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魁首》 第1章 大明美少男 这是一汪水潭,很深,深到什么程度不得而知,足够把林卓淹死是可以肯定的。 水质很好,都是山间溪流汇聚而成,看上去蓝汪汪的,在山泉奔涌的地方,还有一个比较小型的瀑布,腾起的水雾在阳光下闪烁着亮晶晶的光泽。 林卓此刻就在水潭边逡巡,拧着眉头。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狐疑的举起右臂,努力往上蹦跶了一下。他闭着眼睛,仿佛听到了时光飞澈、光阴倒流,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找到某某福地、某某洞天之类的。 很遗憾,超人的姿势不适合林卓,他没有成功。 林卓捡起一块石头,朝着瀑布丢过去,看看会不会有神奇的事情发生,比如说一道彩虹反弹回来之类的。 “啪叽”石头撞墙,裂成好几块,骨碌碌落下。 林卓颓然放弃。 一屁股坐在水潭边的石头上,撩拨着清凉的水流,专注地打量里面带着些稚气的面孔。 很不错,年轻了十几岁,长相漂亮了很多。 林卓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一眼,又几眼。 撩拨一下鬓边的发丝,狂狷地挤挤眼睛,收收下巴,真是帅得天怒人怨,粗布衣衫也遮掩不住他透体而出的男性魅力。 “真想掰弯了嫁给自己啊,这副容颜,啧啧,不知道哪些女人要捡便宜咯。” 林卓也是林卓,只不过已经不是林卓了。 小沈阳说,眼睛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哼。 林卓却说,往水里一跳,再被捞起来,四百年过去了,哈。 现在是当地时间的大明隆庆五年初夏,林卓却来自二十一世纪。 他恍惚还记得,那一天是5月20号,林卓孤身一人在江边溜达着看风景,猝不及防,一个娇媚的身形在他头顶上飘逸而过,没入江水中。林卓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没有犹豫,他没有学过**,也不知道***,但他还是选择了救人。 如果有人采访,会听到他斩钉截铁的心里话。 “这么完美的臀型,绝对不应该这么短命。” 逻辑神马的并不重要,至少暴露出林卓是个资深的臀控。 这并不羞耻,现在这个年代,你要是不控点儿啥,好意思出门浪么? 美臀妹子营救成功,林卓自己……也搞不清楚算是死了还是活着,反正被人打捞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二十一世纪的林卓是个苦孩子,记事以来,一直跟爷爷相依为命。他也没有上过学,爷爷是个落魄的老中医,跟着爷爷之乎者也,谈古琴,下围棋,林卓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就是这样了。 爷爷去世之后,林卓孙承祖业,背起药箱当起了乡村小中医,干得也算是不赖,至少他成功活到28岁,也没有被饿死。遗憾的是,他没能建设起传说中整村儿整村儿的后花园。 林卓在水潭边神神叨叨,追忆似水流年,陡然间,祸从天降。 “不好,卓哥儿又要跳河。” “刀下留人。” 打雷一般的两声大吼传来。 “砰”、“砰”,“啪”、“啪”…… 林卓被粗暴的按倒了,一个雄壮的身躯狠狠的把他压在身下,不,是两个。 林卓心头愤懑,捡条命回来容易么,还跳河?真真是荒谬。 林卓颤巍巍竖起最中间的手指,指着苍天。 “卓哥儿,莫要想不开啊,俺爹都打听了,府试还没有张榜,那常二少爷是骗你的。”压在林卓身上的一只狗熊苦口婆心。 “就是,就是,就算是落了榜,也还可以再考他个十次八次的嘛。”摞在最上面的另一只狗熊说话就不太中听了。 林卓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上面两头狗熊已经彼此看不顺眼了,一个念叨着卓哥儿洪福齐天,坚持认为府试能过,一个主张未虑胜先虑败,免得林卓没考过又来跳河,唾沫星子横飞,粗话连篇,时不时还夹杂几句文言文。 须臾,储备的文言文不够用了,两只狗熊颇觉不过瘾,两双环眼一碰,很有默契,双双站起身来。 顿时拳来脚往,飞沙走石,肉与肉的撞击声,高亢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被遗忘在地上的林卓缓缓爬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理理散乱的发丝,做个扩胸运动顺顺气,转身就要闪人。 “哎,哎,卓哥儿。”两头狗熊赶紧按捺住暴力因子,一瘸一拐的追了上来。 林卓转过身,和颜悦色,“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只狗熊面面相觑,“卓哥儿,失心疯了?” 林卓没了耐心,“回答我。” “我是耿大力呀,卓哥儿,你咋了这是?”耿大力面带惶急,还跃跃欲试要摸林卓脑门儿。 “我是耿二力,卓哥儿太可怜了,呜呜……”耿二力情绪比较外放,已经大放悲声了。 “会写么,自己的名字?”林卓温柔可亲。 “咹?”两兄弟对视一眼,羞愧低头。 “我一般不跟不会写自己名字的人说话。”林卓转身又走,身段儿说不出的风骚摇曳。 “哎,哎,卓哥儿,你以前只教我们念书,也没教我们写字儿啊?”耿大力兄弟屁颠屁颠的跟上来,被鄙视得很委屈。 林卓很大度,没有继续为难他们,毕竟初来乍到,太高冷了不合适,要多多团结这里的土著群众。 “那常二少爷真是个坏人……”林卓很谨慎的扯出话题。 “那厮不止是个坏人,是个大大的坏人,他常老二就是嫉妒咱们卓哥儿……”耿大力接过话茬儿,叽哩哇啦说了一堆,耿二力似乎也很有些倾诉的欲望,跃跃欲试,添油加醋。 两兄弟说得天马行空,毫无条理,时不时还歪个楼,逗个乐子什么的。 林卓眼珠子急转,专心做捧哏,配合着皱个脸,“呵呵”笑几声。 果然不愧是我,真了不起。 林卓很不要脸的为自己点了个赞,这个十四岁的小小少年,已经打通了童试的第一关,是整个戎县最为年轻的童生,今年又考了府试,结果尚未揭晓。 作为镇子上唯二的读书人,文人相轻的快感,林卓很荣幸的畅享到了。 常老二读书不行,但是鬼主意不少,仗着地主阶级的身份优势,经常把有点儿书呆倾向的前任林卓忽悠得晕头转向,这一次更是拿府试成绩哄骗,冷嘲热讽,活生生把深受打击的林卓刺激得跳河自杀。 “咿……”刚刚还很得意,孤芳自赏的林卓瞬间变得很是嫌弃。他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是却也知道大学生挂科是一件很有范儿的事情,时不时把挂科挂在嘴边,还会有些怪异的魅力,靠这个勾搭上一两个品味独特的妹子都不是难事。 挂科了就自杀?大学校园全部拿来堆尸体都堆不下好不? “这哥们儿,身体还马马虎虎,心理嘛,还不够强大,还好遇到了我啊,咱俩刚好互补。” 林卓抚摸着自己白白嫩嫩的脸颊,心中唏嘘。 “哥哥,咯咯咯……”嫩嫩的小嗓门儿响起,一个小丫头片子飞叉叉地朝林卓跑来,边跑边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眼看小丫头就飞扑到面前,林卓心头一突,即便已经知道这是自己的妹妹萱萱,却还是莫名的紧张。 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哥哥……”小丫头眼巴巴地仰望着林卓,掰着手指头,小嘴儿轻轻抿着,有些委屈。 林卓蓦地心疼,他努力模拟出一个微笑,走上前轻轻揽住妹妹的肩膀。 小姑娘毫无机心,见哥哥跟自己亲近,也就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偎着林卓,大眼睛又溢满了甜意。 小丫头大概七八岁年纪,身体瘦瘦的,下巴尖尖的,脸上还赫然画着几道尘灰,身上的衣服也是灰扑扑的,宽宽大大极不合身,露出细长的脖颈和凸起的锁骨,头发长长了,却没有任何饰物,就那么蓬蓬松松地顶在脑袋上,活像一只小狮子。 难民?流民?乞丐? 林卓心中陡然酸涩。 他用手梳理了一下眼前乱纷纷的头发,温声说道,“萱萱,哥哥给你买头绳扎头发,好不好?” 萱萱眼睛一亮,拉着哥哥的手,脸庞上的雀跃一闪而过,“哥哥,不要了呢,哥哥还要读书的,萱萱把小白兔养大了,也给哥哥读书……” 小丫头的声音很清脆,就算是嘀嘀咕咕也很好听。 林卓听了,却身躯一抖,眼眶发红,心中腾起一股股热流。 天可怜见,爷爷去后的十几年间,林卓几乎已经忘记了亲情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哥哥,哥哥不哭。”萱萱抖着颤音儿,手忙脚乱地给林卓擦眼泪,嗯,七手八脚地不太温柔,手上还带着些烟火的气息,却让林卓陶醉。 “哥哥没哭,萱萱,沙子迷眼睛了。”小丫头歪着脑袋,将信将疑。 林卓将妹妹揽在怀抱里,很安心。 “大哥,二哥,你们又出去乱跑,柴火都没了,爹爹回来要骂你们呢。”一个娇俏素净的大姑娘从柴门里走出来,叉着腰肢就冲着强势围观的耿大力兄弟发飙。 兄弟俩顿时麻爪儿,慌不迭地冲着这女孩儿点头哈腰,“小妹放心,交给哥哥了,我们这就去打柴火。”屁股像风车一样快速旋转,绝尘而去。 “卓哥儿,婶子叫你回家了,外面太阳那么大,可不要晒着呢。”小老虎秒变波斯猫,柔情款款,细声细气,还从怀里取出了一方布帕,昂着头给林卓擦汗,动作娴熟自然,颇有些圆润的身子也毫不避讳的挨着林卓。 萱萱靠在哥哥怀里,又牵住了耿小妹的手,脚丫踢踏踢踏,喜滋滋的。 林卓,咳咳,这个吃草吃惯了的宅男,突然被人灌了奶,现在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合适了。 第2章 文武双修 “卓哥儿,卓哥儿过了府试了,卓哥儿上榜了。”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快速奔来,嘴里大声吼叫,手里还挥舞着一张红纸。 林卓虎躯一震,我果然牛逼,连第二关也不费吹灰之力就过掉了,本童生真是妥妥滴状元材料啊。 “啊,卓哥儿真棒!”耿小妹比林卓还激动,挽着林卓的手臂连续蹦跶了好几下。 萱萱二话不说,撒丫子就跑回家报信。 沉睡的小山村,疯了。 山村里的大叔大婶、大哥大嫂倾巢而出,把林卓一家人围在垓心,你推我挤,你一言我一语,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围观。 “呀,卓哥儿真的上榜了呢。”小少妇挺着酥-胸一路披荆斩棘,瞄着林卓的眼神很骚情,旁边她老公还陪着笑傻乐。 “我就说嘛,前天我帮卓哥儿搬东西的时候,亲眼看到卓哥儿走路,脚底下都有白莲花呢。”邻居吴老二很聪明,咧着嘴说瞎话,不忘了邀功。 可惜,姜毕竟是老的辣,老村长见过世面,格调与众不同,对白莲花嗤之以鼻,“吴老二,你说那算是个甚。老辈儿都在说,卓哥儿掉下去的那个水潭啊,有个说头,叫回龙潭,卓哥儿啊,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哎哟,林家大嫂,早就觉得您有福相,有个文曲星儿子呢。” …… 不管认不认字儿,先把那张红色的喜报拿来看了又看,活像是看到了一大坨狗头金。 林卓家门前,大家伙儿造神造得唾沫横飞,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大家都很高兴,除了林卓。 他现在被一个相貌清丽、布衣荆钗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不用看那喜极而泣,满心骄傲的模样,只凭直觉,林卓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娘亲。 不过,娘亲归娘亲,林卓对这个待遇还是有些不自然,现在年方十四不假,但是哥也曾经是二十八岁的熟男。 府试火了一把的林卓,沉寂了没有几天,又红了。 这一次跟考试无关,而是因为他的行为艺术。 “林家的卓哥儿还在绕着田坎跑呢,都跑了好几圈儿了,不知道累不累呢?”小少妇绞着手里绿色的方帕,很心疼的样子。 “快看快看,卓哥儿在地上打滚儿呢,还带着耿家两个夯货,脸都涨红了,是不是发了癔症啊。”村长的儿媳妇儿漫天遍野奔跑着传递这个最新消息,凫臀摇曳,她逝去的青春肯定很饱满。可惜,在林卓看来,盲目堆肉落了下乘,形状和比例才是王道。 “额,卓哥儿跟他娘一起打猪草呢。”吴老二他媳妇儿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这下,不只是村儿里的妇女们,连老少爷们儿也激动起来了,呼啦啦沿着山间斜坡站了一长溜儿,看林童生打猪草。 林卓真的在打猪草。 跟在娘亲身后,林卓很认真地挥舞着镰刀,动作娴熟,手法稳健,把一丛一丛肥嫩的绿色植物割下来,实实地压在自己的背篓里,他还默默辨认这些野草野菜都是些什么名字,天门冬、火炭母草、野苋、马齿苋,有些野草只能喂猪,有些口感稍好的,人也可以凑合着吃点儿,看着背篓里绿油油越堆越高,额头上的汗水迷蒙了眼睛。 “卓哥儿,可是累了,来来,把背篓给我,都说让你在家好好休息,偏不听。”林卓娘亲带着些埋怨的声音传来,伸手就要接过林卓肩上的背篓。 林卓一偏身子,笑眯眯地拒绝了,“娘亲,不用的,我不累,萱萱都要做家务呢,我是哥哥,不能偷懒呀。” “可不要累着了,你身子骨弱,不舒服了跟娘说。” “嗯嗯,娘亲,你跟我说说你跟老爹的事情呗。”林卓屁颠屁颠儿,边干活儿边开始逗老娘。 “你这孩子,爹娘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说说嘛,说说嘛,我也要给娘亲找儿媳妇儿的,你跟我说说,让我也找一个跟娘亲一样漂亮贤惠的儿媳妇儿。” “这孩子,一副油嘴。”娘亲脸上腾起片片红云,嗔怪着点了点林卓的脑门儿。 “呵呵呵……” 一个很俗套的故事,没有门不当户不对,也没有棒打鸳鸯的狗血,只有憨厚的农家小伙儿和纯净的农家姑娘,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小伙儿身强体壮是个打猎好手,姑娘温婉贤淑,持家有道。没有大富大贵,也没有五彩祥云,厮守半生,儿女双全,恩爱如初。 “张婉儿,嗯,娘亲的名字很好听呢。”林卓的听后感有些无厘头。 张婉儿停下步伐,为林卓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拉起林卓的手,“卓哥儿,娘亲知道你孝顺,但是这些农活儿有爹娘在就好了,你可要好好读书呢。” “呵呵呵”林卓心里比划个剪刀手,咱可是自信人生四百年,“娘亲放心,我一定会考个状元回来,让娘亲做诰命夫人,让县令专门给娘亲画肖像画,一天画三幅。” “噗嗤”,张婉儿的笑点有些低,一逗就笑。她咬着嘴唇,止住笑声,拍拍林卓肩膀,感慨地说道,“娘亲呀,不在意诰命不诰命,只要你有出息,能轻轻松松的过日子,能看护萱萱,爹娘就满足了。” “呵呵呵……” 也不知道这天机掌握在谁的手里,林卓真是要感谢他八辈子祖宗。 这里有他挥洒才智的舞台,这里也有他的娘亲和妹妹,没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了。 耿二叔观摩了好几天,他觉得他弄懂了。 这不是打滚儿,也不是跑田埂,林卓这伢子是在带着他们家两个夯货演武。 耿二叔满心欢喜,当晚就拎着两只野兔、一壶浊酒到了林家。 “啥?” “啥?” 两声惊叫声严重摧毁了耿二叔的热情,林家弟妹那是什么意思,把你们家卓哥儿抱那么紧,我又不是来抢孩子的。 “我这几天跟着这仨孩子转悠了下,琢磨着卓哥儿可不是胡搞瞎搞,是在演武啊,在练兵啊,正好我有几把子套路……” “去去去,我家卓哥儿是个读书人,才不当什么兵呢?”张婉儿给气得满脸涨红,像是一只护崽儿的老母鸡。 耿二叔并没有放弃,“是是是,卓哥儿肯定不当兵,但是强身健体也是可以的嘛,身体可是读书当官儿的本钱呐。” 林卓眼睛一亮,顿觉这位二叔不简单,后世的名言警句张口就来。 张婉儿略一犹疑,看看怀里的林卓,还是有些不放心。 “娘亲,我跟着二叔学学也没事儿,反正我受不了就跟他说。”林卓眨巴着眼睛冲娘亲卖萌。 “耿二哥,我家卓哥儿可是亲生的好男儿,身家清白,跟你们家俩小子不一样,可要多看顾着点儿,千万不能磕着碰着……”虽然应下了,但是张婉儿仍旧很是揪心,盯着耿二叔就要讨个承诺。 张婉儿的交代让耿二叔听得眼皮子直哆嗦,狠狠瞪了耿大力兄弟一记,夯货,还笑得出来。 “他娘,莫要忧心,再过半个多月,卓哥儿就要去县学了,打熬下身子骨儿,有好处,我明日上山,弄些山货野味回来,这小子又在窜个头儿呢,可不能短了肉食……”老林看看窝在妻子怀里的儿子,粗黑的脸上布满笑意。 这小子带种,争气,还越来越懂事,好儿子。 对于跟着耿二叔训练,林卓是没有抱什么期待的。毕竟,天朝的特种兵训练都见识过。 一个山间把式的野路子当无新意。 过得几天,林卓就开始有些刮目相看了,这耿二叔还真是有货。 倒不是说耿二叔的套路有多大威力,但是招式却很连贯很细腻,讲究速度和巧劲儿,与大力兄弟俩的暴力流路数截然不同,很明显是专门为林卓量身打造的。 即便林卓无意纵横武林当个高手,却也不想辜负耿二叔的一番苦心,再说了,醉过才知酒浓,死过才知命重,学点儿把式,多一线生机。 惜命的林卓激活了自己的小宇宙,无论多苦多累,刮风下雨,死活不吭声,一口气硬生生扛着,从不偷懒耍滑头。 耿二叔看在眼里,暗暗称奇。 第3章 雏凤初啼 俗话说,上的山多终遇鬼。 这一天林卓跟大力兄弟完成了训练,累成狗一样,三个人伸着舌头下山。 快到村口的时候,看见有两伙人在对峙,手里还都拿着家伙事儿,一言不合就要操刀子的架势,村民们远远打望,不敢近前。 老村长也在围观,不过他是边围观,边解说,身边围着一圈儿人,林卓三人也凑过去听了听,才弄清楚个所以然。 打扮怪异的那群人是叙府人口最多、势力最大的土人族群,叫做僰人,领头的是个青年,约莫二十几岁年纪,看上去孔武有力,其他僰人青壮隐隐都护在她身边,想来应当是僰人中的重要人物。 另一边儿嘛,是个熟悉的陌生人,把前任林卓忽悠得跳河的常二少爷。 林卓对他的情感有些复杂,该愤恨,也该感谢。 罢了,看长相,自己还是喜欢对面的僰人小哥多一点儿。 “你说这把剑是你的,我还说是我的呢,对不对?你叫他一声他能答应么,嗯?分明是你个异族小贱种偷盗了我的宝剑,若你快快还来便罢,否则你家常二少爷定当禀明县尊,将你那强盗窝子给一锅端了。”常二少爷在一堆家丁中间神气活现,那画风,嗯,很恶人谷。 “这把剑已在我族传承几代,我佩戴也已有数年,怎就变成你的了,还请不要胡搅蛮缠,速速让开道路,否则,我哈洛也绝不是吃素的。”僰人小哥脾气也不算太好,但是终归是讲些道理的,也不骂脏字儿,很不愿意跟常二少爷纠缠。 “传承已有好几代了呀”二少爷的眼睛更亮了,眼睛贼溜溜地往宝剑上面瞟去,贪婪意味儿一览无余,“咳咳,不行,你家的传承,搞不好就是我家祖辈遗失了,让你家祖辈给捡走了,现在既然我发现了这个秘密,自然应该物归原主,快快还来,佟教头,你们把这几个贼子的后人,给我围上,一个都不能放走了。” 二少爷一声令下,无人响应。 常二少爷的巧取豪夺大法如此震人心魄,他的忠仆佟教头已经陷入了恍惚之中。 颜面大失的常二少怒从心起,一跃而起,重重踹在佟教头大腿上。 “聋了啊你,还不快着点儿,错过了这把宝剑,弄丢了表舅的生辰贺礼,你担待的起嘛?” 听这话里的意思,这把宝剑的用场都安排好了。 “混账!”那叫哈洛的僰人小哥被激怒了,大喝一声。 “呛”、“呛”…… 身边的僰人护卫纷纷拔出刀剑在手,相互倚靠着迎上,不慌不忙,有几个还面露兴奋之色,看那副模样,都是枪头舔血的老司机了。 常二少爷有些受惊,仔细看看身边的人手,再三确认自己比对方人多,才又壮起胆气,嘴巴上说个不停,“你个小贼,还想要持械行凶,你且看看,你家二爷的人可是比你多。” “铮……”哈洛面若平湖,缓缓抽出长剑,却并不打算与二少爷比人多,要直接上手。 常二少爷被逼到了墙角,眼睛里凶光连闪,就要让家丁们顶上。 “且慢,且慢。”围观人群里的林卓冒出了头来,阻止了一触即发的冷兵器斗殴。 “哦哟,不得了嘞,这不是刚过了府试的林童生嘛。了不起哦,现在不跳河了?”常二少爷的命令被噎在嗓子眼儿里,转而对着林卓开喷垃圾话。 “二少爷过奖了,前尘过往,都是些糊涂事,想来汗颜。”林卓很克制,目前跟这种有力道的倔驴计较不起,还是顺着摸比较合适,“二少爷乃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通过府试不过探囊取物,一时失手,不值一提。” “哼,知道就好。”二少爷被拍得很舒服,鼻孔朝天。 “二少爷如此才华横溢,令表舅定然也是士林中人,不知是朝中哪位老大人?”林卓顺势追问。 这一问可问中了常二少爷的痒处,嘚嘚瑟瑟,“说出来吓不死你,我表舅就是这叙府的同知,许翰许大人,整个叙府,他是老二。” “啊……”林卓略退一步,表情配合上惊愕,演技满分,“失敬失敬,难怪二少爷如此天生丽质,冰雪聪明。” “不过,老大人既然是士林巨擘,又逢大寿,送刀剑这等凶物,似乎……”林卓话锋一转,颇为惋惜的摇摇头。 “也是哈。”二少爷捏着下巴,“林卓,你帮少爷想想,送点儿什么,表舅能喜欢,能出彩头?” “依我之见,老大人文翰一生,对二少爷的从文之路,想来也是颇有期许,若是能送一诗画作品,技惊全场,必然能得老大人欢心。” “可是,可是……”二少爷羞涩了,吹牛是一回事,他自己的手艺如何,心中还是有谱儿的。 “哎……”林卓热心肠的推心置腹,“林卓常与二少爷会文,多承蒙指导,论及诗词书画,远远不如二少爷,且由我草作一副,再由二少爷润色一二,如何?” “你?”常二少爷肥脸一抖,上下打量,有些不信任。 林卓像是蒙受了奇耻大辱,一脸正气:“这样,二少爷家大业大,想来西席清客颇多,不如一并请来,林卓当场创作,若不能服众,那,那润笔费,林卓就分文不取。”说到最后,林卓的表情很挥泪,很割肉。 “哦?呵呵呵”二少爷发现了重点,放心下来,虚荣心迅速满格,“原来还是图谋些润笔,林卓呀,穷酸穷酸,果不其然呐,嘿嘿嘿。” “让二少爷见笑了,在下囊中羞涩,近日又要到县学求学,若能两相便宜,何乐而不为。”林卓没有回避自己五行缺钱的现实,承认得坦坦荡荡。 “好!”砸钱看乐子是所有富二代的通病,常二少爷也不例外,他爽利地拎出一个钱袋,“咱们这就摆布上,刚好你们村儿的老少爷们儿也都在这里。事先说好,要是你的书画,能让我家的那帮老不死的服气,这里的五十两银子就都是你的,要是不能嘛……” 常二少挑挑眉毛,等着林卓接招,很是挑衅。 林卓回身冲着那僰人小哥哈洛抱抱拳头,“这位仁兄……” “林兄请了,你一番好意,哈洛承了你的情。僰人家的汉子,绝不会婆婆妈妈,这把剑你拿去。”没等林卓说完,哈洛径直解下腰间宝剑,递给林卓。 “不论后事如何,林卓,必完璧归赵。”林卓也不废话,一把将宝剑接过。 转身冲着常二少,斩钉截铁,“若是不能让你们满意,这把剑,你拿走,林卓给你们磕头,认输。” 常二少的动作很利落,很快村口儿就摆上了一张桌案,文房四宝齐备。 几个白胡子的老爷爷,也已经就位,只不过这几位脸色不太好。 任谁被棒老二连背带扛的裹挟上山,心情也好不了,只不过碍于常二少爷的主家身份,不好多言。 满腔的不爽利,说不得要发泄在林卓身上了。 被几个老汉恶狠狠的眼光笼罩,林卓却很淡定,还有心情品评一下毛笔,制作精心,带着人文情调,都是上品啊。 “嘿,嘿,嘿,别磨蹭了,你把那笔摸出朵花儿来,也没个卵用,我妈还喊我回家吃晚饭呢,赶紧的。”二少爷不解风情。 林卓不理他,要起范儿的关头,不能破功。 仰起头,吸取日月精华,闭着双眼,感悟红尘滚滚,深吸一口气,品味清风雅韵,这派头顿时就hold住全场。 不管是白胡子老头儿,还是父老乡亲,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哈洛和常二少也看得目不转睛。 林卓伸出右手,在一排毛笔的尖端缓缓捋过。 眼睛蓦然睁开,动如脱兔,狼毫、羊毫、兼毫迭次挥动,浓墨泼洒,细笔点染,手舞星辰,脚踏龙蛇,身姿腾挪间,与山水风林共鸣,带着奇异的韵律。 半柱香的时间,一幅险峰怪石、幽涧密林的山水图就跃然纸上。 林卓笔锋乍停,倒执狼毫,负手而立,风轻云淡,一派国手大家风范,心中却在默默吐槽,“装逼,真特么累。” 林卓的高人气度还是影响了几个白胡子老头儿,他们礼貌地冲林卓拱手,旋即一拥而上,围着墨迹未干的山水图品评不已。 “好,好,好呀”一个牙齿掉光了的老先生,一张脸都在哆嗦,“此等超卓画技,软硬笔同时施为,一气呵成,不做修调,不留匠气,闻所未闻。”深情的凝望着林卓,“先生年纪轻轻,竟能自成一家,请受老夫一拜。” “啪叽”老头儿就拍在了地面上。 “画技卓然也就不说了,此画沉凝之处有灵动,凌厉之外有淳厚,有眼无珠啊,枉我以书画自诩,以为纵横戎县,无人矣。”一个稍微年轻点儿的,修养不到家,还有些争胜之心,神色怔忡,失魂落魄,“既生我,何生卓?”很应景的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这幅画,我等生平仅见,实乃上上佳品,二少爷,若您不甚欣赏,不如……”一个精明老头儿流着哈喇子看完了画,以他对常二少的了解,这画落在他手里,说牛嚼牡丹都是轻的。 “滚犊子,少爷的东西也想打主意。”常二少拔鸟无情,施施然就要收货。 “少爷,此画如此完美,只可惜少了题名,未免不美。”老头儿们吞下唾沫,欲求不满。 “哎,对呀,林卓,当初可是说的书画,这只有画,没有书,可不能算完事儿哈。”常二少被提醒了,很专业的样子,表示活儿不做全套,不能收工。 林卓这个时候已经被兴奋的父老乡亲们围着圈儿的恭贺,场面很拥挤,很沸腾,张婉儿的眼泪花儿又挂上了,萱萱跟着闹腾,抱着老哥就开始转着圈儿的蹦跶,很high的样子。 在朴素的乡民眼里,有白胡子的文化人是很权威的,现在白胡子都要给卓哥儿叩头,那可就牛逼大了。 以后再碰到文化人,就可以昂着脑袋,“我们村儿的林卓,比你们高到哪里去了,白胡子老头儿都得磕头服气,我跟他谈笑风生。” 哈洛没文化,这不涉及歧视,是个现实。 但是他也知道林卓这个童生不一般,僰人汉子,不懂温柔,一巴掌拍下,“林兄好样儿的。” 惹得旁边给林卓牵衣角的耿小妹,对他怒目而视。 “题名嘛”林卓略一拿捏,“完全不是问题,落款直接落二少爷也可以,只是……” 常二少冰雪聪明,伸出一只手指:“一百两。” “这几位长者,您各位的意思……”林卓坐地起价。 “我们凑凑,有个一百五十两。”精明老头儿很精明,谨慎涨了点儿价。 “你们,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混账,都给我滚犊子,”常二少气急败坏,“林卓,我给二百两,你要保证你的题名配得上这幅画才行,不然,不仅这幅画,那把剑也……哼。” 林卓一拂秀发,装逼模式启动。 仰起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在一串毛笔中轻轻捋过。 睁眼,挥毫而就。 “哎哟,你们这些老不死,要造反啊……”激情四溢的老头儿们势不可挡,挡在路中间的二少爷不幸被踩踏。 “海到无边天作岸” “山登绝顶我为峰” “这书法,这书法,字体骨感嶙峋,清秀俊逸,竟也是从未见过,呜呼……”白胡子老头儿感情很丰富,像是得了帕金森一样,全身都抖动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 “书画双绝,书画双绝,林先生,我要拜您为师,收下我的膝盖,可好?”争胜的老头儿万念俱灰,跪在林卓旁边就要拜师。 “山登绝顶,好一个山登绝顶,哈哈哈,恢弘雄阔,气势磅礴,山登绝顶我为峰啊……”有一个老头儿已经要癫狂了,迎风奔跑,拉扯着衣带,似乎,还要脱衣服?真是个老不正经。 “咳咳,二少爷,不如我等出价五百两,您看……”精明的老头儿找了半天,在地上找到了常二少,商量商量做生意的事情。 “滚,都特么给我滚,少爷有点儿好玩意儿你们就要抢。”常二少爷身心都受到了重创。 “玩意儿?” “有辱斯文” “不可饶恕” “辱我恩师,岂能饶你” …… 几个老头儿像是愤怒的公牛,就要对常二少施暴。 “佟教头,快,快拦住他们。哎哟,哪个老不死敢扔鞋砸我。你们给我等着……”常二少爷仓皇败退,钱袋冲林卓一扔,卷起书画,狼狈而去。 第4章 初入县学 林卓要去县学报道了。 天还没亮,张婉儿就起身了,她呆坐片刻,又去翻检林卓的行囊,莹白的巧手在林卓的衣物、文具和备用银两边细细抚过,东西并不多,昨晚她才亲手收拾好,自然不会有遗漏。 东西没有遗漏,张婉儿的心却仿佛被掏空了老大一块。以往林卓外出求学,参加县试、府试,不是没出过门,离家十天半月,也是常事。 只不过,这一次,竟格外难舍。 张婉儿再度将行囊拾掇好,泪水已经止不住。 林卓已经起来了,他就站在门外,默默看着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娘亲。 纤瘦的身影蹲坐在角落里,死死捂着嘴巴,肩膀一耸一耸的抖动。 林卓缓缓走过去,轻轻将娘亲搂在怀里。伏在儿子胸膛前,张婉儿大放悲声。 原来这就是抱头痛哭,泪眼迷蒙之际,林卓心中酸涩难言。 村口。 整个小山村的老少爷们儿都来了,家境好点儿的,还拿出几个煮熟的茶叶蛋、几双刚做好的布鞋,一边叮嘱着一些道听途说的注意事项,一边往林卓行囊里塞。 耿二叔把林卓拉到一边儿,交给林卓一本很老很旧很黄的书,封面上勉强可以辨认出是《庇阳经》,神神叨叨说这是气功秘籍,让他平日照着吐纳运气,就算忙于学业不能天天打熬筋骨,也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最关键可以金枪不倒。说到这里,耿二叔的神情颇为诡秘,副作用就是这门功夫一旦开练,十六岁前不能破身,不然就会有性命之忧。 林卓神情惘然,费了点儿劲,拉扯了几下,才从耿二叔手里把秘籍抢出来,看看身边随行的耿大力和耿小妹,耿二叔这个秘籍是为了保护自家闺女不被糟蹋么。 老村长来了,他向林卓介绍他的人生成功经验,要他一步步上进,先定几个小目标。 吴老二来了,有些猥琐,让林卓记得给他捎几幅春宫画。 小少妇也来了,她跟着大流塞了布鞋,趁人多,还偷偷把一方锦帕塞到林卓怀里,顺手在林卓胸脯上狠狠揉捏了一把。 林卓鼻尖耸动,无言环视这些淳朴的乡亲,一揖到地。 走回到家人身前,看着眼前的哀哀父母,林卓双膝一软,郑重其事地叩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又摸摸萱萱漂亮的双丫髻,一家人相顾无言。 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戎县,地处川东南,与云南、贵州均有接壤,是名副其实的边陲县城,如果此时的四川布政使司对辖下的各个州府排个序,那么无论是经济、政治还是文化,倒数第一名必然是叙府,如果叙府对辖下的各个县排个序,那么倒数第一名的帽子就当仁不让的戴在戎县头上。 林卓抵达戎县县城的时候,正值初伏正午时分,天光酷热,流火烁金。 林卓已经汗湿衣襟,头晕目眩,耿小妹忙不迭掏出手帕地给他擦汗,却是赶不上流汗的速度。看小妹在面前忙活,林卓心下不忍,按下她的小手,冲她嘿嘿一笑。 随后林童生大招使出,挥舞起长衫的大袖子先是猛烈的擦了几把汗,继而把肥肥大大的袖子一边卷起来,另一边用手揪着当扇子扇起了风。 豪迈的样子,逗得小妹咬唇嗔笑。 “哼,山野匹夫,有辱斯文。”骂人就不和谐了。 林卓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相貌嘛,嗯,很对不起观众,尤其是眼睛和嘴巴,一个太小一个太大。穿着长衫,衣冠整齐,只用一只手牵着另一边的袖子,手掌小幅度的一来一往拨动,那份“我是读书人我骄傲”的雍容气度和“酷热不能移”的节操,满的要溢出来了。 林童生好容易见到一个读书人同类,就要兴冲冲上前去“之乎者也”一番,却不料人家虽然扇风比较慢,但是走路还是不慢的,傲娇的“哼”了一声,带着两个书童模样的清秀少年径自入城而去。 耿小妹见状甚为不满,上前拉住林卓的手,气鼓鼓看着那读书人的背影,“这大城市里的人,一点儿也不懂礼貌,卓哥儿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哎……大城市果然非同凡响,这就是传说中的文人相轻么?”林卓略微尴尬。 “噗嗤……”后面传来一声绷不住的笑声,又是一个长衫小哥。 “这倒不是文人相轻,这位兄台,你长相扎眼,行事却又略显粗鲁,两项都犯了这位公子的忌讳,他岂能不有所表示。哈哈哈……”长衫小哥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个了不得的大笑话,根本停不下来的样子。 林卓扯了扯嘴角,一只胳膊放在耿小妹肩膀上,看着他笑得那个欢实劲儿一脸懵逼。 “这位兄台,请暂歇一二,咳咳……能不能先别笑了。”看着长衫小哥有些笑起来没有尽头的样子,林卓只好很不礼貌的打搅他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总觉得,哈哈哈……上天派我到人间来,就是让我把欢笑带给你们这种无趣的人的。哈哈哈……”长衫小哥显然已经欲罢不能。 上天的安排?安排你来做个逗逼么?还是个一点儿都不逗的逗逼?还是个一点儿都不逗自己已经乐得不行了的逗逼? 林卓眨巴眨巴眼睛,狠狠地扇了几下风,扯着小妹扬长而去。 耿大力急匆匆跟上,这大城市里,原来也是有神经病的。 这是一个大院子,纵横差不多有八九十步,几乎占据了这个巷子的半条街,错落着好几栋两三层的楼阁,有大有小,还有些池塘花圃点缀其间,美不胜收。 不,不是县学,是县学对面的清池苑,一个风尘场所。 县学是一个灰扑扑的低矮建筑,墙壁有些开裂,污渍随处可见,连黑漆的大门都有些斑驳,门槛都朽烂了。 门房很热心,细心为林卓介绍了县学的建筑物格局,当然,热心是有代价的,一两银子,心疼得耿小妹直撇嘴。 林卓七拐八绕地找到了县学的校长办公室。 校长的门历来是不好进的,林卓站在阶下,仰视着一个身量不高,脸颊清癯,肩背微驼的老人,他就是县学教谕,姓邓,看上去是一个比较严肃方正的人。 林卓垫着小碎步,上前恭敬行礼,“学生林卓,见过教谕大人,今日特来报道。” “哦?你就是林卓,听闻你府试一鼓而过,可喜可贺,你今年多大了?”看到个眉清目秀有礼貌的小正太,而且成绩很不错,邓教谕口气还算温和。 林卓一懵,低头在心里快速换算了一番,“学生乃是嘉靖三十六年生人,已虚度十四年。” “非也非也,你年方十四便已通过府试,殊为不易,如何能算虚度。”林卓的谦卑赢得了邓教谕的好感,摆摆手招呼林卓进屋,“不过,院试就在几月后,你也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林卓打点精神,亢声回应道:“学生既为童生,孔孟经典,名教传承,无时无刻或忘。学生家境贫苦,冻馁之患乃是寻常事,心生懈怠之际,往往以草作的对联’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自勉,警醒自己虚怀向上,万不敢自傲轻狂。” 听了林卓一席话,邓教谕面上浮起笑意,“好,这对联也是文采飞扬,大气磅礴,不过科考首重制艺,我且考你一考。” “敢请教谕大人赐下题目。”林卓心中一阵雀跃。 邓教谕端坐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大大的字“子曰”,递给林卓,眼角闪过一丝促狭。 林卓看着纸面上的两个大字,嗯,字体飘逸,纤细而有筋骨,却不是大明官场常用的馆阁体,而是有些张扬的瘦金体,林卓瞥了一眼坐在椅子里优哉游哉的老头儿,这货在县学待太久了?憋出毛病了?出门右拐挺方便的呀。 林卓脑中急转,明朝加上清朝近六百年的八股文考试,基本上把四书五经里的所有成句都考了个底儿朝天,各种稀奇古怪牵强附会的断句拿来考试的都在所多有。这道子曰只能算是生僻,连怪异都谈不上。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林卓不敢用老教谕浪荡的瘦金体,规规矩矩写馆阁体。 邓教谕悠哉了一会儿,没看到小童生抓耳挠腮,却是在运笔如飞,好奇心起,站起身来,走到林卓身后,看他答题。 只看了第一句破题,老教谕就双眼亮晶晶了,跟着林卓的笔杆儿,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来,胡须颤抖,两手不听使唤地变换造型,林卓落笔完工,他便迫不及待的把纸张一抽,细细读了一遍又一遍,感觉通体舒畅,如饮琼浆。 “好,好,好一篇雄文。”邓教谕不敢置信,抿着发干的嘴唇问道,“林卓,你可是曾破过此题?” “并没有。”林卓没有说瞎话,他确实没有破过这道八股题,是别人破的。 “好,且让我再考你一考……” 这一考就又考了三次,林卓都能亮瞎狗眼的在短时间内作出华彩美文。邓教谕的表现也越来越冲动。 “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邓教谕终于发了妖疯,仰天大笑,“你们这些老匹夫,且看今年院试,我戎县势必拔得叙府八县头筹……” 粗犷的嗓门,吓了耿大力和耿小妹一大跳,兄妹俩对视一眼,忧虑暗生,这县城神经病有点儿多,也不知道卓哥儿吃得消不。 邓教谕发完疯,眼睛一轮,就将林卓罩定当场,表情几番变动,定格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林卓啊,你来县学就读,可有住处,可有难处,可有痒处?” 温柔的语调,怪怪的问题。 林卓身子不自禁的一抖,“老大人,林卓年纪还小……” “莫要害羞,莫要客气,”邓教谕雄姿英发,气度甚豪,“若无住处,可在县学安排,你们主仆三人,就给你们安排个一正两偏的知府套房,若缺用度,可每月到县学支用禄米,老夫在一日,保你衣食无忧。” 这是,要被包养了? 第5章 县学江湖 林卓看到了邓教谕口中的知府套房,才知道这县学看上去破破烂烂,但却是很内秀的。 一个独门小院儿,石头拱门一隔,另是一番天地,鹅卵石的小路蜿蜒而去,两旁绿草菁菁,还有几株枇杷树点缀其间,平添一股凉意。雕花的石窗下,小巧的台阶前,还有几套石桌石凳,别有逸趣。 耿小妹看到这么大的院子,先就欢呼一声,“噔噔噔”几步跑去打开了正房房门,正房面积约莫有个六七十平米的样子,陈设倒也简单,应该算是书房、卧室和客厅的简易结合体,一个长条书桌,一个摆架,几样文房四宝,算是书房,一个八仙桌,四个圆凳,一套茶具,加上一盆君子兰,算是客厅,一个透雕的六扇屏风一隔,后面就是纱帐床褥,当是卧室了。 林卓往书桌前一坐,精神一松,懒神无气地开始出神。 耿小妹却像只欢快的小喜鹊,不知道累似的,在院子里到处转悠。 “大哥,你先去院子里打点儿水来,那边枇杷树边儿上,有口水井,放到东边儿耳房里,那里有个炉灶,”耿小妹也不是乱逛,还是很有成果的,现在就骄傲的挺着胸脯当起了指挥官,“卓哥儿到里间儿去把衣衫换下,西边的耳房有个浴桶,待会儿洗个热水澡。” 听到耿小妹清甜的嗓音叽叽喳喳,林卓倦意全去,冲着耿小妹坏坏一笑,欺身上前,伸手就捏住她小小的鼻翼,呼吸不畅的耿小妹用嘴巴喘着气,双手略略舞动,眼睛水润润地瞪着林卓,热乎乎的喘息扑打在林卓胸前。 林卓俯下身,张嘴叼住一点朱唇,耿小妹眼睛猛地阖上,身子一僵,随即打摆子一样哆嗦了起来,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双手伸出,无意识地攀上林卓雄健的双臂,迷失在突如其来的亲吻中,仿佛神魂俱去。 林卓细细啜吸半晌,看着耿小妹不知所措的反应,促狭心起,用牙齿在她丰润的唇瓣上轻轻咬了一口,微微的刺痛唤回了耿小妹的意识,张开眼睛,就看到林卓几乎贴在自己脸上的眼睛,浑身一紧,又紧张的把眼睛闭上,无辜的模样我见犹怜。 “小管家婆。”林卓把耿小妹紧紧拥在怀里,在她耳边温声低语。 “……嗯……”耿小妹双手攥着林卓的衣衫,在林卓怀里小意地拱了拱,呢喃着些什么。 “小妹,水打好了。”耿大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呀……”耿小妹从林卓怀里跳出来,忙忙乱乱的跑出去,旋即又在门边探出一个红红的脸颊,“我去给你烧热水。” “啊……”林卓神清气爽,长长一叹,咂摸咂摸嘴巴,转身换衣服去了。 林卓三人在这个新居所洗漱洒扫完毕,坐在枇杷树下乘凉休息,耿小妹斜斜靠在林卓身边,悠悠然左顾右盼,一双杏眼眯成一条线。 耿大力在旁边看得舒心,也不忘提点林卓几句,“卓哥儿,我看城门口那位公子对咱们很有成见的样子,这城里可不比山上,城里人心眼儿多得很,可得多加小心呐。” “不理睬他,说到底,在县学比的还是学问,拼爹的,不算本事。”林卓信心满满。 “就是就是,卓哥儿读书最厉害了。”耿小妹溜着话茬儿给林卓顺心。 “呵呵呵……”林卓绽开笑颜。 耿大力却是心头振奋,“卓哥儿今天那写诗作文的劲头儿真是顶顶厉害的,平时也知道卓哥儿读书用功,哪晓得竟然这般出彩,想来今年院试就能变成秀才了……” “秀才?哼,就你们这穷酸模样,考上秀才应该是七老八十了才对……”讨厌的声音从拱门外传来,正是城门口那位牛哄哄的兄台。 林卓仰首看天,心中郁结。 耿大力自觉地出去挡驾,“这位公子,我家卓哥儿正在休息,这里是我们的居所,你这样偷听别人讲话,还不请自入是不是很非礼啊……” “哼哼……现在这里是你们的住所,等会儿这里就是我的杂货房了,我已经请了汪训导前来,奉劝你们还是先把你们的破烂儿都收拾起来,等会儿动作慢了……哼哼。”牛叉兄台很是硬气。 县学同窗听到此地嘈杂,顿时倾巢而出。 “这位兄台,我住在此地,乃是教谕大人安排,若有他人实在有需要,林卓可以转让,但是你若要霸占了去闲置浪费,请恕林卓不能让步。”林卓仍然努力克制着不发恶言,但是占着理牢牢不放。 “赵公子,怎么发这么大火,没必要嘛,来来来,和气生财,今儿晚上我做东,咱们去清池苑潇洒一回,怎么样?”一个圆脸的胖墩墩的士子走了过来,试图打圆场。 “金凫,这里的事情你不要多管,一边儿呆着去……”赵兄台显然并不买金凫的账。 “呵呵呵,赵公子,这位呢,是林卓,跟我是府试联保的同门,你这样明摆着欺到头上来,恐怕不好吧。”林卓听到这里,把金凫略一打量,记起了这位仁兄,他老爹是县城开米店的,生意做得挺大,听名字就知道,叫金百万。 “金凫,你可不要在这里乱冒头哈,赵公子虽说跟大家都是同乡,但是却是书香门第出身,他的远房族叔可是翰林。”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童生走出来架梁子了。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能够化腐朽为笑料,还笑得这么惊天动地的,也就只有城门口的长衫小哥了。 “何公子,这有什么好笑的嘛?”赵公子眼皮子直跳,额头上明显飘起一抹青黑。 “哈哈哈……书香门第……远房族叔,哈哈哈……”何公子的笑声仍旧停不下来。 赵公子索性不再搭理他,看见金凫和林卓还有几个穷酸正在互道别来无恙,有两个是跟金凫一样的,是林卓联名作保的同门,一个叫李路一个叫高士进,都是泥腿子出身,四人聚成一团说笑,竟似没把赵公子放在眼里。 “哎呀,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的卑有的贱,天作之合嘛。”一个油头粉面的青年自以为说了俏皮话,得意洋洋,一副轻佻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有的卑……有的贱……天作之合……”何公子不依不饶的笑声再次艳盖全场。 听了旁边高士进的介绍,林卓才知道,这人名叫何凌,是县令何举的本家侄子,一贯在县学独来独往,那位赵公子叫做赵宗琪,名字倒是不错,却是个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骄狂之辈。 林卓几人嘀嘀咕咕的工夫,赵宗琪等人已经迎了出去,果然是训导大人到了。 训导大人姓汪,是个身材高大的中老年人,颌下一捧青须,圆脸上笑眯眯的。 “你就是林卓吧,这位赵公子因为家人较多,想要请你把这个小院儿让给他,我再给你另外安排一个房间,让你在县学的攻读和生活更加方便,你看如何啊?”汪训导说话绵里藏针。 “林卓在县学暂居此处,乃是教谕大人安排下来,长者有赐,学生万不敢辞,赵公子若有需要,就请训导大人另行安排吧。”林卓再次把邓教谕抬了出来。 汪训导闻言,脸上笑容依旧,笑眯眯地打量着林卓,“如此,便罢了。说来你还是初来乍到,想来很多同窗对你不大熟悉,我来引见一下。” 拉着林卓走到众位学子面前,“诸位学子,这位童生乃是林卓,可了不得,县试、府试都是一鼓而过,如今年仅十四岁,适才听教谕大人提起,对林卓多有褒奖,说是戎县才气有九分在此子身上啊,当为我戎县县学魁首啊,哈哈哈……”很认真的鼓吹,仇恨值妥妥滴给林卓拉满了。 “院试尚有数月,尔等相处的机会来日方长,可要抓住机会好生与林卓切磋切磋,交流交流啊。”汪训导继续毁人不倦。 林卓面如平湖,见礼如仪,心中八个烫金大字来回翻滚,训导大人,扑你老母。 第6章 学堂交锋 翌日,林卓晨起,略一舒展身躯,自觉神完气足,精神抖擞。 耿小妹端着温水进门来,打算照顾他洗漱,跟他对视一眼,还没有开口说话,就仿佛触电了一般,酥麻到了骨头里,双手一个不稳,连水盆都打翻在地。 林卓见状,把脸皮一耷拉,上前把水盆捡起,搁在一边,很是失落地捧起耿小妹俏丽如画的脸庞,叹息一声,“难道我长得这么丑?把我的小管家婆都吓坏了。” 放下双手,一脸的生无可恋。 “不,不,不,不是”耿小妹醒转过来,忙不迭地甩脑袋,“卓哥儿很漂亮,嗯,更漂亮了呢……”为了增强说服力,小妹还傻傻的把那面落地铜镜搬了过来,嘴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睫毛忽闪忽闪,像是一只请求主人原谅的小猫咪,逗得林卓哈哈大笑。 耿小妹牵牵脸上的肌肉,还有些惘然。 林卓劣根性发作,伸出手去,在耿小妹挺翘的嫩臀上轻轻拧了一记,旋即一阵风般扯呼了。 “呀……卓哥儿,卓哥儿坏死了……” 身后传来耿小妹后知后觉的嗔怪声。 早晨起来,调戏一下良家妹子,神清气爽啊,林卓猥琐地搓搓手,控臀十数年,上手还是第一次,值得纪念。 “哼哼……耿二叔还是图样图森破啊,就算你那庇阳经颇有神效……小妹也脱不了洒家的狼爪爪……”林卓像头大灰狼,偷偷打着小绵羊的主意。 “卓哥儿,你还没有洗漱呢,还不快来,等会儿早餐该凉了。”小绵羊还巴巴的主动往狼嘴巴里送。 早饭是小米粥配花卷,还有几碟咸菜,花花绿绿,香气四溢。 林卓和耿大力呼噜呼噜吃得舒爽已极,耿小妹在旁边端端正正坐着,小口小口吃着,不时用余光撇一下林卓,脸上密密的红云就没有褪去过。 吃完早饭,林卓交代耿大力去街面上走走,探听一下各行各业的行情,又示意耿小妹附耳过来,趁她不注意,迅速在勃颈上轻轻一触,吃干抹净,背着手就走出小院儿。 耿小妹惊地一跳,羞涩四顾,看着林卓背影远去,轻抚着自己的脖颈,红红的嘴唇儿嗫嚅几下,眸光柔柔,如诗如梦。 县学的石板路上,稀稀拉拉游走着几个同窗学子,都不紧不慢,一副无组织无纪律的模样。 林卓尾随众人,走进县学的课堂,放眼望去,偌大学堂里寥寥二十几人,倒是老中青三代都有,年纪最小的当属林卓,年纪最大的,估摸着快要知天命了,人数最多的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大概十三四个。 林卓找个位子随意坐下,跟老干部成了同桌,高士进拉扯着金凫坐在他们后排。 讲课的老教员年岁很大了,白发苍苍,仅剩的几颗牙齿都摇摇欲坠,不过却面目板正,很不好说话。 县学的课业乏善可陈,老教员口齿不甚清楚,讲课也语无伦次,谬误颇多,让林卓很是失望,这县学也就这么回事儿了。 林卓索性放空了自己,端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阖,修习起了庇阳经,热流在身体里一窜一窜的感觉,很舒爽,远胜过撸啊撸。 不过赵宗琪和他的几个狗腿子显然不会让林卓闲着。 “子路咏而归一句,朱子曾对乐有专门题注,可有哪位学子知晓?”老教员看台下昏昏欲睡者众,心下不悦,打算挖坑埋个把人,泄泄火。 “林卓。”几个声音一同响起,声振屋瓦。 “哦?既然众望所归,想必林童生深有所得,试言之。”老教员只想逮人,并不在乎是谁。 林卓被同桌的老干部推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千夫所指,高士进悄悄把题目念了一遍,同时很悲情地表示爱莫能助,自己不会。 老教员站起身来,拿起戒尺,打算杀个鸡先,赵宗琪等人嘿嘿冷笑。 林卓对这种幼稚游戏很无语,但是招还必须接下:“朱子曰,古乐有倡有叹。倡者,发歌句也。叹者,继其声也。诗辞之外,更有叠字散声,以叹发其趣,曰弄、曰引、曰叠字、曰散声,皆操缦之别名也。” 老教员顿时止步,面上浮起笑容,“林童生果然博闻强识,此批注甚为生僻,却能记得一字不漏,难怪诸位同窗公推,尔等当以林童生为榜样,用心治学。请入座。” 林卓瞬间高光,同窗众人啧啧赞叹有声,赵宗琪等人顿时日了狗。 老教员心情转好,又嘟嘟囔囔讲了一刻钟,见到时近正午,就放下书卷,打算搞个娱乐活动结束今天的授课。 “科举考试虽然首重制艺,然而诗赋也是必考之题,不可荒废,就以咏物为题,赋诗词一首,诸位可搜寻旧作,亦可几人合著,限时一炷香。” 林卓又被老干部推醒,得知这个题目,兴趣缺缺。 那老干部本来想跟林卓合作一下,见到他这个模样,果断避到一边,抱别的大腿去了。 “卓哥儿,来来来,我们几个一起整。”金凫很仗义,招呼林卓跟李路、高士进组个队。 林卓闻言,也不拒绝,正要松松垮垮过去共襄盛举,但是,赵公子不干了。 “林童生既然是我等的榜样,一个人独作一首,想来应该不成问题,偷奸耍滑可不是治学之道。”赵公子上纲上线很顺溜。 老教员捋着白胡须,微微点头,林卓只得止步。 交卷时刻,林卓饱受摧残,各种品类的垃圾都有,赵宗琪集结了几个人的智慧,写出来的东西干巴巴刚好押韵,林卓的老干部同桌写的东西连打油诗都勉强。 最后只剩下林卓了,老教员颇为期待地看着他,赵宗琪握紧拳头,竟似比林卓还紧张。 林卓缓缓念出夏完淳的《精卫》,“北风荡天地,有鸟鸣空林。志长羽翼短,衔石随浮沉。崇山日以高,沧海日以深。愧非补天匹,延颈振哀音。辛苦徒自力,慷慨谁为心?滔滔东逝波,劳劳成古今。” 老教员失态地站起身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林卓案前,略一扫视,看到的除了白纸就是白纸,“可是旧作?能否写下,待我细细品评。” 林卓没有启动装逼模式,挥毫命笔,一挥而就。 老教员捧着这首墨迹未干的诗,像是看到了自己粉嫩嫩的孙儿一样,眼睛拔都拔不出来,就差用舌头舔了。 “好,好,好一句慷慨谁为心……”老教员咂摸半晌,拊膺长叹。 “林童生果然斑斑大才,如此文理并茂,堪称上上佳作,我也多有不如。教谕大人所言非虚,这戎县才气,真有九分在你身上。”老教员气度还算可以,语出真挚。 “学生年轻识浅,正需先生提点,万万不敢狂妄。”林卓报之以李。 “嗯……”老教员抚须点头,心满意足。 “先生,奇文共欣赏,也让我等瞻仰一下林童生的大作如何?” “正是,正是,我等仰慕已久,正该一偿所愿。” “有此一首诗,足以慰风尘呐。” “林兄佳人佳作,正是我辈楷模” “今后还请林兄多多赐教” 同窗们七嘴八舌的讨要林卓的手稿,随后就是半文半白的品评赏析,在他们心目中,最为年幼的林卓,俨然已经超神。 赵宗琪强自按捺住涌向喉咙的一口老血,一张丑脸涨的通红。 主辱臣死,中年童生毅然决然冲出重围,继续向林卓开炮,“林卓,先生如此器重于你,你竟然拿旧作糊弄,好不尊师重道。” 老教员一怔,他跟林卓互动得郎情妾意,并没有觉得被侮辱了。 “就是就是,先生说你很有才嘛,你就当场做首诗词来,也算是先生慧眼识人不是。”油滑的青年也拱出来放冷箭。 好嘛,赵宗琪的哼哈二将,还挺默契。 林卓转眼看向老教员,这位先生已经懵逼了,他第一次被这么追捧推崇,有些甜到忧伤,不过他倒也无意为难林卓,出言缓颊,“这也不必……” 赵宗琪粗暴的打断老教员,步步紧逼,“林卓,先生如此提点于你,你竟然连做首诗词都不肯,也太过心冷了吧。” 林卓耐心耗尽,脸色转阴,“也罢,既然赵公子有意考教,就请划下道来,林卓接着就是,不必拿先生作筏。” 赵宗琪跟哼哈二将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喜意,不忘欲盖弥彰一下,“林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没人逼你。” 林卓心累,想静静,不吭声。 赵宗琪和几个小伙伴儿商量了半天,还拿出一本书东翻西翻。半晌,商量出了结果,他们觉得难度杠杠的。 “林卓啊,老是作诗没啥意思,咏物也可以写词的嘛,词牌咱也不弄太生僻的,”赵宗琪说着也有点儿脸红,后面的声音就有些小了,“就随便写个十六字令吧。” “吁……”围观的同窗们纷纷喝了倒彩,看向赵宗琪的眼神都是鄙夷,真心不要碧莲。 林卓玩味的看了赵宗琪一眼,“赵公子,就这些了吧,还有别的要求么?” 赵宗琪恼羞成怒,“林卓,你也不要逞口舌之利,能写出来再说吧。” 林卓撇嘴哂然,这人品,这气度,说渣男都是轻的,祝你单身。 这一次,林卓决定启动装逼模式。 闭眼,仰头,深吸一口气。 笔走龙蛇,一行行草书奔流而出。 被气势所感,身后贴身围观的同窗们,不自觉跟着林卓的笔迹吟诵而出,随着词句的愈加雄浑,吟诵声也越来越高亢。 “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放下笔,林卓仿佛与自己笔下雄浑恢弘的山融为一体,一张脸清汤挂面,无欲无求地看着赵宗琪,却自有一股逼人气势。 同窗们沉浸在词中,无可自拔,看着林卓,高山仰止。 “你,你,你……好。”赵宗琪倒退几步,连续带翻几张桌凳,把几个心神不定地小伙伴儿也撞倒在地,变成了一窝滚地葫芦。 “哈哈哈……”响亮的笑声响起,赵宗琪羞愤欲死,狼狈逃窜。 同窗们把林卓围在中心,有人大声赞颂,有人高声附和,有人开始誊抄散播,也有人与有荣焉,仰天狂笑。 人群中,林卓微微一笑,很倾城。 第7章 不可食无竹 在戎县县城主干道的西侧,有一个占地颇广、风格比较土豪金的两层酒楼,遭到了它一生中最大的厄运。 一个读书人在它身上画了一个圈,圈儿里还古里古怪的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等到那少年书生折扇一挥,二三十个泥瓦工一涌而上,大拆特拆,扬起一阵阵尘土。 须发花白的老掌柜踉跄着东看西看,东摸西摸,时不时瞥一眼那两个指手画脚的败家子,眼神像是毒镖一样。 “少爷,林公子,老爷说你们要开酒楼来着,这……”掌柜出声核实他们的意图,是来开酒楼,还特么是来拆酒楼的啊。 金凫一扭头,装高深不搭理,林卓回应得也是轻描淡写,“老掌柜,切莫心急,不破不立嘛……” “破……要破到什么程度……”掌柜的还是很有责任心的,追着林卓的屁股要个说法。 “嗯……大概……就破到你认不出来为止吧……”林卓随口回道,还指挥泥瓦匠把那个雕花儿的花开富贵的屏风给弄掉,太过俗艳,不是食无竹的风格。 食无竹,林卓的商业处女作,奉献给了餐饮业。 巴山蜀水最多的就是竹子,此时的竹荪、竹笋、竹燕窝之类的食材,入菜尚且不多,名震川中的“全竹宴”没有踪影,竹子偏偏还是文人墨客刷逼格,土财主附庸风雅的上品,若操作得好,正是一门好生意。 林卓三寸不烂之舌一忽悠,金百万当即表示入伙,提供店面资金,只占三成股份,一股脑儿都挂在金凫名下,爽快的天使投资人摆明是在锻炼年轻人。 酒楼在刺耳的duangduang声和弥漫的烟尘中颤抖,到停工时,老掌柜火急火燎的入内一看,顿时“嗷……”惨叫一声,富丽堂皇的酒楼,如今已经只剩下四白落地,空空如也。 老掌柜正在逆流成河,却看到又有一大帮人蜂拥而来,心中一抖,愤愤不已,我倒要看看,已经这样了,还要怎么拆? 老掌柜想多了,耿大力带着一大群人来,不搞破坏,是来搞建设的,在那位哈洛小哥帮忙下,林卓弄来了一大批的竹质材料,有粗的竹筒,有细的竹篾,有参差不齐带着点儿竹叶的嫩竹,也有几窝连根带须郁郁葱葱的竹丛,有竹制桌椅屏风,还有竹挂件儿竹垫子,应有尽有。 老掌柜看耿大力招呼人手,忙乎乎地布置,有点儿不摸底,信手拿起个竹垫瞧了瞧,嘿,上面不显眼的地方还有一方不规则的篆书印章,鲜红的食无竹三个字赫然入目。 “大哥,卓哥儿的画裱好了,挂在哪里?”耿大力正在忙得满头大汗,门外传来耿小妹兴奋的叫唤声。 老掌柜跟着耿大力走出去,又有一溜儿的人捧着一堆卷轴进门。 卷轴一一拉开,一幅幅画卷映入眼帘,都是很宽的长卷,能有半人高,两三米长的样子,画的都是竹子,有的风姿卓然,有的在狂风中不肯低头,有的在清风中徐徐摆动枝叶,还有的在飞雪中夷然不惧。 六月初四,六辰值日,诸事皆宜。 食无竹今日开业。 熙熙攘攘,贺客盈门。 林卓在县学逼格崇高,金凫又是上下通吃,他俩的买卖,大半个县学都来捧场,加上金百万的面子,一帮脑满肠肥的员外、商贾也前来道贺,场面算是热热闹闹。 眼看就要到午时,林卓和金凫准备收摊儿了。 “哐,哐,哐”几声锣响,“回避”、“肃静”的仪仗牌后,几顶蓝呢小轿迤逦而来。 林卓斜眼瞟了金凫一眼,却见他也是一头雾水。 最前面的小轿停下,走出一个中年人,穿着一身绛色便袍,面目清癯,唇上浅浅一字青须,缓缓向门前走来,林卓迎上前去,却不知如何称呼,正在尴尬,旁边闪出邓教谕,“林卓,还不快快见礼,这位乃是本县县令,何举大人。” 林卓虎躯一震,原来是扛把子来了,连忙行礼,“得见何大人尊范,晚生三生有幸。” “莫要客套,老夫久闻你这县学第一才子的名号,诗词制艺都是不凡呐。”何举没摆架子,温柔可亲,何凌在后边儿冲着林卓做个鬼脸,想来何举能给这么大面子,他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大人过奖了,林卓年轻识浅,还要向您多多请益。”林卓按照套路跟县令大人互相恭维。 “哈哈哈”何举似乎心情不错,笑得很是豪迈,“少年人,不必如此拘束,你才名虽然大,唐突佳人的本事,却也不小,哈哈哈” “哈哈哈,才子本当风流,林童生却太过无情,只怕那清漪姑娘要害相思病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林才子实在伤透美人心啊……” “哈哈哈,然也然也,清漪姑娘出道以来,邀约的才子屈指可数,像林才子这般弃而不顾的,却是闻所未闻呐……” 何大人的笑话一说,身后的包括邓教谕在内政府班子成员,顿时附和声一片,哈哈打得震天响,把林卓放清漪鸽子的韵事戏谑了一通。 林卓脸颊微烫,当时见清漪小倔脾气发作,就顺势逗她一逗,没成想掀起偌大波澜,恐怕清漪要恨死自己了。 何举见林卓赧然,心怀大畅,又是一阵宏声大笑。 一行人众星捧月围着何举,就要举步入内。 这时,街面上突然传来一阵喑哑沉闷的鼓声。 只见八辆大马车,排成两列,当先而来,每辆车上都放置着一面巨大的铜鼓,铜鼓上刻画着符咒一样的铭文标记,两个赤膊大汉,面上罩着凶神恶煞的脸谱,嘴巴里嘤嘤嗡嗡念诵着古怪的歌谣,沉腰摆胯,手舞足蹈,不时循着诡秘的韵律在铜鼓上敲打。 马车后面又是一长队的赤膊大汉,以下蹲姿势转圈跃动,抬腿腾跃,虽然怪异,却另有一股神秘感,尤其是他们手中还捧着三叉灯柱,上面火苗窜动,竟不熄灭。 一群衣着较为正常的僰人汉子,全副武装拱卫着一匹高头大马,后面脚步声粼粼,旗幡飘扬,都是镶着红边儿的粗白旗,上面涂抹着各种各样空眼竖鼻子的脸谱,还有枝枝杈衩,古朴凌厉的经文。 林卓定睛看去,高头大马上,端坐着的,不是哈洛是谁。 林卓趋身上前迎接,却没看见身旁何举脸色有异,一个捕头打扮的官差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哈洛下得马来,给了林卓一个大大的拥抱,“哈哈哈,怎样,林兄,我摆出全副仪仗为你庆贺,够意思吧。” 林卓苦笑,“哈洛兄这副阵仗,却先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惊动了哪路神仙?” “哈哈哈,倒也是我的不是,藏头露尾没甚意思,我是现任僰人族长的儿子,”哈洛撇撇嘴,吁了一口气,“算是少族长吧。” 林卓心有所动,何县令也过来跟哈洛打了招呼,两人干巴巴打了几下官腔,邀请哈洛入内饮宴。 哈洛却摇摇脑袋婉拒,“林兄,你生意开张,哈洛自然要来贺上一贺,饭就不吃了,省得大家麻烦,来人,把我给林兄的礼物送上。” 哈洛一挥大手,在仪仗队里窜出十几个壮汉,每人胸前捧着一个大托盘,上面全都是灵芝山参、珍珠宝玉。 林卓一惊,这份儿礼可太重了,忙推辞“哈洛兄弟,你这……” 哈洛全然不理这一茬儿,“林兄当我是兄弟,就收下,别的都不要说,都是些山中土货,拿来当玩具的物事,也就你们汉人稀罕。” 不好太矫情,林卓就笑纳了。 哈洛见状,很是高兴,两人又叙话片刻,哈洛大队人马径自离去。 食无竹最大的雅间儿,觥筹交错。何举、邓教谕以及县政府班子都在这里,林卓忝为地主,对这些真正的vip,自然要末座相陪。 席间,邓教谕对林卓赞赏有加,狠命在何县令面前刷声望,出足了风头,有人不爽了。 “这食无竹嘛,意境颇为可观,画作也是顶好的……”户房管事很挑衅地瞟了邓教谕一眼,“不过若是有诗作与之相得益彰,想来更佳,林才子以为如何?” 有人划道,林卓自然不怂,心眼儿一动,“大人所言极是,是晚生疏忽了。这便有所补救,尚请大人指教。” 老掌柜闻言,飞跑出去,让人准备笔墨纸砚,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嚎叫,林大才子要作诗了,好一番卖力的人工宣传,效果也立竿见影,他回来的时候,门口层层叠叠的大头巾鳞次栉比,显然大家都对林才子的新作极感兴趣。 笔墨纸砚备好,林卓不忙动笔,冲何举拱手,“何大人心怀苍生,守牧万民,林卓时常听闻大人勤政爱民事迹,多有触动,林卓斗胆,描摹何大人万一,还请大人钧鉴。” “哦……”何举眼睛里精光一闪,没想到林卓这火烧到了自己身上,“贤侄不必客气,你与凌儿乃是同窗,唤我一声世叔便可。” 这是个好兆头,林卓逊谢,“如此,林卓不恭了,多谢世叔。” 须臾间,笔落诗成。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莫道蛮荒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写得好啊,正是道出了何大人的高贵人格和高尚品格……”旁边的县丞大人击节赞叹,说出来的赞颂台词,也让林卓好一阵亲切。 “写得好,何大人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好一句一枝一叶总关情……正是何大人的真实写照啊……” …… 门外的围观众也扑将进来传颂不已,马屁谀词潮涌而来,夸着林卓的诗作,拍着何举大人的马屁,一拍两得,何乐而不为。 拍马屁大潮开始,林卓果断隐身,让何举大人一个人在圈儿中央感受那马屁神功的万丈荣光。 何举淹没在林卓清奇的马屁里,谦逊连连,颇为受用,见林卓知机退避,眼神更是慈祥。 林卓的诗让宴席进入了高潮,何大人兴头儿高涨,红光满面,吃饱喝足了,还颇有些意犹未尽,林卓就邀请何大人在酒楼内与民同乐,何大人酒意上涌,果断响应。 只见何大人手举银杯,踉跄而行,所到之处,无数只酒杯朝他举来,无数人都围着他恭维不已,无数人口口声声呼唤着他,熏熏然,飘飘然,只觉登上了人生巅峰。 一番开业庆典,皆大欢喜,从盛大开始,到万众欢腾结束,正经八百的实现了开门红。 何举大人一摇三晃的上轿子离去,临走之前,给了林卓一个盖棺论定。 “贤侄,真乃我戎县灵竹。” 何大人说完就拍屁股走人了,邓教谕在后面拍着林卓肩膀,连声称赞,“才华横溢,更难得人情练达,县学有你,老夫之大幸。” 说到得意处,抚须长笑。 当然,也有人不满意,户房管事恶狠狠地瞪了那对老少一眼,拂袖而去。 灵竹,哼,会拍马屁的竹子,何止是有灵,那都成了精了。 第8章 僰人隐恨 茫茫九丝山,恢弘九丝城。 这里是僰人的心脏,与凌霄城、都都寨并称为僰人三大重镇。 僰人,是有来历的民族,其发端可追溯至西周武王伐纣,还有一个僰侯的封号。 大明时期,僰人成为西南少数民族的领袖,有山寨近五百个,且以每寨千余人口计算,几近五十万,势力延绵广阔,南至滇南各土司,北接重庆石柱,东西深入川南和黔西南,盘踞云贵川三省交界地带,声势颇为浩大。且所占区域为大雪山主峰余脉,崇山峻岭林立,河谷峡峪纵横,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僰人又生来能征善战,尤其擅长山林作战,俨然自成一国。 僰人跟大明中央朝廷的相处并不愉快,因为僰人的贪婪和劫掠,也因为明廷官员的欺诈和暴虐,人与人之间的基本信任已经荡然无存,双方发生过好几次恶斗,规模较大的一次,是距今一百多年前的成化年间,素来不靠谱儿的明宪宗坚决的硬了一次,共发动土汉兵力近二十万,进剿僰人,然而,这场战争持续四年有余,大明官兵只能突破外围的大坝,连九丝城的门口边儿都没摸到,只能悻悻退兵。 隆庆年间,僰人族长哈朴继任,行事相对温和,不喜欢战争流血,与大明地方官员约定,僰人不劫掠边民,不袭扰州县,大明与僰人互通贸易,以山货交易米盐,由大明官方担保。 数年来,双方勉强相安无事。 僰人异常宽大的议事大厅里,十八面诸葛铜鼓描红涂黑,交织成复杂而又神秘的图案,闪着凝重的光泽,三十座硕大的牛油灯柱按照诡异的队列排着队,烛光下,让彼此的投影相连相交却又绝不完全重合,形似为大厅中这些僰人的高官显贵画下了厚重的窗棱。 “族长到叙府去找官府说理……我们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起乱子,要不然族长和几位大寨主性命堪忧”说这话的,是个中年方脸男子,穿着一身的重甲,他却毫无所觉,就像穿着一张纸片片一样,似乎盔甲与肉身已经融为一体,很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睡觉的时候都不会脱下来。 “官府……官府要是能说理就不会给我们吃发霉的大米了……哈烈,你最好搞清楚,现在是官府对不起我们,不是我们去抢了他们”对哈烈毫不客气的人身材瘦高,脸型狭长,一双鹰目分外明亮,像是能够刺透人的神魂。 “哈烛,即便是官府不能解决霉变米粮的问题,也要等到族长回来,再从长计议”又有一个身穿重型铠甲的男子站了,主张一切以族长意志为准。 哈烛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怒意,瞳孔里血丝贲张。 “族长?族长还不知道在那帮狗官那里受什么罪呢?你们这些软蛋,就眼睁睁看着族长被官府拿捏不成……”哈烛气怒攻心,心中五彩纷呈,没有说话,但是他那边倒是也不是没有人才,这不,这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计策就用的很好。 “少族长已经前去戎县和叙府打探消息,若是族长确实被官府构陷,我哈烈也绝不会坐视不理……但是少族长传回消息之前,谁也不能轻举妄动……”这一次哈烈却是拍案而起,胸膛前的铁甲也跟着急剧起伏,显然对方想要干什么他心知肚明。 “不错,僰人的队伍,必须听族长的号令,谁也不能用僰人的血去干些肮脏的营生” “对……没有族长的号令,谁也不能打歪主意” …… 哈烈的严重表态,激起了哈朴支持势力的群起赞同,让哈烛脸色格外阴翳,牛油灯巨大的投影在他的鼻梁上交织出一个大大的十字,更显晦暗难明。 “族长族长,就知道族长,我们全饿死了,他到哪儿当族长去,到阴曹……啊……”一个年轻点儿的头领非常激动,口不择言。 只是话还没说完,一支羽箭扑棱棱射过来,直接没入他的咽喉,又透体而出,大片鲜血激射喷涌,他旁边几个寨主被淋了满头满脸。 变起肘腋,议事厅里的僰人高层各自一跃而起,纷纷拔出刀剑在手,怒目看向门外。 议事大厅门口,一个全身戎装的女子缓缓走来,白色的细鳞甲和鲜红的斗篷让他高挑的身姿更显得英姿飒爽,手中的弓弦还在微微颤动,显然,那支羽箭就是她的手笔了。 她走进大堂,站在正中央,脸上光影斑驳,牛油灯火苗跃动,仿佛更明亮了,诸葛铜鼓似乎也有共鸣,荡起沉沉的喑唔声。 “各位叔伯,你们心忧父亲的安危,哈茗记下了”哈茗颇有威势,目光扫视下,无论甘不甘心,大家的刀剑都收了起来。 “僰人从来都不怕流血,也不怕死人,但是跟不跟大明打仗,怎么打,我们的族人要怎么死得更值钱,怎么活的更好,你们,能定么?”哈茗莹白的脸颊环顾一周,最后落在哈烛脸上,“二叔,你,能么?”清脆的嗓音,甜甜的呼喊,一如幼年时,眼睛里却满是森寒的杀机。 大堂里一片死寂,哈烛也沉默,只有地上的尸体,汩汩地流血,蔓延到这些僰人贵官的脚下。 “既然不能,就各安其位,一切都要等爹爹回来再做定夺。”哈茗冷厉的神情稍稍缓和。 “哼……茗儿说要等,那就等吧。”似乎对这个侄女儿很忌惮,哈烛退了一步。 会议有了决断,大家就三三两两退去。 哈烛也阴着脸带着几个寨主要走人,只不过还没有走到门口,哈茗冷酷的声音再度凌空砸下,让他身子连续抖了好几抖。 “哈龙,你带人去僰吕沟,把地上这个家伙的寨子洗一遍,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不配供奉祖先的铜鼓。” 哈烛嘴巴蠕动一下,似乎想要说点儿啥,不等他张嘴,一个青年小将就风一样在他身边呼啸而过。 哈烛身后的几个寨主,个个面色剧变,还有牙齿碰撞的“咯咯”声传来,不知是因为愤恨,还是因为恐惧。 僰吕沟,都都寨。 一个阴黑的密室,周身用条石堆砌而成,深入山腹,是个八棱碉堡的样式,密室中仅有一盏小小的油灯,显得颇为昏暗。 石床上,两个肉团正纠缠在一起,男的肤色深黑,肌肉虬结,女的眉眼风流,丰乳肥臀。 “……茗儿,茗儿……”那男人叫喊着,腰肢剧烈筛动,双脚后蹬,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啊……我是茗儿,我就是茗儿,你的茗儿,使劲儿啊……”那妇人如饮甘露,悍不畏死的耸动,从喉咙里挤出嘶喊声,说不出的快活风骚。 那男人闻言,极度激动,双手死死掐住妇人的腰肢,疯狂往前冲刺,野兽一般怒吼连连,竟似要将妇人活活捅死一般。 风雨过去,两人仍旧赤条条不着一缕,画风已然陡转。 “你们这边儿也该有行动了,不打不闹,官府都没有借口收拾你们,还怎么起事。” “行动,我也想行动,今天议事很不顺利。” “哟……可别是你那好侄女儿出面,你就舍不得了吧” “贱人,住嘴。”男人怒喝,旋即又眯起眼,“你在我身边安插了奸细?” “我是贱人,我承认,就怕有人做了肮脏事,还想要牌坊。”妇人口舌如刀,“奸细?你不觉得你自己就是最大的奸细么?” “你……哼,你们撺掇我们跟官府开战,不过是想浑水摸鱼,想着黄袍加身的好事儿,嘿嘿,你们那教主真会做白日梦……”男子反唇相讥。 “嗡……”几道劲风遽然袭来,带着偌大的劲力,男子慌忙翻身一跃下床,又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堪堪避过,狼狈至极。 就在他旁边,一个倒霉的石凳四分五裂。 那男子后怕不已。 “你再敢对圣教主出口不敬,我就要了你的狗命。”那妇人面若桃李,却俏脸含煞,杀机深重。 但是很快,春情未散的脸上又挂上笑意,赤着的身段儿轻轻款摆,摇曳到男子身前,居高临下,温柔地说道,“过两天,哈朴就被押解到戎县了,我的好哥哥,杀狗官、杀汉人、杀哈朴,这些,不用我教你吧?” 一道娇媚的身形在密室里腾跃而出,身姿急转,在夜幕里不见了踪影。 密室里,噼里啪啦一阵轰响,只剩下一条困兽。 男子匍匐在地面上,眼睛执拗的瞪着,嘴角不停抖动,时而哀求,时而嘶吼,溢出心底里潜藏已久的黑暗。 “父亲,父亲,我比他能干,比他有本事,为什么,为什么我就做不得族长?不公平!” “茗儿,我的茗儿,我好喜欢你,你长得跟你娘一样漂亮,一样英武,哈朴抢走了你娘,我不会饶了他,绝不会!” “凭什么,凭什么,僰人凭什么就只能在山上当野人,要吃米,要吃盐,还得看狗官脸色,哈朴无能,我要带僰人走出大山,只有我能!” “都把我当狗,都把我当狗,你来利用一下,他也来利用一下,嘿嘿嘿,我迟早要让你们知道,把我当狗的代价!啊……” 第9章 风波诡谲 林卓打算去县衙,跟何举好好谈谈。 他也听说了米盐交易的事情,何凌提及的时候,很为他叔父何举忧虑,米盐贸易由府城监管,僰人族长哈朴也是去找府城讨公道,但是府城却二话不说就把哈朴拘捕了,解送到戎县来,甩锅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林卓很清楚,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僰人这个强盛的民族,在万历元年,八岁小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就倏忽而灭。 历史洪流滚滚,百年那只是一行行的方块字儿,但是置身其中,却有可能是数十万条人命,还有哈洛这个重情重义的好兄弟夹杂在其中,林卓不打算坐视。 县衙门口左侧是鸣冤的大鼓,跟僰人的诸葛铜鼓不能比,看瘪塌塌的模样,能不能敲响尚在两可之间。 门口右侧,按照惯例竖着洪武大帝来自地狱的恐吓,“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是块硕大的花岗岩石头,可惜已经被风化侵蚀的棱角全无,坑坑洼洼,倒是有些像是太湖石一样的姿态了,就像是洪武大帝死前在衙门口儿拴了一只藏獒,用来警示往来的官员,但是几代人喂养下来,他已经是一只泰迪犬了,除了观赏,殆无他用。 “林公子,县尊正有公务,无暇分身,还请公子入内稍候。”钱师爷亲自出来迎接,跟林卓客套叙话。 “劳动钱师爷,晚生万不敢当。”林卓嘴上跟钱师爷寒暄,却总有种怪怪的感觉,正值壮年的钱师爷,气色萎靡,身体被掏空? 两人在花厅坐定,林卓本打算闲聊一下,跟领导的秘书拉拉关系,不料钱师爷却主动提及了僰人米盐交易的话茬儿。 “……米粮都是霉变的,盐货也全是砂砾,僰人岂是好惹的,他们族长哈朴带着几个大寨主到府城讨公道,哪知道府城二话不说就把他们拘捕起来了……” “那僰人声势浩大,如此仓促,未免……”林卓谨慎的凑了一句。 “谁说不是,但是人家府城自有办法啊,转手就把哈朴解送到戎县来,说是让县尊酌情处置……”钱师爷毫不避讳的继续说起来。 “额……由县尊处置,那霉变米粮需得有个说法才是……”林卓继续避重就轻,心里却略略松了口气,如果是何举主持,空间应该会大很多。 “说得可不是,米盐贸易府城把持得分毫不剩,现在出了问题一推二五六,说是让咱们县尊处置,可是又派了两个人下来,一个是通判一个是守备,都死死压着咱们县尊,不容易哦……这事儿啊,也不知道有什么通天的干系,可不能瞎掺和,还是得按上头的意思办,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啊……”钱师爷的话很玩味。 “那是,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嘛,哈哈哈”林卓接了话茬儿,心中却莫名有些警兆。 随后,两人又干巴巴唠起了天气,风月这类话题,倒是无意间得知,钱师爷刚刚纳了一位娇娇娘做妾室,看老钱春风拂面却又眼角乌青的情状,林卓暗自撇嘴,庇阳经可得好好练呐。 等了大概两盏茶的时间,何举总算是出现了,看他一身疲惫还有些气血两衰的模样,跟两个府城大boss的谈话想来很不愉快,略略跟林卓打了个招呼,就深坐在官帽椅里蹙着眉头,一会儿拿起笔,旋即又放下,腮帮子紧咬,很是拿捏不定。 见状,林卓也不便开口多言,就只能向何举行礼,说些场面话,请他保重贵体,就告辞出去。 在走出衙门口儿的时候,看到一队全副披挂的军士,在一个骑马军官的带领下,正在大声呼喝着往县衙外奔去,沿路少不得鸡飞狗跳。 府城来的高官嘛,正该是这副模样才对,林卓懒懒的走出,并未深想。 “哎……这官商啊,挣钱实在是太快,肥得指甲尖儿都流油,但是出点儿差错,可就是大事故,也不知道金员外能不能撑过去……”林卓跟钱师爷告别的时候,钱师爷感慨的意味深长。 “这,金员外,可是金百万金员外?这些当兵的……”林卓猛地还魂,背后有丝丝凉意升起。 “正是,我听说你与他家公子可是挚友,他可就是今年负责跟僰人米盐贸易的官商……这些人啊,就是去捕拿他的……”钱师爷又透露了大八卦。 “那些霉变米粮……金员外……”林卓嘴唇都开始有些发青了。 “哎……如今局势动荡,跟僰人走太近,可动辄就是灭顶之灾啊。”钱师爷话语幽幽。 林卓勉强稳住身形,有礼貌的跟钱师爷道谢,尽管林卓已经在怀疑这个纵欲过度的老头儿,屡屡威胁自己不要掺和,肯定有着见不得人的目的。 林卓阔步生风的回到食无竹,不出意外看到了在大门口急得团团转的金凫,身边的几个管事也都是议论纷纷,紧张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金凫,你且不要慌乱,世叔被守备大人捉拿,也是拘捕在戎县,暂时不会有事……”林卓的判断依据是钱师爷的蛛丝马迹,金百万应该是某些人阴谋链条中很重要的一环。 “卓哥儿是怎么知道的?”金凫这厮到现在都还有些搞不清楚轻重。 “这些你且莫要多管,事态紧急,我也不跟你客套……”林卓略一沉吟,就决定跟金凫开门见山,“你们可去过县衙,现在能否见到世叔?” “我爹被抓后,我就去了县衙。”金凫显得有些沮丧还有些愤恨,“何县令虽然好说话,派人带我们去了大牢,但是看守的都是府城来的丘八,死活不让进去。” 林卓沉吟片刻,再度发问,“关于世叔操持米盐贸易,你还有你们几个,知道多少,全部告诉我……” “额……这个,我对家业并不关心……”金凫有些讪讪然。 “林公子,小的略知一二……”这个青年管事看上去还想拽个文。 “莫要客套,据实说来。”林卓干脆的打断他。 “是,是……”林卓急促的语气并没有吓到这个青年,他虽然忙不迭的应声称是,回答却很有条理,“跟僰人的米粮贸易,本来是我们今年的最大进项,老爷自己安排了人去湖广收购粮食,还联络了几家票号,先行垫付采购款项……”看起来这个米粮贸易的规模一定大到很多人不敢想,想来也是,僰人数十万人近一年的食用口粮和盐货,委实不可能是个小数目。 “但是后来,老爷又把那些人手全部撤回来了……早早还清了预支的银钱,后面就再也没有安排过。”青年管事干净利落地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全部撤回来了?有没有可能你家老爷另有安排,你,还有你们都不知道?”林卓再度追问。 “不可能的,林公子有所不知。”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管事出面说道,“陈苏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深得老爷信任,几乎一直随在老爷身边,商贸方面的事情,全部都会经他之手。” “哦?陈苏。”林卓的眼睛鹰隼一样锁定了这个青年,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他身材清瘦,面皮白皙,倒是像个书童居多,但是人不可貌相,谁知道呢? “陈苏,那你告诉我,你家老爷在撤回人手的短时间内,可有较大规模的账目进出?撤回人手中断采购后,可安排过大批运力?”林卓的问题连珠炮一般倾泻而出,这个关节生死攸关。 “林公子,陈苏印象中,运力安排是没有的,至于账目进出,由府中账房操持,陈苏平日不敢越权,是以并无印象,但是公子若确有需要,陈苏可回府盘查账目。” “府中账房可确保不做手脚?账面查看能保证可靠么?”林卓接连追问,他也想看看,金百万府邸里,到底有没有可用之人。 “公子尽管放心,账房是府中重地,陈苏不敢窥探,但也不敢大意。”陈苏这个意思就很明显了,那就是虽然我碍于权限不闻不问,但是想要知道的时候,也绝对可以知道,这就很好,是个识得本分,也有手腕儿的人。 “很好,陈苏,还有诸位,世叔此番遭逢厄运,与僰人相关,又有府城插手,想来干系不小,世叔身陷囹圄,无力施展,林卓深受世叔大恩,责无旁贷,还请诸位相助与我,老金家是繁华落尽,还是起死回生,就仰仗各位了。”林卓起身团团作揖,金凫沉默着跟在旁边,也朝着自己家的这些平素被自己吆五喝六的管事们深深拜倒。 “请林公子和少爷尽管放心,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戎县,金百万府邸。 金凫带着管事们急匆匆赶到家门口儿的时候,家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府里的账房已然刀光剑影。 大账房带着几个心腹拿着火把冲进库房,点起熊熊烈火,差点儿将全部的账册都付之一炬,好在被人及时发现,火势被扑灭。 大账房等人跟府里的护院家丁对峙起来,大账房口口声声说是老爷的命令,让护院们赶紧闪开。护院们知道金百万刚刚被捕,不知道会不会有交代留下,略一迟疑,就被大账房等人再度冲入库房。 这个时候,大账房的心腹中突然跳出一个青年,只见他从怀中掏出匕首,直接刺中大账房胸腔,大账房满脸惊愕,当场毙命,他的其余几个心腹惊吓之下纷纷跪倒在地,不敢再妄动。 正当场面被稳住了的时候,又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突然冲进库房,直奔金府今年的账册,胡撕乱扯,还“嘎嘎”奸笑不已。 金凫看到眼前这一幕,浑身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在愤怒,还是在害怕,自己颐指气使、呼风唤雨的家里,藏着那么多凶险,自己竟然懵懵懂懂一无所知。 陈苏上前去,掐住那小厮的脖子,把他撕碎的纸张一一给他看,却见上面雪白一片,连一个字符都没有,在那个小厮愣住的时候,陈苏伸手接过大账房的青年心腹递过来的账册,展示给他看,却正是今年的完整账目。 却原来,强中自有强中手,账房重地,作为金百万最信任的亲信,陈苏早就安了眼线进去,这也是陈苏敢对着林卓做出保证的底气所在,只是从来没想到,会启用的这么酷烈。 小厮眼里疯狂不已,张牙舞爪就要伸手抢夺,嘴里“嗬嗬”有声,陈苏却不再给他机会,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径直刺入小厮的喉咙。 鲜血喷涌,账册上也留下血迹斑斑。 第10章 初现端倪 “林公子,经过我们反复核验,老爷撤回去湖广采购米粮的人手之后,大笔的账面进出就只有这几笔”陈苏拿着账本出现在林卓和金凫面前,以平缓的语调做着汇报。 林卓深深望着这个年轻的管事,白皙的脸颊上,几滴鲜血分外显眼,薄薄的嘴唇透出坚毅果决的气息,浓浓的粗眉毛几乎保持恒定,即便是刚刚出手杀了个人,也仍然面不改色,是一个又狠又能藏得住秘密的人。 “哪几笔,你且说来听听”林卓心中暗自想着这人倒是个能用的,非常适合地下工作嘛,特务头子的特质他基本上都具备。 “今年三月支付纹银三万两,结清湖北宁清号尾款” “今年四月进账纹银七万两,是转手省城票号一成股子的收益” …… “最后一笔是平账的,是五月份填平和润号赊欠的租金款项纹银六万两” “平账?没有说明平账银钱的来源?”林卓听了这几笔交易,规模都还不算巨大,甚至有些常规,前后因果也都很清楚,他已经觉得自己是不是找错了方向,只有这个平账的有些意外。 “没有说明来源,只是说明这项债务已经免除”陈苏尽职尽责的为林卓解说着,但是他的眼睛里略微闪烁,明明是想到了些什么,这丝微妙的变化,一直在观察他的林卓自然没有错过。 金凫沉不住气了,“卓哥儿说要查账,这账目里面又看不出什么问题,但若是账面里没有问题,库房外面死的那两个,又是为了什么?” “嗯,金凫,你且稍安勿躁”林卓安抚了下有些狂躁反应的金凫,“陈苏,你告诉我,这个和润号,到底是什么来头?”林卓很严肃地看着陈苏,在这个关头,他不允许有人心存侥幸,踩着假水过关。 “回林公子,这个和润号乃是府城首屈一指的大商号,经营的主要是货栈生意和大宗货物流转生意,都做得很大,在省内都排的上号。据说跟府城的同知许翰大人关联甚为密切,还有传言说是在京师也有跟脚。”陈苏和盘托出。 “和润号,和润号”林卓微微沉吟,“陈苏,我问你,世叔今年跟僰人的米粮山货交易做下来,净利润能够收益多少?” “净利润应当在十二万两左右,高些的能够拿到十五万两,要看山货出手的是否顺利,无法一概而定” “若是转卖授权能够获利六万两,或者还要加上一些人情,世叔是否会答应?” “应该会的。不过,那和润号”陈苏还是本能的对把和润号当成假想敌有些排斥。 “陈苏,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不要轻易去确定谁是你的敌人,在情况弄得基本清楚之后,也不要惧怕把任何人当成敌人。”林卓看着这个大有可为的青年,老气横秋的拍着他的肩膀。 陈苏眼睛明亮了一下,果然他对这些东西是很感兴趣的。 “陈苏,金凫,以目前的局势,和润号有可能构陷了世叔,但是他们一介商贾,能参与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能使唤得动通判和守备的,只怕……” 林卓话音未落,旁边两个人一起打了个激灵,金凫甚至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将桌子上的茶杯都打翻了,滚烫的热水蜿蜒流到他的大腿上,他却忘了叫唤,瞪大了眼睛看着林卓,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 “林公子,这怎么,这怎么可能?”陈苏结巴着消化了这个晴天霹雳。 良久,金凫才还魂回来,他捧着脑袋,想了半天,突然大叫一声。 “卓哥儿,这不对啊,你为什么要误导我们?” “哦?我哪里误导了你们?” “既然我爹把米盐交易的授权转让给和润号,这些是是非非就跟我金家毫无干系了,为什么我们要这个敌人,那个敌人的?你与那僰人少族长交好,也不能坑我们啊。”金凫满脸涨红。 “是呀,世叔的确可能把授权转让给和润号了,府城不知道么?” “府城自然应该是知道的” “那为什么被抓的是世叔,不是和润号的人?” “和润号背景强硬,或许府城已经被他们打通了。”金凫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萎靡下去。 “府城抓捕世叔,等于是承认霉变米粮确有其事,既如此,府城只需要给出一个交代就好,为什么还要抓僰人族长?还派来两个府城高官弹压何县令?” “这个,这个,这个与我爹并不相干” “愚蠢”林卓喘着粗气,一脸阴郁的瞪着金凫,金凫像一团烂肉一样平摊在椅子上,已经失去了灵气。 “林公子,少爷年幼不懂事,还请您多多包涵”陈苏赶紧倒了茶双手捧给林卓,只是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滑稽,在这间屋子里,林卓才是最小的那一个。 林卓接过茶杯,润了润喉咙,看了看丝毫不见往日神采的金凫,暗自摇了摇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有人要用米盐交易的由头,逼反僰人,浑水摸鱼,图谋的是什么,我还不清楚,但是他们一旦得逞,僰人要付出一大片的鲜血和人命,还有很多人要付出想象不到的代价。”林卓缓缓说出自己几乎已经确定的猜测。 “惹出这偌大的风波,幕后的人必须要有一个交代,而世叔……” 金百万,就是那个替罪羔羊。 “或者,是之一。”林卓微微凝眉。 翌日,林卓照例在耿小妹的悉心照料下洗漱。 “卓哥儿,最近功课是不是很重啊。”小妹一边为林卓打理着发髻,一边为他揉按脑袋。 “小管家婆,你让我亲亲我就不烦恼了。”林卓无良的嘴脸一如往昔。 却冷不防,耿小妹掰过林卓的脑门儿,直愣愣地啪叽把嘴唇贴到林卓嘴唇上,大眼睛忽闪忽闪,似乎就打算完工。 林卓心下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反手将她抱在自己腿上,轻抚着她的脸颊,狼吻长舌长驱直入,来了一个深深的湿吻。 良久,唇分。 耿小妹像是喝醉了酒,晕陶陶的,这种负距离的接吻还是第一次,这姑娘被技能震颤了。 “小管家婆,有你在我身边,真好。”林卓没有再上下其手,把耿小妹柔柔地抱在怀里,轻轻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心神安宁。 耿小妹窝在林卓怀里笑容甜甜,叽叽咕咕地跟林卓说一些琐事。 “卓哥儿,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了常二少爷呢,他还是那副模样,色眯眯的跟在一个漂亮女人后面,像一只流口水的狗,好丑哦” “对了对了,卓哥儿,那天跟在何大人后面来道贺的老头儿也在呢?感觉好奇怪的,一个老头儿,一个少年人,跟一个大女人在一起” “卓哥儿,我们什么时候把林叔、林婶、我爹还有萱萱他们接到县城来吧,我想他们了呢” 耿小妹兀自嘟嘟囔囔,林卓神色蓦地一紧,他想到了金府的血腥,“小妹放心,是我疏忽了,明天就让你大哥去看房子,我们尽快把爹娘他们接到县城来。” 耿小妹被宠溺了,心情很雀跃,喜滋滋的叹了口气。 “小妹,你还记得跟常二少在一起的,是哪个老头儿么?”林卓又问道。 耿小妹歪歪脑袋,翻着眼睛回想了下,“就是何大人旁边那个啊,有点儿高,年纪比何大人都大。” 林卓被她萌到了,在她脑门上温温的印下一记亲吻,手也不老实地在她臀部揉捏,细细享受那种弹性柔软的感觉。 钱师爷,跟常二少,勾搭在一起,是个什么姿势呢? 第11章 其乐无穷 林卓再次来到县衙,看到洪武大帝的恐吓,心中别有一番滋味,“下民易虐”?何止是容易,遥远的府城,一位大佬打个喷嚏使个坏,下民就要死个几十万了好么? 跟上次一样,林卓先看到的是钱师爷,看他的模样,比上次更枯萎了,女色果然伐身。 “林公子这次来,时间可是赶得巧,县尊刚刚午休起身,后面也并无要务,应该可以多聊会儿”钱师爷照例开始露口风。 “如此,正好,林卓正要多承县尊大人教诲。”林卓八风不动。 “正是正是,县尊身处困境,还是应当以务虚为上,避开风波”老钱又在说他自家东主的丧气话,务虚?务到最后,等人家来收割么? “哈哈哈,县尊如何自有县尊决断,不过听说钱师爷的如夫人可是姿色不俗,倾国倾城呐”不搭理老钱的旁敲侧击,林卓干脆给他整个娱乐至上,就是不说正经事。 “过奖过奖,林公子可要多多襄助县尊,早早脱身为好啊”老钱很执着。 “自然自然,听说钱师爷的如夫人身段窈窕,料必风情无限呐”林卓更执着。 “……县尊……” “……钱师爷的如夫人……” …… 林卓走进何举书房,钱师爷被调戏得发红的老脸渐渐沉了下去,神色变幻不已,良久才拂袖离去。 这是一个怎样的县太爷啊? 看到眼前眼泛血丝、面色憔悴、形销骨立的何举,林卓发出了感叹。 一直都有听说过现代的官场是个磨人的所在,要想登高望远,就要蜕掉八九层皮,现在看来,这大明朝的官场也不遑多让,区区三四天的功夫,何举就瘦了一大圈儿,脸颊也很明显的凹了下去,跟食无竹里满面红光的模样判若两人。 “大人,身负一县生民之重,还请善保贵体”林卓被震撼教育了,不仅是下民易虐啊,下官也很易虐,大明朝的政治生活忒残酷。 “林卓啊,本官身处局促之地,饱受倾轧之害,恐怕也无缘为这戎县生民做些什么了?”何举破罐子破摔了,对着林卓连倾轧两个字都冒了出来。 “大人,实不相瞒,我与僰人少族长哈洛、金百万的儿子金凫都是至交好友,对整件事情也算是略有所得”林卓直接切入技术层面,给何举说起了自己掌握的消息,其中和润号之类的府城敏感词也是直说不误。 “林卓啊,你说的……我多少知道一些,只是如今人为刀俎之势已成,如何有力回天?”何举一脸的苦笑。 “大人,空穴来风事必有因,有源头就必然有迹可循,一山更比一山高,我们挡不住,自有更高的山去抵挡,以学生浅见,朝堂之上未必就乐见其成”林卓直接就点题了,官场斗争,不外乎就是比靠山。 “林卓,你年纪轻轻有才华,又通世故,然而朝堂上的事情,非你所知啊”何举的神情更显消沉,“本官堂堂二榜进士,被派官到这天高地远的戎县,形同发配,其中苦楚心酸一言难尽,只因年少轻狂,出言不慎,触怒权贵所致,数年过去,我仍旧坐困穷城,那权贵权势却更上一层楼,几乎执文臣牛耳,越发不可一世,只怕这番遭遇,与他脱不了干系。”何举说到后面,有些悔恨更有些愤怒。 隆庆五年的权贵?执文臣牛耳?林卓脑海里默默盘算,不要碰上那几个大牛人物才好。 林卓沉吟片刻,“戎县偏居西南边陲一隅,想来难入京师权贵的法眼,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戎县的顶头上司乃是叙府知府,何大人何不在府城做些功夫?” “我在此地为官数年,知府大人陈文杰倒是宽和之人,奈何他即将高升成都,附郭省城,叙府事务想来不欲多生枝节。”何举亲自给林卓倒了杯茶。 “既如此,知府大人理当为大人奥援才对,陈知府高升在即,若在任内掀起风波,岂不是脸上无光?”林卓觉得奇怪。 “今日上午,通判大人定下了僰人霉变米粮事故的最终期限,在半月之后,彼时,陈知府恰已高升而去”何举也来了劲头儿,官场中人,对于这些嘀嘀咕咕,琢磨琢磨的事情,有着天然的爱好,虽然是坏消息。 林卓当即无语,这个期限,显然也只能是何举的唯一期限,他绝对不敢提前,只敢踩着这个点儿,要不然跟陈知府过不去的就是何举了,只能自速其死。 林卓心中的疑云更加浓重,略略试探,“以这些措置来看,府城的黑手,呼之欲出啊” “……哎……”何举一声长叹,一脸的萧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你也不必费心思推算,本官可以告诉你,这些手段的源头就是同知许翰。”出乎意料,何举直接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许翰,是赵贞吉的得意门生,他针对于我,不过是向他的座师谄媚罢了”何举连那个权贵的名字都脱口而出了。 “赵贞吉?”林卓张大了嘴巴,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何举看到林卓的样子,倒是没有意外,只是脸上的萧索更甚。 林卓脑子里精彩纷呈,赵贞吉乃是内阁次辅,行事强横,斗争手段比较酷烈,在前几年甚至一度把高拱都弄回老家闲居了,当然人家高拱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卷土重来,现在正正经经的是当朝首辅,两个硬邦邦的男人自然不可能有真爱,加上张居正在后面扇阴风点鬼火,大明内阁的政治斗争可谓高潮迭起。 林卓回过神来,看到何举正在捏着一封书信端详,不由有些好奇。 “如今我已经被人认定为口中羔羊,他们断然不可能任由我从容来去,想要调职难如登天,就只能出此下策了”何举倒也不隐瞒,大喇喇的就说了,还把书信展示给林卓欣赏,林卓只略略一扫就瞪大了双眼,哥们儿,你这赌注赔的也太干净了吧,竟然是一封称病辞官的信。 大明的辞官也是分阶层的,高官显贵辞官之后,尽可以养望东山,时机到了,再谋求起复,照样吃香的喝辣的。一介县官,辞职了就等于是前功尽弃。 “何大人,请听林卓一言,情势紧迫,如雷聚顶,林卓已深有体会。”林卓的声调更显平静,隐隐有强大的自信心在其中,“然而此事毕竟着落在戎县,主动权仍旧操在我手,尚有十五日可做谋划,与其俯首就戮,不如拼死一搏,化危险为机遇,也未可知。” “林卓啊,你可知,内阁次辅能量几何?你可知一府同知能量几何?”何举对林卓的表现非常感怀,但是他的心力却有些不济了,“假如让他们得知你在其中奔走对抗,你可知,你的前途会如何?” “林卓只知道,与天斗,其乐无穷,”林卓声调高昂,隆重推出毛爷爷的斗争箴言,“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好,好一个其乐无穷,哈哈哈”何举猛然大笑,或许他的内心深处也藏满了不甘心,“与赵贞吉斗,其乐无穷,哈哈哈” 直到何举把积蓄的情绪全部发泄完,笑声方歇,林卓才又回到技术层面的轨道上来。 “何大人,请恕林卓多嘴,若是许翰乃是赵贞吉的门生,那么他所图谋的就不可能仅仅是区区一个县令。”林卓再度开声,而且并不见瑟缩软弱,何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林卓忽然间好像反而多了几分把握一样。 “那依你之见,他所图谋的到底是什么呢?他一介文官,不可能图谋战功勋爵吧。”何举带着点儿烦躁,还有些侥幸,没有放弃的林卓俨然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大人,请恕林卓冒犯……” “不必客套,叫我一声世叔就好”额,这一句话倒是似曾相识。 “是,世叔,敢问您的三师是哪三位尊长,是否还留有关联在朝堂?”林卓实在不想东迁西搬的,也不客套,直接问了出来。 “嗯”何举稍一沉吟,说出来都是泪啊,“我身世贫寒,耕读传家,久居乡里,并无朋辈,同年见我忤逆阁老,已然零落,一二知交,也在偏地为官。” 听完何举的人脉关系,林卓给跪了,这样的二榜进士应该不多见吧。 何举继续说自己的三师,所谓三师,就是读书人科举路上的业师、房师和座师,“业师已然仙逝,房师亦已经致仕山居,只有座师,乃是目下的翰林院掌院学士申时行大人,然而自觉有辱师门,自赴任以来,便不曾有过往来。说来惭愧,恰似那水中浮萍,无着无落,雨疏风骤,也只能独自忍受” 何举用了很多悲凉的形容词,颇有些顾影自怜,林卓却并没有在意,申时行这个关键词,已经让他豁然开朗。 咳咳咳,你丫的傍着这么大只牛股还在这里装可怜,逮着个鬼鬼祟祟的钱师爷当块宝,识人不明,立身不谨,何大人,瞧瞧你这素质。 好在你遇到了我,要不然,估计你这官儿,也就这样了。 第12章 抽丝剥茧 何举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演出,他表示不需要灯光,也不需要音响。 他也不需要化妆,纯素颜。 他的眼神忧郁和迷茫,短短的青色胡须随风摇曳,好像随时都可能弃他而去,背负双手,任由夏日的热风撩动他的衣衫,触摸他的肉体。 何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他的眼睛里开始常含着泪水,因为他对自己怜惜的无比深沉。 林卓知道这个时候打断别人有些不礼貌,但是现在已经火烧眉毛了,区区十五天,十五次睁眼,十五次闭眼,就过去了,哼? 再让他演下去,大家都可以一起去拉二胡了,经典曲目《二泉映月》,拉二胡的场所肯定不会很明亮,还会有铁做的大门。 “哇哈哈哈……”林卓突然间仰天大笑,笑声如此粗犷,如此豪迈,让何举办公室的格调瞬间就从古幽州台降落到水泊梁山的聚义厅。 何举跳戏了,看向林卓的眼神很幽怨。 “世叔莫怪,晚生突然心有所得,故而失态,扰乱世叔雅兴,实在惭愧。”林卓赶紧把干货拿出来,表示自己的仰天长笑,比你的演出更有价值。 “哦……且说来听听……”何举收拾情怀,板出一张忧国忧民脸。 “世叔,林卓曾经听闻高拱大人与赵贞吉颇有不睦?”林卓很是奸猾很是神棍的模样,表示我可以为你算算流年,还不纳头便拜? “……”何举倒是正儿八经的做了一下思考,看这个信息是否有用,然后颓然摇头,“一则有可能只是道听途说,二则,苦于与首辅大人缘悭一面……” 林卓略略一顿,续道,“林卓也曾经听闻高拱大人兼掌吏部,赵贞吉兼掌都察院,高大人起复后,旋即借京察名义,对都察院大肆清洗?赵贞吉所厚者几乎悉数去位?” 何举坐直了身子,彻底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模样,郑重问道,“此事,你如何得知?” 何举十分诧异,作为戎县的扛把子,他也是前天才辗转收到消息,高拱与赵贞吉共同创作的著名pk格斗类游戏京察online已经正式上线发布。 但是林卓显然不会回答这种问题,继续丢炸弹,“林卓还听闻赵贞吉上奏皇帝弹劾高拱,意图再次把高拱拉下马,兑子了局,但是上意不许。” 何举对林卓的听闻系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眨巴着眼睛,一副我不说话,我只等你更新的模样,让林卓继续刷单机。 林卓翻个白眼儿,“世叔,可曾想过,高拱与赵贞吉围绕科道言官缠斗,而赵贞吉落在下下风,连陛下都已心生厌弃,倘若无奇兵突出,或政局大变动,令高拱气势顿挫,赵贞吉很可能就此告别政治舞台……” “因此,因此,赵贞吉不择手段,就令许翰在西南搞风搞雨,将僰人乱起嫁祸于我,甚至以此攀诬,迫使老师支持赵贞吉?”何举猜得哆哆嗦嗦,他感觉到这盘棋有点儿大。 “世叔所言甚是,那许翰处心积虑,做得如此泼天大事,甚至一个不慎就会祸及九族,所图断然非小,即便胁迫申时行大人不能奏效,也可以转移朝野注意力,获得喘息机会……” 何举被这个深不见底,上达九重的大场面震得此起彼伏,何德何能啊,偏僻县城,一介七品芝麻官儿,竟然能够够得上……够得上九重宫阙的台盘,虽然只是个踏板,也是与有荣焉。 “此外,林卓还听闻……”何举收摄心神,目光专注的看着林卓,听闻系列还有续集乎? 在何举心里,林卓也镶上了若有若无的金边儿,非同一般,他的重要性几乎与何举大人珍而重之,塞在咯吱窝里面的护官符并驾齐驱。 “申时行大人与张居正阁老乃是同乡,一贯过从甚密,赵贞吉目的一旦达成,挟制申时行为己所用,张居正必然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就此一举掌控朝纲也未可知。” 何举听了林卓说的话,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这些琐屑的消息浓缩在一起,找个阴谋链条逐渐清晰明了了,虽然境况仍旧让人喘不过气,但是知道真相的快感,还是让何举抖着老腰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 何举颇为耻辱的抖胯动作结束后,很有些心虚的打量了一下林卓。 这一眼,恰似万年。 他看到一个钟灵毓秀的少年郎,凭窗而立,对着窗外风起云涌灿烂的微笑,那个笑容如此澄澈如此从容又如此自信,感染得何举心中的烦忧都莫名的少了很多。日光偶尔下投,仿佛都照射在他身上,让本就芝兰玉树的林卓更显光芒耀眼,就连投射出的影子横躺在书桌上,都是那么灵动摇曳,婀娜多姿。 苍天所厚、造化所钟、神灵所佑,何举脑袋里蹦出了三个词。 “……嗯,咳咳……”何举打断了林卓的拈花微笑,“贤侄,如今局势已然明朗,我等行止如何,你可有方略,世叔全力配合,也好为恩师分忧” 嗯,恩师?也不知道是谁毕业了就从来没有跟老师联系过,脸真大。 林卓也不怯场,当场就思量着抽丝剥茧,“许翰步步紧逼,看似将我等逼在墙角,毫无余地,事实上,我等至今毫无动作,许翰却招数尽出,所谓多做多错,故而我等务必要细究往来,抓住许翰幕后操纵的证据。” 何举细细一听,凝眉,“不过,此时陈知府调任在即,即便掌握一些证据,恐怕也难将他如何啊?” 林卓微微一笑,“世叔,许翰只不过是赵贞吉伸出来的爪子,我们为什么要把许翰如何?世叔只需要跟你那恩师书信一封,说明前后原委,附上诸多佐证,自有朝中大佬收拾山河。” “当然,这几天,没有证据的时候,世叔也该先给申时行大人写几封信,用快马传递,多多说明情况,”林卓提点了一下,沟通感情很重要。 “府城遥控戎县米盐交易,得心应手,在金百万府邸里更是有命案出现,可见戎县内部亦并非铁板一块,少不得有人跟对方暗通款曲,因而涉及机密处,还须万般精细。”林卓说着,深深看了何举一眼。 老钱是何举心腹中的心腹,常二少是许翰的表外甥,他们一起玩耍,很怪异不是么? 当晚,林卓与金凫、陈苏两人开会,耿小妹站在林卓侧后,听得心惊肉跳。 至于耿大力,他已经快马加鞭回乡去接家人了。 “卓哥儿,事已至此,你就发号施令吧。”金凫稍显稚嫩的脸上也浮出些坚毅和果决,“我虽然心思不及你,跑腿送信的活儿还是能干的,还有,家里的人手财物,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好。”林卓当仁不让,现在也不是讲究客气的时候,“我让你盘算一下家里在官场的人脉奥援,可有什么收获?” “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儿……”金凫脸上浮现出喜色,“我家在重庆府铜梁有个远房姻亲,现在做保定巡抚,叫张佳胤。” “哦……”林卓听到这个消息,喜动颜色,完全把希望寄托在何举跟他的座主老师申时行沟通感情上是不靠谱儿的,万一申大人嫌麻烦直接弃卒保车,也只能干瞪眼没办法,怎么着也得有备用措施才行。 “那很好啊,非常好,金凫,长得胖的人果然最容易遇难成祥,你和世叔都很胖,必然福缘深厚啊,哈哈哈……”林卓高兴得有些失态了。 “不过,”金凫肥脸皱了一皱,“堂表舅因为堂外祖父逝世,如今已经在家乡铜梁丁忧两年……” 林卓仿似挨了当头一棒,金凫也有些讪讪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上的肥肉。 “且慢,”林卓骤然喊道,“丁忧了两年?” “两年多了……”金凫被林卓的狮子吼吓尿了。 “丁忧已满两年,即将起复任职……”林卓一个人在那里念叨,“重庆府乃四川一部,心系桑梓,人之常情……”说着说着,林卓的嘴角弯起了诡异的弧度。 林卓当场就做了决定,有这个机会,怎么着也要抓住,多一个支点,他就更能翘起赵贞吉。 “金凫,你现在就修书一封,将此间情形和世叔遭遇向这位张佳胤大人一一陈述,要注意分寸。” 金凫听了,坐到书桌前,提笔蘸墨,写下上下台甫、问安好后,酝酿片刻。 酝酿又片刻。 酝酿又片刻。 …… “卓哥儿,你来吧……”金凫最终选择了放弃,振振有词,“我与堂表舅见过两面,行事做派包括诗词风格都与你比较相近,你们应该更有共同语言。” 林卓白了金凫一眼,这偷懒也得注意对方的体验呀,还诗词风格,诗词是一般人会写的么,张佳胤是谁,听都没听过好不。 张佳胤?卧槽。 林卓惊住了,他听说过张佳胤,印象还很深刻,只是不是因为他的官做得有多大,事实上别人做到兵部尚书也很不低了,但是他的文名更是显赫,被誉为明文坛“嘉靖后五子”、“后七子”之一,传世作品也很有不少。 呃,林卓搓了搓手,跟这位真正的文豪级别的人物打笔墨交道,要慎重啊。 沉思片刻,林卓运笔如飞,将戎县的一些情况作了简略说明,用事实告状,对于跟朝廷的关涉就只能春秋笔法,老先生若有意自然能够想到。大大吹捧了一番后,恳请他关注桑梓安危,当然,最后少不得加上几句坦诚老大人身在丧中,追思沉重,晚辈冒昧以俗务扰攘的过错,算是给张佳胤留了个台阶,要是这位青史留名的“子”不想牵涉其中,也有后路可下。 信写好了,林卓又给心目中的特务头子交代了任务,“陈苏,你从外地的店铺里抽调一些精干的生面孔来戎县,善加分派,我需要知道一些人的虚实……” 第13章 杀机四起 戎县,符江场。 这个村落林卓并不熟识,但是现在,终林卓一生,再也忘不了。 这里俨然已经是森罗地狱。 林卓一步步走过,脚下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浸成暗红,一条条红色的小溪交错流淌,间或蓄成一滩滩血洼。 两侧倒塌的房屋上还在跃动着猩红的火苗,不多的砖瓦石块,都被熏染成黢黑的颜色。 路面上躺着数十个面目狰狞的尸体,身上都有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更多的应该都跟那些茅草屋一样,化作了黑灰。 走到村子里唯一没有被烧毁的砖瓦房,林卓心中刺麻麻凉意略过,脑子一懵。 门口是一个赤-裸少妇的尸体,眼睛睁的大大的,手硬邦邦的伸着,在那个方向,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被割掉了头颅,后面还有三具尸体,身上都有很多刀剑创口,两个老人都保持着双手环抱的姿态,一个中年男人有的手中紧握着几片碎布,双眼凸出,地面上,还散落着一些金银器皿。 林卓眼前闪现出一幅幅惨绝人寰的画面,一伙贼人半夜冲杀进村,到处放火,将村民在睡梦中烧死,有人侥幸逃出,就迎面砍杀,到了这个大宅,先是到处抢劫,再追杀抱着孩子逃命出来的少妇,两个老人和中年男人以命相搏,试图阻挡,先后被乱刀杀死,在门口边追到了母子俩,当着少妇的面把小男孩斩首,又狼性大发把少妇奸杀。 惨叫声、呼喊声汇成一片…… 林卓心中悲痛,踉跄好几步,怒意冲天而起,你居高官显贵,你且去斗争你的,用尽手段,残害这些无辜平民,又算得何等本事? “呕……”林卓身边的何举,终于忍耐不住心中的不适,走到路边干呕,却又不小心踩到了一条断臂,连连躲避不迭。 林卓嘴角翘起一抹讥讽。 “大人,屋子里有几把凶器” “大人,这边还有一面诸葛铜鼓” “大人,快看,这里还有僰人惯用的三叉烛台” …… 何举边听着这些汇报,一边瞥了林卓一眼。 林卓面目冷峻,眼睛中凶光连闪,终究无言。 良久,林卓深深忍下一口气,涩然出声,“世叔,有人按捺不住了,试图嫁祸僰人,激化矛盾,万万不可上当。” 何举以为林卓忧惧过度,并未怀疑,只是微微点头。 “山上有人” “是,是僰人” “保护大人” 只见数十匹高头大马风一般奔驰而来,身后还跟着几百名精壮武士,个个腰挎长刀,手持长矛,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狗官,擅自闯入我僰人地盘,是要找死不成。”僰人中闪出一个女子,眉眼精致,却森冷如冰,抬手就是一箭,正好射在林卓双腿之间,羽翎微微颤抖。 衙役们惊慌失措,畏缩成一团。 林卓抬起头,心中煞气滔天,眼睛晦暗如同深海,看着那女子,“这位寨主,敢不敢,跟我到村子里,走一圈。” 两个小将跃马上前就要出言,却被那女子扬手辉止,“兀那汉人书生,我哈茗岂会怕你,别说村子里走一圈,刀山火海又如何?” 林卓微笑点头,给何举一个放心的眼神,肃手延客。 残垣断壁、鲜血、尸体。 哈茗看了一路,飞扬的脸蛋也紧绷了起来。 “哈茗寨主,能说说你的感想么?” “这,这些是谁干的?” “你看那边,有很多关于僰人的证据。”林卓扬手一指,墙角边,铜鼓、烛台历历在目。 “不可能的,就算是爹爹被你们汉人抓走了,我们也在约束部众,绝对不会是僰人所为,你们休想诬陷。”哈茗神情又恢复了坚毅,眼睛里布满了戒备和敌意。 “僰人再傻,也不会留这么多的罪证,除非他们是故意的。”林卓似乎接受了哈茗的说法,微微摇头。 “既如此,那就与我们僰人无关,人命关天,你们越界的事情,我们就不追究了。”哈茗的姿态更高,眼角还闪过一丝鄙夷,这小白脸书生,毫无气节。 “但是,这个东西,不一样,恐怕任何一个僰人都不会轻易留下,更别说用来栽赃嫁祸了。”林卓的声音陡然转阴,手里拿出一个骨牌,上面刻着铜鼓,背面还有一些神秘的经文。 “啊……僰人骨牌,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哈茗面色一厉,大眼睛恶狠狠瞪着林卓。 “这里满地都是尸体,你说我是从哪里得来的?”林卓也嘶声回应。 “你个小贼,偷盗我们族人的骨牌,还敢大言不惭……”哈茗被激怒了,后退几步,就要拔剑。 “你们族人是人,我们汉人就不是人么,待我查清楚这骨牌是谁的,我必将他和他的同伙碎尸万段。”林卓宣泄着积攒了一天的怒火,迅速欺身上去,牢牢抓住剑柄。 “……你,你敢……”哈茗被惹恼了,把剑一丢,挥拳就冲着林卓打来。 林卓一偏脑袋躲过,见哈茗不可理喻,也动了真火,抓住哈茗两边手腕,牢牢把她反剪到背后,形似把哈茗抱在怀里,“你个疯女人,休要胡搅蛮缠,现在大敌当前,你们僰人又有内奸,不彻查出来,早晚祸害你们全族。” “什么大敌,什么内奸,你就是大敌,你是那些狗官的狗腿子……”哈茗气疯了,被林卓用蛮力制住,一身的武艺施展不出来,几番挣扎未果,干脆一口狠狠咬在林卓脖子上,呜呜有声,脚下也在林卓脚面上噼啪乱跺。 “啊……”林卓惨叫一声,疼的冷汗直冒,要是庇阳经是金钟罩就好了。 “疯女人,嘶……快放开我,我跟你哥哥哈洛是朋友,你们僰人真的有内奸……”林卓忍着剧痛,试图说服这个暴躁的母犀牛。 “哼……内奸,我让你内奸,吭哧……”哈茗听到林卓疑似服软,顿时气焰高涨,不仅不放松,反而另找地方,又来了一口。 “啊……”林卓痛怒交加,用一只手锁住哈茗细细的手腕子,另一只手狠狠拍在她的****上,连续打了好几巴掌才算解恨。 哈茗女儿家的羞处遭到重创,又疼又羞,一边狠狠咬着林卓肩膀,泪水滑落下来,滴滴洒落在林卓脖颈上。 林卓正在呲牙裂嘴,手也无意识地在哈茗屁股上揉来揉去,让哈茗更觉羞耻。 “哇……”一声,哈茗大哭出声。 “别哭别哭……我真是哈洛的朋友……”林卓顿时怂了,双手放开哈茗,七手八脚给她擦眼泪,这事儿闹得。 哈茗呆呆站在原地,任由林卓给她擦眼泪,擦得差不多了,才又动如脱兔,在地上捡起自己的剑,“呛啷……”一声拔出来,撵着林卓就要给他刺上十七八个窟窿。 林卓发动庇阳经十二成的功力,狼狈逃窜,好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袖子和外袍都被砍成一缕一缕的。 林卓的躲避更是让哈茗心头火起,把一身的功夫全忘了,一把剑砍刺戳劈,弄得不伦不类。 “茗儿住手……”腾空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挡在林卓面前,正是哈洛。 “大哥,你快快让开,这个小贼敢欺负我,我怎么也要刺他一下。”哈茗眼睛瞪得大大,说话也狠巴巴的,却意味莫名。 “茗儿,林兄是大哥的朋友,你可不要任性,快快回寨子里去。”哈洛板着大哥脸,教训妹子。 “哼……尽是些狐朋狗友。”哈茗显然不怎么怕哈洛,又转脸看向一身狼狈,披头散发的林卓,先是“噗嗤”笑喷了出来,又脸色一板,“小贼,我不会放过你的。” 狠话说完,又在林卓脸上绕了一圈,眼波一顿,娇叱道,“哈龙、哈虎,你们两个带人留下,跟在那个小贼身边,别让他跑了,也,也别让他死了。” 打马而去,依旧英姿飒爽,却颇似落荒而逃。 哈洛跟林卓相视一眼,各自尴尬。 回到县城,林卓三人又是一番计议,告知前因后果,哈洛恍然大悟,不免对许翰大人咬牙切齿,何举承诺保证哈朴周全,哈洛决定回返九丝城,弹压闹事族人,争取时间。 临走前,哈洛郑重作揖,“林兄,你我肝胆相交,僰人全族安危,就拜托你了。我观林兄,不似文弱书生,颇有勇力,这把剑,名缚鹿,乃是僰人祖传之物,你我也是因这把剑结缘,今日便送给林兄护身。” 哈洛语出至诚,林卓也不矫情,径自收下,哈洛深看林卓一眼,就此离去。 当夜,林卓将哈龙、哈虎带领的数十僰人武士安置在为家人准备的新居,自己返回县学。 入夜时分,林卓始终心神不宁。 符江场的惨剧侵袭着他的大脑,让他无法释怀。 取过哈洛馈赠的缚鹿剑,细细赏看,这把剑在夜晚还闪烁着微不可查的柔光,撤出剑柄,只见剑身上蓝光幽幽,如同一泓清泉,剑刃却偏偏红光流动,恰似熔岩涌流,林卓细细把玩片刻,不由跃跃欲试,便提剑推门而出。 刚出房门,却见隔壁耿小妹的房门也打开了,穿着宽宽大大的睡衣,脸上遍布着忧愁。 两人目光一碰,耿小妹便放却了矜持,急走几步,扑到林卓怀抱里。 感觉到耿小妹的身子瑟瑟发抖,林卓不禁抱紧了她,“我的小管家婆,你怎么了?有我在呢,不怕不怕。” “卓哥儿,我好担心,好担心你,好担心大哥他们,”耿小妹扬起脸庞,眉头凝成了一个疙瘩,“明天林叔林婶还有我爹他们能平安到戎县么?” “没事儿的,乖,他们一定会平安的。”林卓心中也咯噔一下,温声安抚耿小妹。 耿小妹在林卓怀抱里沉默了一会儿,把脸埋在林卓胸膛前,瓮声瓮气的道,“卓哥儿,我好怕,你陪我好不好?” 林卓揽着她细嫩的肩头,心中宁静,“好,上次你跑掉了,今晚,我唱《白狐》给你听,好么?” “嗯”细不可闻,耿小妹的脖子已经红透了。 林卓把剑重新挂回自己房间,就跟小妹到她房里就寝。 半夜,林卓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 刻意压低的声调里带着浓郁的北地风情。 “……恁娘,踩我脚了……” “…对不住,人嘛地方呢……” “……大屋子里呗……” “……那倒不一定,读书人的事儿不好琢磨啊……” “……白胡咧咧,逗是这个,晌午头里僰人送给他的那把剑还挂着哩……” “……行,吹烟……” 机簧声响起,“噗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 “……行了……咱家走吧……” “万一他不在那个房间咋弄?” “……这个屋子也弄上一家伙……” 林卓心中警铃大作,他将熟睡的耿小妹抱在怀里,滚到床底下。 果然,一股浓浓的烟雾穿过窗纸飘散进来,林卓脱下上衣,在床底的恭桶里打湿,蒙在自己和耿小妹脸上。 片刻后,无数支袖箭闪着幽光嗖嗖射入,“噗噗”声响起,床板上,桌椅上,密密麻麻铺满了厚厚一层。 林卓小心翼翼将耿小妹抱在怀里,忍耐着浓重的尿骚味,听着这些要命的声响,眸中一片冰冷。 第14章 大幕徐徐拉开 林家新宅。 听说林卓半夜遇刺,县学的同窗们一波波前来慰问,连赵宗琪都来了,虽然此人左顾右盼,看笑话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县学的住所已经不成了,那伙儿凶徒也是下了血本,林卓的正房和耿小妹的耳房里面,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戳满了袖箭,箭头上灰扑扑的,想来还加了佐料。 耿小妹惊魂未定,担惊受怕,林卓索性搬到新宅这边,让哈龙、哈虎和数十名僰人武士充当护院,为她增加安全感。 “你说户房的史管事也安排了混街面儿的子侄访查米粮交易的事情?”林卓坐在书房椅子上,仰着脑袋思考着什么,秀气的眉毛皱成了一大团。 “正是,而且那几个子侄和他们手下的城狐社鼠都被打成重伤,还出了几条人命。当晚钱师爷就去了史管事府上,从那以后,史管事就沉寂下来,再无动作。”陈苏将这几天的情况一一上报,他受命调查这个史管事好几天了。 林卓脑海里浮现了钱师爷那张表情诡异的老脸。 “做同样的事,为什么有人只是受伤,有人却送了命,他们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才被人灭口?”林卓再度发问。 “呃……”陈苏有些羞涩,“这些消息,我们没有搜集到。” 林卓蓦地想起,陈苏手里面的,只是些家丁小厮和小二,并不是专业的,他自己再有特务头子天赋,也不可能撒豆成兵。 “无妨,你手中人手有限,怪不得你,安排他们去打听一下,送掉性命的那几个人,最后调查的是哪个地方?跟谁接触过?”林卓随即调低了任务难度。 “是,请公子放心,陈苏必定不负公子所托。”陈苏躬了个身就要出去,却又停步,“公子,我们发现,那常二少这几天被钱师爷赶出去了,但是也没有离开戎县,一直嫖宿在清池苑,时不时上门,钱师爷也都闭门不纳。” “嗯,我知道了。”林卓颔首回应,若有所思。 林卓随后又安排哈龙返回九丝城,调派精锐武士潜入戎县,以策万全。 这出大戏越发的精彩了,许翰的同伙儿脱线发飙,到处制造杀孽,自己深深怀疑的史管事竟然是同路人。 既然是同路人,自然要好生团结一下。 “可恨贼子,竟然如此凶残狠毒,哪儿还像是朝廷兵马,简直,简直与贼匪草寇无异。”何举也来慰问了,脸红脖子粗的喘着粗气。 林卓破例跟何举讨论了两个男人,钱师爷太过危险,不提前跟何举通气,随时都有可能小命不保,史管事又太重要,牵涉众多关节。 “……怎么,怎么……怎么可能?”陪伴了自己数年的老基友,一直兢兢业业,相濡以沫,现在突然说他是敌人,何举是没法接受的。 “我且不说其他,前几日在郊外的几条人命,跟钱师爷脱不了干系,他曾几番威胁我不要插手米盐交易一案”林卓不得不将自己跟钱师爷累次打交道的流程跟何举说了一遍。 何举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无言委顿在椅子上。 林卓就静静的坐在原地,默默等着何举涅槃重生。 良久,何举才沉默着点点头,林卓继续说了下去,“世叔,近期须安排僰人族中的宿老与哈朴族长会面,以安抚僰人,我等还要做些准备才好。” “此事颇有为难之处”何举有些尴尬,“近几****找了县衙中诸多强力人士促膝谈心,若有若无的透露了些,奈何成效有限。” “要搬动府城人马,犯忌之处颇多,县衙中诸位有所顾忌也在情理之中,世叔不必挂怀。”林卓出言安慰,“世叔,史管事乃是本县豪强,在守备营也有子侄,正是助力,不知史管事与县衙中哪位大人比较好说话?” “史管事?哼……”说到这个史管事,何举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史管事,掌管户房,却任由霉变米粮泛滥,事后不承认过错,反而力主打压僰人,与那许翰分明一个鼻孔出气,简直就是居心叵测。” “世叔,史管事很有可能是个误会”林卓也不想一天之内打何举的脸太多次,手累,心也塞,但是,不打,还真不行。 林卓怎么都没有想到,跟户房的史管事最能说得上话的,居然是县学的邓教谕。 犹记得,两个老男人在食无竹开业当天,就像是吃了春-药的两只公鸡,无法合体,只能相杀。 据说两个人的矛盾是自古以来级别的,那天史管事刁难林卓,就是这种争端的延伸。 事不宜迟,林卓麻溜地闪人,赶紧往县学去找校长大人了,话说,林卓同学,已然良久没有上课了,这种学生,校长应该不会喜欢的吧? “哈哈哈……林卓来了,我正好泡了点好茶,来来来,分而饮之……”老校长的脸上像是一朵盛放的菊花,如此灿烂,大夏天里,春风拂面。 “看你跑得满头大汗,可是有急事?”邓教谕简直比护舒宝还要贴心,连开口的纠结都为林卓免掉了。 “实不相瞒,大人,学生此来,有要事相求?”林卓也没有打什么埋伏,直接就把请邓教谕为自己引见一下史管事的事情明明白白说出来。 邓教谕看了看林卓,深吸了一口气,“林卓啊,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院试还有几个月,我书函一封,让你去省城成都府或者去江南游学一番如何?” “老师厚谊,学生铭感五内……”林卓心中很感动,邓教谕的心思他也明白,想让他避开这个大漩涡,只不过他并不想半途而废,尤其是符江场的尸山血海,还有昨夜的床底之耻,此仇不报,如何算是顶天立地一男儿。 “也罢,老史那个老幺蛾子,自从老夫把他侄孙从县学除名,算起来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好生叙话了”邓教谕仰着脸,有些追忆,林卓听在耳朵里,略微踌躇,这是有深仇大恨的节奏? 老少两人坐而起行,当即杀往史管事家中,刚刚进门,两只雄性斗鸡不负众望的斗了起来。 “老匹夫,你还敢上门来,前番在县丞大人那里诬告与我” “你个污吏,只知道中饱私囊,老史家几代人的清名都给你丢尽了” …… “还记得二十年前,你外出求学找老夫借了两贯钱否?速速还来” “哼……还记得三十年前老夫为你介绍了你家夫人否?还不谢媒” 最后一句话可算是刺到了著名趴耳朵史管事的痛处。 只见他操起鸡毛掸子,掐个剑诀,“哇呀呀”叫唤连声,“老匹夫,纳命来” 邓教谕夷然不惧,径自起身,行了个大礼,“婶婶,好久未来拜见,身体一向可好?” 自此,史管事被强力镇压。 原来邓教谕的王牌,是史管事他老娘。 在史管事家中,林卓将米盐交易的真相掐头去尾给史管事做了说明,隐去了高层斗争的内幕,把他跟何举的垫背宿命浓墨重彩的涂抹了一番。 史管事豁然开朗,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显然在理清头绪,只见他面容一肃,又欺身靠近林卓,“那,钱师爷……” “钱师爷乃是另一方势力,其背后黑手为何,尚且未能理清,不过,此人异常危险,我不日将赴府城面见陈知府,若计划顺利,第一个就要将他拿下……”林卓对钱师爷,也极为忌惮,给史管事吃了一颗定心丸。 “如此,请何大人放心,哈朴那边,我会尽力配合,我本家侄儿史富、史贵都在守备标下任职,待你从府城回来,我就安排他们去见你……”史管事给出了很有智慧的承诺,林卓面露笑容,频频点头应是。 老狐狸一只,从府城回来要是没有收获,老钱如果仍旧活蹦乱跳,那今天所说的就一切休提。 第15章 府城借兵 戎县到叙府,有接近三百里的路程,虽说是官道,也颇有些崎岖难行,即便是骑马驾车,大概也要一天半的行程。 林卓此时就在这条路上,身边随行的,却是浩浩荡荡。 因为有县学遇刺的经历,出发前县城又连续发生几起命案,各方人马都对林卓的人身安全非常关注,何举派遣的衙役捕快,哈虎带着的僰人武士,加上陈苏招募的江湖好手,把林卓护得密不透风。 或许是贼人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林卓身上,林卓的家人侥幸没有受到波及,一路平安的到达了戎县,这也是这几天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林卓也放下了偌大的心思。 遥望前路,还有大概几个时辰的路程了,林卓心中一阵萧然。 这次任务不能不成功啊。 耳边回响着娘亲温柔的嘱咐,让他一定要全须全尾的回来,万万不要受伤,让娘亲担心。 只怕,这一次,我必须要受伤啊。 林卓一阵感慨,逆水行舟,不是一般的艰难。 到达府城之后,不好再兴师动众的招摇,林卓索性租了个院子安置这些随扈,只是陈苏手下的江湖好汉们,不见了踪影。 林卓手持何举的手书,只带着陈苏和哈虎两人,径直去府衙外求见陈文杰。这位即将高升的知府一直处在神隐状态,要是局势不那么暴力,也许不必把他卷进来,但是现在形势大变,手中无兵可恃,极端危险。 何举的书信传进去,陈知府传出话来,表示最近事务繁忙,无暇相见。 不过,没有见到陈知府,林卓也不是一无所获,陈知府的大公子陈敦义听说戎县林卓前来求见父亲,就特地跑出来相见。 “久仰戎县灵竹大名,在下陈敦义,见过林公子。”陈敦义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儿,看上去眉目秀挺,进退有据,重要的是眼神明亮,相当的精神。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林卓,见过陈公子。”林卓连忙还礼,“在下些许薄名,竟然能得陈公子清听,幸何如之。” “哈哈哈,林公子不必过谦,你那《精卫》和《卧衙听竹》,不仅仅是我,我爹爹也是晓得的,还多有赞赏呢。”陈公子比较实诚。 “林卓三生有幸,此番有要事求见知府大人,奈何知府大人公务繁忙,未得其便”林卓赶紧就杆子往上爬,要是能够走通太子党的门路应该会方便许多。 “呃……这个,爹爹的公务,我倒不便置喙”陈公子很有经验的婉拒。 “陈公子所言极是,是林卓孟浪了,那林卓就此告辞了,后会有期。”林卓也是洒脱人,也就不再纠缠。 “……”陈公子略微一愣,“既如此,也好,林公子,有缘再会。” 于是乎,林卓转身沿着石梯下行,陈公子稍一凝望,便转身欲打道回府。 猝然间,变生肘腋,几支利箭携风带雷而至,明晃晃的箭头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公子,小心!”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苏,只见他一声大吼,便扑上去将林卓挡在身后。 一支利箭毫不客气地正中陈苏肩胛,入肉数寸。 “啊……”陈苏一声惨呼,鲜血洒出,便往地上倒去。 林卓赶紧蹲下将他捞在怀里。 哈虎也紧随而至,掣剑在手,将林卓继续挡在身后。 陈敦义还没有抬脚进门,听得惨呼声,急忙回身一看,正见一支羽箭避开哈虎,从侧面飞射而至,破空声让他心中一哆嗦。 “小心!” 话音未落,羽箭已然没入林卓大腿,林卓当场扑倒,哈虎连忙转身,格挡掉另一支羽箭。 远处阁楼上人影闪动,脚步声急促响起,又有几支羽箭自上而下射出,哈虎左挡右挡,小臂上也中了一箭,在林卓周围落地,射速奇快,深深插入地面。 “来人,保护林公子,抓贼人”陈敦义回过神来,大吼一声,旁边被吓傻了的门丁们才慌不迭的拔出兵刃将血泊中的林卓三人救下,向着远处几个粗布衣裳的贼人扑去。 “公子,公子,你醒醒啊”哈虎呼唤不迭,五大三粗的汉子,带出了哭音儿。 陈敦义心中一紧,一边喝令衙役们将林卓送到府内客房,一边让亲随速速去请大夫。 林卓在唏嘘。 曹老总那么多疑诡诈的人,也被屁股开花的黄盖给忽悠了过去,不是没有道理。 何举那封言辞恳切,杜鹃啼血的书信,如同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自己跟陈公子虚与委蛇,攀关系,套交情,也毫无进展。 大腿上插着一支箭,总算是能够走进,呃,应该是躺进这叙府府衙的大门。 林卓有精力在这里唏嘘,显然他的伤势并不重。 当然,林卓也是很吃了点儿苦头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关圣人,箭支拔出来的时候,那种撕裂的感觉十足酸爽,林卓很没出息的娇啼一声,活生生痛昏了过去。 哈虎皮糙肉厚,箭支拔出来的时候,皱皱浓眉就过去了。倒是陈苏,看上去文文弱弱,拔箭的时候,咬着毛巾一声闷哼,额头背脊都被冷汗浸透,仍是硬生生挺了过来。 “林兄主仆三人,都是忠勇仁义之辈,高风亮节,在下佩服之至。”陈敦义正正衣冠,朝着三个残障人士深深作揖。 “陈兄过奖,说来惭愧,林卓家境贫寒,与这二位也并无主仆分际,他们此番挺身而出,林卓也是感佩在心,必有后报。” “公子言重了,公子大仁大义,陈苏心中,公子与主家并无异同,为公子效死,是陈苏生平大幸。”陈苏面色惨白,语出至诚。 “……”哈虎讷于言辞,吭哧片刻,“哈虎也是一样。”一条凛凛大汉,刀剑加身也未曾皱眉,此刻却满脸张红,模样颇为憨直可爱。 “林兄,家父得知府前惊变,大为恼怒,有意在明日午后与你一晤,不知林兄……” “如此太好了,多谢陈兄,戎县父老,万千生灵瞩目在林卓一身”林卓说着有些哽咽,“林卓一死不足惜,只盼戎县能有解救之机” “陈兄高义,林卓铭感五内,没齿不忘” 林卓挣扎着强撑下床,“扑通”一声,朝着陈敦义跪拜下去,哈虎和陈苏也跟在后面下跪行礼。 “林兄切莫多礼。”陈敦义慌不迭将林卓搀扶住,“敦义不知戎县事态为何,亦不知林兄遭际如何,然而贼人胆敢在府衙行凶,想来凶险颇多,敦义略尽绵薄之力,万万不敢居功。” “林兄仁义情怀,矢志不渝,实在感人肺腑”陈敦义将林卓扶到床榻上,心绪难平,“倒也难怪这二位壮士能为林兄舍身忘死” 林卓终于见到了陈文杰,这是一个中等身材,略有些发福的男人,脸型方正,法令纹深深,高坐厅堂,不怒自威。 “戎县童生林卓,见过知府大人。” “林卓,尔既为童生,不知学业如何?”陈知府不走寻常路。 “林卓不敢狂妄,然而圣人之学,时刻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陈知府是深有理论素养的人物,跟林卓探讨了一番儒学的义理,尤其是心学理论,两人颇有共识,对林卓略略激进的思想,还做了些品鉴和指导,叮嘱林卓不可偏狭,倒是一片长者之风。 “戎县情形,何举在信中有所提及,不意竟然酷烈至此。只是此间内情复杂,恐难以调和。”陈文杰终归回到了主题上来,还叹了口气。 想来,许翰敢于大咧咧的行事,赵贞吉肯定给陈文杰施加了压力。 “知府大人,晚生有几问在此,敢请大人释疑?” 陈文杰摆摆手,示意林卓直说。 “阁臣相争,不惜糜烂一地,可称仁义否?” “阁臣以偏地风云借力,百般设谋,以此壮大声势,可称从容否?” “阁臣以阴谋成事,误国误民以图私利,可能长久否?” 林卓三问问完,就紧抿双唇,不再置一词。 陈文杰听了林卓直言阁臣,就知道他们知道的并不比自己少。 三问下来,陈知府也心旌摇曳。 赵贞吉分明是在负隅顽抗了,而且用心险恶,跟他沆瀣一气,恐怕不会有好结果。 “你,小小少年,一介书生,能为桑梓之地做到这一步,也算不易了。”陈文杰仔细打量了一下林卓的相貌,眉目清正,仪表堂堂,再看看裹着厚厚纱布的大腿,心中不免恻隐。 林卓见陈文杰迟迟不愿松口,就知道以目前的形势,把他拉过来一起对抗赵贞吉不太现实。 “知府大人,朝廷风雷,林卓理解浅薄,大人或许另有成算也未可知。”林卓递了个梯子过去,让陈文杰下台。 “林卓此来,还有另外一事,恳请大人为戎县做主。”林卓颤颤巍巍起来,忍着大腿剧痛,跪倒在地。 “哦?切勿多礼,有话尽管说。”陈文杰见到林卓知情识趣,也就顺坡下驴。 “知府大人,在戎县,有一大股逆匪作乱,刺杀官吏,屠杀平民,事态已万分危殆,请大人发兵镇压。”林卓降低了要求,给陈文杰的行动换了个切实的名头。 陈文杰再度细细打量了林卓上下,这个少年进退有据,颇通机变,换个场合他可能会很欣赏,奈何他现在是在对自己耍心眼儿,就有些不美好了。 他突然有了些异样的心绪,这个少年,或许可能做成一些事情,也不一定呢。 “林卓,你且告诉我,关于朝中争执,你是如何得知,又有何见解?” …… “日后朝中变动,你可有心得?” …… “僰人变乱当真能得避免?” …… 四百年的老妖,以史实为依据,以权谋为佐证,把一个威严厚重的高官土著,也忽悠瘸了。 “知府大人,关于清剿逆匪事宜,刻不容缓,您看?”林卓伸手要干货。 “这个,且容我三思”陈知府发动了孙仲谋的技能。 “不过,听敦义说,你与他相交颇为投契,你们都是少年俊彦,可以多多来往,让他介绍兵备道的邓游击与你,邓游击守土有责,想来会有所行动。”陈知府,玩儿的一手好太极。 第16章 反守为攻 林卓回到戎县,身边多了一个壮年人,大概二十多岁,很是英俊挺拔,这就是叙府的游击将军邓子龙了,他此次带了数千官兵随同林卓回返戎县,按照林卓的要求,官兵们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化整为零,分批潜入。 虽然知府大人明确有令,一切行止,听这个小童生的安排,邓子龙也照办无误,但是暗地里少不得对这种鬼鬼祟祟的行迹颇为唾弃。 这也正常,敢叫子龙的,都特别擅长七进七出,这些鬼蜮伎俩自然看不上眼。 林卓带着邓子龙去见了何举,何举很热情,拉着邓子龙左一个将军右一个将军的好生亲热,那副黏黏糊糊,亲亲热热的模样,简直比刘玄德还要礼贤下士。 可惜,邓将军的口味实在清淡,对何县令的温柔乡敬谢不敏。 何县令进行了一番效果不佳的柔情攻势,就直接退位让贤,放手让林卓去安排后续行动。 林家新宅。 邓子龙刚刚逃脱的待遇,林卓又享受上了。 张婉儿看着已经结痂的伤口,心疼得手直打哆嗦,把林卓抱在怀里就哭了个稀里哗啦,泪水滂沱而下,把林卓的眼睛都迷了。 上次她听说自家儿子被人刺杀,已经亡魂大冒,幸好儿子吉人天相,毫发无伤,这次可是亲眼所见,这么大的疮疤,要是林卓有个三长两短,她连想都不敢想。 耿小妹在旁边也默默流眼泪,她一直跟在林卓身边,担惊受怕得更早,萱萱紧紧拉着哥哥的手,生怕他突然就跑掉不见了。 耿二叔和林老爹脸上也是一片忧虑之色。 “娘亲,孩儿没事儿,你看,我能跑了,还能大跳,你看,大跳。”林卓见状,赶紧把衣服撸下来,在房间里又跑又跳,证明自己活泛得很,完全没有生命危险。 “咯咯咯”林卓的第一捧哏萱萱丫头马上就被逗笑了,这丫头现在白白净净,身子也圆润了不少,粉色的襦裙让她看上去酸酸甜甜的,可迎人了。 清脆的笑声在屋子里蔓延,驱散漫天阴霾,张婉儿脸上也泛起了笑意。 林卓继续各种耍宝,逗家里人开心,邓子龙默默退了出去,且不说这小童生冒险为戎县奔走,也不说他有什么才华心计,单凭他对家人这般用心,也不枉了一场追随。 夜里,书房。 林卓将邓子龙引见给自己的心腹人物们。 哈虎、陈苏已经见过,哈龙带着大队僰人武士,在郊外候命,耿大力兄弟俩聚齐,又能凑成一个二字了。 “陈苏,那常二少爷还在清池苑窝着?”林卓问自己的特务头子。 “正是,公子,我们去府城的这几天,常二少一点儿也不安分,府城有人来与他接应,他就是不走,还召集了些亡命之徒,专门破坏那伙逆匪的行动,间接救下了不少人,也算是个血性汉子。”陈苏有点儿咋舌,这种富二代钻牛角尖的扭曲思维,正常人一般很难接受。 “哦?他们双方的矛盾激化到这个地步了?”林卓心有所动。 “是的,公子,钱师爷前段时间也遭到暗杀,应当就是这位常二少爷的手笔。”陈苏的语气里莫名对常二少有些敬重。 “常二少身边的人手大概有多少?”林卓决定就把这个任性的家伙当突破口了。 “身边人数不多,这家伙比较狂妄,平时总是说他表舅老二,他老三,谁也不敢动他,也不知道他表舅是谁?要不要查一下。”陈苏很好奇。 “噗”林卓一口茶水喷出来,这常二少还挺有喜感。 “林公子,既然此人是关键人物,又与逆匪直接勾连,不如把他拿下,严加讯问。”邓子龙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直来直去,很子龙。 林卓没有吭声,房间里安静得出奇,所有人都看着桌案后沉思的林卓,眼睛里带着浓重的期待。 邓子龙陷身于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觉得很不习惯,但又奇怪的融入其中。 且看看,这小童生有甚法宝。 “我们要去捉拿常二少爷,”林卓幽幽开口,邓子龙略略自得,“不过,不是以我们的身份,他坏了逆匪那么多事,逆匪不愤怒,我都要替他们愤怒了。” “公子是说,冒充逆匪行事,诈出一些内幕?”陈苏领悟得很快。 “不,冒充逆匪,难免会出纰漏,我们失败不起”林卓否定了陈苏单薄的猜测,随即开始发号施令,“哈龙,你安排一伙儿高手负责去把常二少身边的亡命之徒清扫干净”哈龙拱手领命。 “陈苏,你安排手下的外地人冒充逆匪,直接捉拿常二少,少说话,多干活儿,废掉他几个零件,让他吃足苦头,不要审问,让他无比痛恨你们就够了”林卓说到这里,心念一动,“记得,一定要有几个会说山东话的。” 陈苏一头雾水,一边思索,一边点头应承。 “然后就轮到邓将军出场了,”林卓转向邓子龙,“你们击溃陈苏的人,把常二少解救出来,他自会交待关于逆匪的一切。” 说完,林卓微微一顿,看着邓子龙,“邓将军,还请你分出一半兵马交给大力暂时带领,以备不时之需。” “末将遵命。”邓子龙答应的毫无滞涩,这小童生果然心机似海。 分派既定,林卓的打手们也都陆陆续续散去,他自己仍旧坐在书房,随手翻阅起了自己的《葬花纪》,这本书现在已经基本完稿了,只是一直忙于斗殴撕逼,还没有来得及签约上架。 “卓哥儿,呃,有一个姑娘”耿二叔站在书房外,目光有些谴责,欲言又止。 她有一些任性,她还有一些嚣张? 魔性的旋律瞬间侵袭了林卓的大脑,他狠狠摆了摆脑袋,保持灵台清明,“怎么了,二叔?” “有一个姑娘,在门外,说有要事要找你”耿二叔还是完整地转达了意思,即便他认为这都是奸情的借口。 林卓微微皱眉,很圆融的处置了这点儿小事,“麻烦二叔让小妹把那姑娘带到书房来,我问问看,到底是什么事。” 耿二叔闻言,讪讪然,“哎,我这就去”又一顿步,“卓哥儿,那庇阳经?” “我在修炼,颇有神效,二叔尽管放心。”林卓微微一笑。 很快,粉绿色俏生生的耿小妹就带进来一个五彩缤纷的花蝴蝶。 “清漪?你怎么,怎么捯饬成这个样子?”林卓看到来人,大吃一惊,那个高冷傲气的霸道总裁变成了毯星? 清漪绕过耿小妹,直接扑上前,语调急促,挺拔的酥-胸急促起伏“林公子,有人要对你不利。” “啊?是谁?你听说了什么?”林卓面目一肃,尚未开言,旁边的耿小妹就已经飞扑过来,瞪大眼睛拉着清漪追问。 “小妹,不要着急,清漪你也缓口气,有话慢慢说。”林卓安抚住两个妹子,把她们按坐下来,还给他们倒了水。 “林公子,是真的,你相信我,清漪亲耳听到的,他们都好凶的”见林卓不紧不慢,清漪有些气急,双手又拉住了林卓的衣袖摇晃。 “我当然相信你,你说的肯定是真的,刺杀我已经挨过一次了”林卓轻轻拍拍清漪的小手,冲她微笑。 “啊?”清漪傻眼,紧张地上下打量“那你,那你……” “别担心,我没事儿,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林卓拿起自己的茶杯,略略运功,茶杯里的水聚成细细一束,斜斜喷涌而起,继而拐个弯,像是一座拱桥,落入清漪的杯子里。 “啊……”两个女人瞪大圆溜溜的眼睛,惊叫而出,耿小妹窜过来挽住林卓的胳膊,磕磕巴巴地问,“卓哥儿是神仙么?” 林卓在耿小妹鼻梁上轻轻一刮,“傻丫头,当然不是,只是内功心法,看上去花哨而已”又转身看向清漪,“说说看,是谁那么大胆,敢招惹本神仙。” 清漪冲他翻了个娇俏的白眼儿,“昨晚上,有个姓常的少爷,带着一大帮人,强行要我和一众姐妹陪酒,他们起了争执,要常少爷不要再干涉他们的行动,常少爷针锋相对,就是不同意,他们话里话外好像都要对付你,酒后,那常少爷又要逼着我侍寝。我,我也想打探一下,就,就答应了”说到这里,清漪顿了一顿,瞥了林卓一眼。 “后来,常少爷的随从进来禀报说,那些人要在明晚刺杀你”清漪面色惶急,拉着林卓的额衣袖,“林公子,你快些跑吧,他们都又黑又粗,有刀有剑,很凶残的,你打不过他们的。” “清漪,你莫要紧张,我不会有事的,”林卓深深看了清漪一眼,“以身饲虎,难为你了” “哼,跟他们周旋,我才不怕,又不是第一次,那常少爷,也占不得我分毫便宜。”清漪面上闪过一丝黯然,旋即把颀长的脖子伸得更长,下巴又翘了起来,傲娇范一如往昔。 林卓轻吁了一口气,“那就好,要不然我就罪莫大焉。” “也就是你,欺负我”清漪碎碎念,白了林卓一眼,怨气冲天。 “咳咳”林卓见旁边看戏的耿小妹神情探究,赶紧追问下去,“他们除了说明天要刺杀我,可还说了别的?” 清漪皱皱眉,想了想,“好像还要去暗杀什么族长。” “僰人族长?”林卓按住清漪的肩头,“他们可是说要暗杀僰人族长?” “呀……好痛”清漪被林卓的爪子弄疼了,娇呼一声。 “咳咳……”林卓尴尬,连忙松手,“抱歉抱歉” “轻一点嘛,真是的,”清漪揉揉肩,抱怨了几声,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他们说的就是僰人族长,叫什么哈朴的。” “谢谢你,清漪,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林卓真诚地对清漪致谢,又打量了下清漪浓墨重彩的穿着打扮,“你是怎么从清池苑跑出来的?” “哼,那些笨的跟狗熊一样的门丁怎么拦得住我,我把一个送热水的小婢女麻翻了,换上她的衣服就流出来了呀”清漪轻描淡写,清冷的脸上活泼起来,自鸣得意。 林卓却知道清漪为自己冒了很大的险,不管是打探消息,还是逃出来报信,一旦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清漪就有的是苦头吃了,“清漪,你的这份恩情,林卓记下了” 清漪听了,露出甜甜笑靥,又有些迷糊,“你,你真的不用赶快逃命么?他们真的很凶的。” “不用逃命,我会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们来。”