶萧，分明从他的笑容里读出了几分傲然。 “沙巴克城地处枢纽，继承了玛法大陆和神龙帝国双方的遗产，底蕴深厚。”老王浑厚的声音响起，说的却是没头没尾的话。 “可是论及底蕴和积累，这里是比奇城，一样是神龙帝国与玛法百族遗泽之地。”“岂会没有些好东西？”老王指了指上头，道：“你们可听说过垂天之翼？”说完，他看向叶萧等人，迪迪、昭昭、大黑，默契地摇头，一脸懵逼。 叶萧却神情凝重起来，露出回想之色，不太确定地道：“老王你说的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那个垂天之翼？”“嘶~~”~迪迪他们一个个龇牙咧嘴，面面相觑之下，有以头抢地的冲动。 怎么一个两个说的明明都是人话，偏偏就听不懂呢？ “不错。”老王面露赞赏，道：“没想到叶兄弟你年纪轻轻，也读过神龙帝国的古书。”叶萧哪里读过，分明是小时候整天听着醉成半死模样的老道士且歌且吟，每当这时候一院子的呕吐物，死沉死沉的醉鬼，决计是惨痛的童年记忆。 隔了这么多年叶萧还能记得清清楚楚，一个字不漏地重复出来，那就跟留在皮肤上的伤疤一样，想忘都忘不掉。 叶萧管这叫伤痛记忆。 老王夸了一句，转入正题：“比奇王国毕竟是神龙帝国嫡脉，留下了不少当年神龙帝国远征军带来的好东西，其中就有号称‘垂天之翼’的大鹏蛋。”“只是垂天之翼即便是在神龙帝国也不多见，以难以孵化难以驯养出名。”“带到玛法大陆后的垂天之翼因为气候变化等原因，已经无法孵化了。”“后来比奇贵族们挖掘出了不少玛法先民百族的遗迹，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结合了神龙帝国技术，终于将垂天之翼孵化了出来。”“整个比奇王国，亦不过三头。”老王话音落下，叶萧眼睛瞪大，不可思议地问道：“只有三头的垂天之翼，其中一头在你手上？”他的语气中满满都是“我年轻你不要骗我”，脸上更是堆满了狐疑之色。 “咳咳咳~~”老王干咳几声，解释道：“我还没有说完。垂天之翼虽然是孵化了出来，但毕竟结合了玛法大陆这边的技术，它那个……有点问题……发生了一点变化……”在叶萧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下，老王两手一摊，道：“好吧，这三头垂天之翼虽然能飞行绝迹，但灵智低下跟家禽差不多，战力同样低下，与神龙远征军留下记载中所述的空中霸主不能相提并论。”“哦~~”叶萧和迪迪他们拖长了尾音，一副“我就说嘛”“还想骗我”的神情。 敢情这天坑外所谓的垂天之翼是低配、弱智版本，也就是一个天上的交通工具罢了。 如果再加上胆量与力量再加上智慧兼具，那么搭配上空中优势，在各种战场上能发挥出来的作用，怕是比起大黑的神兽朱厌都不差了，怎会落到老王的手上？ 即便是如此，老王能拥有一头低配弱智版本垂天之翼，怕还是为着“攻沙”一役，比奇王国的贵人们额外开恩了。 看着叶萧等人几乎就是在脸上写着“这我就懂了嘛”的神情，即便是城府深如老王，也是一阵膈应，摆手问道：“叶兄弟，你我，还有他们……”他伸手指了指天上，不用说，自是高踞在比奇城中心的贵人们，接着道：“我们站在同一个阵线，不如……”这一次，叶萧没有让他说完，抬手打断道：“我们现在只想救回我们的亲人与朋友，如果说我家那个老头子真的是……那也是我自己的仇，我自己会报。”“谢谢老王你的垂天之翼，告辞。”叶萧倒退三步，以示尊敬，拱手为礼后，毫不迟疑地转身带着迪迪等人原路返回。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似乎看到老王抬手欲呼，最终一直到他们走到巨大的木质机械前，那只手终究没有抬起来，那声呼也没有喊出。 扯动了旁边的绳索给了上头信号，然后叶萧等人依次踏入了木箱子里。 哐当一声，剧震中，箱子一点一点地被拉起，无论是铁索还是木箱子本身，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音。 在这个只有自己人的空间里，迪迪似乎有什么话忍了很久了，张口欲说。 嘴巴还没有张开呢，叶萧一只手就已经捂上来了，面沉如水，冲着迪迪缓缓摇头。 要不是他另外一只手还拎着大黑的顶瓜皮，叶萧恨不得两只手一起上去捂住。 “呜呜~~”迪迪连连表示不说了，叶萧又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把手放了下来。 木箱子向上的速度远远比下坠要来得更慢，不堪重负的异响声不断，总让人怀疑是不是某一刻铁索就会崩断，木箱子瞬间化身成棺材。 叶萧听在耳中，寒在心里，下意识地将收回来的那只手也抱到了大黑身上，明摆着还是抱着一有万一，立刻拿神兽当肉垫子的打算。 大黑被抱得险些憋过气去，连翻白眼，恨不得以宠弑主，直拿叶萧的手腕来磨牙。 好在历经了几次停顿，几次摇摆，还有一两次下坠后，叶萧他们终于重新站到了天坑边缘上。 “嘎吱”一声木门打开，叶萧等人几乎是用逃一样地冲出了出来。 “这辈子我要是再坐这破东西，下辈子……我就变大黑。”叶萧过河拆桥地将大黑随手一扔，双手扶膝，这一路惊心动魄，比起大战一场还要可怕。 他那番话可没有避讳的意思，就是当着大家面说的，迪迪和昭昭连连点头，不能再赞同。 这回大黑没白眼，在被扔出去前，它就汪汪汪有声地发誓，翻译过来就是：这辈子偶要是再坐这破东西，下辈子……偶就当两脚兽~汪~这一人一宠相当之默契，大哥不说二哥，神兽大黑大方地表示就不计较了。 他们的一番举动，落到看守老头眼中全是透明的一般。 老头默默地将叶萧他们甩开的木箱门关好，又默默地走回远处，对叶萧他们不闻不问也不看。 同样的，天边一个从小变大，不住飞来的黑影，以及嘹亮的鹰啼声音，在老头处一样是不间不闻。 叶萧他们可做不到，第一时间挺直了身子，以手搭在额头上，眺望过去。 “垂天之翼！”“啧啧啧，这名头，真不是夸张啊。”叶萧等人对视了一眼，赞叹有声。 远远地，身子还只是一个小黑点呢，叶萧他们就能清晰地看到舒展开来，犹如天边垂落云彩般的巨大羽翼，撕裂了长空。 其速飞快，在千丈之外，垂天之翼开始向下俯冲，如陨石坠地。 靠得近了，垂天之翼猛地一滞，两翼拍打着，劲风席卷而下，庞大身躯犹如悬停一般，缓缓地坠落。 那呼啸而来的劲风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要不是迪迪反应快，拿身子挡在叶萧等人前面，怕是除了他之外，其余人等都要给吹落天坑去。 好一个垂天之翼，刚见面就来了个下马威。 第七百零二章 机灵的大孩子 “呃~~”“这就是传说中的垂天之翼？”迪迪好奇心起，上前绕圈打量，扭头就对着叶萧来了这么一句。 他憨厚的脸上堆出了精彩无比表情，总结起来就是“你逗我”三个字。 如垂天之云的双翼，排山倒海般的劲风，撕裂空气般的速度……真正近距离接触之下，垂天之翼给迪迪留下的印象不要太好。 有那么一会儿，迪迪脑补出了一个威风凛凛，放大了十倍的神俊鹰隼般形象。 这个形象，在迪迪近距离接触到垂天之翼，一打眼的功夫，便轰然崩塌了。 他扭过头，用一种幻灭般的语气对叶萧说道：“哥，你说这像不像一头吹了气的老母鸡？”在叶萧边上，昭昭和大黑附和地连连点头，显然觉得迪迪形容得相当之形象。 叶萧深以为然，本来还想补刀一两句呢，眼看话就要出口了，正好感到手腕上隐隐在发痛，低头一看，牙印子显然无比。 这狗牙引子叶萧不要太熟悉，大黑被欺负狠了就拿他来磨牙来着。 “嘶~~不好。”叶萧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不是为了报复大黑，更不是疼的，而是吓的。 大黑被欺负了，还要拿他的手腕当磨牙棒使，这头垂天之翼呢？ 刚刚那番话要说的不是垂天之翼，而是说大黑，这货百分百已经炸毛了。 大黑炸毛无非是被啃上几口，这头垂天之翼可是等下要载着他们几个上天的呀。 惹得恼了，在天上来个大翻身，表演下高空坠人，到时叶萧他们找谁说理去？ 叶萧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铁青得跟埋土里好多年的青铜器一个色儿。 迪迪等人注意到这点变化，再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刷”地一下，连带着大黑在内，所有人脸都绿了。 怎么忘了这茬呢？ 这话出口收不回来了，是坐呢，还是不坐呢？ 场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叶萧等人全在一边吞咽着唾沫，一边观察着垂天之翼的表情。 不得不再说一次，迪迪的形容，相当之精准，绝对属于超水平发挥，生平第一次。 垂天之翼体型臃肿，痴肥痴肥的，像极了一头终日以下蛋为乐的老母鸡，还是充气灌水给撑大了的。 格格不入的是那收敛起来的翅膀，通体放出金铁之色的光泽，每一根羽翼看上去都锋利如刀剑，充满了力量与锋锐感觉，完全能想象得到当这对羽翼展开，掠过苍穹，撕裂天幕时候的凌厉刚猛。 叶萧暗暗点头，估摸着怕是只有这对羽翼是原装货，其他部分全是改良后的劣等版本，仅从这对羽翼就能推测出真正的垂天之翼该是何等的英姿。 看了半天，叶萧他们长出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 警戒解除。 老母鸡版垂天之翼神情木然，呆滞，跟家养在笼子里，从来没有放出来到院子里溜达过的肉鸡一般无二。 担心它跟大黑一样触之则怒，积极报复，当是不必要的。 它应该连人话都听不懂。 这等灵性，连在遗人村时候的大黑都远远赶不上，甚至及不上一些机灵点的家禽。 “放心了。”叶萧抚着胸口，带着迪迪等人靠了过去。 垂天之翼对他们的靠近无动于衷，跟泥雕木塑一样，一动不动。 当叶萧伸手抚摸起垂天之翼翅膀上羽毛的时候，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 “诸~诸位，抱歉抱歉，我来迟了。”声音入耳，叶萧等人便自然而然地脑补出了一个满头大汗的胖子形象。 一扭头，果然看到了一个胖子。 他跑得大汗淋漓，浑身肥肉乱颤，让人看着担心，生怕一不留神一块五花肉就飞过来甩脸上。 “你是老王安排的驭手？”叶萧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跟垂天之翼相得益彰的胖子，出言问道。 他有这个判断再正常不过，就在这个胖子声音传过来的同时，垂天之翼有了反应，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还做出了一个蹲伏的动作，明显是等人爬上它的背后。 它这一蹲下，叶萧等人才看见在垂天之翼宽厚的后背上，如同床榻一般大小的扎实座椅安放在上面。 这是叶萧他们人多，要是只有一个人的话，在上面四肢大张着躺开都不成问题。 在叶萧他们观察座位的当口，胖子终于喘匀了气，一边拉起衣服到额头上擦汗，露出白花花一片颤巍巍肚皮，一边摆手道：“我不是老王的人，专门负责这个机灵的大孩子。”他把垂天之翼叫成“大孩子”时候，痴肥痴肥的脸上满满的宠溺之色，就像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家翁宠溺着混世魔王般的傻儿子一样。 问题是，叫“大孩子”没问题，“机灵”是什么鬼？ 叶萧等人很想问一句：你哪只眼睛看到它机灵了？ 或者简洁点：你瞎啊！ 只是这胖子明显就是垂天之翼的饲养员加驭手，叶萧他们没打算得罪他，索性闭上了嘴巴，就当被辣了下耳朵。 胖子也是个没眼色的，丝毫没觉得不对劲，一提起他家“机灵的大孩子”就滔滔不绝。 叶萧用尽了绝大的耐性勉强做到了左耳进右耳出，总结起来就是“机灵的大孩子”什么都好，唯独反应慢了一点。 对此，叶萧、迪迪等人，惟有抱以冷笑了。 见缝插针地，叶萧有意地引导着，很是问了胖子几个问题。 胖子不知道是跟垂天之翼呆得久了，被传染了还是怎么滴，他的反应落在叶萧眼中，总是带着股呆劲儿。 这是好事啊，好人啊。 经过一阵子有问必答，有答必全的问话之后，叶萧欣慰地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潮乎乎，黏糊糊，可怜这胖的，几步路功夫全身衣服都湿透了。 叶萧不是很放心，又问了一遍：“胖子你确定你家机灵的大孩子就是专门飞比奇到盟重一线，能自己来回，认识得路？”胖子呆呆地点头，满脸不解地问道：“鸽子都认得路，何况垂天之翼，它可是一个机灵的大孩子。”“很好，非常好。”叶萧放心了，一挥手，“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第七百零三章 两翼齐飞 “啥？”“回……回去？”“回哪去？”胖子看上去愈发地呆了，完全被叶萧的不按常理出牌给整懵圈儿了。 迪迪和昭昭在后头捂着嘴巴笑。 从叶萧开始套话，以他们对叶萧的了解，就知道必然会出幺蛾子。 果不其然。 “可是……”胖子被叶萧糊弄得半转过身了，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 叶萧继续忽悠：“你不是说你家机灵的大孩子认路吗？识途老马都能做到的事，识途老鸟肯定更没问题了。 那就不用跟着了，它自己去自己回来不是很好吗？”“再说了，我们可是老王的人，你还不放心吗？”“更说了，这么远的路，吃不好睡不好的，会瘦的，还是省省吧。”“你是说这个理不？”叶萧连珠炮般地往外吐自个儿都不信的话，同时推着胖子往回走。 几次胖子想到什么回头要说，都被叶萧的话给堵了回去，连连挥手表示告辞不送了。 最后，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老王的人”，“识途老鸟”，或者是“会瘦的”的，哪一个理由打动了胖子，他迟迟疑疑地，还是原路返了回去。 怕是一直到回到家为止，他脑子还是浆糊状的，自个儿都分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就回来了。 叶萧热情地挥着手，一直到看不见胖子摇摇晃晃的背影为止，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手。 迪迪、昭昭他们终于憋不住了，一个个笑得直打滚。 “哈哈哈~~”“哥你太坏了，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可憋死俺了。”“……”叶萧擦了把汗，也笑了，得意地笑，同时暗暗感慨忽悠人也不是轻松活儿。 笑够了，迪迪揉着肚子问道：“哥，为啥要忽悠他，不然他跟着？”“有他这个饲养员在也靠谱安全点不是？”经过过天坑吊车的蹂躏，迪迪想到要乘坐在“机灵的大孩子”背上飞到那么高的天上，就有点恐高。 叶萧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吧。”“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一边的人，又或者背后的人到底给了他什么命令？”“我们到底不是他们的人，我们只是自己的人，谁知道路上他们会给我们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再说了……”叶萧拍了拍木然得对外面一切都没有什么反应的垂天之翼，道：“……有这么一头识途老鸟在，还要什么驭者。”“后面的事，也不适合让外人知道。”叶萧话里话外，流露出要做两手准备，对老王有所防备的意思。 对此，无论是迪迪还是昭昭，连大黑在内，全都点头表示赞同。 到现在为止，他们都分不清楚，王大锤的那出戏，究竟是自作聪明，还是老王有意为之瓦解警惕？ 那一具具从天坑上抛落的尸体，是真的鏖战街头，喋血横尸，还是怎么来的？ 天坑中一个个消息，一件件事情，到底是不是老王这头盘踞在立体矿洞蛛网的大蜘蛛有意为止，全局掌控。 不想也就算了。 细思恐极！ 对老王这样的人物，再怎么防备也不为过，天知道为了大义，为了理想，他老人家会不会一句“我不同意”，然后就把他们牺牲了？ “也好。”迪迪赞同了叶萧的处理，说话间就要爬上垂天之翼宽广的后背。 恐高归恐高，飞翔一向是所有陆地生物的梦想，迪迪想想还是一点小期待。 他动作刚一做出来，就被叶萧一把拽了下来。 “等等，还没交代完呢。”“还有啥？”迪迪摸着后脑勺，郁闷地停，嘟囔着：“有什么不能天上说嘛。”叶萧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甩了甩手道：“还真不能！”迪迪缩了缩脖子，没想到嘀咕得那么小声还被抓了个现行，相当之郁闷。 叶萧却不理他，转而对昭昭道：“昭昭，路上我会在海边把你放下，我想到了海边，你应该有办法召唤族人，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昭昭先是点头，再是摇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睁得老大，诧异地看着叶萧。 点头是能，摇头是不愿。 一边迪迪也顾不得委屈，同样用诧异的目光看向叶萧，不明白他这么安排的用意是什么？ “啊~”不等昭昭疑问出声，迪迪一拍脑门，先惊呼一声。 “俺差点给忘了。”迪迪抓耳挠腮地，一时组织不起语言来。 比起昭昭和大黑的诧异，叶萧反倒是心中有数，淡淡地反问道：“你想说在木箱子里，我不让你说的那些话吧？”“对对对，哥，你真是俺亲哥。”迪迪马屁拍马腿上了，叶萧第一反应是亲哥是亲哥，但不代表是亲蛔虫啊，这搭得上嘛？ 懒得跟这憨货计较，叶萧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两件事情，是一个原因。”“迪迪，你想说的是，为什么我们给了个密道地图就算了，没有尽力对吗？”迪迪点头如啄米。 老王未必全部知晓，但迪迪知道啊。 牛魔人就差掰着指头数了，道：“海上还有女帝小结巴呢，好大的力量，从海上运人，登陆攻击，席卷盟重，围殴沙巴克，没毛病吧？”“没。”叶萧点头表示同意。 “还有还有……”迪迪看向叶萧怀里，道：“我们在小石城不是还得了个……”话说到一半，叶萧眼疾手快，两只手齐上，给他嘴巴捂得严严实实的。 “这个不用说。”叶萧一边用严厉的眼神警告，一边左顾右盼，确认距离那个老头足够远，不可能被听到，才稍稍放下心来。 “昭昭，你听我的安排，要是有个万一，就全靠你那边了。 到了海上，你就按我教你的方式，联络……小结巴。”叶萧压低了声量，咬着耳朵将联络方式告知了昭昭。 这些他做起来都挺自然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奇怪昭昭在听说了她要负责去联络小结巴后，神色为什么那么古怪呢？ 叶萧不是很放心地追问了一句：“有什么问题吗？”昭昭眨了眨眼睛，缓缓地摇头道：“没，没问题。”叶萧放心了，将大黑提溜过来，往昭昭怀里一塞。 “带上这家伙，要是遇到麻烦，嗯，扔出去！”可怜大黑原本抬头挺胸作雄壮状，结果叶萧沉吟了一下，用了“扔出去”这个说法，顿时一股气泄到了底，有气无力地往昭昭怀里面一钻。 “走吧，先上去。”叶萧拍了拍迪迪和昭昭的肩膀，当先爬上了垂天之翼的背部。 “既然有了这只垂天之翼，我们就来一招比翼双飞，齐头并进。” 第七百零四章 它听懂了！ 垂天之翼是不是“机灵的大孩子”还有待商榷，但它是“听话的好孩子”这点，扎扎实实地获得了叶萧他们的共识。 这呆货也不管爬上它后背的是什么人，待众人坐定后，它便两只粗壮的大腿用力一跃而起，半空中展开垂天羽翼用力一扇，在天坑边缘鼓荡起狂风的同时，扶摇直上。 不愧是“识途老鸟”，盘旋着飞到高处后，不用任何提醒，大张开羽翼，以翱翔姿态，就要向着盟重省方向飞去。 叶萧一开始全不干预，只是不放心地又跟昭昭交代了几遍。 待他确定飞出了天坑和比奇城的视线范围后，叶萧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靠近垂天之翼颈部的位置，蹲身而下，双手按在了垂天之翼的背上。 “好孩子，向着那边，降下去。”“对，对，就是那里。”“偏了，向东一点。”“是了，就是海边，找个没人的地方。”“该死，那里太小，容不下你这个大孩子。”“乖，快换个地方。”“……”叶萧跟教第一个孩子初次学步一样，按捺着摁住头让垂天之翼按指定地方飞的心，耐心地沟通着。 他凭借的是召唤神兽秘法当中附带的一些跟宠物沟通技巧，外带着多次使用谛听符积累下来的跟异类心灵沟通经验。 