林卓露出自信的笑容。 “哦,那就好,你,你多加小心,我就先回去了。”清漪松了口气,一步一挪地往书房门口走去。 “卓哥儿,清漪姑娘冒险来为你传递消息,你去送送她吧。”耿小妹见到剧情结束,竟然冒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林卓诧异,自己的小管家婆可是个小醋坛子,什么时候这么大度了。 耿小妹脸颊一红,“哎呀,快点去啦,人家不顾危险,救了咱们一命,怎么报答都不过分的,我又不是不讲道理。” 林卓闻言,在耿小妹唇上印下一个响亮的热吻,才紧着出去送清漪。 夜色渐深,月儿幽幽,两个人影缓缓靠近,在石板路上拉得老长。 “呀,你捏我,捏我那里” “呃,你掐我胳膊我都没说话的好不?” “谁让你欺负我,活该!” “嗯,那明晚我让他们戳我几剑给你出气好不?” “才不要,明晚,你一定要好好的,我,我很担心你” “放心好了,正人君子有浩然之气,百邪不侵。” “呸,正人君子,正人君子会捏人家那里,早知道你不是好人,就知道盯着人家那里看” “清漪,你知道臀玩年不?” “不知道。” “附耳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四百年陈酿的老色狼,向着芳心可可的土著女郎,伸出了恶魔之手。 第17章 紧锣密鼓 隆庆五年夏天,京师。 三十四岁的隆庆皇帝坐在龙椅上,老朱家遗传的长脸耷拉着,什么话都不说。 这是帝王终结技能,垂拱而治。 这位饱经磋磨的中年天子并没有遗传到老祖宗的杀伐决断,也没有遗传到自己父亲的权谋手腕,史官的评价是贞静、仁义,从这些美好的词组中,事实上是他的无能和无所作为。 在他手中,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内阁辅臣党争的苗头隐现,而且带有独裁倾向,先是赵贞吉凌逼首辅李春芳,党同伐异,把高拱弄回家啃野菜,然后高拱卷土重来,也是腥风血雨,利用隆庆皇帝的信任,将赵贞吉全身极品装备和公会玩家弄得七零八落,几乎成了一个高等级的裸奔狂。 内阁一二把手翻云覆雨,矛盾尖锐,手法酷烈,轻者充军贬斥,重者人头落地,朝臣京官都是一日三惊,生怕哪天遭了无妄之灾。 今天,朝会上的龙争虎斗仍在持续,双方的嘴炮你来我往,偶尔有几个冲动点儿的还要挥拳相向,大明文官一向奔放。 只不过,这一波矛盾的双方却不是高拱和赵贞吉,而是高拱和张居正。 老赵这会儿正在抓紧机会吐舌头,他快被高拱这个猛人给扒光了。 能够上得这两位大佬台盘的,也不是一般人,是都察院掌道御史张齐。 “张齐行事卑劣,品德低下,无德无能,不行黜落已是宽宥,怎能升迁?” “张齐执事公允,进退有度,德才兼备,担当左副都御使理所应当。” …… 张齐,是一个敏感人物。 敏感在于,他是前任首辅徐阶的掘墓人。 不管徐阶在致仕之前已经遭到了多少的明枪暗箭,有多少人已经给徐老头儿准备好了安眠药鹤顶红,而且新君隆庆皇帝也不喜欢他,他喜欢的是自己的讲官老师高拱。 但是,直接导致老徐去位还乡的,是张齐的弹劾奏疏。 最高领导的批示,白纸红字落在张齐的奏疏上。 张齐就此达到了人生的巅峰,一封奏疏掀翻当朝首辅,威慑力实在不一般。 但是也因此,有些人就天然必须站在张齐的对立面,比如张居正。 朝野皆知,张居正是徐阶一手提拔起来的,若是张居正对张齐法外施恩,只怕他自己“尊师重道”的牌子,立马就要倒落尘埃。 这是个原则问题,张居正不得不争。 但是,对高拱来说,张齐也很敏感,高拱与科道言官不睦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高拱复出,就吓死了好几个言官大佬,这是史实,不带夸张的。 他复出的第一把火,京察活动,收拾的也主要是翰詹科道,官帽子收拾掉了一大片,但是这些言官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高举着风闻奏事的免死金牌,给高拱增加了无数的麻烦。 张齐是一个重要的棋子,是高拱试图钳制言官的重要棋子,不容有失。 人事任命的争议,高拱是可以理解的,他愤怒的是,那么多牛叉的老资格人物,都被老夫一一整死或者整下台,陈以勤、李春芳、殷士儋,连赵贞吉也是奄奄一息,你张居正个毛头小子,竟敢跳出来找麻烦,是老高给了你好脸嘛? 朝会以高拱的大嗓门儿告终,隆庆皇帝跑了半天龙套,留下一句台词,“依先生所言。” 张齐的任命被强行通过,张居正连保留意见的权利都没有。 张居正做了一个必须要做的姿态,这个姿态的代价就是,他得罪了高拱。 这是现阶段任何人都难以承受的代价。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高拱,恐怕不会对张居正留手。 夜里,张居正深坐在书房的椅子里,愁眉不展。 对面,坐着的,是他的同乡,翰林院掌院学士申时行。 他的职务是个火山口,日子也难过,因为翰林院,也深深不受高拱喜欢。 “阁老,首辅大人,首辅大人他……”申时行率先开口,叹了口气,引用了一个名言警句。 “此诚不可与争锋。” “哼,便宜了那赵贞吉”张居正浓眉一掀,“只怕这与那老狐狸脱不了干系” “……”申时行陷入了沉吟,“赵贞吉欲罢不能,想要脱身已经无所不用其极。” “本想隔岸观火,却不料,被人使了一招李代桃僵,赵贞吉屹立朝堂数十载不倒,非为无因。”张居正开始唏嘘不已,高拱的强势和睚眦必报给了他沉重的压力。 “不错”申时行想到了自己有个门生来过一封信,老赵的阴招儿是直冲着自家来的。 …… “若实在苦无良策”张居正走到窗前,外朝无力抗拒高拱,莫不是要跟宦官交通? “……”正在出神的申时行却反应过来,“不然,不然,倒是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哦?汝默有何良策?” “我有个门生,因忤逆赵贞吉被派官西南戎县……”申时行对着张居正娓娓道来。 沉默,良久 “竟有如此良才美玉?”张居正感慨一句,显然何举跟老师沟通感情,没少提林卓。 “汝默,可回信与你那门生,多加勉励,此事”张居正下了决心,“或可一试” 朝廷里不得安宁,戎县也是风起云涌。 最近,驻扎在戎县的守备营过得非常艰辛。 “守备大人,这都快要午时了,今天的锅盖还揭不开怎么破?”营房里的火头找守备告状来了。 “派个人去催催,戎县这些牲口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守备对火头的胖脸有些腻歪。 “大人,我们已经去催过了,说是,让再等等,邓将军那边的全天给养配送完了,剩下的给我们”火头的脸上铺满了一层油,不知道这货偷吃了多少猪头肉,都把自己给同化过去了。 “哼”守备软绵绵的哼了声表达了一下不满,“戎县这些贱人还真没节操,看到更粗更硬的,翻脸特么比翻书都他娘的快” 两人正在郁闷,一个风一样的男子冲进来。 “什么,你说什么”守备大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叫声尖利又有些嘶哑。 “大人,孙把总他们昨晚出去,出去喝花酒,一个掉河里,一个马上风,死了俩”那报信的哆哆嗦嗦说完,脑袋往裤裆里一埋,咱就是报信的,你可别一时兴起,冲咱挥刀子啊。 “嘶……嘶……”守备仰面软倒在椅子上,咧着张嘴叫唤不已,好像有要幻化成蛇的迹象。 “大人,咱们的给养来了”一个伙头兵前来报喜。 “嗯,很好嘛”守备拖拉着肾虚的声音表示了肯定,“走,去看看”死人的事情有什么好听的,守备干净利落的抛之脑后,还不如去看看鸡鸭鱼肉。 不过现实,是残酷的,他没有看到鸡鸭鱼肉,看到一辆运粮车,瘪塌塌两袋粮食,后面一辆是两个大桶。 揭开盖子,酸辣气息扑面而来,红彤彤,白嫩嫩,黏糊糊。 “这是今天的给养?给我们守备营的?”守备的脸黑得跟煤炭似的。 “是的是的,大人,管事特别交代,这是朝鲜国那边儿的特产,京师的贵人们都抢着吃,很贵的” “这些粮食,也是给我们守备营的?两百多号人,一天的量?”守备的声音像是猫头鹰了。 “不不不,大人误会了”那带队的皂隶赶紧否定。 “嗯,一顿的还差不多”守备捏着鼻子打算忍下去。 “不不不,大人,这是一旬的量,我们管事说,京师最近流行减肥,吃饭一成饱,很时髦的” “我,我,我去你娘的”守备怒了,抬脚就把这皂隶踹了好几个跟头。 “通判大人,通判大人”守备怒气冲冲的启动了大招,告黑状。 “嗯,怎么回事儿,毛毛乱乱的,咱们是府城的高官,有身份的人,要稳重”通判大人正在就餐,摆了两张桌子,七碟八盘,飞禽走兽,无所不包,还有两个妹子在边儿上弹琴奏曲儿。 此间乐,不思叙府。 “大人,戎县这些狗娘养的欺人太甚啊”守备大人看到这满桌子的菜肴,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饭,肚子里咕噜噜翻腾叫唤,不由有些尴尬。 “说说看,怎么回事儿”通判大人半眯着眼睛问道。 听得守备饥肠辘辘的汇报完,通判大人勃然大怒。 一怒之下,桌子就掀了,掀了,掀了…… 守备大人喉结几番蠕动,掐了自己好几下,遏制住把那只烧雏鸡捡起来啃一啃的念头。 “你且莫慌,今晚那何举正好约我在食无竹饮宴,你跟我一起去,好生给这厮一个难堪”通判大人灰常果决。 “咕噜,是,大人”守备眼睛仍旧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烧雏鸡。 “嗯,你,退下吧”通判大人又眯缝了眼睛。 守备依依不舍,这就是霸王别鸡么? 夜,食无竹。 何举请通判大人、守备大人吃饭。 林卓、邓子龙打横作陪,县丞大人和史管事也共襄盛举。 全竹宴依次上桌,多达二十多道的竹制食品,让饱食终日的通判大人也略开眼界。 挥挥手,守备大人,你说你的,我吃我的。 “何大人,你们的治安太差劲了” “何大人,你们的给养太过分了” …… 守备大人口水四溅的表达内心深处的不满,着重强调了对泡菜味道的不满,顺便提了提军官们的人身安全问题。 只见何举虎躯一震,面目沉痛,“竟有此事?” 林卓赶紧接上,“何物狂徒,胆敢毁我戎县长城?” 邓子龙面如重枣,以袖掩面。 面子上的事情做完了,何举也不再震了,开始说正事。 “通判大人,守备大人,这里有几封书信还请两位一看” 写信的人是常二少爷,内容惊悚,反正通判和守备都跟白莲不清不楚。 “这是诬陷” “这是伪造的” 两位府城来的高官自然不肯束手就缚,大嗓门挣扎。 外面的兄弟伙应该进来了吧。 还不进来?莫不是要我摔杯为号。 通判大人的魔爪朝着杯子伸过去。 何举却不在意通判大人的小动作,任他摔碎满桌子的杯子,也不可能把晕死在监牢里的人叫来。 通判大人怒摔茶杯,何举大人悠闲旁观,场面很没有格调。 林卓站起身来,直接点题,“两位大人,你们的清白,我们是相信的,此事或许另有内情,请容我等彻查,只不过,调查期间,就要委屈两位大人,在这食无竹盘桓些时日” “你们,你们胆敢软禁我等”通判大人,仍旧不想放弃府城高官的气势。 “饮食可有保障?”守备大人就要务实的多了,毕竟是饿过肚子的人。 “有,泡菜,管够。” 府城来的高官欢脱地在食无竹吃泡菜,守备营的弟兄们日子却过得没滋没味的。 连续吃了好几天的泡菜白饭,守备大人又不见了踪影,再加上隔三差五死伤一两个军官,守备营里一片面黄肌瘦,人心惶惶。 打头儿的几位把总一商量,觉得日子再也不能这样过,要为了英特纳雄耐尔而抗争。 咱们去县衙群-体活动去,能让过点儿安生日子不? 至少得多安排几个衙役捕快保护安全呐? 可惜,正在他们撅着屁股写横幅的时候,邓将军的人马就把他们围住了。 得知自家守备已经在啃老玉米了,把总们反应很清奇。 “我们不知情” “跟我们没关系” “早就觉得守备大人不正常了” “卑职愿意出首” …… 邓子龙眼角一抽,看着这些败类心下无语。 “你们原本都是戴罪之身,要么就在这里继续待着啃泡菜,等待朝廷发落,要么就暂时编入我麾下,戴罪立功,诸位可有决断?” …… 嘤嘤嗡嗡一阵。 一位把总畏畏缩缩地冒出头来,应该就是代表了。 “敢问邓将军,饮食可有保障?” 邓子龙一个趔趄,真他祖母的有什么守备,就有什么兵。 “鸡鸭鱼肉,管够。” “卑职愿为将军效死” 邓子龙凝视下面这些人良久,把他们整编了,还真不好说是福是祸啊。 “史富、史贵是哪两位?”邓子龙摸着刀把子,看着他们的脑袋半天,还是放弃了替天行道的打算,按照林卓给的剧本说下去。 “卑职在。”把总里冒出了两位,其中一位就是刚刚的代表。 “本将划拨一百精锐与你们,守备营一应事务,由你二人全权负责,不得有误。” 邓子龙实在看不下去了,说完就跨马狂奔而去。 他需要洗涤一下自己的心灵。 第18章 西欧专场 林卓在街上散步。 乌云盖顶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 至少安全问题解决了,戎县目前的主流刀把子都在林公子手中。 出来逛个街都要闲情逸致的多了。 但是,林童生这种咖位的男人,分分钟四通八达,从来都不会做无谓的事情。 他来到一家客栈的门口,这家客栈很低端,都是些大通铺。 “公子,就是这里,史管事的外侄子就是因为到这里查问,才被人痛下杀手的”陈苏在林卓耳边说道。 林卓轻轻点头,若有所思,户房查验的米盐都是完好无损,交到僰人手里,就改头换面,这巨量的货物调换,不仅需要大量人手,更需要很长的时间。 林卓止住了身后陈苏等人的跟随,一个人飘然进门。 “掌柜的,有客房嘛?” “客官,您几位,您说笑了,这个时间,客房还多,您随便儿挑”掌柜的服务意识很到位,弯着个腰,陪着笑,脸上的褶子深不可测。 “嗯?有客房?还很多哇?”林卓公子很是天真烂漫的笑了。 “当然有,”掌柜的着急了,今天的第一单客人,可不能就跑偏了,看着林卓的锦衣华服笑烂了一张脸,直觉告诉他这是一桩大买卖,“您要几间,要是客房多、住的时间长的话,小店可以打八折,还可以提供预留服务” 林卓感觉这个话题十分入巷。 “哦?掌柜的,我要的客房您这儿可是不太够啊” “不妨事,不妨事,不怕您见笑,我们戎县这些专做苦哈哈生意的客栈,也有个牙行,小老儿就是牙行管事,可以做主揽下这笔生意,保准耽误不了公子爷的大事。” 掌柜的越发的激动,没有一点点防备,大生意就又来啦。 “哈哈哈”林卓莫名的想笑,“掌柜的很熟练嘛?可是做过这种买卖?能靠谱么?” “做过,做过,一个月前还做过一单,可是一点儿差错纰漏都没有出啊” “一个月前呐?”林卓略微沉吟了一下,“可不要挑客人哦,实不相瞒,我这做买卖的,手底下可都是些挑夫苦力” “……”掌柜的欲言又止,“客人是衣食父母嘛,只不过……”掌柜的有些难言之隐。 “掌柜的若有为难之处,尽管直说” 掌柜的压低了声音,很是推心置腹,“您要是聘请些挑夫苦力,可不要在城里找啊,去乡下找些,您省钱,我们也省心呐,您说是吧?” “哦?这么说,城里的挑夫雇用不得?” “雇用不得,上一单,这些泼皮闲汉啊,在我们这些小店可是做了大孽,客房都差点儿给小老儿搬空咯”掌柜的看上去对城里的街面儿人士,颇有些心有余悸。 “嗯,原来如此,多谢掌柜的,就此告辞。”林卓拔鸟无情,转身就走人。 “哎,哎,哎……”掌柜的亦步亦趋,“别走啊,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啊” “会有人找你商量的”林卓露出了标志性的六颗牙齿。 “陈苏,你安排一下,让史管事找些泼皮去问清楚,这个掌柜的上一单留宿的都是哪些人,领头儿的都是谁,有没有……”林卓一顿,眼神凝成一条线,“有没有僰人。” “公子,为何不直接用公差问话?更名正言顺。”陈苏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些生意人呐,”林卓嫩嫩的俊脸上凝聚着沧桑,“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官府问话,肯定能说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林卓在一个首饰店门口儿停住了,随即信步走进去,“能说忘记了,就说忘记了。” 拿起一个碧玉制成的发钗,端详良久,“反而是对泼皮闲汉,他们顾忌更多,因为招惹了,麻烦就源源不断,生意,就别想安生做下去了。” “是,请公子放心,陈苏这就去办。”陈苏麻溜的闪人了。 这发钗通体是翠绿的颜色,好像有氤氲的光泽在里面流动,顶端白银做底,缀饰着几颗明艳的彩石,一串珍珠幽幽垂下,看上去纯净灵动,林卓歪着脖子想了想自家妹子,戴上这个发钗,会是多么的娇憨可爱。 想着想着,林卓脸上绽开了喜滋滋的笑容。 “公子好眼力,这个发钗,是小店的镇店之宝,意头儿最是吉祥,拿去送给心上人再合适不过了。”年轻的掌柜,出道的太早,还不懂人世间的复杂,说得林卓一脸黑线。 林卓结账走出店门的时候,弯腰相送的掌柜开心不已,林卓除了那个发钗,又买了一堆的珠宝首饰,家里娘亲、萱萱、耿小妹和清漪四个女人,索性一网打尽好了,难得出门逛个街。 客栈掌柜的觉得自己倒了血霉,他不得不攒起笑容面对面前的混混儿。 依稀记得,这帮人是在后街上混的,有个诨号叫什么来着,后街男孩? 这些天杀的男孩儿大半夜就大喇喇的把他掳到了东郊的一个大宅子里。 这个宅子像是被烧过的样子,还有些血迹,很不和谐的样子。 “说说吧”一个带头大哥模样的把脚放在桌子上,扣着脚丫子问话了。 “说,说什么?” “跟老子装蒜,neng他”带头大哥不怎么讲道理。 几个小年轻一点儿没有尊老爱幼的情怀,掌柜的脸颊上火辣辣吃了几记火锅,一颗带血的牙齿滚落了出来。 “说,一个月前,是谁抢了老子的生意?”带头大哥这次说的具体了点儿。 掌柜的不敢轻易说不知道了,他思考了一下,浑身一哆嗦,他想起了今天那个锦衣少年,感觉日了狗了,那穿着,那气质,居然是个踩点儿的。 “是西城的一些男孩儿,带头儿的叫什么奇恩的” “只有他们嘛……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带头大哥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你们家好像有个女儿啊,长得胖了点儿,我不喜欢,但是他们”赤裸裸的威胁上场了,“他们,可就没那么挑食了” 后街男孩儿们恶狠狠的踹了掌柜的几脚,很有剧场感的“嘿嘿嘿”淫笑不已。 “别,别别别,我想想,我想想”掌上明珠可是掌柜的心头肉,马上就怂了,“还有一些人,几乎都不怎么讲话,带头儿的那个,跟奇恩倒是比较熟的样子,我真不知道他们是谁”掌柜的带着哭腔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你这是找死”带头大哥亲自动手,把掌柜的揍了个结实,蜷缩在地上像是一只煮熟了的虾米。 “给我说”带头大哥把刀子往地上一扔,“长什么样子,什么口音,一五一十的说清楚,要不然,”带头大哥四周望望,阴测测地说,“明天你们家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掌柜的表示,他完全没有抵抗力。 “西城男孩儿,”林卓嘴角抽搐了一下,“带头儿的叫,叫奇恩。” 特么的,外国的穿越到中国来,还改行了? “是,是的,是的,林公子,那老儿还口述了另一个带头的长相”带头大哥笑得像一只哈巴狗,屁颠屁颠儿的把画像呈上来。 “给我”陈苏把画像接了过去,“你可以走了。” “哎,哎哎,林公子,有啥事情,尽管吩咐,我们后街男孩儿全力以赴”带头大哥倒退着出去,碰着门槛摔了个倒栽葱,爬起来陪着笑脸把门关上。 林卓“嘶”了一声,努力消化了他们的名号。 “子龙,把这个什么奇恩,什么西城男孩儿,”林卓感觉还是有些违和,“统统给我抓起来,一定要问清楚,他们那几天到底干了什么?” 侧头转向这张比较粗鄙的画像,林卓神情严峻,“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僰人,姓甚名谁?” “何大人,林公子,邓将军,诸位,这边儿请……”史富、史贵带着林卓一行人朝着哈朴的囚牢走去。 许翰重兵把守的关防重地,如今,就像是菜园子似的了。 说这里是监牢,有点儿委屈它了。 就算是,也应该是总统套房级别的。 “族长……” “爹爹……” 哈洛、哈茗、哈烈还有两个僰人老头子朝着套房里的男人扑过去。 这是一个比较魁伟的僰人汉子,年纪约莫五十岁,却已经须发皆白,有些老态龙钟的模样了。 哈洛快速将情形说清楚,重点在米盐交易案件即将告破,僰人的清白和粮食都会原物奉还。 哈朴先是朝着何举行了个礼,又满含感激的朝着林卓点点头。 “两位族老,有何大人和贤侄在此,哈朴断然无碍,请两位回族中转达我的意思,务必保持耐心,莫要做那无谓的牺牲……至于暂缺的粮食……” “就先由我家垫上,大家患难一场,有何大人和林贤侄在,想来,不会让我做这个亏本买卖”隔壁房间的老金叫唤了起来,金凫跪在他旁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好,如此就多谢金员外了。”哈朴起身致谢。 “哈朴叔父,小侄还有一事相求” “据我调查,那霉变米粮是在户房查验之后,连续几夜调换的,调换的人手,已经有一部分抓捕在案,据他供述”林卓瞥了一眼哈茗,这丫头犟脾气一点儿没改,当初一口咬定僰人没有内奸,只希望打脸不要太疼。 “跟他们一起调换粮食的,另外一半是僰人” “这……” “这怎么可能?” 哈茗英气的脸颊上不出意外的泛起了红晕,脖子一梗,小眼神儿刮了林卓一眼,心中叨咕,臭书生,不服,就是不服。 “这个带队的人,应该叫,哈利。”林卓拿出了那张画像,给这些僰人中的首脑人物观看,同时心中草泥马奔腾之声不绝。 今天是什么情况,西欧专场么?有没有威廉? 第19章 风再起时 何举有点儿兴奋。 大晚上的睡不着觉,来找林卓唠嗑。 “贤侄,那些西城和后街的城狐社鼠都已经招认,米粮是他们调换,由通判大人指使,完好的米粮全数又回了和润号的腰包,证据确凿,真相大白,是否就可以将哈朴和金凫释放,据实上报给恩师,此案就此了结?” 林卓淡淡的看着这位县令,他不是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也不是看不明白前后因果,只是本能的害怕把赵贞吉得罪死了。 “世叔可知,若就此了结,在申时行老大人那里,您最多算是无功无过。”林卓恨其不争,眼神严厉,“但是在赵贞吉那里,在许翰那里,却是大大的忤逆,这个道理,世叔不会不懂吧” 何举脸色微变,林卓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让他不适。 “世叔,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今日你脱身而去,明日就会有无穷的陷阱等着你,当然,也等着我”林卓也不想给他留面子,这厮的阶级软弱性实在可恨透顶,“到那时,没有了林卓,不知道世叔又该如何脱身呢?我很为世叔忧虑啊” 林卓和煦的笑容,透出来的,却是强势的警告,你要是现在脱身,等于把我丢在火坑里,那么大家就是敌非友,洒家也须饶你不得。 “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必须弄一个铁打的证据链条,将许翰还有他的恩师赵贞吉,”林卓眼睛光芒大放,“活活绞死在戎县。” 何举悚然而惊,脸上阴晴变幻,坐在原地默然不语。 “林公子,邓子龙求见。” “将军请进。” “公子,我安排部属的家人去打探过了”邓子龙压低了嗓门儿,瞥了一眼枯坐在对面的何举,对着林卓说道。 “可有收获?”林卓眼中精光一闪。 “公子算无遗策,府城官仓米粮照往年成例,应该是一年一换,以防霉变,然而,去年和今年,都没有换粮的迹象”邓子龙见林卓没有回避着何举的表示,也就不以为意。 “也就是说,此刻,如果官仓里有粮食,也应该都是些霉变的米粮,”林卓喃喃自语,“而且,更大可能是,官仓里此刻连霉变米粮都没有,是空着跑耗子的” “公子,会不会”邓子龙想了想,觉得许翰应该没有大胆直接把府库搬空,“会不会他们把那批完好的米粮又放回去,府库里都是完好的粮食?” “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不过以人性的贪婪而论,进了腰包的钱粮,再让他们放回去,恐怕,难呐” “不过,”林卓嘴角笑容诡异,“我们,倒是可以引蛇出洞,逼着他们去填这个坑” 林卓面容一肃,“邓将军,你且带兵秘密潜回府城,在和润号和府库两边设置眼线,一旦和润号有大批运粮迹象,就在运粮半路上把他们全部扣留,之后再找借口包围府库,不许任何人进出,料必会有聪明人主动帮我们查出主谋的。” “是,公子算无遗策,子龙这就去办”邓子龙也没问林卓怎么引蛇出洞,一溜烟儿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书房里又沉默了一小会儿。 “何大人,通判大人在食无竹关押良久,于理不合,如今证据确凿,应该解送到戎县大牢较为稳妥,您,意下如何?”林卓不待见赖着不走的何举,连“世叔”都不叫了。 “正该如此。”有了台阶,何举立马往下出溜。 心中却是起伏不定,以前让林卓叫“世叔”,他觉得是一种施舍,现在看来,人家叫“世叔”竟是在给面子? 何举磨了磨屁股,还是没有离去,他觉得这个状态似乎不行,不太稳妥嘛。 “大力,你去,告诉史管事,通判大人要解送大牢了,场面要热闹一点儿,得弄个夹道欢迎什么的,府城那边儿也应该人尽皆知才对,不然,对不起人家这府城来的高官身份”林卓把耿大力叫到身边安排。 “另外,让史富史贵从守备营挑一两个通判大人的亲信,混到通判大人身边帮他送送家书什么的,为许翰大人增加一些刺激感” “还有,你再去跟常二少爷聊聊天,从他身上搜一封代表许翰跟白莲勾结的信件出来,要写得云山雾罩的那种” “搜?”耿大力略略挠头,旋即恍然。 “是,嘿嘿,我这就去。”耿大力颠颠儿的闪人了。 “嘿嘿嘿,嘿嘿嘿”耿二力和哈虎两个夯货在后边儿傻乐。 “你们两个呀,”林卓对这两个五大三粗的二杆子没有招儿,跟他们两个的大哥比起来,那可是缺心眼儿缺得多了。 “二力,你去把陈苏叫来” “哈虎,那个叫哈利的,是个什么情形,你且说说”林卓随口问道,手里笔走龙蛇开始写信。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这个哈利是大有来头的,他的爷爷曾经是大统领,相当于现在哈虎他爹哈烈的角色,老爹现在是鸡冠岭大寨主,手里面近万人口,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这厮就是个油滑小子,专会惹长辈欢心,一直都是族长他们最喜欢的晚辈,就连我爹,也喜欢他多过我”哈虎愤愤不平,把自己灰暗的被碾压经历喋喋不休的念叨。 林卓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手里自顾自写信。 陈苏到来的时候,林卓的书信已经写好封好了。 “你把这封信,交给金凫,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铜梁张老大人处” 陈苏接了书信,转身就走。 “还有,你让金凫带个口信儿,就说林卓仰慕老大人风采久矣,老大人若是有暇,林卓不日即专程赴铜梁拜望” 林卓这边儿听故事、安排事情好一通忙碌,但是何举却在一边儿坐蜡了。 尤其是听到最后林卓要去铜梁拜望什么张老大人,他的脑子就处在轰鸣状态。 铜梁的张老大人,分明是丁忧即将起复的张佳胤。 林卓分明是在为打通自己的高层路线做准备了,这么一来,何举的价值就微乎其微。 有道是急中生智。 “贤侄,老夫以为,邓将军作为武将,率众包围府库,名不正言不顺,难保不节外生枝,不如老夫去府城一趟,请动陈知府,他毕竟是府衙正印,有他坐镇,事半功倍” “世叔所言甚是,如此就有劳世叔了。” 听着这声失而复得的“世叔”,何举心里五味杂陈。 皇城山,鸡冠岭。 哈烛跟鸡冠岭大寨主哈炎对坐饮酒。 堂下,在僰人特有的急促锣鼓乐曲中,十数个僰人舞姬正在剧烈的扭动身子,黑发翻飞,舞姿健美浑厚,她们身上仅仅以树叶遮掩前胸,以兽皮裹住腰腹,除此之外,不着一缕,舞动间风光无限。 歌舞升平中,宾主双方的兴致却都不高,哈炎的儿子哈利更是躲在父亲背后,战战兢兢。 哈烛坐在宽大精致的竹椅中,身后还有一个红衣女侍照料,意态从容,喝酒吃肉,慢条斯理,脸上也是无悲无喜,眼睛看似盯着前面的舞姬不放,实质上毫无焦距。 对面的哈炎截然相反,他身材本就肥硕,现在更形似饿死鬼投胎,大口大口喝酒,大块大块吃肉,喝的醺醺欲醉,吃得满嘴流油,只是手很难稳得住,眼神也时不时四下乱飘,神思不属。 “哈炎,你还记得我们少年时的雄心壮志么?”哈烛挥手斥退舞姬和乐队,屋子里顿时一静,声音渺远仿佛从天上来。 哈炎吞下一大块牛肉,黄色的油顺着他的双层下巴蜿蜒流淌,低着头,很吃力地冒出一句,“我记得,我们各种不服。” 哈烛嘴角微微一扬,“对,你我都不是长子,没有继承权,我们不服,僰人被看做野人,只能祖祖辈辈困在大山里,我们不服。” 哈炎抬起头,瞪着哈烛,“现在,二十几年过去了,你仍旧不是族长,我也没有当上大统领,僰人,也还在深山里。” 哈烛悠悠然有些追忆,“是啊,二十几年啊,还好,我们还有时间。” “我们没有机会的”哈炎不知哪里来的劲头儿,突然大吼,“族长之位,哈朴之后,有哈洛哈茗,大统领之位,哈烈之后,有哈龙哈虎,汉人一窝一窝的才子能人,一堆一堆的钱粮,我们僰人,认字儿的都没有几个,没有机会的” 说到后面,哈炎已经歇斯底里。 “混账”哈烛被触到了逆鳞,手中的铜爵朝着哈炎重重砸出,哈炎“嗷……”的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一脸鲜血,他身后的哈利更是浑身哆嗦,蜷成一团。 哈烛踩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哈炎身前,梗着脖子,眼睛里充满了狰狞,“不,我们还有时间,我们有的是机会,打天下,靠的是力气,是刀枪,不是劳什子的识文断字” “咳咳……”哈炎在地上仰躺着,“哈烛,你被欲望和仇恨迷了眼,也迷了心,你没有机会的。” 哈烛脖颈青筋贲张,杀机满脸,却又很快隐去,努力缓和声调,“哈炎,我们已经努力了这么久,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强大的力量,再勇敢一点点,再靠近一点点,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你说是不是?” “哈烛,我们爬到现在的位置,我们失去了多少?我们做了多少背弃祖先的事?现在我看清楚了,这不值得。”哈炎脸色也变得冷硬。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哈烛脸色变得扭曲,“哈炎,既然你要背叛我,就不要怪我心狠。” 哈炎呵呵一笑,反而如释重负,“即便我不背叛你,今晚,你也不会放过我的,现在哈朴安然无恙,白莲也败了,大势已去,你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可以拱手相送,还有什么你舍不得” 哈烛气极反笑,缓缓拔出腰间佩剑。 “哈烛,事已至此,我也不怨天尤人,符江场的惨案,调换米粮,都是我做的,你放过我的族人,放过我的儿子”哈炎看了一眼自己的熊包儿子,哀哀求恳。 哈烛嘴角一抽搐,冷冷拒绝,“我也想放过他们,但是那个汉人书生不答应。” “你,你……”哈炎翻身而起,手指颤抖指着哈烛,“哈烛,这可都是你的命令,你竟然……” 仰天而笑,“哈哈哈……好,好一个兄弟,你哈烛做初一,我哈炎就做得十五” “来人呐,给我把哈烛拿下” 房间里迅速涌进数十个黑衣大汉,把哈烛和他身边的红衣女侍包围在中央。 “哈烛,我知道你带了大队人马,想要把我鸡冠岭连根拔起,但就算鸡冠岭死绝了,你也绝对出不了这个屋子” 哈烛挺直的腰背微微弯下,仿佛受到了某种打击,“是么?” 只见红衣女侍腾空而起,剑光连闪,哈利的头颅骨碌碌滚落,一个鹞子翻身,软剑深深刺入哈炎的咽喉,哈炎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黑衣人猝然大惊,齐齐挥刀扑上,红衣女侍不急不忙,身子盘旋而上,一个倒仰急急坠下,青丝飞舞,裙摆绽开,如同一朵红色莲花,手上剑花不停,如同电光闪烁。 惨叫声响起,一蓬一蓬的血花洒出,膀大腰粗的黑衣人们挨个直挺挺倒地,鲜血自喉咙间汩汩流出。 窗外,更剧烈嘈杂的喊杀声、惨叫声和兵器撞击声响起,哈烛知道,那是他的人马在肃清鸡冠岭的僰人。 哈烛脸上无悲无喜,在尸体遍布的大堂里,他突然有了欲念。 他如往常一样向红衣女侍扑过去,却被一脚踹了回来。 “红莲,你……”哈烛怒。 “别用你肮脏的手碰我。”红莲鄙夷。 “你也杀过汉人,你以为你有多干净?”哈烛满脸戾气。 “我,至少可以做个相对干净的女人”红莲的嗓音有些迷惘。 “你要守身?为了谁?”哈烛的声音带上些戏谑。 “你不配知道。”红莲收起软剑,转身而去。 红裙曳地,拖过地面,裙边染成深红,一朵妖艳绽放的女人花。 第20章 套路为王 重庆府,铜梁,张佳胤府邸。 林卓在书房里被接见了。 这位张佳胤大人服色素淡,轻袍缓带,举止进退严整有度,神色温文谦和,隐隐然有飘逸之气,颇有风仪。可能是因为丁忧的缘故,脸色略有不佳,但是精神头儿很好,青须黑发,47岁的老男人,一点儿都不显老。 林卓上前拜见叙礼之后,就端坐在侧,等待张佳胤垂询。 却不料,此老虽然面上是个不苟言笑的个性,但是作为一个资深的文艺青年,内心里却也是颇为谐趣。他见林卓不说话,径自也不说话。 只是抚着短须上下打量。 嗯,倒是副好相貌,神完气足,颇有规矩,神气也比较冲和雍容,丝毫没有少年得志的跋扈之气。 张老先生越看越是喜爱,还拿来跟自己的长女婿做了下对比,结论是,这个少年年纪不大,倒是颇占胜场,不由抚须微笑。 老先生在这里看得津津有味,自得奇趣,林卓却是如坐针毡。 这是个什么情况,没听说过张老大人好男风啊,就算是有此雅好,在居丧期间,也不大便宜吧,总得换个时间啊。 呸呸呸,换个时间也不行。 想着想着,林卓的脸蛋儿就开始涨红了,不见了待人接物的老油条模样,反而是有些忸怩的小儿女情态,让张老先生看得更是心生促狭。 “老大人,晚生有下情上告……”林卓终究不是真正的少年人,片刻就恢复干练模样,主动开声。 “嗯,那些浮杂事且不去说它,你既是县学童生,在叙府很有些文名,”张佳胤很是言者谆谆地分析开了,“然而,诗词终究不过是小道,你那《精卫》倒是意境上佳,颇见心胸。” “只不知,经学可扎实?制艺又如何?” “……”林卓沉默无语。 套路,又见套路。 “且请老大人命题……”林卓咬着牙缝说道。 特么洒家最不怕的就是考这什么劳什子的制艺了。 “好!”看林卓一副胸有成竹不骄不躁的模样,张佳胤更是见猎心喜,桑梓之地又出人才了乎? 随手写下个题目,看着远远坐着的林卓,“且上前来,莫要拘谨,到老夫案前答卷。” 林卓躬身一礼,安然从命。 良久,张佳胤捧着林卓半柱香挥毫泼墨的成果,品味念诵不停。 “字体遒劲,倒也算老成……体例规整,别出机杼……雄辩滔滔,一气呵成……果然是佳作。” “你可曾破过此题?” 套路不其然的再度出现。 “敢请老大人命题。” 林卓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跟这套路死磕到底了。 …… 书房里的命题答卷活动持续了很长时间,不时还有探讨声传来,林卓根据前世所知的嘉靖七子张佳胤的理念,杂糅自己的想法,将性灵说略一加工,标榜士大夫不务空谈,而尚实践,不以艰涩骄矜,而以通俗教化为贵的观点,也很合张佳胤的口味。 一老一少,你来我往。 张佳胤脸上的笑意憋都憋不住。 渐渐地忘记,忘记了时间。 直到张佳胤的夫人向氏亲自前来书房相请,才发现,业已金乌西坠。 张佳胤一脸的舒爽,满眼全都是发现良才美玉的兴奋,丝毫不把林卓当外人,拉着他的手臂就要请他一起就餐。 “那……”慈眉善目,富富态态的向夫人见状,颇感无奈,慌不迭的指使丫鬟,“菱儿速去传话,让二位小姐回避一二……” “不必,不必,这后生老夫甚为喜爱,就当是自家晚辈……”张佳胤的文青病一犯,那也是不管不顾的类型,扯着林卓就要去吃饭。 “……见过夫人……”林卓弯下腰要给向夫人行礼问安,搞搞讲礼貌的套路,给这个很是慈爱的老太太刷刷好感度。 哪知张老先生不以为然,自顾自拉人上桌,活生生给他打断了技能。 让林卓颇为唏嘘,心中兀自不乐,套路没走完,各种不爽。 须知,得套路者得天下,老先生坏我大事。 张府夜宴。 林卓是个农村娃儿,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都是吃土长大的。 虽然这辈子到了县城,混了个公子的职称,但是接触面最高也就是叙府的陈文杰知府了,骨子里的土鳖基因,仍旧是比较顽固的。 因此,面对大明朝封疆大吏的豪门夜宴,很需要一番心理准备,饭桌上可是很容易暴露属性的。 堂堂四百年老妖林卓公子,头一次对大明朝土著产生了敬畏心理。 刚刚刷起来的好感度,不会在餐桌上就着饭菜祭了五脏庙吧。 心中斗争如火如荼,面上依旧一派雍容自在。 特么,倒驴不倒架,豁出去这顿饭不吃饱也不能丢了气势。 出来浪,都是要还的。 林卓这厮下了狠心。 慢着,慢着…… 等会儿丫鬟端上来的茶水,我是喝下去,还是吐出来? 我可没有手绢可以遮着嘴巴啊? 直接吐会不会不太雅? 要不要找二小姐借一张先? 任他林卓心中百转千回,张家的夜宴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一张偌大的八仙桌,盘碟错落,盆钵略陈,色彩亮丽,瓷光致致,造型珊珊可爱。 细看之下,林卓心中略松一口气。 如此熟悉的菜肴。 不正是洒家原创的全竹宴么? 张家正在居丧期间,素食为主,这全竹宴倒是正合适不过了。 三人来到餐厅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女子俏生生立在那里等候。 较大的那个,风姿绰约,颇为端庄,正附耳在妹妹旁边安慰着些什么。 较小的那个则是玲珑剔透,很是活泼,此刻扯着姐姐的衣襟,皱着张小脸儿,一只手儿还在轻抚着肚皮。 一番厮见之后,林卓才得知,这就是张佳胤膝下的两个女儿。 大的那个叫做张可儿,已经出阁,只是回乡守孝,脸上还有些惨淡惆怅的模样,笑容有些勉强。 小的那一个叫做张怜儿,约莫十一二岁左右,言语无忌,素面朝天仍是眉目如画,樱桃小嘴不停歇,不停地叫饿了,在母亲怀抱里痴缠不休。 向夫人就忙碌着呵护抚慰不已。 张佳胤对这个幼女很是疼爱,很是风趣的冲着小女儿连连道歉,说道:“误了二小姐的饭时,都是为父的罪过,晚餐罚饭一碗以作惩戒,如何?” 逗得满堂大笑,怜儿也耸着鼻梁给老爹一个俏生生的白眼儿。 余光瞟到林卓,倒也不怯生,眼里闪过一丝好奇,转瞬即逝,轻启朱唇,如同黄莺鸣啭,“这个林卓哥哥也要罚饭一碗……” 青葱一样的小手指还兀自指着林卓。 “二小姐令下,林卓如聆仙音,自当遵从。”林卓对这个伶俐活泼的女孩儿也极有好感,跟着张佳胤的语气逗她一逗,“只是林卓素来食量甚宏,再加一碗,怕要风卷残云,二小姐又要挨饿了” 怜儿歪着脑袋听林卓听完,眨巴着钟灵毓秀的大眼睛,似乎在盘算着罚合适还是不罚合适,最终不得其解,索性放弃。 拧着小蛮腰,傲娇地一“哼”,后脑勺大-法使出,不理睬他了。 餐厅又是好一阵笑声四起,可儿大小姐都用锦帕掩嘴,香肩抖动,轻笑连连。 看着这温情四溢的一家人,林卓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和妹妹,心头柔情涌动。 当然,他也看到了张佳胤夫妇眼底的遗憾,有二女绕膝解语,却无子孙传宗接代,却也是老夫妻俩心中的隐痛。 菜过五味,一家人围坐品茗。 “叙府那食无竹,据说是你家产业?”话匣子在这里打开。 “正是,正是,晚生家境萧然,偶有所得,幸有同窗相助,方才侥幸在县城立足。”林卓说得也是坦坦荡荡。 “哦?你且详细说说,家中是何情形?”张佳胤意外地想要寻根究底。 林卓当即就不遮不掩的把家里情形说个透彻,他本就口才极好,更何况亲身经历,情绪浓重,说得更是活灵活现,感人肺腑,尤其是说到娘亲和妹妹的时候,林卓心中酸涩大盛。 向夫人母女三人却已经是泪光闪动,极为动情。 张佳胤沉默着听完,也是一声叹息,看着林卓,缓缓说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你如今学业有成,日后科举登第,也是一家和美,再行回报慈恩,犹未晚也。” “说来老大人见笑,抛却雄心壮志,林卓孜孜所求,唯家人康健平安,衣食无忧,娘亲笑口常开,妹妹快乐长大,”这个氛围里,林卓颇受感染,也不想刻意刷好感神马的了,说起了自己这一世睁开眼后就许下的誓言,“一生不受人辱。” 听完,张佳胤定定看着林卓,点点头,“此赤子心怀。” 怜儿听得眼睛红红,像一只小白兔,踩着小皮靴“噔噔噔”跑上前来,扯着林卓的衣袖摇晃,“林卓哥哥当大官儿就好了,比爹爹还大……”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纯真女孩儿别有的信任和期许,竟让林卓这个老油条猝然间措手不及,心神震动,仿佛被女祭司赐福了一样。 林卓微微俯身,看着这个名义上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女孩儿,感觉像是看到了自己前世今生从未享受过的青春,有羡慕,也有留恋,滋味不同寻常。 他诚挚地一笑,跟她对视着,“会的,我会当大官,让萱萱一辈子幸福快乐,”缓缓一顿,老司机恶习难改,逗逗小萝莉,“就跟怜儿一样……” 似乎是被林卓的眼神烫到了还是闪到了,怜儿的脸颊上腾起一抹嫣红,转身风风火火跑到娘亲背后去了。 一对小儿女的短促互动,如同青萍雨过,了然无痕。 张佳胤和向夫人微微对视,旋即错开。 却未见,可儿大小姐眸中,缓缓凝起了更多的悲伤。 第21章 名门子弟 有些时候,人与人之间,总有些奇妙的缘分。 这个缘分的构成很复杂,跟天时地利人和都深有关系。 可能你心情好的时候,觉得那胖子很萌很可爱,换个时间,又觉得那肥猪真是太油腻了。 林卓跟张佳胤的缘分,大抵如此碰巧。 林卓为他送来了复出前在朝廷的声音,所以张佳胤会接见他,之后,领略了林卓的才气无双,相谈甚欢,晚餐之后,一生无子的张老先生算是被重情重义、真情流露的林卓给迷住了。 而恰恰,林卓的最后一击,来自于张老先生十足温暖的家庭氛围。 世事总无常,好在,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在当晚的书房,林卓仍旧发挥出耿直boy的本色,将自己在叙府、戎县的折腾轨迹巨细靡遗全部给这位老先生交了个通透。 也不知道是何种磁场,林卓在面对张佳胤的时候,总是不打算遮掩什么,与林公子传统的腹黑风格委实大为迥异。 看张佳胤的样子,他还是很满意的。 “……你以区区童生之身,能做到这一步,实在不容易……”张佳胤暂时没有去说别的,先肯定了林卓的功劳。 “晚生误打误撞,一路因人成事,实在不敢居功。”林卓赶紧谦逊。 “不然,不然……”张佳胤却是个较真儿的个性,并不打算让林卓就这样糊弄过去,“因人成事之说,虽说属实,却非本相。” “对那白莲贼子和贪官污吏,董之以刑,对金凫与那少族长,结之以义,对陈苏等人,示之以诚,对那邓将军,迫之以势,对那何举县令、陈文杰知府,则是诱之以利,凌之以威,老夫这张虎皮,倒是都在你算计中啊……” “晚生惭愧……”林卓这些权谋手腕,虽说有些不厚道,但却问心无愧,“晚生志大力小,故而不得不迭出心机。” “请恕晚生直言,以家国之痛谋私利者,****也,值此有利之机,倾力一搏,或可毕其功于一役。”林卓严肃起来,语调也变得铿锵有力,“府县二尊,颇有中庸之心,林卓局促其中,不得不仰赖老大人” 林卓站起身来,朝着张佳胤深施一礼。 张佳胤已经切换了模式,不见了文艺老青年的潇洒俊逸,多了一些政治家的深思熟虑,眉头一卷,面貌都变得立体得多了。 他朝林卓微微摆手示意无妨,然后沉吟片刻。 “即便此事上奏九重,果然便能建功?” “老先生,依晚生之见,高拱权势熏天,与赵贞吉势不两立,京察过后,赵贞吉已然摇摇欲坠。”说起高层政治,林卓的小心翼翼也都去掉了,说得激情澎湃。 “赵贞吉之生机在二,一是其本人不曾泥足深陷,二是张居正与高拱自相疑虑,戎县之事涉及边事,干系不小,赵贞吉居中运作,把柄俱在,实在是取死有道,若是由申时行老大人提出,则高拱、张居正必然并力,生机全去,赵贞吉断无幸理。” 说完之后,书房内沉凝片刻,张佳胤脸上并未轻松。 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向林卓发问,张佳胤轻轻说出一句,“高、张二人,谁可久持?” 显然,张佳胤在思考的不仅是出手弄翻赵贞吉,还有自己的政治前途。内阁高拱和张居正两家独大,张佳胤又在其中颇有建树,起复之后,也需要找个依托。 “依晚生之见,二者皆不足为恃。”林卓偷换了概念,给出了一个十分跳脱的答案,让兀自沉思的张佳胤轻轻一震,眼神飘过一丝责备,有些微恼。 但是他却也并不出声斥责,下巴一抬,竟似给个机会让林卓自圆其说。 张老先生还是很民主的。 “高拱为天子师,备极荣宠,以才略自许,盛气凌人,行事迫急,失之圆融,内廷外朝,积怨久矣,有帝王宠信,自当横行无忌,不然,当在旦夕之间……”林卓先把高拱分析了一番。 张佳胤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 “张居正权欲强烈,用心深沉,且锐意进取,高拱之后,不作第二人想……” 林卓说到这里卡了下壳。 “如此,缘何说此公亦难以久持?” 张佳胤很注意纪律,就算是私下里说话,林卓高拱、张居正满嘴巴飞,他也丝毫不曾逾越。 “自严嵩以来,阁臣愈发势大难制,首辅几成独裁,故而……” “严嵩强势,亦掌权二十五年,有何不可?”看样子,张佳胤对张居正的印象很不错,倾向跟张居正一起玩耍。 只是林卓不这样打算,张佳胤的雄厚政治基础,加上自己的先知先觉,张佳胤完全可以跟张居正分庭抗礼,甚至凌驾在上。 咱含辛茹苦穿越四百年,可不是来当老二的。呸。 “主少国疑,子弱母壮,张居正也好,内宫也罢,或可有限合作,却不可为恃。”林卓的信息量很大。 张佳胤蓦地一怔,眼睛里精光四射,缓缓吐出四个字,“你意如何?” “扶保储君,独树一帜。”林卓的八个字打开了张佳胤的思路。 沉默良久,他站起身来,走到林卓身边,张口想要问话,又突然闭口立。 “老大人,晚生所知,皆来自于府县,晚生所想,即晚生所说,绝无虚言矫饰。”林卓也站起身来,微微低头,诚恳的说道。 老大人包涵,那事儿,是真不能说。 “你对老夫一直推心置腹,老夫岂能无感在心。”张佳胤诗人的感性色彩并没有完全退化,说的话也掏心窝子,很有感染力。 “林卓,不知你可有师承?”张佳胤突然思维折跃,问出了一个让林卓喜出望外的问题,这条金大腿居然,居然主动朝自己伸过来了。 林卓当即轰然跪地,“林卓福缘浅薄,曾有一蒙师,于去岁仙逝,舍此并无师承。”张佳胤看到林卓跪地的动作,就捋着青须,颇为得意,“今日有幸得老大人指点,林卓获益良多,若蒙老大人不弃,愿拜老大人为师,朝夕聆听教诲。” “好,好,如此甚好,老夫得此佳徒,快慰平生,哈哈哈……”张佳胤的文青基因大爆发,仰天长笑。 林卓呢,呃,没节操的货,跪在地上偷笑呢。 张佳胤又跟林卓彻夜在书房深谈良久,好像谈论了诗词,好像谈论了军略,也谈论了朝政。 直到东方既白。 天明时分,如获至宝的张佳胤带着林卓直入后院,要为他重新引见家人。 一夜未眠仍旧精神亢奋的林卓突然发现张佳胤家里的环境如此清幽,花儿那样红,草儿那样绿,连茅房都如此有格调。 在后院一番扰攘后,向夫人母女三人算是知道了张佳胤收徒的事情,她们都对林卓深有好感,自然乐见其成。 只是向师母少不得给老张甩几个白眼儿,大清早带着徒儿横冲直撞,登堂入室,险些走了光去。 前院,正房。 张佳胤一家人,家中远近亲眷,家中仆役齐集一堂。 张佳胤夫妇端坐正堂,林卓依礼跪拜奉茶,口称“恩师”、“师母”。 又与可儿师姐、怜儿师妹重新见礼。 家中素来没有男儿,可儿尽自心有千千结,对林卓这个师弟也算笑意盈盈,颇为热情。 怜儿就像是过节一样了,穿花蝴蝶一般扑楞楞东跑西颠儿,扯着林卓的衣袖,甜甜的叫“师兄”,把林卓的心都弄化了。 礼成之后,张家的亲眷们纷纷前来恭贺,下人仆役也来见礼,倒是热热闹闹的。 耿二力和哈虎却是完全不会了,跟着公子来一趟京师大官儿的府邸,也算是开了眼界。 哪知一天的功夫,公子就混成了这座府邸的少爷了。 啧啧,公子真乃神人也。 林卓的大少爷生涯并未持续太久。 在张家盘桓两天,以林卓的俊秀懂事,伶牙俐齿,获得了张家上下的一致好评。 对待家人侍女大方有礼,不倨傲撒泼,也不掺和俗事,没有丝毫的烟火气。 陪着向夫人进寺庙上香、走访官宦士绅之家,恭谨守礼,进退有度,翩翩风流,很是给向夫人挣面子。 跟扯着师兄痴缠的怜儿讲故事,讲一只白色狐狸跟穷书生的故事,讲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讲聂小倩和宁采臣的故事,这些爱情故事正正和了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怜儿心思,听得入神不说,还要帮忙扩散推广,委实是一个良心读者,渐渐地观众里多了可儿,多了很多大丫鬟,连向夫人也偶尔来听一听。 两天的安闲日子一闪而过,邓子龙和陈苏就风尘仆仆联袂前来敦请。 这个,叙府还有很多业务要处理的说。 师母老大的不乐意,冲着武官服色的邓子龙就发脾气,“你们都是朝廷官员,卓哥儿年纪小小,又只是一个童生,什么大事儿还非要我家卓哥儿不可?” 怜儿也躲在屏风后,瞪大眼睛跟母亲同仇敌忾,这些人是来抢师兄的,若不是可儿死死拉着怜儿的衣袖,只怕怜儿就要杀将出来了。 邓子龙一脸懵逼,这些大事儿没了你们家卓哥儿还真不行。 还是张佳胤比较给面子,也比较清楚内情,“也罢,莫要跟妇道人家计较,卓哥儿即日便随尔等回返叙府。” 又转身冲着老妻安抚,“卓哥儿事情办完,自然随时可以回来,莫要焦虑。” 林卓回到叙府,正是午后时分,天气炙热无比。 只见他锦衣玉带,金冠革履,俨然贵公子模样,却都是师母的手笔。 后面的队伍也壮大了许多,师母得闻林卓小小年纪做得偌大事情,心中惊悸不已,选了个老管事张全,带着数十个精壮护院和十几家家人仆役一同回去,后面马车里还有整整两车的各色礼品财物,都是给林卓家人准备的。 就连怜儿也很有爱的准备了一个恶形恶状的小香囊,红着小脸儿送给师兄,又拿出一条小手链,说是要给萱萱的,对于林卓口中吃尽了苦头又乖巧可爱的萱萱,怜儿可是喜爱得紧呢。 到了府衙门口,不出意外,陈知府和何县令都在门口守候。 安排陈苏将人马带回戎县,林卓带着邓子龙等人昂然走进府衙。 心中很是一番唏嘘,想当初,要进这个门,还要洒家先中一箭才行。 第22章 穷途末路 叙府府城,知府衙门。 林卓这支队伍的核心力量围坐。 陈文杰看着林卓众星捧月,心中滋味不同寻常,自己把邓子龙派出去,满打满算不到十天,硬生生变成了别人账下死士,酸酸涩涩,跟孙权的尚香情结相差仿佛。 “知府大人,府城兵马可有驻扎在城外的?” “有,府城的守备营就在城外,叫做守备外营,不过这一营兵马,”陈文杰面露难色,有些尴尬,“这一营兵马恐怕无法为我所用,守备乃是许翰的内弟。” “哦?守备外营?实力如何?” “两千余人,占了叙府卫所兵的六成,”陈文杰介绍了情况,又信誓旦旦的打了包票,“不过林公子无需忧虑,卫所兵向来不堪大用,与战兵不可同日而语,况且许翰断然没有机会逃出府城。” 林卓听了陈文杰的称呼,不由心下戏谑,也算是领教了大明朝阶层的壁垒严明,自己这就升级成了林公子,摆了摆手,“知府大人切莫客气,还是叫我林卓便好,若是不嫌林卓高攀,我便称呼您一声世叔。”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本官就托大了。”陈文杰接过林卓递过来的橄榄枝,脸上浮起一团红晕。 客套了一下,林卓若有所思,“世叔,事态严峻,攸关生死,那许翰很有可能要狗急跳墙,在府城内作乱,牵涉太多,难免会涂炭府城百姓,还是把他放出城去为好。” “贤侄,恕老夫直言,许翰在城内,如在瓮中,径直拿下就好,何须大费周章?”陈文杰展现出了封建官僚的杀伐决断。 林卓默然片刻,缓缓出言,“我等躬行正义,为生民请命,为了除去许翰这个野心家,即便使出一些权宜的手段,只要大义不失,也无伤大雅,只是,要是能够以大势迫之,等到他反迹昭彰,引火****的时候,再雷霆一击,在朝堂上,会更为有利。” 陈文杰悚然而惊,捋着胡子看向林卓,这个小童生,显然并没有把许翰放在心上,他的目标一直是千里之外的京师,“贤侄虑事周全,格局宏大,老夫所不及。” 林卓连连摇头谦逊,拱了拱手,“世叔过谦了,让许翰坐困穷城,把他逼出城去铤而走险,还要靠世叔出手。” 陈文杰点点头,眼睛里精光闪烁。 “大人,知府大人那边有动静了。” “什么动静?”黑暗里,许翰的轮廓胖大浑圆,声音却很清晰。 “知府大人召集了三班捕快头目还有内城巡检,在府衙训话呢。” “陈—文—杰”牙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结满了冰碴儿。 “大人,和润号那边……”长随欲言又止,“那边的东西,还送回去么?” 半晌无言。 “咕咚”吞咽唾沫的声音,“送回去,为什么不送,就趁着陈文杰抖威风的时候送回去”声音有气无力,显然很不甘心。 “是,是,我这就去安排,尽快送回去”长随很敏锐也很精干,意识到重要性,撒丫子就往门外跑。 “想翻天?哼”许翰低沉的嗓音怒意勃发,充满了浓郁的太-子-党味道,“迟早禀明恩师,给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混蛋们好看!” 和润号宽阔轩敞的总店门口,夜半时分,突然停了一长溜的骡子车,约莫有三四十辆。 十几扇门迭次洞开,领头的一个中年汉子挥挥手,涌出近百个精装汉子,肩挑手提,一个个的麻袋往骡子车上码,像是一群采蜜的蜜蜂,轻手轻脚,悄无声息。 有个年轻的劳力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弄撒了一个麻袋,顿时一大片大米喷涌而出,莹白的色泽在夜晚的黢色里格外显眼,领头的一脸煞气的走上前,兜头就是一记佛山无影脚,把那年轻劳力踹得连翻几个跟头,嘴角都沁出献血来,硬挺着不敢开口求饶,也不敢呼痛。 旁边的搬运活动毫无阻滞,其余的那些汉子就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沉默着一趟一趟地把麻袋扛出来。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每个车上都堆得高高的,装得已经不能更满了,但是往外搬运的人流兀自没有止息,很快又在门口空地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那领头的皱皱眉,一挥手,搬运的汉子们默默哀叹一声,各自拿出扁担绳索等家伙事儿,每人捆上几麻袋,这才堪堪把这些麻袋全部运完。 车队和人流艰难起步,车辙深深,最为耐劳的骡子步履沉重,糙汉子们也是龇牙咧嘴,那个年轻的更是咬牙切齿,每走一步都像是在透支他的生命一般。 走过大街,领头的摇摇晃晃,拿着根鞭子,走顾右盼片刻,扬扬手。带队拐入一个黑黢黢的巷子。身后微弱的哀声响起一片,领头的置之不理,反而变本加厉各种七拐八绕,就是不走直线,让他身后的劳力们恨得牙痒痒。 走过砀山桥,领头的又一转身,转进坑坑洼洼脏乱不堪的菜市街,后面的劳力已经无力咒骂,木然跟随,领头的汉子眼角余光一觑,捻一捻脸上黑痣的长毛,颇为得意。 刚走出没几步,却听见一声锣响,周围亮起无数火把,无数丘八大爷如狼似虎一般冲过来,对这些劳力们饱以老拳,早就筋疲力尽的劳力们毫无反抗之力,也没有反抗欲望,干脆的蹲地抱头,那年轻的劳力转着眼珠子,想看看领头人的惨状,出口恶气,四面查看,却始终不见领头汉子的人影,心下恨恨不已。 领头的汉子,也就是许翰的贴身长随,早就趁乱逃掉了,他一路疾跑,气喘吁吁回到同知大宅。 “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哎哟”长随摔了个脸着地,不顾脸上血迹斑斑的擦痕,朝着许翰书房跑去。 “吱呀……”房门被推开,里面却空空如也。 长随一愣,旋即惊恐,游目四顾,偌大同知府邸,竟是唱起了空城计。 他狠狠一抹脸颊上的血肉模糊,“当官儿的,跑的就是他娘的快。” “公子请”邓子龙伸出胳膊给林卓借了下力,让林卓从高头大马上安然着陆。 “情况如何?”林卓对邓子龙现在亦步亦趋的状态很满意,不论男女,长得漂亮总归是占便宜的,要是个丑男跟自己这么亲近,估计心里要嫌恶了。 “不出公子所料,这里的仓库,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跟洗过的一样,空着跑耗子的。”邓子龙说着,就有些气愤,顺脚就给了旁边一个大胖子一记剜心脚。 林卓施施然走过,看着跪了一地的仓曹诸位,都被丘八大爷们捆绑了起来,捆绑得手法很见功力,情态颇为诱人。 米耗子米耗子,果然名不虚传,这群人的平均体重很不合群,都奔着两百斤去了。 林卓内涵丰富的视奸行为,让地上的胖子们羞怒交加,一个自尊心特别强的,当即含愤出声,“我是叙府仓曹,这里是粮储重地,尔等兴兵而来,形同谋逆。” 林卓扫了他一眼,轻飘飘带过一句,“粮储重地,你能找出一粒米,我都算你精忠为国。” 仓曹声气一滞,对着林卓的背影大声嘶叫,“我为叙府流过血,我为大明立过功,同知大人很快就会来,有你们好看的” “许同知,呵呵,他跑了,”林卓莞尔一笑,“跑得比兔子都快” 仓曹脸色大变,不停念叨,“跑了,跑了……” “对,他跑了,他不会来救你,因为他自己也是泥菩萨一尊,自身难保啊”林卓继续心理暗示。 仓曹眼神闪烁,旋即紧紧闭上,圆润的身子在地上拱了拱,却不再说话了。 林卓讶异,“这位胖子仁兄,你的靠山都倒了,你不打算说点儿啥么?” 仓曹不理会,在地上睡得如痴如醉,仿若睡在天香楼花魁的绣床上。 林卓忍俊不禁。 “公子,公子”林卓正在恶趣味的打量仓曹的装疯卖傻艺术,却见陈苏风尘仆仆冲过来,“许翰被拿下了” “哦?他不应该在营地里死守,跟我们死磕到底么?”林卓大感不科学,在叙府掀起滔天风浪,许翰也不失为一个枭雄人物,结局如此仓促,画风不对。 “是的,公子”陈苏的表情有点儿诡异,“许翰遁入守备外营之后,加固了防御,连夜派出好几拨信使往京师送信,打得主意,应该就是要死磕,不过……” “不过,”林卓神色微变,“聪明人太多了” “公子明见万里,信使全部被堵回去没多久,外营营地就喧嚣了起来,许翰和他小舅子就被绑了”陈苏有些嫌弃。 “悲夫,天时地利人和一无所有,此非战之罪,许大人时运不济,壮志未酬啊”林卓有些遗憾,虽然许翰逃出府城,潜入兵营,已经不妨碍给他扣上一顶阴谋发动武力叛乱的罪名,但是没有兵戎相见,终究美中不足。 对于林大公子时不时的恶趣味,陈苏有会于心,微微一笑,邓子龙接受能力略逊一筹,眼皮子直跳。 “我愿出首,我愿出首啊”在地上睡得很香的仓曹突然大梦初醒,挣扎着向林卓这边蠕动。 林卓幽幽看了他一眼,“下次,不要迟到。” 第23章 九天风雷 清晨,京师,皇极门。 大明朝的衣冠禽兽们,陆陆续续走过金水桥。 在左右掖门分野,飞禽们昂昂烈烈走左门,有的彼此见礼,风度翩翩,有的交头接耳,据理力争,有的神情肃然,好像在酝酿大招,更有的一脑门儿官司,想来是有弹劾在身,反正每个人都不是清闲状态,就连讨人嫌的监察御史都瞪大了眼睛,卯足了劲儿,专挑平时跟自己不对付同僚的茬儿,显得朝气蓬勃,干劲儿十足。 走兽们走右边门,这些五军都督府和京营的超品显贵们,老的老,小的小,一副青黄不接,后继乏力的怂样,他们打着哈欠,慢悠悠走着,活像一群散兵游勇。 彼此寒暄问候是有的,但是形状就无法恭维了,耸眉毛挤眼睛,弄出的形形色色的声音,也很下三路,丝毫没有重臣气象。 间或有几个结成世仇的武官勋贵们,还张牙舞爪的彼此恐吓一番,抛出几句操爹骂娘之类的污言秽语,“下朝后别走”之类的约架,那都是小儿科了。 反正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帮逗逼都不像是有正事儿来上朝的。 进了宫门,内阁的诸位带头大哥陆续来到,不管是骨子里傲气嶙峋的文官,还是嘴巴上耀武扬威的武官,大家渐渐安静下来,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着京师中枢这几百号朝参官。 大明的内阁,虽然不像北宋那样,明文规定了群臣避道,礼绝百僚,那威风耍起来可以遮天蔽日,飞沙走石,但是从永乐年间发展到现在,近两百年的时光,有些威风和权势已然不必宣之于口。 高拱昂昂头,伸伸腰,张开双臂还做了个扩胸运动,一部粗黑浓密的大胡子柔顺的垂在胸前。 想来也是,摊上这么个牛叉强势的主人,想不服服帖帖都不可能。 他回头左右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副手张居正和赵贞吉,眼睛里光芒一闪而过,旋即嘴角上翘,似笑非笑,扯出一条不屑的纹路。 都特么是不省心的货,待老夫腾出手来,一股脑儿凉拌了你们。 张居正略微低头,看着前方的石砖,下唇往上抿着,略微鼓起,眼睛里无喜无悲,竟似在悠然出神。 相比于另外两位大佬的八风不动,赵贞吉却不然,铁杆心腹尽失的他有些忙碌,不能从从容容,他一会儿瞄一眼高拱伟岸的身躯,觉得蛋疼,一会儿又瞄一眼心机深不可测如同一汪深潭的张居正,仍旧觉得蛋疼。 赵贞吉还特地往后看了看,在六部九卿之后,翰林院掌院学士申时行,也在那里,这位倒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只是袖子里鼓鼓囊囊捏着些什么。 哼,算你申汝默运气好。 许翰这厮志大才疏,百无一用,真是个废物点心。 莫怪老夫手黑,都是特么自己不争气。 再往后一瞄,看了一眼川陕道掌道御史,对他甩了一个眼神。 掌道御史年纪不小,头发已然花白,是头榜探花出身,因为没有强援,一直在督察院混迹。 此刻他小脸儿青白,嘴唇发干,头一次操作这么重大的业务,有点儿紧张。 看到赵贞吉的示意,心下又是一提,赶紧回以点头,表示了解,您老放心,妥妥滴。 随即捏了捏自己袖子里也鼓鼓囊囊的奏疏,混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有个大腿伸过来,可得牢牢地抱稳才是,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啊。 掌道御史眼前泛起一道道耀眼的金光,无数升级、金币、声望和极品装备扑面而来,那是挡都挡不住啊,恍然一条青云路。 珍珠帘卷,黄金殿上现金舆;凤羽扇开,白王阶前停宝辇。隐隐净鞭三下响,层层文武两班齐。 隆庆皇帝升阶御朝,龙椅后帷幕低垂,幽香浮动,罗裙轻摆,一个雍容华贵、风姿绰约的身影姗姗而来,在御驾身后就坐。 却是当朝皇后李氏。 高拱粗眉一拧,终究没有开声。 隆庆皇帝身体每况愈下,朝会本就不多,偶尔几次还需要皇后李氏陪同,若有欠安,即刻奉驾回宫。 这么个跟自己配合无间、对自己信任有加的皇帝,高拱确实打心眼儿里祝愿他万岁万岁万万岁,但是,看目前情状,天总不遂人愿啊。 熙熙攘攘,你方唱罢我登场,文臣们扯犊子吵架,子曰诗云嘴炮一通,武臣们可耻的云里雾里,昏昏然,朝政许多大事就静静地流淌过去了。 隆庆皇帝坐在龙椅上左摇一下,右晃一下,颇有些坚持不住的架势,本来是直挺挺的坐在龙椅上,现在有些要靠在椅背上的意思了,很多格式化的语句说起来都不太利索。 高拱见状,果断加快了议事节奏,很多不碍大体的,他就直接一锤定音。 隆庆皇帝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对自己的老师频频点头,颇多嘉许。 只是帷幕后的女人,面对眼前的一切,柳叶眉却高高蹙起,拧起几个秀气的小疙瘩,一双丹凤眼里,都是深深的不安。 皇后娘娘的脸色很不好,倒也不全是忌惮高拱,还因为连续好几个晚上都在做同一个梦,自己穿着很羞人的奇怪衣服在湍急的江水里挣扎,几乎就要溺死,一个穿着打扮也很古怪的男子奋力把自己救起,救起也就罢了,那人偏偏肆意爱抚自己的臀儿,临了又狠狠拧了一把,真是个登徒子。 皇后娘娘暗啐一口,想着那男子的英俊眉眼,扭了扭腰肢,感觉屁股上麻麻痒痒,似乎有很多蚂蚁在爬,两腿之间流出了些许潮意。 高拱三下五除二,大嗓门声振屋瓦,就把事情定得差不多了,大胡子飘飘,跃跃欲试的准备上前做个总结发言,各自回家吃午饭,今天的朝会就此宣告结束。 赵贞吉忍不住了,发动大招“去吧,皮卡丘”,一个眼镖直戳过来,把川陕道掌道御史刺得一个激灵。 “……臣有本奏……”掌道御史跋山涉水从队列中走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位先生在发言之后,感觉有很多叹息声响起,好像自己惹了很多人不爽快似的。 “臣川陕道掌道御史钟葵启奏陛下……据四川巡按御史上报,叙府知府陈文杰未经上报,擅自圈禁同僚叙府同知许翰……戎县县令何举,擅自拘押通判,皆犯下罔上大罪,请陛下彻查……” “同知、通判被拘押圈禁,事出何因?”高拱冷冽的声音凌空砸下,这些言官御史最是不讨高首辅喜欢,想要含含糊糊蒙混过去,嘿嘿,须防着咱老高不死。 “……”钟葵看了一眼赵贞吉,见他没有打算出来平事儿的意向,只能硬着头皮跟当朝首辅对个话,“回首辅大人,因与当地僰人进行米盐贸易中,存有诸多瑕疵,僰人聚众闹事,陈文杰胆小怕事,以两位佐贰官平息众怒。”钟葵将赵贞吉交代的原封不动撂了出来。 “事关僰人,动辄边患再起,岂能如此轻忽?”高拱果断强横的风格不改,“可派干员,赴叙府查明,据实上奏。” 隆庆皇帝被绕的一脑门儿浆糊,见高拱有了决断,就打算点头应付过去。 赵贞吉则面目阴沉,到地方上去查,查个鸟,都是许翰拉的屎,哥不吃。 当即出列上奏,“臣以为,川陕道掌道御史奏事清楚明白,陈文杰、何举罪行昭昭,派员彻查旷日持久,又有僰人夹杂其间,不免迟则生变,不如先行将涉事犯官解送进京,严加勘问,另派官员至叙府处理首尾。” 老赵是有内涵的,上来就给陈文杰和何举安上犯官的头衔了不说,还要先把人抓起来,弄到京师审问,把主动权拿到手那么长时间,恐怕足够他指鹿为马,变废为宝了。 啧啧,真是头贼贼的老狐狸。 隆庆帝的点头动作戛然而止,龙脖子险些扭到。 高拱粗眉一跳,自己的决断被人打断已经极为不爽,何况还是赵贞吉这老儿。 但是他旋即冷静下来,赵贞吉插手其中,此事必然不简单,老夫且作壁上观。 事实上,大明朝廷里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有个大佬掺和到一些事儿里面,先指使个言官小卒子过河试试深浅,不如预期再亲自蹦出来,其他大佬不了解情况,一般都会暂时保持沉默,造成既定事实。 当然,如果,很不巧的,有别的大佬也插手了这件事情,且利益有冲撞,嘿嘿嘿,那就有一番龙虎斗的好戏看了。 “臣,翰林院掌院学士申时行有本启奏,”高拱等的人不出意料蹦出来了,虽然这个人他不喜欢,但还是眉头略略一松,“臣弹劾内阁次辅,督察院左都御史赵贞吉,指使门生勾结匪类,擅作威福,凌逼边民,意图挑起边衅……” 申时行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在西南几个小官儿身上费工夫,上来就开宗明义,直取中宫。 高拱眼睛里光芒大盛,跋扈惯了的他,毫不收敛的直视张居正,张居正仍旧是那副死样子,只是如有如无的点了点头。 申时行的奏折很长很长,包括了各种形形色色、严严整整的证据,铁证如山扑面而来,不仅让高拱刮目相看,站班的大臣们心中也都有了数。 刚才还在yy自己青云直上的钟葵掌道御史,瞬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这个大腿,貌似有些要自身难保的征兆啊。 这种级别的正面对决非常的喜闻乐见,文官们摩拳擦掌,准备上台表演一番,就连大老粗的武官勋贵们也看得津津有味。 唯一心不在焉的就是隆庆帝了,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但是他还是硬挺着,因为他背后的女人对这个很感兴趣,捏着他的腰间软肉不肯放松。 赵贞吉又一次体会到了被踩的痛楚,上一次高拱借京察强行压上的正面凌辱尚未散去,这一次申时行,哼,张居正又要从后面来上一发嘛? “臣,臣出言无状,”赵贞吉先是四两拨千斤,避重就轻,“臣听信许翰一面之词,臣失察……” 高拱见这个鸟人还是硬挺在那里,瘦驴拉硬屎,分外恶心。 朝堂怎么会有这么一号人,真真是,丑陋。 高老大一使眼色,监察御史韩缉等专用悍将汹涌而出,都是顺着申时行的话头儿,无限延伸。 “……赵贞吉阴险诡诈,逼迫郡县,其心不可问也……” “……赵贞吉意图叵测,勾结白莲逆匪,罪不容诛……” “……赵贞吉为一己私利,构陷同僚,其心险恶,又与白莲、僰人勾结图谋,实为我士林之耻……” …… 纷纷扰扰中,赵贞吉仍旧不肯服输,以他结仇满天下的操行,一旦去位,恐怕大事不妙,他仍旧打算做最后的挣扎,那就是感情牌。 “臣,臣冤枉啊……”一个老男儿洒泪衣襟,感情戏倒是很投入的样子,“臣家乡在四川内江,与叙府一山之隔,若叙府兵乱兴起,家乡亦遭涂炭,于心何忍?” 他抬起头来,喷着鼻涕泡儿,一脸沉痛,环视凶神恶煞要把他揍翻在当场的大臣们,“诸位同僚,贞吉往昔或有得罪之处,然而人同此心,以此诬陷,情何以堪?” 说完,伏地大哭不止。 皇极门外,一片沉肃,隆庆帝都精神了许多,龙眼瞪得大大的,仿佛才认识自己的内阁次辅。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信乎? 第24章 人间金鳞 混大明的官场,事实上是很讲究的。能混出头的,都得有两把刷子。 要么就要文以载道,在散文诗词方面有所专长,比如解缙,比如李东阳,比如张佳胤;要么得很有节操,能够把忠孝仁义打造成招牌,比如海瑞,比如于谦,要么就很有权谋,玩弄手腕权术润物细无声,比如严嵩,比如张居正。 但是像赵贞吉这样的,可以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在罪证昭彰、人神共愤的时候,还能够极其不要脸的,在光天化日之下,耍无赖? 都知道四川是你老家,但是你祸害老家的事儿都干出来了,又反过来用桑梓之地的名义为自己脱罪,其心肝肺腑无法细问,那张嘴巴恐怕注定臭不可闻了。 武官序列里,一群人佩紫怀黄,张口结舌,特么的文臣这些老倌儿果然都是身怀绝技,轻易不好去招惹啊。 “……卧了个大槽……” “……死了都不要脸……” “……活久见……” “……我要带我的十八房小妾来看奇葩……” “……这样,真的能行?” “……从此不敢直视老赵那张脸……” …… 武官勋贵其实多半时候等同于朝廷的围观群众,代表着人民群众的直接观感,他们的窸窸窣窣,嘀嘀咕咕,让文臣们自觉颜面大失。 但是故乡之情历来是士大夫珍视的情感,那个时候的北上广魅力不像现在那么大,连退休了大家都要回老家的。赵贞吉搬出自己的故园之情,还真不好遽然反驳。 一时间,朝堂大佬们,坐蜡了。 帷幕后的李皇后看得自在得趣儿,除了被赵贞吉的鼻涕泡儿恶心了一家伙,偶尔捏捏皇帝老公,让他打起精神,其他时候那是欢脱得很,仔细看看,人家皇后娘娘的樱桃小嘴儿有规律的蠕动,艳红丰润的唇儿上下左右不停歇,竟是在吃东西。 