当然，主要是这头垂天之翼够呆。 换成大黑这种机灵的，说破天也只会被嘲笑。 要不是仗着这个手段，多少有些把握，叶萧也不会将胖子弄走，还准备借用垂天之翼送昭昭一程。 叶萧在那跟垂天之翼喋喋不休，艰难地沟通，落到迪迪、昭昭、大黑眼中，却是他双手按上去之后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了。 要不是感受到座下的庞然大物在倾斜，在转向了，看到叶萧脸上时而郁闷时而痛苦的神情，迪迪几乎就要把他摇醒了。 经过无比艰难的过程，叶萧终于让垂天之翼降落到了一个勉强合适的地方。 最后他精疲力竭，中间会不会有人看到垂天之翼的身影，叶萧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下得这个“难以沟通的笨孩子”的背，叶萧拽着昭昭又叮咛了半天，直到昭昭杏目圆瞪，气鼓鼓地都成了包子脸，叶萧才满脸不放心地松了手。 迪迪在旁边全程听在耳中，神情一点一点从无所谓变得凝重起来，半点都不觉得罗嗦，甚至觉得叶萧交代得太少了一点。 “天呐，俺亲哥这是要干嘛？”“又是阻隔海上交通，又是尽起海贼伺机登陆，这哪里是要营救，分明是要打仗啊。”迪迪一头浆糊，不太理解叶萧到底要做什么？ 昭昭只要真将消息传递到小结巴手上，以她现在女帝的身份，真正的海上霸主，说片板不得下海都不算夸张。 叶萧没有回头，似乎一样察觉到了迪迪的诧异与震惊，淡淡地道：“以防万一吧，希望不要用上。”他没有多说什么，目送着昭昭和大黑远去后，拉着迪迪，重新爬上了垂天之翼的后背。 这一回的就不用费事沟通了，叶萧只是伸手一拍，垂天之翼便迫不及待地振翅而起，盘旋着调整了方向，冲着盟重省直飞过去。 胖子说得没错，这头垂天之翼怕真是专飞比奇与盟重线路的，一脱离了熟悉的线路，它立刻表现出了烦躁与不安，片刻不想停留。 蓝天蔚蓝，白云雪白，舒展开来的横天羽翼撕裂了云气，如利刃宰割着浮云。 欢快的鹰啸声中，远去绝迹。 叶萧不太清楚盟重省与比奇行省之间距离有多远，但仅仅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地从天上看过去，叶萧估摸着顺顺利利地走上个两三个月也算是快的了。 再加上他们两个招惹麻烦以及麻烦招惹他们的属性，一年半载能不能走到？ 叶萧深表怀疑。 现在有了垂天之翼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他和迪迪仰躺在垂天之翼宽广的后背上，时而低头看看身下的云层不是被撕裂，就是被远远地抛到了身后，舒服惬意得跟躺在家里的床上一样。 区区十天不到，郁郁葱葱的群山再不可见，滚滚滔滔的江河渺然无踪，稀稀疏疏的绿色点缀着黄色地毯，起起伏伏地向着视野之外铺陈过去。 沙漠，绿洲，人烟稀少，广袤无垠。 看到这一幕，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便都明白了过来，他们已然飞出了玛法大陆的核心区域，往着边陲之地的盟重省去。 盟重省，是比奇王国的资源行省，牛羊骆驼，各种矿产，源源不断地向着比奇行省方向运输过去。 它太半的地方都是沙漠，压根不适合任何活物生存，然而对比奇王国而言，绿洲远远没有这些沙漠值钱，每一片的沙漠下面，兴许都埋藏着储量惊人的矿产与资源。 这才一进入盟重省范围，垂天之翼就开始表现出异常来了。 先是越飞越低，原本是高高翱翔在云层之上，只是偶尔才穿入云中，旋即又像是一头入水捕鱼的鸬鹚一样，转而又冲上了高空。 进入了盟重省后，垂天之翼就基本在云下飞行了，云层跟天花板一样悬在头顶，总让人有伸手掏上一把的冲动。 越飞越低，这显然是要降落的节奏。 “是了。”叶萧一拳头打在掌心，懊恼道：“我早该想到的。”“啊，怎么啦，怎么啦？”迪迪惊醒过来，还没弄清楚情况。 叶萧皱着眉头，拍着座下道：“这个机灵的大孩子要降落了。”迪迪瞪大着眼睛，内里一片茫然之色，显然有听没有懂。 叶萧眉头越皱越紧，分析道：“我早就该想到的，大意了。 垂天之翼这么大的块头，它要是直飞沙巴克城，早就被打下来了，还能活到现在？ 就是飞到附近也不成，沙巴克城里人有了警觉，派过来的人想要做点什么难度倍增！”叶萧深呼吸了几下，郁闷地道：“它只可能降落在盟重土城这边，再让上头的人徒步或者通过其他方式，混往沙巴克城。”“我大意了，早点想清楚这点的话，我早早开始跟这个大孩子沟通，完全可以让它带着我们直飞过去。”“现在……”叶萧两手一摊，“……来不及了。”沟通的话，其实还是来得及的，无非是两手一按，碎碎叨叨罢了。 问题是有过上一次的经验，叶萧无比确定，等他跟这个大孩子把事情整明白了，估摸着人都已经落到土城里了。 迪迪摇晃着脑袋，将睡糊了的脑子摇晃清醒了后，也理顺了里面关系。 他心里清楚着呢，要是换成正常状态的叶萧，不会犯下这种错误，早就未雨绸缪了。 只是天坑一行过后，叶萧心里就挂着事情了，明月、老道士，他们就像是两座沉沉的山，压在了他两边肩膀上。 “俺哥他是急了啊。”迪迪心中感慨着，嘴上却说道：“有什么啊，在俺，不成俺去骑头什么东西回来，驮着俺们过去。”说着，他也郁闷地拍了拍座下，无奈地看着垂天之翼往下降落，抱怨道：“可惜这大家伙不像俺们家大黑那么灵醒，不然上下嘴皮子一碰，它就懂了，哪有什么来不及的？”叶萧“哈哈”一笑，道：“你想得倒美，它要真能听懂人话，第一时间就给你扔下去才解恨。 你忘了你当着它面叫人什么来着？”迪迪咧开嘴巴笑，扇动着两条胳膊，“咕咕咕”地学着舌，重复道：“老母鸡！”话音刚落，粗线条如迪迪，也隐隐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 叶萧亦然。 两人同时觉得脖子有些僵硬，艰难地扭动着，向着鸟首处望去。 “嘶~~~”霎时间，叶萧和迪迪不可遏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看到垂天之翼扭回过头，瞪大着眼睛怒视着他们，比拳头还大的眼睛里怒火如有实质，欲要喷薄而出。 就像……它听懂了！ 第七百零五章 所谓迟钝，蔚蓝光翼 “不……不会吧……”迪迪颤抖着声音，抬起手，指着前头硕大的鸟头，脸上堆着满满的不敢置信。 叶萧的反应也没有比他好上多少，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不管是叶萧还是迪迪，全都没有抱着侥幸心理，认为是自家错觉，天真地想着垂天之翼兴许只是表示下到地方了，你们是不是该圆溜溜地滚下去云云。 愤怒，如有实质的愤怒，就跟舔到手指头上的火焰一样，真切地被叶萧和迪迪感受到了。 电光石火之间，叶萧脑子急转，第一个念头就是将他们之前所说的话，飞快地过了一遍。 随后，他绝望地发现，好吧，一定肯定以及确定，就是“老母鸡”惹的祸。 除此之外，他们决计没有说过任何有可能触怒这个“机灵的大孩子”的地方。 “等等……”叶萧冷不丁地想起了什么，就跟潮起潮落时候曝露出来的礁石一样，定睛一看又被淹没在海涛中，一时看不真切。 “是什么呢？”叶萧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完，垂天之翼本来显得呆滞的脸上露出了拟人化的“你们完了”表情，紧接着庞大的身躯开始倾斜，再倾斜，如从平原，一下子来到了峭壁上。 “啊啊啊啊~~~”迪迪无意识地大吼，连抡起锤子给座下大家伙来上一下的功夫都没有，死死地抓住最近的垂天之翼羽毛，两只脚都甩了起来，跟倒立似的。 叶萧一样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他周遭没有可以抓的羽毛，只能两脚撑在座位边缘可以勉强勾住的地方，一只手抓住马鞍一样的座位。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垂天之翼化身成了空中陀螺，滴溜溜地开始转圈。 一圈，两圈，三圈……一个呼吸不到的功夫，数十个圈子转过来，迪迪顿时连叫都叫不出声来，胸腹间之翻腾滚沸，再不敢开口，不然妥妥地要一口喷出来。 好吧，他们很悲催地在上千丈的高空上，晕鸟了……垂天之翼兴奋地鸣叫着，依然是老母鸡声音，这会儿听在耳中，却是满满地带着恶意。 它的动作越来越大，明显已经不满足于空中陀螺的动作，幅度无比夸张，就像是一条陡峭的抛物线，不住地在空中抛飞着。 上一眨眼还是在俯冲，下一声瞬间陡然攀升……“哥~~”“俺……要……抓……不……住……啦……”迪迪大声地喊叫着，一开口就劲风扑面，恶心点形容，那就是连呕吐物都让风给灌得重新吞了回去。 他喊得撕心裂肺，在风的呼啸声中勉强传入叶萧耳朵里面，却微弱得猫咪的“喵呜”声差不多。 叶萧艰难地用力地听着，勉强分辨出了他在说什么？ 定睛一看，叶萧看到迪迪脸上皮肉都在扭曲，这是风太大了，刮得都走了形，想来自家脸上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再看迪迪两只手，俨然是不住地向后滑脱，现在只是勉强揪着羽毛的末梢。 这还得庆幸这头垂天之翼的羽毛真心长得扎扎实实，没有啥脱毛的毛病。 若是不然，早八百年，迪迪就已经不知道被抛飞到哪里去了。 按现在的情况来看，用不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该抛飞，还抛飞，垂天之翼玩得心情，报复心爆棚，压根没有收手的迹象。 “不能这么下去！”叶萧唯一空着的那只手在神龙道书上一抹而过，指缝间多出了一张闪烁着灵光的符纸。 与此同时，他终于想起刚刚一闪而过，险些没有能捕捉到的灵感是什么了？ 叶萧脑海里，他糊弄走胖子时候的一幕景象，水落石出般地浮现了出来。 ……它是机灵的大孩子，哪里都好，就是迟钝了点……胖子的原话叶萧不太想得起来了，大致意思是没有错的。 叶萧甚至还能记得当时他肚子里的吐槽，什么哪里都好，它哪里好了云云。 正是因为顾着吐槽，叶萧没有太过在意胖子口中的迟钝了点是什么意思？ 这会儿，叶萧明白了。 他在心中疯狂地怒骂着：“这哪里是有点迟钝，这是反射弧太长，长得没边了。 