咳咳,皇后娘娘那个位子就算不是沙发,应该也算得上是板凳了吧,有些瓜子果脯汽水儿什么的,不足为怪。 满朝高官都在容我三思,高拱作为内阁首辅,立马就变成了万众瞩目,他心中发狠吐槽,且让你赵贞吉再蹦跶两天,真是祸害留千年。 高拱愤愤不平的想着,正要出列捏着鼻子给赵贞吉圆场子。 不料,斜刺里杀出了一个老将。 此人身手矫捷,姿态雄奇,手持一纸奏疏,隐隐然有救世高手迹象。 “臣,工部尚书朱衡,有本代奏。” 隆庆帝觉得今天有些happy,头疼脑热、体力不济的病症都缓和了不少,这台大戏,真是一波三折,令人心旷神怡。 眼见波澜再起,隆庆帝慌不迭的点头应承,还破例开了金口,“你且速速奏来。” “臣代原右副督御史、保定巡抚张佳胤谨奏,”老朱衡的声音语调铿锵,气势雄浑,那叫一个煌煌正音,“臣因丁忧回籍,草庐度日,深怀忧戚,本不应分心旁骛。奈何目见耳闻,屡触衷肠,实不能不忍痛发声,臣处江湖,不知魏晋,字字句句,一秉精诚,略陈所得,以供朝堂镜鉴。” 张佳胤的奏疏开头,就是一股沉郁的浓风吹入,如同一个忧郁的美男子,来到了疯人院,瞬间将朝堂的格调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朝堂衮衮诸公的颜面稍霁,这才是正常的士大夫本色。 只不过抢了朝堂沙发和板凳的两个男女却不以为然,隆庆帝默默撇撇嘴,觉得头又有些不舒服了,至于后面的李皇后,对面前摆满了的零碎儿,嫩葱一样的手指,东挑挑,西挑挑,却再也没了胃口。 要说掏心窝子话,这对昏君夫妇,还是喜欢打滚撒泼的赵贞吉比较多一点儿。 “……以一己私心,摧折国家边关重吏,以故旧盘根,挑动刀兵四起,兵连祸结,以机深之谋,欺上凌下,纵容巨寇大患,危及社稷金瓯……” 张佳胤也将赵贞吉的一系列恶行说了一遍,只不过增加了很多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内容,更加的不可辩驳。 但是最有杀伤力的不是这里,而是最后一个自然段。 “臣世居川中,险峰在侧,幽涧入怀,故乡一草一木,时刻魂牵梦绕,家园一砖一石,亦先祖筚路蓝缕,爱惜唯恐不及,何忍痛加干戈?何利之大,竟尔背祖事贼?何心之恶,竟忍煮豆燃萁?假使心意得偿,谋算得逞,官爵荣华,无以复加,能对天子信重,凤驾慈恩,能对故园悠悠山水,哀哀父老,无动于衷乎?” 老朱衡是个出色的演讲大师,当“无动于衷乎”五个字,一字一顿响彻朝堂,如同洪钟大吕,也像是无言的审判。一股洞彻人心的力量席卷朝堂,满朝为之肃然,连那些逗逼武将也安生了下来,用如同尖刀一样的眼神儿不停的捅着赵贞吉这个大boss。 本来对张佳胤的端正严方不甚感冒的李皇后,听到最后有凤驾的份儿,嘴角沁出甜甜的笑意,眉头一挑,颇为受用,这可是第一回有朝臣议论朝政的时候,带上她一起玩耍。 隆庆皇帝也大受触动,少有的亲自发号施令,“黜出京师,廷议其罪,三代不得科举,遇赦不赦。” 赵贞吉锐气尽失,轰然伏倒在地,一代权臣,就此末路。 “陛下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震了虎躯,作为小弟的,肯定要马上捧场,当即跪满了一地。 散朝之后,文武高官们心有余悸。高拱和张居正两人脸上却并没有露出喜色,张佳胤的横空杀出,实在出人意料。赵贞吉玩儿完了固然高兴,但是整个过程并没有掌控在手,这就不开心了。 少不得,两位大佬回府之后,要召集麾下心腹密议一番。 “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千年修行,千年孤独……” 无事一身轻的林卓,并没有急着回县学接受封建主义教育,而是很任性的给自己放了个假,软趴趴的坐在凉亭里,听着耿小妹偎依在身边唱歌,清漪在花园里跳舞,心神俱醉。手也不肯老实,不停地在耿小妹的身上跋山涉水,让小管家婆软成一团,歌声早就没有了调调。 “喂,你个大色狼,不许欺负小妹”没有了伴唱,清漪也停下了翩跹的舞步,款款走过来,把咸湿佬的龌龊行径抓了个正着。 这个耿直的姑娘说着,还动手把耿小妹从林卓身边扯开,耿小妹讷讷低着头,咬着下唇,脸上红霞满天,虽然借着清漪的力道离开了林卓身边,心中却很不舍,她很喜欢卓哥儿欺负她的。 “呵呵”林卓洒然一笑,挤眉弄眼地朝清漪抛个媚眼儿,没正形的样子让清漪牙齿痒痒,扑上去逮着林卓“吭哧”一口就咬在林卓腮帮子上。 “嗷呜……”林卓被咬痛了,劣根性被激活,大手一笼,就按着清漪挺翘的圆臀,把这只母暴龙镶嵌在自己身上,本能地揉捏搓挤,无所不用其极,尾指还不经意地掠过两股之间,带起一阵阵颤栗。 清漪的牙齿已经收了回去,小舌头也被没收,大眼睛死死闭上,眼睫毛一抖一抖,鼻息咻咻,脸颊粉红。 耿小妹在旁边看得心摇神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吃吃”直笑。 “大才子,我看了你的那本《葬花纪》,写得真感人,你能为风尘女子说些公道话,真是这世道的良心,怎么不出版刊行呢?”清漪紧紧靠在林卓肩膀上,喁喁私语。 “前段时间,我有事儿,嘶……”林卓又中招了。 “让你有事儿,让你有事儿”清漪像一只被激怒的小豹子,呲着小牙在林卓胸膛上又掐又咬,很像是要报当初林卓在清池苑当众不给面子的一箭之仇。 耿小妹安静地靠在另一边,由着林卓的坏手东游西逛,时不时还给他一个柔柔的轻吻,好一个冰火两重天。 “哎,说真的呢”清漪老实下来,扭扭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小小地叹了口气,又捡起刚才的话茬儿,“我认识一个书商,是南直隶潜雨书坊的东家,叫鲁讷,实力很雄厚的,你要是想出版刊行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呀” 清漪总裁显然是闲不住的性子,林卓沉浸在温柔乡里,也就无可无不可,点点头,表示同意。 “要不这样吧,才子哥哥”清漪发了个不成功的嗲,让林卓打了个哆嗦,“你现在写了好几首诗词了不是,要不你再多写几首,凑一本诗词集好不?” 林卓捋了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清漪啊,要是你能正常说话,咱们这幸福的情侣关系还能维持下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大才子,以后咱们家出书什么的生意就都交给我了”清漪小腰板儿一挺,嫩生生的胳膊一挥舞,就拍板了。 林卓看得有趣,这姑娘的做派让他很亲切,“行行行,我正式任命你担任林氏集团文化产业部总裁,出书摆摊儿卖字画儿什么的,都由你说了算” 清漪大眼睛忽闪忽闪,对自己的头衔理解起来有些吃力,但还是用力点点头,肉肉的鼻头耸了耸,可爱模样让人爱煞。 “哥哥……”响亮的叫唤声响起,伴随着“噔噔噔”的脚步声,风一般的萱萱呼啸而至。 只见她穿着粉绿的襦裙,脚下踩着一双嫩绿的翘头绣花鞋,梳着秀气的双丫髻,绿汪汪的发钗很是夺人眼球,想来这身装束应该是娘亲为她装扮的,活脱脱一个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只不过萱萱跟她老哥差不多,极其擅长不走寻常路,脚上颇多泥污也不说了,好好的襦裙打了个大大的结是个什么情况,头上也蒙着一层不知道是灰尘还是蜘蛛网的物事,硬生生把个淑女改装成了爬树下水的女汉子。 萱萱看到林卓把清漪和耿小妹抱在怀里,小嘴儿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戛然而止。 先是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旋即嘴角一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也眯缝起来,显然对这一幕很满意。 踢踏踢踏地走上前去,看着羞意不胜的清漪和耿小妹,坏坏的小丫头,还调皮的伸出小手指,在她们脸上轻轻一点,看着耿小妹满是仓皇与羞恼,鸵鸟一般把头埋进林卓怀抱,清漪则开始奋力在林卓怀抱里挣扎,张牙舞爪要跟萱萱闹腾,却又挣不脱,反倒逗得萱萱“咯咯咯”笑出声来。 看着妹妹笑得开怀,林卓也跟着“呵呵呵”地笑起来。 “哥哥,我要跟清漪姐姐学跳舞,以后我也要做花魁”萱萱脆生生的提出了自己的雄心壮志,石破天惊,清漪和耿小妹都一愣怔,林卓也笑不出来了。 清漪一把把林卓推开老远,揽过萱萱,温声细语,比对林卓态度好多了,“萱萱要学跳舞,清漪姐姐教你,但是女孩子呢,可不能把花魁什么的挂在嘴边哦,咱们萱萱可是大家闺秀,清漪姐姐还可以教你识字哦,以后萱萱就是个女才子啦。” “哥哥那种才子?”萱萱眸子一亮,顿时雀跃。 耿小妹也凑上前来,几个姑娘自成一统,一边细声细气的商量着学跳舞学识字,一边给萱萱做清洁。 局外人林卓同志眼睛骨碌碌转悠,好像还可以把娘亲也拉进队伍里来呀,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别把娘亲给闷坏了。 第25章 尘埃落定 林卓的新宅院占地广阔,是将原有的两栋大宅合二为一所成,进出三进,横向也有三路,有多达八个单独的院子,还有三个绣楼,绿植密布,池塘亭台星星点点,锦鲤红莲点缀其间,生机盎然。 最可圈可点的,还是院子后面一个大花园,院墙四周,爬山虎密密层层,绿意欲滴,各种花树、花枝交相辉映,姹紫嫣红,摇曳多姿,绿树浓荫,花香阵阵,蝴蝶蜻蜓穿插其间,自在飞舞,野趣横生。 今天,萱萱就把嫩嫩的魔爪伸向了这座恬静的花园,生拉活扯着林卓和耿小妹,要抓蝴蝶。 林卓陪着萱萱和耿小妹来到后花园的时候,队伍已经壮大了许多,清漪总裁搅和进来,跟萱萱、耿小妹叽叽喳喳个不停,三个小女生的声音,加上她们身边的丫鬟婢女们,已经成功盖过了园子里的虫鸣鸟叫。 前来串门子的金凫和陈敦义也都摩拳擦掌、奋勇争先,要在妹纸面前大大的露一手。 金凫没有食言,很是卖力,用各种各样的姿势龙腾虎跃,最终却只有一个结果,扑个空,摔个四脚朝天,成了姑娘们最大的开心果儿,还有人为这胖子加油叫好,这下子可不得了,金凫更加得意了,姿势更加的绚丽多姿,啪叽啪叽摔在草丛里,倒是乐此不疲。 陈敦义矜持了许多,在花丛中游走,端着知府大公子的架子,时不时猛然出手,然后迅速四顾,轻咳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背着手离去。 开心是开心过了,可是最终三个大小姐手儿依旧空空如也,别说蝴蝶蜻蜓了,连一只蛐蛐儿都没有收获到。 萱萱看够了那胖子雄奇瑰丽的摔跟头姿势,转过身来,拉着哥哥的衣襟,小嘴儿翘起来老高,顿时让林卓战斗力max,且看哥哥给你露上一手。 咱们林卓童鞋,是个讲究智慧的人,四百年的智慧,碾压你们这些土著众,丢丑的事情不屑为之,往草地上一坐,开始发号施令,耿二力和陈苏往来奔走不息,很快,一个用竹竿和废旧渔网组成的扑蝴蝶专用道具就做成了。 林卓拿起来挥舞一番,顾盼自雄,很是一副高手下山的模样,逗得女孩儿们前仰后合笑个不停。 “呃,别笑啊,有啥好笑的?”林卓对这个气氛不太满意,“这个网子,看上去,是有点儿丑,但是它很有内涵的,好不好?” “噗嗤……”“咯咯咯……” 林卓的申诉没有被尊重,女孩儿们一扎堆儿,反而笑得更欢了。 林卓悻悻然,抓到蝴蝶再说。 渔网兄,你要给力啊。 林卓操起竹竿,小心翼翼地朝着一株茉莉花边走去,一只黑色带着黄色斑纹的蝴蝶正在上面悠闲自在的采集花粉,行径颇为嚣张,一点儿都看不到慌乱模样。 林卓慢慢将竹竿举高,朝着它头顶迅速一兜,敏感的蝴蝶感觉到危机降临,腾空而起,只是以往无往不利的逃生秘技,此刻却恰好自投罗网,一头栽进了林卓邪恶的渔网中。 “哇哈哈哈”林卓快速收紧渔网,将这个黑色黄斑的蝴蝶困在网中,仰天长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呀……”姑娘们汹涌而至,清漪抢走渔网,带上萱萱开始自行创业,耿小妹小心翼翼捏住蝴蝶的小翅膀,惊叫欢喜不已。 “哼”没有享受到鲜花与掌声,林卓不得不结束了自己遗世而独立的造型,耷拉着肩膀走到各种丢丑卖乖的男子阵营,一阵百无聊赖。 “咕噜噜……”一阵羞耻的声音传来。 众人侧目而视,果然是金凫这个胖子,肥手往肚子上一拍,理直气壮,“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额……”孔夫子的话,总是不好辩驳。 “来来,今日中午,我们就在此野餐”林卓今天难得放空,感觉情绪很高亢,招呼着就要在这里做饭吃。 “???”年轻的朋友们,都瞪着大眼睛看着林卓,满眼都是怀疑,萱萱丫头还很可爱地望了望草地,眨巴着眼睛,很是纠结,小手轻抚着肚皮,对吃草很抗拒。 林卓的尊严受到了践踏,当即虎躯一震,再次开始发号施令。 竹筒饭么?叫花鸡么?铁板烧烤么?妥妥滴。 只不过,这阵拿锅抢米、撵鸡切肉的,动静太大,很快,老爹黑着一张老脸现出了原形。 看着面前草坪上摆开的架势,老林脸色更暗。 “……卓哥儿,你今年将满14岁了,不小了是不,”很长辈很语重心长,“还玩儿过家家这种游戏,是不是太嫩了点儿?” 林卓仰天吐血三升,把袖子一挽,往前一扑。 扑到温柔似水的娘亲膝下,“娘亲且安心上座,往日都是娘亲做饭给我们兄妹吃,今日孩儿就做一次饭给娘亲吃”眼睛还眨巴眨巴,卖萌。 张婉儿慌忙把林卓拉起来,脸上各种表情穿梭一阵,最终留下了甜甜的微笑,抚着林卓的俊脸,柔柔点头,“好,娘亲跟我儿一起做” 哼哼,娘亲一发话,老林只能去数蚂蚁了,林卓一脸的小人得志。 “二叔,且助我一臂之力……”林卓招呼着越来越像是家里大管家的耿二叔就要操持上阵。 今儿个,不让你们说声服气,那都不算完。 林家花园里浓烟四起,香气四溢,各种菜式都到了收获的时候,林卓苦心经营的铁板烧烤摊最受欢迎,被围得满满当当,让他忙得四脚朝天。 等到顾客们饱食之后散去,林卓四仰八叉累瘫在地,贴心的小管家婆给他拿来了一个香喷喷的叫花鸡,林卓胃口大开,摸摸耿小妹的小手儿,邪笑一声,正要大快朵颐,冷不防府城里的吏目冲将进来。 朝廷的旨意到了,让林卓去府城接旨。 林卓看看一众吃得满嘴流油,肚皮滚滚的亲人朋友,忍着饥肠辘辘,挥泪而去。 “叙府知府陈文杰智勇兼备,敢于任事,抚恤下民,剿除凶顽,擒拿逆匪,功在社稷” 府衙门口,叙府的头头脑脑们冠带整齐,庄严肃穆,跪了一地。 京城高官洪亮高亢的声音在府衙四周回荡。 一连串表扬的话,听得陈文杰胡子抖了又抖,脑袋跟嗑药了似的,不规律的晃荡,显得很是与众不同。 四周也是人头攒动,府城群众们对于来自中央领导的亲笔信报以极大的热情,纷至沓来,围了一圈又一圈,都想听听这京师来的仙音,搞不好能沾点儿光,顿个悟什么的。 叙府群众的强势围观,显然影响了京城高官的发挥,打了几个哽儿,才找着调子,继续念下去,“戎县县令何举不畏***抚民有方,豁免兵戈” 何举也被表扬了。 “戎县童生林卓忠义自任,赞襄协力,续展博才,纾难定机,士林之范也” 林卓眼睛一突,不客气的说,自己确实做了大量的工作,说是主导者也不为过,但是在高层视野里,自己应该并无太多存在感才对。 脑海里缓缓浮出张佳胤慈和的脸庞,自己这个文艺老年师傅,还真是肯卖力气。暖洋洋的感觉弥漫全身,朝中有人好做官呐。 “……陈文杰原任cd府知府,擢升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参政,从三品衔,何举原任戎县县令,擢升叙府知府,从四品衔,童生林卓,因功名未成,不宜骤赏官爵,然秉恩赏酬功之至意,此案犯官、附逆贼匪,抄没所得,悉数赐予,另赐御制横额一幅,其父恩赏正五品修正庶尹文勋官,其母恩赐正五品宜人,以彰功德……” 听到这里,林卓一张嘴大大张开,朝廷真是太体贴了,知道林卓赤条条穿越过来,没有过上纨绔子弟的幸福生活,就马上颠颠儿送来了,还来得那么汹涌,林卓就这样从进步的无产阶级蜕化成了地主阶级。 “……游击将军邓子龙擢升分守川南叙府、泸州、自贡三府参将,加昭勇将军衔……” “……许翰等一干犯官押解赴京发落,白莲一众逆匪,悉数就地处决,无辜牵连人等无罪开释,当地酌情安抚,钦此!” 冗长的圣旨宣读完毕,一干人等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都是喜动颜色,欢欢喜喜的跪拜谢恩,短暂的拱手相庆之后,就客客气气地请宣旨官员到府衙内休息盘桓,当然少不了轮番恭维行贿什么的,让这位看上去苦兮兮的京官儿大爷吃了顿饱的,盆满钵满带着一袖子的金风扬长而去。 做完场面功夫,林卓归心似箭,撸着袖子捧着皇帝封赠的告身官服,就乐颠颠儿的要回家,火速让娘亲高兴一下,搞不好能有一个摸头杀。 奈何陈知府,不对,陈参政等人仍旧情绪高昂,非要搞个联欢会庆祝一下。 见到几位大人满面红光,拉着手跟自己执手相看泪眼,留人之意非常坚定,林卓也只好推迟行程。 联欢会上,重头戏当然是林卓,虽然作为编制外的人士,没有办法升职加薪,但是那些阿堵物和封赠父母且不去说,这个御制横额,那可就已然了不得了,妥妥滴简在帝心。 众人把林卓围在垓心,围观的欲望很强烈。 林卓从善如流,陈参政和何知府小心翼翼把横幅拉开,却见横额上写着四个大字。 “巴蜀灵竹” “有皇上手书正名,林公子这巴蜀俊彦,定当名噪大明” “不错不错,皇上慧眼如炬” …… 一阵羡慕嫉妒恨和拍马屁过后,林卓才把这幅喷了不少唾沫星子的横额给收拾起来。 “……贤侄,此番大业得成,贤侄居功至伟,今后但有事端,尽管吩咐,上山下海,世叔绝无二话”陈参政这是喝high了,揽着林卓的脖子,凑在林卓耳朵边儿上就说一些像要海誓山盟一样的羞羞的话。 “参政所言甚是,林贤侄机谋无双,才略无伦,真真是我等的福气啊”何举倒是还算正常,起身举着酒杯“咭儿”一口闷了个见底,还冲着林卓晃晃杯底,表示咱俩的感情也很深。 “两位世叔谬赞了,不过取巧而已,你们才是大大的有功于国家啊”林卓接力把场面烘托下去。 “公子,子龙敬你一杯……”邓子龙来了,还是那么周周正正。 一番风雨同舟,邓子龙对林卓佩服的五体投地,算是一个最坚定最真挚的朋友。 “公子,子龙能有今天,全仗公子扶持,今后若有事端,公子尽管吩咐,上山下海,绝无二话”子龙兄台语言能力是不大行,一张脸憋得通红,说出来的台词儿还是跟人家陈参政的差不多。 只不过,林卓丝毫不以为忤,共事一段时间,人心如何,已然心照不宣。 林卓郑重起身与子龙将军碰杯,对视片刻,会心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这一杯酒,是今晚林卓喝的最畅快、最熨帖的一杯了。 戎县,林家大宅。 天才蒙蒙亮,林卓就已经回到了家门口儿。 看着家门口一些细微处发生的变化,黑油锡环什么的都按照五品官的规制摆弄上了,林卓凝神打量片刻,洒然一笑。 林童生回到家里,自然又是一阵忙乱。 老林抚着刚长出来不长的胡子,看着林卓频频点头,模仿老怀大慰的情状,做作情态很是惹人发噱,只是眼睛里的高兴和激动是装不了的。 张婉儿把林卓揽在怀里,疼爱不已,自家孩儿,仿佛昨日才从河沟里被捞起来,今日就活蹦乱跳给自己挣来了诰命,只是不知道吃了几许苦头。 几滴温热的眼泪垂下,落在林卓脸颊上,也落在林卓的心里。 林卓把张婉儿扶在椅子上坐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肚,把她的眼泪一点点儿拭去。 转过头,把老爹也扶到椅子上,让二老并排坐在大堂正中央。 林卓整整衣冠,跪倒在地,深深叩下三个头。 耿二叔一家,师母给的十几户仆役们,团团围着,看这少年人赤手空拳、几经艰险为父母挣下荣耀,再深深叩拜。 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第26章 忠奸难辨 戎县大牢外,有一出大戏,正在上演。 僰人的高官显贵们静静地站成两行,看着舞台中央的族长一家子,表情各异。 林卓没有地方站,僰人的规矩虽然没有汉人那么繁缛,但是实在也不好强插进去刷存在感,只好远远站在备好的两驾马车前,好在有金凫陪着,金百万也在车里等候,倒也不孤独。 哈朴用手遮了下阳光,高大的身躯缩水严重,衣服里面空空荡荡,脊背也佝偻着,短短几天,他又苍老了很多。 “爹爹”哈茗伏在哈朴怀抱里,泣不成声。 哈洛紧着凑上前去,跟老爹对视良久,讷讷无言。 哈朴拥着宝贝女儿,轻轻拍拍她的肩头,百感交集。 一家三口历尽劫波,总算云开雾散,哈朴温言哄慰女儿,哈茗破涕为笑,拉着父亲的手摇晃撒娇,惹得哈朴老怀大慰,长笑不已。 哈朴又冲着哈洛点点头,才游目四顾看向自己族中的文武高官们。 “属下等恭迎族长”僰人武装力量总司令大统领哈烈带头,僰人的大祭司、大寨主们,呼啦啦跪倒在地。 “众位远来辛苦,此处也并非族内,免礼”哈朴酝酿片刻,吐气开声,声波辐射开去,洪亮威武,颇有王者之风。 只是眼尖的林卓分明看见,说完这句话,哈朴的胸膛急剧起伏,显然已经力不从心。 僰人显贵们陆续起身,身份辈分都比较高的,就围拢到哈朴身边,嘘寒问暖,诸如“族长大仁大义”、“族长舍身为全族谋福”、“族长为族人受苦”之类的恭维声不绝于耳,感情过于丰富的,还要为族长大人掬一把辛酸泪。 场面渐渐明媚和谐了起来,哈朴却已经稍显疲惫,哈茗见状心疼,瞟了远远等候的林卓一眼,附耳向哈朴建议先在城内找个地方休息,之后再返回族中。 哈朴点点头,哈洛遥遥冲着林卓拱手,林卓当即会意,招手示意,另一辆马车粼粼而来。 哈茗和哈洛搀扶着父亲走过来。 “此番又要叨扰贤侄了”哈朴跟林卓客套了一下。 “世叔不必客气,林卓晚辈,与哈洛兄相交莫逆,正该多多孝敬”林卓恭恭敬敬,一副老实孩子的模样。 “哼”哈茗翘翘鼻子,白了林卓一眼,“汉人书生就是文绉绉的,一身酸气儿” “茗儿,莫要失礼”哈朴轻言轻语的提点了一句,殊无杀伤力。 “族长,我等先行告退,在族中恭候族长”僰人高官们见族长有私人行程,纷纷要跟族长说再见。 “也好,注意约束族众,万万不可扰民”哈朴点头同意,顺带敲打了一下。 “属下不敢,属下告退”高官们又是一阵脸色变幻,告辞而去。 哈朴忙于应付的时候,林卓悄悄靠近哈茗,祭出禄山之爪,在哈茗臀部上,狠狠一掐,让你个小娘皮跟我作对。 “呀”哈茗低声惊叫,脸上红云密布,冲着又变脸成好孩子的林卓怒目而视,林卓心下得意,捻了捻残留着温润的手指,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邪笑。 哈茗心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瞪着那个漂亮的汉人书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僰人千娇万宠的小公主,自幼呼风唤雨,族中男男女女都是俯首帖耳,唯唯诺诺,就连阴险狡诈的二叔也不敢对她放肆,唯有他,唯有这个时而温良,时而邪恶的汉人书生,总是欺负她,占他便宜,惹她羞,惹她恼,偏生就是恨不起来。 哈茗心中纠结成一团乱麻,长街尽头,又有一个身影缓缓走来,步履沉重。 只见他低垂着头颅,****着上身,精壮的躯干上肌肉虬结,手上拎着一个包袱,背上还背着几根又粗又长的藤条。 正是哈烛。 哈烈赶紧欺身上前,拦住哈烛。 哈朴却前行几步,示意哈烈让开,走到哈烛面前,哈烛也缓缓抬起头来,面上竟是泪水纵横,闪着莫名的沮丧和悲痛。 两兄弟对视片刻,哈烛轰然跪倒在地,手中的包袱也散开,滚出两个物事,却是哈炎、哈利的项上人头。 哈茗气息一紧,旋即手被紧紧握住,侧目望去,林卓前行半步,把哈茗留在侧后,注目哈烛,眼中尽是戒备,哈茗心中一暖,突然不想挣脱。 “大哥,二弟错了,二弟没有约束好亲近的人,没有想着营救大哥,还存着取而代之的野心,二弟……二弟……真的错了”哈烛趴在地面上呜呜痛哭,说不出的颓废和绝望。 哈朴望着跪倒在地的弟弟,眼中杀机闪过,旋即隐去,只剩下一脸的愧疚。 “哎……”哈朴一声长叹,蹲下身,费力把哈烛扶起,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食无竹,天字一号雅间。 林卓在这里为哈朴和金百万接风洗尘。 金百万父子俩还有哈朴一行五人团团落座,由金百万和哈朴两个狱友各自做介绍。 互相结识之后,林卓作为地主,举杯为两位长辈得脱大难必有后福相敬,众人纷纷举杯,为逃出虎口庆贺。 “……说来,还要多谢卓哥儿,若没有你奔走周旋,只怕我们两把老骨头就折在里面咯……”金百万靠在椅背上,很是感慨,想不到当初无意见认识的一个小年轻,到最后会变成自己的救命稻草。 经过这一番磨难,金百万脸上的肥肉都少了许多,至少说话的时候没有那种很奇特的抖动感了。跟他儿子金凫一样,都成熟起来了,至少不见了唱一曲******跟晚辈一起抢花魁的放浪样子。 “正是如此,咳咳咳……”哈朴的身体看上去受到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说几句话就气喘吁吁,哈茗坐在他旁边照应,忙不迭的为他捶背顺气,“林公子仗义出手,不仅救下了我哈朴这条老命,还让我数十万僰人生灵免遭战火涂炭,这大恩大德,咳咳咳……” 哈朴忍着病痛站起身来,看上去竟打算行礼道谢。 林卓赶紧起身拦住,“两位世叔言重了,我与哈洛、金凫两位兄台乃是至交好友,事关他们二位的身家性命,林卓断然不可能袖手旁观,”林卓果断给哈洛和金凫两位套上了荣誉光环,“再说了,如今尘埃落定,皆大欢喜嘛,晚辈这一次也是很有一些进账的” “哈哈哈”林卓的小小玩笑,把宴席上的凝重气氛一扫而空,天字一号雅间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直沉默寡言,也未曾多喝酒的哈烛,跟哈朴略一对视,然后站起身来,“林公子,虽说是大恩不言谢,但是承蒙您舍命营救,还几次遭到刺杀,要是无动于衷,我等也过意不去,还请您开口示下,但凡我等能做到,僰人全族绝无二话。” 林卓维持着笑容听他说完,在座的没有笨人,哈烛恩怨两清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环视一下另外几个僰人的重要人物,发现哈朴略显疲惫的闭着眼,微微颔首,哈洛面无表情,哈茗和哈烈脸上却闪过一丝阴云。 很显然,尽管这次米粮事件平安着陆,僰人内部却也未必就能安生下来,这个沉默的哈烛并不简单,哈朴的身体偏偏又已经摇摇欲坠。 林卓心中念头急转,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既然哈烛前辈如此盛情,晚辈却之不恭”林卓大喇喇的说道,“素来听闻僰人善于制竹,小到乐器家具,大到亭台楼阁,无所不能,而且精美实用,巧夺天工” “不是哈烛自夸,以竹制器,僰人不让任何人”哈烛紧跟着就接上去,用无穷的意念催促着林卓,想要啥,赶紧说。 “嗯,林卓有个粗浅的想法,还需各位支持”林卓略一拱手,“僰人与官府米盐交易,以山货猎物交换稻米井盐,算是一条出路,却受制于人,我欲与诸位合作,将僰人竹器送入市场,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啪”金百万猛然一拍桌子,惊得满桌子人瞪着他,“贤侄奇思妙想不穷,斑斑大才,不如投笔从商如何?” “世叔,您着相了,”林卓很佛家很菩萨地笑道,颇有些身份上的优越感,“林卓乃是士子之身,志不在此,”金百万为之叹息,“不过,闲暇之余,略施手脚,补贴家用倒是无妨。” 林卓淡定地装逼,金光闪闪。 “林公子言下之意,你与我僰人合作做这个竹器生意?”哈烛心中草泥马奔腾不息,声音也有些滞涩。 看着光风霁月助人为乐的林卓,哈烛心中腹诽不停,本来就是想跟你做一锤子买卖,跟你一笔勾销的,这倒好,不仅没有甩脱手,还要在僰人领地里开小卖部了。 “这对于我族是有很大裨益的,那些狗官一个一个都不牢靠,而且整天走马灯似的换,难保旧事重演,与其看他们脸色,还不如再找一条财路,这是当务之急,拖不得。”哈茗出面说话了,虽然略略恢复了僰人女诸葛精明干练的模样,但是站在林卓一边的属性没有发生动摇。 “只是这竹制器具一向便宜,如何获利?”哈烈接话,直接切入技术层面。 “依我之见,咱们这竹器店不以量取胜,在细节上要精益求精,树立起品牌,专供高尚人士,最好是读书人”林卓的商业秘籍滔滔不绝,金百万眨巴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打算把这些高招背下来,活学活用一番。 “专供读书人……这个市场,会不会有点儿小?”金凫颠颠儿的跳了出来。 “非也非也,你看这食无竹,如今可缺少顾客?”林卓循循善诱。 金凫略一怔,“食无竹倒是川流不息,但是往来的多数,可并不是读书人呐。” “正是这个道理,读书人是个噱头,”林卓意气风发,像是传销分子一般,“读书人最是挑剔,眼界又高,胆敢专做读书人生意的,那必然是质量绝对有保证的,而且是价格绝对昂贵的,”转身看着满桌子目瞪口呆的听众朋友,林卓大手一挥,“读书人就是品味的象征,就是我们的代言人,我们要树立一个坚定不移的理念,”林卓夹起一块竹燕窝吞下,语调铿锵有力,“为读书人服务。” 林卓的长篇大论方才结束,雅间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 气势虽然浩大,其实,鼓掌的只有三个人,若有所得的金百万金凫父子俩,还有哈茗,这丫头品位着实独特,最喜欢非正常状态下的林卓。 “既然如此,那便就此说定了,不知林公子意欲如何操作?”哈烛在旁边张口结舌,哈朴一锤定音,问一下林卓的具体思路。 “僰人负责生产,我负责包装销售,划定一个最低价,每年的收购价由双方共同商定,如何?”林卓还是很有节操的,并没有太坑人。 “……”僰人对有些名词理解不深刻,但是并无妨碍,几个人面面相窥一个大周天,哈朴点头,成交。 “另有一事,晚辈要与两位世叔商讨,”林卓想了想,很快自己就要有大批量的不义之财入账,现在手头的几个人完全不够用,做生不如做熟,只能打打这两个老汉的主意了,“承蒙朝廷恩典,晚辈将要接手几处产业,手头人手缺乏,还请两位世叔割爱啊,哈哈哈” 金百万肥手一挥,嘴巴里嚼着菜肴,“没有问题,陈苏是个人才,拿去拿去” 哈朴这边沟通可能不是很到位,有点儿迷茫,不知道林卓想要谁,看看左右两个儿女,尤其是自家的宝贝女儿,这厮要是敢开口,必然上手neng死他。 倒是把哈茗看了个大红脸,扭着腰肢撒娇,“爹爹你看什么呢,是哈龙哈虎两兄弟啦。” “噢……哈哈哈”哈朴干笑几声,“木有问题,拿去拿去” 哈烈在一旁无语,那可是我的儿子好不好。 但是吃了这顿饭,最无语的,非哈烛莫属了,开小卖部就算了,还弄过去两个官二代?蹬着鼻子上脸,很成功嘛。 第27章 人财纷沓 林家大宅里,人气越发的兴旺了。 哈龙、哈虎两人正式入驻,作为僰人中的太-子-党,两人绝不会空着手儿来的,哈龙带出来近百名精锐武士,哈虎那个坑货带来了二十几个漂亮的僰人妹纸,看得林卓眼皮子直哆嗦。 这就是一母同胞两兄弟之间的品味差距,一个总是手挽千军万马,一个总想着美女如云,境界决定人生,哈虎同学,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侧头看去,人家哈虎不以为然,还仿佛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一样咧着大嘴憨笑不止,纯真的表情看着林卓,似乎在等着林卓给他点个赞,让林卓牙根儿发痒,真心恨不得在他那张黑脸上留下点儿永不磨灭的痕迹。 但是,很显然,已经有人代劳了。 扫视一脸哈虎脸上的创伤,再看看哈虎甘之如饴的贱样儿,这些有些秀气,又有些阴险的花拳绣腿,应该是哈茗干的, 哈朴固然大方,金百万也不是小气人。 陈苏带来了他属下的一整套商业班子,从账房到小二,包罗万象,在营救金百万期间,客串了下间谍探子的一些下人小厮也悉数带来了,还有招募的一些江湖好汉,七八十号人,个个都是精干之辈。 “这个,是陈哲吧”林卓认出了陈苏的堂弟,曾经在金家账房喋血事件中表现出色的二五仔。 “公子,正是小人。”陈哲恭敬地回应,声音浑厚圆润,听起来很舒服,完全没有阴险矫揉之气。 林卓略一停顿,点点头。 难得难得,这陈家两兄弟,都是干特务的人才啊。 经过这两拨人马的强势浇灌,林家大宅像是吹气球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了起来,原本有些冷清的宅院,瞬间变得人气鼎沸起来。 这人多了,事儿也杂,必须得捋一捋。 林卓可不想在自己家里出现什么武士偷看侍女洗澡,寡妇跟小厮勾搭成奸神马的狗血烂事儿。 坐在花园的石阶上,林卓搓着脑袋想着这些事儿,面前的萱萱和耿小妹在翩翩起舞。 当然,这种舞蹈在林卓看来是不成的,节奏缓慢,动作保守,毫不留情的差评。 耿小妹一脸香汗,抿着嘴微笑着,听到林卓不给面子的评价,也只是很风情地用眼皮子夹了他一下,丝毫不以为意,倒是好胜心强的萱萱不满意的嘟着小嘴,瞪大了眼眸虎视眈眈看着老哥。 她们跟清漪学舞蹈有段时间了,可惜这个老师不靠谱,忙碌着林卓两本书的出版发行工作,除了《葬花纪》,另一本诗词集命名为《戎县竹节》,林卓对这个名字不太感冒,但是被清漪总裁虎头虎脑的忽略了。 清漪老师忙业务,两个可怜的学生就只有靠自学成才,再加上僰人小侍女偶尔神来之笔的指点,出现这种怪栽栽的状况,不足为奇。 “哥哥”萱萱看到老哥迟迟不肯改变自己的看法,甜腻腻的声音带着委屈扑面而来。 “萱萱,叫哥哥,也不能改变你们跳得很难看这个事实”林卓踌躇良久,还是决定为自己的审美观负责。 “哼……那哥哥跳给我们看”萱萱表示坚决不服气。 “噗嗤……”耿小妹为萱萱擦着额头上亮晶晶的汗水,想着林卓左扭右摆的模样,忍俊不禁。 “这个嘛”林卓麻爪儿了,作为一个出色的舞蹈鉴赏家和批评家,他是从来没有从事过舞蹈这项运动的。 “哥哥可以给你们伴奏”眼看着宝贝妹妹大眼睛里的不满意越聚越多,林卓拍着脑袋想出了解救之策,合作嘛,干革-命事业必须分工不同。 “伴奏?哥哥弹琴么?什么曲子呀?”萱萱是个好姑娘,马上就被哥哥的视线转移大-法给忽悠瘸了,开始关心乐器曲谱什么的了。 “乐器嘛”林卓蓦地想到了自己即将开业的竹器店,搞一场推广演出,应该能很快高端起来的吧。 “哥哥”看到老哥魂游天外,萱萱不满意了,抱着林卓的腰肢不停的墨迹,“你要给我们伴奏,还要把清漪姐姐还给我们。” “木有问题”打定主意搞个大新闻的林卓没口子答应。 “少爷,外面有个府城的吏目求见,说是要办理一些交接” 说来林卓这一大堆下人,大多数都是叫公子的,只有师母派来的十几户下人坚定不移的叫少爷,眼前这个来通报的中年人就是其中的头目,叫张全。 “好,我很快就来” 转过身,林卓蹲下,跟自己妹子许下了承诺,“等哥哥忙过了这几天,一定谱好曲子,请一帮人陪你跳舞。” 萱萱张开红润的小嘴儿笑开了,露出了可爱的小白牙,“咯咯咯,嗯。” 林卓也被妹子感染了,跟着一起傻笑,“呵呵呵” 淑女要笑不露齿,呸,谁说的。 “是曾老大人啊,这大热天儿的,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林卓真是过意不去”林卓在客厅看到的是府城七十多岁的户曹老大人。 “不敢,不敢”老头儿和蔼可亲,“林公子,按照朝廷旨意,这些罚没的产业,悉数由您接收,还请您安排人手,盘点一二。” 曾老大人说着,捧出一个厚厚的簿册,怕不有一本词典那么厚,活像块儿大砖头。 “这……”林卓稍一迟疑,接过来,随便翻了前面几页,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许翰大人真是名不虚传啊,光是田庄就有七八处,在京师附近都有十几顷地,省城就更多了。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几年的明同知,也不遑多让啊。 曾老大人看到林卓的惊讶模样,丝毫不奇怪,也没有表示鄙视的做派,是一个比较与人为善的老官僚,他略略提点的说道,“林公子,这些产业均详细记录备案,各项细节毫无遗漏,您尽管放心” 林卓乍听,觉得这老头儿说的好像是废话,但是微微思忖就明白了,人家在提示自己,该截留的,该分润的,都已经走完了,剩下的这本簿册里的,全都是自己的,不用再东分西送,这个人情送的那可是价值千金。 林卓站起身来,“林卓多谢老大人提点。” “无妨无妨,应该的”应酬之余,曾老大人脸上就莫名的出现了一些尴尬。 受了别人的恩惠,就不好坐看别人受窘,林卓便善解人意的送上话茬,“曾老大人兼程赶来,不知是否还有他事,且请直言。” “那个,说来惭愧,”曾老大人果然很惭愧地开口了,“小老儿有个远房亲戚,目前在戎县有个微末的前程,做个礼房管事,年纪太轻,缺少历练,若是林公子有暇,还请代为教导一二啊” “哦?一定一定,”林卓善解人意,递了个梯子让别人下台“林卓院试在即,正要向礼房诸位大人多多请益” “如此,便多谢林公子,小老儿择日令他过府拜会。”曾老大人老于此道,你谦让过来,我谦让回去,花花轿子人抬人。 “哎……那就太过见外了” “要的要的,那晚生虽有些活泛,却无甚阅历,还需林公子多加指点” “不敢当,不敢当,既如此,林卓恭候大驾” “正该如此,说来令人唏嘘,林公子年未弱冠,就已名动川中,前途不可限量啊” “些许薄名,全赖各位长辈提携,老大人宝刀未老,身体可还硬朗?” …… 送走了曾老大人,林卓把那个厚重的簿册细细看了一遍,心潮起伏,这些产业累加在一起,价值估计足够买下几百个林家大宅了。 子曰:富贵险中求,果不其然。 林卓抱着簿册径直去找老爹娘亲去了,虽然他们不用操心,但是总归心里要有个底才行。 “你说,这些都是咱们家的产业?”老林不出意料受惊了,瞳孔放大充血,鼻孔喘着粗气,像是得了羊癫疯,五个手指不规律的怿动,大概实在领悟鹰爪功之类的技能。 张婉儿却截然不同,她把簿册扔的远远,像是躲避蛇蝎一般,把林卓的脸蛋给摆弄端正,气息不定,“卓哥儿,娘亲知道你本事大,这些东西都是皇上赏赐的,来路也堂堂正正,但是咱家突然多了这许多钱财,会不会冲撞了谁家,招惹了谁家,可要当心呢。” 温言絮语渗入心肠,林卓只觉得心中舒畅。 老爹被钱财搅动得心神不宁,无法淡定,只有讶异,却并无贪念,娘亲不为钱财所动,一心想着只结善缘不结仇怨。 一个家庭里的主事妇人,是极端重要的,她可以是悬崖勒马的控制阀,也可以是欲壑难填的无底洞。 有与人为善的娘亲,林家必有余庆。 第28章 班底拼图 子曰,夜长梦多。 林卓当晚就在自己的书房召开了林家的商业管理层会议。 耿二叔父子兄弟三人、哈龙兄弟、张全,还有陈苏和陈哲兄弟,全数参加了这次会议。 老林同志,咳咳,端端正正坐在书房正中央。 “诸位,朝廷封赏于我的诸多产业,今日府衙已经全数移交,数目非小。”饶是林卓已经淡定了好几次,看到那个比新华词典还要厚重的账簿,仍旧有些心旌摇曳。 “目前府衙官差在各处产业等待交接,宜早不宜迟,应当如何分派,各位有何见解?” “咳咳……少爷下问,小老儿就先说说想法。”出乎意料,最先发言的是张全,这位来自铜梁的老人儿,惯常稳重,约束得力,林家大宅中这个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局面,来自张家的十几户下人最是风平浪静,就可以看出,这位也是颇有手腕威信的。 “少爷,小老儿对经营之道一窍不通,倒是对管理庄园田地略有些心得,少爷若是不嫌弃,小老儿明日便启程,把田产和宅子收拢好。”张全脸上波澜不惊,但是话语间却很有点儿急迫劲头儿。 林卓略一思量,大致明白这位师母身边的老人儿对其他不明根底的人不太放心,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田地宅子可是祖祖辈辈传承的命根子。 “也好,簿册里的各处田宅就全数交由张叔去安排处置,张叔可在家里挑几个精干人手协助。”林卓脱口应承,毫不迟疑。 林卓一口答应,张全还颇有点儿讶异,直到林卓冲他点头微笑,他才恍然,自己的小心思,这位聪慧的少爷大概早就洞若观火。 “这些新增的铺面”林卓有点儿挠头,铺面才是大头儿,星罗棋布散落在京师、江南、省城,数目很是可观。 “就劳烦耿二叔掌个总,二力和陈哲分别去接手,先摸个底,收益不好、地段不好的就处理掉,或者改行,省城和京师的尽量保留,可以扩张就更好。”林卓微一沉吟,想到了自己的发家产业,“食无竹和即将开张的竹器店就交给哈虎了,戎县这块儿潜力已经挖尽,向叙府、省城方向扩展一下,对那几个老掌柜要恭谨有礼,记住了。”林卓特意叮嘱了下哈虎,这个夯货最不让林卓省心。 “这些灰色的东西嘛……”林卓表示有些哭笑不得,通判大人和白莲旗下,居然都有为数不少的荒山、矿山和盐井,而且集中在川南这一块儿,大概是天高皇帝远的原因。 按照洪武大帝原始的政策来说,这些都算是非法的,要剥皮实草的罪行,但是这些禁令废弛已久,现在居然能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官府文牒里。 “哈龙、大力,就由你们两个亲自去接手,多招募些人手,确保安全。”林卓说着,暗自琢磨护山队、护矿队什么的,好像可以有哇。 一一分派完毕,林卓转身看向老爹,面子还是要给足的,“父亲,您还有没有什么补充?” “张老哥和耿二哥都是有经验的老人儿,倒是稳妥,那个矿山什么的,会不会有些棘手?”老爹果然对这种东西还是比较敏感,“而且小龙、大力两个半大小子过去,不太安生呢。” “父亲放心,这些东西是官府造册,我们按部就班,没人会有话说。”林卓给老爹吃了个速效定心丸,“他们这一块事关重大,我会亲自盯着的。” “嗯……你心里有主意就好……”老林还是比较信赖林卓的,“把那百十号糙货打发出去也好,天天把家里整的鸡飞狗跳的……” 哈龙的古井无波的脸颊“腾”地红了,心中大骂那群不给自己长脸的混账玩意儿,默默低下头去数蚂蚁。 林卓看得心下失笑。 说来这哈龙麾下也算是藏龙卧虎,有个高手兄台轻功一绝,有个兄台擅长口技,模仿飞禽走兽,无不惟妙惟肖,两个混球儿被身边弟兄们一捧,一鼓动,就干了件轰动林府的糗事,联手偷了厨房王婶儿的亵衣,那可是捅了蚂蜂窝,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王婶儿好一阵哭天抢地,寻死觅活,只是苦无线索,找不到那杀千刀的。 最终被好心为他们打扫房间的丫鬟发现,才算是真相大白,两兄弟找王婶儿下跪认错,把王婶儿弄得脸上阵红阵白。 林卓想着明朝的内衣大盗魂游天外时,老林很实力的起身打总结了,“嗯,既然我儿分派已定,就请诸位多多费心了。” “请老爷放心,我等定当尽心尽力。”张全可能比较熟悉套路,由他代为回应。 事情商量完了,林卓把陈苏、哈龙和耿大力留了下来。 “陈苏啊,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我没有给你分派任何差使?”林卓很总经理的询问自己心目中的特务头子。 “公子用心深远,陈苏静待号令。”嘎嘣儿脆,陈苏一点儿废话没有。 “好”林卓坐直了身子,“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川南地界儿,说是就此太平了也太早了些,总有些妖孽想害人,我们不得不防”林卓眼前闪现出红莲的俏脸和哈烛的冷脸,“京师朝廷里,还有省城三司,发生的重大事项,还有那些高官显贵们的动态,对我也非常重要” 林卓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静待陈苏自悟。 陈苏呆坐片刻,突然起身,跪倒在地,“公子信重,陈苏铭感于心,”陈苏抬起来的脸上也满是坚毅,细看还有一些雀跃,想来这种刺激的有挑战的活计才是他的归宿,“请公子放心,陈苏必定全力以赴,做好公子的眼睛和耳朵” “很好”林卓站起身来,把陈苏扶起来,响鼓不用重锤的感觉很畅快,“你只管安心经营,一应钱财花费,全部另行造册,我会全力支持你。” 陈苏郑重抱拳躬身,“是,公子。” “哈龙,你拨一半武士给大力,你们两个去接手那些矿山盐井,把除了劳力之外的所有人全部辞退,另行招募人手,组建两支护矿队,”林卓转过身对哈龙两人说道,“暂时以每队两百人为限,好生操练一下,听明白了吗?” 哈龙、耿大力两人抱拳应诺。 “我这里有两本小册子,你们拿去看看”林卓又掏出两沓书册,略带犹疑地丢给他们俩。 林卓依照自己粗浅朦胧的认识,扛木头、钻火圈、泅渡啥的,搞了一份高端霸气的《特种兵操典》,还用浪漫飘逸的国画手法画了一堆特种兵专用的冷兵器图纸,三棱刺,开山斧,多用匕首,血滴子,应有尽有。 “这特种兵训练,也不是一时一日之功,你们只要尽力就好,”林卓不是很有底,“若是无法坚持,就束之高阁也罢” 哈龙和耿大力两眼翻红,这是对能力的质疑,万万不能接受,“请公子放心,有操典和图谱,我们一定能把护矿队练成,练成那个,特别有种的兵” 两人把操典和兵器谱往裤裆里贴肉一塞,杀气腾腾而去。 林卓坐在太师椅里,看着两条粗黑大汉雄赳赳气昂昂,狡黠一笑。 特种兵能训练成啥样儿,兵器弄不弄得出来,那很重要么?最多白费力气,反正不会走火入魔,也没有生命危险,对于跨越了时代的发明创造来说,这还不够么?要啥自行车。 叙府户房的曾老大人说的是择日,没几天,林卓就见到了他口中阅历不够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已然四十多岁了,脸上的褶子磨都磨不平。 当然,相对于曾老大人的七十高寿来说,却是比较年轻了。 这货携带者一张五彩缤纷的礼单前来。 林卓心中拿捏不定,自己虽然一战成名,又有名门子弟身份加持,在这巴山蜀水,算是个强梁人物,但是身份所限,对官场影响力并不大,这位又是托人,又是送礼的,所求为何? 林卓心中疑惑,面上客客气气,主动开口问了对方的上下台甫。 “劳林公子动问,在下贱姓马,单名一个容字,忝为戎县礼房管事。” “原来是马容管事,幸会幸会。”听这位这拿腔拿调的语气,林卓有些倒胃口,漫不经心地接话,旋即触电般猛醒,咳咳,您叫马容?这可得好生盘桓一下,观瞻一二才行啊,顿时很仔细,很认真地观摩了这位礼房管事。 无他,一油滑小吏耳,心下不禁颇为失望。 “幸会幸会,”马容一张脸笑成了花儿,只是这朵花儿带着许多苦涩。 林卓见他神色隐晦,勉强打起精神,“马管事若有困难,不妨直说,但有林卓能帮的上忙的,自当尽力。” 马容看上去颇为艰涩,“林公子,在下蹉跎十余年,科考不利,栖身县衙,恍惚二十载,刀笔下吏,一事无成,如今年近不惑,本应乐天知命,却块垒难消,胸怀不甘” 听到这里,林卓眼睛一眯,这人是来投靠的。 “公子年少,便已能挥斥地方,操权衡大柄,来日腾达风云,不在话下,如蒙公子不弃,恳请入公子幕中,为一西席。”马容说着就长跪在林卓面前。 林卓哈哈一笑,也不去搀扶“林卓所作所为,皆以本心为凭依,权势我所欲也,却也自有所持,风云跌宕,前路未卜啊……” 马容也没有起身,措辞反倒更加激烈,“公子多虑了,马容在县衙行走二十年,薄有家资,家中一妻一子用度无忧,热血头颅,有何可惜?只盼公子接纳,追附骥尾,参谋军国,一偿夙愿” 说完,马容拜伏于地。 第29章 不如跳舞 林卓去了一趟县衙,拜会了兴高采烈打包行李的何举,跟这位即将上任的知府大人唠了十块钱的嗑,不着痕迹的建议何知府留点儿人脉在戎县,方便掌控大局,让史管事、邓教谕这些亲信人马从小吏转正当个末流官儿,也算是酬功。 正处在happy状态中的何举,怎么看林卓怎么顺眼,何况这些也只是举手之劳,当即表示木有问题,自己正要带几个亲信赴府衙任职,县衙刚好出缺,这个人情与其便宜了下一任知县,不如自己享用。 即将离任的何大人行事也奔放了许多,甚至把县衙核心岗位的分派拿出来跟林卓打商量,空出来一个主簿一个县尉,怎么分配比较合适,林卓可没有得意忘形,很谨慎的认为何大人应该乾纲独断。 何举微微一怔,旋即醒悟,非常时期已经过去,林卓在刻意淡化自己的影响,不再像以前攫取权势。何举心下幽幽一叹,自家为官近十年,跟林卓打交道,从来没有占过上风。有些人,不服不行啊。 心之所至,何举当场就把委任状夯上了县衙大印。 林卓随后去见了史管事和邓教谕,跟两个老头儿扯了一通闲篇,感谢他们的多番维护和帮助,一起回顾了前段时间风雨同舟的峥嵘岁月,然后才拿出委任状恭贺升迁之喜。 这个时候就看出两位老先生的追求迥然不同,史管事捧着委任状,顿时千恩万谢,好一番喜不自胜,甚至当着林卓的面儿老泪纵横。邓教谕却只是微微诧异,嘴角掀起一抹自嘲,冲着林卓含笑点头。 诸事已毕,林卓一身轻松,他虽然不能说是个绝对的好人,但却是个讲感情的,有恩必报,跟着自己的,帮着自己的,都能有个好前景,他心里也就舒服很多。 回到家里,迎面就碰上了在书房门口逡巡不去的哈虎,守在书房门口的两个小书童,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生怕一不留神就被他得了手去。 耿二叔接掌林府大权以来,安顿的井井有条,规矩也慢慢立起来了,林卓和萱萱也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野孩子跑单帮,四处蹦跶了,林卓出门有两个长随跟着,书房有两个书童伺候,他院子里还分配了四个丫头照料。 当然还得加上耿小妹这个贴心的小管家婆,林家老小都没有把她当下人,给她也配了三个丫鬟,奈何她死活要亲手伺候自己的卓哥儿,两家人都知道她的心事,也就由得她去,于是乎,林大公子的院子里算是热闹了,长期维持着四男八女的规格。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哈虎大哥在书房门口晃晃悠悠地等你老半天了。” 门口的两个书童,一个叫张文、一个叫林武,差不多十岁的样子,人小,个子也不大,但是都机灵得不要不要的,话里话外,给哈虎上了一剂眼药水。 林卓瞬间秒懂,哈虎却大喇喇的毫无所觉,“公子,咱们那竹器店快要开张了,您看,您是不是给想个名号”哈虎看上去干劲儿十足,摸着脑门儿说着自己的施政方略,“哈虎打算给咱们竹器店的东西都烙上一方印,跟食无竹一样,看上去就不一般。” 林卓看着他憨头憨脑,偏偏又一副处心积虑的模样,不由莞尔一笑。 “竹器,坚韧,有气节,文天祥诗句说是时穷节乃现,”林卓提起笔来,在纸面上挥毫泼墨,“这个竹器店,就叫做节乃现吧。” “哎,哎,好名字,好名字,嘿嘿嘿”哈虎继续傻笑,不过他的心曲林卓还是能感觉到,年轻人想要做一番事业,渴望成功,无论古今,都是一样的。 “那个,竹器店开张之后,如何推广,哈虎掌柜的可有措置?”林卓带着些逗弄,考校这个有志青年一下。 “吭哧……哈虎想着,按照公子的分类,店里的东西除了君子六艺就是一些坐卧起行的用具,都不大好宣扬,只有乐器还可以,哈虎想请一些伶人和戏班儿用我们店里的乐器在店门口儿表演个几天”哈虎挠着头皮,面皮有些发红,显然操办这种自卖自夸的业务,这个老实孩子还是有一些心理压力的。 “唔……这个想法倒是很不错,”林卓突然觉得哈虎这糙货还是有一些内秀的,“只是一帮人抱着乐器在那里吹打为免有些呆板,这样,请一些伶人、清倌人什么的,到时候演奏我写的曲子,还要排演一场舞蹈,到时候噱头可能更大一些,” “哎,嘿嘿嘿,有公子出手,肯定手到擒来”哈虎咧着大嘴拍马屁。 “唔……我过两天把曲谱和歌词都拿给你,你把舞师和乐伎找好,我安排清漪指点他们排舞,一定要找靠谱儿的,别把我的词曲都糟蹋了。” “不会不会,我去省城教坊司找人,万万不会糟蹋,请公子放心好了。”哈虎下着保证书,一溜烟出门而去。 “公子,方才大小姐来找你,见你没在,就回去了,很不开心的模样。”林武一边给林卓续着茶水,一边轻声轻语的说着。 这两个小子,眉眼通透,心思细腻,都很好用。 “萱萱?”林卓皱眉想了下,最近没有欠宝贝妹妹的阎王债吧,怎么不开心了呢? “大小姐念叨着跳舞什么的,还提到了清漪姑娘,小人没有听清。” “啪……”林卓在自己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自己把妹子的舞蹈老师指派出去的帐,可还没还上呢。 萱萱不开心,后果很严重。 小脸儿一垮,小嘴儿一瘪,脚丫踢踏踢踏,在地上各种磨蹭,倒是不吵不闹不骂人,但是林卓却分分钟被烫成重伤。 天要塌了。 “萱萱勿忧,出书的事情已经弄好了,清漪今天中午就回来一起此晌午饭,到时候哥哥一定把清漪还给你。”林卓拍着胸脯立下了保证书。 “不用那么着急啦”咦,萱萱丫头这个状态不大对劲儿哦。 “怎么了?萱萱,不是很着急要学跳舞的么?” “娘亲说,娘亲说”萱萱的嘴唇儿嘟得更高了,“好人家的女儿都不学那些的,要学就只学针线女红”说着话,鼻子还抽答抽答,一吸一吸的,想来被娘亲批评的不轻。 林卓听得心中想笑,站在那里笑而不语,萱萱埋着脑袋瓜,眼睛偷偷向上翻起,等着哥哥给自己翻案,却把哥哥偷笑的可恶嘴脸抓了个正着,顿时心塞爆棚,不干了,一拧腰肢一跺脚,就要逃窜而去。 林卓赶紧毛毛乱乱地把妹子安抚住,搭着她的小肩膀,半路还拐带了前来寻人的耿小妹,浩浩荡荡,就要去找娘亲要个说法。 气势汹汹的三人团,见到坐在后花园凉亭里闲坐的张婉儿后,画风陡然一转,让人猝不及防。 “娘亲,你在这里做什么呀?”甜滋滋的小嗓门儿,还径直往娘亲怀抱里钻,这是萱萱,小叛徒。 “娘亲,总是待在家里闷不闷啊?要不孩儿陪您上街去逛逛?”咳咳,林卓同学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呀是呀,婶娘,”耿小妹看两兄妹翻脸像是翻书的模样,用力合住嘴巴,才能不笑出声来,“要不我们改天专程回红岩村去看看好了。” 耿小妹的提议让张婉儿脸上透出向往,显然颇为意动。 林卓心中有些自责,自己忙忙碌碌一天天的,却忘记了陪伴父母,林家刚刚从山村一跃而出,在县城也委实没有什么故旧交际,娘亲有些闷,也就很自然了。 林卓这边此起彼伏,张婉儿却轻轻环着小女儿,温婉一笑,带着些小小嗔责的意味儿,“女人家天生来就要相夫教子,在家宅里主持中馈,哪儿能像男人家一般,天天想着到处乱跑?” 听到封建时代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理论被娘亲抛了出来,林卓一时间有些气沮,暂时还不能跟这些土著思潮抗衡,只能迂回一下,“娘亲,虽然不能天天到处跑,偶尔出去走动,散散心透透气,也是好的嘛,再说了,在家里也可以多一些活动,愉悦身心……” “就像是你妹妹说的跳舞?”娘亲小小白了林卓一眼,接口接的不露声色。 林卓稍微有些讪讪然,但是看看娘亲,还有她身边的两个花骨朵儿,在深宅大院里就这么家长里短规行矩步下去,迟早弄得暮气沉沉,灵性全无。 “咳咳……娘亲呐,女孩子跳舞能够强身健体,”林卓先就把娘亲最注重的一点给拎出来,“还能够塑造体形,涵养气质,可是大大的有好处……” 对面娘三儿都没有说话,三双眼睛注视着林卓,示意说下去听听。 “而且,你们学跳舞,”林卓果断就把主语换掉了,最好能够让家里的三个女人都学学,蹦跶一下身体好嘛,看那广场舞大妈个个身体倍儿棒,“孩儿让清漪教你们,学一些正儿八经的、风雅的舞蹈,”林卓越说越起劲儿,感觉真的是丰富家里面妇女同胞娱乐生活的好办法,“孩儿可以专门为你们谱几支曲子,请一个乐班到家里来常驻演奏。” 眨巴眨巴眼儿,林卓满含期待的看着张婉儿。 “会不会,太不稳重,太闹腾?” “不会,不会,”林卓赶紧封住,“跳舞又不是风尘女子独有的,咱们朝廷上的那些老大爷们碰上大朝会的时候,还要跳忠字舞呢,杨贵妃、唐明皇也跳舞的,对不?” “……” 看到胜利在望,林卓赶紧加码,“而且,孩儿请的乐师、舞师都是女儿身,就更不会有什么避讳了。” “那,那先让萱萱和小妹两个丫头学,”张婉儿总算是松口了,“娘亲先看看。” 林卓欢天喜地,冲着两个小姑娘比划出一个剪刀手,高兴的摇头摆尾,萱萱不解其意,也在娘亲怀里左摇右摆跟着学,红苹果一样的脸颊上酒窝深深,小白牙无比嚣张的露在外面。 能够提升妹子娘亲的生活水准,是林卓能想到的最快乐的事。 林公子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像是在欢乐起舞,当即吩咐林松传话给哈虎,让他改变工作路线,乐师舞姬神马的,从临时借用人手变成直接买断,要全女性阵容,江湖传闻的几大高手,什么老头儿拉二胡,瞎子吹笛子之类的,统统不要。 林松眼神微诧,旋即拐个弯儿,强行把视线扭曲到地面上,低着头应了一声,然后屁颠屁颠儿的跑去办事儿了,只不过,看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些猥琐的意味。 交代完毕,林卓就大步流星,一头扎进书房,要火速搞几个有些古韵的曲子出来。 这方面林卓的储备非常浅薄,也就只有弘一法师,他比较熟悉了。 林卓笔下宫商角徵羽盗版不停,嘴巴里念念有词,惭愧惭愧。 一事不烦二主,《送别》的歌词,林卓也一并笑纳了,可以拿来做节乃现的主打歌曲。 虽说是做文抄公,还是颇费了一番手脚,几张白纸写满,已然过午时分。 “笃笃笃……”叩门声轻轻响起,正在伸手抖腿的林卓扬声而应。 却是娉娉婷婷耿小妹端着餐盘侧身而入。 “卓哥儿,莫要太用功,当心累垮了身子,”耿小妹小心翼翼的把林卓书桌上的纸张收拾整齐,再把饭菜一一摆好,柔柔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疼惜,“你午饭都没有吃,又不许人打扰,我看时辰太晚了,才给你送过来,再不吃饭,该饿肚皮了。” 筷子朝着林卓一递,会说话的眼睛,隐隐带着些谴责。 林卓没有去接筷子,他起身走到了耿小妹身后,轻轻将她拥在怀里。 拿着筷子的手儿微微颤抖,小心地把筷子放下,两只手都轻轻覆在林卓手上,轻巧的肌肤相亲,让这个纯净的女孩儿又是好一阵颤栗。 小妹微微后仰,无比贪恋的偎依在林卓怀抱里,胸前起伏不定,将美好圆柔的曲线毫无保留的呈现在林卓眼前。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林卓认真感受着这个全身心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儿,紧致柔软,清香阵阵,忍不住,在她颀长洁白的颈项间,印下滚烫的轻吻。 耿小妹打了个激灵,水润的眼睛里猝然染上了浓浓的迷蒙,如诗如梦。 第30章 开业风波 由哈虎一手操办的节乃现竹器店,在省城、府城和县城的三个店面同时开张,每个店面都遵照林卓的要求,追求极致简约的布置风格,占地宽广,休息室、饮茶室都布置得轩敞古朴,雅致雅韵臻于极致,看上去格外雍容大气,与凡俗之物迥异。 当然,最为销魂的是店里的服务员,全部经过林卓的亲自培训,都是俊朗男子,穿着整齐划一,吴带当风,峨冠博带,对于乐器乐谱、君子六艺、坐卧起行各种用具都有深入了解,谈吐清雅,旁征博引,处处突出为读书人服务的宗旨,格外强调文人士子的与众不同,狠狠挠中那些骚客们的痒处。 与节乃现的盛大开业相同步,大明第一支管弦歌舞乐队也一分为三,在三家店面同时登台表演,这二十一个女子格外认真,一丝不苟,全情投入,在他们眼里,这首歌曲融汇了林卓的滴滴血泪,更浸透了清漪的款款深情,无论是唱词、奏乐还是舞步,都是精雕细琢,反复打磨,感性些的,每次表演都不免热泪盈眶。 省城,节乃现开业当天。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个中年男子在舞台边沉浸良久,一袭白色锦衣,风度翩翩,应当是文士之类的风流人物,看着舞台上如同云起云落,又似凤舞鹤翔一般的俊逸舞姿,听着舞台上传来的摄人心魄的演奏,不仅魂为之夺,细细品味着词句,更是击节赞叹,“情深不寿,古来难堪,那林卓能做得此等诗词,不愧巴蜀灵竹之名。” “此词文字沉郁刻骨,却难得并不颓废萎靡,一派放纵声气却又洗净脉络的达观傲岸,戎县灵竹,俨然高古”这位骚客布衣蓝衫,显然并非富有,却也是性情中人,对林卓这种格调分外激赏。 “那林卓如今不过一介童生,文名就已经传遍巴山蜀水,称之为川中同辈冠冕,亦不为过,待来日来到这省城秋闱,不知又是怎生模样”这位老先生边说边轻抚着胡须,话语里都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感慨。 …… “嘿嘿嘿,少爷,您看,那台上吹奏箜篌的,鼓着腮帮子那个,”一个满脸****模样的小厮指引着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来到节乃现的舞台下,“水嫩水嫩的呢,不知道裙子下面又是怎生光景?嘿嘿嘿” 有道是有其仆必有其主,那少爷肥胖得如同一大团肉球,脸颊被肥肉挤满,眼睛都快要没地儿待了,身后跟着五六个壮年汉子,个个都半撸着袖子,像螃蟹一般横冲直撞,嘴里还吆五喝六污言秽语不断。 朴素的大明百姓对这种画面再熟悉不过,恶少游街嘛,纷纷携妻带女避让唯恐不及,躲得远远地,只是不知又有哪些黄花儿闺女要倒霉了,真是造孽。 “这些泼皮一样的腌臜人物,怎配到这才艺阆苑中来,真是有辱斯文。”那穷酸骚客本能的就开始激昂文字。 大明养士,别的成果不敢说,文人的嘴是实实在在养刁了的。 只是对着官府,对着乡绅,这些动辄成群结队,操控舆论的举子秀才或许可以形成压力,但是对上恶少,倒不一定了。 只见一个壮年汉子扯扯衣襟,露出胸前浓密的毛发,径直走到穷酸骚客面前,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激励着那骚客丝毫不退让。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 “砰……”重重的一脚。 那骚客就只能在地上无声的打滚儿,且先在地上躺会儿避避风头,免得起来挨更多揍。 “哎……”锦衣中年男人唏嘘一口气,带着书童转身退入节乃现店里,不欲招惹是非。 在舞台边品鉴的文化人呼啦啦迅速走了个干净,子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嘿嘿嘿”那胖子恶少搓搓双手,举起地面上一把椅子,径直丢到台上,恶声恶气,穷形尽相,“都给我停下来” 这一组带队的乃是少女时代的妍儿,只见她细步走出,微微一福,“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见教?没有,你们这些号丧的声音吵了少爷我的清净,今儿个得有个说法。”胖子哥是个成功的猥琐男子,在台下侧弯着腰,顺着裙幅就要往上面看去,绿豆眼睛里充满了猥亵的意味儿。 “呀……”吓得少女时代另外两个妹子捂紧裙摆,叽哩哇啦一通尖叫。 “叫,叫什么叫。”胖子恶少是有脾气的,最讨厌别人打断他美好的猥琐之路,再次拎起一把椅子就要行凶。 “嗯……嗯……”不料,连续几番发力,却都未能成功,一只古铜色的大手牢牢握住椅子的另一端,分毫移动不得。 “你他娘的”胖子怒了,正待发飙,却被一记老拳狠狠砸在嘴巴里,“嗷……”的惨叫一声应声而倒,嘴巴里带着血水的牙齿叽里咕噜蹦出来好几个。 胖子倒地之后才发现,自家的几个凶残跟班已经在地上躺着等自己了,这才意识到不妙,转身抬头,却见周围围着数十个神情冷峻的男子,顿时尿了。 “你们,你们不要乱来,我爹乃是此地县尉,叫做黎刚的便是,等会儿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胖子蠢萌蠢萌的要挣扎。 却见话音未落,一堆官差吆喝着前来,将一众人等围困在内,胖子的眼睛里闪着精光。 这个时候,妍儿扬声说道,“我等姐妹,虽出身下流,却也知忠贞之事,此生托付林公子,即便无缘侍奉枕席,却也断断难容他人玷辱,此人可恶万端,恨无手无缚鸡之力,还请几位大哥垂怜代劳。” 带头的汉子沉默着点点头,夺过胖子手中的椅子,狠狠砸在他的胖腿上,不等胖子恶少惨叫声出来,随即再次起落,另一只腿也没有得脱厄运。 胖子恶少牙齿战战,冷汗满脸,白眼皮一翻,干脆的疼昏过去。 完事儿后,吃瓜群众们满含期待,在官差眼皮底下打断县尉儿子的双腿,够带种啊,那小娘皮也是个狠角色,接下来,应该是官差跟这帮凶徒的真人pk了吧,好生令人期待。 可惜,事实总是跟预想不同,官差们像是吃了定身法一样,维持包围姿势不动,几个汉子却在官差们中间自如离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等了大概一炷香,官差们也静静站立了一炷香,这节乃现门口也诡异的鸦雀无声,良久,那带队的官差像是才醒过来一般,满含愤怒地大声喝令,“此处有人行凶,寻衅滋事,全部拿下严惩,绑起来,带走!” 官差们一拥而上,把那胖子恶少和恶仆们又殴打了一通,才绑了个结实,径直拖走。 官差和胖子一走,节乃现门口就像是过大年似的,又热闹了起来,丝竹声响起,妍儿招呼姐妹们载歌载舞依旧。 “这节乃现是何等来头,行径如此,如此大开大阖?”这位兄台是忍了又忍才没有说出嚣张两个字。 “戎县灵竹嘛,圣上褒奖过的,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据说跟陈参政……” “官面上自然是陈参政,那些辣手汉子,看见了没?这灵竹啊,可不简单呐” …… 中年锦衣文士全程围观了门口这一出闹剧,凝思片刻,微微而笑,“好一个刚烈女子,好一个戎县灵竹,好一出杀鸡儆猴。” 转过身,交代书童,“去,把那店里面的君子六艺买一套回来。” 书童领命而去,蓦然发现,有很多同行好像都跟自己做着一样的事情。看看这些物件儿的标价,暗暗咂舌,这节乃现,是要赚翻了吧。 相比于省城,节乃现在府城和县城的开业就平淡的多了,何知府往那里一杵,自然是风平浪静,哈虎也算是放下了绝大的心事,头一次独自完成大规模的商业工程,让他信心爆棚,干劲儿十足,天天腿脚跑得就跟风火轮似的。 家中的产业和女人们的学跳舞活动,都逐步进入正轨,林卓优哉游哉的日子也结束了。 “卓哥儿,院试还有不到四个月了,你是不是该多多做些准备?”张婉儿一边擦着额头鬓边的细汗,一边问道。 说来也是,林卓这段时间就围着她们娘仨儿转悠,各种献殷勤,就是绝口不提念书的事情,这可不成,功名科举才是正途嘛。 林卓挤出一个苦笑,默默无言,他总不能说,娘亲啊,你儿子自信人生四百年呢。 见到林卓消极抵抗,张婉儿也没有数落,只是幽幽一叹,眼泪乌央乌央就要在眼眶里汇集。 “娘亲,我明天就去县学,明天就去,你莫要哭,莫要哭……”林卓飞快败退,像只大马猴似的蹦上跳下,慌得不知所以。 看到林卓的夸张情状,张婉儿破涕为笑,轻轻拍打了他的手臂一下,以示薄惩。 旁边几女也偷笑不停,清漪和耿小妹还掩着嘴遮掩一下,林卓的宝贝妹妹萱萱却是笑得毫无顾忌,运动过后脸颊上的热量还未散去,红彤彤的,笑起来,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 林卓轻叹口气,略略耸肩,你们开心就好。 “公子,公子,鲁员外派人送来一大包书信,说是写给您的。”门外传来林武的叫喊。 “哦?”林卓有点儿小兴奋,读者来信啊,抬脚就朝书房走去,“去看看。” “公子,那人转达鲁员外的交代,说是信件太多,他选了一些较为有用的先送过来,其他的随后运到。” “嗯,我知道了,那人呢?” “那人送了信件,就飞快地跑走了。” “跑?”林卓眉头微皱。 “是的,公子,说是还要去催一下油印作坊,加印公子的两本书,因为缺货,潜雨书坊好几家店都被围起来了。” 闻言,林卓矜持一笑,屁股在椅子上悠然晃悠,伸出两根手指翻看信件,看看都有哪些读者粉丝。 钱德洪、罗汝芳、赵锦。 “咣当”林卓从椅子上跌落,摔了个四脚朝天。 第31章 轩然大波 南京,鲁讷的大本营。 “诸位都是江南地界儿上鼎鼎有名的大家,这两部书都是潜雨书坊力推的大作,还请各位挥动如椽大笔,鲁讷必有后报。” “鲁员外客气客气,鄙人的拙作,还请多多支持。” “应该的应该的,待我等细细品评” “潜雨书坊的大作,必然振聋发聩,与众不同,我等必定点赞支持” …… 节操掉尽的文人们,一边往兜里塞润笔费,一边拍着胸脯立下保证。 “不然,不然”鲁讷狠狠一摇头,感觉这些人的理解能力太过低下,比自己当初差远了,“以我等的坐席为界,”鲁讷比划了一下,一分为二的人群,“左边点赞就够了,右边的给我可劲儿的骂。” “呃……”斯文败类们囧然,“这个不大好吧” “无妨,尔等照办就是”鲁讷非常有优越感,对林卓高山仰止。 苏州,某文房四宝店。 “掌柜的,你们店里可有那戎县灵竹的《葬花纪》?” “《葬花纪》?抱歉,却未曾有。” “这等好书都不曾收录,还敢妄言收尽天下藏书,不要碧莲。” “哎……这,来人,速速去查探一番,《葬花纪》是哪家书社所出,快些进一批回来摆着,都错过七八波客人了,你们都是些干什么吃的?”掌柜的跳脚。 杭州,一年一度的赏花赛花大会。 “文兄,且看这株木兰,枝叶橛橛梗梗,恰似倔强之气,不是凡品” “周兄,这株百合色泽纯净,通体紫色,实在少见” “唐兄,我却认为这株樱花与众不同” “非也非也,祝兄,依我之见,当以这株兰花称雄” “诸位兄台,这横幅是何人所挂,今日赏花赛花盛典,缘何悬挂葬花二字?岂不是大煞风景?我定要问个清楚。” “正是正是,实在是不合时宜,正要讨个说法。” “同去同去。” …… 江南士子热衷于集会,成群结队,很有威慑力,往往一见到大头巾扎堆儿,连巡抚神马的,都要抖上一抖。 “《葬花纪》?西南文人同道也有佳作乎?” “哈哈哈,当然与唐兄无法媲美,不过也当得一读,且看他如何葬花?” 鲁讷被林卓点化之后,动如脱兔,短短旬日之间,《葬花记》和《戎县竹节》就在江南西南等地卖得热火朝天,也在士林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山阴府,文人雅集。 只见人手一册《葬花记》,讨论的热火朝天。 “文兄,你看这句,人欲发于天理,而止于道义,天理兴于鸿蒙,而著于人欲,这林卓所言字字珠玑啊” “正是,正是,周兄,这戎县灵竹竟以风月之事论及经义,倒也是个妙人儿,哈哈哈” “以我之见,林卓这首俗曲《笑红尘》更得我心” “那是自然,唐兄浪荡红尘,自然最有资格笑上一笑,哈哈” “祝兄过奖,至少这位灵竹兄台,就不在我之下” “你们二位都是红尘先锋,不分轩轾,各有千秋” …… 大理府,苍麓书院。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教员上完课,给自己的弟子们留下了家庭作业。 “今日课业,试论人欲表于动作,而成于功业” “敢问先生,可是戎县灵竹在《葬花记》中所论?”一个年轻俊逸的学子起身询问。 有个猥琐学子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老教员面色微愠,“不错,此书万万不可视之为风月,序言用心良苦,切不可轻佻。” “是,学生深以为然”那俊逸学子狠狠瞪了发笑的同窗一眼,身后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学子附和着嘿然冷笑,想来一番校园暴力是免不了的了。 …… 苏州府,诸大绶府上。 年近七十的诸大绶,仰靠在锦垫上,旁边汇聚着数十个子弟学生,按照大明惯例,也是老中青三结合。 一个青年士子正在为他读书,“……生灵有常,情息相通,良知有行,经世致用……” 诸大绶抬手让那青年士子停顿,勉力站起身来,神思渺远,“林卓小友生发深刻,造诣不凡,恨不晚生十年,与他坐而论道,尔等若有机缘,务要与他好生盘桓,多多请益,我大明士大夫,耽于太平之乐,幸而有人敢做仗马之鸣。” “是”济济一堂的子弟学生们躬身受教。 “诸师,弟子院试已过,正欲四方游学,既然林兄斑斑大才,蒙老师期许,不如我就去川中叙府,与他共游” 诸大绶捋须微笑,频频点头。 江南、西南士林纷纷扰扰,林卓却窝在书房内冥思苦想。 鲁讷给他弄来的一包书信,每个人都不是简单人物,钱德洪是王阳明之后儒家心学的重要人物,一度主持中天阁讲席,人称为“王学教师“,罗汝芳乃是心学泰州学派鼎鼎大名的代表人物。最后一个赵锦先生就更是不得了,不仅仅是王阳明的嫡传弟子,思想界的大咖,更是官场上的常胜将军,如今官拜右副督御史,贵州巡抚。 三位先生的信件中,钱德洪和罗汝芳以哲理辩难为主,对林卓的思想理论有肯定也有商讨,还有一些要求他做扩展解释,算是比较严谨的同道人士学术交流,正经把林卓当成了一盘菜式,都是要掏干货出来的,给林卓带来很大的压力。 相比之下,赵锦先生就和蔼可亲多了,遣词造句之中温煦亲和,以小友称呼林卓,多有慰勉鼓励,对林卓经世致用和良知有行的观点都大大的支持,最后还开了小玩笑,表示虽然以风月之事,论及经义理念,颇有不恭,然而林卓年少慕艾,也是人之常情,他日要结秦晋之好,自己可以客串一下媒婆。 林卓顺着心学的脉络,杂糅龙溪、泰州两个主流学派之长,增加了致良知、启民智、正本心的内容,给钱德洪、罗汝芳等人写了回信,别人纯净而来,林卓也就赤条条而去,并未掺杂私心杂念。 给赵锦的就不同了,这位先生是个醇厚长者不错,是思想家也不假,但是他还是个政治家,所以林卓给赵锦的回信就基本去掉了哲学内容,顺杆儿往上爬耍耍晚辈的惫懒,打着张佳胤的牌子或多或少的提到了一些朝政官场方面的讯息。 官场就是人脉,每一条都得用心呵护。 林卓试图躲进书房成一统,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林卓的新书上架没多久,影响力持续发酵,读者们打赏评论还不够,要求建**流。 林家大宅的门前,比开了个集市还热闹,一堆一堆的大头巾文士们,前赴后继的要找林卓见上一面。 这些文人士子的目的并不一致,有的认同林卓,前来恭贺论道,有的比较上进,前来请益学习,有的对林卓的论点完全不同意,前来辩难,更多的则是凑热闹刷声望的。 林卓开始还一一接待,后面烦不胜烦,干脆在门外张贴出告示,三日后大辩群雄。 这三天,林卓尽管有四百年的超前知识储备,也不敢大意,不仅将自己的思路条分缕析,还在几位热心同道的帮助下,重新编列了程朱理学的知识结构,整理出对方可能发难的重点,一一筹划应对。 林卓很重视这次大辩论,胜败尚在其次,大明士风颓靡,享乐主义高涨,进取心不足,这次辩论算是他重振士风的第一次尝试了。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林家大门前建了个临时的高台,红毯覆盖,宽阔大气,几排椅子在高台上隔着一个长条桌,遥遥相对,高台四角各有一个侍女站立侍奉。 这次辩论,可以说是戎县从未有过的文教盛事,周边的阁楼上,空地上,都站满了人,就连树上和墙上,也人头攒动,新任知县带着整个县政府班子,跟一些缙绅员外,都前来旁听。原来的邓教谕,现在的邓主簿还专程跟林卓交流了一阵,才算放下心来。 巳时已到,两方人马分别登上高台,足足十多个中老年人,齐刷刷坐在了林卓对面,而林卓,单刀赴会,形只影单。 “啊……林郎君好潇洒好英俊,跟他书中的宁采臣好像啊”很多女声响起,对林卓的形象热烈赞赏。 “这几个老头儿真不要脸,那么多人,欺负林郎君一个人,要是我会白娘子的法术,就把这些可恶的老头儿全部淹死”说话的少妇搅动着手中的锦帕,为林卓担足了心思,全然不顾旁边的夫君脸上绿油油。 “就是就是,林卓哥哥要加油”他们的女儿也紧张不已。 “瑾儿、瑜儿,林公子就一个人,好可怜啊”一个大户人家千金模样的女子双眸含泪,拉着两边的侍女,忧戚之情溢于言表。 “这么多人打一个啊,这些老头儿还真好意思,嘿嘿嘿”一个公子哥儿模样的吊儿郎当边看戏边评论。 “哼,逞什么英雄,看等会儿被说得哑口无言了,还怎么得意”县学的观赛阵列里,赵宗琪一伙儿对台上孤军奋战却仍旧风姿绰约的林卓很不满。 …… 台上端坐的反方辩手,脸上肌肉频频抖动。 “百花明艳,一己不见,百花灰丧,然而他人眼中,依旧春风妍妍;一己错失,不见风起云涌,然而他人见此亦知添衣避雨,非是心外无物,实是心外无人。”这是一位中年举人,直接从仁者心动入手,质疑心学根基。 林卓言简意赅,“我见外物,既知其理,则万物有常,在我心焉,应其规,顺其律,躬身力行,因势利导,则可以外物为我心所用。” “人欲之大乎,举世混沌,遍地匪类,天理何处见存?”这是一个老年人,看排场应该是个致仕的高官。 林卓略微思忖,“人性之初,我本善良,恪守人伦,遵从教义,则我之所欲亦大道当往,我之所行,皆纪纲所向。以本心求良知,以良知大我心,我心之大也,则洞悉万物之理,顺应而为,则天理人欲一也。” “林卓,你之治学,所为何来?”这位的口气很大,狠巴巴的。 林卓深吸一口气,对这个偏题的问题也做了回应,“经义之浩瀚也,终归固我道统,辅我君王,利我人民,匡我世俗,此人之良知也,此人之大欲也。天理良知,人欲我心皆在表里洞达,初衷不改,终将导引化理,砥砺实践,以抗物竞天择,以应民心所望。”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拂袖而起,带着教训人的意味,“哼,我辈穷究天理,竟似工商蝇营;士绅体面,名教宗旨,皆在礼教、在纲常、在节义,兼济天下在于教化,祖宗成法尚在,岂容你一小儿轻言触动。” 林卓默然,很想知道这位老先生身上的锦衣华服是不是靠种地买的,“我知礼教、我知纲常、我知节义,我食自民间来,我衣自民间来,我苦学至理,非为崖岸自高,非为横加煎迫。仓廪实而知礼节,但求躬行实践,步步求索,有所造福于人伦,有所裨补于日用,世间断无万世不易之法。” …… 夜色已经降临,侍女点亮烛火,反方的中老年代表队口歪眼斜,瘫软成一团,林卓端坐在椅子上,背脊挺直。 无论对方以身份欺压还是蛮横嘲讽,他都始终淡定自若,不发恶言,不动肝火,甚至连反问都没有,有理有据,从容应对。 几个老头到最后张口结舌,除了抱着祖宗成法、拿着存天理灭人欲当招牌,竟到了问无可问的境地,不得不仓皇败退。 林卓缓缓站起身来,负手站在高台上,星光烛火为他披上一层微光,如此夺目,惹得下面的痴女们小心肝儿好一阵闹腾。 旁边的县令也好,士子也好,百姓也好,纷纷涌上前来,祝贺林卓一战功成。 林卓面上欣喜,招呼家人设宴款待,心里却有些黯然,尽管四川地处西南,士风较为保守,江南湖广之地要开放进步得多,但是这些中老年当权派的思想,还是给他敲响了警钟,了却士风痼疾,是要论持久战的,绝不是一时一日之功。 第32章 重回县学 林卓要回到县学继续学业了。 消息传出,林卓论战以来,本就五花八门的流言蜚语顿时火上浇油。 “知道么?林卓这次回来,就是冲着院试案首来的,有两本书打底,还有一场论战扬名立万,毫无压力的,你懂?” “听说啊,朝廷有人看了林卓的书,那是激赏不已,已经许诺,要一路报送林卓科考到京师,啧啧,保送生啊” “林家这段时间简直是快速发达,不仅林卓这新书卖得火热,他家里钱财也堆积如山,离叙府首富也不远了,听说啊,咳咳……此间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啧啧,林卓这风流才子的劲头儿真是名不虚传,听说家班儿里有整整二百一十个美女,个个天香国色,连清漪姑娘都给掳了去,真真是个色中饿鬼” “哎……你们那些算什么,听说他还弄了侍寝组合,每天几十个,真是个狼一样的男子” “真的么?不知道林公子的侍寝组合怎样才能加入?有海选么?”县学内外的**-丝们正意淫得起劲儿,说得口水四溅,荡漾不已,突然插进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咳咳……姑娘有礼了,”衣冠禽兽们循声望去,发现是个衣衫华贵的妙龄女郎,水灵灵,白嫩嫩,赶紧整衣正冠,摆出一副我是读书人我很高尚的经典造型,“姑娘刚才询问林同学,若有闲暇,我等可以代为引见。” 读书人都是很有梗儿的,坐待姑娘上路,不跟我等盘桓一番,怎么会有闲暇引见呢,嘿嘿嘿。 “不劳各位,只是那个侍寝组合”女郎脸上浮起一团团红云。 “哎,说来惭愧,林同学如此堕落,实在是县学和我辈的羞耻。”一张正义脸,痛心疾首。 “不是,奴家是问,林公子的侍寝组合怎么加入?”女郎更羞涩了。 “呃……”满嘴跑火车的禽兽们这下受惊了,张口结舌。 “奴家素来仰慕林公子才华,此番专程自成都府来,只为与林公子见上一面,此生心愿足矣,若是……”女郎勇敢的抬起头,“若是有缘自荐枕席,那更是三生有幸。” 众**-丝瞬间气血值全空,心中万念俱灰,各种卧了个大槽。 这时候,一个锦衣玉带的贵胄公子带着好些男女从人在旁边路过,行色匆匆,看样子也是去县学。 “这位公子,不知您可识得林卓林公子?”女郎见这些大言炎炎的狂徒帮不上忙,果断抛而弃之,带着小丫鬟就上前拦路问人。 “林公子,识得,识得,我与他乃是十多年的老友了。”贵公子很温和的应声,带着丝微笑,看上去绚烂夺目。 成都府女郎面色一晕,低垂着头,“不知道那林公子如今行踪如何,还请告知。”偷偷抬起头,瞄了一眼面前的书生,更觉心中悸动不已。 这小小偏僻戎县,出了林公子这种奇才,已然了不得,随便大街上竟然就能碰到长相气质如此出众的男子,真是宝地。 “哎呀”那公子一声长叹,大为可惜,“真是不巧,林公子好像有要事,天明时分就往省城去了,竟与姑娘擦肩而过,真是可惜” “啊……”女郎一掩檀口,懊恼之色浮起,还在原地跺了跺脚,“如此,多谢这位公子,不知公子贵姓大名,容奴家日后相报。” “呃……”那公子和旁边围观的众**-丝一起惊愕出声。 “这倒不必,在下有要务要前往县学,失陪失陪。”话音未落,那贵公子动如脱兔,竟是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 旁边围观众唏嘘不已,恨不能以身相代。 “公子,日后在外行走,是不是要准备一个化名,方便一些。”那贵胄公子走出去没多远,身后的青年管事就跳出来调戏自己主子。 “哎……五拨人,整整五拨人”林卓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大满贯,一脸生无可恋,也是,大白天的,从走出家门到县学的短短一段路,林卓竟然遇到了五拨艳遇,除了些风尘人物,还颇有些翘家出走、千里送炮的千金小姐,“还好本公子反应得快,不然,不然,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公子文名大盛,这是好事儿嘛”陈苏继续无良撩拨。 “文名是好事儿啊,”林卓的话语声中带着些咬牙切齿,“恐怕你也没少推波助澜,但是那个色名是怎么回事儿?夜御数十女,还色中饿狼” “咳咳……”陈苏有些尴尬,“这是副作用,正面宣传过度,起了反作用。”陈苏如今对于引领舆论颇有些心得,说得也都是新词儿。 “妍儿姑娘在省城忠贞节烈,令人赞叹,奈何读书人想法奇诡龌蹉,最喜欢描摹这些露骨事,以讹传讹,难以收拾。”陈苏有些无力回天的自责。 “无妨无妨,此事怪不得你,”人民群众对于桃色八卦的热衷,古往今来就没变过,林卓是深有体会的。 顺手儿林卓给陈苏讲起了课,操弄舆论在这个时代,可是大杀器,由不得不高度警惕,“你且注意,负面事件中,最易于传播的,有三种情形,或涉及官府,仇官情绪古已有之,或涉及男女之事,发人阴私,穷究细节,乃是天性,或涉及形象一贯正面的人物,正反逆转,轰然倒塌,正是人之所爱。” 林卓说得细致,陈苏仰着脸听得分外认真,“若三种情形任意两种叠加,或是三者俱备,往往一日千里,风潮不可遏制。” 在县学安顿完毕,陈苏指挥前来洒扫铺陈的家人仆役打道回府,他自己却和林卓的两个书童、两个长随一起,留了下来,反正林卓在县学的居所就有三四间房,很是宽敞。 “教谕大人,晚生林卓有礼了。”在原先邓教谕的办公室,林卓拜见了原来的训导,现在的教谕,汪心存老先生。 看着此老神气活现,林卓心中有些郁闷。 只想着让老邓官升一级,却忘了防守一下他留下的位置,这位汪老先生心机深沉,还跟赵宗琪不清不楚,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啊。 “是林卓啊”汪老先生脸上的笑容很像是那么回事儿,“你这株灵竹总算是回来了,老夫可是等得望眼欲穿啊,最近你又是出新书,又是开论战,忙碌得很嘛,你再不来,我都想请邓主簿带我去拜访你了,哈哈哈” 嗯,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汪老头儿的皮里阳秋和阴阳怪气几乎变成了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尤其是面对林卓的时候。 “晚生惭愧。”既然汪老头儿没有友好和解的意思,林卓索性也不多说,有些人注定是敌人,并不是摆个低姿态,就能抵消的。 “嗯,那你去吧。院试在即,糊名誊录之后,声名再大,也是枉然,可要多多用功啊”汪老头儿说着还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笑意,就像是你前面的路上有坑,我知道,你不知道,但是我就是不提醒你。 林卓微微躬身,转身告辞。 虽然隔了那么久,林卓也做成了不少的大事,但是面对这个不走寻常路的新任教谕大人,林卓还是觉得被堵的难受。 刚刚出门,迎头就碰到了赵宗琪赵大公子。 真是孽缘。 “哟……”赵公子还没有开口,他身边那个老油条中年童生就已经蹦跶出来了,拖着长长的腔调,带着浓浓的风尘味儿,“这不是林卓林大少爷嘛,最近吞了那么多的产业,真就变成贵人了呢,啧啧” “可不是,昨天论战,林大少爷可是出了偌大风头”有个老童生说话还咬着牙齿,嫉恨的感觉很浓重。 “难得难得,不陪家里的遍地美娇娘,还有闲心来县学啊”另一边儿的肾虚少年总是惦记着脐下三寸那点儿事,热忱了点儿,“林同学,都是同道中人,有机会大家交流一下,互通有无嘛,嘿嘿嘿,交换一下味道更好哦” 这种格调低劣的对白,林卓不想理会,冲着人群中安静的美男子拱拱手,“赵公子,久违了。” 赵宗琪脖子一梗,眼神一飘,王之蔑视技能发动,“林同学,好。”轻轻点了点头,很矜持,很领导。 旁边几个围观众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猫戏老鼠的可恶情状。 林卓微微一滞很不倾城,他的和平之手被人毫不留情的抽了回来,不想多说,迈开大步就要离去,敌众我寡,不可久持。 “林同学。”赵宗琪叫住了他。 林卓顿步,赵宗琪很神棍很暗示地也说了句,“院试在即,好好准备哦。” “嘿嘿嘿” “哇哈哈” 奇形怪状的笑声起此彼伏。 林卓加快步伐,心念电转。 重回县学,从进门开始,林卓就没有舒坦过,要么是被各种艳遇弄得心猿意马,要么就被老男人阴阳怪气噎得胃疼,现在又特么被赵宗琪洗刷得灰扑扑的。 在外面搅动四方风云,回到县学,挨了当头棒喝,才发现,没有踏踏实实的科场之路,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 路还很长,少年。 第33章 赵固其人 “公子,县衙马大人求见。” “请他稍待。” …… “公子,据马容多方打探,赵固此人也很不容易,”马容见到林卓也没有客套,直接奔主题而去,说着还很有些悲天悯人,“赵固三十二岁中进士入仕,考取庶吉士入翰林,清流华选,时人都以为必然成朝廷栋梁,哪晓得仕途极度蹉跎,竟在翰林院任职二十余年未曾调动,以资历任侍读学士,此次外放,省城多有评议,说他是来积累资历的,三年任满,回朝官升一级,就此致仕。” 官场,无论古今,都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磨二十多年,已经是千锤百炼,历尽劫波,差不多要磨出毛病了。 要是二十多年还毫无寸进,坑位都不曾挪动,甚至被众多后生晚辈后来居上,磨出个心理变态也是等闲事。 “……公子,据说,据说此人,”马容有些吞吞吐吐,“此人最是厌恶才名广盛、少年得志之辈,为人刻薄,动辄出口伤人,很有些,有些愤世嫉俗”说道后面,马容又是满脸忧虑,这特么,赵固厌恶的两种人,林卓公子一个人占了个全活儿,再加上赵宗琪的因素,林卓的前景很不美妙。 林卓对此倒是很理解,一个老处-女,肯定最不待见花枝招展、卖弄风-骚的俏佳人,当然也更见不得有人在面前秀恩爱,至于毒舌嘛,也正常,被强喂了狗粮,都要祝福一声亲生兄妹、死得快什么的,久而久之,毒舌也就成了本能。 林卓微微沉吟,点头道,“原也正常,据说赵固是理学夫子,持论如何?” 马容听到林卓这个问题,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公子,说起此事,还有一件逸闻……” “哦?说来听听。” “那赵提学初时并无学术立场,只不过擅长制艺才一路科举顺遂,直到进入翰林,饱经蹉跎,才日渐极端,尤其是心学门人如张居正、李春芳、申时行等辈都从翰林院鱼跃龙门,他却二十年如一日,毫无进益,因此便以理学自居,处处抨击。” “……隆庆二年的时候,有个新科进士叫做王家屏的,也入了翰林,以为他是理学大家,前去辩难,赵固竟然张口结舌,对理学所知浅显,似是而非,此事传为一时笑谈,士林仿照假道学,称之为伪理学。” “……但是这赵提学颇为不凡,丢了这么大丑,照常以理学正宗自诩,抨击时政,嘲讽心学,一切如常,实在不可以常理测度……”马容说着都摇了摇脑袋,表示不服不行。 听了赵固的光辉事迹,林卓不禁哑然失笑,随后又咂舌不已,这是一个已经仕途无望的极端分子,为了反对而反对的迂阔无术之辈。 至于通过院试嘛,对付这等不要面皮、跟头发春犀牛一样的老男人,不能力敌,就只有另辟蹊径。 林卓心情放松之下,反而对马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上下打量,若有所思。 “……公,公子?”马容被林卓看得心惊肉跳,早有传闻林公子不是凡尘之人,有雷电护佑,莫不是口味也有些独特? “马容啊,你在官场混迹日久,颇有心得,更难得人脉交游广阔,对我颇有助力,日后,”林卓郑重其事,“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 马容放下心事,长吁一口气,摆出一张忠义脸,“公子但有吩咐,马容万死不辞。” 马容干干脆脆答应了下来,林卓也很是欢喜,这下算是有了个官面上师爷类型的人物了,算是官场经纪人吧。 经纪人?卧了个大槽。 “咳咳……日后,我等议事恐怕日渐机密,就不要在后院儿了,在前厅吧……” 论及私密,肯定是后院更占优势吧? 马容一头雾水应下。 心怀忐忑的送走了马容,林卓轻吸一口气,这个人倒是可用,能力也强,只可惜名字没取好,总是给人带来不美妙的感觉。 转身回到书房,林卓深坐在圈椅里,思考着赵固可能的发难路数,推演一下应对之策,心里却又牵挂着哈龙和耿大力的特种兵训练。 思绪纷乱,念头不畅,林卓干脆把纸笔往案边一丢,去看看咱家的舞蹈爱好者学习得咋样了,林卓带着点儿戏谑朝着遏云水榭走去。 排演大厅里,丝竹管弦之声缕缕不绝,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也没有断过。 林卓来的时候,正看到少女时代的大姐头妍儿姑娘正带着几个姐妹手把手教导娘亲和耿小妹,看样子,最大的问题是放不开,动作老走形,至于萱萱嘛,小丫头似乎颇有天赋,也不知道害羞是神马东西,早已顺顺当当过了这段儿了,蹲在旁边摇头晃脑地得意。 清漪主教练端坐在垫子上遥遥看着,不时说几句,手里还拿着厚厚一沓纸张。 哼哼,专职主教练在这里偷懒,手里拿的莫不是什么舞技速成、林府攻略之类的独家秘笈。 林卓促狭心起,悄悄溜到清漪背后,一把就把纸张抢在手里。 “啊……”盘膝而坐的清漪被吓得不轻,险些变成滚地葫芦。 转身看见笑得贼忒兮兮的林卓,心怀一软,随即又颇感气愤,爬起身来,就是一记粉拳。 “你个大坏蛋”一边打清漪还不解气,嘴巴上也不停,“吓死人家了你。” “呵呵呵”看到清漪的囧样儿,林卓一点儿都不绅士的露齿笑出声来,很有些幸灾乐祸。 笑得清漪脸色一红,跺跺脚,恨恨一哼,背转身去,不理他了。 林卓也不以为意,翻看起清漪的独家秘笈来,一看之下,大为心惊,这厚厚一沓纸,都是院试相关的,有院试的流程,从搜检到考棚再到圈阅,写得清楚明白,还有叙府历届院试的走向,哪届因故取消,哪届因童生人数过少与泸州府合并考试,录取人数几何,巨细靡遗。 工整的小楷,字迹清秀,仿佛能看到写字的女孩儿那副专心致志的情态。 “清漪,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黑材料呀?”林卓毫不避嫌的从后面把这个冷面热心的姑娘拥在怀里。 “……”清漪大眼睛茫然,把纸张一把抢回来,还有些尴尬,“什么黑材料呀,人家是,是写着玩儿的”吭哧了一下,“练习书法,嗯” “练习书法呀,那真是太巧了,你练得这些字,我都很需要呢”林卓继续无良,把清漪的小手扣在自己手里,细细把玩。 “@#¥%”清漪整了一个虎头虎脑的表情,怒了,咬着小白牙一脚跺在林卓脚背上。 “嘶……临近院试,突然换了个提学官,跟我还不怎么对盘,我正在想着收集一些院试的材料,也好提前应对,你可是帮了我大忙。”林卓疼的呲了呲牙,强忍着不出声,脸上却又挂上了和煦的笑容,温柔地看着清漪。 林卓突如其来的正经,让清漪反应了好一会儿,仰着脸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林卓,“我也听说了呢,看你这几天心神不定的,我就请鲁掌柜打探了一下,我又问了些人,才弄出来的,只是,有些只是传闻,不能坐实” “这些已经很重要了,至少我第一次知道还有两府合并院试的说法”林卓显得郑重其事。 清漪小开心地点点头,又风情万种地给了林卓一个小白眼儿,把手里的纸张往林卓手里一塞,倒背着手儿,朝着女人群里走去。 那里,跃跃欲试要当老师的萱萱,奇形怪状的创意舞姿,已经把娘亲张婉儿和耿小妹带跑偏了,少女时代的姑娘们只是笑吟吟看着,却不制止,水盈盈的眸光,朝着林卓无声的流淌。 县学里,七月酷暑,天干物燥,一上午的课上得大家都是汗流浃背,那老夫子讲完课走下讲台时,身形一个踉跄,差点儿与世长辞。 “卓哥儿,跟我走,我爹喊你回家吃饭。”金凫的招呼声传来,非常别致,又很亲切,真是提神醒脑。 林卓应了一声,跟着金凫就往门外走,林卓仍旧保持不住士子的风范,拎起袖子就擦汗,得承认,在这方面,不如人家赵宗琪。 自从顺利出狱,金百万仿佛大彻大悟了一般,经营产业的事情,全部交给手下人,自己专心享受生活,吃点儿喝点儿,弄点儿小娱乐,身材吹气球一样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巅峰水平,三不五时就要请林卓过府吃饭,吃的还都是些新鲜玩意儿,林卓也习以为常,对金员外的饭局,颇为期待。 “林同学,请留步。” “赵公子,有何指教?”林卓顿住脚步,看向赵宗琪,这位的姿态,越发的高了。 “诸位同窗,前日我往泸州府游学,与泸州士子领袖刘承悦公子颇有来往,”赵宗琪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昂起脑袋,炫耀的气味儿弄得遮不住,“刘公子也曾听闻戎县灵竹的名声,颇有疑义,掷下书信一封,委托我转交” “掷下?疑义?”林卓深吸一口气,这些官二代富二代特么的自信心从哪里来的都是,不管水平多差劲,人品多龌龊,优越感永远是保存得最完好的,一群无解的生物。 淡淡扫了一眼赵宗琪,这厮双手高高托举,薄薄一封书信,到好似仙家信物,等着林卓去跪领一样。 “巴蜀灵竹,乃是御赐手书,刘公子何等人物,竟敢心怀异议?”林卓并未伸手,冷冷发问。 “林卓,莫要猖狂,”赵宗琪觉得掉了面子,脸色阴鸷,“刘公子乃是南京通政副使之子,当朝二品,公卿子弟,你可不要以为做了区区小事,就能跟刘公子平起平坐。” “刘公子是公卿子弟,我师尊亦是保定巡抚,那么,你赵宗琪,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敢跟我平起平坐?”太-子-党的拼爹路数,千百年来从未变过,林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算是入乡随俗。 围观的同窗们窃窃私语,偷笑声不断,金凫的声音格外响亮,赵宗琪平素以身份自持,这不配那不配的总是挂在嘴边上,傲气得不得了,碰到林卓,也活该他倒霉。 “你,你……”赵宗琪脸皮瞬间涨红,“刘公子的书信在此,你要是没有胆量接下,也就算了,只是,你那戎县灵竹的名号,就不要再提,我戎县士林,引以为耻” “士林?”林卓把刻薄进行到底,边说还边摇脑袋“你赵宗琪区区童生,一无声名,二无著作,竟敢妄自以士林中人自居,啧啧啧” “林卓,你,你好……”赵宗琪目光森然,周围的异样眼光深深伤害了这位空壳贵公子的玻璃心,“你倒是有偌大声名,还不是不敢接招”气急败坏地拿着那封信在林卓面前挥舞,耍起了激将法。 “刘公子有过来信,我知道了”林卓淡然,“我有一封回信,你或可代为转送,若是不便,相信刘公子要不了多久也会知道的” 金凫“噌”地从人群中拔地而起,胖乎乎的身子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在书桌上左薅右薅,不片刻,“哐啷”一声,笔墨纸砚全部齐活儿。 林卓略略仰望。 “林卓蒙圣上赐下墨宝,一贯以竹自励,我既为竹,风雨扰攘等闲事耳,我又岂会惧怕”林卓挥毫命笔,嘴巴上得理不饶人,“这首诗,赠给刘公子,也给你赵公子,以后,挑衅、跳梁,妄图一夜成名,这种无谓之事,就不要再做了,丢人” 话说完,诗也写完,林卓潇洒而去,咱可是很忙的,金百万的饭局还等着呢。 金凫“嘿嘿”冷笑着,挺胸腆肚,摇摆着肥硕的屁股尾随而去。 林卓的书童林武拿出纸笔飞快把林卓的新作誊抄了一遍,这是清漪总裁交代下来的任务。 林武的行动提示了流口水围观的众人,大家都没有品评,也没有高谈阔论,默默抄写下来,有些人,高山仰止到一定地步,总会让人无言。更何况,这首诗有些像是林卓自画像,本身就有着让人沉默的力量。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 第34章 叔侄同心 赵宗琪很忙,忙得挥汗如雨,这辈子没有这么认真过。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他有很多同志加兄弟。 宽大的书房里,一群老老少少奋笔疾书,埋头苦干,蔚为壮观。 “某年某月某日,戎县童生林卓作诗溜须拍马,名曰《卧衙听竹》。”一个老头儿写得摇头晃脑,“赵公子,诗句内容为何,还请告知,待小老儿逐字批判之……” 赵宗琪正在跟另一个老头儿面授机宜,闻言张口就来,倒背如流:“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好湿呀好湿,跳出以物喻人窠臼,以物叙事,匠心独运啊……” “不错不错,笔调平实,内涵深刻,于无声处听惊雷,堪为佳品……” “深得我心……” “浮一大白……” …… 赵宗琪脸上黑线密布。 “喂喂喂,你们干嘛呢,拍马屁再大声林卓也听不到。”中年童生冒出来一通训斥,“要有点儿立场好不啦,我们这收集黑材料呢,瞎说什么实话,有点儿职业道德没有?” “咳咳,小老儿失态了,赵公子放心,待我酝酿片刻,再动笔喷之,必然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让那林童生无颜见江东父老,您瞧好儿吧……” 赵宗琪跟中年童生对视一下,眼里忧虑横生,这些老头儿,节操如此低下,似乎不大靠谱儿啊。 眼神交换片刻,还是颓然放弃,不让这些没节操的刀笔吏出手,难道还让两位富贵公子亲自操刀不成?开什么玩笑。 “诸位,还请全力以赴帮我一把,这些信函都是要寄给提学官大人的……”赵宗琪努力鼓舞军心。 “公子放心。”回应倒是有,很官方,很常态。 “……”赵宗琪铩羽。 “诸位,今天之内,若是能够按期完成黑材料的整理工作,每人赏银二十两,每延迟一个时辰,扣二两银子。”中年童生简单粗暴。 “且看我双手运笔左右互搏……” “待我施展一招颠倒黑白……” “……雕虫小技,看我如来神掌抹黑大-法……” 话音刚落,场子里各路高手眼中精光连闪,亢奋得如同打了鸡血,奇形怪状的姿势连绵不绝。 赵宗琪眼角一抽,中年童生言者谆谆,很长辈,很过来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成都府,少陵路,食无竹。 轩阔清雅的装潢,冷峻贵气的格局,还有那一排排雁行有序,统一着装统一身材的小二,无不透出高尚食府的气质,门匾上不显眼的位置,镌刻着“零一零六”四个隶书小字,表示这已经是成都府的第六家食无竹分店了,不期然间透露出它的庞大族群和兴盛前景。 时近傍晚,食无竹又开始人头攒动,雅间里限量的全竹宴固然可遇不可求,大厅里的坐席也是颇为抢手,在门口徘徊大半个时辰,等待一个坐席,再平常不过。 当然,作为有身份的强力人士,赵提学和陈参政一行人不需要等。 只见原本乖乖跟在陈文杰身后作吉祥物的陈敦义公子,猛然往前一蹿,拿出一个金色的亮片片,朝着门口负责导客的小二挥了一挥,立马就享受了超级贵宾的待遇,几个小二鞍前马后伺候着,指引着他们朝楼上行去。 一行人的背影,瞬间被笼罩在后面围观众的唏嘘猜测中。 “卧槽,绝壁是官-二-代,这世道真是坑爹……” “……得了吧,就那个瘦不拉几的老头儿那德行,都快瘦成纸片儿了,一脸猥琐,搞不好是哪家的管家下人,仗着主人的权势摆威风来了,狗仗人势……” “别呀,那瘦驴看上去是个下人,但前面那个富态的员外还有那位年轻的公子,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这也算是好人家儿啊,出来吃饭还照顾上下人……” …… 一堆下里巴人的酸话,听得前面几人神色各异,陈文杰面不改色,陈敦义脸上却略过一丝笑意,那干巴瘦的赵固,眉毛几次掀动,“呼哧呼哧”直喘粗气,鼻子里都快冒出烟来了,嘴巴里冒出几句,“无知刁民,老夫不与尔等一般见识。” 陈敦义闻言嘴角一垂,心中不屑。 “哼,沐猴而冠,也敢觍颜上座……” “正是,奴颜婢膝之徒,吾辈不齿……” 后面两个估计是成都府当地的读书人,虽然跟江南地界儿上的同道没法儿比,烧宅子、堵官府这种事,从来没有干过,但是论及尖酸刻薄,嘲讽技能,也是点了个全满的,跟着大家的话头儿,用文言文冒了个泡儿。 这可不能忍,赵提学横行翰林院几十年,何曾受过这种文言文羞辱。 只见赵固气冲斗牛,迈动短腿,噌噌几下,使出八步赶蝉的超卓轻功,双手戟指两个读书人,不顾身份,破口大骂,“尔等也配做读书人,人云亦云,嫉贤妒能,无耻之尤,你们这等下贱之辈,不积口德,有目如盲,读书也是侮辱了孔圣人,把名籍留下,老夫少不得要整治一番。” 陈参政、陈公子还有几位藩司来的陪客,顿时一脸尴尬。 门口的风波过后,酒菜未齐,一桌子人团团落座唠唠嗑,沟通一下感情。 然而赵提学兀自情绪亢奋,喋喋不休,逮着成都府就是一阵狠整,从市政建设到绿化植被,从宣传标语到衣着打扮,巨细靡遗,都大大的批判了一番,声振屋瓦。 满桌子成都府上层人士,都颇感坐蜡。 陈文杰几次转移话题,陈敦义几次插科打诨,那几位藩司陪客使尽浑身解数逗乐赔笑,才勉强止住赵提学的雷霆之怒。 宴席上一番觥筹交错,赵固对这全竹宴倒是颇为满意,运筷如飞,吃得满嘴流油,若是没有见识过此老前面的诸般表现,倒也不失为心性洒脱、不拘小节之人。 “赵大人仕宦以来,一直在京师任职,天子脚下,不像我等远在蛮荒,实在是羡煞旁人……” “有何可羡慕?”老赵斜睨一眼,“不过多见一些小人得志而已。” “咳咳……”陈文杰气息一滞,“老大人清流华选,乃是翰林中坚,不愧是我大明文华之佼佼者。来来来,满饮一杯,为老大人贺。” 赵固颜面稍霁,举杯微微沾唇,继续伏案大嚼。 “老大人此番到川中提点教化,川中文运不盛,人才凋零,还得多多仰仗老大人指教……” “不敢当,”老赵硬邦邦的,“此地有圣上御笔的巴蜀灵竹,老夫可不敢指教” 陈文杰眉头一皱,这老头儿对林卓的偏见可不是一点半点儿啊。 “林世侄才高八斗,乃是蜀中文脉所重,不过毕竟年少识浅,行事不甚稳妥,更需老大人多多教诲啊” 陈文杰索性挑明了话头,他今儿个就是来给林卓平事儿的,老赵来到成都府没多久,别的没有看出来,对林卓的不满倒是已经溢于言表。 赵固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拿起毛巾把嘴巴一擦,“陈参政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这林卓也算是风云人物了,出书,一出就是两部,老夫都尚未出过,论战,将川中宿老驳得哑口无言,可谓风光无限,”眼神变得有些阴鸷,“老夫一路行来,在京师承蒙朱衡尚书、申时行掌院提点,要老夫关照此子一二,在铜梁,那张佳胤也拉着老夫盘桓良久,虽未曾直言,老夫亦尽得其意,今日又承蒙参政大人宴请,关说人情,老夫倒是好大颜面” “老大人言重了”陈文杰看这个苗头,就察觉不对。 “哼哼”赵固直接打断了陈文杰的话,“老夫虽老朽不堪,位卑权轻,却也并无意趋炎附势!尔等层层施压,不过为一院试。” 听得赵固说得露骨,陈文杰脸色也阴沉了下去。 赵固却是恍若未见,径自说得激情四溢。 “老夫曾听闻林卓此子一鳞半爪,年少气盛,张扬狂放,屡屡大言欺人,年纪轻轻却以弄权倾轧为乐,端的不当人子。” “前几日又拜读了这位灵竹的两部大作,却是大开眼界,轻佻放荡,满纸荒唐,无知小儿,却敢辱我名教,”赵固脸上闪烁着亢奋的红晕,他仿佛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老夫有言在此,若此子得为秀才,选才官当引为平生大耻。” 陈文杰往座椅上一靠,不再说话。 陈敦义却受不了这个,早就看这个善于作妖儿,又毫无格调的老头儿不顺眼了,当即狠狠顶了一下:“老大人慎言,大明选才,自有规制,恐容不得谁人随心所欲。” “哼……黄口小儿,有老夫在,且看那无知狂徒如何过得这院试。”说罢,赵固拂袖而去。 房间里几个藩司属官面面相觑,有个机灵点儿的,蹦跶哒出主意,“大人,是不是在叙府做些安排?” 陈文杰闻言,却缓缓摇头,“此老顽固不化,小看天下英雄,却不需我等出手,敦义可往叙府一行,若林贤侄有所措置,再从长计议。” 陈敦义此去叙府,并不如往常那么舒服。 以往陈公子出行,一般的标配都是携带一大群白衣飘飘的文人骚客,志同道合之士,一路游山玩水,外加拈花惹草,说不出的潇洒快活。 这一次陈公子身边只跟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腰间还悬挂着一把弯刀,这公子哥儿也不坐马车,一路径自策马疾行,颇有些武将风范。 一路上,这位武将公子哥儿带着随行家丁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一进入乡村集镇,就东看看,西瞧瞧,东摸摸,西搞搞,看到啥都得稀罕半天,晚间住宿,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猜拳摇色子,所到之处,乌烟瘴气,到了野外,就各种排兵布阵,你追我赶,喊打喊杀,很是其乐无穷。 只是可怜了风流倜傥视颜面如生命的陈敦义公子,一路被连累遭了无数的白眼和鄙夷,索性闷坐在马车厢里,看着那公子哥儿可劲的撒欢儿,扶额叹息,遇人不淑。 “卓哥儿,卓哥儿何在?想煞我也。” 一连串儿的颤音儿,带着凄惶传到书房,如同杜鹃啼血。 陈敦义长长的悲催之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第35章 群魔乱舞 陈敦义没有被温柔的对待。 他带着满腔的热情,朝着林卓纵身一扑,充满了险死还生的喜悦和翻开人生新篇章的激动,结果,那牲口,躲开了,躲开了,躲开了。 “啪叽”一声贴在冷硬的地面上,陈敦义的内心是崩溃的,泪水在地板上逆流成河,他觉得需要至少好几个晚上的花酒才能弥补内心的伤痛,好在这一点,金凫可以满足他。 陈敦义被金凫牵走的时候,似乎陷入了意识混沌状态,以至于,把武将公子哥儿给落在林卓这里了。 “你是谁?” “你又是谁?” “你来有什么目的?” “问我有什么目的,那你是什么目的?” “你的剑很漂亮。” “虽然你的话很好听,但是我听出来,你这是在凌辱我。” “你很喜欢带兵打仗?还喜欢演武?” “虽然事实如此,但是我不会承认。” …… 林卓跪了,这是一个涉世不深的中二青年,一会儿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一会儿又化身成为傲娇的小孔雀。 交流,是痛苦的。 林卓抓抓头皮,不说话,他挥手召来了在深山老林里蹲了很久的哈龙和耿大力,结结实实被两个黑成煤球儿、满面尘灰的汉子给吓了一大跳。 “你们俩,怎么搞成这样?”林卓失声惊问。 哈龙和耿大力对视一眼,满心幽怨,“公子莫不是忘了,我们都是按您吩咐的操典在练那个特别有种的兵,我们自然也要身先士卒” 林卓扶额,确实有这么一茬,干笑几声,“我那操典可能,大概,也许苛刻了点儿,你们量力而行” 林卓本心是一番好意,却又再次狠狠刺激了两个猛男,摆出交党费的造型,“公子放心,我二人才能有限,但是照猫画虎,要是还不成的话,岂不是给公子丢人” “呃,也罢,现在进展如何?”林卓做了些心理准备,方才开口询问。 没料到,哈龙二人如同打了鸡血兴奋起来,拍着胸膛大吹特吹,“公子,我们还没有演练完所有科目,兵器也只打造了三棱刺和飞天爪,血滴子正在研制当中,咱们这林家护矿队,虽然还是个半成品,但是,别的不敢说,打遍这大明的卫所战兵不在话下。” “嗤……”有人翻着白眼表示不服。 林卓这才想起正事,“哈龙,大力,这位乃是省城正宗的武将世家出身,行军布阵颇有心得,可莫要吹破了牛皮,交代不过场面去,可就贻笑大方了” 哈龙和耿大力闻言牛眼一轮,双双把扮演遗世而独立造型的武将公子哥儿罩定当场。 视线相交,火星四溅。 “你们乡野之间,所谓练兵,不过是山匪流寇的路数,岂能比得过官兵精益求精的操演制度,真个坐井观天,口气忒大”武将公子哥儿破例多说了几个字。 哈龙眼色一沉,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能动手的事情” 耿大力默契接上,“就别瞎逼-逼” 武将公子哥儿面色一怒,振臂而起,“我兵家正宗,怕你们这些邪门歪道儿不成” 林卓冷眼旁观,眼见哈龙和耿大力拖着满脸好奇偏又不屑一顾的别扭公子哥儿,一阵风般远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撩了撩额前的秀发。 打发走了两个风格迥异的逗逼,林卓又叫来陈苏和马容两人,消化一下陈敦义带来的讯息。 “公子,按照往年的常例,院试从成都府开始,参考考生为成都府及周边四府、三直隶州,其余九个府、三个直隶州则由提学官分批按临考试”马容翻阅着清漪收集的小抄儿,觉得有些棘手,“以赵固其人的行事风格,料来今年再次与泸州合并考试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在叙府当地,我们影响力较大,赵固不会一无所知。” 林卓缓缓点了点头。 “赵固执拗顽固,既然放出话来要把公子拦在院试之外,想必会有所布置,不得不防。”陈苏也在皱着眉头。 “毋须忧虑,赵固要把本公子刷下来,必然要先确定本公子的答卷,确定答卷势必要有人有所操作,只要是人做的事情,就不会没有漏洞,陈苏,这老头儿到四川提督学政,身边带了哪些随从,尤其是贴身的亲随下人之类,你要调查清楚,最好,”林卓却是一贯的条分缕析,专业攻心一百年,“最好控制住其中一两个人,明白么?” “是,公子,赵固老头儿一直待在翰林院,官位虽然荣耀,但是也很穷苦,策反几个从人应当问题不大,不过,”陈苏看着林卓发号施令,目光炯炯有神,让林卓老大不自在,崇拜可以,迷恋滚粗,“要不要在提学衙门的官员中弄些手脚?也好提前获知内情。” “此事不可,官老爷们动动嘴皮而已,动手的事情,万万指望不上,而且饱食终日毫无节操,容易走漏风声,得不偿失。” “马容,你这几日去泸州府一行,与泸州府学、礼房的小吏交游一番,探听一下那边院试的动静,看看水温如何,莫要在意银钱。” “你们二人还须在泸州府做些手脚,散布一些流言,说是今年院试,赵固要大肆打压川南文人,要大幅度缩减叙府和泸州府的名额,有可能一个都不让通过之类的,怎么有煽动性怎么来,还有,配合上一些有暧昧色彩的元素,总之,就是要把水搅浑,让所有的士子都high起来,只有万众瞩目,才能让这老赵有所顾忌,也方便我们暗中行事” 马容和陈苏听着林卓指点江山,片刻将难题化于无形,似乎还有一些可以以攻代守的环节,都有些兴奋。 只不过听到最后一个任务,两人眉头一拧,脑水有些不够用,赵固为难考生的暧昧元素,那就只能龙阳之好,菊花残,两人对视一眼,旋即各自捂脸。 憋了一肚子坏水儿出来,林卓顿感一身轻松,自信的男人最美丽,且到县学去遛遛赵宗琪。 林卓的恶趣味没有得到满足,县学笼罩在一股怪诞的氛围里。 汪心存老大爷笑脸相迎,跟校长碰到了优等生似的,要不是身高问题,估计都要试着摸头杀了,如今林卓已经抽条儿到了一米七,汪老头儿这根号二的身高,哼哼,千年杀还勉强能做到。 “林卓啊,院试在即,可要多多用功,你是我们戎县乃至于叙府的希望所在,切不可掉以轻心。” “林卓受教,请教谕放心。” “嗯,如此就好,今日你既然来了,稍后就交一篇制艺到我那里,嗯,再据诗经采薇篇,赋五言绝句诗一首,我为你磋磨一番,此次院试务必一战而竟全功。” “……”林卓抬头望天,似乎没有塌下来,山也还是有棱有角的,这一切的条件都不具备,汪老头儿你怎么说变就变呢,说好了做对方一辈子的路西法,你都忘了么? 开小灶,私下辅导作业?这老头儿一定失心疯了,果断不理之。 当然,这必须不是高-潮,县学还有更多的奇迹和惊喜等待着林卓,踏入教室门的那一刻,他成了全世界的中心,不管是讲台上须发飘飘的老师,还是台下老中青搭配的学生,都很温柔的凝视着他,要不是林卓上辈子考上985的时候,有过这种体验,估计就要尿在当场了。 那是谁?赵宗琪,高傲冷酷的赵宗琪,他居然对林卓笑了,真的笑了,露出了六颗雪白的牙齿。 林卓拍拍脑门儿,转身就走,一定是见了鬼,都说了年轻人不要老熬夜,这种大规模的幻觉都出现了,要去好好看看医生,士大夫的征程刚刚起航,可不能中道崩殂。 “林……林同学……”中年童生拦住了林卓前进的步伐。 听到声音,林卓使劲儿夹了夹眼皮,然后又猛地睁开,妖孽还不滚犊子。 “咳咳……林同学,既来之则安之,何必急着要走。”赵宗琪看到林卓一个眼神儿就把中年童生弄得吐血,只好亲自出马了。 “尔等是人是鬼?”林卓直接问了出来。 “林同学说笑了,我等自然是人。” “哦?赵公子,你做人的时候,似乎不是这个做派。” “啊,哈哈,哈哈哈……”赵宗琪捏着嗓子笑起来,脸上的表情比哭都难看,“林兄,真是诙谐,如今院试只有十来天了,林兄乃是戎县才子,我等正要多多向你请教,林兄可莫要拒人千里才好。” “正是正是,要向林兄多多请益”旁边的同窗,不管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都纷纷表示,要向林卓同志学习。 “诸位客气了,既然分属同窗,理当相互砥砺,共同进步。”林卓看着这群幺蛾子,漏出了灿烂的笑容,表态也是昂昂烈烈,毫不迟疑。 “林兄高风亮节,真是我辈楷模,我等这便由浅入深,就从书法开始如何?”赵宗琪笑得更灿烂,慌不迭的直接按倒,就要全垒打。 “唔……”林卓一副很失落很遗憾的表情,“实在不巧,方才汪心存教谕交代了功课任务需要完成,今日怕是没有闲暇,只能留待来日,再与诸位同窗切磋。” “以林兄才具,区区功课,不过须臾之间,在下正有许多疑难急需解惑,林兄可不能虚言推脱啊”这是一个很诚心的叔叔级人物。 “这可万万不敢,诸位愿意与林某会文,正是林某的福分,”林卓连忙挥舞着爪子否认,“只是据说,提学官大人对川南学子颇有成见,叙府要与泸州府合并考试不说,名额也远远不如往年,林卓也颇为忧虑,怎敢再轻率从事”林卓同学愁云上脸,大摇其头。 既然赵宗琪难得如此给面子,戎县的学子们都聚集在此地,不管他居心如何,不坑他一把,就对不起自己个儿。 林卓身体力行,半真半假的造谣活动就此开始。 “竟有此事,一省提学,缘何厚此薄彼” “又要合并,以往每次合并,都是泸州府独占鳌头,我叙府竟无路可走了不成” “……看来此言非虚,我有个远方舅父的远方表亲的儿子,在泸州府学任职,也说是两府要合并考试” “……欺人太甚,我等跋山涉水,还要连遭打压,这提学也不是个好东西……” “……真是晴天霹雳,我叙府士子造的什么孽,苦学两载,一枕黄粱,提学,我扑他老母……” “……狗-日的……” “娘希匹……” …… 叱骂声此起彼伏,越来越难听,赵固的女性亲属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林卓在人群中悠然自若,赵宗琪脸上却是青筋坟起,他老母显然也在被问候之列。 “林兄,正是因为形势如此恶劣,我等叙府学子才要集思广益,团结图强,林兄的经验技巧也要分享出来才是啊,比如说这书法……” 赵宗琪强行打断了县学同窗精彩纷呈的骂人艺术,又把矛头对准林卓,始终念念不忘林卓的书法。 林卓眉头微蹙,旋即绽开,“如此也罢,林卓一身荣辱,与诸位同窗比起来,又算得个甚,”林卓大义凛然,希特勒附体,“诸位同窗,若不嫌弃,还请将墨宝赐下,林卓回府挑灯夜读,明日再将浅见与诸位细细分说,如何?” “林兄大仁大义,我等拜服。”同窗们眼里为何常含泪水,那是因为被林卓感动得深沉。 林卓气壮河山,众同窗纷纷交卷,感激之词不绝于耳。 接过赵宗琪书卷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意味深长。 第36章 暗流涌动 泸州府,府学,教授办公室的密室里。 明制,县学以正九品教谕为首,府学以正七品教授为尊,教授大人也就是这泸州府学的一把手了。 “教授大人,这府学里三天两头塞人进来,是不是不太妥当” “哼……不妥当又有什么法子,可怜我士林华选,竟尔被这些,这些,哼” “大人,知府张瑚张大人安排人手进入府学执役也就罢了,此次院试张大人有所诉求,铁了心要扶保刘承悦大公子,乃是尽人皆知,为何,为何这叙府,叙府的何知府,也安排了这么多人进来?” “哎……”教授大人摇着花白的头颅,“两府合并院试的消息到处都传的沸沸扬扬,叙府何大人也是未雨绸缪罢了” “莫非……何大人也……” “何大人,虽有想法,却另当别论,”教授大人有些感慨,“中不了的,要有人暗中施为,保他高中,该中的,能中的,却也要有人保才能得中,这院试,真真是一团乱麻……” “……可是那戎县灵……” “住口。”教授大人厉声喝止,随即小心翼翼起身,猛地打开窗子,东看西看,良久才返回,“我等微末小吏,不幸身处这嫌疑之地,要格外小心,不掺和这些大脑壳们角力。” “是是是,老大人教诲的极是,”那吏目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只不过,咱们这府学,哎” 教授大人和吏目脸上都笼罩了阴郁之气,颇有不甘。这感觉就跟日俄战争在东北开打,中国却只能中立一样,耻辱得一逼。 “那个”吏目左顾右盼,低声说道,“教授大人,外间传闻不少,两府合并院试传得最多,听说赵提学要对川南学子下狠手,还有些,有些不可说的要求,学子们议论纷乱,情绪激昂,赵提学几乎被骂成了瓜娃子” “这倒是无妨,事关学子前途,更有两府可能合并院试的由头儿,闲言碎语多一些,不足为怪。”教授大人捋须淡定。 “呃……”吏目有些为难,吞吞吐吐。 教授大人不悦,“有什么传闻尽管说来,莫不是与本官有所妨碍?” “不不不……”吏目赶紧否认,“外界传闻甚是离奇,说是本届院试川南两府有可能一个都不录取,还说,还说那提学大人,有,有那龙阳之好,若能舍身……” “混账”教授大人顿时爆炸了。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吏目当场吓瘫了,“只不过是些乡野流言,学子们不辨真伪,跟风传播,并不值得深责” 可惜,吏目抽抽噎噎说完,教授大人的愤怒情绪并未放松,反而愈发的浓重起来。 “这届院试,这届院试,注定要群魔乱舞啊”教授大人语调沉痛,“你我所知者,两位太守的心意,至少要保两人得中,提学大人也必然有所倾向,你我所不知者,正不知有多少暗流涌动,真有那节操全无的,莫不是真会舍身就范,哎……” 吏目跟着掬一把辛酸泪,“教授大人,我等人微言轻,只能略尽人事,万勿介怀,急怒伤身啊” 教授大人默然片刻,挥手让吏目退下。 吏目觉得自己闯了大祸,让教授大人如此义愤填膺,真是大大的不该。 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隐隐听到教授大人的轻声念叨,却差点儿摔了一个趔趄。 “那赵固提学,已然年近古稀,竟然还有此等牙口,真难为他了” 这位府学的吏目不是一个好男人,下班了,跟上司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完了,好像也并没有回家,径自朝着泸州府新开的食无竹去了。 显然,这位吏目虽然官位不值一提,却也是一个经常有饭局的成功男人。 这不,在食无竹门口儿,马容和这家店的掌柜的,一起肃立迎接,面子给的足足的。 “哎哟,马大人,您这可是太客气了” “哎……如今院试在即,孙训导可是大忙人儿,能有空一起来吃个饭,我等也是感激莫名啊……哈哈哈” “孙训导,请” “请,诸位都请。” 酒到微醺,大家的话题也就不怎么健康了。 “孙兄,说起这泸州府,比我们那叙府可要繁华兴盛得多了,光是这青楼楚馆,怕不就是叙府两三倍之多,孙兄可是有福之人呐,哈哈哈” “说起别的,老孙不敢,不敢夸口”孙训导脸红耳赤,显然已经到了量,“但是说起这风月,泸州府可真就没有我不熟的,那红绡楼、怡红院、销魂居,嘿嘿嘿,各有特色啊。” “正是正是,在下一到这泸州府,孙训导这风流阵窜天猴的风月美名就已经如雷贯耳了,哈哈哈” “……哎,都是些浮华名声,不敢当……”孙训导嘴上谦虚,却举起酒杯小抿一口,显得颇为得意。 马容微微一笑,朝旁边几位泸州府的陪客略一示意,那几位随即有会于心,上前敬酒拍马,什么风月班头,风流阵急先锋之类,不伦不类的名号往孙训导头上一股脑倾泻过去,把老孙弄得抓耳挠腮,不能自持。 马容这时又出面了,“孙兄,听闻红绡楼的心莲姑娘,与你颇为情投意合啊,哈哈哈,何不早日赎身出来,了结这番相思之苦呢?” 孙训导醉眼迷蒙,苦恼伤怀不已,“早有此心,却无此力啊,那红绡楼开价三百两银子,”比划了四个手指,“整整三百两啊,这可让我一介小吏如何筹措的出啊” “无妨无妨,小弟薄有家资,事关孙兄终身大事,或可相助一二” 孙训导眼睛一睁,竟也不推拒,“果然如此?马兄这番恩情,老孙记在心里了” 马容微笑颔首,“你我相交,还要长长久久,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宾主尽欢,孙训导无愧窜天猴的美誉,猴急不已,要去红绡楼赎人,一席人也就起身散席。 走到食无竹大堂,正有一行六七人进门,孙训导身形一怔,上前打了个招呼,“哎呀,朱兄,有礼了。” “孙兄,有礼有礼”两人视线略略一碰,便错身而过。 马容却看得分明,那位朱兄,正是泸州府学的另一位训导,身后的几人也都是有钱公子哥儿的打扮。 “兴奋起来了?那就很好嘛。”林卓倒是有些幸灾乐祸,“让他们都热闹起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赵固老儿就有得忙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铤而走险,去舍身取功名,想必那赵固老头儿的脸色会非常精彩,哈哈哈” “哈哈哈”马容和陈苏也跟着哈哈大笑。 “公子,潜雨书坊鲁掌柜的来了。”门外传来书童张文的通报声。 “哦?请他进来。”林卓说着把面前的书稿整理了一下。 “公子又有佳作要付梓?”陈苏看林卓没有赶他们出去的意思,就跟着凑趣儿问了问。 “呵呵呵”林卓脸上似笑非笑,“近几日汪教谕和赵宗琪公子对我的制艺和诗文很感兴趣,我索性便出一本制艺集,也免得他们旁敲侧击,大费周章。” “公子,这,”陈苏跟马容对视一眼,“怕是不妥当,那赵宗琪居心何在,需要细细思量。” “正是,公子,这说不定就是为赵固来打探公子文风习惯的,在院试评卷时,一有雷同,便行黜落,万万不可轻忽。” 林卓看看他们俩,嗯,都是慌慌张张的,“不必多心,行文风格?哼,制艺一道千变万化,岂能有所局限,”他轻轻扣了扣桌面上的书稿,“这四十余篇制艺,我只破一题,他们若想要去研究,就拿去研究好了” 陈苏和马容囧然,跟才子这种生物打交道,总是显得智商有点捉急。 “不过,他们也不会失望,”林卓峰回路转,“制艺虽然千变万化,但是语言风格、行文特点还有用词的偏好,总有些蛛丝马迹,我多少给他们留了一些在里面,如果认真研读,还是会有所得。” 陈苏和马容一惊,齐齐瞩目林卓。 “……只不过,不是我的……”林卓甜甜的笑了,那是,林公子纵横四百年,博采千万家之长,有固定的风格就见鬼了。 陈苏和马容顿感日了整个动物园。 “林公子,鲁讷有礼了。”鲁讷笑眯眯的像一尊弥勒佛,跟林卓的第一次合作,让他吃了一个肚子圆滚滚,还学到了很多不传之秘,心情颇佳。 “鲁掌柜,这一次,又要劳烦你了。”林卓把那一叠厚厚的书稿递给他。 “公子客气了,公子客气了,公子的大作,一向是我们潜雨书坊的招牌,哪里称得上劳烦,您就是我们的送财童子才对。”鲁讷一叠声儿的客气,给林卓戴高帽。 哪晓得,林卓听了,脸上却泛起一些阴云。 鲁讷也不知犯了那条儿忌讳,赶紧转移话题,“林公子,不知还需不需要收集些制艺?上次收集的泸州府刘承悦刘公子的制艺,可还有些效用?” 陈苏和马容略略思忖,便憋着气忍笑,林公子果然缺德冒烟儿,要坑就不坑一般人,坑的是泸州府的头牌学子,据说是个京官儿二代,与泸州知府张瑚大人颇有渊源,是张大人力捧的人物。前段时间跟林公子打过文字官司,还有一篇傲骨嶙峋的《竹石》诗流出。 得罪人,真得看着点儿啊,得罪了林公子这样的,分分钟在各条隐蔽战线把你玩儿残。 林卓没好气的挥挥手,让这个泄了老底的鲁讷滚犊子。 陈苏和马容围绕着书法问题又开始了新一轮纠结,两人开始预想各种方案,怎么让赵固老儿认不出林卓的书法。 林卓在旁边放空,还在郁闷鲁讷的无心之失,特么的童子,童子怎么了,搁在后世,咱才是个高一学生好不好,不早恋才是个好学生呢,哼,等洒家庇阳经大成,绝对是个粗黑硬金枪不倒的人物,祝你们这些早婚早育早破-身的大明土著通通早-泄。 “……你们讨论出结果了……”听到旁边的撕逼的声音消失了,林卓斜眼。 “只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法子,”陈苏有点儿羞涩。 “且说来听听。”林卓翘起二郎腿,看看古代人的智慧。 “那赵宗琪让公子为县学诸位考生讲学,不外乎想要窃取公子书法和行文,用来辨别答卷,不如趁机鱼目混珠,教导诸位学子掌握公子的书法特点,答卷时公子再稍加变通” “此法可行。”林卓脆脆的应声,让陈苏和马容两人顿时成就感上脸。 其实书法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馆阁体的书法大家不止一个,林卓临摹的也不止一个,随便切换一个模式,就足够让赵固抓瞎。 “公子,既如此,我即日便再赴成都府,将那几个仆役牢牢抓在手心儿里。” “嗯,也好,陈苏,你要知道,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莫要妇人之仁,因小失大” “公子,那我也去泸州府跟孙训导几人盘桓一下,多套出些有用的来。” “嗯,首要是要知道弥封之事如何分派,哪些皂隶还是执事能够接触到答卷,我们才好应对。” “公子放心。”两人轰然应诺。 有这些布置,再请个枪手,搞不好胸无点墨也可以通过院试,何况林公子本身还是斑斑大才,赵固老儿会不会气死呢,林卓恶趣味的思量。 第37章 院试开锣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毛笔各在腰,爹娘妹子走相送,尘埃不见泸州桥。 不管谣言来得有多么猛烈,赵固老先生还是毅然决然的决定要在泸州府考核叙府、泸州府两府学子,消息传开,让很多定性为传闻的消息瞬间变得有鼻子有眼儿,据说提学府每天都要打碎一地的瓷器,门丁每天都要将好几个年轻貌美、身段婀娜的川南学子殴打出门。 离院试还有五天,叙府的学子们就陆续启程去泸州府了,毕竟异地作战,人生地不熟,要先踩踩点儿。 叙府府城北门,林卓和金凫、何凌几个兄弟伙一同出发,被林卓教导了书法和制艺的几个同窗也一起同行,很是浩浩荡荡。 老林先生比较注意形象,保持着五品散官老爷的风度,很官方地对林卓点点头,表示要考个好成绩回来,只是两只手总是很不长脸的微微颤抖,大失官体,让林卓心中暗笑。 娘亲倒是没有那许多顾忌,把林卓牵到面前,一通抚慰叮嘱,眼睛里眼泪花儿闪烁,活像是林卓要去赴汤蹈火一般,倒是萱萱仍旧无忧无虑,扯着林卓要背新学会的古诗给他听。 耿小妹和清漪总裁怏怏不乐,因为她们奋力争取随行权的努力全部化为泡影,林卓用一个让她们又喜又气的理由打消了她们的想法。 “美色诱人,本公子在院试期间怕是要把持不住了,罢了罢了,有花堪折直须折,管他院试作甚。” 行前之夜,一冰一火两位佳人忍着巨大的羞意,一同与林卓共枕而眠,虽碍于庇阳经,不能剑及履及,却也肌肤相亲,林卓手口并用,无所不至,让两位小美人呻吟颤抖不绝,一夜风光无限。 两个大姑娘可能想到了一块儿,对视一眼,羞不自胜,清漪觉得自己的臀儿如同蚂蚁噬咬一般****难耐,耿小妹盈盈一握的椒乳又紧紧绷起。 林卓牵着两个美人儿的小手,见状心生促狭,尾指坏坏地在她们俩手心里挠过,让两人又是好一阵哆哆嗦嗦,不能自持。 林卓仰头而笑,状极得意。 耿小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林卓的坏手,急急忙忙躲到张婉儿身后,把头埋在张婉儿肩背上,脸颊红得像是涂了胭脂,清漪总裁却不是好惹的,羞极成怒,掐住林卓的腰间软肉就各种旋转,让林卓倒吸凉气。 “咯咯咯”萱萱清脆的笑声响起,张婉儿垂首浅笑,看着自己儿子调戏女孩儿的能耐,笑眯了一双美丽的眼睛,左瞅右瞅,喜乐不已。 相比之下,其他几个同窗兄弟比较可怜,金百万“哐当”丢下一大包银子给金凫,交代了两个出行宝典,一个是要啥买啥,不要省钱,一个是碰到劫道儿的,麻溜给钱保命,说完就拧着宽阔的腰杆打道回府,李路已成家,孩子还小,夫人坐月子,完全没人鸟他,何举大人因为要参与院试组织,已经先行,何凌也就孤零零的了。 车马倥偬,关山若飞。 当天傍晚,林卓几人就住进了食无竹安排好的宅院,有个连锁商号就是方便。 招呼各位同窗尽兴吃了顿全竹宴,尽了莫名其妙的地主之谊,林卓就先闪人了,他毕竟不是普通人,是要被狙击的男子,不能像别人那么纯真。 “世叔,一向可好?”林卓卖萌。 “尚可,贤侄,休要客套,你与那赵固提学,可有办法和解?”何举有些忧虑,前戏什么的,没有心情,上来就风风火火,直奔主题。 “世叔,赵固提学颇为蛮横,并非圆融之人,陈参政和恩师都已经多方关说,毫无用处。” “如此,也就只好设法规避了。”何举吐出一口气,自从认识林卓以来,总是很刺激。 “世叔,此次院试张瑚知府也有所措置,据我所知,泸州府学内部已经搅成了一锅粥,每个管事儿的,身上都有几个请托” “这些都是意料中事,前段时间传言颇为骇人听闻,两府学子各使手段,不乱都不行。”何举掀起一抹嘲讽,“贤侄,这些且不去管它,自有那赵固去头疼,此次院试,你可有所应对?” “世叔,我所求者,公平竞争而已,如今想来已不可得。”林卓叹了口气。 何举瘦脸上闪过一丝不满,催促道:“此间并无外人,贤侄莫要虚言,为贤侄此事,我已提前在泸州府学安插了些人手,你且说,有何想法,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世叔恩情,林卓铭记。若要平稳过关,弥封之后,要么我的答卷上没有任何标记,要么,我和刘承悦的答卷上有一样的标记。” 何举闻言略略惊诧,旋即苦笑,“你呀你,为何就盯上了那刘承悦?” “刘承悦乃是泸州府头牌,张瑚的干系,我乃是叙府之望,受世叔力挺,我二人双双落第,大大有骇物议,你们二位都会据理力争,那赵固应当不会如此行事” “再说,前几天,我刚刚出了一本制艺集子,世叔可有耳闻?”林卓神情轻松。 何举点点头,面上微微得意,林卓可以算是他竖起来的文教政绩,“戎县灵竹是快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想没有耳闻都不行啊,不过,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制艺集子,似乎不妥,或者,贤侄另有深意?” 面对何举探究的眼神,林卓微微一笑,却并不说透,“这本制艺集子,就是给有心人准备的” 何举凝视林卓片刻,也不再细问,“在弥封房内,倒是有两个人手,其余都在存卷房、搜检房等地,无关紧要,考房内,却都是赵固和泸州府学的人” “府学有个训导,姓孙,世叔可令几位执事前去问候一声” 何举眉头一掀,缓缓点头。 泸州府的下水道里尽自藏污纳垢,暗地里机关算尽,鸡飞狗跳,赵固大人不管不顾,踏着他魔鬼的步伐,带着院试的凛凛寒风,飞驰而来。 叙府、泸州府两府的头面人物为这位省城来的高官进行了盛大的接风宴,地点选在泸州府的山海居,据说本来打算定在食无竹的,但是被赵大人一口拒绝了。 两府府学的教员,两地的士绅,还有一些隐居的文人高士,都参加了,想来是要聚齐士林人物,召唤神龙,给赵大人一个热乎乎的面子。 接风宴的细节不得而知,只是散席的时候,大家的姿态似乎都算不上优雅。 赵固老大人绷着一张老脸,昂昂然横行而出,叙府的何举、泸州的张瑚随后走出,都是面色阴沉。 “素来听闻此老为人尖酸狷介、崖岸自高,今日一见,更胜闻名。”何举估计吃了不小的瘪,说话有点儿难听。 “世叔切莫挂怀,赵固任性久矣,据我探听,前面几府的院试,他也是任意独断、一意孤行,许多俊彦都在他手里成了吊车尾,还要参加科试,再被他蹂躏一番。”林卓很是唏嘘。 “那,若他执意作梗,恐怕即便与刘承悦捆绑,也难保他一狠心两者全弃,此时须得再作打算才是。”何举看起来被赵固的混不吝弄得有些麻爪儿。 “为今之计,只有做两手打算,一则以防,一则以攻,那赵固横行无忌,只因升迁无望,即将致仕,若是有把柄掌握在我等手中,让他致仕不得平安,不怕他还嘴硬”林卓眼中寒光闪烁,本来只想平平安安着陆通过院试的,要是这老头儿把所有路都堵死,说不得,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也好,我去拜望一下张知府,关键时刻还须守望相助,万不能让这老不死的,在川南胡作非为。”何举顿时同仇敌忾。 七月十二日,泸州府府学,叙府和泸州府的近千名童生,就要在此地参加院试。 遵照差役的唱名,泸州府各县的学子渐次进入考房对号入座,林卓也看到了刘承悦,一张大饼脸,五短身材,姿色很是一般,衣着口味比较别致,身穿一袭绿袍,士子考试,cosplay关老爷有个毛用。 泸州府走完,就轮到了叙府,几个州县过后,就到了戎县。 “戎县庞凯。” “戎县高士进” …… “戎县林卓” 顿时无数双眼睛都朝着林卓射来,毕竟是个大大的知名人物,最近整个四川也就此人算得上搅动八方风雨了。 众多的目光中,有的艳羡,有的审视,有的钦慕,有的赞叹。 当然,有一束目光比较特别,正是姿色一般的刘承悦刘公子,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不服气,毫不掩饰的冲林卓释放内心深处的小火苗儿,一副被娇宠坏了的模样。 相比之下,林卓就有教养得多了,对他微笑颔首。 别担心,刘兄,你不招呼我,我也会来的,我们还要互相伤害的嘛。 殊不知,他们两个在这里眉来眼去、基情四溢的时候,高高站在正厅门口,监督学子们搜检入座的赵固,也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林卓。 倒是有副好皮囊,怪不得如此张扬跋扈,恃才放旷,还敢与我理学正宗叫板,哼,不自量力。 林卓进入考房,找到自己的座号坐下,很熟悉的感觉,还是一张坐席,两端各坐一个考生,对面那位同仁还向林卓友好的拱拱手,林卓也微笑还礼。 第38章 子龙护法 泸州府的考棚,其实是个偌大的开放式大堂,约莫有二十四根红漆廊柱,四面以竹帘与外界隔绝,撑着宽大高耸的穹顶,格局极是恢弘,足可容纳数千人绰绰有余。 说起叙府府学的考棚么,罢了,一言难尽。 这也难怪叙府、泸州府两府只要合并考试,从来就没有在叙府定过点,清一色在泸州考试。 落座之后,又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考生都已来齐端坐之后,就见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大声呼喊着考场纪律,注意事项之类的。 “……本场院试历时两日,分为正试和复试,各一日,正试两文一诗,复试一文一诗……” 人工的扩音器余音袅袅,让林卓颇为赞叹,没工具的时候能够做到的事情,到了有工具的时候,人就变得矫情了。 没有等到林卓感慨完,试卷和题目就已经分发下来,林卓抬眼一看,考房里赵固、何举、张瑚三人都端坐在上,下面几个泸州府学官吏打扮的人,林卓认出了其中的孙训导,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仆役,这几位倒是没有下人的自觉,各个挺胸腆肚,颇为傲气,跟他们家老大一个德行,其中一个还冲着林卓比划了一个大拇哥。 林卓心中有底,就不再张望,专心埋头答题,“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很经典的一道题,破题的不知凡几。心中有底,林卓便不着急作答,心下还有心情悠然戏谑,赵固这个题目出的,可是心口不一,他不是怕名声不显,而是怕官位不显,应该是“君子疾没世而官不称焉”才对。 沉思良久,林卓仍旧未曾动笔,端坐在原地,竟似已然禅定。 过了近两个时辰,时间已经接近午时,台上的赵固坐不住了,七拐八绕地走到林卓旁边瞥了一眼,发现仍是白纸一张,心中疑惑,此子莫不是欺世盗名?费解摇头而去。 待到午后时分,其他的士子都已经在草稿纸上完成了初稿,开始往答卷上誊真,台上诸位大佬也坚持不住,相继回签押房休息,林卓方才迅速提笔挥毫,文不加点,把陈子龙先生的大作抄袭一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答卷,晾干之后,把白纸往答卷上一掩,又是白卷一张,端坐沉思,继续扮高深。 其他人倒是忙碌着自己的卷子,毫无所觉,但是同桌的那位仁兄,却是受惊不小,嘴巴却已经张成了o形。 等到赵固等人回到考房,陆续有考生交卷,林卓仔细观察,发现赵固这厮果然是严防死守,府学众人倒是可以往来收卷,可惜得由他的仆役送到弥封房,想来弥封房里也有赵固的亲随监视。 这就意味着,除了他自己,外人很难做手脚。 但是,这就难住了勤劳善良、想要致富的府学众位学官了嘛?就这样放弃两年等一回的发财机会?尤其是今年极度繁荣的市场? 图样图森破。 林卓亲眼看见几位学官收卷的时候,在卷子的边缘,留下了多姿多彩的划痕,有的是个五角星,有的是个正方形,还有的很复杂,像是一座妓院? 想来弥封房里的诸位与他们暗通款曲,弥封的时候就把这些痕迹盖住了,然后再根据不同的划痕弄上新的标记,弥封嘛,是用纸糊浆糊嘛,出现个什么奇形怪状都是正常的,那就不显眼了。 趁着孙训导过来,林卓就很机智的把卷子交给了他,不料孙训导却一愣,竟然有些不满,显然是林卓坏了什么大事儿,让林卓一头雾水。 只见那孙训导转身快走几步,赶紧把卷子交给了赵固的随从,似乎林卓的卷子是一个烫手的山芋。那随从拿到卷子,一看名字就兴奋了,弯着个腰,在卷子上很费力的做着些什么,看胳膊抖动的轨迹,这划痕不会比那位妓院仁兄简单。 那孙训导火速交了林卓的卷子,以飞扑的速度,挤开旁边几位同行,抢先接下了刘承悦的试卷,只见他大嘘一口气,绕了几个圈儿特意把卷子交给了赵固随从里的那位大拇哥仁兄,两人眼神一碰,大拇哥仁兄也开始在卷子上各种抖动。 林卓恍然大悟,这一环扣一环,还是个精细活儿。 交卷完毕,林卓举步走出,见到有几个府学学官满脸愁云,显然自己该收的卷子被要命的同行收走了,没有完成划痕使命。 林卓看得脑仁儿疼,赶紧摇头闪人,弥封房里想来也是各种无间道横飞,别有一番精彩。 贵圈儿,真乱。 院试已经过去,泸州府却并未安静下来,反而更加激情四溢,如同鼎沸。 各大娱乐场所、各个高档食肆、某些很有韵味的半掩门儿,都是人流如梭,来往不息。 细细看去,被邀请的竟然没有一个熟面孔,陪坐和东道也都不是士林中人,大家都不熟,三言两语就开吃或者开那啥,尽兴之后,主家凑到贵客身边,轻手轻脚地塞过去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那贵客手法纯熟,片刻之间锦囊就不见了踪影。 主家愣怔一下,凑到贵客耳边又留下一句,“我家三表叔的二表哥的大儿子,就拜托您大叔祖的二儿子的三表弟了,万请多多关照啊” 顾客捻了捻袖中的锦囊,微微摇头,恍如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念叨,“今年的行情,可不比往年,出货量压得厉害,估摸着得翻个三四倍都不止啊” 主家瞳孔充血,胡子都在颤抖,不过还是哆哆嗦嗦从怀里最深处又掏出两个锦囊,恋恋不舍地递过去,贵客手腕一抖,两个锦囊再次不翼而飞。 主家殷切凑上前,“您看,够数了么?” 贵客在袖中磋磨片刻,一脸的舒畅和满足,微微点头,不再言语。 主家松了口气,喜上眉梢,连连抱拳拜托,“劳烦您受累,我家三表叔的二表哥的大儿子,名叫孙山后。” 贵客很场面,很有经验,摆摆手,“且慢且慢,这有个表格,把情况填上去,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容易记糊涂” 主家看着那张大大的宣纸,长长的表格,咽了口唾沫,心中疑云顿生,正要开口动问,却看见那贵客已经站起身来,面色很不耐烦,赶紧几笔填好,“哎,好嘞,您这,呵呵,今晚有点儿忙哈,我就不耽误您了,慢走啊” …… 林卓高高站在食无竹四楼顶楼,看着乌压压的人头,鬼鬼祟祟的味道隔着好几层楼都闻得出来,心下颇有些踌躇,自己的流言攻势是不是用力过猛了点儿,这些学子们,兴奋得过了头。 “公子,邓将军来了。”张文蹑手蹑脚走到旁边,小声通报,公子爷现在的气场有点儿阴暗。 “快快有请。”林卓乍然惊醒,眼睛里精光连闪,战斗之魂熊熊燃烧,老赵被这顶提学官的帽子冲昏了脑袋,得用点儿盘外招给他提提神。 邓子龙穿着一身乌衣劲装,面如冠玉,神采飞扬,梳了一个马尾巴发髻,趁得整个人更显精干,昂昂然立在门口,如同一柄出鞘利剑,英武帅气,让人想舔屏。 林卓目不转睛的细看了好一会儿,才毫不避讳的擦掉嘴角的口水,“好,好,好,子龙越发的精神了” 赵子龙有点儿尴尬,双目垂地,脸颊上泛起几朵红晕,“公子见笑了。公子急召,不知有何吩咐?” “其实只需借用你参将幕府中几个人手就可,不必子龙亲自前来。” “公子体恤,子龙心领,但是公子的大事,断然不容轻忽,子龙不亲自前来,心下难安。”邓子龙脸上赧然尚未褪去,说出来的话却是义薄云天。 “还请公子明言,子龙麾下三府将士近万人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林卓感觉有些奇异,这个子龙跟那个子龙越来越像了,据说,那个子龙跟刘皇叔有点儿说不太清楚,这个子龙不会也,不好说啊。 