这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啊啊啊啊~~”垂天之翼是能听得懂人话的，只是反射弧太长，太迟钝，等它回过味儿，明白过来，黄花菜都凉了，自个儿都快忘了吧？ 他们屁股下面这头就是这种情况，好死不死迪迪又提到了“老母鸡”三个字，相同的音节让迟钝的大孩子反应过来了。 ……他骂我！ ……他竟然敢骂我！ ……给他死！ 叶萧用脚趾头盖去想，也能脑补出垂天之翼的心理活动来。 “啊~~~”就在叶萧拈出一张符纸的同一时间，迪迪惊叫一声，再抓不住滑不留手的羽毛，化身陀螺，在数百丈的高空处被甩飞了出去。 “该死！”在同样天旋地转中，叶萧凭借着手感，凭借着从小在老道士督促下熟极而流的符纸发射手法，“嗖”地一声，激发、激射，连贯一气。 一道淡蓝色的光用肉眼几乎不可捕捉的速度，追上了呈一条抛物线远远甩飞出去的迪迪。 这个时候，迪迪的惨叫声才刚刚传入了叶萧耳中。 “刷！”在迪迪身后，就像“迟钝的大孩子”张开垂天之云般羽毛似的，一对蔚蓝的光翼在迪迪身后打开。 陀螺般的身形瞬间稳住，跟老鹰翱翔一样，向着斜下方去。 这速度其实还是有些吓人的，但比起刚刚肯定是要好上很多。 当时迪迪心里面都有了一个惨烈无比的想法，那就是他跟陀螺似地旋转下坠，然后一脑壳砸在地上，脑浆一地……不能更惨烈了。 惊魂甫定下，迪迪在内心一万遍地赞美叶萧，这叫准备充分，有备无患啊。 他总算是知道在他跟垂天之翼背上睡觉的时候，叶萧嘀嘀咕咕地在符纸上写写画画是在做什么了？ “哥，你真是俺亲哥啊。”迪迪泪流满面，抬头回望，想要寻找同样的蔚蓝光翼。 这光翼虽然不能扇动，但这么滑翔下去也是可以接收的，还能掌控下方向什么的，摔死已经不至于了。 迪迪想来，面对上头那个暴脾气的大家伙，叶萧肯定跟他一样蹦跶下来了才是。 不曾想，空中空荡荡的，没有蔚蓝光翼，也没有叶萧的身影。 “哥……”迪迪心中一片茫然的时候，一个飘飘忽忽的声音，艰难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叶萧的声音…… 第七百零六章 别人家玩具 “迪迪~~”“去沙巴克~~克~~克~~~”迪迪嘴巴一点点地张大，向后扭头扭得脖子都要断掉了。 他无比确定，那一声声“克”，并不是什么空谷回声之类的，而是叶萧的声音在颤抖。 仅凭着这声音，迪迪就能脑补出叶萧还在垂天之翼的背上，被带着飞速旋转抛来抛的景象。 这个，他有经验。 “哥怎么还不下来？”“该不会他只有一张光翼符吧？”迪迪担忧地想着，旋即摇了摇头，知道这不可能。 叶萧会画一张就会画第二张，明明有两个人，只准备一张符这不合理。 下天坑那会儿，叶萧可是紧张得半死，抱住大黑都不带松手的，时刻准备着拿神兽当肉垫使。 以迪迪对叶萧的了解，他恨不得画十张。 既然不可能是没有符箓了，那叶萧怎么还在垂天之翼上恋栈不去呢？ 迪迪很快就亲眼看到了答案。 “呼~~”狂风如刀，吹得迪迪跟激流上的木筏一样左右摇摆。 垂天之翼从不知道哪个方向俯冲了过来。 双方还隔着十余丈距离呢，迪迪就险些被掀起的气浪给震散了光翼。 这还是隔着十来丈，不太方便，不然想来垂天之翼不介意顺带着来上一嘴巴或者一爪子。 这点距离只能阻挡爪子和尖喙，却挡不住迪迪的目光。 惊鸿一瞥间，迪迪依稀看到叶萧一只脚卡在垂天之翼背上马鞍状的座位上。 天可怜见，叶萧一边使劲儿地抽脚，一边用力地拍着身下，时不时地还给抛起来，再被卡住的脚拉回去，重重地砸下去发出一声惨叫。 在迪迪看到叶萧的时候，叶萧也同样看到了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你好倒霉”的牛魔人。 叶萧来不及，也没功夫说什么了，只是一摆手，就继续跟被卡住的脚较劲儿了。 双方错身而过，一方朝东，一方向西。 大致说来，迪迪按现在趋势来看，会落在盟重省，又不到沙巴克城的中间地带。 叶萧更惨点，如果他能顺利地从垂天之翼背上脱身的话，以这头迟钝大宝贝的玩性，天知道它会飞到什么地方去？ “好，沙巴克！”“哥，你一定要来啊，俺等你！”迪迪终于回过神来，大声地吼着。 高空有狂风在不停歇地呼啸，迪迪也不知道他的喊声叶萧会不会听到，反正他是打定主意，尽快赶到沙巴克城去。 叶萧，应当会需要他的。 “哥，你一定要没事啊。”迪迪勉强按捺下担忧的心情，尝试着控制光翼，向着沙巴克城方向尽可能地靠近。 话分两头。 在迪迪认清楚现实情况，开始做他能做事情的同时，叶萧陷入了无比尴尬，无比凄惨的境地。 他的内心中充满了悔恨。 千不该，当时为了固定住身体，将脚勾得太过深入。 万不该，那会为了发射符箓，玩了个高难度。 十万个不该，该死的垂天之翼你是不是缺童年，怎么这么爱在空中打滚呢？ 在发射完给迪迪救命用的符箓后，叶萧本来准备顺手给自己来一张，然后来个高空速降，感受一下速度与激情。 然后，就发现他悲催了，脚卡住了，还卡得死死的。 要是在平地里，挣扎几下也就出来了，或者干脆上刀子，上法术，有一百种方式，花不了一个呼吸时间。 可这是在至少几百丈起的高空，座下还有一头调皮捣蛋的大家伙，于是悲催的叶萧完全腾不出手来，眼睁睁地感到脚越卡越紧。 令叶萧无比悲愤的是，迪迪猜得没错，他的确是画了十张，足足十张那么多。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他连用一张的机会都没有。 单纯的脚被卡住还不是最惨的，更惨的是就在跟迪迪错身而过之后，不过一两个呼吸的功夫，在某次被高高抛起再重重拽落下了的时候，叶萧霉运当头地一头撞在了座位坚硬的扶手上。 然后，幸福地晕了过去。 迪迪声音传来的时候，叶萧的确没有听到，那时候他已经晕了……昏迷就像是睡觉，总会有一种错觉，明明是好几个时辰，甚至更长的时间过去了，在当事人看来，只是一闭眼，再一睁眼的功夫而已。 叶萧就是如此。 当他被脚上传来的一阵阵撕裂的痛楚，还有骨头的呻吟，弄醒的时候，完全无法分辨过去了多长时间。 这也不是重点啊。 他瞬间弄清楚了当前的情况。 经过垂天之翼的折腾，叶萧不管是腿上的肌肉，还是骨头，全都已经处在了脆弱不堪的状态里。 用不了多久，肌肉会彻底撕裂，骨头会折断，紧接着，整条腿都会被撕裂跟身体分开。 只是推断了一下会出现这个结果，叶萧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惨白惨白的。 那个画面太美，完全不敢想。 到时想必是血染长空，剧痛跟剧烈失血的情况下，叶萧能不能施展出符箓？能不能坚持到落地？ 这些都是问题。 至于以后有个外号叫“单脚蹦”什么的，那几乎是肯定的。 “绝对，绝对不能接受！”叶萧咬牙切齿，开动脑筋，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想出办法来。 兴许是脑袋上那一撞，亦或是越是在危急时刻，叶萧的脑子就越好使，生死攸关的关头，那些压在他心头沉沉的大石头，笼罩在头顶的阴霾，一时间都散去了。 前所未有的清醒。 “有了！”“我是抽不出脚来，但不代表我没法把这个鸟鞍弄下去。”叶萧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亮得吓人。 还真让他想到了办法。 放在马背上的叫马鞍，放在鸟背上的不就叫鸟鞍嘛？ 叶萧发现之前忙中出错，思维进入了死角。 抽不出脚来，那可以卸鸟鞍啊！ 反正卡住他脚的是鸟鞍，又不是垂天之翼。 没有让叶萧慢条斯理的功夫了，他放弃了取出光翼符箓的想法，转而手指在神龙道书上连弹。 “嘣嘣嘣嘣~”每一下就有一张符纸蹦出来被他夹在指缝间，转眼工夫，叶萧的左手看上去就跟风车差不多了，满满的一手符箓。 恰在此时，垂天之翼欢快地鸣叫了一声。 它是欢快了，传入了叶萧耳中，立刻解读成了不祥之音。 “你又想闹什么幺蛾子？”叶萧心里面咯噔一下，仰起身子，向前眺望了一眼。 目光如触电，一触即收。 即便是如此，也足以让叶萧看清楚前面状况了。 “我去！”“不是吧？”“玩这么大？”叶萧算是明白垂天之翼为什么叫得那么欢快了，敢情是找到了新玩法，就跟熊孩子找到了新的可以拆的别人家的玩具一样。 没错了，叶萧在熊—垂天之翼—孩子的眼中，就是那别人家的玩具。 前面，是戈壁！ 不知几千几万年风化，让荒凉一片的戈壁滩上裸露出大片大片的乱石，块块头角峥嵘，处处锋利如刀。 隔着百丈以上距离，垂天之翼就开始倾斜起了身子，摆出要侧着从两块乱石中间穿过去的意思。 它是可以穿过去没错，问题是在这个过程中，垂天之翼跟狰狞的石头来个蹭痒痒什么的，叶萧不就悲剧了？ 完全不敢细想那一幕发生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血肉模糊都是轻的，更可能的是像他自个儿蹭痒痒时候，一不留神碾得粉身碎骨的蚂蚁啊蚊子啊之类的。 玩具，在这一刻开始向着蚊虫方向发展…… 第七百零七章 何时何地 “近了！”“又近了！”一百丈，九十丈，八十丈……十丈，九丈，八丈……叶萧只是用眼角余光在大略地估算，心惊肉跳手不抖，一张张符箓顾不得准度也顾不得心疼，连珠炮般地飞了出去。 “嗖嗖嗖~~”“刷刷刷~~”“崩崩崩~~”他这回弄出来的全是“刃”类道术，什么风刃、火刃、光刃……能割断鸟鞍绳子的都是好刃。 各种刃撕裂空气的声音，绑住鸟鞍的牛皮索崩断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好像是一连串的倒计时，在声声地告诉叶萧：你的时间不多了。 突然——叶萧猛抬头！ 锋利如刀的戈壁上怪石距离他脑门只有不到一丈的距离了。 即便是垂天之翼为了自家能平安地侧着穿过怪石之间空隙，速度已经降到了最慢，与在高空时候完全不能比，依然快得惊人。 这一丈距离，一掠而过，连眨眼功夫都不可能给叶萧留下。 “拼了！”叶萧强忍着闭眼睛的冲动，将手上所有的符箓，尽数往最后几根牛皮索方向一扔了事。 至于能不能尽数切断，就只能看天意了。 越是千钧一发，越是生死一线，时间就仿佛过得越慢，脑子转得越快。 叶萧做完他所能做的所有一切后，甚至还有闲暇在心中自嘲：“真要运气不好，我至少知道是怎么死的了？”“会是被石头直接插进脑袋里，死得干脆利落无比。”“这，应该不会有痛苦吧？”叶萧一转念，猛摇头，“啊呸，肯定很痛啊魂淡。”怪石锋利的尖角在他眼前飞快地放大，好像是天坠落下来一样，占据了叶萧全部的视野。 在这个最关键的刹那，叶萧听到了最悦耳动听的声音。 “刷刷刷，崩崩崩~”那是刀刃割过，牛皮索崩断的时间。 下一刻，叶萧直觉得天翻地覆，天旋地转，瞬间头下脚上，好像被人用力地扔了出去一样。 “嘭！”叶萧连带着挂在他叫上的鸟鞍一起重重地砸在了黄沙上，连人带着鸟鞍一起向前翻滚着，好像是一块从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砸下去弹起来，再砸下去再弹起来……整个过程中，叶萧觉得浑身上下就没有并不痛的地方，头上、肩膀、胸腹，连屁股都在疼。 最疼的是脚。 翻滚间，他千难万难，要死要活都解脱不了的脚，终于从鸟鞍上拔了出来。 虽然是晚了一点点，好歹也算是解脱了不是？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骨头没断，肌肉也没有撕裂，“单脚蹦”的外号，一时半会儿落不到叶萧的头上。 这么砸下来，还是千钧一发之际，叶萧连调整坠落姿势的余地都没有，怎么可能没事？ 落地后，叶萧沸腾的气血就没有平息过，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自然不是天黑，而是晕倒的先兆。 除此之外，他眼前整个世界都在颠来倒去，旋转反复，恍若叶萧不是置身在不可知的戈壁上，而是被人装在陀螺里，再狠狠地抽了一鞭子似的。 “咕咕咕~~”垂天之翼叫唤着，这下不像是鹰啸声音，更像是老母鸡在觅食，或者召唤大公鸡来踩一踩时候发出的叫声。 单纯从声音里面，叶萧就能听出那一股得意劲儿，俨然跟他小时候往老道士的酒葫芦里面撒尿时候的劲头一样样的。 他眼前发黑得越发严重了起来，更有密密麻麻的小星星不住地冒起来。 叶萧咬破舌尖，再狠狠摇头，将满天繁星摇了出去，更让眼前稍稍清明了一点。 他还不能晕倒。 叶萧将手按在神龙道书上，苦笑着望向空中的垂天之翼。 他其实并不想伤害这个大家伙，垂天之翼的所作所为，在其脑子里说不定就是个恶作剧，压根不知道人类的身躯到底有多么地脆弱。 “要是它还要玩，那只能对不起了，拼一把，一定要在昏迷前将它解决掉。”叶萧如是想着。 如果垂天之翼没有打算赶尽杀绝，他也没有找这个大家伙麻烦的心思。 叶萧此刻跟送瘟神的心态差不多。 “咕咕~”垂天之翼在空中跟叶萧对视了一下，叫唤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紧接着扇动着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好吧，叶萧终于确定了，人家真的只是玩一玩……“这样也好。”叶萧松了一口气，他倒是不担心垂天之翼杀个回马枪，它还没有这份灵智。 他一放松下来，浑身上下的酸痛，一阵阵的疲乏，重新涌出来的金星，再次将他淹没。 随着眼前一黑，叶萧脑袋一歪，晕了过去，彻彻底底的。 ……日落又日出，风来了又走，戈壁上常见的小蝎子来回在叶萧身上爬了几遍，很是好奇模样地摇着尾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叶萧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月隐星稀，凉风习习，一股股寒意从曝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往里面钻，好像要将皮肤血液骨髓一起冻成硬邦邦的一块。 “幸好……”叶萧躺了半天，艰难起来，摇晃着脑袋，稍稍清醒了一点，抚摸着身上的牵丝道袍，脸上满满都是庆幸之色。 “……有黄婆在，有这件道袍在，不然……”叶萧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不是冷的，是吓的。 牵丝道袍水火不侵，保暖一流，不然在昏迷中，又遇到昼夜温差极大，到了晚上滴水凝冰的戈壁上躺那么久，不被冻死也晒死了。 万幸！ 又万不幸。 叶萧挠着后脑勺，动作神似迪迪，唯一不同的是旁边没有一个亲哥可以问。 “完了……时间过去了多久？”叶萧两次昏迷，一次在垂天之翼背上，一次在戈壁上，完全无法把握住时间了。 “我又在哪里？”更要命的是位置，垂天之翼任性乱飞之下，谁知道这处戈壁是在什么地方？ 沙巴克城之前，还是之后？ 沙漠上，戈壁滩，在叶萧这个初到贵地的人眼中，完全是一样样的，压根不可能分辨出方向、路径来。 “看来得先找到人，问一问。”叶萧艰难地迈着步子，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沙漠上跋涉着。 “哎，说不定，传奇的攻沙一役，都已经结束了。”幽幽的叹息声，将浓浓的无奈，随风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第七百零八章 金甲屠龙，老迈城主 广袤无垠，又空旷无人的大戈壁上，地面上千篇一律的景观压根不能用来分辨方向。 叶萧是第一次到盟重来，也是第一次跋涉在无垠沙漠中，却不妨碍他从一个个传奇故事里面吸取一点教训。 比如，要看天星来指明方向。 要是看着单调单一的地上景观来分辨的话，很有可能走得累死累活，发现就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本地方。 叶萧只能辨了一个方向，尽量向着北边去，同时从来不信鬼神的他，不断地在心中祈祷着，希望前面就是沙巴克城，希望遇到人烟……他不是为了自身祈求，而是担心被捕的明月，失踪的老道士，以及牵涉进攻沙之战的迪迪、昭昭、小结巴、大黑。 叶萧完全不敢去想，要是因为他昏迷错过了时间，导致所有跟他相关的，所有牵挂的亲近中人全都在那场战役里面……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出来，就被他狠狠地掐灭了。 不能想，不敢想，想也没用。 抱着一线希望，叶萧咬着牙趁着夜色，跋涉前行着，在身后拖着长长的脚印，好像他的牵挂，直蜿蜒向无限远的地方。 突然——依稀有人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沙漠的夜万籁俱寂，连蜥蜴、蝎子、蛇之类的都很少在这样的深夜活动，只有一点点的声音，都能传到很远的地方。 “有人？”叶萧面露惊喜之色，眼中放光，下意识地加紧了脚步。 声音永远比人跑得快，叶萧翻过了前面一个小小的沙丘，依稀能看到远远地有红光艰难地传来。 在这空旷无人迹的地方，红光自不可能是其他的什么，只能是在熊熊燃烧着的篝火。 有火，有人声，自是有人。 叶萧脸上喜色刚刚浮现出来，一个终于清晰到可以分辨的声音，传入了耳中：“城主……”叶萧怔住，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城主？ 比奇王国，有城池无数，然而公认的“城主”，指的就是沙巴克城主，仿佛其他人都担不起这两个字的重量一样。 这里又是盟重省，很可能还在沙巴克城附近……综合这些东西，叶萧几乎有八成的把握，刚刚声音主人所唤的，应当就是在老王口中野心大到要用整个玛法大陆来牺牲，来献祭的沙巴克城主了。 叶萧心中陡然沉重了起来。 在全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竟然在野外遇到了理应当是大反派的沙巴克城主？ 这要不是现实，而是话本的话，那个话本的撰写人就该被拖出去在地上来回地摩擦。 沉下去的不仅仅是叶萧的心，还有他的脚。 从沙丘上下来，踩在松软的沙子上，本来就容易发出响动，外加骤然听到“城主”二字的震惊，叶萧双脚陷入黄沙当中。 只是堪堪没过了脚板罢了，发出的声音想来也就跟一头蝎子爬过去相差仿佛。 不曾想，一个厉喝的声音，当即传来：“谁？”“谁在那里？”听其声音，赫然正是口称“城主”的那个人。 ……被发现了吗？ 叶萧耸了耸肩，不疾不徐，也不再掩盖脚步踏在黄沙上发出的沙沙沙声音，向着声音来源与篝火所在走去。 空旷的戈壁滩上，一堆堆乱石犹如定格了千万年的悲愤，矗立在荒凉沙漠上，任凭风沙侵蚀，仰天长啸模样。 怪石中间，篝火熊熊，有两个高大展扬的身影在旁。 一个年老的，疲惫地双手拄着干枯胡杨树杆做成的拐杖，艰难地坐在篝火旁，似乎保持坐着，保持着腰杆挺立，就是极大的难事。 一个年轻的，身着黄金甲，手持华丽古朴的战刀，头上短发根根向上竖着，如欲飞扬。 他身材颀长，哪怕全身上下绝大部分都笼罩在黄金铠甲当中，依然能让人感受到猎豹一样的矫健有力。 看到叶萧一步步地从阴影中走出来，踏入篝火光明笼罩处，一身牵丝道袍反射出荧荧光芒，仿佛会发光的人，年轻战士瞳孔收缩了一下，似是发现了狮群围拢过来的猎豹。 老人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分散了年轻人的注意力，以至于他没有能察觉到叶萧几乎在同一时间瞳孔骤缩。 ——在看到那身黄金甲，以及上面锤击刀斩留下之痕迹的时候。 老人好像已经老到察觉不到叶萧的到来了，他眼袋垂到了颧骨，眼角有永远擦不去的眼屎，皮肤松弛黯淡无光，即便是隔着一定距离，叶萧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浓郁的暮气、死气。 这是一个苟延残喘，命不久矣的老人，只是看到他的形貌，叶萧就能想象出在过去的日子里，他是怎样的苦苦坚持着，不愿闭上眼睛离去。 有时候，对有些人来说，活着比死去，还要痛苦得多。 “小孟，你过来。”老人招了招手，黄金甲战士带着甲片碰撞的铿锵声音，毫不犹豫地靠近过去。 “城主！”他单膝跪地在老人面前，稍稍低头，正好让老人布满了老人斑的手，能勉强抚摩在他的头上。 “小孟，你从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跟随在我身边，连名字都没有，穿上这身铁疙瘩，用沙巴克城主的名字行走。”老人叹息着，有留恋，有遗憾，想要抬手再抚摩下小孟的头，手却抬不起来了，只能搁到小孟的肩膀上。 不像是拍着对方的肩膀，更像是以此为依靠，借得少许力气，才能勉强不倒，艰难说话。 “老夫不成了。”“本想着我死了后，就让你名正言顺地当上这个城主，它本来就该是你的。”