林卓心中想着一些怪怪的事,脸上却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此次院试,那赵固赵提学对我成见颇深,恐会刻意打压,何大人已经代为力争,最终决断却操在提学之手,难保万全。我虽提前做了一番布置,但是可虑的是,万一那赵提学不管不顾,胜率几乎全无” 说到后面,林卓恨恨拍了桌子,怒气勃然,所有的负面情绪紧跟着喷涌而出,眼眶都渐渐红润了起来。 要不是老赵弄出这一堆幺蛾子,自己也不会大造舆论,迭出手段,把两府院试搞成一锅粥,把千余学子搅和进这个泥潭,成为炮灰,让院试公正毁于一旦。 虽然林卓很清楚,这些事终究要做,自己的前行之路必将伴随着森森白骨,但是他也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心理负担。 面对马容和陈苏,他风轻云淡,像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阴谋家,面对一腔赤诚的邓子龙,他却是再也无法遮掩得住。 贫道,万万不能死,只能死道友。 然而,然而,林卓虽然腹黑,也有野心,他终究是善良的。 邓子龙端坐在林卓身边,侧目看向林卓,他第一次发现,心目中沉毅如林,巍峨如山的男人,脸上竟还带着些许稚嫩,他心头蓦地一酸,双拳握紧,默默无言,他闭上眼睛,尽情感受着林卓复杂曲折的心曲,那里有悲伤,有愤怒,有委屈,有无奈,也有不忍。 房间里沉默良久,林卓哑着嗓子,率先开声,“子龙,这里有五个人,分别是赵固的亲随和泸州府学的学官,马容会设法把他们引出来,你随便找个由头儿,弄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把他们拘捕起来,陈苏会派人前去刑讯。” “是,公子。”邓子龙唰的起身,抱拳应是。 “喀喀喀”的脚步声响起,邓子龙昂首阔步,走出没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来深深看着林卓,躬身行礼,和声说道,“公子,子龙愚笨,不能为公子分忧,不过,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院试,数十秀才,与公子前程大业相比,断断不值一提” 林卓注目邓子龙,眼神中坚毅依旧,却蒙着一层朦胧的伤感。 邓子龙心中一揪,喃喃说道“公子,请多多保重。无论公子是佛是魔,子龙始终都在公子身边护法。” 第39章 阅卷闹剧 赵固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他掌握了千百人的命运,这种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快感让他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几乎让赵固重新焕发青春,有种去逛逛红绡楼的冲动。 权力是男人的金戈,信乎? 在京师,说是清流,说是德高望重,说是文华殿堂,都是扯**蛋,不过是坐冷板凳,磋磨臀部罢了。整日充当朝堂的苍蝇,嗡嗡嗡叫个不停,虽然作为必备物品,没有是不行的,但是有了,却被人习惯性当作点缀,从来也没人在乎过。 那是一种青春崩毁的疼痛,刻骨铭心。 近三十年的宦海沉浮,咳咳,不对,宦海沉沉,赵固也算是总结出来一些有价值的经验,只不过一般人他不告诉你罢了。 不一般的人,恍如作者君,会听到他内心深处挂着眼泪花儿的殷殷教导,“在大明朝,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里,没有姿色可以,没有身高也可以,才华有一点儿就够了,但是如果你无权无势又没钱,那么没有人会真心爱上你。我说真的。” 泸州府学的院试已经落下帷幕,赵固自问以自己丰富的斗争经验和天衣无缝的人事安排,绝对可以保证整个过程都在他的强力掌控之中,装神弄鬼之辈断然无机可趁。 至于赵老先生自己对林卓的卷子弄得手脚,人家毫不在意,孔子诛少正卯,路-线斗争么,儒家的事,能算装神弄鬼么? 明日就是评卷、荐卷、定名次的时候了,又是老夫一言以生、一言以死的时候,赵固有些熏熏然。 瞥了一眼桌面上的三本书,赵固嘴角冷笑,慢悠悠的翻看,一本《葬花纪》,一本《戎县竹节》,还有一本新出的《灵竹制艺集锦》,翻到最后一本的时候,赵固眼中精光闪闪,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才华横溢又怎样,长得人模狗样又怎样,长得高又怎样?还不是要犯在老夫手里。” 脸上突地阴云密布,把林卓的三本大作往地上狠命一拂,嘴角的咬肌急速抖动,“少年得志的,都特么不是好东西,必须烧死。” 泸州府学,各位学官和特邀嘉宾正在进行初审,院试并不像乡试和会试那么严格,考官们彼此还可以偶尔交流几句,奇文共欣赏一下,彼此都很默契。 “……这等文章实在丑陋不堪,难以卒读,哎,一届不如一届啊……” “咳咳,黄兄,此文还是有些可取之处,譬如这个心猴意马到卿卿,猴比猿要传神伶俐许多啊,不知黄兄以为然否?” “哦?竟然如此,也算是一篇好文,多亏李兄提点,差点儿误了一块良才美玉。” …… “狗屁不通,字词尚未领会,如何能做秀才?” “咳咳……仇兄,此文,此文,也有些可取之处。” “哦?还请黄兄指教?” 翻阅文章半晌,不得,“或许,在我等未尽之处,内秀,也未可知?哈,哈哈” “黄兄所言有理,玉韫珠藏,正是大巧若拙,正是我两府俊才” …… 你给我一个面子,我给你一个面子,你饶我一个,我送你一个,再一起很有责任感的选拔一些真正的好文章,大家各得其所,阅卷场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至于那些没有打通关节,本身文章也不甚出彩的考生,还有那些自以为背景深厚,可以高枕无忧的考生,就只有呜呼哀哉了。 比如这一篇,“这是何物文章?开宗明义,万变不离其宗,琪花瑶草?宗什么?琪什么?狗屁不通。” “正是正是,堆砌辞藻,端的毫无文采。” “於我心有戚戚焉” “且莫管他,弃之一边可也。” “也是,免得扰了大好心境。” 这样和谐的后果,是立竿见影的,各房荐卷会齐的时候,竟然达到了史无前例的三百多份,按照以往的院试常例,泸州府还好些,有个三四十个,多的能有五十个秀才出炉,叙府就可怜了,很少超过二十个的,像是戎县,就从来没有出过一个秀才。 这可是超过了常例的六七倍之多,拿上去肯定是集体挨喷没商量。 考官们面面相觑,各自有些尴尬,收钱的时候忘乎所以,有些考官一个人估计就把叙府整个府的指标给许诺出去了。 考官们没办法,只能忍痛割爱,银子虽好,官位也很重要啊,就按照这三百多份的基准,只出不进,把水平略逊的,台子不是很硬朗的,一股脑儿往外刨,总算是划拉得剩下了一百三十份儿。 两倍多的量,给各位主考官大佬留点儿挑剔一下的空间,大概能交差了。 赵固遇到了就任提学官以来,最糟心的一次院试评卷。 每一份卷子都有人据理力争是怎么回事儿,这泸州府和叙府的学官文人都那么不上道呢,这是哥的地盘,就得听我的,你们这些土鳖能不能懂。 “……此卷书法丑陋,用词粗俗,语句不通,黜落……” “大人,此卷颇有可取之处,立意很是新颖,用词也很别致,不走寻常路,似乎可以再多加考量。” “……无稽之谈,黜落。”赵固提高了声音。 “……错别字连篇,有脸荐卷,滚粗……” “大人,此卷的错别字似乎别有意蕴,不可草率啊……” “黜落。”赵固没有耐心了,本来打算团结严肃活泼一下,把大招留给林卓的,现在拦路的小妖太多,他不得不强硬无视。 赵固三下五除二,一堆堆的答卷纷纷扬扬,化作昨日黄花,考官们一脸的如丧考妣,不能活了,钱没了。 赵固眼里突然精光大盛,他看到了一份答卷,那上面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标记,划痕是一朵盛放的菊花,标记是已经残败的菊花,哈哈哈,终于让老夫找到你。 “此卷……黜落。”赵固一边浏览,一边兴奋的吼出了声。 “咦……” “且慢。” “提学大人且慢。” 赵固突然发现,无论是书法还是文风,与自己研究过的林卓的特点毫无相似之处,莫非标记有误? “两位府台大人可有指教?”赵固眉头拧了个疙瘩。 “此卷文理清新,书法浑然,缘何黜落?” “正是,不如暂且搁置,定名次案首的时候,再行斟酌。” 赵固心头乱糟糟,心头颇为不顺,索性从善如流,将此卷暂且放在一边。 随后的半柱香里,心情不很爽利的赵固大人雷厉风行又砍了十数个学子,让下面的考官们心头如同滴血。 “嗯?”赵固果然又发现了一张菊花残的答卷。 这一次他没有轻举妄动,反而埋头细细品读,观察文理用词,眉头略略展开,一丝笑纹在嘴角溢出,任你精奸似鬼,也逃不过老夫的火眼金睛。 “此卷黜落。”赵固不再给别人机会,直接就要把答卷扔下大堂,让皂隶收走整理。 “且慢。” “提学大人且慢。” 两位知府不期然间,再度横空杀出。 赵固出离了愤怒,重重一拍桌案,声调高亢的进行了抗议,“两位太守,院试学政由老夫主持,是或者否?” 下面的考官和皂隶们顿时噤若寒蝉,一些窸窸窣窣的耳语都消踪匿迹。 张瑚站起身来,“当然是以提学大人为主,不过评卷首重公正,若无故黜落学子,岂能服人?” “正是,还请提学大人三思,这两份考卷均是本届佼佼者,一并黜落,恐有骇物议。”何举说的话就要圆融多了,而且还隐藏了暗示,你可以黜落一个,但是两个都黜落就不行。 张瑚很隐蔽的皱皱眉头,他察觉何举言语蹊跷,但是他也顾不得了,他要保送的几个水平比较稀松的学子都被赵固丢下堂去,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留,仅剩下刘承悦独苗苗儿,而且还是个有水准的,如何不据理力争? “也好”赵固见犯了众怒,稍作转圜。 三位大佬当堂争执完毕,气压降得更低,赵固依旧风格不改,答卷如同雪片纷飞,下面收钱办事儿的考官们也不敢再炸刺儿了。 第40章 盘外取胜 “本届泸州府、叙府两府院试就录这三十二位学子。”赵固冷飕飕的下了判词,可能是被顶来顶去,肺不舒服,感觉不快乐,录取的人数创下了历史新低。 “这两份答卷嘛……”赵固脸上阴云密布,他几乎可以肯定林卓的答卷必然是二者之一,但是又有些拿不准是哪一份。 两份菊花残答卷中,第一份水准是很高的,赵固自问自己也写不出来,很符合林卓川中才子第一的名号,但是偏偏不符合林卓的文风,第二份文风倒是贴上了,但是却又显得格调略低,不似林卓手笔。 这就只有两种可能,一者是林卓有所准备,刻意改变文风,挥洒出一篇大作力求拔得头筹,二者则是林卓刻意降低水准,只求通过此次院试,逃过黜落的命运。 赵固左右为难,感觉捏了一手的浆糊。 “老大人,这二者文笔立意都是上佳,理应居本届院试前茅。”张瑚率先表态,上来就要定调子。 “张大人言之有理”何举并没有急赤白脸,只是附和了一发。 赵固看了这两个地头蛇一眼,心中有些发愁,两府太尊死保学子跟提学官顶牛的情况并不多见,他可好,一碰就碰到了两个。 “这两者或暧昧无骨,过于空灵,或持论浑噩,失于滞涩,都颇有不足之处。”赵固把出了文学评论员的架势,以专业角度为自己痛下杀手做准备。 文无第一,只要铁了心挑刺儿,不管怎样,都是可以挑出来的。 “赵大人,奖掖后进,选拔人才,乃是提学官职责,过于吹毛求疵,刻意拿捏短处,非督学官所当为。”张瑚有些恼火,面目阴沉,说话的语气很重,考得差的你老赵不给面子,挂了就挂了,特么的考得好的你也要刁难,你是五行缺敌人,八字专克我么。 赵固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的金戈有人要来抢,他像是窜天猴一样一蹦而起,戟指张瑚,怒不可遏,“张知府,你且给老夫说清楚,老夫刻意拿捏了谁?又吹了谁的毛?求了谁的疵?莫非你竟是知道这两份答卷是谁人所作?难怪前度评卷,张大人屡屡出言干涉,还净是些不堪入目的垃圾之作,嘿嘿,张大人也算是独具慧眼了。” 老赵说话也一点儿没给张瑚留面子,连消带打,还揭了疮疤,一排反问句显得很有气势,不愧是京师翰林院出身的文字高手。 场内残余的考官和皂隶一个个在前排蹲坐,忘记了小钱钱飞走的悲伤,拿出围观的劲头儿,看两位高官撕逼,看得津津有味。 不管是提学官,还是两位知府,看他们都是非常的碍眼,偏偏按照规定,院试评卷要公正透明,不能把这帮围观群众赶走,这种出丑被围观的窘境,让赵固和张瑚对对方的怒气值再度上涨了一大截。 “都是这贼厮害得。” “都是这老匹夫害得。” 何举见状,只能出面打圆场,“两位大人,两位大人,休要动肝火,且注意官体。两位都是为大明遴选人才,呕心沥血,一心为公,凡事都好商量,何必如此?” “哼……”这是粗暴的张瑚知府。 “哼……”这是顽固的赵固提学。 “依我之见,这两份答卷质量均属上乘,却也有瑕疵,不如一个居案首之位,一个居中,以为警示,不知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我以为可行”张瑚哼哼唧唧点头,他还是比较理性的,以目前局势,已经把老赵得罪狠了,能保住刘承悦通过院试,拿个秀才的功名,就很不错了,案首什么的,不指望。 “断断不可”赵固却还是执着的闹幺蛾子,都过关,那岂不是便宜了林卓,老赵专业扼杀少年得志的人生价值,还怎么实现。 何举稳坐钓鱼台,意见被否决,顿时袖手不言。 张瑚暴脾气上涌,逼视着赵固,“提学大人,将这两份答卷张榜公示,交付士林公议,或上报礼部,请朝廷评判,你,敢不敢?” 张瑚这是拿出了必杀技,不要以为你丫挺的一介老朽就能在泸州府只手遮天。 赵固心头火起,干干脆脆的耍起了县官不如现管的威风,“我张榜既出,便是公论。即便朝廷另有论断,时过境迁,是要改你泸州一府榜单,还是要改四川全省榜单?” 说完之后,兀自在旁边“嘿嘿”冷笑不止。 倒也是,事关一省院试,朝廷也只能慎重,多半还是会捏鼻子认账。委屈几个童生与扰乱一省士林,孰轻孰重,自不待言。 “榜单且不必去说他,赵提学,恶名传开,你那官升一级致仕的美梦,怕是要一枕黄粱。”张瑚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戳赵固的心尖尖。 赵固顿时面红耳赤,掌控生杀大权的快感荡然无存,张瑚的连番刺激,让他想起了自己冷板凳上崩毁的青春,指着张瑚说不出话来。 “两位大人,何至于此,请稍安勿躁,”何举也有点儿心塞,林卓的眼光很毒,刘承悦就跟张瑚的死穴一样,一碰就跳,自己准备好的据理力争,都没法施展,专业打圆场去了。 “既然赵提学不同意两人都通过,张大人又不同意两人都黜落,那就请赵提学二者择其一,选中的为案首,黜落的再苦学两年,莫要再多争执,朝廷的体统还是要有的。” 另外两个高官撕逼得不亦乐乎,何举俨然成了话事人。 “来人,把榜单备好,书写这三十二位学子的名次,空出案首一格,一旦选定,当即书写,不容更改。” 赵固和张瑚冷冷对视,大家又都回到了原点。 严格说来,在场的三位高官对这个方案都不太满意,因为他们都没有把握。 三个高官,三个方向的诉求,赵固要黜落林卓,何举要力保林卓,张瑚要力保刘承悦,事实上立场高度一致的赵固和张瑚却斗得如火如荼,他们共同的敌人何举,却在居中调停。 这个世界,恁的讽刺。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只有二选一的机会,赵固开始瞪大双眼,紧张地盯着两份答卷条分缕析,细细察看,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肯放过。 张瑚默默立在后边,眼珠子转个不停,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何举的情绪倒是比较稳定,因为林卓还准备了杀招在后面,这杀招可以含而不露,作为威慑,也可以化虚为实,掀起漫天波澜。 一切都取决于这一局能不能胜出。 正在思量间,赵固突然重重一拍桌案,“就是你了,老夫信你刻意降低水准,却不信你小小年纪,能自如驾驭文风词理。” 赵固以从未有过的洪亮嗓音,大声宣布,“此卷,黜落。” 说完就将一张答卷丢掷在地。 自有管事将那份中了案首的答卷捧在手里,颤颤巍巍地小心裁开,三位高官注目之下,由不得他不紧张。 “被黜落者乃是泸州府刘承悦。” “院试案首乃是叙府林卓。” 赵固血冲头顶,一跤跌坐在地,张瑚恶形恶状,冲冲大怒,何举略松一口气,微微一笑。 “……不,不是真的,这不能算数……”赵固如同疯癫,就要前去涂抹红色榜单上刚刚落下的黑字。 斜刺里却被何举当场拦住,“赵大人,欲出尔反尔乎?” “我支持赵大人,这个不能算数,应该重新评判两份答卷的优劣。”已经发现问题的张瑚赶紧跳出来声援,这一次,他坚定的站在了赵固一边。 赵固阴森森瞪着何举,“何大人,你可真是好手段” 张瑚眼睛里也不停跳跃着火苗儿。 至此,真相大白,志同道合的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但是,以一敌二的何举并没有发憷,他还有闲心往门外张望了一下,幽幽说道,“两位大人,毁约背信,什么时候都可以,门外似乎不太平静呢。” 偌大的泸州府学庭院里,一股脑钻进来三十多个丘八大爷,领头的还是个千总,“末将董一元,见过何大人,见过赵大人,见过张大人。” “这里是泸州文华胜地,尔等下贱武夫,来此地作甚?”赵固的语气措辞都十足刻薄,区区一介武官,居然都敢把他放在何举之后,他敏感的自尊心受到了挑战。 那董一元额头微皱,不卑不亢,“回三位大人,昨日有几个贼子窥探我军大营,被巡兵当场拿下,后经讯问,发现一些异常,特将供词呈上。” 张瑚不屑地把供词拿来瞟了一瞟,却猝尔瞳孔放大,面部肌肉抖了几抖,歪头看看何举,仿佛才认识这个一直不温不火的隔壁邻居。 赵固也看了供词,他虽然不在意名声,却是极度在意官位的,肩膀缓缓塌下去,本就矮瘦的身躯仿佛又掉下去一大截,他眼睛泛白,看着何举,牵扯了几下脸上肌肉,“你,你,意欲胁迫我等?” “非也,这位将军乃是分守三府参将邓子龙将军麾下,与本官毫无瓜葛。”何举说着谁也不信的鬼话。 “我若不肯就范呢?”赵固犯了犟脾气,脑袋不自如地各种歪曲抖动。 “林卓再等两年,年方十六,两位大人么?呵呵呵”何举平静的陈述事实。 赵固还瞪着眼不松口,张瑚咳嗽几声,率先认怂,“赵大人,林卓制艺水准上佳,本就该当位居案首,我与何大人立场一致”说完还冲着何举善意的笑了笑。 何举深深吸气,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固看看何举的右手,看看眼神闪烁的张瑚,又看看学官手中的榜单,顿感心力全无。 他挥挥手,艰难的张嘴,吐出两个字,“张榜。” 何举洒然,功德圆满,挥挥衣袖,就打算带着案首的荣光走人。 咦,咦…… 有一双枯干的手死死拉着何举的衣袖,一双干巴巴的眼睛也瞪着他,那是不可一世的赵固,他需要一个承诺。 “赵大人放心,过些时日,待叙府为案首庆功之后,贵属自然会回到府上,都是一场误会嘛。” 后面的张瑚闻言也松了一口气,“何大人,真是,真是好手段,佩服佩服” “哈哈哈” 何举担惊受怕,也是憋屈的太久了,不禁仰天长笑。 一切胜利,归于林大公子。 第41章 各有悲喜 川南两府的院试,自打开始,就充满了形形色色的味道。 赵固提学官杀机深重,两府知府各有所持,大逞心机,泸州府学的诸位数钱数到手抽筋,又退钱退得如丧考妣,林卓和刘承悦勾心斗角,各路人马不停变换着体位驰骋抽插,已然肮脏混乱的一塌糊涂,说她是一个骚气纵横的窑姐儿,都算是积了口德。 由此,在川南两府的强力人士圈子里,还衍生出了一些副产品,比如林卓正义春发作,一度焦灼愧疚,难以自已,凭着几滴男儿泪,几乎完成了邓子龙的掰弯大业,比如赵提学和张知府心有余悸,度日如年,每天在家门口引颈遥望,痴痴期盼着归来人,活脱脱两尊望仆石,再比如邓子龙和董一元这些武夫出手就能左右院试结果,产生了浓浓的成就感,以及,内心深处对所谓文官节操的无穷唾弃。 但是在平头百姓和普通士子心里,泸州府学门外左侧的白墙上,那张红榜仍旧是神圣的,闪着灼人的光彩,如同一朵白莲花,婀娜多姿,清纯如水,少不得要强势围观,一路追捧,大大的荡漾一番。 围城内外,景色绝对不同,但却也各得其乐,玩弄的快活,追捧得甘愿,两府官场、民间集体高-潮,文教盛事,不就图个乐呵么。 府学外的白墙红纸之下,聚集了无数人,黑压压一片,最里层是一水儿的童生,外层都是嗑瓜子儿的吃瓜群众。 “噫!好了!我中了!”一个破衣烂衫,胡子拉碴的老童生,眼望着红榜上的自家名号,兴奋莫名,看了一眼又一眼,两手不停的拍着巴掌,竹竿一样的身子左摇右摆,一个脚下不稳,往后一跤跌倒,牙关咬紧,溢出几摊白沫,抽搐几下,不省人事。 旁边的人却也并不理会,几番推挤,将他排开在外,可怜的老童生就抖抖索索蜷缩在地面上,无人顾及,考生们兀自掂着脚跟,伸长了脖颈,瞪圆了眼珠子,看那红纸黑字,期盼着会有自己的名号在列。 “不中,又不中,还不中,仍是不中”一个中年童生踉踉跄跄挤出重围,嘴里念念有词,形似疯癫。 “哎哟,哎哟,小心着点儿,都快点儿让开,又一个落榜的疯了,提防着冲撞了人家,被咬一口”一个油头粉面的混子大呼小叫,红光满面的充当组织者,自以为很有面子。 吃瓜群众们见状,早就已经了然,又何须那小混子饶舌,唰地避让出一条道,颇为训练有素。 中年童生恍若未觉,在两面厚实的人墙之中走出,跌跌撞撞,走着走着,估计技能冷却完成了,突然起步飞跑,把两面的人群吓了一跳,慌忙四散,像是在躲避瘟疫似的。 “三十三人,仅有三十三人,我川南两府千余名学子,千余名士林栋梁,竟尔只有三十三人过得院试,竟尔只有三十三人,同学们,竟然没有我啊,我已经历四次院试,竟然没有我,不公啊”另一个中年童生把个红榜看了一遍又一遍,榜单十分短,人数十分少也就罢了,却没有自己的大名,顿时不能接受,振起双臂就开始大声鼓噪。 “我已经历五次,也没有我啊,不公啊” “还有我,怎么可能没有我,我考了七次院试了,不公啊” …… 一群人开始起哄鼓噪,都是些骨灰级别的院试考生,冲冠一怒,大声疾呼。 不光是旁边的吃瓜群众,连考生们都往后面退了一步,把这几个老男人组合凸显得很独特。 “这些老东西,一个个都是榆木脑壳,考十次还是考不过,每次院试都要咋呼一通,素质低劣,看都看烦了,我等落榜了从来都是发愤图强,何曾怨天尤人,十足添堵” “了无新意,了无新意,排演一出折子戏,说不定还可以挣些银两养家糊口,乱叫干嚎,端的毫无美感,院试落榜而已,埋头苦学一年半,卷土重来就是” “正是,正是,兄台壮哉” “于我心有戚戚焉” “正该如此,文人风骨岂能为区区院试折腰” 同为落榜生的童生们,对老男人组合表示不屑。 “咦……这些院试钉子户简直了,想来我儿殿试中进士之后,他们仍在此地振臂疾呼” “哈哈哈,虎父无犬子,兄台院试过关,令郎自然也是文运不凡,只不知令郎贵庚?” “兄台客气了,兄台也是榜上有名,可喜可贺,小犬尚在贱内腹中” “额,哈哈哈,兄台诙谐,在下薄才,侥幸缀在榜尾,与兄台不能相提并论” 中榜的童生们喜气洋洋,戏谑打趣。 老男人组合臊的面皮通红,瞅着这几个中榜的小崽子不顺眼,发一声喊,齐齐扑上来,就要殴打。 年轻的朋友们心气正高,当即欣然迎战,拳来交往,打成一团。 …… 童生队伍里硝烟四起,演变成一场大规模的群殴运动,吃瓜群众却也不稳当,一阵阵暗香浮动,宽宽一排长长一串的莺莺燕燕蜂拥而至,只见这些姑娘们丰乳肥臀,衣着艳丽清凉,旁边除了侍女,还有膀大腰圆的打手保镖跟随,气势端的不凡,一看就知道,风月圈儿里的大腕儿们都到了。 吃瓜群众们避其锋芒,纷纷后退,倒不是这些软妹子杀伤力多大,混子流氓们巴不得能跟她们挤成一团呢,挤得越紧越好,可惜那些粗黑硬的保镖们不同意。 “哪位是林卓林公子?” “林公子何在?” “林公子快些跑” “你们莫要伤了我家林郎君” “林哥哥快到奴家这里来,奴家为你压压精” …… 姑娘们手里挥舞着娟帕,娇声细气的呼唤,俏目流转,伸着蝤颈四处逡巡,那副痴痴含情的娇憨情态,好生让人怜惜。 考生里面有那好面子的,就果断后撤停手,拉扯衣衫,拍拍身上的污渍,理理头发,只可惜老男人组合里的都是那不要面皮混不吝的老油条,本就被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压着打,一肚子火气,自然要抓住战机,什么白鹤亮翅,什么佛山无影脚,全数招呼了上来,停手的年轻人们顿时吃了大亏,怒火中烧之下,也就顾不得撩妹,怒吼一声,悍然出招,却略显猥琐,都是猴子偷桃,双龙出水,抓奶手之流,不一而足。 风月界的出格行为,引起了良家妇女们的巨大反弹。 “嬛嬛,这些人真不要脸,林郎君温润如玉,怎么可能跟她们为伍” “眉庄,说的极是,她们都,都黑成那样了,林哥哥才看不上呢” “陵容,这些腌臜女子玷辱了林公子,为何却不见他现身应对?” “世兰,我今日凌晨就安排众多家人打探过了,林郎君高中案首,并未在泸州府停留,已经返回叙府去了” “好个狠心的林郎君”大家闺秀们纷纷垂泪呜咽。 “好个狠心的冤家,心痛死奴家了”风月界的大腕儿们也听到了消息,个个揉胸呼痛。 第42章 戎县大庆 戎县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 这次院试,除了林卓一举夺魁,李路和高士进也榜上有名,超额实现了戎县秀才零的突破。金凫和何凌这两个官二代和富二代,倒霉催的,没能过关。 但是要说这次院试最大的冷门,那得是考试前信心满满的赵宗琪公子了,再远的亲戚也是亲戚,大家都以为这厮是要开挂的,结果也不幸落榜,倒是为他那位远房叔父挣得了点儿铁面无私的好名声。 新任知县刚刚上任没多久,就收到了这么大个儿的政绩礼包,兴奋得不知所以,亲自登门向林卓表示祝贺,在林卓家里面见识了所谓的车如流水马如龙。 省城的陈参政亲自前来道贺,带来了省城大批官员名士的贺礼,铜梁张佳胤那边则是张佳胤的大女婿汪秉宜亲自带队前来,还带来了当地大批士绅的心意,叙府的何知府就不用说了,几乎在林家安营扎寨,府城上上下下闻风而动,全都兼程前来表示心意。分守三府参将邓子龙鞍前马后,却算不得客人,俨然是林卓心腹家人。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人物,贵州巡抚赵锦赵大人贺信一封,送了个山水画卷轴表示心意,林卓细看之下,也是感动不已,这卷轴的笔法与自己当初卖给常二少爷的那副山登绝顶我为峰几乎一致,明显是在临摹自己的作品。 那可是自己的第一桶金呐,林卓心神飘飞。 另外一个贺客是从苏州府赶来的孙继皐,这位乃是心学大佬诸大绶的高徒,专程从江南到叙府拜访林卓,就碰上了林卓高中案首的喜事,说不得要借机亲近一番,他和随行一干江南士子的到来,掀起了林家大宅的又一个高潮,从来都是川中学子外出江南游学求教,这次竟然有江南士子慕名到叙府游学,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涨面子啊。 见识了林卓的能量,县令大人顿时感到戎县的庆贺格局需要大力提升一下,征得林卓无可无不可的同意之后,乐颠颠儿的开局筹备全县大庆祝活动,召集县城的员外财主,说了一大堆戎县风光、戎县荣耀、戎县福泽,反正就是要他们共襄盛举。 地主老财们也不傻,正是讨好新任县太爷的好机会,纷纷慷慨解囊,须臾间,就捐献了厚厚一摞的银票。 县令大人爽得直呻吟,戎县灵竹果真是有灵啊,这么厚,能用得了十分之一都不错了,啧啧,名利双收啊。 有钱好办事,县太爷丢下巨款,县衙里的人马倾巢出动,如同蝗虫过境,整条街上全都披红挂彩,隔几十步就是一个戏台子,舞龙舞狮的,唱歌跳舞的,唱戏奏乐的,遍布整条大街。 僰人那边儿的消息比较晚,得知僰人的好朋友林卓同学高中院试案首,即便哈朴有病在身,也不能不表示一二,安排了哈洛哈茗两兄妹带着丰厚的礼单和漫长的僰人表演队前来庆贺,诸葛铜鼓和僰人的火焰祭祀在大街上也占据了一席之地。 这等大事,岂能没有宗教人士,佛爷道长们不等有人上山去请,一文钱不收,拿着瓶瓶罐罐锣鼓经幡,就在街道两边摆上了摊位,敲敲打打,蹦蹦跳跳,各个都满头大汗,忙碌不已。 小孩儿们见到这个阵势,以为春节又来了,土匪一般在人群里穿梭奔跑,大人们心情也好多了,多给孩子几文钱,买点儿肉打牙祭,有那精致一些的,全家都换上了新衣。 “哈洛兄弟” “林兄弟” 林家大宅门口,两个大男人抱在了一起,兴奋地互相拍着对方的肩背,各自哈哈大笑,兄弟两人月余未见,甚是想念。 “咳咳” 两声咳嗽声传出,一个清脆,一个浑厚,却是哈茗大小姐和,呃,和邓子龙将军。哈茗好奇地瞟了邓子龙一眼,让这厮尴尬不已。 “喂喂喂,臭书生,你眼瞎啊,没看到我来了么?”镇压了跟自己抢存在感的邓子龙,哈茗愤愤不平。 “哈哈哈”两兄弟放开对方,林卓仰天浪笑,旋即把母豹子一样的哈茗搂在怀里。 哈茗傻眼,手舞足蹈拧来扭去地挣扎,林卓抱着不撒手,挑着她尖尖的小下巴,深情的说,“茗儿,我想你了” 哈茗一怔,脸颊赤红,低下头去,咬着嘴唇儿,心头小鹿乱撞。 林卓微微吁了口气,脸上露出得色,却冷不防被抬眼偷觑他的哈茗捕捉到了,僰人公主岂是好欺负的,羞意退去,怒火中烧,狠狠一脚跺下去。 “嗷呜” 凄惨的叫声在林家大宅上空盘旋,久久不绝。 县令大人如此给力,事关人情风评,林卓自然也不能含糊。 耿二叔和张全两位内外大管家携手出击,把家中丁壮女佣全数分派,调动叙府和戎县五家食无竹的大厨小二,沿着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的大街摆上了流水席,红光满面的耿二叔放出豪言,县尊的全县大庆持续多久,林家的流水席就摆多久,管保招待周到,让前来捧场的演艺界、宗教界、僰人和乡邻街坊朋友们吃好喝好。 大街上摆了席面,还不能算完,往来的贺客,有身份的,有地位的,自然不可能让别人去大街上挤着吃流水席。 省城的,府城的,县城的,还有铜梁的,约莫有个百多号人,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到外面酒楼去饮宴,总感觉差了点儿意思,但是家里的餐厅却又小了点儿。 林卓踅摸来踅摸去,走到后花园,看到那方圆数亩的池塘,才算是心中有了数,那数百米长的回廊正是贴合心意,回廊正中是个阁楼,旁边有数座假山拱卫,回廊向两边延伸出去,像两条手臂环抱着池塘,用来摆布宴席,正好合适。 林卓一声令下,陈哲和哈虎飞叉叉忙得团团转,林家心灵手巧的侍女们娉娉婷婷,排着长长的队列开始布置,后花园池塘上,点缀上星星点点的花瓣,曲曲折折的九曲回廊里,也悬挂上了喜庆的红色灯笼,廊柱间挂上了粉色的短帷幕,似隔断未曾隔断,成了最浪漫的宴会大厅。 傍晚时分,客人们三三两两,跟随者侍女的引导入席。 “林世兄果然奇思妙想,夏夜池塘,回廊夜宴,着实风雅”林卓陪同着vip们在回廊正中央的主席上就坐,众人团团落座之后,坐在林卓身侧的汪秉宜含笑恭维。 席间座次,陈文杰当仁不让位居首位,其次就是哈洛、何举、邓子龙和县令大人了,只是县令大人颇为通透,礼让汪秉宜和孙继皐在前,自己和县丞、邓主簿等人退居末席相陪。 “汪兄过誉了,宅邸逼仄,只得出此下策,实在委屈诸位”林卓微微躬身,温言谦逊。 汪秉宜可不仅仅是张佳胤的大女婿那么简单,他的父亲乃是兵部左侍郎汪道昆,文名与张佳胤并称,算是一个背景强大的双料衙内。 被赵宗琪、刘承悦这些官二代斗争出习惯的林卓,对这些官二代的要求其实很低,只要不那么盛气凌人,林大案首都可以忍受。但是汪秉宜却无疑刷新了林卓对官二代的认知,别人谦恭有礼,温润如玉,长相也是英俊潇洒,也就只比林公子差那么一点点了。 “不然,林兄名满天下,才气纵横,更难得心地质朴,家中设宴酬谢,盛意拳拳,我等铭感在心。”孙继皐是个耿直孩子,直接把别人心照不宣的事情给宣了出来,一点儿不绕圈子,说啥就是啥,让林卓大起好感。 汪秉宜闻言,冲着孙继皐微微颔首,面色入平湖,眼睛里含混莫测。 “你们三位都是少年俊彦,风华正茂,执同辈牛耳,实在让老夫这等老朽之辈羡煞”陈文杰捋着胡须,摆出一副廉颇老矣不能吃饭的残花败柳模样。 “陈大人谬赞,令郎陈敦义公子文采风流,一表人才,乃是我辈楷模啊”汪秉宜把陈敦义扯进来,发起了马屁对攻。 “世叔此言差矣,我等年轻识浅,正需要前辈们多加指导,若无前辈弄潮在前,岂有我等安享太平在后?”林卓续上话茬,把马屁拍了回去。 “哈哈哈”在场的叔叔辈儿都被捧得得意大笑,年轻的朋友们陪着笑,孙继皐看向林卓的眼神有些小崇拜,汪秉宜的神情依旧微妙不可捉摸。 “想当年呐,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可也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俊秀小伙儿……”何举是个很有心事的男人,趁着气氛,拉开了老男人遥想当年的大幕。 这一桌你捧我我捧你,有来有往,聊得十分入巷。 第43章 家宴风采 “公子,宾客已经来齐了”陈哲凑到林卓耳边,表示扯淡时间结束,该整点正事儿了。 林卓闻言,站起身来,未等到他开口,回廊里长长十几桌,顿时声音渺渺,安静了下去,显然,大家都在关注着主席这一桌。 “诸位亲朋,林卓出身微寒,仰赖诸位提携扶持,侥幸过得院试,摘得案首,承蒙诸位青眼,不辞跋山涉水,远道来贺,或周顾援手,同心相庆,情意深深,林卓谨记,家中薄宴,聊表寸心,还请诸位满饮此杯,欢度今宵。” “好,林贤侄太过客气,林贤侄的才华有目共睹,不说得远了,有大明以来,叙府文化第一人,你是当之无愧,今日的喜宴,恐怕只是开个小头儿,后面,林贤侄的宴席,还多着呢,哈哈哈”陈文杰起身跟着控场,絮叨了一大堆,举杯与林卓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哈哈哈,说的极是” “来来来,满饮一杯” …… 开场白结束,进入了大吃大喝阶段,彼此敬酒,气氛热烈起来,林卓端着酒杯挨桌走动,分别致意,所到之处,无不众星捧月。 酒宴阑珊之时,宴席上已经换成了茶水和糕点蜜饯,恰逢夜幕低垂,晚宴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回廊上的大红灯笼次第点亮,池塘周边瞬间变得灯火通明,林家的百余名僰人侍女扭着小腰穿花拂柳一般迤逦而来,手中都捧着莲灯,微微躬身推送,数百个大小不一的莲灯就漂浮在了池塘水面上,散发出柔柔的光芒,与水面上的花瓣交相辉映,整个宴会场像是一条火龙盘住了一颗星光熠熠的钻石,笼上了淡淡的暧昧色彩。 放莲灯的僰人侍女们,并没有就此离去,只见她们缓缓除去发髻间的珠花头绳,将头发披散开来,在阁楼前方的空地上踏着步点往来走动,或疾或徐,看似随意,却毫不凌乱。 “咦……” “哦……” “哇……” 壮观奇异的画面引起了宾客们的注目,发出各种各样的赞叹声。 “林世兄果然妙人儿,这些僰人女子舞蹈起来,倒也别开生面”汪秉宜的评论有些矜持,显然,大城市的贵公子,对这些乡野艺术不怎么看得上眼。 “哎,不然”陈文杰开口不同意,“林贤侄行事,素来后招连绵,出人意表,断不会如此简单,此时如果惊诧,倒让他得意,我等且安坐,不发一言,静待林贤侄出招,看今夜会有何种风情” “哈哈哈,陈大人此言甚妙”旁边围观看热闹的,纷纷附和。 “世叔抬举林卓了,林卓天性纯良,淳朴本分,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对文艺之事,空有技巧,却并非擅长,比不得诸位底蕴深厚,贻笑大方,贻笑大方”林卓挺着张大脸装纯,引起旁边如雷鸣般的大笑声。 “卓哥儿,卓哥儿”金凫胖大的身躯在人群里突围,笑得要岔气,“卓哥儿这个笑话,足够让我笑上半辈子” 林卓顿时蛋疼,交友不慎。 “哈哈哈,林兄芝兰玉树,若是真个淳朴本分,恐怕才会伤了美人心”孙继皐对林卓营造的氛围感觉很舒坦,放声大笑。 跟林卓熟稔的老几位,少不得轮番上阵,各种戏谑打趣。 “咚”一声鼓点响起,好像捅了马蜂窝一般,琴声、笛子声、萧声一同响起,曲调急促高亢,恍若骤雨狂风,镇住了回廊里的魑魅魍魉,让林卓得以脱身。 僰人侍女们团团一转,发丝飞舞,裙角飞扬,摇摆跳跃,动感十足。 满堂宾客被浓郁的异域风情吸引住了,就连挑食的汪秉宜都感觉魂为之夺。 一段长曲舞罢,僰人女子们倏然停止,动静之间,余味悠长,回廊里良久没有声息。 林卓站起身来,朝着人群拱手,“诸位亲朋,林卓斗胆多言,我中华绵延,上下五千年,所依赖者,则是兼收并蓄,开放宽容,僰人世代与我比邻,乃是我等的兄弟姐妹,僰人亦有独特文化,是开化世界不可或缺之一分子,我辈士大夫,所当为者,不仅是汲取其长处,还应当保护其特色,若说我大明是一座大花园,那么花园里的姹紫嫣红,便是各个民族,各种文化,林卓始终坚信,一枝独秀不足恃,百花齐放才是春。” 林卓话音落下,回廊里寂寂无声,这些士林精英们,若有所思。 “林世兄好胸襟,令人拜服,不过华夷之辨,自古皆然,还须谨慎”汪秉宜眼睛里光彩流动,旋即隐去,说的话也算是中肯。 “汪世兄好意,林卓铭感,开放砥砺,总好过固步自封,华夏文化,冠绝当世,理当担起责任,提携后进,领袖寰宇,岂能自树藩篱,崖岸自高”林卓的回应情真意切,而且声调逐渐激昂,“林卓有所妄想,乃是华夏文化主导之下,大明乃至寰宇世界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壮哉斯言,伟哉林兄,”孙继皐击节赞叹,长身而起,“我愿附骥尾。” “我等愿附骥尾”受到感染的并不止一个孙继皐,很多年轻的士子和官员热血沸腾,亢声呼号,其中尤以邓子龙和金凫的声音最为洪亮。 “多谢,多谢诸位”林卓团团施礼。 哈洛讷讷无言,起身走到林卓旁边,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 两兄弟基情四溢的时候,空地上的僰人侍女们如潮水般款款退去,回廊尽头,又是一片美女如云,其中十二个穿着粉蓝色曳地长裙,怀里抱着各式乐器,九个穿着粉红色霓裳,长袖飘舞,恍若仙女出阁。 她们就是大明朝的第一支管弦歌舞乐队,林卓的十二女子乐坊和少女时代了。 只见他们静静走到阁楼前,昂着小脑袋,一个个面庞平淡如水,却清丽如画。 她们视线犹疑,似乎在找寻着什么,等到二十一颗黑眼珠准确地找到林卓,顿时如同春回大地,绽开柔情似水的笑靥。 打头的妍儿姑娘小脚一顿,乐曲声再起,不是她们的成名作《送别》,而是稍微轻松一些的《红尘多可笑》,十二乐坊静静站立,素手翻飞,少女时代边唱边跳,痴情娇羞的情态宛然动人。 舞蹈完之后,回廊两侧掌声、喝彩声雷动,显然,这种常规的曲艺表演,更符合大多数人的胃口。 林卓向主席上的诸位vip客户致意,表示今天的party已经到了尾声,随后站起身来,打算打个总结,就此散伙。 却不料,林卓还没有开口,妍儿就已经“噔噔噔”爬上楼来,俏生生站在他面前。 林卓一头雾水。 “公子,我们,我们还想跳那首,那首《刀剑如梦》”妍儿娇喘细细,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林卓。 “你们,不累么?”林卓问了一句。 “不累,只求公子为我们抚琴,跟我们一起唱”妍儿说完之后就咬着唇儿,很忐忑很期待。 林卓听完,略微诧异,他听出了妍儿话里的格外郑重,心思电转,也就明白了,他微微一叹,委婉的柔声劝说,“我希望你们以后都能,都能过得好。” “跟着公子,为公子唱歌跳舞,就是过得最好的了。”妍儿却不领情,大眼睛里已经渗入了些戚色,话说得斩钉截铁。 “好,我陪你们”林卓终究不是个对女人强硬的男人。 妍儿吸了吸鼻子,拧出一个笑容,又“噔噔噔”冲下阁楼。 林卓朗声宣布,自己要下去表演节目,将全场各界人士都震了个七荤八素,上一刻还在一脸伟光正的讨论华夏文化领袖寰宇,下一刻就要亲自下场文艺表演。 即便知道林卓大才子神乎其技,多才多艺,这个跨度还是有点儿略大。 林卓不搭理这些,信步走下阁楼,一袭白色衣衫,插入粉蓝色和粉红色的脂粉堆里,竟显得出奇的和谐。粉蓝色的十二乐坊列成一个半圆形,站得笔挺,将他围在圆心,粉红色的少女时代却是一个双u形,她们却是姿态各异,身段儿舒展且妖娆,带头大姐妍儿就偎依在林卓大腿旁。 林卓坐在琴台边的矮凳上,如同一块磁石,二十一个女子的视线黏黏腻腻在他身上,须臾割舍不开,晚风吹来,撩起额前秀发,衣襟飘飘,仙娥陪侍,恍若神仙中人。 林卓略略静气,手在琴弦上一拂,带着些狂放和悲情的曲子流泻而出,十二乐坊各色乐器也依次加入。 妍儿双手平举,绕着他姗姗移动,随后长袖飞舞,九个姑娘疏忽而动,左旋右转,跳跃腾挪,在他身后齐齐招摇,像是两扇粉红色的翅膀。 “我剑何去何从 爱与恨情难独钟 我刀划破长空 是与非懂也不懂 我醉一片朦胧 恩和怨是幻是空 我醒一场春梦 生与死一切成空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恨不能相逢 爱也匆匆恨也匆匆 一切都隋风 狂笑一声长叹一声 快活一生悲哀一生 谁与我生死与共” 清冽陌生的歌声乐曲,伴随着华丽浓情的舞蹈,带给满堂宾客非同一般的视听冲击,以至于他们暂时忘记了那个在弹琴唱歌的,是川南士子领袖,是个高尚的读书人。 舞蹈中,有一个重复了很多遍,却丝毫不显累赘的动作,包括舞动起来的十二乐坊,姑娘们每个人都曾将自己的脸蛋偎在林卓肩上,以至于,林卓双肩的衣服,已经被泪水浸透。 林卓的引吭高歌还在继续。 一句“谁与我生死与共”唱的人心潮起伏,豪气顿起,却又肝胆俱颤。 受到触动最大的,莫过于邓子龙了。 他凝望着美人环绕的林卓,听着他深情冷酷的质问。 琴声悠悠,歌声飘飞。 他的眼神已然迷离,生死与共是个无比沉重的话题,偏偏,他无比确信,自己知道答案。 第44章 悠悠我心 林家的夜宴让来客们毕生难忘。 尤其是林卓亲自下场献艺又献声,颠覆了文人士大夫委顿的矜持,花丛中抚琴,丝毫感受不到优伶的低贱,只觉风流逍遥,洒脱率性,魅力十足。 “林卓此子,真乃异数”陈文杰的赞叹代表了一些中老年人复杂的心绪。 “此天赋也,非常人可为”汪秉宜尽自刚愎自负,终究还是要承认一些无法改变的事实。 “坦荡赤子,无遮无拦,林兄旷达之人,高古之风,令人仰慕”孙继皐今晚算是被林卓实力圈粉了。 “如诗如画,摄人心魂,今夜无眠矣”酸溜溜的闷骚男李路,代表了很多少年人的心声,既然无眠,自然不用回家,去休去休,且往清池苑一游。 “卓哥儿好才情,好技艺,好桃花运呐”金凫是个死胖子,对世间万物都兴趣寥寥,对人与人之间,尤其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那些事儿格外关注。 宾客们收拾情怀,赞叹着尽兴而去,今夜风情万种,能够列坐的,都颇有一种围观神迹的自豪感,得了一大笔自高身价的谈资。 孙继皐和汪秉宜都暂住在林家,两人彼此都有些好感,相约手谈对弈。 夜色渐深,遏云水榭外,一个英武汉子如同标枪般挺立着,月光下撤,投下几许柔光,撇下几枝疏影,朦胧了他的眉眼,只剩下高挺的鼻梁和紧紧抿着的薄唇。 他身后的房间里,人影错落,一灯如豆。 夜宴上最壮美的画卷,月白,粉蓝,粉红,此刻都聚集在这里,只不过美感就远远不如了,除了月白的林卓脊梁挺直,盘膝而坐,粉蓝和粉红那是一个千奇百怪,东倒西歪,有的靠墙眯瞪,有的抱膝而坐,有的干脆横卧在地,还有的还相互搂抱在一起百合花开。 不对,还多了两只,一只轻轻柔柔,闭着眼睛偎依在林卓怀抱里,偶尔张开樱唇打个小小的哈欠,像一只慵懒的波斯猫。另一只也靠在他肩膀上,只不过眼睛里像是不停飘出绣花针,刺得人生疼,手儿也不老实,牢牢捏着林卓的腰眼肉不撒开。 “咳咳”林卓打破了沉默,老是悄没声儿的也不是个事儿,今天就是要解决这些女孩儿们的思想问题,“姑娘们……” “噗嗤”“咯咯咯”“呵呵呵” “林大才子,你这口气真像是清池苑的老鸨子”林卓刚刚开口就被一连串的笑场弄尴尬了,耿小妹倒是没有笑出声,她总是舍不得让他受窘,只是小脑袋直往他咯吱窝里钻,清漪总裁却毫不避讳地开嘲讽,还是那么耿直,毫不在意自己出身青楼的往事。 “咳咳”林卓被噎得够呛,伸手狠狠拧了清漪圆圆弹弹的屁股一把,聊作报复,“你们呢,最小的跟我同年,十四岁,最大的,也才十七岁,还有大好的年华,可不能就这么死心眼把自己耽误了” “公子说笑了”出声的不是妍儿,是十二乐坊的大姐,十七岁的滢儿,“我们出身卑微,进入林府也是卖身而来,哪有耽误不耽误” 这话听着非常拧巴,浓浓的怨气,林卓砸吧一下嘴,反而觉得好办多了,就怕她们死心眼儿要跟着自己,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原来如此,这倒不是大事,这样吧,我与你们签订一个浮动的合约,按照你们各自的年龄,以十八岁为限,若到时候想要出府嫁人,便还你们自由身,若是有心仪的男子,我也可为你们安排,当然,一切你们自愿为准,如何?” 林卓一口气说完,心中顿感轻松。 就算庇阳经再怎么粗黑硬金枪不倒,一口气二十一个,咳咳,棍子受得了,腰板也受不了的说,咱又是个好男人,不懂得什么叫拒绝。 清漪闻言一震,仰脸看着林卓,眼睛里滚烫滚烫,林卓咯吱窝里的耿小妹也悄悄露出了个惊心动魄的笑容。 “两个磨人的小妖精,看今晚哥哥怎么收拾你们”林卓邪邪一笑,心中暗自盘算,是要手指弹琴还是要舌绽莲花呢。 两个大姑娘顿时扛不住,强悍外放的清漪总裁都开始红着小脸儿跟耿小妹抢咯吱窝了。 这边儿三个狗男女笼罩着淫-乱的光辉,那边儿的粉红粉蓝们却面面相觑,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主人。 “公子”这一次却是妍儿开口,脸上却是悲苦,跟她神情一样的,不在少数,“您的大恩大德,我们生生世世也报不了,但是,您除了把我们赶出去,就不给我们留一条路么?” “女子一生,托付良人,生育子息,严格说起来,”林卓轻轻抚着身上两只树袋熊细细的背部,嘴角一抹自嘲,“我比较花心,真心不算是个好男人” 耿小妹身子一颤,轻轻打了林卓一下,清漪总裁却“咯咯咯”笑得像只小母鸡。 “公子,世道如此,万万不可自轻,”妍儿急急为林卓辩护,嘴唇也变白了,“不管如何,妍儿不想嫁出去,还请公子成全” 妍儿说完就跪倒在地上,低泣不已,纤细的身子抽搐着。 后面的女孩儿中又走出三个,跪在妍儿旁边,一个是少女时代的,两个是十二乐坊的,“请公子成全” 其他人彼此对视,踌躇不已,刚才硬邦邦跟林卓顶嘴的滢儿脸上更是无比挣扎。 林卓被将了军,架在台上下不来,坐蜡了。 “好了好了”耿小妹终究心软,主动出场为林卓解围,走上前去把四个女孩儿一一扶起,“这样吧,你们若是不介意,以后妍儿和小贤以后就跟着我,瑾儿和小婷就跟着清漪,婶娘和萱萱跳舞健身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清漪小鼻梁一翘,哼唧几声,瞪了林卓一眼,“好吧好吧,瑾儿和小婷,你们以后可要乖乖给我暖被窝儿” “咳咳”清漪霸气总攻的味道实在浓厚,听得林卓蛋疼、 “咳什么呀咳,一边儿呆着去”清漪总裁强势镇压了林卓,林卓讪讪然,反正此间事情已了,灰猫猫带着邓子龙闪人了。 等到林卓离去,清漪脸色转冷,冲着剩下的姑娘们翻个白眼儿,“公子爷心地善良,要给你们自由身,就随他也罢,但是你们可莫要恃宠生娇,好生磋磨歌舞技艺,多做一些针线女红的活计,也好找个好人家,可别再提心仪不心仪,我倒不相信,这世间男儿,还有胜过咱家公子爷的,说出来也不怕人耻笑,十八岁满,咱们林家就不留着你们了” 耿小妹在后边重重一点头,似乎不能更赞同清漪的看法,她看向滢儿,微微一叹,“你是最快的,好自为之吧” 说完,两人带着新收的小妹拂袖而去。 滢儿张皇不已,眼泪簌簌落下,其他女孩儿也都是满脸忧戚。 有些时候,或许没有做错事情,但是却已经输了。 遏云水榭,一灯如豆依旧,却已换了人间。 第45章 刘邓大军 搞定了让他头疼的女人的事情,林卓心绪大开。第二天就软磨硬泡地说服爹娘,带齐全家老小,招呼上住在家里的贺客们,倾巢出动,要去自家的山庄子里休闲娱乐一下,顺便踏秋撒欢儿。 一路上,汉子们策马而行,你追我赶,队伍拉得老长,女眷们和老同志都坐在马车上,八月天秋高气爽,虽然寒烟衰草色彩不好,气温还是挺舒服的,再加上红叶硕果,山气清新,让人心旷神怡。 “驾,驾,臭书生,你骑得太慢了”一骑红裳飞驰而过,这是唯一一个不肯坐马车的女眷了,哈茗横行在大路上,拽拽的小脸儿非常嚣张。 “是是是”林卓顺着她说,提着马缰绳缓缓靠近,“哈茗公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是个大大的女中豪杰” 林卓谀词潮涌,马屁拍得震天响,两人两马也靠得越来越近。 “呀,臭书生,你干嘛”哈茗还没来得及得意,自己已经被林卓掐着小蛮腰拎到马上,面对面跨坐在林卓怀里,两个人紧紧贴住,鼻息可闻。 “……哈茗公主还有最挺翘,最有弹性的屁股,让我魂牵梦绕……”林卓在哈茗耳边轻轻耍着流氓。 被耳边的热气一刺激,哈茗脸颊通红,挥舞着粉拳就开始施暴,边打边数落,“你个大坏蛋,臭书生,阴险小人,大色狼” 林卓不以为意,自顾自啮噬着哈茗的耳垂,柔情万般。 哈茗身子一软,放弃了挣扎,只剩下小嘴儿兀自嘟囔“臭书生,还案首呢,就知道欺负人,坏得没边儿了都” 林卓的爪子轻轻爱抚着他最怜爱的****,念诵着迷人的语句,“纵横考场上,我是士林最大的王,策马丛林里,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哈茗听得入了神,伸手将林卓紧紧反抱住,深情地呢喃,“你也是哈茗最大的王” 林卓微诧,怎么这么老实? “你昨晚宴席上说的,哥哥都告诉我了,他说你是僰人最好的朋友,但在哈茗心里,你还是最不一样的汉人,最有本事的读书人,也是最漂亮最会欺负人的坏蛋”哈茗颤着话音儿说完,菱形的花瓣儿一样的唇儿就送到了林卓嘴边上,传来炙热的吐息。 虽然碍于庇阳经,林卓的床事技能尚未解锁,但是接吻嘛,咱可是老司机。 两人吻得天昏地暗,哈茗陶然在林卓的热情和技巧中,柔软的腰肢几乎对折过去,快要晕死在林卓臂弯里。 “哒哒哒……” “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惊醒了这对痴男女,四唇分开,牵牵连连,哈茗的浅笑,漾着别样的幸福。 “林世兄,这里离山庄还有多远?”汪秉宜不停地挪屁股,切换着受力点。 “汪世兄莫急,就在前面了,那个箭楼就是山庄里的”林卓遥遥指着山林掩映中的一角砖瓦,哈茗已经被他放生了,此刻又成了一个神气十足的女将军,只是看林卓的眼神儿总是绵软如丝。 “林兄这个山庄可真是规模浩大,怕不是占了这里的整座山吧”凑到近前,孙继皐被层层叠叠的青砖黛瓦给吓到了。 “哈哈哈,孙兄过奖了,山庄本身并不大,只有半山腰的几个大院,前山和后山是护卫队的演武场。” 众人齐集在一堆,放慢速度,行走在山路上。 “杀呀……” “给我冲过去” “拦住他们的左翼” …… 一阵阵喊杀喊打的声音传过来,邓子龙策马冲到林卓身前,陈苏兄弟俩和哈虎也带着家丁护院把众人团团护住。 “不要惊慌,这喊话的声音有点儿耳熟”林卓皱眉。 “公子,好像是我大哥和大力兄弟”哈虎侧耳又听了片刻,才确定下来。 “走,过去看看”林卓兴趣上来,也不知道这两个一根筋练出什么样的特种兵来。 听闻是耿大力他们,大家都来了劲头儿,话说这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在林家大宅露面了,连带着陈敦义带来的那个武将公子哥儿也杳无踪迹,人家家里人已经开始满成都府贴寻人启事了。 辽阔的演武场上,两座矮山和茂密的树林被保留了下来,围绕着两座矮山的争夺正在进行的如火如荼,场中大概有五百号人,一边穿红,一边穿黑,人数不相上下,手中拿的制式武器都是光滑木棒,厮杀得天昏地暗。 林卓亲眼看着一个黑衣大汉抖手丢出一个飞天爪,借力纵身一跃就飞上了树顶,又看到一个红衣人掷出一个血滴子,咔嚓一声就将一从拦路的灌木夷为平地,又看到两个汉子占据一线天的地形,拿着棍棒硬生生顶住了十几人的猛冲猛打。 “林世兄,林世兄,这,这,这是……”汪秉宜看到一个黑衣男子腾空一跃翻身占据一线天顶端,一个剪刀脚将两名拦路者弄翻在地,这种酷烈强悍的搏斗让他很受冲击。 “啊……”孙继皐尖着嗓子一声嚎叫,却是两个大汉合力举着一根滚木,将两块巨石撞下山,直接封死了一线天的出口。 “不要惊慌,只是护卫队演练,子龙,你去叫停他们”林卓自己也有些麻爪儿,眼前这个情况,与后世的特种兵相比,所差的也就是几支热兵器了。 “是,公子”邓子龙早就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参与其中,虽然只是去叫停,也让他非常亢奋。 邓子龙吆喝一声,策马直冲战场,随行的亲兵紧随其后,跃马扬鞭,一时间竟有些万马奔腾的架势。 汪秉宜咽了口唾沫,看向林卓的眼神越发复杂,这个乡野出身的读书人,非常的深不可测。 这边的大动静,总算是把沉迷在对攻游戏中的护卫队惊醒。 “全体听令,快速归队整队,刘挺带队占领两侧高地,哈龙带队防御阵型,本队侧翼待命”耿大力沙哑的大嗓门喊出来,原本打生打死鬼哭狼嚎的两帮人风一般奔跑归队,又呼啦啦跟队按照指令找到各自的战斗位置。 完事儿之后,恍若一群石雕,万籁俱寂。 “其疾如风,不动如山,侵略如火”汪秉宜念叨着这几句脍炙人口的兵家要诀,不像是掉书袋,却像是正在描述眼前的情形。 邓子龙的骑兵洪流直接冲到哈龙的眼皮子底下才停下来,站在最前面的护卫队员都感到一股热风扑面袭来。 气势是足够了,但是邓子龙并不开心,反而有些心惊,因为对面严阵以待的护卫队,连个眨眼睛的都没有,显然都在等待命令。 “邓将军?”耿大力总算是认出了来袭的“敌人”。 “大力兄弟,公子来了”邓子龙看着眼前黑成煤球儿的精壮汉子,良久无言,竖起一根大拇指。 “卓哥儿来了?”耿大力惊喜交加,又开始大声嚷嚷,“全体听令,取消警戒,各自归队,列队肃立,迎候公子” 呼啦啦,噼里啪啦。 脚步声交错杂乱,五百号人马须臾间就列成了六个小队,三个大队。 哈龙和那个叫做刘挺的武将公子哥儿也来到了耿大力身后。 邓子龙见状,心下了然,冲着耿大力种种点头,便调转马头,策马而去。 “全体听令,正步走” 耿大力发号施令,率先起步。 五百多号人迈着整齐的步伐大踏步朝着林卓的方向走来,身上衣着破烂,有的还带着血渍,但是却仍然高高昂着头颅,带着无法言喻的骄傲,步调整齐划一,五百个人像是一个人一样,就连表情都是一模一样。 “其徐如林”汪秉宜算是补齐了精兵要诀,眼神转向身前的林卓,他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能聚集这么多的干才强人,还都对他死心塌地? 护卫队迈着缓慢但却坚决的步伐越走越近,地面仿佛都在震动,马匹躁动起来,它们感觉到了强大的压迫感,其实何止是马匹,要不是打头的是大家熟悉的面孔,估计老林同志跑得比兔子都快。 “立正”离这边的围观群众还有十来步距离的时候,耿大力叫停了。 随后,他一个人踏步上前,面向林卓行军礼,“报告,特种部队第一团全体集合完毕,请您指示。” 林卓骑在马上,面对突如其来的阅兵现场,蛋疼不已,好在他知道这些词儿,要不然就尴尬了,“命令各部由队首带回,今日操演结束” “是” “操演结束,各部队首带回营地” 排在队首的人开始整队向后转,齐步走回驻地。 等到大队人马走远了,耿大力和哈龙“嗖”的一下窜到林卓面前,刚才的铁血军人气质消散无踪,舔着大脸贱么兮兮的求摸头,“卓哥儿,咋样,咱们训练的这特种部队,还行不?” “咳咳”感觉到旁边众人意味不同,但是都有些探究的眼神,林卓赶紧掩饰,“瞎说什么呢,护卫队,护矿护山的护卫队,懂?” 哪晓得,刚才还狗腿的一逼的耿大力迅速变脸,“卓哥儿,咱们这是特种部队,是正儿八经的特种部队,是你缔造出来的特种部队,绝不是护山护矿的” 林卓闻言一愣,看看他们几个黑头黑脸的样子,心中明白他们为训练这支队伍挥洒了数不清的血汗,只得让步“好,特种部队,暂时护山护矿的特种部队” “特种部队不是用来……”哈龙又冒出来有意见。 林卓不耐烦了,跳下马来,一人屁股上踹了一脚,“滚犊子,特种部队是特种部队,你们练好了,但是要怎么用,我说了算” “这位武将公子哥儿……” “报告,末将叫刘挺”武将公子哥儿啪的立正,打了个军礼,彪呼呼的,也不那么傲娇了,看样子已经被部队大熔炉给炼化了,“特种部队第一团第三营营长。” “好,好,好,你们牛逼了是吧”林卓看他们这副嘴脸,心中有气,“陈苏,改天调几个高手来,跟咱们团长营长什么的单挑” “是,公子”陈苏笑眯眯,“保证不打死他们” 刘挺不知道深浅,一脸跃跃欲试,耿大力和哈龙虽然还硬挺着不松口,却是不约而同咽下了大大一口唾沫,也不敢闹腾了。 “公子,这特种部队……”邓子龙眼红了,也想要林卓的独家秘笈。 “以后再说”林卓挥手止住了邓子龙,这里毕竟人多眼杂,练练护卫队可以,直接练大明的军队可不行,“咱们也在这里待得太久了,走,到山庄里休息休息” 一行人又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朝着半山腰的庄子上走去。 林卓当先而行,被耿大力几人簇拥在中间,他看看那位板板正正却仍然遗世独立的武将公子哥儿刘挺,再看看自己的心腹爱将邓子龙,心头火热。 不错嘛,咱这刘邓大军,算是建起来了。 他志得意满之际,跟身边的暴力流壮汉们聊的热火朝天,耿大力的诉苦,哈龙的委屈,还有刘挺的别扭,各有一番心路,惹得林卓不时豪迈大笑。 第46章 司命卫队 秋去冬来,戎县一片萧瑟,眼看到了寒冬腊月。 这段时间,林卓的日子也过得顺风顺水,家里的产业吹气球一般向着南北直隶扩张,林卓的娘亲张婉儿,每个月盘账都要受一次惊吓,连着好几天心绪不佳,账房呈上来的翻跟斗一般的庞大数字,实在太过令人心惊肉跳。 林卓的夜生活也很丰富,虽然隔靴搔痒差了点儿意思,但是林卓的前戏技能和调情手段算是磨炼出来了,反正家里的清漪和耿小妹每天都是红光满面笑意盈盈,妍儿、瑾儿、小婷、小贤四个大丫头也经常被挑逗调戏得神魂渺渺,欲罢不能,情根愈发深重,几个女人眼波流转间的濛濛水汽,能把林卓活活淹死。 当然,文化事业和科举仕途乃是林卓的立身之本,作为一个偶像人物,关注度和流量直接关系到他的软实力,有金凫卖力的上蹿下跳,还有孙继皐等江南士子非常给面子的陪同捧场,加上陈敦义等公子哥儿偶尔帮忙吹嘘一二,文会、诗会、宴会连绵不绝,心学同道趋之若鹜,家里门庭若市,川中士林领袖的大牌子高高竖起,俨然一派宗师。 日子舒坦是舒坦了,糟心事儿也不少。邓子龙自从见识了林卓的特种部队之后,算是跟林卓卯上了,软磨硬泡,除了睡觉上厕所,林卓到哪儿他到哪儿,讲道理也说不通,幽幽怨怨怪林卓偏心眼儿,要不是邓子龙姿色上乘,林卓早就大吐特吐了。不得已,只好采取了挂羊头卖狗肉的招数,邓子龙在自家军队里精挑细选了千余名精锐,自成一部,林卓给命名为朱雀特务营,从特种部队里抽调百余人到朱雀特务营充任教官,由哈龙带队,邓子龙的欲壑被填满,顿时神清气爽,阳刚气回身,终止了娘化的不归路。 “卓哥儿,我不服”耿大力梗着脖子在林卓书房里叫嚣。 “公子,我也不服”刘挺身子站得笔挺笔挺,却不改煽风点火的尿性。 林卓依依不舍的把手从妍儿的小蛮腰上挪开,妍儿红着脸蛋踉跄着退避到内室,这丫头的柔韧性实在太棒,林卓都快要爱不释手了,就算林卓坐着,人家也能在他身上跳一整场钢管舞。 林卓看着这两个直挺挺的夯货,欲求不满的小火苗儿蹭蹭直冒,自然不给他们好脸,“说吧,你们不服什么?” “朱雀特务营,多好听的名号……”耿大力上来就嘚吧嘚吧。 “就是,这么好听的名号那就得归我们,咱可是嫡系,公子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刘挺也不傲娇了,力拉林卓做自己人。 “而且,也只有我们配得上,要不让老邓手底下那帮孙子跟我们打一仗,不怕他们人多……”耿大力又接上了。 “照样揍得他们满地找牙”刘挺的收尾铿锵有力。 林卓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跟说双人相声似的,倒也有趣儿,歪着头看着,也不打断。 等他们表演完了,住嘴了,才站起身,“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这支队伍是你们的心血,我也都清楚,可问题就在于咱们是民间武装啊,不比子龙,那可是名正言顺的正规军,你说咱们护山护矿的队伍,弄一个那么响亮的名号,拉仇恨么?扯旗造反么?” 耿大力和刘挺肃立无言,林卓点着他们俩的脑门儿,“你们呐,不要总想搞个大新闻,要记住,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真有本事,就算是挂个挑山工的名号,照样横行天下。” 耿大力吸吸鼻子,还是有些憋闷,“那我们就叫挑山工了?这个,是不是有点儿难听?” 刘挺斜了下眼睛,跟着哼哼唧唧附和,“确实难听,跟我们的气质不搭” “咳咳,还气质”林卓被气着了,“你说你们是啥气质,说出来,我给你们弄个气质搭的名号” 耿大力和刘挺眼神儿顿时一亮,“我们是致命的” “我们是死神” “我们战斗力牛逼” “我们军纪也牛逼” “爱谁谁,跟我们放对,只有死路一条” …… 林卓被这两个血腥汉子说得眼眶发绿,这描述怎么那么像是一群厮杀汉,还特么好意思说气质的事儿,抬脚就踹。 “哎哟,我们是咱们林家的守护神”耿大力屁股上挨了一脚,仍旧坚持着把自己的台词念完。 “行行行,你们俩哈”林卓也不生气了,“快成滚刀肉了”提起笔来,“唰唰唰”写下五个大字,“你们就叫司命近卫队吧” “司命?管别人死活的意思对吧”耿大力大嘴一咧,牙龈都露出来了。 “近卫队,嗯,咱们就是比那啥特务营要亲近,这个好”刘挺也煞有介事的点评。 “满意了?”林卓靠在椅背上,翻了个白眼,“满意了就滚犊子” “嘿嘿嘿”耿大力乐呵呵抓起那张纸就走,“这名号响亮,回头弄个匾额挂咱们营地大门上,威风威风” 刘挺眉飞色舞跟在后头,屁颠屁颠儿很服气的样子。 “哎,那个刘,刘公子,你先等等,我有点儿事跟你商量商量” 兴冲冲的两人闻言顿住,略一对视,耿大力微微叹气,拍拍刘挺的肩膀,转身离去。 “公子,我是司命近卫队副队长刘挺,不是刘公子”刘挺眼神很散乱。 “好好好,刘挺,刘副队长,你六月跟敦义一起到戎县来,如今也有小半年了,一头扎在营地里,跟家里互通消息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家里挂念也是人之常情”林卓也没有硬邦邦的勃然作色,这种被矜持外衣掩盖起来的一根筋犟驴,只能顺毛儿摸,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封信递给刘挺,“回家看看吧,你父亲刘显将军远在湖广总兵任上,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老夫人想你都想病了” “那……”刘挺拿着信,眼睛里闪过浓浓的愧疚之意,随即眼神闪烁的望着林卓,很有些为难。 “去吧,司命近卫队又不会跑,你随时可以归队,记着,家人不只是你的牵绊,也是你的责任,责任只会让你更强大”林卓突然有些喜欢这个武将公子哥儿,虽然各种矫情各种轴,至少他很执着,一心想要做最强的军人。 “是”刘挺刷的立正敬礼,大踏步离去。 第47章 危机再现 遏云水榭,轻歌曼舞,彩衣飘飞。 现在林家的舞蹈学习班规模又扩大了不少,戎县里好些贵妇人和千金小姐,都参与进来,她们有钱又有闲,难得有个乐子,兴趣极为高涨,林家的家班儿全部都是娘子军,才色技艺都是拔尖儿出挑的,而且林府声望隆重,家风严谨,几乎豁免一切流言蜚语,大老爷们儿都很放心。 以至于林家后院经常莺莺燕燕群雌粥粥,闹腾得不得了,林卓本来还担心太过吵闹,打算限制一二,但是看到母亲张婉儿对此极为热衷,每天张罗,活力十足,也就不再插言。 自从上次跟姑娘们把话说开,将死心塌地的妍儿四女拎出来之后,林卓就再也没有到过这里。 这次破例,也是情非得已。 他倒没有径直冲进去,只是在遏云水榭的月亮门前来来回回踱着步,皱着深深的眉头,身后的哈虎喘着粗气,满脸都是焦灼。 “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哈茗匆匆忙忙套着毛披肩,拎着裙幅跑出来。 自从一吻定情之后,哈茗完美演绎了嫁了郎君忘了爹的真理,个把月来,她几乎在林府常驻。 “哈虎,出什么事了?”哈茗来不及喘匀气,就赶紧出言询问。 “公主,族长病重了……” “什么?那他现在怎么样?严重么?你倒是说呀”哈茗顿时跳脚,扯着哈虎连珠炮似的逼问。 “茗儿不要慌张”林卓好歹劝住哈茗,“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去书房细说” 原来,成功渡过了米粮危机的僰人,内部并不平稳,哈朴年迈,百病缠身,无法处理族中事务,哈洛又年轻,稍显跳脱,威望不足,族中大事只能依仗哈烛,起初哈烛并未得意忘形,反而不断在哈朴面前表忠诚,事事请示汇报,人情世故面面俱到,逐渐赢得了哈朴的绝对信任。 哈朴病重之后,哈烛才露出本来面目,逐步隔绝哈朴与族中其他高层的联系,在哈朴面前谗言污蔑,排除异己,壮大自己的势力。私底下用尽手段扩张势力,尤其对哈朴的死忠,又兵权在握的哈烈,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试图迫使哈烈交出兵权,哈烈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最近更是打着为族长祈福的幌子,限制族中高层的行动,哈洛和哈烈都在受限之列。哈烈感到事态不寻常,就传讯给哈虎,让他向林卓求助。 “哈烛,他怎么敢?”哈茗气得三神暴跳,“不行,我要回去,我要砍了哈烛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林卓赶紧起身拦住,把哈茗强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温言安抚,才算是让哈茗安静下来。 “哈虎,你去告诉你父亲,让他交出兵权”林卓心念电转,计议已定,对着哈虎吩咐。 “什么?臭书生,你到底帮谁的啊?”哈茗又跳脚了。 林卓又是好一阵忙忙乱乱,才把炸毛儿的哈茗安抚住,“你听我说,哈烛如今大权在握,哈朴叔父如今形同被软禁,哈烈和哈洛被限制在九丝城,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毫无作为,只能任人宰割,过于坚持,搞不好哈烛会铤而走险,哈洛和哈烈就会有性命之威,还不如以交出兵权为饵,换取生机” “那,那就让哈烛贼子称心如意了?”哈茗仍旧愤愤不平。 林卓摇头,“哈烛狼子野心,处心积虑了那么久,绝不只是想要做僰人族长,肯定有更大的企图,他行事素来不择手段,只怕会引狼入室,这川南之地,恐怕又要刀兵四起了” “那怎么办?”哈茗闻言,更觉焦躁,仰望着林卓,六神无主。 “照我说的,哈烈交出兵权,交换哈洛离开九丝城,选择一个要地蛰伏下来,一边积蓄实力,一边暗中行动,掣肘哈烛,免得他胡作非为,我尽快联络周边土司和朝廷兵马,做些动作,威慑哈烛”林卓快速交代,顿了一顿,又道,“最好能够有一个人留在九丝城,聚集哈朴叔父的死忠,在腹心之地直接羁绊哈烛的行动,拖住他坐大的脚步,必要时可以作为内应,只是,哈洛出外之后,九丝城就是哈烛的天下,这个人得让哈烛有所忌惮,要不然,恐怕自身难保。” 林卓长长出了一口气,怎么会有这么严丝合缝的人,自己太过想当然了,好在哈烛的行动才刚刚开始,还有很长的筹备期,还来得及从长计议。 林卓眉头深深,苦苦思索,却没有看到,怀里的哈茗,脸上泛起一抹苦涩的微笑,眼睛里的悲戚和无奈浓郁得化不开。 当晚,夜色漆黑如墨,朔风凛冽,一点星光月色都没有。 林家大宅外,数百个僰人精锐武士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尖刀钉在原地,任冷风扑打着他们黝黑的面颊,沉静的气质,黑色的劲装,完全融入夜色里,把他们隐藏得似有还无。 林卓宽大的卧房里,帷幕纱账重重叠叠,烛光微微,火龙盘绕,香炉里青烟袅袅,温暖如春,一扇绮门,与外面隔绝成两个世界。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哈茗的身影闪了进来。 她身着戎装,外罩雪白的裘衣。 她步履轻轻,走到外间儿,隔着碧纱帷幕,看见妍儿和瑾儿头挨着头,像两朵并蒂莲花一样睡得正香,琦年玉貌,如花似玉,她微微叹息,很是为林卓的好福气叹息,也有一丝酸意。 哈茗撇撇嘴,绕过屏风,走到内室,看到正在拥被高卧的林卓。 也许是室内太暖和,林卓一只腿伸出了锦被,四仰八叉,睡姿颇为不雅。 哈茗不自觉的抿嘴浅笑,旋即脸上又浮起了一团红晕,她自己也在这个床榻上被眼前的男人欺负过。 她蹲下身子,伸出手,把被子给林卓盖好,把一封信轻轻放在林卓枕边,转身要走,又顿住。 她凝视着睡得香甜安详的男人,遏制不住心中想要放弃,想要留在他身边的强烈冲动,一时间心潮起伏,难以平复。 她抚摸着林卓的脸庞,缓慢而温柔,仿佛要将他的轮廓烙印在心底,心爱难以自制,温软的唇瓣在林卓的鼻尖、额头,嘴唇上流连着,“好哥哥,你可是说过的,茗儿是女中豪杰” “你都不知道,茗儿有多想留在你身边” “茗儿不怕的,茗儿能行的,茗儿会每天看着天上的月亮,等着你来救我,我是僰人的女儿,等我为族人尽上最后一份力,以后,茗儿就永远陪在你身边,再也不走了。” 泪滴潸然而下,落在林卓的鬓角,落在林卓的掌心,他蹙紧眉头,神情挣扎,仿佛在梦里经历着心伤和苦痛。 哈茗跨上马,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林府的大门,顿时又红了眼眶。 “公主,九丝城是非之地,要不然……”她身后的亲信哈雷心下不忍,出言相劝。 “九丝城是僰人的地盘,我是僰人的公主,要怕,也是哈烛那个叛贼怕,走,我们就去跟他过过招,看看到底是他死,还是我亡”寒风拂面,吹干了哈茗的眼泪,也吹冷了她的百转柔肠,眼睛里精光四射,斗志昂扬。 “是”僰人武士们齐声高呼,僰人的女诸葛又回来了。 马蹄声碎,河山无泪,铿锵红颜,泣血家国。 第48章 铜梁温情 “陈苏,在僰人内部,我们有多少人手?”林卓仰靠在椅子上,脸色沉凝。 “公子,请恕陈苏失职,因为僰人一直是盟友,所以力量投放比较弱……”陈苏有些迟疑,显然,僰人的情报工作并不是陈苏的工作重心。 “你只需要告诉我,有多少人?”林卓挥挥手,打断了陈苏更像是辩解的说辞。 “情报线人七十八人,行动人手十二人”陈苏腰背挺直,迅速报出了准确数字。 “七十八,十二,不够”林卓揉了揉眉心,“远远不够,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你要让僰人内部的情报系统脱胎换骨,情报线人往哈烛和他的亲信身上转移,行动人手要增加,增加到,增加到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掩护哈茗的行动,保证哈茗的安全”说到后面,林卓音调沉重,眼睛死死盯着陈苏。 “是,是,公子,哈茗公主事后,我已盘点计划过,行动人手扩充完全没有问题,咱们招募的江湖高手多达五百余人,虽然分布比较分散,但是在短时间内将僰人内部的行动人手扩充十倍还是可以的,只是目前僰人气氛紧张,情报传递出来恐怕就……”陈苏一口应承,显然也有所腹案。 林卓闻言,神情稍松,“不用传递出来,你传讯给那些情报线人,让他们以后直接跟哈茗联系,听从哈茗的指挥,还有问题么?” “没有了,公子,请你放心,十日内,我必定让哈茗公主耳聪目明,稳如泰山。”陈苏回答的铿锵有力。 林卓转向另一边,“大力,司命卫队里,擅长近战搏击的僰人,有多少?” “司命卫队总人数498人,僰人141人,擅长近战搏击的有49人”耿大力穿着一身铁片片,一下窜起来,哗啦啦作响。 林卓看看耿大力的装束,远远算不上戎装笔挺,很臃肿,也很沉,“这样,把这批人,全部给我派到哈茗身边,告诉他们,司命卫队是管生管死的,现在我要他们负责哈茗的生,无论如何” “是,保证完成任务”耿大力“咔嚓”举手敬礼,又是一阵稀里哗啦。 “子龙,朱雀特务营的训练营地,往符江场方向移动,优先训练科目以仰攻和丛林作战为主,必要时以便策应”林卓冲着另一个一身铁片片的将军吩咐。 “是,公子,需不需要我调派兵力到大雪山一带,给哈烛施加压力”邓子龙应下,还主动提出要增派兵力,当然,话里总是充满奇异的酸涩味道。 林卓站起身,透过窗户,视线和神思都飘向远方,“不必了,动作太大,容易打草惊蛇” 书房里寂静半晌,陈苏和耿大力各自想着心事,邓子龙缓步走上前,在林卓身侧站定,轻声说道,“公子,哈茗公主智计过人,又有您周密部署,保驾护航,一定会平安的,您可要千万保重啊” 林卓侧目,眸中情思万千,伤痕累累,让邓子龙感同身受,他紧咬牙关,暗自发誓,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能让哈茗毫发有伤。 两人俊眉朗目,虎背蜂腰,衣袂相缠,视线相接,画面一时间太美,陈苏和耿大力都不敢看。 隆冬时节,雪花飘舞,冰封远山,霜冷长河,天气冷得似乎能直接把一身血脉冻住似的,正适合在家里猫着,享受天伦,吃吃火锅,唱唱歌,跳跳舞。 本来林卓也是这么过的,当然,他惯例闲不住,再说他也看够了大明的铁甲戎装,根据目前的纺织和印染水平,搞出了阉割版的迷彩服和军礼服,配上硬底皮靴,拿给司命卫队和朱雀特务营的上下将士当做专属着装。 这本来是一件大好事,但是却以林卓的狼狈逃窜告终。 他永远都忘不了,他把图纸交给邓子龙,让他去定制的时候,那厮看他的眼神儿简直毫不遮掩的柔情万种,把林卓吓得够呛。 虽然邓子龙长得很干净很英俊,但是一时间林卓还是有点儿接受无能,他伸出手颤巍巍拍了拍邓子龙的肩膀,作为抚慰,实在不能更多了。 完事儿之后,林卓像只兔子似的一趟子窜出去老远。 留下身后一个苦涩凝望的身影,在风雪中如珍似宝小心翼翼的捧着几张图纸。 安闲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尽头,风雪中,林卓再度踏上了远行之路。 他的恩师张佳胤丁忧期满,复起为左副都御使,即将北上履任,作为唯一的入室弟子,别说是下雪,就是下刀子,林卓都要前去送行。 “少爷,您可算到家了,听说您要回来,二小姐可天天盼着呢,早上还在门房坐了好久,没等到你,还不高兴呢”张府的大管家张福在tl县城门口迎接林卓,看到林卓一行人高兴得了不得,忙乎乎地招呼家丁搬运行李、回府报信,自己亲自替林卓牵着马往家里走,一边还絮絮叨叨跟林卓说着些家里的事情,让走在旁边的林卓扑面感到温暖。 “呵呵呵,可儿啊,算起来有大半年没见了,她的十二岁生辰我都给耽误了”林卓也有些思念那个一身灵秀的女孩儿。 走到tl县城的中心,远远能看到张府大门的轮廓,几个人影影影绰绰。 “少爷,老爷他们在等着你呢”张福乐呵呵地对林卓说。 “啊,那是恩师他们?”林卓瞬间加快了脚步,张佳胤亲自带着家人在门口等林卓,这个面子可给大了。 “师兄,师兄”林卓正在阔步往前走,一个碧绿的身影就像只优雅的小鹿一般奔了过来。 “可儿”林卓迎上前去。 张可儿冲到林卓面前,却突然间羞涩起来,红晕着脸颊,拧着小腰戛然而止。 “呵呵呵”林卓看得有趣,咧嘴笑了起来,眼看可儿嘟起嘴吧就要娇嗔,林卓伸手轻轻为她理了理纷乱的鬓角,一下子又把可儿的火气弄飞了,嘴巴里嘟嘟囔囔,“师兄说话不算话,说好了要给可儿生辰礼物的,结果人影都不见,人家盼了好久的呢” “都是师兄不好,改天给可儿补上,好不好?”林卓温声小意,大叔心爆棚。 “不好,你还要留在家里久一点儿,多陪陪我,还有娘”可儿长了一岁,显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了。 “好,我在这里陪你,一直到恩师带你去京师赴任,好不好?”清脆的嗓音,如画的眉目,娇憨的模样,让人爱煞,林卓心都给她萌化了。 “这还差不多,那个,你能不能跟我们一起去京师呀”可儿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达到了目标,眨巴眨巴眼睛,试探着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古灵精怪怯生生的小表情把林卓逗笑了。 “好了,好了,可儿,外面可冷呢,快点儿让你师兄进府更衣”张佳胤夫妇走到近前,师母牵着可儿的手,点了点她的琼鼻。 “林卓拜见恩师,师母”林卓跪倒在地,行礼问安。 “哎呀,快点儿起来,起来,都是一家人,那么客套做什么,地上都是雪,仔细着凉”没有等张佳胤开口,向师母已经忙不迭地把林卓拉起来,为他拍打身上的雪花,拉着林卓的手,东看看西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对这个贴心的小徒弟,越看越是喜爱,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林卓被向夫人摆弄,身不由己,颇为尴尬,只好用眼神向大小姐怜儿还有汪秉宜两口子致意。汪秉宜还好,虽然意外林卓如此得张佳胤夫妇欢心,却也不以为意,只是略略点头,一贯愁苦脸的怜儿大小姐却破天荒对他皱了皱鼻子,温婉中带着点儿促狭,整个人都灵动多了。 “走吧,先回家,今晚,你师母特意为你安排了一顿大餐,老夫可是跟着沾光啊,哈哈哈”张佳胤见到爱徒,也是心怀大开,开起了玩笑。 “别理你师傅,说的像是我们娘几个不给他饭吃一样,走,快去换件衣服,我给你做了四件毛皮大氅,昨天才送来,可真是赶巧,你今儿个就到了”向师母拉着林卓一路絮叨着径自进门,可儿和怜儿两姐妹跟在后面叽叽喳喳。 张佳胤跟大女婿被留在后头,翁婿两人相顾无言。 等到林卓换了新衣,神清气爽的出来,张佳胤和汪秉宜已经在书房等候。 “卓哥儿,你先把此次院试的情形与我说说”待林卓坐定,张佳胤就开口询问。 “是,恩师”林卓就把院试的苦难行军从头到尾给张佳胤说了一遍。 张佳胤听着,脸上波澜不惊,汪秉宜心中却泛起惊涛骇浪,他已经一再提高对林卓的重视程度,一再对林卓刮目相看,但是却始终摸不清楚林卓的深浅,仿佛他每时每刻都在制造大新闻似的。 “稍显被动,过于锋锐”张佳胤听完之后,略加点评,都不是褒义词,但是眉宇间的得意之情,怎么也掩饰不住。 林卓闻言,老老实实做了自我批评,“恩师教诲得极是,赵固初来,我抱有幻想,意志不坚定,致使应对软弱迟缓,各方助力心存观望,格局偏狭,过于自信,若能请陈参政做局,川中高官众目睽睽之下一展才华,应当可以掐灭祸患源头,让赵固知难而退,不至于撕破脸” “哈哈哈”看林卓一本正经的样子,张佳胤不禁长笑,“好了好了,赵固一介提学,撕不撕破脸也无所谓,如今目标既已达成,也不要过分自责,你小小年纪就能凌驾川南,左右巴蜀之地,进退裕如,已经难能可贵”张佳胤站起身拍拍林卓肩膀,老怀大慰。 “全仗恩师栽培”被夸成了一朵花儿,林卓赶紧谦逊不已。 “泰山大人与林卓世兄都是才为世出,可谓相得益彰”汪秉宜见到一老一少互相吹捧,着实可乐,也出言调侃一番。 “哈哈哈”大笑声四起,三个大男人也就不再说正事儿,绕着诗词歌赋、人情交际聊得热火朝天。 “小师弟,小师弟”张怜儿的声音柔柔弱弱软软糯糯传进书房,身形飘进来,恰是一朵空谷幽兰。 “怜儿,你妹妹有了师兄,忘了爹爹就算了,怎么你都只唤师弟,不唤爹爹”张佳胤心情正佳,吃醋一般逗弄大女儿,汪秉宜在旁边看得一脸尴尬,那可是咱媳妇儿,老泰山你还当没出阁的女儿一样是不是不太好? 哪知道人家怜儿更强悍,直接一个白眼儿翻给老爹,虎虎生风地一把把林卓揪起来,挎着林卓的胳膊就出门去了,临走丢下一句,“吃饭了哈,今晚可有可儿亲手做的拿手菜哦,你们爱来不来” 张佳胤瞬间拿捏不住,放下了你不来请我我就不去吃的傲娇范儿,八步赶蝉一般,身影就直追女儿而去。 汪秉宜被怼在角落里,眼看着一向端庄娴静,被自己冷落之后愈发沉默苦闷的媳妇儿,林卓一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鲜活灵动,心中五味杂陈,情绪莫名。 第49章 政治前途 林卓对张可儿刮目相看。 一直以为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只是个萌物,现在才发现自己太肤浅。 桌子上正中央,摆着三道大菜,一个玉兔火锅、一个油攒大虾,一个溜鸡脯,只看色相就让人垂涎欲滴,那是光鲜亮丽,香味也扑鼻而来,全部都出自可儿的手笔,而且看张佳胤这个文艺老青年口水都要滴答出来的模样,这些菜应该不只是造型美丽那么简单。 “来来来,快些入座,菜都要凉了,别枉费了咱们二小姐的一番苦心”向师母乐呵呵地从怜儿手里把林卓拽到身边,招呼大家落座。 “哎呀,难得难得,二小姐亲自下厨,可是一年等不来一回呀,卓哥儿,你有福了”张佳胤一屁股坐在首席,口中打趣。 “爹爹不许瞎说”听到老爹揭自己的短,可儿不乐意了,虎着小脸儿镇压。 “好好好,爹爹不说,吃饭,来卓哥儿,秉宜,都坐下,吃饭”张佳胤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决定败退,转而招呼林卓两人。 饭桌上,林卓可算是万千宠爱在一身,向师母母女三人,不停歇地给林卓夹菜添汤,就差直接喂到嘴里了。 张佳胤倒还好,偶尔还有人给夹上一两筷子,汪秉宜就苦逼了,完全没人搭理。 林卓颇感诧异,上次看到张怜儿的时候,就觉得她心事重重,很闷的样子,还以为她天性如此,但是看这个情况,应该跟汪秉宜有关系吧。 林卓趁着怜儿给自己夹菜的机会,把眼神大法发挥到极致,跟怜儿对上眼儿,滴溜溜一转,硬生生把怜儿的视线牵扯到汪秉宜身上。 怜儿脸色一暗,没好气的瞪了林卓一眼,“哐吃”又给他夹了一堆菜,气鼓鼓地样子,似乎打算把林卓撑死在当场。 林卓尴尬了,很明显,自己不了解内幕,一个猛子扎下去,没起到作用不说,还得罪人了,他歉意地看了汪秉宜一眼,汪秉宜倒是好涵养,只是回以苦笑。 “姐……”张可儿拧巴着一张小脸儿,委屈地出声抗议,她很犯愁,她也疼师兄,但是自己的小肚皮也饿了呀,姐姐一股脑儿把自己爱吃的溜鸡脯夹给师兄吃,她感到淡淡的忧伤。 “好啦好啦,怜儿,你是要把你师弟给埋起来不成,可儿别闹,来,吃块鱼”向师母冷眼旁观,觉得自家几个孩儿怎么看怎么惹人爱,心中喜乐无限。 “师母,你也吃,晚上多吃点儿这个,可以安神,还能明目呢”林卓嘴巴里鼓鼓囊囊,说话都不太清楚,举着筷子给师母夹了块芙蓉鲫鱼。 “好好好,听卓哥儿的,师母吃”向夫人笑开了花,见林卓吃得油水滴答,拿出娟帕给他细细擦拭,那眼神模样,比亲生儿子还亲生儿子。 张佳胤见状,微微叹息,老妻如此偏疼林卓,还是因为两人膝下无子,汪秉宜毕竟是女婿,又不很亲近的缘故,也罢,自己收了个徒儿,也让老妻有个寄托,多少补偿了心中亏欠。 “娘,你偏心……”可儿可不管你那些,蹦蹦哒哒凑个趣儿,嘴巴嘟起来,像个嗷嗷待哺的雏鸟儿一般张着秀气的樱桃小嘴,看架势竟然打算让娘亲喂。 “哈哈哈”满席大笑,把可儿笑得更加来气,本来是做做样子,现在竟真的虎起脸来,怏怏不乐。 “好好好,不偏心,不偏心,要偏也只偏二小姐,来,娘亲喂你吃饭”向夫人今晚极为开怀,容光焕发,举着筷子隔着张佳胤就给二女儿喂食。 可儿也不怯场,大大方方一口吞下,眼睛还斜睨了林卓一眼,状极挑衅。 “呵呵呵”林卓冲他温文一笑,耸耸肩膀,说不出的宠溺味道。 晚餐之后,张佳胤跟林卓继续书房嘀嘀咕咕,嗯,这是可儿小姐描述的。 这一次,没有汪秉宜参与。 严格说起来,张佳胤这一步跨出的有点大,虽然只是从右副督御史升一级任左副都御使,但是事权差距却不可以道里计,明制,所有的右字头御史头目都只是虚衔,赋予外派官员督察院派出官的名义,方便奏事,事实上保定巡抚才是实职,而保定又在京畿之地,范围狭小,实际上相当于一个体量比较大的知府。这一次升任左副都御使,直接转成京官不说,还晋级督察院二把手。 “恩师,此番起复进境颇大,可知朝中何方助力?”林卓脱口询问。 “此事老夫也颇为意外,我任保定巡抚不久,便回籍丁忧,如今起复就侧身中枢,除了因缘际会之外,想来也沾了你的光吧”张佳胤倒是没有什么情绪,文艺老青年政治智慧并不差,只是寻根究底的欲望不强。 “恩师,我以为,此事并非如此简单”林卓却是一个较真的主儿。 “哦?你有何见解?”张佳胤皱起眉头,开始凝神思索。 “恩师,我也并无定见,”林卓摇摇头,“但可以试着分析一二,左副都御使乃是言路要害,在督察院内掌管数个御史道,负责勘问事宜,还跟六科相关联,这个职位无论是张居正,还是高拱,都断无可能拱手相让,恩师可不要忘了,前番因为叶齐的一个佥都御史,他们两帮人都打得热火朝天。”林卓边说边想,他感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朝中乃是高拱和张居正当道,五年来,虽朝政反复,但是大权总是在他们手中的,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呢?”张佳胤也重视起来,要是不弄清楚来龙去脉,枉自让高、张二人戒备不说,恐怕无意中还会白白树敌。 “五年?”林卓激灵灵一抖,隆庆这个年号,在他印象中,到了六年就戛然而止。 “你可是有所得?”张佳胤探身追问。 “恩师,不知你对内宫有何看法?”林卓谨慎的反问了一句,他要知道张佳胤对于勾连后宫有没有抵触。 “大明立国之初,太祖三令五申后宫和太监不得干政,然而时移世易,”张佳胤叹息,“内宫早已是大明朝政的一部分,与皇家、勋贵相联合,与外廷相牵制,毋庸讳言,无内宫则无平衡” “既如此,内宫外廷相制衡,二者缺一不可,那内宫须在外廷有足够分量的代言人,外廷则须与内宫有够层级的沟通渠道,二者之交汇点,既要能得内宫信赖,又要能得外廷支持,举足轻重”林卓静悄悄地点了下题。 张佳胤眉头一跳,看着林卓若有所思。 林卓在张府待了十来天,除了有人慕名前来拜访,他觉得自己像是个三陪,上午陪着向夫人在官宦士绅的内宅出没,下午陪着可儿、怜儿闲逛溜达,写字作画,间或开个故事会,晚上呢,陪着张佳胤搞些政治阴谋,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谁?汪秉宜,这位大哥神龙见首不见尾,经常性地夜不归宿,而且林卓很不健康地发现,怜儿竟然还在自己的闺房里住宿,汪秉宜则自己有一个跨院儿,这个节奏,是感情破裂分居么?林卓各种窥探,八卦之火简直不可遏制。 十来天的大少爷生活转瞬即逝,张佳胤启程赶赴京师就任的时间就要到了,作为山沟沟里为数不多的京官儿大官儿,他要走人,少不得一场宏大的饯行宴席。 林卓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但是跟张佳胤的比起来,还是大大的不足,正儿八经是谈笑无知县,往来无万贯,都是些知府参政之类的高官和身家巨亿的富商巨贾,不仅仅是zq府本地的,几乎sc当地的士绅显贵都来送行。 林卓跟汪秉宜一起在大门外迎客,有张福在旁边指导,倒是没有捅娄子,来宾当中大多数也都知道张佳胤的女婿和徒弟,寒暄问候,亲切有加,就连来客中身份最高的sc巡抚高志泰都没有拿架子,拍拍两人肩膀温言勉励,丝毫未曾怠慢,把莫欺少年穷这句话演绎得淋漓尽致,何况,这俩人还不穷。 宴会上,觥筹交错载歌载舞不提。 不管再大的场面,总会有个核心,张佳胤跟一帮在领导岗位上的老同志那一桌自然就是发光发热的太阳,林卓、汪秉宜所在的官二代一桌就是副中心了,很不幸,林卓看到了被他在院试上搞死的刘承悦。 酒酣耳热之际,大家开始串着酒桌敬酒交际,作为半个主人,林卓本打算豁出去,在各个桌子上窜一圈,尽尽地主之谊,奈何人民群众太过热情,前来找他交际聊天儿的不绝如缕,诸如“少年英雄”、“年轻有为”的口头禅表扬听了一沓又一沓,很多眼神儿都盯着他,一有空缺马上有人补位,好几柱香过去了,他愣是没能挪动分毫。 这个景象看在刘承悦眼里,分外碍眼,特别是来找刘公子干杯的寥寥无几,寂寞空虚,这个落差太大,十分难以接受,刘承悦战斗的小火苗儿炽热燃烧,瞟了一眼zq知府的大公子洪成耀,刘承悦心里有了主意。 第50章 踏歌立威 酒过三十巡,菜过五十味,气氛热火朝天,也很有一些用力过猛的童鞋醉卧沙场。 歌舞停歇,烛光阑珊,侍女们撤掉残羹杯盘,奉上香茗干果,就到了惯例的文人以文会友环节,当然,舞台始终属于当权派,他们不给,年轻人是不会有的,老同志们有的诗兴大发吟诵几首旧作,有的感慨岁月如梭扯扯闲篇儿,畅想一下过往激情燃烧的岁月,有的甚至倚老卖老对年轻朋友们加以教诲劝诫,他们有来有往,你逗我捧,十分之happy。 “好了好了,今日我等为张总宪饯行,蜀中文华荟萃,少不得要有佳作传出,以为佳话,我等年高,少有捷才,就由你们这些少年人一展身手吧”高志泰收住了老男人专场,让年轻人出来放放风。 刘承悦眼睛里光芒大放,机会来了,只见他站起身来,礼数周到之后,就开始了他的作死之路,“素闻洪公子才华横溢,名满zq不如就由洪公子开场如何?” 洪成耀闻言,颇为得意,长长的马脸上坑坑洼洼,大冷天摇晃着一把折扇,脸色通红,显然没少喝,“承蒙刘公子抬爱,今日盛宴,小生偶有所得,在此抛砖引玉,让诸位见笑了” 洪公子一点儿都不怯场,要来笔墨纸砚,就要出手,一行行墨迹流泻笔端,字迹倒是颇为可观,奈何内容实在有些差强人意,“少年热血多得志,寒气尽归我一家。料是黑帝有独衷,送我春前第一花。” “咳咳”林卓一开始见他信心满满,还以为是个人物,却原来是个狗屁不通。 “洪公子文笔烂漫,用心良苦啊” “这句寒气尽归我一家,颇为大气,气势雄浑,不是凡品” “呃,是极是极” …… “这首诗文笔幼稚,表意含混,尚能入目而已”下面那些二代们都给面子捧着,老先生们可不给面子,一席话说得洪成耀双目尽赤。 “大人有所不知,洪公子对张总宪的二千金心仪已久,想来是用这首诗表明心迹的”刘承悦跳出来继续忽悠,而且枪口一转,就对着林卓出招,“林公子,素来听闻你诗词无双,又收得川南名妓清漪姑娘入门,是个风流才子,不如你赠诗词一首,为洪公子助威如何?” 林卓闻言,眼睛蓦地变得幽深,这刘承悦大咧咧挑出他收纳清漪的事端,又逼宫自己为洪成耀助威,打小师妹的主意,真个居心险恶。 刘承悦话语既出,满堂为之一静,就连当权派老同志们都注目林卓,只有张佳胤眉头微皱。 林卓并无作诗写词的心情,他努力保持着风度,冷冰冰地说,“师妹兰心蕙质,倾国倾城,慕艾者不知凡几,林卓为兄,只能为师妹遮挡狂蜂浪蝶,断不可能助纣为虐,芳心归属,自然一切唯师妹心意,谁也不能越俎代庖,刘公子,以为如何?”林卓的问句已经杀气四溢,却又突然微笑起来,“洪公子若真有心,想来这佳作也不会是这等模样。” “林卓,你放肆,恃才傲物,可是没有把我等川中士子放在眼里?”刘承悦开始给林卓拉地图仇恨。 “刘公子此言差矣,卓哥儿为人素来温文尔雅,如沐春风,若非尔等咄咄逼人,岂会如此失态?”关键时刻,陈敦义站起身毫无顾忌的支持林卓。 “就是,林公子的人品贵重,谁不知道?哪像你们,写得什么破玩意儿,连我们武夫都看不上眼,还他娘的黑帝,真是丑陋”这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来自于武将公子哥儿刘挺。 “呃?似乎,刘公子今年未能通过院试,太可惜了,好像还不能算川中士子,更何况,谁准许你代表川中士子了?”一大波有根脚的士子都表示看刘承悦不顺眼。 场面一时间凝重,林卓站在原地,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坐立不安的洪成耀,若有所思,刘承悦被孤立在旁边,脸上阵红阵白。 这个时候,“啪啪啪”的脚步声响起,陈苏带着一群人来到林卓身边,附耳对林卓嘀咕了一些什么。 一时间春回大地,林卓脸上的笑容缓缓绽开。 “洪公子,北哨街有个院子,你可能比较熟悉,”林卓戏谑着对洪成耀说,见他毫无所动,继续加码,“前段时间听说zq府郑员外家的大小姐走失了,不知道,洪公子可有线索?” 话到后面,已然屠刀高举,眼中充满了警告。 “公子,可需要刘挺前去解救一二?”武将公子哥儿“唰”地一下蹦了起来,带动着他旁边的武官二代们也开始鼓噪。 洪成耀满头冷汗簌簌而下。 “卓哥儿,何事?”老同志们见年轻人的场子要结冰了,就都走过来,洪知府窜到儿子身边,有点儿要撑腰的意思。 “回禀恩师,并无他事,只是洪公子钦慕郑大小姐,奈何家人不许,阻力颇大,故而两人联手玩了个失踪的把戏,想要生米煮成熟饭,对么,洪公子?”林卓一本正经说瞎话。 郑员外也在宴席中,瞬间窜到洪家父子身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质问。 洪知府大吃一惊,看儿子哆哆嗦嗦的样子,就知道另有内情,只好出面揽事儿,“林公子弄错了,小犬与郑大小姐素不相识,怎会有这等荒唐行径,断断不可能。” “洪知府,若是林卓弄错了,那么郑大小姐就是被绑架被**了,你可能确认?”林卓并不打算给洪知府面子,这厮能放纵儿子在辖地胡作非为,还敢打可儿的主意,必须要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啊……”郑员外当场就疯了,撒着欢儿揪住洪成耀。 “卓哥儿,莫要胡言”张佳胤见场面要失控,出言制止。 “恩师,洪公子已然心有所属,与郑大小姐定下结发之约,还胆敢轻狂,骚扰可儿,可一定要给出一个说法才行”林卓咬紧牙关,就是不松口。 “林公子,今日是为你恩师的饯行宴席,还是要以祥和为上,顾全大局,莫要胡乱使性”洪知府说话阴测测,有点儿威胁的意思。 林卓看了洪知府一眼,“也罢,今夜是为恩师饯行,可不能扰了这场盛宴”林卓说着就团团作揖,“林卓放肆了,还望诸位前辈、大人海涵。” “海涵倒是没问题,你也是保护家里人心切,赤子心怀”一个性子比较直爽的老先生上前扶起,“不过,你这诗词高手的佳作可得给我们看看,让我们开开眼,要不然,可饶你不得呀,哈哈哈” “是极是极,早就拜读过你的《竹节诗词》,今天可一定要亲眼见证一番,也算了却一番心事” …… 林卓笑开了怀,用眼神向陈苏传递指令,看到他急匆匆出去,才又打起精神应对,“诸位抬爱,那林卓就献丑了”他假模假事儿的沉吟了一下,眼睛的余光四处游弋,瞟到刘挺这货也偷摸带着一票公子哥儿溜了出去,想来是不甘寂寞,也要插上一脚,眼角不由一抽抽,“林卓性情中人,素来注重人情人性,今日有所触动于洪公子见异思迁,感慨人心易变,烟花易冷,作词一首,一为感怀,一表歉意。” “好,且让我等看看你这戎县灵竹的大作”老先生们纷纷捋须,兴致盎然。只有再次被吊打的洪成耀父子俩脸色阴沉。 笔墨纸砚齐备,林卓挥笔就开写,“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破空一句,让满堂鸦雀无声。 词句不停流出,大家的心情也随着高低起伏,低声吟哦,遐思翩飞。 “有此词在,林世侄可称一代词宗”高志泰品味良久,开口就给林卓颁发了荣誉称号。 “可叹可叹,巴蜀之地,有如此青年才俊,江南之地纵有名士如过江之鲫,也不少逊矣”这位老先生产生了浓浓的乡土自豪感。 “好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呐,肖甫兄有佳徒如此,快慰平生”这位老先生有些羡慕嫉妒。 “哎……少年俊彦,锋芒毕露,尚需历练修养,也需要诸位多多扶持啊,哈哈哈”张佳胤说着客气话,眉飞色舞,心中得意。 “诸位诸位,林卓献丑,各位若有佳作,还请莫要藏私,也让林卓观摩一二才是啊”林卓团团作揖,感谢捧场。 “也罢,林兄珠玉在前,我辈虽不能相提并论,不过各展才情还是不让玉于人的,在下就跑一块真正的砖出来,给诸位仁兄看看”士子们少年心怀,并不怯场,不过言语间把洪成耀那首打油诗贬损得连块砖都不如。 “哈哈哈,也好也好,且让我等看看仁兄的砖是个何物模样” 气氛再起,舞文弄墨,戏谑吹嘘,倒也其乐无穷。 夜色渐深,曲终人散。 众人红光满面,心满意足,缓缓踱步而出,仍旧是林卓和汪秉宜代为送客。 只不过等到洪成耀走出来的时候,等着他的,是一大批捕快,他们蜂拥而上,把洪成耀踹成一个滚地葫芦,按倒在地。 “你们,放肆,谁给你们熊心豹子胆,胆敢当街行凶”洪知府出离愤怒,在自己地盘儿上,自己儿子竟然被捕快抓了,还在满sc的高官显贵眼前,真真是无比凶残地打脸。 “大人,洪成耀涉嫌绑架、***拘禁多项罪名,还私设囚牢,证据确凿,必须捉拿归案”zq府的通判大人出面接招,不温不火,显然有人撑腰,一点儿都不虚。他身后站着的,是林卓的官场经纪人,笑眯眯的马容。 “证据?证据何在?”洪知府有些不太美妙的预感。 “证据在这儿”刘挺嘚嘚瑟瑟押着一大帮人赶到,看那帮人的装束,有的衣冠楚楚,有的只是灰衣下人,随即招呼通判大人的手下,电光火石之间就完成了移交,民间行动,也就变成了官方行动。 只不过刘挺这厮太过粗鲁,竟是连郑大小姐也一并绑了,害的郑员外又是一阵哭天抢地。 洪知府见状,心下已经了然,蓦地转身,看到了张府大门前负手而立的林卓,红红灯笼下,身形伟岸,光芒四射。 大家都顺着洪知府的目光,找到了静静站着的林卓,一时间心潮起伏,情绪各异,上一刻还是才华横溢的天使,转眼间就成了心狠手辣的恶魔。 陈文杰步履沉重地走到洪知府面前,虽然未曾商议什么,他感觉应该到了他的戏份儿了,何举那厮都在蠢蠢欲动,哼,有本参政在此,岂能轮得到你,“纵子行凶,为虎作伥,欺压良民,洪知府,你等着本官的弹章吧” “陈大人,还有,还有贪污公帑,生活腐化,与多人***通判大人见机会难得,果断出手为陈文杰提供弹药。 陈文杰捋须点头,“嗯,很好,你也很好” 通判大人眼中喜意闪过,得意不已。 戏演到这里,已经基本定巘。 洪知府踉跄几步,遍体冰凉,他朝着林卓嘶声大吼,“无冤无仇,何至于此?” 林卓动了,在万众瞩目之下,他动了。 他恭恭敬敬走到冷眼旁观的大佬高志泰面前,“师妹乃是我阖家明珠,此人妄加亵渎,尤甚锥心夺骨,请世叔作主” 高志泰眼神大亮,此子知进退识大体,实在是可造之材。虽然暗地里搅和,但是明面上谨守分际,只说私情,不论公事,给足了面子,不由大有颜面,拍拍林卓肩膀,“嗯,贤侄莫要多礼,这是我分内之事,说来,老夫倒也有督管不严的过失” “世叔言重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徒,在所多有,世叔心怀全局,谋福万民,以至于被小人阳奉阴违,您万勿挂心才是”林卓很熟练的操起官场风,把高志泰捧得春风拂面。 “唔,老夫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此事就交由陈参政处置”高志泰场面上的花活儿也玩弄得游刃有余,人情落在头上,不沾一丝因果。 林卓闻言,与他相视一笑,搀扶者高志泰上轿而去。 老狐狸,你不是说年纪大了嘛,哥就把你当残疾人打整了。 第51章 难忍别离 盛宴过后,张府仍旧灯火通明,宴会厅内满地狼藉,向夫人母女三人在小花厅里团坐,侍女在旁边照料着有些微醺的张佳胤,无人开口说话,只有侍女轻手轻脚地动作声,气氛凝重。 “爹爹,那个什么洪成耀的讨厌死了,你要帮我出气”可儿毕竟年幼,十二岁的姑娘家被人家在大庭广众之下示爱,让她很受伤很委屈。 “唔”张佳胤睁开眼,斜睨了可儿一眼,“你师兄不是已经帮你出气了嘛?怎么?二小姐还不满意?” “哼,师兄最好了,爹爹不好”可儿对老爹的麻木不仁表示强烈愤慨,一甩小脑袋,转而牵着向夫人的手就开始荡秋千,“娘,师兄还写了首词呢,人生若只如初见,好美,好深情呢,只是可惜,便宜了洪成耀那头肥猪” “哈哈哈,可儿以为那洪成耀的薄情之名,跟着这首词传颂天下,他会很高兴么?”张佳胤坐直了身子,“杀人只用软刀子,这才是文人本色,你师兄做得很好,何况这把软刀子还是镶金嵌玉”说到后面,张佳胤吟咏有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只凭这首词,卓哥儿就足可以享誉天下了” 这个时候,了结了外面一堆事情的汪秉宜和林卓结伴而来,听到张佳胤的软刀子理论,汪秉宜不由斜眼林卓,戏谑一笑,林卓略略尴尬。 “卓哥儿,快快进来,在外面杵着干嘛,来人,泡壶浓茶,烫个热毛巾,给少爷和姑爷醒醒酒”向夫人眼尖,看到林卓和汪秉宜在外面的鬼祟行迹。 “师兄”可儿娇声唤了一声,像只小蝴蝶,轻巧翩跹地飞到林卓身边,学着大姐怜儿的样子,挽住了林卓的手臂。她觉得这样很亲近,很暖心,小脑袋瓜还一歪一歪地撞着林卓的肩膀,很是自得其乐。 殊不知,眼前这一幕让醉眼朦胧的张佳胤和向夫人看得都是眼前一亮,芝兰玉树搭配上解语娇花,真是一对天生璧人,两人对视一眼,含笑点头。 汪秉宜看在眼里,乐得再加上一瓢油,“可儿啊,你是要好好感谢一下林兄,他刚刚可是为你演了一出冲冠一怒为红颜呐” 可儿闻言,歪着脑袋,看看汪秉宜,最后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林卓等他说话。 “哦?怎么回事?卓哥儿可胡闹了?伤着没有?”向夫人却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生怕林卓赤膊下场子跟别人打架斗殴。 把个林卓看得讪讪然。 “岳母大人莫要担忧”汪秉宜变成了中心人物,这种感觉很美妙,他慢悠悠地解说了林卓手下人干的活计,很有一番感慨,“林兄虽然用的不只是泰山大人所说的软刀子,却也都是正经的朝廷手段,那洪知府虽然尚有挣扎余地,洪成耀估计难逃法网” “师兄”可儿听着听着,大眼睛里挂上了眼泪珠儿,手从林卓的手臂上滑下来,抓住林卓的大手,脑袋瓜抵在林卓胸膛前,不离开了。 “呵呵呵”林卓发出了标志性的笑声,用另一只手轻轻为可儿打理发丝,可儿顽皮,脑袋转来转去,就是不配合,边折腾,边“咯咯咯”欢笑不已。 他们俩人在这里闹腾,向夫人也笑得合不拢嘴,眼睛里都要溢出蜜来,伸手招呼他们俩,“来来来,卓哥儿,可是难为你了,咱们可儿,可是有大福气的呢”向夫人将两人拉着的手捧在手里,轻轻拍打着,眼睛都不够用了,看过来看过去,硬生生把可儿看得娇羞不已,干脆拧过身去,靠着林卓的后肩。 这边温情融融,那边张佳胤却皱着眉头,“卓哥儿,你如此行事,可有深意?” “恩师,请恕林卓孟浪,刘承悦院试落榜,乃是我与叙府知府何举一手操作,是敌非友,洪成耀等人在恩师宴席上大放厥词,有损师妹清名,可以当做小儿辈任性,也可以理解为洪知府挑衅,林卓一介小辈,维护师妹心切,施加雷霆,断无可诟病之处。洪成耀取死有道,证据确凿,洪知府可拿可放,由恩师决断,林卓浅见,恩师初起复之际,须臾之间,置一府知府于死地,或有羽翼威望之效” 林卓这边说的起劲儿,张佳胤也神思翩飞,只是旁边靠着林卓的可儿一开始还睁着大眼睛炯炯有神,不一会儿就咧着小嘴儿打哈欠了。 “林兄,那洪知府四品大吏,为官数十年,恐怕盘根错节,难以遽然处置?”汪秉宜觉得事情可能不会那么轻松。 张佳胤听了汪秉宜的话,眉头微皱。 林卓看了张佳胤一眼,出声解释,“恩师不必出面,以我一人之力,洪知府不死也要脱层皮,立威的目的便已达到”林卓语调轻松,带着强烈的自信心,“不过,倘若有东风主动援手,则洪知府必死无疑。” 汪秉宜面露迷惘,林卓却不再解释。 张佳胤深深吸气,看着屋子里表情各异的家人,顿觉心满意足,文青情怀发作,怪怪一笑,伸出手,在林卓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儿,“小小年纪,不要想太多,太过耗费心神,我还没有到那不能见风见雨的年纪,你撂开手去,让陈参政来见我,我自有区处” 林卓挨了一下,大感愕然,这个待遇出道至今还是第一遭。 “哎呀,你个老头子,卓哥儿还不都是为着你,干嘛打他”向夫人把林卓揽过怀里,在脑门上又揉又吹,心疼不已。 “咯咯咯”可儿却觉师兄那副惊愕万端的模样很搞笑,笑得前仰后合没心没肺,林卓心生促狭,悄悄用尾指在她手心儿里划过,笑声戛然而止,瞬间霞飞双颊,水波盈盈。 怜儿也以锦帕掩嘴,吃吃偷笑。 次日天刚亮,晨光熹微,还带着点儿清浅的暮色。 张家下人已经牵马的牵马,拉车的拉车,搬运行李,锁门闭户,忙得团团转。 一家人围坐在餐厅,一起吃早饭。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最后的早餐了,此时一别,再见的时候也不知道会是何时何日。 可儿从早上起床就红着眼圈儿,吃饭的时候也抽答抽答的,看向林卓的眼神意味难明,有不舍,有幽怨,还有些眷恋,千回百转,浓得化不开。 师母在一边劝慰着,只是效果实在太差,因为她自己也忍不住要背过身子擦拭眼泪。 林卓看在眼里,心中酸涩难言。 “好了好了”张佳胤语调低沉,“卓哥儿年后就要参加秋闱乡试,以他的资质才学,理当无碍,过得乡试,就可以到京师游学,也可以去国子监深造,平日也可以信函往来,莫要做那小儿女姿态,夫人,你这,怎么又哭了”张佳胤说着说着,向夫人却已经听不下去,大放悲声,连带着可儿怜儿也哭了出来,一时间离愁别绪,难以克制。 “师母”林卓屈膝跪在向夫人面前,满眼都是孺慕,这个慈眉善目宽和亲厚的老太太,对自己那是真心不能更好了,“师母莫要悲伤,秋闱过后,我就到京师去看您” 师母闻言,忙不迭的擦泪,轻轻抚着林卓的脸颊,“对对对,师母不哭,卓哥儿好生考试,定能中个解元” 可儿听到个确切的日子眼儿,顿时就像捉到了救命稻草,瞪着眼睛薅住林卓,“师兄可说好了,考完乡试就要来京城的,这次不许说话不算话” 林卓心下囧然,僰人之乱箭在弦上,自己爽约的可能性真是很大,他略一踌躇,“可儿,师兄保证,只要没有天灾人祸,刀兵战火,肯定考完乡试就去向你报道” 可儿皱着小眉头,他知道以师兄的老奸巨猾,可能会有陷阱,但是苦思不得其解。 张佳胤却心下了然,注目林卓,缓缓交代,“卓哥儿,你素来沉稳多谋,身边又多有助力,做起事情得心应手,然而你要务必牢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手握戎机则可,但绝不可轻身犯险……” 张佳胤话还没说完,向师母就已经受惊不小,她想起了上一次林卓被一个武将请走的事情,再也坐不安稳,“莫不是,莫不是,卓哥儿又要作些劳什子军国大事不成?你们呀你们,都是些高官显贵,怎么总是让个孩子冲在前头” 张佳胤给数落得好一阵没脸。 可儿眨巴着眼睛,咬着嘴唇,眼圈儿又红了。 “没事儿没事儿,师母莫要担心,我那么聪明,力气那么大,身边又有很多高手,比起许褚典韦什么的,都不在话下,有危险了,我就朝后头跑,一定不会有危险的”林卓赶紧忙活着安慰,还比划了一个掷铁饼的造型,逗得大家哭笑不得。 “老爷,都收拾好了,您看这时辰……”张福在门外晃悠了好几圈儿了,总归不能不来打扰他们,再晚一些,路程就不好安置了。 “好,我们这就出发”张佳胤出声应答。 因为这一次是升官到京师,老家这边已经没有了长辈,张家上下除了留下几个老家人看守田宅,其余的都随行,偌大一个宅邸,顷刻间已然人去楼空。 林卓和汪秉宜策马相送,到得城门口,已有很多官员乡绅在列队恭候。 张佳胤前去应酬,林卓两人陪在向夫人母女三人身边,听着师母永远都不放心的絮絮叨叨的交代。 张佳胤叙话完毕,在林卓肩膀上重重拍了拍,车马辚辚起行。 马蹄北去,林卓跪倒在尘埃,行了一个大礼,他仿佛看见,锦绣车驾里,师母在泪眼滂沱,可儿怜儿在相拥低泣。 第52章 无人不苦 符江场,朱雀特务营营地。 现在的朱雀特务营看上去顺眼多了,邓子龙的执行力很强大,一身迷彩和皮靴的士兵让林卓感到十分亲切。 当然,跟现代狂拽酷炫吊炸天的造型还是没法儿比,色彩印染得很不规律,质地也不是很好,看上去松松垮垮,千余人凑活在一起,练习正步,操演队列,像是一支拿着冷兵器的反政府武装游击队。 林卓此来,并不是来看朱雀特务营的新衣服的,是来散心的,当然也是怀着一丝侥幸,或许离得近一点,能够得到些哈茗的消息。 自从铜梁之行送别了恩师一家,他就被离愁别恨侵扰,心绪不佳。 回到叙府,他又遭到了当头一棒,身处龙潭虎穴的哈茗,在林卓启程赶赴铜梁后不久,就像是化蝶飞走了一般,再也没有传出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颜面大失的陈苏手段尽出仍旧毫无进展,不得已采取极端手段,不惜代价用人命堆,死了十几个情报员,总算堆出点儿确切消息,只是内容却非常不妙,哈烛已经把他控制下的僰人与外界的联络通道全部关闭了。 这种未知的恐惧,让林卓如坐针毡,刚刚还在铜梁威风凛凛的林卓,深刻感觉到自己的无力,时时刻刻都为哈茗牵肠挂肚,无法开心颜。 隆庆六年的春节,是林卓穿越而来的第一个春节,本来是历史性的时刻,应该好生庆贺一番,却硬生生让林卓过得嚼蜡一般寥寥无趣,每日里心事重重,即便是偶尔强颜欢笑,矫揉做作地闹腾一下,也只不过是为了爹娘妹子。 有些事情,你可以瞒过至亲的亲人,也可以瞒过相交莫逆的故友,但是瞒不过枕边的红颜,耿小妹和清漪对林卓心情郁结早有觉察,却苦无良策,只能小意温柔,清漪总裁更是连性子都不使了,床笫之间也算是用尽了法宝,解锁姿势一起飞什么的,都不在话下,林卓的前戏大-法突飞猛进,对她俩的点位也是无比熟悉,几乎达到了一揉一搓就能送你上云端的境界,让两个小女子又爱又怕,爱的时候如同心肝珍宝,恨得时候又牙痒痒,最后索性一脚把他踹出家门,让他去山上撒野,不伺候了。 “希望到了山上,卓哥儿可以好过一点儿,他心里总装着太多事儿,太苦了”耿小妹柔肠百结。 “他呀,虽然是个书生,还是个才子,却一直走在刀尖上,没那么脆弱的,苦也都苦习惯了,倒是哈茗,族人同室操戈也就罢了,偏偏她还要在腹心之地眼睁睁看着,真是苦了她了”清漪是个女强人,能看得上眼的,也是哈茗这样的奇女子,对林卓嘛,拧着嘴角表示不屑。 “又有谁不苦呢?”耿小妹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点奇怪的甜意。 清漪没有说话,伸了下蛮腰,满足地叹口气。 林卓穿着一袭白裳,站在符江场望天峰的一块巨石上,衣袂飘飞,极目远眺,烟雾笼罩的远方,就是突兀耸立的九丝山。 春寒料峭,旷野竹海,劲风拂面,带来哗啦啦一片声响,好像能够拂去所有尘埃。 这风这么紧,仍旧没有吹掉林卓的烦恼。 他手里捏着几张书信,都是张佳胤寄来的。 作为林卓帮助张佳胤树立威望和测试风向的道具,洪知府的人头轰然落地。 在重重深宫中坐卧不宁的李御姐并未迟疑,她眼看着自家老公隆庆皇帝形销骨立,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自己的儿子年方八岁,要算得上是大明朝绝无仅有的少年天子了,孤儿寡母,前路莫测,她非常没有安全感。 深夜里,那个折磨了她一年的怪梦竟然出奇的少了,那个反复揉捏他臀部的登徒子几乎不再出现在她梦里欺负她,取而代之的,是谋朝篡位、宫变、满门抄斩之类的血腥噩梦,午夜惊醒,无不冷汗涔涔,恐惧后怕不已,她不能放过任何可以为自己母子俩收拢助力的机会。 李御姐亲自出面表态,要对洪知府从重处罚,暗地里还打算做一些交易,做好了咬着牙关大出血的准备,不惜代价帮助张佳胤达成目的。 好在有林卓做参谋的张佳胤,并没有太过蹂躏她寥寥无几的政治筹码,在得到李御姐的积极回应之后,后面的活计,张佳胤自己动手了,针对洪知府的各种动作陡然加快加重,朝中大佬都大概知道来龙去脉,张佳胤刚刚入朝,乐得给个面子,并未从中作梗,整件事情飞快盖棺论定。 两边一个操持大义,一个负责运作,第一次合作,毫无滞涩。 张佳胤探清了路,李御姐找准了人,各得其所,至于洪知府,不过茶余饭后一点谈资笑料,并无人在意,哪怕是跟他有些关联的人,也只能一声叹息,时运不济,奈何。 林卓细细看完信,盘膝坐下,闭上双眼,面色清冷如水。 “公子,请放宽心,若是哈茗公主有不测,僰人定会给她安上罪名,大肆宣扬,如今风平浪静,料必哈茗公主的性命尚无大碍”旁边绕成个半圈陪着林卓席地而坐的几个人,都难掩焦虑,邓子龙率先出声安慰。 “是呀,公子,哈洛少族长在凌霄城厉兵秣马,就在九丝城侧翼,哈茗公主身边又有大批高手,就算哈烛重兵捕杀,不能自保,逃跑也是没问题的”陈苏紧跟着分析。 “就是,卓哥儿,哈茗公主自己也不是好惹得,有的是手段,被逼迫做些不愿意的事,受些委屈是有的,但肯定没有性命之忧,她肯定是念着你,才能坚持下来,你可万万不能倒啊”耿大力瓮声瓮气地劝说。 林卓粗重地喘了一口气,点点头。 “哈洛来了么?” “公子,哈洛少族长脱不开身,目标又太大,凌霄城的进出也不太方便,他派人送来一封信”陈苏掏出一个牛皮信封。 林卓略略一愣,拆开信封看了看,总算是放下一些心事。 “哈洛的人跟哈茗接上头了,哈茗暂时安全无忧,只是受限颇多,以后哈茗那边的消息,可以从哈洛那边周转过来,九丝城防范森严,不要再做无谓牺牲,哈朴族长,时日无多了”林卓站起身来,望着莽莽群山,语调沉重了许多,“陈苏,我过段日子,就要启程去成都府,准备秋闱,叙府这边,就交给你了,让陈哲负责成都那边,另外,哈洛虽然没说,但是他赤手空拳在凌霄城苦心经营,米盐这些物资估计会吃紧,想办法,帮他一下,难度可能会有一些大,尽量克服吧”林卓拍了拍陈苏的肩膀。 “是,公子放心,跟着您斗天斗地,陈苏从不怕苦,更不怕困难”陈苏响亮应下,面色坚毅。 “子龙,你设置一条快速传讯通道,跟陈苏关联上,我在成都府要尽可能快地得到这片大山里的消息,二力和哈虎可以协助你”林卓游目四顾,山峦起伏,森森然无言。 “公子放心,子龙已有准备”邓子龙抱拳沉声答应,又微声询问,“我正在设法运作,看能否调动去成都府附近,也好协助公子,不知……” “子龙,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林卓摆摆手,跟邓子龙对上眼,“但是现在,无论是建功立业也好,帮我也好,留在这里才是最佳的选择,你随我调动,是当然之事,只是现在先不着急,我自有安排,没了你,恐怕我也睡不安稳” 邓子龙并不挣扎,闻言只是苦苦一笑,毫不停顿的点头应承。 林卓回身,静默片刻,举步下山。 第53章 君将远行 阳春三月,川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叙府北门,林家一家人别情依依。 跟林家交厚的当地士绅豪族,将何举簇拥在正中,也都前来相送。 林卓要前往成都府游学,备考今年的科试和之后的乡试了。 所谓科试,就是一次资格考试,只有通过科试的秀才,才能够参加当年的乡试,但是明制,各府道的院试一等,也就是前三名,具有免试资格。也就是说林卓以院试案首身份,完全能够跳过科试环节,直接参加乡试的。 只是万事总有例外,sc提学官赵固因为在院试录取秀才的环节太过亢奋,用力过猛,毁伤过甚,导致今年参加科试的秀才们,加上往届生,都创下了历史新低,场面有些交代不过去,本就在其他省份的同行面前抬不起头的sc学官系统,这下子更是颜面扫地。 也不知道是哪个狗头军师给他出的主意,赵提学祭出激励进取优中选优的旗号,通令全省所有秀才都必须参加科试,只不过一等秀才们与其他秀才分别评阅,不黜落,只排定名次。换句话说,只是去考一下,干的活计跟那些职业上访、法院闹事之类的差不多,凑凑人头,壮壮声势,而且一文钱也不给,真是劳民不伤财、惠而不费的好主意。 吐槽归吐槽,科试就在六月,林卓就必须早早起行,去成都府见见大场面。叙府的应届和往届秀才们,都跟他一起出发,汪秉宜和孙继皐也同行,汪秉宜也是应届的一等秀才,跟林卓一样,受惠于赵固的瞎几把乱整套路,也要参加科试,孙继皐则刚好相反,人家苏松那片儿可没有老赵这样的幺蛾子,只等着过上几个月,从成都直接返程参加乡试就行了。 当然唯一一个奇怪的东西就是金凫了,这胖子蹦蹦哒哒很在状态,跟他老爹告别辞行,又挥胳膊又拍胸脯,显得踌躇满志,很要干一番大事业出来的架势,弄得金百万满脸黑线,别人都去备考,你丫一个蹭玩儿的还这么高调,不怕雷劈么,好在现在金百万渡尽劫波,心态沉稳了很多,要搁在以前,金凫跟他面前这么不要脸,早就大耳刮子伺候了。 “娘亲,要不你们都跟我去成都吧,成都府那边儿的宅院庄园都准备好了,陈哲和二力他们都在那边,隔得远了,我会想你的”林卓看着红肿着眼睛的娘亲张婉儿满心不舍,这个提议他说过很多次,都没有效果,只好把撒娇大法都使出来了。 “卓哥儿,听话,我和你爹在叙府等着你的喜信儿,成都府那边儿人生地不熟的,咱们全家过去,也都是累赘,卓哥儿安心备考,莫要为我们分心”张婉儿攥着林卓的手,温言细语地安抚劝慰,连离愁别绪都忘了。 “哥哥,成都府有多远啊?坐马车要很久么?”萱萱十岁了,一年多的富家大小姐生活,还有跳舞学习,完全抹去了她九年的苦难痕迹,让她脸蛋儿圆圆润润,白里透红,一身绫罗珠玉,甜美可人,气质脱俗,现在吊着老哥另一只手,踩着小步子随意地走来走去,裙幅轻摆,竟然也带着些别致的韵律。 林卓看着自家的心肝儿妹子,更加舍不得了,蹲下身把乱动的妹子定住,正儿八经地跟妹子面授机宜,“萱萱,成都府很远,哥哥去成都府考试了,爹爹娘亲就要由你来照顾了,你可得担起责任来哦” 萱萱听林卓说得庄重,小脸儿上一时间肃然,煞有介事的眨着大眼睛,“哥哥放心,我会照顾好爹娘的,”说到这里,毕竟有点儿心虚,眼睛滴溜溜转悠,发现一抹粉色后放下心来“嗯,还有小妹姐姐,她会帮我的” “噗嗤”本来满心离愁的耿小妹被萱萱逗笑了,轻轻揉揉萱萱肉肉的脸颊,看向林卓柔情万种,她是主动要留下来的,林卓走了,家里不能不留人照应,清漪一直鼓捣外头的文化产业,并不适合,也就只有她留下了,只是相思愁杀人,现在看着眼前的林卓,她已经在思念他了。 林卓冲耿小妹温柔一笑,他们俩相知相许,无惧时空阻隔,也并不需要太多语言,将要随行的清漪却反倒攻气十足地把耿小妹揽在香软的怀抱里,千叮咛万嘱咐,一派百合难开的忧郁情怀。 “萱萱,你是哥哥的幸运星,记得你的院子叫什么名字么?”林卓终究放心不下他最心疼的妹子。 “无泪,我的院子名字叫无泪,不好听”萱萱又被哥哥的严肃脸给整蒙了,鼓着小嘴儿回答。 “不要管他好不好听,萱萱,你的院子就叫无泪”林卓霸道哥哥上线,镇压了妹妹对自己命名技能的吐槽,“你要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哭,要坚强,哥哥很快就会来帮你的”林卓靠在萱萱的耳边,细声细气地对她说。 温温的气息让萱萱有些痒痒,她耸动几下塌塌的小肩头,重重点了点头,“无泪,萱萱不哭,哥哥很快就会来帮我的” 看着懂事的妹妹,懵懂地一脸坚强,林卓心中酸涩,跟妹妹来了个郑重其事的拥抱,似乎在传递某种能量,自己固然为家人带来了安逸富足,却也带来了太多未知的风险。 林卓从家人阵列里走出,来到何举金百万等人面前,深深一躬身,“林卓即将数月远行,家中老弱妇孺,就全仗两位世叔和诸位乡邻照看了” “贤侄莫要多礼,你乃是我叙府之光,且安心考试,家中一切,有我等看顾,断断不会有失”何举扶起林卓,大声应诺,引起一片附和声,他旁边的何凌撇着嘴角,神色郁郁,他也曾经奋起挣扎,打算跟胖子金凫一样跟着林卓去成都府风骚一下,只是同人不同命,他没有成功,还被更严厉的看管起来了。 “卓哥儿放宽心,我家那个胖小子就托付给你了,我没给他盘缠,家里你放心,我会好好照料的,三天两头就到你家蹭蹭饭,绝不会让林老兄孤单寂寞”金百万的承诺如此清新脱俗。 林卓最后走到站成一排的邓子龙、陈苏、哈龙和耿大力面前,这才是他留在叙府的心腹人物,缓缓扫视而过,又回望了家人一眼,托付之意再明白不过了,几人同样回以坚定的眼神,林卓深吸一口气,轻轻点头,对他们,并不需要多言。 林卓应酬完毕,回到父母跟前,挽着清漪,双膝跪地,俯身叩首,向二老告别,老林胡须轻颤,口中念叨,“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娘亲张婉儿娟帕掩嘴,泪如雨下。 第54章 锦官微澜 钟越秀的心情很不美妙,他左顾右盼,跟自己搅和成一团的论战选手,还有后面的支持者队伍,稀稀拉拉,乱糟糟,怎么都逃不掉散兵游勇的德行,再看看对面齐刷刷,格局分明,淡定从容的阵型,心中就十分窝火,特么对比要不要这么明显,这是王者之师上山剿匪么? 旁边树上、河里、小土丘上遍布的各色围观群众,都在指指点点,说说道道,更让钟越秀心烦,英俊潇洒能怎样,风姿卓然又有个屁用,今天哥们儿就当众把他给办咯。 “准备?嗤……”钟越秀在人堆里不怎么显眼,就只能奋力提高声调,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学理之辩,发乎内心,从来都不需要准备,像林公子这般,专程做身漂亮衣服,又摆阵势又对台词,倒确实需要费些手脚” 钟越秀一番讥讽,让他身旁的拉拉队非常happy,各自挤眉弄眼,同心桥上的钟毓也闪过一丝笑意。 林卓淡然一笑,不以为忤,慢条斯理讲道理,“钟公子所言大谬,我华夏姬汉旧邦,上下绵延五千年,代代薪火相传,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我等恪守践行,堂堂正正。学理可辨,经义可论,然而国族根基,断断不容妄动,否则……”林卓坏坏的笑,“以孔夫子之言,钟公子不妨披发左衽,以孟夫子之言,”林卓声调陡然拔高,“钟公子与禽兽何异?” “哈哈哈”咬文嚼字老百姓听不大懂,但是禽兽这句话听得很清楚,顿时笑声此起彼伏。 “林卓,你……”钟越秀怒火中烧,嗖的窜起来,戟指指向林卓,气势汹汹,可惜林卓恍若未见,老神在在。 “钟公子,叙旧就到这里吧,我是来论战的,不想骂人”林卓的声音很冷,也毫无笑意,坐姿微微前倾,一边手肘靠着扶手,另一边手撑着扶手支起,“我再问你一次,你,准备好了么?” 林卓仍旧坐在原地,只是变换了下造型,蹦起来的钟越秀却感到莫名的压力,不自禁退后了两步,气势一时间荡然无存,同心桥上叹息声频仍,都没想到,跳的那么高的钟公子,竟然还没开局就已然狼狈不堪。 钟越秀也醒悟过来,一时间羞怒交加,“林卓,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利……” “钟公子,我说过了,闲话少叙,今日论战就是逞口舌之利的,休要再胡言,请入正题”斗争经验丰富的林卓,毫不客气趁他病要他命,张口就打断钟越秀的歇斯底里,满脸的不耐烦深深地伤透了钟越秀的心。 “咳咳”宋应仪见自家头号选手方寸已乱,只好挺身而出,“尝闻林公子叙府论战群儒,曾有一言,以良知大我心,通识万物之常,以抗物竞天择,人为举世灵长,何物可竞,天如何择?” 林卓眼睛微亮,这宋应仪是下了苦功夫的,居然开口就问到了进化论上面,“宋公子,所谓大我心,以家国而论,则为胸怀大志,常念苍生,若以个人而论,则为广博见闻,开眼看世界,寰宇之大,非我大明一国,本土之中国,上国也;天下之大,上国何其多,今日之中国,源出先贤筚路蓝缕、先烈不避矢石,异族宵小胆怯懦弱,不思上进,方有如今领袖一方、睥睨群论,若我之今日如他之昨日,焉知我之明日能及他之今日哉?国之竞争如此,人之竞争亦如此,恍如我能院试夺魁而刘承悦公子只能名落孙山,此物竞也。” “人与万物,生长世间,遭逢风雨雷电,火山海啸,旦夕祸福而已,不知其规律,不明其常识,不能磨砺爪牙,无谋生保命之道,自然处处受制,局促其间,终将淘汰,飞禽走兽,莫不如此;天之择人,亦不例外,天不降雷霆,亦可去你生机,无一技之长,无进取向上之心,焉能安身立命?焉能繁育子孙?此天择也。” 宋应仪一时惘然,朝林卓拱拱手,陷入深思。 被林卓点名奚落了的刘承悦不干了,“休要东拉西扯,林卓,你鼓吹心学,大讲致良知,你且说道说道,何谓良知?良知从何而来?仅凭良知,就能暖身饱腹不成?” 这个问题,林卓却不答,这是他曾经开过讲座的题目,顺路可以考察一下兄弟伙的理解程度,他朝着椅背一靠,缄口不言。 “所谓良知,非死规教条,亦非枯燥文字,而应经外物凝练,达致知行合一,必先有良知,而后有良行,此心学之要……”汪秉宜在后方淡定开腔,声调平稳,字字考究,渺渺然似乎来自天际。 “百人之上,必有一害,若不抑制人欲,能得良知,能成本心者能有几人?如此,岂非任人间为鬼蜮?”钟越秀缓过劲儿来,抽冷子射了一箭。 孙继皋出面应答,也是字字缓慢,条理清楚明白,“非也,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况乎千万人心。我等以为,人欲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且伴随人之生命相始终,恰相反,人欲乃是致良知,砥砺良行的原始动力,唯有获取良知,指导良行,才能更增进步,也就是林兄所言之进取心” “尔等放肆,朱夫子有言,存天理,灭人欲,尔等竟敢口出狂言,实在悖逆狂妄”钟越秀满面兴奋,终于逮到机会了。 林卓不待他兴奋起来,兜头一盆凉水倒下,“混账,若说夫子,孔老夫子有言在先,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朱夫子反其道而行之,尔等奉为圭臬,岂不是忘了立身之本?钟公子,你饿了,要吃饭,是不是人欲?你冷了,要穿衣,是不是人欲?若说禁绝人欲,怎不见尔等冻馁而死?”一连串的反问句气势汹汹,让钟越秀张口结舌。 林卓环顾左右,耐心点化这些迷途的羔羊,“诸君请勿混淆,人之本欲,与人之纵欲,二者一字之差,谬以千里,万万不能相提并论。朱夫子本意,应当是人不可纵欲,与我等所倡导的致良知,乃是殊途同归”林卓换了个坐姿,悠悠然指点着钟越秀,“钟公子,我提醒你,读书没有读透,一知半解,切莫拿出来丢人现眼,免得辱没了先贤” 不仅钟越秀本人,就连同心桥上的各位大佬士绅都微微蹙眉,朱夫子的书倒是都读过,理学也奉为正宗,只是一碰到灭人欲就绕道而走,因为无法做到,也无从索解,林卓的解释方法,解决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委实是很有启发意义的。 “……” “如林兄所说,心学之认识论乃是格外物致良知,以良知化外物……” “……” “此言大缪不然,心学之方法论乃是知行合一,致良知为基础,笃良行为枝干,知而不行,无益于实务,行而不知,无益于传承,良知所得,经世致用……” “……” “不大其心,安能开阔眼界,何以致良知,良知亦非一成不变,岁月消长,时移世易,只有大其心,才能不断获得良知,退而可通晓自然,保全自身,进而经纶世务,造福百姓……” …… 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辩论仍在进行,不过大家都已经意兴阑珊。 林卓坐在首席,良久不曾发一言,他杂糅健全起来的心学哲理世界观,被他身边的小伙伴儿们全盘吸收消化了,运用得挥洒自如,天衣无缝。对岸的敌手们抱着陈腐观念,自树藩篱,根本无能为力。 与其说是论战,还不如说是林卓改良后的心学理论的一次宣讲。 论战到尾声,已经是夜晚申时了,天上悬着一环缺月,高台周边点起蜡烛。 渐渐地,不光是文化界的大腕儿们对胜负心知肚明,连那些听得迷迷糊糊的老百姓也都知道林公子大概是要赢了。 “林公子” “林公子” …… 稀稀拉拉的叫喊声,慢慢蔓延开去,男男女女的呐喊声汇成一片,倒不像是助威,而是在欢庆胜利,声音渐渐汇集,声调也越来越高,终究遍布全场。 高台上的钟越秀,颓然噤声,他倒也光棍儿得可爱,一踢脚下的矮凳,拂袖而去。 同心桥上,越来越多的中立士绅来到林卓这边的河岸上,表示一种隐晦的庆贺,经此一遭,年纪轻轻的林卓,在大明文坛上,俨然已经是不可撼动的学术权威。 林卓张开双臂,跟自己的同伴们热情相拥,庆祝这暂时的胜利,众人一起走下高台,跟那些大儒支持者们互相道贺,又跟周遭的乡邻问好,忙得不亦乐乎。 不出意料的,当林卓刚刚把软绵绵香喷喷的清漪抱在怀里,幺蛾子就出现了。 “提学官大人,学生宋应仪、刘承悦等一百一十一人,联合出首,叙府士子林卓心术不正,鼓吹异端邪说,鼓动思潮,兴风作浪,行事诡秘,行为不检,请提学大人褫夺林卓功名,还蜀中士林朗朗青天” 宋应仪、刘承悦带头,齐刷刷一片大头巾跪在同心桥边,向赵固请命。 原来,他们要的,是我的功名啊。 林卓心中苦笑,在清漪脸颊上轻轻一吻,吻到一片冰凉。 第55章 天上人间 第五十九章天上人间 隆庆六年的朝堂,各种大规模pk游戏仍旧如火如荼。 最大的新闻,出现在开春儿上班没多久。 左都御史葛守礼、户部尚书杨博先后上书,弹劾阁臣不思举实务,唯尚争虚名,不行辅弼职责,专以权术为务。说到这个话题,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加上督察院组成的朝廷实权七卿老男子天团集体高-潮了,跟风弹劾的奏章此起彼伏,他们纷纷表示苦内阁久矣,日子不能再这样过。 这一发大招倒是没有让内阁的两大强人有啥感觉,毕竟朝政大局还是在他们掌控之中,由着手底下这帮大佬闹腾发泄一下也好,免得憋着憋着憋出毛病来。 但是,高拱和张居正固然心里有底,却没法儿跟皇帝明着说,总不能说皇上放心,这些瘪犊子闹腾他们的,动不了咱俩一根毫毛儿。这么自信的内阁辅臣,搞不好皇帝真要送他们上天。 于是乎,被弹劾的强人不疼不痒,每天乐颠颠儿打卡上班,业已奄奄一息的隆庆皇帝却头大如斗,********,每日里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睡觉睡到自然醒,因为一睁开眼,就有厚厚一沓奏折摆在面前,而且弹劾来,弹劾去,渐渐变味了,又回到了党争的老套路里,不再是同时弹劾整个内阁,而是分工明确很有针对性,有的弹劾内阁重点突出高拱,有的也弹劾内阁重点突出张居正,隆庆帝生不如死,但愿长睡不复醒。 “皇上~~~”颤颤的音节,娇娇的尾音,李御姐对着刚睁开眼的隆庆帝发动了大招。 隆庆帝身子一颤,产生了麻木和禁锢效果,良久才回过神来,幽幽一声长叹,他感觉很挫败,还是又醒过来了。 “皇上~~~~~~”更颤更嗲的声音飘来,李御姐已经颇为不耐。 “慢来,慢来”隆庆帝很幽默地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枯瘦的手上青筋暴起,蜷缩在龙床的角落里,活像是个等待被施暴的良家妇女。 李御姐见状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撇撇嘴,意甚不屑,就你这几十斤的体格,一厘米不到的直径,早就受够了好么,姐会去扑你?真是,想什么好事儿呢,那个登徒子还差不多。 呸呸呸,想他干嘛,李御姐强烈的镇压了自己蠢蠢欲动的不健康思想,屁股上却麻麻酥酥仿佛有无数只蚂蚁爬行而过。 “皇上,您,您可要千万珍重啊,就算是不为了我,也为了咱们的皇儿啊”李御姐飞速调整状态,满脸悲戚,眼泪珠儿簌簌而下,擦拭不迭。 “皇后莫要焦虑,生死有命而已”隆庆帝也被触动了衷肠,倒是难得的豁达,“可虑者唯有江山大统,皇儿年幼,朕还须为他准备几个忠义大臣辅政才好” “皇上,高师傅、张师傅他们,在朝廷里说一不二,彼此又争斗不休,臣妾很怕呢”李御姐眼珠子骨碌碌转悠,提到了正题。 “嘶……”隆庆帝头疼心疼脑仁儿疼,各种不适,“高师傅和张师傅都是朕潜邸旧人,对朕忠心耿耿,当无大碍,只是彼此难以调和,实在苦无良策” “皇上,不是臣妾妄言,高师傅和张师傅对皇上忠心耿耿,那是因为皇上即位提拔,才有他们的今日,可是,对皇儿,对皇儿就……”李御姐说到这里,很聪明的戛然住嘴。 隆庆帝勉力支起身子,目光灼灼,“皇后,你在担心什么?” 李御姐咬咬嘴唇,怯生生一副不敢说的样子。 隆庆帝更是心烦意乱,什么时候皇后不敢说臣子的不是了,按捺住情绪,“皇后乃是国母,凤仪天下,这里又只有你我夫妻,但说无妨” “皇上,眼下朝廷里高师傅与张师傅分庭对抗,高师傅势大,朝中大臣,多半非此即彼,臣妾,臣妾怕,怕他们一旦媾和或者交易,皇儿又年幼,臣妾无能,这大明……”说到后面,李御姐牙齿咯吱打架,身子都跟着打哆嗦,这些恐惧倒不都是装出来的。 隆庆帝看着像只鹌鹑一样瑟缩的爱妻,突然发现自己不想睡醒是很不负责任的,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振衣而起,轻抚李御姐的发髻,“皇后莫要担心,你我一体,都是为着皇儿,你来,跟朕一起商量一下这堆奏折。” “嗯,臣妾,臣妾谢皇上”李皇后咬着嘴唇盈盈下拜,泪水滴答,落在隆庆帝的龙靴子上。 隆庆帝决意燃烧生命为自家熊孩子铺路,卯足了劲头儿攒了一次大朝会。 朝会的上半场,并没有什么异常,高拱和张居正仍然是轮番掌控局面,大事小情陟罚臧否,都帮隆庆帝处理得妥妥帖帖,五六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今天,隆庆帝的滋味却不同寻常,心中种下了刺,他环顾朝堂,大臣们都习惯得不能再习惯,恭顺得不能更恭顺,哪怕是刚刚上了奏本弹劾这俩人的,此刻也都是奉命唯谨。这两个人,实在是太强势了啊。 隆庆帝心有余悸,还好还好,还来得及。 事情办完,高拱仰着脸以眼神请示隆庆帝,咱们是不是该散场了。 隆庆帝却以绝大的毅力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吐气开声,“前段时日,左都御史、户部尚书诸大臣弹劾内阁者甚众,朕顾念内阁事务繁冗,两位先生劳苦,本不欲加罪,奈何群情汹汹,众意难违,着翰林院征引弹劾奏疏,拟旨严加申饬,两位先生也当引以为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高拱和张居正为之愕然,皱着眉头伏地认罪。 “佥都御史叶齐何在?”隆庆帝压抑住咳嗽的欲望,绷着一张红脸,继续释放王霸之气。 “臣左佥都御史叶齐,叩见陛下”叶齐先瞄了一眼高拱,见他毫无表示,才灰猫猫出列。 殊不知,这一眼,恰似万年,让隆庆帝心中怒气陡升。 “风闻奏事,还须有鉴事实,安能凭空罗织?御史为帝王耳目,国事当先,秉公执法,岂敢党同伐异?着锦衣卫将叶齐拿入天牢,严加勘问,定罪奏报” “臣刘守有,遵旨。”由于隆庆帝一贯毫无作为,锦衣卫也就无用武之地,都指挥使刘守有破天荒的是个文臣世家出身,向来闲的蛋疼,现在突然来活儿了,还有些不敢置信。 “葛爱卿,督察院还须严加整饬才好”隆庆帝说完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左都御史葛守礼一眼。 御史自由度很高,并不受节制,而且叶齐明显是高拱埋在督察院的钉子,跟自家毫无关碍,葛守礼受了无妄之敲打,一头雾水出列领罪。 “兵部右侍郎出缺,吏部荐任不称朕意,着调fj巡抚汪道昆入京就任,翰林院拟旨明发。” 隆庆帝的最后一发,很简洁,充满了乾纲独断的味道。 朝会散去,隆庆帝龙行虎步,健步如飞,只不过回到内室之后,就下令屏退所有宫女太监,只留下李皇后一人照料,大声咳嗽不止,李御姐珠泪暗垂。 至尊夫妻,也不过舐犊老牛。 缓步而出的朝中重臣们,有的行色匆匆,有的凝眉苦思,有的眉来眼去,心思各异,但是几乎可以确认的是,根基浅薄的隆庆帝,用出其不意的招数打乱了高拱和张居正的阵脚,后面再想得逞必然就不那么容易了。 成都府三月份的午后,暖风熏人,林卓却感受到锦官城的凛凛寒意。 这种不友好,是从城门口的大规模欢迎集会上释放出来的。 来迎接林卓的人,成分很复杂,有陈哲和耿二力哈虎这些家人,有陈敦义、刘挺带队的文武两条线上的官二代和头面人物,还有一帮人,就是布政使钟毓的长子钟越秀纠集的一群人,有些是士子,有些是官二代,有些是富二代。 三足鼎立,倒是一个好造型。 当然,按照传统,吃瓜群众总是声势最为浩大的,士子们之外,还很有一些千金小姐和风月女子闻风而动,在道旁的茶楼客舍上,翘首而望,倚楼而招。 林卓淡定下车,挽着清漪跟陈哲和陈敦义他们会合寒暄。 “卓哥儿,钟越秀这家伙,与我素有嫌隙,这次装模作样来接你,恐怕来者不善呐”陈敦义想当然地认为对方是来落他面子的,林卓是躺枪。 他却不知道,陈哲早已把成都府的各方异动都告知了林卓,是以林卓对这个大场面并不感到意外。 林卓换缓步前行,走到钟越秀等人面前五步左右,就顿步不前,团团作揖,“有劳诸位前来相迎,林卓不胜感激,今日鞍马劳顿,有所不周,请容林卓后报” “林公子,多礼了,都是蜀中同道,理应相互照应”钟越秀排众而出,说了几句场面话,很是闲情逸致的绕着林卓走一圈,把林卓看了个通透,看那架势,还有要上手的打算。 “钟公子乃是藩司长子,士林牛耳,林卓素来钦慕,日后常驻成都,自当登门拜访”林卓滑步闪开,给钟越秀极高的历史评价。 “不敢当,不敢当”钟越秀小跳了一步,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谁不知道,林公子是御封的巴蜀灵竹,是川中数千士子当之无愧的领袖,您在川南舌战群儒的事迹,在下,可是仰慕得很呢” “年少孟浪,钟公子谬赞了,林卓如今远道跋涉,身心疲惫已极,然而能与各位才俊相逢,心神激荡,欲与诸位长歌痛饮,不知钟公子,与诸位,意下如何?”林卓轻飘飘带过话茬,很豪放的表示洒家要请你们喝酒。 “林公子好意,我等心领了,不过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下还是想先听听林公子的心学高论呢”钟越秀是个难缠的主儿,就是咬着林卓的心学不松口。 “正是,先听林公子的高论,再喝酒也不迟”又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出列,否定了林卓的提议。 “如此,也罢”林卓倒并不见惊慌,果断撇开难缠的钟越秀阵营,磊磊落落地朝着围观士子们扬声约战,“蜀中菁华,尽在成都,成都高才何其多也,恍如星辰满天,今日,仅有诸位在场,以学理相辩难,或有成败,并不足训,林卓不才,愿与诸位相约,十日之后,浣花溪边,各抒胸臆,畅谈学理,无论成败胜负,皆是英雄。” 只见他袍袖一挥,化身江湖扛把子,振臂高呼,“今日,林卓初来,无学理之辩,亦无雌雄之争,唯有一腔赤诚,一壶浊酒,诸君,愿与我一醉方休否?” “一醉方休,一醉方休”围观的士子众们可不怎么关心学理,青年热血,一刺激就亢奋,纷纷挥舞着袍袖相应和。 “好,只不过,林卓手中有美酒,身侧有佳人,”林卓牵着清漪的手,放着地图炮虐狗,“尔等孤身独饮,美酒亦苦酒矣”身形一转,朝着满楼红袖抱拳一礼,“不知歌者苦,但伤知音稀,诸位姑娘,蜀中最解风情者,尽在此地,愿与林卓同游否?” “啊……” “呀……” “哦……” 各种奇怪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叽叽喳喳叫唤“愿意愿意”的声音一点儿都不整齐,有那急性子的姑娘,拎着裙角就从阁楼上飞奔而下,莺飞燕舞,群雌粥粥。 “哈哈哈,诸位请”林卓朗声一笑,自有哈虎和耿二力带来的人马分批组织姑娘,招呼客人。 “林公子请”士子们讲究通财之义,占便宜很习惯,都不客气,拱拱手就随着林家下人喝花酒去也。 林卓可没有跟他们一起去,他面露微笑,扯着清漪,慢悠悠登上车驾,回家补个觉先。 钟越秀看着一地的鸡毛,吸了吸鼻子,不见沮丧,似笑非笑,“有趣有趣” “钟公子,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喝花酒啊,人家林公子不都安排好了么,免费的花酒,不喝白不喝,走着” “好嘞,走走走,喝花酒去了” “嗨嗨嗨,这儿还有人,没看到么,带我们过去” 刀剑相向开始,喝花酒结束,世事无常啊。 第56章 先声夺人 春日晨曦中的成都,正是最舒适的时候,温暖中带着丝潮湿的润意,笼罩着上天赐予的静谧慵懒,似乎连花鸟都睡眼朦胧。 “哒哒哒”一阵马蹄敲击青石地板声,击碎了这个都市难得的宁静,一辆马车正在大街小巷中穿行。 “卓哥儿,咱们真要去见赵固那厮?”马车里,林卓和陈敦义对面而坐,陈敦义左右拧着身子,极不淡定,林卓反倒是双目微阖,云淡风轻。 “是啊,赵提学主持院试,简拔士子于微末,更亲点我为川南二府院试案首,此番我来到成都,自当前去请安问候”林卓的回答有气无力,这个说话的状态,跟他话语里的意思一样,完全没有走心。 “得了得了”陈敦义顿时一脸嫌弃,“我不知道老赵哪根弦儿搭错了,给你弄个案首,但是保不齐你要去感谢人家,人家还给你个闭门羹吃” “怎么?”林卓恶趣味发作,“陈大公子如今在成都府地面儿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了,怕跟我一起吃闭门羹,落面子啊?” “不是,卓哥儿,你听我说,你去拜会这赵提学,是不是打算让他给你平了钟越秀挑衅这事儿啊?”陈敦义却明显不想插科打诨,并不接茬,“要依着我,昨天在城门口就该直接跟他对着干,以你的能耐,绝对能把他辩论得哑口无言,用不着费这么多手脚” “敦义啊,跟他一个人辩论倒是不足为惧”林卓也收起了嬉笑,“但是,钟越秀并不只是一个人,我初来乍到,还没有入城,就先把成都府士子领袖给弄翻了,恐怕会激起成都府士子们的同仇敌忾之心,到那时候,就不只是学理之辩了,钟越秀占据地利,以一人对抗一地,智者不为,无论胜负,后续的各种麻烦都会层出不穷,容易落人口实” “但是,你十日后跟他们辩论,还是会有个输赢啊?赢了他们不是照样会有那些护犊子的老先生或者死缠烂打的呆书生找你麻烦?”陈敦义仍然费解。 “呵呵呵,所以就要依靠你陈大公子了”林卓脸上浮起坏坏的笑意。 “我?”陈敦义顿时又不淡定了,甚而有些气急,“卓哥儿,话说明白,让我干啥你直说,这云山雾罩的” “你呀你呀,跟刘珽待得太久了,以前叙府那个温文尔雅颇重颜面的贵公子生生变成了个莽夫”林卓先就打趣了陈敦义一下,倒也不是不知道陈敦义如此失态,多半是关心则乱,这份情谊还是要记在心里的,“这十日,就是我们在成都府四处请益,敦请高士名家援手助阵的时候,届时,浣花溪的学理之辩,胜利者乃是成都人,失败者亦是成都人,我等坐收友邻,扩大影响,自无后患。” “哦”陈敦义豁然开朗,“那你今天大早上去拜访赵固,可是要向他求助?他是个出了名的理学夫子,恐怕不容易请动吧” “赵提学么,就算是请得动,我们也不请,我只需要他给我们指指路就行了,他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林卓脸颊微扯,似在轻笑,眼底里却阴霾密布。 “卓哥儿,依我之见,恐怕……”陈敦义蹙眉深思片刻,迟疑着来泼冷水,“恐怕成都府别的老夫子,也不太容易请动啊,蜀中学思凝滞,已经太久了”陈敦义有些叹息。 “我知道”林卓抿抿嘴唇,情绪带上些激昂,说出的话也意味深长,“明刀明枪上门去敦请,自然不可行。只不过老先生们年纪大了,空负盛名,却终有遗憾,孔圣人教诲士大夫之辈,在立言立功立德。如今,老夫子们年高德劭,立德自不待言,立功者尽是官场中人,立言者却近乎无人啊,蜀中教化之凋敝,可见一斑,如今科试在即,士子荟萃成都,若不趁机撒下猛药,剑走偏锋,蜀中学政沉疴,恐怕只会代代因循,永无改善之日” “卓哥儿,大智大勇,敦义受教”陈敦义没有理会林卓的剑走偏锋具体是什么,却被林卓的无畏气概所感染,郑重其事,朝着林卓躬身作揖。 林卓苦笑着扶起他,“都是形格势禁,我也是被逼上梁山啊,还要请敦义多多襄助。” “卓哥儿放心,敦义当仁不让,义不容辞”陈敦义脸色肃穆,眼中跳动着激情的小火苗儿。 林卓看在眼里,内心复杂,明代的士子,对于变革刷新一类活动的热情始终都很高涨,充斥着活跃的因子,这也是林卓所乐见的。 只是林卓不能告诉他,革除蜀中学政之弊,只是个序幕,也只是顺势而为的产物和道具,林卓的最终目标,是钟毓,是高拱,是政治斗争。 