“可惜，现在沙巴克城沦陷了……”老人眼角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堆满了眼屎，身上的死气更重了。 “我是看不到你成为城主的那一天了。”“小孟，我们的路，以后只能你一个人走了。”“答应我，不要让他们得逞，玛法大陆，不能毁在一批自私自利的人手中。”叶萧一直在看着这一幕，眉头越皱越紧了。 他能看出来，老人已经很老了，虚弱到病中垂死的地步，并且处在这个状态怕是多年了。 “他就是沙巴克城主？老王口中的野心家？”叶萧的目光转向小孟，在黄金甲上锤印与刀痕上多停留几下，才落到对方脸上，心想：“他叫小孟，是过去多年里，大家以为是沙巴克城主的人。”“他，是我听说过的那个小孟吗？”叶萧没有去打断沙巴克城主与小孟的对话，静静地在篝火边上烤着双手。 小孟始终留了几分注意力在他身上，古朴又华丽无比的战刀就搁在手边，以最顺手的方式，仿佛随时可能暴起一刀斩过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屠龙刀吗？”“黄金甲，屠龙刀，沙巴克城主啊。”叶萧莫名地感慨，偏偏又不知道感慨来自何处，好像是风吹着沙子，传递者无数年在盟重在玛法这块土地上，无数英雄人物的低语。 那边交代完了，沙巴克城主第一次将目光转到了叶萧的身上，含糊着声音说道：“你是老王的人？没想到他手下还有这样的少年英雄，竟然能在茫茫沙漠里追上老夫。”“慢！”叶萧抬手，第一次打断了老城主的话，缓缓摇头道：“我不是老王的人，另外，我说碰上你们是意外，这个你们信吗？”他对上的是小孟和老城主“你在逗我吗”的表情。 好吧，换成叶萧自个儿也不信。 小孟的表现更加直接一点，在沙巴克城主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已然手持屠龙刀爆起，一刀斩下，刀锋未至，刀气已然临头。 “呼~啦~”篝火为刀气一分两半，火星四散，映照处叶萧双手成环怀抱胸前，一张张符纸飞起又燃尽的声音。 “轰！”火星为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成一道光环，与小孟的屠龙一刀碰撞在一起，轰然巨响声中，气浪滚滚，怪石飞腾，生生清理出了一片空旷。 一击过后，叶萧和小孟骤然分开，平分秋色。 小孟在气浪爆开的时候便挡到了老城主身前，无视了飞溅到黄金甲上的飞沙走石与火星，面色凝重地看着叶萧，手持屠龙刀的手微微颤动着，眼看着就要再次暴起。 “慢！”恰在此时，老城主的声音响起，似有惊喜。 “你，你是什么人？”老城主拄着拐杖，艰难地站起来，眼中放出光来，紧紧地盯视着叶萧。 小孟察觉出了老城主的语气不对来，诧异地向着叶萧望过去。 叶萧本就觉得不对，自然不会再出手，微微一笑，行了一个稽首，道：“我叫叶萧，来自白日门城。”“有着一个不怎么靠谱，但说不准老城主认识的爷爷。”“老头子已经翘家好久了，我想问问，老城主你看到他了吗？”“我来抓他回去。” 第七百零九章 攻沙不只一条路 叶萧在表明身份之前，就已经观察良久了。 一经说开，双方自然打不起来了。 围坐在篝火旁，叶萧终究心下急迫，不顾小孟警告的目光，先将在比奇城见得老王的整个经过，老王的所有说辞，全都跟老城主说了一遍。 “老王是这么说的吗？”老城主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说出了另外一番说辞。 在他的说法当中，身为沙巴克城主的他的确跟老王，以及老王身后代表的比奇贵族有着理念上的矛盾。 比奇贵族们一点都不想打通与神龙帝国之间的通道，更想闭起门来，继续当玛法大陆的土皇帝。 赤月恶魔的威胁的确是真实不虚的，只是在比奇贵族们眼中，整个事情跟叶萧所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按沙巴克城主的说法，就是屁股决定脑子。 “权力与富贵，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切。”“无论是神龙帝国还是赤月恶魔到来，比奇贵族都必然面临洗牌，失去权力与富贵，甚至可能是生命。”“结果对他们来说，并无不同，神龙帝国是这样，赤月恶魔也是一样。”“既然如此，在他们的立场，又何必打通什么什神龙帝国的通道，还不如就此迎接赤月恶魔的降临。”“到时无论是战是降，是生是死，结果都不可能比回归神龙帝国更坏。”“完全值得拼上一把！”老城主一口气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气喘不上来，原本枯黄的面色胀红，精神反倒是看起来好了不少。 叶萧和小孟见到了这一幕，心中不仅不喜，反倒是一沉。 这是回光返照啊。 小孟张了张口，就要阻止，却被老城主摆手止住。 他喘了口气，带着平和笑容道：“让我说完吧，不然嗝屁后，想说也没得说了。”叶萧和小孟只得默然，静静地听老城主往下说。 “玛法大陆，各大种族，亿万生灵，他们的死活，谁在乎？能吃吗？”“哈哈哈哈~~~”沙巴克城主仰天大笑，笑出了几分盛年时候的豪迈，又带着暮年的悲呛。 天不假年，壮志未酬，愿以残烛，为天下生民，挣得一线生机。 沙巴克城主没有说出太多他自身的想法，自身的立场，但对比比奇城里的贵族们，却再清楚不过了。 老王口中的沙巴克城主的野心，不过是笑话罢了。 叶萧默然，在亲眼看到，亲身感受到老城主如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老王所说的一切，就像是用盟重省的沙子堆出来的城堡，不值一哂。 “其实，斗归斗，我完全能理解他们。”老城主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不自觉地倚靠在小孟的身上，才能保持不倒下。 他的喃喃自语，再不是对叶萧道来，而是在对着空气，说给自己听。 “我很老了，老的心变得很软，不忍心再有人死。”“死的人够多了，够多了。”“如果再年轻个几十年，你们说我会不会一样为了权位，把玛法大陆上的生命，全都当成蝼蚁一样？”“会的吧？”老城主的问题，叶萧和小孟再也没有机会回答了。 那一声“会的吧”之后，老城主孱弱的身躯陡然振起，胸腹间发出如打嗝般的声音，一股气流从他喉咙里面冲出。 这，便是老城主吐出的最后一口气。 沙巴克城主，陨落！ “噼啪~噼啪~~”戈壁上，一片静默，即便是篝火燃爆的声音，也显得微弱了起来。 篝火再渐渐地缩小，眼看就要熄灭，仿佛在悲痛沙巴克城主的陨落，要随之同去。 小孟面露悲伤之色，缓缓地将沙巴克城主轻飘飘的身躯放平，以手捂胸，行了一个礼。 这是告别。 叶萧亦然。 沙巴克城主的功过，不是他这个年轻人能够评说的，但他的想法，叶萧却很清楚了。 赤月恶魔之劫，是整个玛法大陆的劫难，无人可逃，也难以抵抗。 想要让玛法大陆继续生机勃勃，而不是被烂泥所淹没，吞噬，只能重新打通与神龙帝国的通道，让神龙帝国的力量重新进入玛法大陆，开启新的远征。 沉默了许久，叶萧在小孟做完对老城主的告别后，缓缓地开口：“小石城？”“嗯。”“最强的小孟？”“嗯！”叶萧徐徐地吐出一口气，在听到“小孟”两个字，以及看到他黄金甲上痕迹时候，他就有了猜测。 现在看来，果然。 “你身上的伤，是迪迪？”“如果你说的是一个牛魔人的话，没错。”小孟“刷”地睁开眼睛，看向叶萧。 这个时候的小孟，与此前完全不同，叶萧能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到火焰在燃烧，仿佛随时会喷薄而出，席卷盟重，将沙巴克城化成一炬熊熊篝火。 “沙巴克城已经陷落了。”“他们从密道而来，我只来得及保护老城主逃出来。”“那个牛魔人，我们战了一场，我伤了，他也伤了。”“不过……”小孟稍稍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候才接着说道：“……我要顾着老城主，他也没有尽力。”“他，有迟疑！”叶萧松了口气，微微颔首。 看来迪迪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并没有卖死力。 “从我走出小石城开始，那个牛魔人是唯一可堪一战的。”“上次大家都有顾忌，等一切结束后，我会找他再战一场的。”小孟神情认真地说着，至于他口中的“一切结束”毋庸置疑，指的就是现在通过密道出其不意攻占下沙巴克城的老王。 “叶萧，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小孟下巴冲着安详躺在平地上，仿佛睡着了一样的老城主，道：“你帮我照顾好老城主，如果我没死的话，会来接回他，安葬在沙巴克城最高的地方。”“如果……你就将老城主入土为安吧。”小孟说话时候除了提到老城主，有着一丝眷恋不舍，其余时候脸上坚硬得如同岩石一块。 看到这个样子的小孟，叶萧不由得就联想到了当年的碎颅教头。 迪迪想必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再加上心中多少对老王有所疑惑，这才没有跟小孟死战的。 小孟交代完，舒了一口气，最后说道：“叶萧你提到的明月贵女，她的确是被带到了沙巴克城，是我亲自出的手。”叶萧露出询问之色，明月的下落他自是关心的，如果真是沙巴克城主下的手，那么哪怕是认同他的理念，叶萧也无法认同他的行为。 “当时她察觉到了父辈和老王的真正意图，跟家里闹翻被囚禁起来。”“老王瞒着她家里，暗中派人下手，想将她掳走，目的应该就是密道地图。”叶萧听到这里，暗暗点头。 这点跟他猜测的一样。 能激发那颗“照见微尘”，重演当日燃烧的海门城景象，并且从中找出密道地图的，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明月了。 “老城主安排在老王身边的暗子将消息泄露了出来，我便亲自出手破坏。”小孟摇了摇头，道：“当时我并不知道对方是冲着密道地图去的，消息也得到得太晚，人虽然救下来带回了，明月却也受了重伤。”“她伤得太重，老城主也没有办法。”听到这里，叶萧心中一沉，问道：“她……还在吗？”小孟先是摇头，又是点头，道：“她不在沙巴克城了，不过至少在离开的时候，人还是活的。”“不在？”叶萧无比诧异，这是个完全出乎了他意料的答案。 “嗯，不在了，还跟你有关系。”小孟看了他一眼，道：“你说的老道士——也就是你爷爷，他到过沙巴克城。”叶萧的眼睛瞬间睁大。 在得知了老王的真面目，并且有了自己的确信判断后，他本以为有关于老道士的消息，是老王用来糊弄他交出密道地图，并且前来沙巴克城助阵而说的假消息。 难道……是真的？ 小孟的话还在继续：“老道士与老城主明显是旧相识，老城主拜托了他去尝试下，能不能跨越阻隔，前往神龙帝国。”他说着，脸上就露出了悲戚之色，道：“想来当时老城主就预感到不好，将拯救玛法大陆所有生灵的希望，寄托到了神龙帝国那边。”叶萧沉默地点了点头，他能理解小孟的意思，无非是需要有个人将这边的情况透露给神龙帝国那边，从而通过那边使力，一样可以打通通道。 这一点，怕是比奇王国的掌权者们，以及老王，全都没有想到。 叶萧不由得望向老城主的遗体，暗暗叹服：“好手段啊，这样即便是事有不谐，落到如今下场，他依然留着实现理念的希望。 现在得意的比奇贵族以及老王，兴许一夜醒来，天象就变了。”只是……事情涉及到了自家爷爷，叶萧心中还是不禁生出烦躁感来。 老道士再是本事大，终究年纪在那里，他真的能通过天堑，抵达神龙帝国吗？ 要是中间有个万一……叶萧正想得脸色又青又白之际，小孟继续道：“老道士知道了明月和你的关系，又看她的伤势积重难返，索性就带着明月一起前往了神龙帝国，希望能在那边找到救治她的方法。”叶萧这下不仅仅是脸色青白，而是面如金纸了。 好家伙，又多一个。 这下不仅仅是通过通不过的问题了，在路上多耽搁点，明月就要香消玉殒了。 “不行，我也得去试试！”叶萧咬着牙，做出决定。 小孟这边却不管他有什么想法，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甲胄铿锵之声，举步而行。 “事情就是这样，这里拜托你了。”小孟边走边说，一股风萧萧兮的悲壮慨然之气升腾而起。 他这一去，不成功便成仁，压根就没有打算活着回来。 如此坚决的决心，这般一往无前的气势，却被叶萧悠悠然的一句话震得停下了脚步：“你急什么，我可没答应帮你照顾老城主。”“什么？”小孟猛转身，看到叶萧笑得阳光灿烂，看到他将老城主抱起，递了过来。 小孟茫然地接过老城主的遗体，耳中听到叶萧笑着继续道：“沙巴克城，我们一起去。”“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看着就好。”“要攻沙，可不仅仅密道一条取巧的路！” 第七百一十章 攻沙 沙巴克城外，夕阳如血。 血色，并不仅仅源自残阳。 古老的城墙有着新战事残留的斑驳，连表情带着不忿的战士甲胄上，一样有污血残留，或黑或碧。 他们连换下甲胄清洗的功夫都没有。 这场传奇的攻沙之战，是历史上结束得最突然的一次。 战士们的战刀刚刚看如敌人的血肉，铮亮的甲胄刚被蒙上了一层血污，战事就结束了。 事后，战士们才知道，原来攻方是通过密道潜入，直接突袭了老城主。 按沙巴克城的规矩，占据城主府者为新任的沙巴克城主。 驻守在沙巴克城的战士们，心中的不忿不仅仅没有随着夕阳西下，反而越见升腾。 然而，规矩就是规矩，规矩又不只是规矩。 占据了城主府，就等于占据了整个沙巴克城独有的阵法。 没有了阵法的加持，他们是守不了城的，反而会受到阵法的排斥，力量衰弱。 攻沙之战落幕有一阵子了，每一个驻守沙巴克城的战士望向全城最高处的城主府，脸上依然写满了复杂。 城主府里，新的城主已经入住，他的名字叫做——老王！ 老王不在乎外面战士们的目光，他不信任他们，却也不担心他们。 这些战士出自小石城，遵守着战士的规则，不会将战刀指向新的城主，更能抵御外来的攻击，如果有的话。 老王环顾盟重，已经看不到其他的敌人，流亡的老城主和小孟他虽然派出了人追杀，却并不被他放在眼中。 从他开始以沙巴克城主自居那一刻开始，他的敌人就变成了比奇城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 “大锤，你是说我们的人手还没有到吗？可是城里那些贵人们急不可耐地出手了？”老王站在城主府最高的地方，也是全沙巴克城最高处，向外眺望。 这里的景象，他怎么也看不够。 在老王身后的就是他的干女儿王大锤。 王大锤秀气的眉头蹙起，摇了摇头，旋即反应过来老王背对着她并不能看到，连忙说道：“不是的，至少我们没有收到消息。”“是海运！”“海运出了问题。”老王霍地转身，看了王大锤一眼，旋即用布满了老茧的手掌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海上出了问题吗？”“那应该是海贼了，除了他们，没人有能力封锁比奇与盟重的交通。”“哼！”他冷哼了一声，鄙夷道：“那些山海主时代的遗老遗少们太不争气，就是有我们的支援，竟然还败给了一个小女孩。”“真是笑话！”老王摇着头，不无惋惜：“可惜我们得到消息太晚了，已经插手不得了。”要是叶萧在场，定然会震惊得掉了下巴，原来王倬、铁甲人等人的身后，竟然也有老王的阴影存在。 过去几十年中，老王不知不觉间将他的阴影延伸出了矿洞，一直延伸到了玛法大陆的一个个角落。 “不过无所谓了。”老王摆了摆手，止住了王大锤想说的话，负手而立，重新眺望他怎么也看不够，过往几十年只存在于记忆中的景象。 “大局已定！”“我老王已经是沙巴克城的城主，谁能将我从这个位置上赶下去吗？”“哈哈哈~~哈哈哈~~~”老王纵声大笑，笑声里的张扬得意，如果数十年压抑一朝爆发的火山般，倏忽之间，传遍了整座沙巴克城的每一个角落。 “报~~~”突然，一个头上包着灰头巾风尘仆仆模样的人大呼小叫地闯了进来。 “老……老王……”他对上的是老王铁青脸，到口的话好像被人在头上敲了一棍子般，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老王眉头一皱，掉头走到了城主宝座上，冷然道：“没规矩，以后叫我城主！”“是是，老……城……城主。”出身矿工的战士嗫嚅着，憋出了一头大汗。 老王脸上尽是不满之色，盘算着等稳定了局面，这些出身矿工的人手是不能要了，还是要换成懂规矩的。 暂时放下这个念头，他摆手道：“说吧，有什么事，急吼吼的。”“叶~叶萧来了。”“旁边还有那个小孟！”矿工想起了他的来意，连忙说道。 老王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眼中奇光迸射，如要吃人的老虎。 他渗透了老王的沙巴克城多年，小孟为老城主替身的事，老王自是早就知道了，更知道这人才是真正的隐患。 “来得好！”“哈哈哈哈~~”老王大笑着向着城主府外走去，“正好一起收拾了，免得夜长梦多。”当他张狂的笑声从城墙上传出时候，叶萧与小孟，正在一步步地向着沙巴克城斑驳的古城墙走去。 城墙下，有一个黑洞洞的大门，由坚硬的岩石凿成，即便是天地伟力最大的风沙，亦不能撼动它分毫。 叶萧在前，小孟在后。 叶萧空着双手，小孟则抱着老城主。 他们对面是高大的城墙，以及城墙上用复杂目光往下来的守城战士们。 张狂笑声的来处，老王拨开守城战士，居高临下地望下来。 “叶萧！”“小孟！”“只有你们两个，也敢来犯我沙巴克城？”“想找死，老夫成全你们！”叶萧摸着下巴，一阵无语，心想这老货进入角色倒是够快的。 他用手遮挡了下刺眼的光线，看了一眼睥睨四方的老王，不由得摇了摇头。 只是一个身份，一个称呼的变化，只是从幽深阴冷的矿洞中走出来而已，老王整个人都变了，变得不敢认了。 其实有这个想法的不仅仅是叶萧一人，以王大锤为首的，老王原本的手下，看着这位新任沙巴克城主，目光中皆是带着复杂。 “谁说我是一个人。”叶萧摸了摸脑袋，喊了一声，“喂，憨货，还不出来吧。”其声隆隆，远远传出，甚至惊得天上的秃鹫都为之高飞了数十丈。 “嗯？”老王诧异地看下来，正好看到远方烟尘滚滚，一个魁梧身影骑着一头白骆驼，狂奔而至。 还隔着十余丈距离，那个魁梧身影顶着牛角，穿着全身铠甲：守护，左手碎颅锤右手斩象刀，一跃而下，向着叶萧奔来。 不是迪迪又是何人？ 他全身上下穿着武器，感觉就像是行走的凶器，走到叶萧面前打开面甲，露出的却是一张憨厚、思念的脸。 “哥，你是俺亲哥，你可算是出现了。”老王冷笑，大声道：“又多一个送死的罢了。”叶萧哂然，撇了撇嘴，刚要开口说话呢，一个清脆如风铃的声音响起：“谁说只有一个？”声音只有一个声音，人却不止一人，更不止一批人。 从沙巴克城的两侧，各有一批人涌出。 左边的或顶牛角，或拖尾巴，不是牛头，就是狐尾。 苍月岛，牛魔人战士。 狐月岛，灵狐族刺客。 当头之人一个明眸皓齿，一个慵懒可人，一个红发如火，一个白发赛雪。 昭昭！ 雪舞！ 山海主故去之后，再不参与人族纷争的牛魔与灵狐二族——进入战场。 老王笑声顿止，疑窦丛生：“他们怎么绕过防线，出现在沙巴克城后面的？”另外一侧涌出的人冲入视野后，他就有了答案。 高举骷髅旗，多穿水靠，手持鱼叉与钢刀，散落中带着铁血彪悍之气。 这是海贼！ “那个女帝的人吗？”“为了这个叶萧，海贼竟也敢上岸？”老王面沉如水，可即便如此，依然不曾让他挺直的腰杆有半点颤动。 “人多，又如何？”“有海上力量封锁运输，又如何？”“没有用的，叶萧，你不懂！”老王傲然地一挥手，道：“沙巴克城不是强攻可下的，你们攻不下城，等老夫的人手到了，你们只会一个个饮恨在城墙下。”“哈哈哈，攻沙之战如果是好打的，老夫又何必蛰伏于矿洞中数十年？”“你可知道，老夫闻到土腥味就想呕吐吗？”老王双手手扶城墙，面色狰狞，“沙沙沙”地声音响起，坚硬的城墙竟是被他肉掌抓得粉碎，扬扬洒洒而下。 叶萧挠挠头，笑得灿烂如春光，干净透彻得连沙漠的风尘都掩盖不了，笑着问道：“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老王诧异，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因为你笨啊！”叶萧伸手入怀，口中继续，“攻沙的路，从来不止是一条，你整个人都埋在矿洞里，阴冷阴霾，阳光下的东西，你怕是从来没有考虑过吧？”“谁告诉你，我们只有这些人？”说话间，他的手伸了出来，空着入怀，伸出来时候掌中握着一面令牌。 “你那边，一样有我们的人。”令牌粗糙，古朴，鲜红，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还在茹毛饮血时候，用鲜血染红的石头雕琢而成的。 看到令牌的时候，老王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战士的承诺，它怎么会在你的手里？”叶萧啧啧赞叹：“好眼光啊，就是战士的承诺。”他的手在粗糙令牌上摩挲的，想着离开小石城时候，拳圣关上门对他说的话：“持有‘战士的承诺’者，小石城战士，永不为敌。”“持有‘战士的承诺’者，可送还此令，号令我小石城战士一次。”叶萧的目光离开“战士的承诺”，投向沙巴克城高高的城墙上。 那里，刀枪剑戟如林，一个个魁梧高大的身影披坚执锐，皆是出身小石城的战士。 看着他们，感受到他们眼中灼热的目光，叶萧缓缓地高举起令牌。 “不对！不对！”老王好像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尖声喊道：“战士的承诺要送还小石城，才能命令小石城的战士答应一事，你现在不能号令他们。”他转过身，面对神色不对的小石城战士们，高声道：“我才是城主，你们要听我的命令！”叶萧将“战士的承诺”举到了最高处，大笑道：“放心，谁说我要让他们反戈的。”紧接着，他下一句话就不是说给老王听的了。 “小石城战士们，你们的身躯应该挡在我比奇之敌，玛法之敌的刀剑前。 你们的战刀，当是砍向敌人，而不是自己人。”“我，叶萧，‘战士的承诺’持有者，要求你们……”叶萧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高高地顶起，再飞速地凹陷，爆炸般的声音响彻沙巴克城：“不！与！为！敌！”叶萧的要求，不与为敌！ 他以“战士的承诺”之主的身份，做出“不与为敌”的要求，合情合理。 若是老城主依然是沙巴克城主，叶萧的话，战士们未必会听。 人都是有自己想法的，而不是草木一根，土石一方。 可现在的城主，是老王！ 本就心情复杂，不甘不忿的小石城战士面面相觑着，手中刀剑情不自禁地指向了地上。 下一刻，不知是战士中的哪一个，站了出来，高呼出声：“小石城战士听令：解刀！ 卸甲！ 出阵！”一声声喝，一声声应，一声声甲胄与兵刃铿锵。 顷刻之间，随着小石城战士面带着笑容离开了城墙，高大的沙巴克城墙，顿时变得空空荡荡了起来。 “隆隆隆~~隆隆隆~~~”石门在轰鸣，在老王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洞开！ 老城主经营沙巴克城多年，人心所在，岂是老王短时间内能消除的？ 本来没了小石城战士，沙巴克城就已经守不住了，再加上心慕老城主的人洞开了城门，老王的下场已经可以想见了。 同样的城墙上，同样一个人，老王的腰弯了下来，整个人如老去了数十岁，抓在城墙上的双手完全看就不出能抓石成粉，反而在不住地颤动着，不能自已。 沙巴克城打开的大门里，一个个老人泪流满面地迎出。 他们或许曾经是强壮的战士，现在则只是跪在老城主面前痛哭流泪的老人。 小孟将老城主的遗体交到了他们手上，转头对叶萧说道：“他是我的！”话音落下，小孟着金甲，持屠龙，一步步向着沙巴克城走去。 片刻之后，喊杀声从沙巴克城里传来，这是灵狐、牛魔、海贼与老王手下的交锋，如草原上的大火，顷刻之间燎原，席卷全城，又转眼熄灭。 城中为之肃清。 几乎在同一时间，高大的沙巴克城墙上，出现了小孟的身影。 他金甲残破，屠龙卷刃，浑身浴血，站立不稳。 他的手上，高高举起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头颅。 老王的头！ 在沙巴克城主陨落的同一样，老王被小孟单独搏杀，枭首以祭老城主！ 从这一刻开始，小孟金甲屠龙，强横一时的身影，牢牢地铭刻在了很多人的心目中。 从这一刻开始，沙巴克城再次有了主人。 新的沙巴克城主——小孟！ ——最强的小孟！ 对这一点，迪迪表示不服气。 他不是不服气城主之位，不服气的是最强之名。 “哥，俺总有一天要跟他再打一场！”“俺就不信了，锤不扁他。”迪迪同样的话，念叨了一路了——从沙巴克城，到冰川山脉的一路。 第七百一十一章 逆流成河，到彼岸（全书完） 攻沙一役后，无论是叶萧，还是迪迪，不管是灵狐还是牛魔两族，亦或是海贼一行，全都从沙巴克城里退了出来。 叶萧带着迪迪、昭昭、大黑，还有跟着闹着小别扭的小九，一起从黄茫茫的沙漠，走到了白茫茫的冰川前。 雪山皑皑，冰川连天。 “就送到这吧。”叶萧的目光从迪迪、昭昭、大黑身上，一一地扫过。 “哥，俺们真不能跟你上去？”迪迪不甘心地又问。 叶萧摇头，带着别情道：“不行的。我从小孟那里，终于知道挡在玛法大陆与神龙帝国之间的，到底是什么了？”“冰川还远未融化，想要通过那条被封死的路，抵达彼岸神龙帝国，只有一道门，一个办法！”“你们过不去的。”叶萧用跟迪迪他们同样不舍的目光，在迪迪、昭昭、大黑身上停留了一阵，随后艰难地扭头，向后摆手：“送到这里吧。你们回去沙巴克城，等我。 我会回来的！”话音落下，叶萧迈步，向着最高的冰川行去。 在他的身边，小九凭空浮现，用纤细如玉的手拉起叶萧的手掌，仿佛能感受到他心中的不舍与落寞，再顾不得小别扭，现身陪伴与安慰。 看着雪地上，一大一小两行纤细的脚印，迪迪忍不住泪流满面，再忍不住高呼出声：“哥，你一定要回来啊。”“你不回来找俺们，俺们就过去找你！”在他旁边，昭昭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用力地点头，也不管叶萧能不能看得到。 大黑将脑袋埋进屁股里，呜咽有声，似乎不敢看这一幕。 这一别，怕是经年。 他们站在原处，拼命地挥手，直到叶萧与小九的身影化作两个小小的黑点，再不可见；直到两手酸痛，再也举不起来……冰川上，叶萧一步一滑，全靠着小九拉着，才一点一点地跋涉到了目的地。 “老头子一把老骨头，这路，他怎么走得了？ 这苦，他怎么受得了？”叶萧想到又好色又好酒还好逸恶劳的自家爷爷，辛苦地跋涉，奔赴冰川的另外一边，就觉得心疼。 他同样心疼重伤在身的明月，要怎么熬过这一路。 越是如此想着，叶萧越是坚定一定要越过那一道门，走到彼岸的决心。 在冰川最高的地方，在雪莲遍开之处，他就真的看到了一道门。 那是晶莹剔透的玄冰凝成的大门，与其说是门，倒不如说是厚到无止尽的冰山，上面显露出了门的模样。 这是一道不存在，又真实存在的门。 门之所以为门，是因为上面悬挂着一张符。 “小九你看，这就是传说中的——时光：逆流成河！”叶萧伸手指着门上高悬的符对小九说道。 小九用魂火跳跃的眼眶对着，却什么也看不到。 叶萧微微一笑，道：“你看不到的，符其实不在这里，而是在无限厚的冰川中某一处，在这里的只是一道影子。”小九不再做无用功，转过头看着叶萧。 它沉默着，但叶萧却毫无障碍地读出了它的心声。 “你看不到，我能看到，是因为我接触过时光之力，能引动时光：逆流成河的力量，这事还要感谢老王。”他叹了口气，道：“我家那个惫懒的老头子可没有接触过，他想要触碰到那张符，只能用深厚到磅礴的道力强行牵引。”“老头子就是一身的铁，又能打几根钉。”“经过这一步，他又能剩下多少力量在身上？”“所以小九，我很担心他。”小九点着头，小手拉住叶萧，轻轻地摇，如是安慰。 叶萧反过来，拍着小九的手，道：“我要开始了。”“你先回去，等我喊你。”“很快！”叶萧笑得灿烂，小九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好像在分辨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一样？ 最终，小九缓缓地点头，身影一点一点地模糊，消失。 最后消失的是紧紧牵着叶萧的那只手。 等到手上一空，叶萧才收拾了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按到了时光：逆流成河上。 下一刻，绚烂到无极限，又瑰丽到虚幻到光，透过了一切阻隔，照透了整座冰川。 紧接着，叶萧的身影，如梦幻泡影，在冰川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光，开始逆流。 叶萧，处在似实，又虚，如有，若无，不可言说，一说就错的状态里，为时光：逆流成河之力牵引着，在时光长河中，逆流向上。 沙巴克城外高举的“战士的承诺”，比奇城外天坑深深，小石城外海域海狩祭如火如荼，战舰如墙海门城在燃烧……封魔谷里心脏在跳动，遗人村中笑语盈盈，白日门城内无忧无虑……倒退，逆流，回溯……叶萧仿佛在看一场逆向表演的戏曲，不能控制快慢，只能随波逐流。 在中间，有时候，逆流着的时光长河会突然放慢了速度。 借此，叶萧有了一点点活动的余地。 于是，在比奇城外，他推倒了一棵树。 于是，在小石城营地里血火冲天的那一天晚上，他在营地外，接生了一只小猫女。 于是，在汪洋大海上，他推了一把即将倾覆的摇篮，让那个怀抱着神龙道书的婴儿，能更顺利地漂到白日门城海域……那棵诡异倒下的树，小猫女的奇怪亲昵，婴儿竟然顺利地漂洋过海……曾经让叶萧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幕幕，全都有了答案。 嗯，我干的！ 叶萧得意地笑。 时光逆流到尽头，陡然一转，如同门户打开一般，一股青草香，飘入了叶萧鼻中。 那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神龙帝国与玛法大陆不曾隔绝，今日之冰川，当年青草香。 叶萧一步踏出，走在了很多年前的通道上。 在他身后，虚幻的大门在一点一点地掩上。 门并不存在，存在的是无上的时光之力。 当力量耗尽，大门掩上，叶萧将重新出现在原本的时间里。 在这段时间中，他只要穿过通道，就能越过不可越过的冰川，抵达神龙帝国。 “老头子，明月，等我！”“小结巴，迪迪，昭昭，大黑，等我！”“所有我记挂的，记挂着我的，等我！”“就来！”话音落下，叶萧举步，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在叶萧坚定的脚步下——跨越！ （全书完！） 《攻沙》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