林卓和陈敦义并没有在赵固府邸待上太久,几乎只是一个礼仪性的拜访和会晤,聊了几句闲篇,赵固还煞有介事的解释了让院试一等也参加科试的苦衷,还请林卓代为向诸生解释,林卓自然唯唯领命。 临近告别,赵固摆出一副仁爱长者的架势,递出一份名单。 “林卓,你年少才高,奈何学理偏颇,终究有碍成长,我这里有成都府本地和科试期间前来成都的大儒名单,还有他们的住址,你可前去一一拜访,请教学理,以求返璞归真,万勿误入歧途” 言者谆谆,感人肺腑。 林卓很配合地眼眶红润,仿佛就要泪湿青衿。 陈敦义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 返程的马车上,陈敦义细细翻看这份名单,努力找瑕疵找疏漏,最终只有上面有而自己不知道的,不得不服,“赵固这老儿是怎么回事?突然良心发现了?我也没有看到你说什么感化他啊?” “敦义啊,虽然这份名单我们拿到了,行事很方便,可以顺利找到人,去挨个儿说服他们,但是若是拜望每一个大儒,我们都要去辩难一番,成败姑且不说,只会让我的心学门人身份更加根深蒂固,成为全成都,乃至整个蜀中公认的名教另类,心机叵测的,给我扣上一个什么异端思潮的帽子,再顺势革除我的功名,也说不定哦”林卓一副这里面当然有套路,然而洒家早已看穿的模样,满不在乎地说着。 “赵固居心如此险恶?那,那,那可怎么办?”陈敦义顿时凛然,这才想起赵固这厮对于自己等人来说,是敌非友,他绝不可能那么好心。革除功名,对于大明的读书人来说,那是生不如死的处罚,陈敦义觉得手中的通关秘籍成了烫手山芋。 “老先生们也应当体谅林卓的难处,尽量毫无干戈,谈笑间达成共识,若能主动出关相助那是最好的”林卓张着大嘴说话,在陈敦义看来形似做梦。 “你可歇着吧,看来,只有我发动一下府学的同窗们,联络一下叙府的士子,分头为你联络陈情,能请动几个算几个吧”陈敦义打算大包大揽,尽力而为了。 “敦义,你是要发动一个你的成都府学同窗,我安排李路和金凫联络叙府和泸州府士子,不过,你们要做的呢,并不是为我敦请老先生们,而是制造舆论”林卓也收起了戏谑,脸上布满了凝重。 “那老先生们那里,该如何是好?”陈敦义还是放不下这些名望重大,影响力更大的老学究们,虽然他们的学术水平并不如何值得称道,但是能有上一两个杵在那里,就是一面旗帜。 “老先生们那里,由我来解决,对外不必多说”林卓认真叮嘱。 陈敦义不得要领,只得点头。 成都府的林家大宅,坐落在城南九里堤一带。 林卓刚搬进来没有两天,如今这里就已经是熙熙攘攘,一派人流如织的热闹景象。 如果要细看,就会发现进出的都是些读书人,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往林家大门里挤,旁边维持秩序的也都是一些年轻士子模样的读书人。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这里新建了个很灵验的文庙呢。 “哎哎哎,你怎么又来了,这都第几回了,还要脸不要?”胖乎乎的金凫担任门官,负责门前铨选,看到一个正往里挤的苦脸士子就开始蛋疼。 “兄台,又有心得,不吐不快,且容我前去记述,以供林公子借鉴”苦脸士子一赔笑,脸上的褶子都皱成囧了。 “真的假的,告诉你,里面有专人审核,凑数瞎写,一毛钱没有哈”金凫老大不客气,实在是人太多了,超乎想象的多,估计全蜀中参加科试的士子都特么来过一遭了。 “断断不会,断断不会,我等来此,乃是一腔赤诚,以文会友,襄助林公子学理之辩,岂会为那区区阿堵物”苦脸士子义正词严。 “行行行,进去吧,记得一次写完啊,再来,可真就不给进门了”金凫实在不想看那苦大仇深的脸型,侧身放行。 “哎哟,郭公子,您来了,请请请”又看到一个士子走过来,金凫骤然间变脸,一副老鸨子造型,“卓哥儿刚刚还在念叨您呐,说您的见解对他很有启发” “金兄,莫要客套,我可是多亏了林兄的助益,要不然,该睡大街咯”来者显然是个豪爽性子,只是出身微寒,到成都府科试都要了老命的那种微寒。 “要我说,郭公子就不要客套,卓哥儿府中已然留宿了蜀中各个州府的十余位公子,您也留下算了,也方便照应”金凫顺畅地给林卓提升人品值。 “嗯,今日郭廓前来,正有此意,叨扰诸位兄台了”这位郭廓士子也不客气。 “那敢情好,来人,先帮这位郭公子安置一下,再带郭公子去书房”金凫麻溜地安排人手,相当的熟练。 林家大宅对面的酒肆里,钟越秀提溜着折扇,在这里溜溜达达,看老半天了,颇觉得这位据说院试落榜的商人子弟是个人才,里里外外都帮林卓安排得妥帖,一般士子不冷落,嬉笑怒骂,高端士子拉拢得到位,人情抖落得麻麻利利。 看着林家新粉刷的墙壁上,挂着一条宽两尺,长三丈有余的横幅,上书四个隶书体大字,“集思广益”。 钟越秀有点儿抠脑壳,当初在叙府,林卓孤身上阵,舌战群儒,辩才无碍。 怎么到了成都府,需要十天准备时间不说,还要靠这些嫩豆芽出主意,集思广益? 这林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57章 尔虞我诈 巴蜀灵竹林卓在九里堤大聚蜀中文人,积极筹划十日后的浣花溪论战。 这个活动已然成了成都府最大的新闻,有那穷酸文人拽了首歪诗来形容这起盛事,“郁郁芙蓉城,煌煌文翁第。祥云归何处,尽往九里堤”意外地惹得满城小儿竞相传唱。 城南九里堤俨然成了文人士子荟萃的高雅之地,出门不往南拐去逛逛九里堤,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如此循环之下,慕名而来的学子越来越多,名头也越发响亮了。 布政使钟毓大人的书房里,两个老头子,也在讨论林卓的大动静。 “林卓没去找那些大儒老先生?一个都没去找?”钟毓有些不敢置信,都说林卓精奸似鬼,给个缝隙能给他扒拉成一个门洞,居然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林卓此子多思多谋,可能有所察觉,故而未能如大人所料”赵固倒是无可无不可,他唯一的存在感就是按部就班,顺带看戏。 “多谋?嗤~”钟毓不以为然,还很不注意仪态的冷笑一声“他一介黄口孺子,能有多少谋略,他能察觉,恐怕你赵提学也出了不少力吧?” “钟大人此言何意?下官可都是按照您的意图行事,何以猜疑?”赵固像是遭遇了奇耻大辱,颤巍巍站起身,手如鹰爪,哆嗦个不停。 “我的意图?我可没有让你提供那么详细的名单啊,啧啧,还有地址,还有偏好,赵提学,真是个良师益友啊”钟毓说话阴测测的,尖酸刻薄已极。 “钟大人,若是实在不能信任下官,那就请恕下官告退”赵固也不是好惹的,当即就要撂挑子,人艰不拆都不懂,怎么当头目的,真是, “呵呵呵,赵提学,此时抽身,恐怕明日林卓就会知晓很多内情啊”钟毓毫不客气的威胁上了,“无论他日事成或者事败,首辅大人面前,你赵固的名号,也是要面禀一二的” “你……”赵固脸上阵红阵白,地方上的泥潭真的有点儿深,别人都代表一方势力,有铠甲在身,输也不会太难看,只有自己是赤身裸体搅和进去参战。原本以为自己是左右逢源,谁赢自己都跟着赢,却不料自己身在局中,早就已经脱身不得了。他埋头稍一盘算,脸色顿时一片灰白,现实如此苦逼,林卓赢,自己不一定赢,钟毓赢,自己也不一定能赢啊。 钟毓将赵固的神情变换尽收眼底,眼底飘过淡淡嘲讽,“赵提学,当此之时,还应勠力同心才是,都是为高大人效力嘛,算盘太多,很容易算错啊,你说,是不是?” 赵固稍稍定神,脸色晦涩下来,一言不发。 “林卓在九里堤搞得那个集思广益是个什么情况,你可有所了解?”面对赵固的冷淡,钟毓不以为意,有缰绳在手,再烈的马他都不虚,何况,赵固这老儿,烈么?呵呵。 “我未曾探听详细,只是听闻林卓在成都府、叙府和泸州府三府学子中大造舆论,说是学理交锋,人人都有发言权,鼓动他们表达见解,更使用金钱诱惑,留下言论并具名者,若有需要,可支取钱银,由此舆论大哗,学子趋之若鹜。”赵固仍旧板着个脸,知无不言。 “哦?这林卓,倒是有些歪才,还要签字具名?他是想借此表明,学理之辩并非出自他个人,而是出自蜀中士子全体么?”钟毓凝眉思索,说出了林卓最可能的套路。 “很有可能,到得浣花溪论战,林卓将自己的心学论点归诸于众,意图金蝉脱壳,众怒难犯之下,我等或许不太方便对他有所动作”赵固附和着钟毓,转移话题到他们的终极目标上,显得忧心忡忡。 “幼稚,简单。”不料,钟毓却不以为然,反而冷笑不已,“他忘了,只拿首恶胁从不问了么?年轻人才思机敏或许是有的,多思多谋?哼,差太远啊。”钟毓皱纹横布的脸上泛起讥诮的笑意。 赵固再度闭口,不愿配合钟毓的装逼行为。 “且由他折腾去吧,只剩下不到十天了,浣花溪事了,这位大才子才会知道,这官字啊,自古以来就有两张口。”即便少了赵固捧哏,钟毓仍旧很自嗨,“赵提学,你可联络一番,士子之中,对林卓不满的,院试落第的,或者科试有所诉求的,不需要太多,但要有些声名,上得台盘,届时就由他们出首,我等出面处置” 赵固低头沉思,眼珠子转悠了好一会儿,“人选倒是不少,不过士子多年轻激扬,不识大局,难保不走露风声啊,万一林卓提前得知消息,不去浣花溪赴会,我等筹谋,恐怕就功亏一篑了” “多虑了,那林卓如今在蜀中偌大声名,十日之期乃是他自己定下,真若如此不顾颜面,那就万事休提,再说,还有那本《葬花纪》,可是白纸黑字,岂容他抵赖?”钟毓自信满满,笃定林卓这次是插翅难逃。 赵固默然无语。 九里堤,林卓的府邸。 林卓的新家因为地处成都城南郊外,较为偏远,占地颇广,除了正常的三进三路的宅院之外,还顺势往后面的一座矮山上连绵而去,修筑了一个偌大的山庄,宅院与山庄之间间隔一大片竹林,竹林中溪水穿绕,怪石嶙峋,错落着茅屋小桥,别有洞天。 此刻,林卓就拉着清漪在竹林里信步悠游。 “喂,大才子,你不用跟郭公子他们会商一下论战的事情么?”虽然情郎曲意相陪,让清漪心中很爽,但是又很担心误了他的正事。 “不用担心,有汪秉宜和孙继皐在,郭廓他们有人招呼的”林卓捻捻清漪的小手,并不见忧愁。 “可是,他们都说成都府的那些人来者不善,说不定会请什么高人隐士之类的出山,要不咱们也去江南请人来助威吧”清漪并没有就此放下心事,拧着小眉头给林卓出主意。 “不用,咱们要是去请了江南的文人,就真成了蜀中士子的公敌了”林卓笑笑,使坏捏住清漪的小鼻头,惹得清漪摇头晃脑的挣扎,“咱们要请呐,也只能请当地的文人” 清漪掐着林卓手上的一点皮,把自己的鼻子救下,揉揉红红的鼻头,又把林卓的手抱在怀里温柔揉按,“可是,我也没有看到你去请啊,前两天就出了一次门,还是去拜见什么赵提学的,这两天天天待在书房里,都快成书呆子了” “是啊,这两天多亏了你,要不然这集思广益还不会有那么大声势”林卓微微笑着向清漪致谢。 “哼”清漪不领情,耸耸鼻梁就到小溪边撩水。 林卓二话不说就把个二货女人给提溜起来,清漪叉叉着手挣扎,被定在男人怀抱里才算消停。 “你这几天不能玩儿凉水,不知道啊”林卓训斥。 “blingbling”清漪眨着眼睛一脸费解。 林卓长吁一口气,生理老师附体,凑在清漪耳边说起了羞羞的话题。 清漪倔强的脸颊上缓缓爬上缕缕红晕,灿若云霞,静静偎在林卓肩头,喜滋滋的。 “公子,公子,陈管事回来了”林卓的长随林鹤扑棱棱跑来报信。 “好,他也该回来了。”林卓拉着清漪往回走,看到了在书房前等候的陈哲和耿二力等人。 “你们先聊着,我去安排一下家务”清漪跳着小步子就要扯呼。 “哎哎,你先别忙,你去叫上鲁讷还有他联络的南方书商,一起来见我”林卓赶紧把这只小鹿按住,给她交代了任务。 “公子,名单上的大儒学者,经过我们的详细调查甄别,大约有四十余位是可争取的”陈哲先来汇报工作情况,第一次代替哥哥独顶大梁,他这两天两夜完全是不眠不休,调动了手中各路人手,一对大黑眼圈异常显眼,情绪却非常亢奋。 林卓微微点头,倒也没有意外,天下人熙熙攘攘,都是为了名利二字,“你详细说说” “是,公子,这四十余人当中,有近十人的家境颇为潦倒,并无功名,也无家产,我曾亲眼看到五丁桥的魏老夫子为了幼子的新衣,趁夜上山采药,几度遇险,第二天又绷着非说是无意中获得,类似的情形不胜枚举,这一批可以诱之以利。”陈哲颇有些唏嘘,谁能想到这些名望大腕儿,背后的辛酸如此不忍细看。 “嗯,这一批就由你去操作,告诉他们,并不需要赴汤蹈火,也不用牺牲名节,只有两件事,一是入我宅邸备位指导,二是浣花溪论战为我掠阵,若是能号召门生子侄入我阵营,待遇从优,咳咳,注意方式方法,你最好不要亲自出面,也不要让他们感觉尊严受损”林卓脱口安排,对于名望和金钱的交易,林卓不觉得羞耻。 “是,公子,我在甄别时就已有方案,定当万无一失”陈哲信誓旦旦。 “公子,余下的人中,有把柄在手的只占少数,多数都是求名若渴,笔耕不辍的,只是论述多是老生常谈,出书的努力并无太大成效,因此……”陈哲小小看了林卓一眼,老先生们想出书都想疯了,这人就已经出了好几本了,而且本本都是疯狂大卖,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这样,你把有把柄的学者转交给二力,确保浣花溪论战当天,这些人出现在我方阵营即可”林卓搓搓眉心,“至于想要出书出名的嘛,把名单交给我,我亲自负责” “是,公子”陈哲和耿二力抱拳应下,鱼贯而出。 转眼间,书房里就只剩下林卓一个人了,他翻检着面前一沓厚厚的书稿,这可是他的大招,书页上三个明晃晃的大字,《菜根谭》。 “大才子,我们来了”清漪的声音脆生生的进门。 “林公子,久违久违,鲁讷有礼了” “林公子,有礼了” “见过林公子” 随着鲁讷的客气声,他身后纷至沓来四五个肥头大耳的员外模样的人物。 “呵呵呵,鲁掌柜,久违了,心宽体胖,鲁掌柜可是发福了,哈哈哈”林卓客气招呼,“请诸位稍等片刻,我还有几位北方的客人要来,瑾儿,小婷,上茶。” 鲁讷几人闻言一怔,本以为自己等人的阵势已经足够庞大了,却原来,还有北方同道参与,这一次活计可是不小啊。 第58章 格局高下 成都府城的地理位置很是神奇,地处在洼地之中,周边的山地丘陵从此地辐射开去,一圈圈绕着成都平原旋转,越转越高,离成都越远,山峦越是陡峭,是以成都府城虽然如同坐盆观天,周边山林茂密,却也并不巍峨险峻。 傍晚,成都北郊的密林里,正在上演一场你死我活的追逐战。 “圣女,那条疯狗又追上来了”一身夜行衣的汉子,喘着粗气,惊魂甫定,脸上闪着十字交叉的疤痕,格外显眼。 良久,难得穿着不是红色衣服的红莲都没有搭理他,她坐在一个巨石上,神色痴痴呆呆,黑色的紧身夜行衣将她********的身材勾勒得惊心动魄。 “圣女?圣女?我们要赶快转移,不然来不及了”十字疤痕的汉子十分焦急,尽管外表穷凶极恶,看向红莲的眼神却透着些温柔。 红莲缓缓拧过脖颈,如同一潭死水,声调也平稳异常,冒着丝丝冷气,“不用慌张,那疯子从浣花溪当晚,就一直缀在我们后头,追杀我们,总共带了不到20个人,后面又加进来一拨人,也不到20个,我们这两天死伤了一百多号人,却也杀了他们近30人,现在他们满打满算不到20人,我们还有60多个,又是我们逃他们追,就算这波人是杀神转世,也奈何不了我们” 十字疤痕的汉子应当是个头目,对红莲圣女言听计从,闻言略略放心,当即打了个呼哨,尖利的声音传出去老远,旁边寂静的密林里,渐次有些奇形怪状的鸟兽叫声传回来。 十字疤痕的汉子一屁股坐在一个木桩上,嘴巴里嘟嘟囔囔,“真他娘的邪门儿,这些贼厮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一个打,老子能弄死他们,偏偏要几个人合起来打,咱们得想个辙,不能再死人了,老六、老七的两队人,风风雨雨都过来了,全都栽在这个鬼地方,一个都不剩,死绝了,老六才弄上个相好的婆娘,可惜了” 红莲恍若未闻,自顾自发着呆,她脑海里不停闪现出林卓的影像,在戎县县学里凭着力气大挟持住自己,信誓旦旦保证要千万倍补偿清漪,还在自己的臀儿上留下了伤痕,在浣花溪文采惊世,气度恢弘,雨夜高台上豁出命为清漪挡箭,那支箭还是红莲亲手射出去的,也是那天晚上,她射出的唯一一箭,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射向了清漪,却射中了林卓。 “啊……” 一声惨叫声扰乱了红莲的心绪,她腾空而起,像一只灵猴一般,踩踏着半空中的树干,形态飘逸,向着惨叫声传出的地方飞速略去。 等到她一个鹞子翻身平稳落地,腰间软剑也已经在手腕间飞舞,却只看到两个黑色的人影一闪即逝,遁入密林中,留下一具尸体,身首异处。 “啊……” “啊……” 又有惨叫声在各个方位传来,显然,对方是不打算跟他们正面接招,要玩儿偷袭了。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让红莲心浮气躁,“刀疤,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朝我们聚拢,他们人少,我们人多,他们不敢乱来” “靠过来,不想死的都他娘的靠过来,跟老子一起剁了这群杂碎”刀疤怒火攻心,剩下的这些可都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 靠过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很艰难,这是一条带血的不归路。 白莲教匪们从自己舒适隐蔽的藏身之处溜达出来,成了暗器攻击再明显不过的活靶子。 “唰唰唰……”“啊啊啊……” 袖箭飞镖满天飞,带起一蓬蓬鲜血,带走一条条人命。 刀疤一个倒仰铁板桥,闪过一个奇形怪状的爪形暗器,气急败坏“他娘的,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有种现身出来,跟你家刀疤爷爷大战五百回合” 红莲很没好气,这样要是有效果,大家都去骂街,把这帮疯子骂死好了。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吊诡,刀疤叫唤过后,暗器攻击神奇的停了下来。 刘挺带着自己的弟兄们依次现出身形,红莲的算术很好,差不多也就是20来个人,而且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刘挺白嫩的小脸儿上,就有一道新鲜的血迹。 红莲见状,不喜反惊,牢牢握着手中剑柄,“你们是什么人?跟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要以命相逼?” 刘挺笑了笑,回答得很简洁,“我是林公子的人,你们行刺他,让他身受重伤,你说我为什么要以命相逼。” 红莲闻言,气势陡泻,声音微不可闻,“他现在还好么?” 刘挺微诧,还是耐心回答了她,“林公子吉人天相,那一箭并未射中要害,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如今仍在昏迷中” 红莲神色怔忡,半晌无言。 刀疤脸一头雾水,恶行恶相的开始放狠话,“好,你既然要给那什么林公子报仇,我也要给老六老七报仇,咱们这梁子是解不开了,上,给我把他们给围了,这次咱们人多,老子要活剥了他们的皮” 白莲教匪小心翼翼的围拢过来,把这二十来号人困在垓心,红莲望着眼前局面,心思百转千回,反倒不觉得松了口气,心累莫名,“你姓甚名谁,留下字号吧,看你们个个勇武不凡,必然不是无名之辈,来日我也好向你们林公子传讯,安置你们的家眷” “他们都是林公子麾下,司命卫队的人,带头儿的叫刘挺,乃是湖广总兵刘显的大公子”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圈儿外传来,在这傍晚的密林里显得非常突兀。 “谁?”一众白莲教匪心脏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们是朱雀特务营,我是分守叙、泸、内三府参将邓子龙”声音温和依旧,却伴随着四面八方整整齐齐的脚步声,染上了冷冰冰的煞气。 “呵呵呵”红莲环顾左右,见到邓子龙带来的人马不下五百人,把所有的出路都堵得严严实实,无力一笑,自从跟林卓放对以来,自己从来都没有赢过,这次有教主坐镇,仍旧逃脱不了,她有些认命了。 邓子龙现出身形,脸色沉肃,带着点儿奇异的笑意,洪声大喝,“刘挺,速速撤出” 刘挺等人条件反射一般或丢出飞天爪荡秋千,或几个凌空腾跃,或洒出石灰粉,五花八门,白莲教匪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刘挺这窝人杂耍一般投入到邓子龙大部队的怀抱。 刀疤见状,恶向胆边生,摆出个交党费的架势,“直娘贼,谁怕谁,人多了不起啊,弟兄们,给我杀” 话音未落,邓子龙干净利落的一挥手,一大丛羽箭从四面射过来,直接把精神抖擞的刀疤哥射成了刺猬。 蠢蠢欲动的白莲教匪顿时又静了下来,悄无声息。 红莲看了刀疤一眼,“邓将军,你这番做作,莫不是打定主意要把我们全部灭杀在此?” 邓子龙摇摇头,“不,虽然我恨不得马上将你们所有人千刀万剐,但是你们当中还是有两三个人,能暂时活着” “哦?你们打的什么主意?”红莲出言追问。 邓子龙却已经不耐,烦躁的挥挥手,顿时箭如雨下,接近半数的白莲教匪血溅当场,“你是头目吧,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跟你聊天的,懂么?” 红莲被噎得十分恼火,奈何形势比人强,她只能忍气吞声,伸出玉指,指点了两个心腹手下,三人从人群里走出,红莲嘴巴里兀自不服气的叨咕着什么,听不真切,只隐隐约约听到了林卓的名号。 邓子龙点点头,刘挺派人将三人困成了肉粽子,剩下的三十多号白莲教匪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他们还没有搞懂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邓子龙拔出腰间宝剑,施施然走进包围圈。 “营长大人,小心狗急跳墙”邓子龙的亲随觉得很不放心,脱口而出提醒,全然未曾顾及那些狗的感受,包围圈儿里剩下的三十郎当个人,顿时各种受伤。 邓子龙不搭理,按住想要冲到自己前头的二货,拨拉着脑袋让他们滚蛋,他已经抑郁了两天了,看到永远神采飞扬的公子,如今只能在床榻上气息奄奄,老邓自己也觉了无生趣,尤其是看到清漪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的守在林卓身边,自己却一点事也做不了,这种巨大的差距,更让他心里没来由的犯堵,堵得他三尸神暴跳。 如今追杀刺客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正好发泄一下胸中戾气,赶紧调整好状态和姿势,万一公子明天就醒来了呢。 邓子龙心中芜杂,却并没有丧失理智,去玩儿一场一挑三十的游戏,他摆摆头,冲着刘珽使了一个眼色。刘珽嘿嘿一笑,当即了然,扬手招呼了二十几个强弓手,环绕着白莲教匪们站好,一个盯一个。 邓子龙眼睛一轮,就锁定了个獐头鼠目不住往后缩的白莲教匪,走过去,抡起剑就直刺过去,看上去这个猥琐男有些地位,好几个匪徒挥舞兵器要帮忙,只是刚要有所动作,一支狼牙箭就卜楞楞射到面前,只得顿步,眼睁睁看着猥琐男被活生生削掉了半边脑袋。 如是轮回,不过半炷香间,邓子龙已经用各种手法弄死了十几个白莲教匪,每个人的死状都别具一格,惨不忍睹。 “邓将军,如此虐待俘虏也是你们家公子教你的么?”红莲闭着眼睛听到让人牙碜的惨叫声,睁开眼被眼前一幕刺激得一哆嗦,再也忍耐不住,嘶声尖叫。 奈何邓子龙也只是一顿,手上动作继续,又一个匪徒被拦腰斩断。 “邓将军,你家公子看到你现在这幅样子,不知会作何想?”红莲继续他的音波攻击。 听到这句话,邓子龙停下来了,只不过眼睛却通红一片,咬着牙齿怒火冲天,吼叫声在这片密林里回荡,“公子宅心仁厚,才让你们这些宵小有机可趁,这些杀人盈野的腌臜事,子龙一身当之,岂能入得公子耳目,公子自可光风霁月,纤尘不染,子龙纵然满身血污,做个辣手修罗,也断不会让你们再伤他一分一毫。” 邓子龙最后几个字慢慢蹦完,回过头又要继续他的屠杀大业。 “且慢”刘珽出声制止了邓子龙,“邓营长,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还是留几个人给我吧,说起来,司命卫队才是公子的贴身护卫” 邓子龙看着坏笑地刘珽,很顺眼,点点头。 红莲看到眼前的交接班,没有了仇恨和愤怒,她又闭上眼,感觉浑身冰凉,他的心腹都如此痛恨我,他也会一样么? 第59章 少年轻狂 “北宋时张载老先生有言,士大夫当大其心,阳明先生亦有言,致良知,由此可见,学理之重,在于思维,在于诚心正意” “非也非也,夫子有言,格物致知,不经外物,何以致良知?不见山川,不知魏晋,坐井观天,何以大其心?” …… 林卓走到专门辟给高端士子暂居的菊园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些辩难的声音。 站在月亮门下,头顶着硕大的一个“菊”字,他也怔了一怔,想不到,短短数日之间,自己这批智囊竟然已经发展到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争议上来了。 “林兄,你这地主之谊可是尽得不行啊”眼尖的郭廓早早发现林卓站在拱门下偷听,当即一口叫破,“整日里要么红袖添香缩在书房,要么就跟各路人马密商,我等差点儿就要化身成那望夫石了,哈哈哈” “哈哈哈,郭兄,你自去化那望夫石,我等便化作青石板,结成姻缘之桥,助你一臂之力”一个哥们儿跳出来打趣。 “哈哈哈,是极是极” …… 一时间,大家又欢乐了起来,学理争执抛诸脑后。 林卓为之感染,朗声大笑。 热闹完了,还是得纠缠一下学理大事,诸位高端士子都屏气凝神,想听一下林卓的高见。 “诸位,心学重内在,强意识,可名之曰我思故我在,心学又重实践,主张躬行亲历,为善去恶,提升境界,亦可称之为我在故我思,二者合璧,则为格外物致良知,引良知化外物,两者相互作用,生生不息,外物因良知而完善,良知因外物而深邃,并无孰强孰弱之分,亦无谁先谁后之别,林卓一隅浅见,愿与诸位共同探讨。” 林卓当头一席话,把王阳明的心学跟改良后的唯物主义相结合,脉络清清爽爽,内涵偏又深刻广博,让十几个青衿士子陷入深思。 “听林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然其中关窍甚多,郭廓还须仔细体味,再与林兄切磋”郭廓沉思良久,朝林卓躬身行礼,求学若渴的姿态很端正,更难得的是,他并不盲从,虽然钦佩林卓,思维却始终独立。 “郭兄过奖了,郭兄表里洞达,正该多多提点质疑,以期查漏补缺,不使林卓在浣花溪贻笑大方。”林卓敬重此人,并不倨傲。 “林兄,我辈读书人,寒窗苦读,乃有满腹才学,经学典籍名教传承而来,何曾借助外物?这格外物致良知,于工匠百业或许有其道理,于我等似乎并非一致,作何解释?”来自保宁府的黎黍思来想去,发现读书人不在五行中,十分费解。 “黎兄想差了,此中另有致知真意,且听我道来”林卓不惊反喜,看来这批人人才大大的有,“熟读经卷,所知者文字也,师执长辈教诲,所记忆者,教条也,未经其事,未动其心,所知者,所记忆者,不过脑中印记,未得其中真味,并非良知,唯有亲身经历,亲手施为,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才是良知,其中三味,不假外物,断断难得,黎兄以为然否?”林卓循循善诱,面色始终亲和,看到这些人,就如同看到了种子,令人迷之亲切啊。 “林兄,我有一疑问,还望为我解惑……”一个又一个如饥似渴的年轻士子纷纷向林卓请教,他们的满面沉凝与惶惑,真心是林卓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士林风景。 林卓也不闪不避,索性就这样席地而坐,在院子里开起了讲座,有问必答,所答全部切中肯綮,启人心智,超前数百年,不是白饶的。 旁边照料的瑾儿安排侍女小厮给这些**野战的文化人布置上矮几茶水,自己清灵灵跪坐在林卓侧后,看着林卓滔滔不绝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旁边一贯双眼朝天专业不服的秀才公们个个服服帖帖,心中波纹粼粼泛开去,又从眼波中柔柔流泻出来。 倏忽间,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已然向暮。 “诸位,诸位”汪秉宜看看天色,慌忙起身止住了一位抒发伟论的士子,“今日时辰已晚,汪某已然饥肠辘辘,虽然说圣贤文字足可饱肚,甚而唇齿留香,卓哥儿的文字也不遑稍让,不过文字学理毕竟乃是素食,远不如大快朵颐痛快,诸位以为然否?” “哈哈哈”士子们被汪秉宜一席话警醒,这才环顾四周,揉揉肚子,哄堂大笑。 “是极是极,汪兄所言甚是,还请诸位移驾,今日林卓与诸位轮经论理,快慰平生,当浮三大白”林卓随即号召开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行动。 众人穷究学理,深有所得,情绪激荡,酒宴上也是胸胆开张,狂歌痛饮,咂摸出几句酸词酸曲出来,不知怎么几转就转到了已然醉眼朦胧的林卓这里。 林卓双颊染红,醉态可鞠,被孙继皐和金凫搀扶着,趔趔趄趄,形态惹人发噱,他勉强站稳身形,举杯四顾,“林卓出身微末,年未满十五,偶然间,身负大名,肩寄重担,屡遇风波,诸位兄台深怀仁爱之心,坦荡八斗之才,戮力相助,林卓不言,心中深自感怀”说着,林卓团团作揖,郭廓等人还礼不迭,纷纷表示义之所在,吾等往矣。 林卓话锋一转,双臂张开,独立高台,如松如鹤,“恰今日,你我,皆少年,少年者,轻狂也,醒来时,自当以天下为己任,此刻,醉梦中,芸芸天下事,扰攘经学理,哪怕洪水滔天,又与我等何干?” “好,林兄所言深得我心,醒来时,当以天下为己任,醉梦中,洪水滔天又与我等何关?”郭廓也是放荡一派的传人,以前穷,没资本,现在跟林卓混,吃喝玩乐一条龙全包,没有经济压力,算是本性毕露。 “趁此醉时,林卓涂鸦一首,各位仁兄,可,呃,莫要见笑。”林卓打个酒嗝,脸上笑得无比荡漾。 瑾儿和小婷上前铺陈笔墨纸砚,林卓就不再放他们离去,一手一个,揽着小蛮腰,“吧唧”“吧唧”一边儿亲了一下,让两个娇娇侍女羞得面红耳赤,自觉没脸见人,扑在林卓怀抱里就不肯出来了。 “哈哈哈,林兄风流才子,名不虚传,且请命笔,让我等见识见识,你这酒醉之作。”作为一个骨灰级的诗词爱好者,黎黍见状,倒也无暇眼热,反倒对林卓的新作极为期待。 林卓醉眼朦胧,虚虚点了他几下,挥笔而下,直如疯狂,一笔狂草喷薄而出,文不加点,片刻就写满长长一副卷轴,刚刚写完,人就随着卷轴一起“哧溜”滑到桌子底下,害的瑾儿小婷两人好一通忙碌,才将林卓勉强立住。 郭廓将卷轴捡起,大声吟诵,“未得还无谓,竟须将,银河亲挽,普天一洗。麟阁才教留粉本,大笑拂衣归矣。如斯者,古今能几?有限好春无限恨,没来由、短尽英雄气。暂觅个,柔乡避。东君轻薄知何意。尽年年,愁红惨绿,添人憔悴。两鬓飘萧容易白,错把韶华虚费。便决计,疏狂休悔。但有玉人常照眼,向名花美酒拼沉醉。天下事,师长在。” “好词好词,这首《金缕曲》大气磅礴,偏没有那许多教条,疏狂之中又毫无怠惰之气,放任自流偏偏又有那许多担当,林兄才情胸怀,尽在其中矣,恰如其分,恰如其分呐”黎黍听罢,击节赞叹良久,只觉得全身冷却,仅剩下热泪洒遍衣襟,情绪莫名。 “哈哈哈,好一句大笑拂衣归矣,我等自有才学傍身,天下可去,区区粉本,留之作甚?林兄真乃我知心人也”这是乐观派的读后感。 “短尽英雄气,短尽英雄气啊,好没来由,好没来由”这是悲观派的,不知被触动了什么样的伤心事。 “哈哈哈,但有玉人常照眼,向名花美酒拼沉醉,正是我辈年少轻狂者,所当为也,去休去休,我去也,来来来,浮一大白”这个就是耍酒疯的了。 “天下事,师长在,卓哥儿,异日此词轰传天下,泰山大人少不得受些牵累,近日来信,恐难逃耳提面命之忧”汪秉宜看到最后发现了亮点,幸灾乐祸表示林卓摊上事儿了。 然而,此刻林卓早已在两个小侍女的精心服侍照料中,酣然入梦,张佳胤要骂人,也得等他睡醒才行。 第60章 禅林杀机 昭觉寺,位于成都府城北郊,素有川西第一禅林美誉,始建于唐初贞观年间,后经历两宋扩建,庙宇连绵,林木葱茏,佛产广盛,规模蔚为大观,时有高僧驻锡于此,弘扬佛法,赐福信众,是以善信云集,香火鼎盛,终年不休。 今日,昭觉寺来了两个很别致的信众,一男一女,男的大概已年逾不惑,女的正值花信。 那男香客身穿黑色绸袍,头戴梁冠,悬以璎珞,腰束金带,缀着香囊,额间还嵌着一块翠玉,一身的珠光宝气,女的却反倒是清清爽爽,一袭红裳,内衬粉色抹胸裙,身段窈窕,步态婀娜,风姿摇曳。 说这两个人很别致,并不仅仅因为他们的穿着打扮,而是因为他们不同寻常的行迹。 他们两人随着信众大流,穿门过户,爬梯上山,进佛殿,入僧门,却始终不曾拈香供奉,更不要提什么行大礼求庇佑了,引得旁人侧目而视。有那年纪大些的善信少不得以为他们初次进入庙宇,不识得规矩,就好心劝导指点几句。 不料,这两人竟齐齐露出鄙夷讥诮的笑容,并不理会,引得众人心下恚怒,由是再也无人搭理他们二人。 只不过,令人称奇的是,到得天王殿内,面对居中而坐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像,这两个无礼的香客却毕恭毕敬,甚而对弥勒旁边侍从的四大天王也礼遇有加,好生怪异。 祭拜完了弥勒佛和他的侍从,这两人也无心再随大流游览,径自往一个八角亭子里稍事休息,两个人一黑一红,气场不同凡响,产生了圈占领地的效果,让香客游客们纷纷望而却步。 “凡夫俗子,愚蠢之极,岂不闻佛争一炷香,每个佛都拜了,跟一个都没拜有何区别,还敢对本座指手画脚,真是卑劣”那黑衣男子面色青白,眼眶深深,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此刻口中说着刻薄之词,眼睛里也是戾气不断。 “教主,小民无知,不值一哂,还请保重万金之体,万勿轻动肝火”红衣女子温言劝慰,深思却颇为不属。 “哼”黑衣男子冷哼一声,余怒未消,“红莲,你说上次坏我圣教大计的书生,叫什么来着?” “林卓”红衣女子红莲脱口而出。 “对,那个林卓,今天要来昭觉寺?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区区一个书生,倒做得好大事情,能让我一番心血尽数付诸流水。好端端不去拜他的孔庙,拜得什么佛,真是不知所谓。”这位黑衣男子,也就是教主大人,显然看不惯的事情很多,今日屈身昭觉寺,也是另有目的。 红莲闻言神色一整,眼神恢复清冷,“是的,教主。林卓前几日作了一首《金缕曲》,在西南迅速广为传唱,词中很有些沉迷堕落之气,坊间传闻,那是林卓跟自己的支持者饮宴,酩酊大醉后所作。林卓因三日后的浣花溪论战承受莫大压力,写完那首《金缕曲》,就四处求佛访道,前日去了城内的青羊宫和文殊院,今日要来郊外昭觉寺。” “那首《金缕曲》,我倒是听过了,不过一个小小酸丁矫情,还天下事,师长在,这些官家子弟,个顶个的没出息”教主大人咂摸咂摸嘴巴,说的话难听依旧。 红莲神色略略僵硬,没有出声。 “哎,红莲,既然那林卓有这么大才学,还会用阴谋诡计,怎么会被区区一个浣花溪论战,给吓得要到处烧香许愿?”教主大人神色微动,打量了下红莲,再次出声询问。 “据传,策动此次论战的人,名义上是布政使钟毓的儿子钟越秀,实际上是钟毓本人,他不知为何,跟提学官赵固合谋,围堵林卓,因而林卓在成都府几乎寸步难行”红莲的声音带了些起伏。 “哦,哈哈哈,有趣有趣”教主大人开心了,“如此说来,这林卓也不过如此嘛,靠着有个好老师,就在叙府横行霸道,上上下下都捧着,哄着,现在来到成都,没有惯他脾气了,还碰到个头儿更大的对头,这就没招儿了,我就说嘛,一个十五岁的黄口孺子,能有什么本事,哼”教主大人旁征博引,条分缕析,总算是全面研究透了林卓的路数,这点儿因人成事的微末道行,自然不看在教主大人的眼里。 红莲气息一滞,踌躇片刻,还是小心出言,“教主,林卓出身并不好,他拜师也是在僰人事变之后,对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放心”教主站起身来,黑袍一拂,神色陡然变得冷厉,“读书人讲究事不过三,在本座这里,凡事可一而不可再,林卓曾插手破坏圣教大业,苟活至今已经是他的幸运,本座断然不可能让他有第二次插手的机会,本座,会教会他如何做人的” 出言残酷冷血,神色凛凛威严,仿似无所不能,与刚才的插科打诨,嬉笑怒骂大不相同。 身后的红莲,却对这突兀的变化恍若未觉,眼神中布满了迷醉。 “教主,林卓身边高手如云,行止还须从长计议”红莲在教主的自信气场里熏熏然了不大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精明干练。 “高手如云?哼”教主不以为然的牵了牵嘴角,“红莲勿忧,这林卓活动范围如此之大,总会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我绝不会让圣教的勇士们去流血犯险” 红莲略略安心,单膝跪地,高声宣誓“是,有圣教主运筹帷幄,属下等定能一雪前耻,诛杀林卓,重振圣教声威” “嗯”教主双目微阖,轻轻点头,眼神在红莲因俯身而春光乍泄的胸前一团雪腻上一滑而过。 两人一站一跪,商讨议论着动人心魄的机密要事,亭格外,一块厚重的黄石头上,镌刻着这个亭子的名字,“虔心”。 “咚”“咚”“咚” 山顶的钟楼里,浑厚沉重的佛钟响起,一连响了九九八十一下,众多缁衣武僧手持哨棒沿着阶梯整齐奔下,人数之多,仿佛一条长龙没头没尾,绵延到山门处,两两相对,肃立道路两旁,一众身披袈裟,头戴佛冠,白眉白须的大和尚率众拾阶而下,看样子是到山门处去迎接什么人。 “教主,为首的那个和尚就是昭觉寺住持圆通”红莲吃惊非小,圆通和尚年逾八十,精通禅理,名满天下,在这巴蜀之地,也是个大腕儿级的存在,现在竟然亲自出门迎客,莫非来的是什么皇亲国戚不成。 “哦?摔一跤就再也爬不起来的年纪,还要去迎客,来人面子不小嘛”王霸之气散去,毒舌教主再次上线。 “咔嚓”“叱” 虔心亭后面的林木丛中,传来细微的破风声和树枝折断的声音。 “教主,小心,有高手来了,我们最好到人群里去”红莲左右环顾,只见树影斑驳,枝叶飘摇,并不见人影。 “也好,官家的鹰犬爪子,改日再碰碰”教主脸颊一扯,甚是难看。 两人身影快速移动,不片刻,就跟闻讯前来看热闹的一大波善信香客搅和在了一起。 只见山门大开,门口停了一长溜的马匹和马车,数十个护院模样的人环绕着寺院墙根儿策马四散,众多孔武有力的家丁从人拱卫之下,十余个白衣飘飘的年轻士子缓步而来,为首一人,面如冠玉,风采卓然,神完气足,神情柔和从容,一袭素衣白裳竟似乎给他穿出了蜀绣的味道,身侧还有两个俊俏童子相随,端的气象万千。 只见那圆通大和尚上前双手合十,高宣佛号,与那位公子见礼,那位公子也弯腰作揖,一老一少的两人对话几个回合,言谈甚欢,相携入得禅林。 一众善信香客难得有缘见到高僧,并不肯就此离去,纷纷簇拥着尾随而去。 人群中的红莲失神凝望片刻,才低声通报,“教主,那个为首的白衣士子,就是林卓” 教主正在不忿,不过一黄口孺子,那老秃驴如此给颜面作甚,听得红莲声音,脸色更难看,眼神一厉,“你刚刚不是说他在成都府被挤兑得寸步难行了么?怎么还这么风光?” “林卓才名远播,在巴蜀名望不小,是公认的士子领袖,想来圆通大和尚也是给他们面子”红莲的声音越发的低了。 “是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狗官,占起便宜来就没个完,都该死,林卓也该死”教主大人脸面狰狞,恶狠狠地脱口而出,这逻辑曲线也算是神乎其技,不知道怎么就拐到了狗官头上。 “教主,你看那边”红莲心思不属,眼神游移,却偶然间有所发现。 教主循着望过去,却见道路上的人流如同大浪,小道旁的树林里,间或有人走出,他们都做普通百姓打扮,插入人群中,似乎是浪中砂砾,丝毫不起眼。 “哼,林卓那大官儿老师,保护徒弟还真是舍得下本钱,看那些人的体态,都不是一般武夫,你刚才说的高手如云,也算不错”教主的嗓音固然讥诮,但也多了慎重,跑江湖的,都讲究个小心驶得万年船。 “属下上次与林卓身边人交手,还都是些僰人高手,这些应该都是后来延揽的”红莲定神观望,确定这些人自己一个都没有打过交道。 教主眼珠子一轮,有了些想法,“红莲,你去,带几个弟兄在下山的丛林里埋伏,掂量掂量林卓这些护卫的手段,记得抓上一两个活口,咱们也探探路子” “是,属下这就去”红莲抱拳领命而去。 此时的林卓已经牵引着人流到了半山腰,独占鳌头,仍旧光彩夺目,惹人生厌,教主仰着头细细打量他良久,眼睛里杀气四溢,冷哼一声,一拂黑袍,转身下山。 “林卓,哼,今天本座算是见识了” 第61章 人心惟危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残月楼,是cd府最大的青楼,比之于叙府的清池苑,泸州府的红绡楼,虽然名号上的逼格处于一个档次,不似外面怡红院、销魂窟之类的妖艳贱货,不过直接剽窃前人成句,终究缺了一些匠心。 但是论及规模,却远远过之,按照惯例,残月楼与cd府学也是相伴而生,仅隔着一条锦江潺潺而过,不止绵延占据对面的半个河岸,甚而河中都有画舫游船,每到夜晚,江岸上灯红酒绿,熏人欲醉,河中也是烛光闪烁,歌舞翩飞,把个锦江映衬得暖暖融融。 这边暗香浮动、音律靡靡,诱惑太近,对面的cd府学诸位学子自然也常常守不住青灯黄卷。 月上中天,一如往常,今夜的残月楼莺歌燕舞,人声鼎沸,林卓的诗词素来最受欢迎,不管是早前的旧作《人生若只如初见》,还是新近横空出世的《金缕曲》,每个头牌歌姬的歌谱里,总少不了这两首词。 她们歌唱着,舞蹈着,偶尔也会为林公子的深情款款和放浪形骸鞠一捧红妆泪,憧憬一下与这位才华横溢的俊秀公子结下些缘分,只是,他们连亡国恨都不知,自然也不知,幻想中的神仙中人林大才子,距离他浣花溪论战的大限之期只剩下寥寥两天,而她们轻歌曼舞曲意逢迎伺候着的,正是林公子的死对头。 “……有限好春无限恨,没来由、短尽英雄气。暂觅个,柔乡避……”残月楼的五个头牌联袂演出,载歌载舞,暮春时节,穿着清凉,舞动之间,楚腰纤细,肉光致致,让场子里血气方刚的青少年朋友们血压飙升。 在cd府第一青楼摆开集体召唤头牌姑娘的大场面,就跟开拍一部剧集齐一线女星一样,能做到的寥寥无几,钟越秀公子恰是其中一个。 布政使公子包场请客喝花酒,那可是一等一的风雅事,cd府学为之一空,不管是教员还是学生,人人都到了,连陈敦义都像模像样的来点了个卯,告罪之后才离去,其他人就更不消多说。 当然,来宾也不只是cd府学的,外地的反林卓势力也都是坐上嘉宾,像是南京通政副使的大公子,院试落榜的刘承悦,南京礼部侍郎的门生,有些才学,但遗憾生不逢时,屡屡被林卓强压一头的宋应仪。 除此之外,颇有些本地的重量级学术大佬受到了热情邀请,大佬们大多年事已高,自矜身份,不肯跟小辈儿为伍,就只能委派子侄前来捧个人场。 “哼,过去顺风顺水的时候,就写《精卫》、《竹石》,现在偶遇挫折,就要觅个柔乡避,这林卓也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坐中诸位,各有爱好,有人眯眼欣赏歌喉,有人细细品味词句,还有人猥琐些,偷看下大腿之类的春光,其乐融融,只有宋应仪脸色晦涩难看,当着他的面儿唱林卓的词,跟打脸没区别,说出的话刻薄,声音也异常尖细。 “时移世易,应景而发,这应该是真性情才对,如何就欺世盗名了?”宋应仪看不惯林卓,可惜看不惯他本人的倒更多,这位发言的乃是杨烁祖,这位仁兄年纪已近三十,也是富贵出身,科举之路却十分不顺,目前不过是区区秀才,这一届之后,就跟林卓混成同届同学了,只不过架不住人家的来历不凡,他是杨慎的亲孙子,他曾祖就是屹立弘治、正德、嘉靖三朝,呼风唤雨的文臣冠冕杨廷和。 “呵呵呵,杨公子,您偌大年纪,我理当敬重,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日我等齐聚,所为者乃是浣花溪与林卓一决雌雄,您可不能逆势而动,吃里扒外”宋应仪看上去很懂礼貌,说得话却在揭短挑拨,十分之恶毒。 “宋公子啊,我年纪是大了,但是这么多年啊,也没见过自己写的词没人理会,倒贴钱给青楼,逼着人家姑娘唱的”杨烁祖也不是省油的灯,啪啪啪几句话都像是在抽耳刮子,宋应仪脸涨得通红,花钱买姑娘唱词这种事,他确实干过,恼怒之下,就一跃而起想要动粗,被钟越秀扬手拦住。 杨烁祖眼中飘过一丝嘲讽,继续说下去,“林卓这人是咱们巴蜀难得的俊才,学理论战,不过是咱们自家人互相磋磨技艺,怎么就变成你死我活了呢?钟公子,你能告诉我么?” 钟越秀也很有礼貌,他冲着杨烁祖点点头,微微一笑,却并不搭理他的话茬儿,“诸位,林公子这首词,很美妙,算得上是颓唐苦曲,慷慨悲声,虽然是在大醉之后所作,仍然让人心折,”钟越秀表扬了林卓写词的功力,却话锋一转,“不过,显然,他这个无往而不利的大才子,感觉到了在座诸位兄台的强大压力”钟越秀满面春风,仿似胜券在握,“他彷徨了,他不堪重负了,只要我等众人一心,苦心孤诣,做好万全准备,后天……”钟越秀笑得很冷酷,重重一挥手,“后天,就是这位天之骄子最后一次风光了” “我等必将万众一心,唯钟公子马首是瞻”刘承悦跳将起来,嘶声喊出了口号,带起了一波节奏。 “万众一心,唯钟公子马首是瞻”在座的很多学子还是很热血的,像一窝叫驴一样亢奋大吼。 杨烁祖等人冷眼旁观,显然,他们认知中的浣花溪论战并不是这个画风。 “钟公子,论战由你策动,可否告知其本意如何?”提问的是cd府学的学子胡定坤,看他眉心紧皱,显然并不为能够让林卓感到压力而骄傲,当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cd府知府大人胡结一的儿子。 钟越秀眼神一凝,心绪大坏,杨烁祖质疑也就算了,你胡结一父子俩都在我父子俩掌心,还敢来扎刺儿,自找不痛快么,“胡定坤,论战既由我策动,你若有意共襄盛举,钟某,欢迎,若是心有旁骛,本公子也不多留你,请便” 钟越秀一边用很阴暗的眼神逼视着胡定坤,一边平举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胡定坤没料到自己的一个了解详情的询问,就被钟越秀误认为是挑衅,直截了当的放出了胜负手,根本不给他留任何余地,让他一时间进退两难。 “哼,名为论战,实为打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心术不正,如何能辩学理,恕不奉陪”胡定坤心有顾忌,是因为他老爹在别人老爹手底下干活儿,杨烁祖却完全不搭理那茬儿,直接揭了钟越秀的底儿,老杨家传续至今,权力的游戏已经无法掺和,能得西南文脉所重,全靠清正名望,这种乌漆嘛黑的事情,断断不能参与。 一席话说完,杨烁祖干净利落的拂袖而去,老杨家的威望也不是白给的,他挥一挥衣袖,就轻松带走了一大堆人。 胡定坤见状也狠下心来,与其苟且留下,干些腌臜事不说,还要受尽奚落,不如径自走人,留个好名声。 胡定坤冲着众人拱拱手,表示江湖再见,也转身走人,他的威力要稍小一些,反正也带走了一小撮人。 “好了,诸位,杨家人嘛,特立独行惯了,从来都不跟我们cd士林为伍,那胡结一,想必是要另攀高枝儿了,大家不用介怀,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才是真正的一条心,反正时间也不长,两天之后,我将向各位证明,咱们才是真正的胜利者”钟越秀连消带打,把杨烁祖和胡结一大大的贬损了一通,又鼓了鼓劲儿,场面才又再度热烈起来。 当夜,残月楼通宵达旦,人流如织,钟越秀高居首座,排兵布阵,很是志得意满。 待得晨光熹微,才又带着刘承悦和宋应仪两人回到督院街,仿佛又有什么法不传八耳的隐秘事要布置。 却说中途从宴席上脱身而去的两位猛士,也各有一番遭际。 官宦子弟胡定坤比较简单,战战兢兢的他没有遭到任何处罚,他老爹只是表演了一出变脸,随后蹦出来四个字儿,“静观其变”。 杨烁祖也还好,因为读书的功力不太行,杨家的家规又太严苛,挨骂甚至挨打都不新鲜,所以在家门口被老头子堵个正着的时候,他并不见惊慌,一来他不认为自己有错,二来么,大家都是有阅历有故事的男人,怕个球。 在杨家老爷子书房里,杨烁祖将宴席的前前后后都交代清楚,自己的表现也丝毫不加掩饰,这也是杨烁祖被管教出来的习惯。 说完后,他就梗着脖子眼望房梁,爱咋咋地了,那模样,就差直接写一行字挂在脸面上,“洒家就是这样男人,就是这样汉子”。 杨老爷子捻着胡须陷入沉思,长长的眉毛微微抖动。 “依你之见,钟越秀找林卓论战,就只是为了打压他?”突兀地,杨老爷子开口了,却是个疑问句。 “肯定不止,就凭他那点儿道行,还不至于让林卓这么忌惮,真正在过招儿的肯定是钟毓,林卓要应对的,也不只是论战,所以才会左支右绌,露出败相,说实在的,钟越秀占据地利,钟毓又有权位,他们父子俩图谋什么,我不知道,反正胜之不武就是了”杨烁祖丝毫不怯场,语出惊人,一副你敢问我就敢答,我还怕你不敢听的嚣张劲头儿。 杨老爷子又沉默了,良久,他才低沉的吐出一句话,“擅做主张,去宗祠跪到天亮,这件事,不许再搅和进去” “想搅和,我就不回来了”杨烁祖不以为意,撂下一句话,转身就出门左拐奔着宗祠而去。 身后杨老爷子的脸上却溢出一丝笑意,闭着眼睛缓缓摇头,声音低不可闻,“傻小子” 第62章 孤注一掷 京师暮春,天气转暖,花已尽开,隆庆皇帝的身体却已经垮了。 随着他的身体一起垮掉的,还有他的心神。 两个月的劳碌,隆庆帝感觉自己像是批了比前面五年都多的奏折,每隔半个月还奋起余勇跟大臣们开开会,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像太祖朱元璋一样,给自己的皇儿拔掉皇帝权杖上的所有荆棘暗刺,交给他一片锦绣江山。 然而,君非那时君,臣也不是那时臣,他不出意外的一败涂地。 两个月前的朝会,高拱和张居正被暗施冷箭的隆庆帝狠狠射中了膝盖,从那以后,他们就把自己的膝盖保护的很好,朝中吱吱呀呀对内阁两大辅臣不满弹劾的声音倏忽而灭,再也没有人给隆庆皇帝提供弹药借口,反倒多了些劝谏皇帝的奏疏,要知道,因为隆庆帝无所作为,体格又很差,出于同情或者人道主义,上奏折骂他的言官算是明朝中期最少的了,六科对朝政流程开始锱铢必较,隆庆皇帝的中旨每每被批驳得体无完肤,威严尽丧。 隆庆帝毕竟没有什么雄才大略,使劲浑身解术,硬起来片刻,却不得其门而入,很快就又软下去了。 皇帝病倒了,国政还必须得运行下去,于是朝中重臣定期到皇帝的寝宫乾清宫御前议政,皇后娘娘也参与,当个传声筒。 今天的御前议政不大平静,因为出现了顶牛儿事件,当事双方是张佳胤和高拱。 前任左都御史葛守礼早就不满朝中两个大佬专权而心生去意,又因为叶齐的事情被牵连,被隆庆帝暗示之后,麻溜的致仕回老家了。他留下的左都御史位子,隆庆帝和皇后都属意左副都御使张佳胤顺序接替,但是内阁和吏部却有不同看法,两方争执不下,最终张佳胤只能暂时署理左都御史。 两人争执的焦点是高拱再次上书要求尽毁天下书院,严厉约束士绅言论,打击异端邪说,以稳固民心,矫正士风。 “高大人,古语有训,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何况是防读书人的口,学术思潮自在千万读书人脑中心中,发于主观,动于偶然,岂能以外力强加管束?且当今士风弊病在于守旧自封,正该大加鼓舞,岂能禁锢?”张佳胤缓缓吐字,眉头紧皱,理解不能。 “非也,张大人久居地方,于全局并不通晓”高拱上来就给张佳胤盖了个戳,不熟悉情况,“当今士风总体淳厚,扰攘者唯一二跳梁之辈,乱我经典,蛊惑人心,悖逆狂妄,比之于少正卯,亦不遑多让,不加以整治,必会危害大明根基”高拱的看法与张佳胤截然相反,他比较欢迎守旧享乐的士绅,不会出幺蛾子。 “高大人,除名教基础道德伦理不可更易之外,学说演进,理应与大明世道相始终,自春秋战国以降,无不如此,妄加禁锢,试图一劳永逸,不仅难免惰政之讥,更将毫无效用”张佳胤听完高拱的高论,更加不敢苟同了。 张佳胤慢条斯理讲道理,高拱却已经没了耐心,“张大人,学说理论自然非是万世不易,却也不能任由摆布伪饰,操之于下,更不能操之于某些天下事师长在的黄口孺子之手” 高拱如此直白的点了题,让殿内重臣一时间有些喧哗,李皇后的柳条眉也微微蹙起。 “呵呵呵”张佳胤没有慌乱,也没有被抓住痛脚的恼火,反而乐呵呵笑了起来,“劣徒林卓,年方十五,确实是黄口孺子,不过此子少年俊彦,才干非常,常出惊人之语,于经学学理亦有独特见解,学说演进,当有他一席之地” 张佳胤语调铿锵,满堂公卿重臣又被弄得目瞪口呆,高大人当众抓人小辫子已经比较出格,张大人又公然护犊子,这世道,真是乱啊。 “张大人,你那位高徒的著作,本官也曾拜读,称之为才华横溢并不为过,尤其是诗词之道,颇有青出于蓝之势,然而学理等处,却稍显操切,还需打磨砥砺,张大人以为如何啊?”这个时候,张居正出面了,他打了个圆场,言下之意就是让林卓暂且不要顶风作案,让高拱有个台阶下。 “张大人,理不辨不明,既然要辩,就需得倾尽所学,夫子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就是这个道理”张佳胤淡定从容,坚持己见,“窃以为书院可禁,官学收束管理便是,然而学理言论,怕是禁无可禁啊”张佳胤到底还是退了一小步。 “臣等附议”张佳胤话音刚落,就有七八个侍郎级别的干部出列力挺张佳胤,这些人倒不全都是张佳胤线上的人,而是以江南出身居多,那块地方的学说言论历来最为新锐,他们应该是为老乡请命。 “禁无可禁?”高拱眼看要被翻盘,心情极度不美妙,声调也高了许多,一部大胡子也飘摇起来,“朝廷官威官体,代天牧狩,有何不可禁?若诸位仍有异议,不妨就以西南一试,西南必然能管得住,西南管得住,江南就能管得住,张大人以为然否?” 张佳胤也不再顶牛,却使了一记软刀子,“高大人为内阁首揆,自无不可” “哼”高拱拂袖凛然,倨傲之意溢于言表。 群臣左右对视,摇头叹息。 高踞上座的李皇后看在眼里,心中焦灼更甚。 京师朝中浓云滚滚,顷刻间就能转化成雷霆万钧。 锦官城里钟毓和钟越秀父子俩的阴谋活动也在紧锣密鼓,这个西南重镇,风起云灭,暗流涌动。 林卓已经提前完成了自己的规定动作,可以缓缓心神了,他的智囊团们仍旧在夜以继日地为他参考推敲,他的各方手脚在暗地里四处伸展勾搭,他自己呢,带着孙继皋和汪秉宜两个挚友,在竹林里信步悠游。 “卓哥儿,此次论战虽说声势颇大,万众瞩目,料来钟越秀不会露骨耍弄阴谋诡计,然而钟毓和赵固都会亲临,什么场子都弹压得住,对我等终究十分不利啊”汪秉宜摘下一片竹叶,轻抚叶片上的茸毛,忧心忡忡。 “呵呵呵,汪兄所说甚是,只有场面都在掌控中的时候,钟毓才会胡作非为”林卓的神思已然邈远,巴蜀一隅之地只是京师朝廷争斗的一个缩影,论战不可以输,政治斗争更不能输,他手段迭出的延揽高士,炮制菜根谭,笼络南北书商,甚至力邀佛道两家高僧道长出面,都是为了造成一种声势,造成一种正当的学理言论不可遏制的声势,与张佳胤遥相呼应。 具体到巴蜀这个战场,钟毓会有什么样的行动,会对自己造成怎样的损害,林卓并不怎么关心,这是一个赢家通吃的游戏,只要大盘最后能够胜利,张佳胤就能成功在朝堂独树一帜,连高拱都要狠狠吃瘪,钟毓的手段并不难找补回来。 “林兄言下之意,是要让论战的局面大到钟毓无法掌控,他自然就投鼠忌器,不敢肆意针对林兄,我等也可以有个相对公平的环境,在论战中尽情发挥”孙继皋非常憋气,在江南地界儿上,一言不合就辩论几乎司空见惯,从来没有把家里老爹搬出来当靠山的,钟越秀这种欺生加仗势欺人的情形实在不多见。 “不然,不然,不管场面如何,钟毓又如何,我等都要秉持平常心,尽心尽力而为”林卓的注意力明显不太在线,他突然有个想法,在论战中狠狠压制钟越秀一方,放任钟毓用尽手段,众目睽睽之下,或许能博得更多同情分。 “卓哥儿说的也是,豁出去功名不要,在浣花溪,也要赢他们一个狠得”汪秉宜公子哥儿意气冒出来,也是一副混不吝的脾气。 “嗯”孙继皋稍一沉吟,重重点头,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要知道他虽然师承诸大绶,但却没有汪秉宜这样的富贵出身,也没有林卓这偌大的产业,这个表态等同于抛弃了前程陪他们玩儿。 “两位的厚谊,林卓心领了”林卓先是郑重道谢,“不过此事的当事人是我一人,无论输赢如何,一应后果,由我一人接下,就算是要褫夺功名,我一人足矣,两位兄台届时可要万万沉住气,莫要做无谓的牺牲”说到最后,林卓神色一正,殷切叮嘱。 “卓哥儿,我们虽然不是武夫,也不是草莽兄弟,但是这义气二字,还是懂得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岂能看着你一个人落难”汪秉宜顿时作色,眉头拧成川字,孙继皋也是一脸不虞。 “两位兄台,无论何时何地,你我都是一体,唇齿相依,”林卓拉着两个人坐在竹凳上,耐心说服,“但是做事情,要讲究策略,把我方的损失降到最低才是最好结果,如今钟毓父子穷追不放,根源在我,既如此,最低的损失也就是我了。若是我能跑,我自然也早早溜之大jl卓兀自插科打诨,努力打消他们朴素的共患难心思,汪秉宜和孙继皋却并没有说什么。 回到府邸,孙继皋和汪秉宜又去菊园跟郭廓、黎黍他们辩难经义,林卓径自来到书房,正好看见在书房门口来回踱步的陈哲。 “公子,五天前咱家护卫在昭觉寺遭到突然袭击的事,有眉目了”陈哲急吼吼上来就要找林卓卸货。 “不要着急,进去再说”林卓却不配合,脚下不停。 “公子,除了当场毙命的一名护卫,另外两个被掳走的护卫尸体,今天也在合江亭附近找到了”陈哲语调沉重,额头上青筋暴跳,“他们虽然被留了全尸,身上都有严刑拷打的痕迹,全身没有一块好肉” “严刑拷打?严刑拷打我的护卫?”林卓缓缓拧过头,这说明对方不是杀人越货,而是有目的有计划的,而目标无疑就是林卓本人,但林卓却并不关心对方是谁,他觉得对方可以利用。 “公子放心,我已经安排下去,明暗护卫都增加三倍,力保公子万全”陈哲赶紧喂林卓吃定心丸。 “不”林卓缓缓摇了摇手,“今天可以加强,但是从明天开始,再慢慢减弱,浣花溪论战当天,要隐蔽地留下些破绽,不要让对方起疑” “公子,这……”林卓说得慢条斯理,好像关系到的,不是他的性命,陈哲却从听到第一个字起,就已经急的满头大汗。 林卓没有看到陈哲的汗水,他脑袋后仰,看着房顶,“最好,逼迫对方从钟毓那边,对我出手” 第63章 仗剑浣花行 浣花溪,与府hn河一脉相通,一说因唐末剑南节度使崔盱的小妾任氏,也就是浣花夫人舍身守护成都而得名,又说,浣花溪因周边遍生浣花草而得名,浣花是一种悲苦的花,相传可以避孕,亦可以流产,民间女子遭逢苦难者,有赖此花免于生育。 大明时的浣花溪,因水流清澈,源源不绝却不兴波涛,风景秀美而倍受成都府人民喜爱,彼时尚无房地产商跑马圈地,普通市井小民也得以分上一杯羹,环绕浣花溪周边,固然有高官显贵的豪宅居所,市坊聚落也比比皆是,是成都府城人口最为稠密的区域之一。 时至初夏,成都府风和日丽,酷寒已去,热浪未来,日光柔柔,暖意融融,正是一年中最为舒适的时节。 天刚微微亮,浣花溪就热闹起来了,一群群皂衣官差衙役四处巡逻游弋,一些劳力开始对论战的高台进行最后的加固检查,这高台飞架浣花溪上,绵延至溪流两岸,形成一个偌大的“工”字型,在高台左近,是浣花溪上唯一的过河桥梁,因浣花夫人与成-都府市民同心抗敌,得名同心桥。 整个论战场仿似一个巨大的矩形,两度将浣花溪盘绕在内,即便少了些鲜花图案点缀,也没有描龙走凤,镶金嵌银的吉祥柱,朴素的气势也独具一格。 九里堤林家府邸,也已经人影幢幢。 即将上场的年轻选手们,个个踌躇满志,被请来助威的老先生们,全都正襟危坐,大家伙儿都已经整装待发的节骨眼儿上,主角林卓同志还待在自己的卧房里。 年轻的兄弟伙们倒是好说,大家一起吃喝发羊癫疯,熟的不能再熟,怪笑几声就过去了,不当回事儿,老先生们却没有这么深厚的交情,脸色大大不郁,只是受制于人,不好当场发作。 林卓肯定没有那么荒淫无道,在众人齐聚的时候做早操。 虽然说出去没人相信,他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童子鸡,连处都没有破呢,他在卧房里完全是被清漪带着两个大丫头折腾的,只见他双臂舒展,挺胸提臀,像个柱子似的杵在原地不动,瑾儿和小婷被清漪指挥的团团乱转,各种家伙事儿只要是能上身的,都拿来给他比划一遍。 “不行,这个颜色太艳了,他气色本来就好,今儿个又要登台亮相,搭配上还不净勾搭大姑娘小媳妇的,不行,换件深色的”清漪总裁指挥若定,否定了第n个着装方案。 林卓瞅着身上的暗绿色的外衫,也不知道哪里艳了,眨巴眨巴眼,按捺不住开口发动忽悠大-法,“清漪呀,这样,上次你跟小妹不是给我做了一套竹纹的衣衫么,今天就穿那个好了,有你们俩贴身陪着我,我肯定能赢” 清漪眼睛一亮,双掌相击,如梦初醒,“对呀对呀,我怎么把那套衣服忘了,瑾儿,快去我房中把衣服取来,服侍公子爷穿上,看这时间耽搁的,都怪你不老实”清漪嗔怒地一阳指戳在林卓脑门上,让林卓一时间六月飘雪。 几经周折,林卓终于在千呼万唤中出场了,不管是兄弟伙还是老先生,闷了多大的气,看到林卓的造型,心中都暗自喝彩。 从头到脚,全套的竹系服饰,以白色做底,罩袍上和外衫上都是绣上去的一两株迎风傲立的墨色劲竹,袖口环着一圈参差斑驳的嫩绿竹节,璞头上,白色皮靴上的都是些竹子暗纹,黝黑的犀皮腰带上还有几片竹叶纷纷扬扬,以金丝织就,黄灿灿的颇为夺目,看上去奢华繁复却毫不累赘,趁得整个人锋锐灵动,再搭配上悬在腰间,古意盎然的缚鹿剑,端的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啧啧啧”郭廓放浪不羁惯了,绕着林卓转悠一圈,嘴上啧啧有声,“林兄钟灵毓秀,套上这身衣服,简直随时可以乘风归去,今日论战,不需辩矣,林兄坐镇,我等足可不战而胜。” “哈哈哈,林兄外貌不俗,人所共知,今日有清漪姑娘妙手,风采更胜,若以此压人,未免欺人过甚,罢了罢了,今日还是且留林兄在后助威,以我等腹中才学取胜,方不失先贤仁恕之风”黎黍也凑上前来品评良久,得出的结论是不能首先使用林卓。 “尔等……”林卓哭笑不得,他今天是提溜着脑袋跟大家玩耍的,怎么这气氛这么不合拍? 年轻人插科打诨很快结束,今天毕竟不是个平凡的日子,老人家们还是很重要的。 “各位先生,林卓晚来,失礼了”林卓朝着“仗义”前来的三十几个成都府学者表示歉意和问候,随即开始了马屁神功,“诸位年事已高,仍旧不辞劳苦,亲临浣花溪,心系经义学理,扶持晚生后辈,不遗余力,可谓妙手著文章,铁肩担道义,乃是我辈楷模。”林卓声调激越,越说越动情,眼眶里晶莹闪烁,把自己都忽悠瘸了,让那些老先生们微微脸热之余,也唤起了沉睡良久的慷慨。 “林卓初来乍到,年轻识浅,礼数多有缺失,蒙受此番厚爱,请各位先生受我一拜”林卓也下血本,“咣叽”一声,就跪倒在地上。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老先生们没想到林卓玩儿那么大,慌忙起身搀扶。 颇有几个被林卓毒害比较深的,当场抹起了眼泪花儿,轻拍林卓的肩膀,当场就发了少年狂,“是个好孩子,你温润天生,至诚君子,学理如其人,老夫法眼,断然无差,我等今日,便与你同进同退。” “同进同退,同进同退”老先生们都喊了口号,没事儿都要亢奋三分的年轻朋友们,更是齐声高呼,声震云霄。 口号,真心是个奇异的东西,听得这番大吼,林府上到清漪,下到小厮婢女,担忧之情略去,敌忾之心顿起,气势昂扬,竟似要吞天沃日。 巳时,浣花溪,剑拔弩张。 同心桥上,蜀中巡抚高志泰、布政使钟毓、参政陈文杰及其子陈敦义、提学官赵固、成都知府胡定坤等高官各自占据一席,身后尽是蜀地的士绅显达,原则上,桥上的人应该是中立的,扮演仲裁的角色,不过真实情况如何,尽在不言中。 钟越秀的人马来的要早一些,像是飘来一朵乌云,郁郁乎,洋洋乎,人很多,估计几百号人都拿不下来,老中青三结合,搭配也很合理,个个趾高气扬,仿佛一切尽在如来佛掌中。 他们来了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增加选手坐席,一口气增加了三四十个,闹得高台上乱乱哄哄,还意犹未尽,内部撕了一会儿逼,才停止下来。 林卓也来了,他的选手加上他本人也不过二十个,助威团也只有三十多个,人数上与对方没法儿比,不过乌央乌央一大片人追随在身后一起同行,家里的下人之外,还有追星的大家闺秀,也有青楼楚馆爱做春梦的红男绿女,但是最多的仍是周遭的普通老百姓,声势比之钟越秀有过之而无不及,林卓自问对cd市民并无半点恩惠,大概世情总是同情弱者吧。 同心桥上,成都府的士绅们观望林卓的阵容良久,引起好一阵骚动,钟毓的脸颊飞速地沉了下来,并不是因为那些无知愚民,而是因为林卓这边的五十号人,无论老少,几乎个个都叫得出名号,是川中士林鼎鼎有名的人物,完全不像钟越秀的杂牌军稂莠不齐,不由心下冷哼。他左边就座的高志泰面上古井无波,嘴角露出一丝嘲弄。 林卓等人来到自己这边的坐席,就顿步不前,只见林家的下人飞速动作,片刻间就把台上的圆凳撤得一个不剩,让旁边众人相顾愕然,不知林卓这是干嘛,不战而降么? 答案很快揭晓,林家下人川流不息,搬上来整整齐齐五十副官帽罗圈椅,每个椅子旁边放置一个等高的双层小几,上面摆放着茶杯水果蜜饯。 林卓的座椅在阵营最前方,前突兀立,他缓步登台,走上前去,顿时吸引无数目光。 林卓转身,双手交替朝着两侧平举,延请自己的助手们,汪秉宜和孙继皋率先举步,郭廓和黎黍从容跟随,论战的主角们次第拾阶而上,气度规整,风度俨然。 等到二十个年轻朋友都来到自己的坐席前,大家并未就座,而是一起转身,朝着身后的老夫子们躬身抱拳行礼,口中念诵,“唯我阙如,赖以师长,敢请所长,庇我腹膺”,如是两遍。 老先生们被突如其来的仪式感弄得心潮起伏,略一点头还礼,须发飘飘,走路都变得虎虎生风了,在河岸上的支持者坐席就座。 林卓带着自己的子弟兵们转过身来,略略一顿,看向对面,被目光刺中的钟越秀竟尔有些慌乱,生怕对方再弄出四个字的东西来,自己可没有东西应和,“钟公子,林卓携挚友二十,师长三十,前来应你论战邀约,你,准备好了么?” 说完后,林卓就施施然落座,双手交握在胸前,手肘微微靠在扶手上,洒然而又写意。 玲珑少年,仗剑而来,浣花溪上,我敢逆风而行,一身以当天下。 第64章 图穷匕见 钟越秀的心情很不美妙,他左顾右盼,跟自己搅和成一团的论战选手,还有后面的支持者队伍,稀稀拉拉,乱糟糟,怎么都逃不掉散兵游勇的德行,再看看对面齐刷刷,格局分明,淡定从容的阵型,心中就十分窝火,特么对比要不要这么明显,这是王者之师上山剿匪么? 旁边树上、河里、小土丘上遍布的各色围观群众,都在指指点点,说说道道,更让钟越秀心烦,英俊潇洒能怎样,风姿卓然又有个屁用,今天哥们儿就当众把他给办咯。 “准备?嗤……”钟越秀在人堆里不怎么显眼,就只能奋力提高声调,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学理之辩,发乎内心,从来都不需要准备,像林公子这般,专程做身漂亮衣服,又摆阵势又对台词,倒确实需要费些手脚” 钟越秀一番讥讽,让他身旁的拉拉队非常happy,各自挤眉弄眼,同心桥上的钟毓也闪过一丝笑意。 林卓淡然一笑,不以为忤,慢条斯理讲道理,“钟公子所言大谬,我华夏姬汉旧邦,上下绵延五千年,代代薪火相传,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我等恪守践行,堂堂正正。学理可辨,经义可论,然而国族根基,断断不容妄动,否则……”林卓坏坏的笑,“以孔夫子之言,钟公子不妨披发左衽,以孟夫子之言,”林卓声调陡然拔高,“钟公子与禽兽何异?” “哈哈哈”咬文嚼字老百姓听不大懂,但是禽兽这句话听得很清楚,顿时笑声此起彼伏。 “林卓,你……”钟越秀怒火中烧,嗖的窜起来,戟指指向林卓,气势汹汹,可惜林卓恍若未见,老神在在。 “钟公子,叙旧就到这里吧,我是来论战的,不想骂人”林卓的声音很冷,也毫无笑意,坐姿微微前倾,一边手肘靠着扶手,另一边手撑着扶手支起,“我再问你一次,你,准备好了么?” 林卓仍旧坐在原地,只是变换了下造型,蹦起来的钟越秀却感到莫名的压力,不自禁退后了两步,气势一时间荡然无存,同心桥上叹息声频仍,都没想到,跳的那么高的钟公子,竟然还没开局就已然狼狈不堪。 钟越秀也醒悟过来,一时间羞怒交加,“林卓,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利……” “钟公子,我说过了,闲话少叙,今日论战就是逞口舌之利的,休要再胡言,请入正题”斗争经验丰富的林卓,毫不客气趁他病要他命,张口就打断钟越秀的歇斯底里,满脸的不耐烦深深地伤透了钟越秀的心。 “咳咳”宋应仪见自家头号选手方寸已乱,只好挺身而出,“尝闻林公子叙府论战群儒,曾有一言,以良知大我心,通识万物之常,以抗物竞天择,人为举世灵长,何物可竞,天如何择?” 林卓眼睛微亮,这宋应仪是下了苦功夫的,居然开口就问到了进化论上面,“宋公子,所谓大我心,以家国而论,则为胸怀大志,常念苍生,若以个人而论,则为广博见闻,开眼看世界,寰宇之大,非我大明一国,本土之中国,上国也;天下之大,上国何其多,今日之中国,源出先贤筚路蓝缕、先烈不避矢石,异族宵小胆怯懦弱,不思上进,方有如今领袖一方、睥睨群论,若我之今日如他之昨日,焉知我之明日能及他之今日哉?国之竞争如此,人之竞争亦如此,恍如我能院试夺魁而刘承悦公子只能名落孙山,此物竞也。” “人与万物,生长世间,遭逢风雨雷电,火山海啸,旦夕祸福而已,不知其规律,不明其常识,不能磨砺爪牙,无谋生保命之道,自然处处受制,局促其间,终将淘汰,飞禽走兽,莫不如此;天之择人,亦不例外,天不降雷霆,亦可去你生机,无一技之长,无进取向上之心,焉能安身立命?焉能繁育子孙?此天择也。” 宋应仪一时惘然,朝林卓拱拱手,陷入深思。 被林卓点名奚落了的刘承悦不干了,“休要东拉西扯,林卓,你鼓吹心学,大讲致良知,你且说道说道,何谓良知?良知从何而来?仅凭良知,就能暖身饱腹不成?” 这个问题,林卓却不答,这是他曾经开过讲座的题目,顺路可以考察一下兄弟伙的理解程度,他朝着椅背一靠,缄口不言。 “所谓良知,非死规教条,亦非枯燥文字,而应经外物凝练,达致知行合一,必先有良知,而后有良行,此心学之要……”汪秉宜在后方淡定开腔,声调平稳,字字考究,渺渺然似乎来自天际。 “百人之上,必有一害,若不抑制人欲,能得良知,能成本心者能有几人?如此,岂非任人间为鬼蜮?”钟越秀缓过劲儿来,抽冷子射了一箭。 孙继皋出面应答,也是字字缓慢,条理清楚明白,“非也,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况乎千万人心。我等以为,人欲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且伴随人之生命相始终,恰相反,人欲乃是致良知,砥砺良行的原始动力,唯有获取良知,指导良行,才能更增进步,也就是林兄所言之进取心” “尔等放肆,朱夫子有言,存天理,灭人欲,尔等竟敢口出狂言,实在悖逆狂妄”钟越秀满面兴奋,终于逮到机会了。 林卓不待他兴奋起来,兜头一盆凉水倒下,“混账,若说夫子,孔老夫子有言在先,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朱夫子反其道而行之,尔等奉为圭臬,岂不是忘了立身之本?钟公子,你饿了,要吃饭,是不是人欲?你冷了,要穿衣,是不是人欲?若说禁绝人欲,怎不见尔等冻馁而死?”一连串的反问句气势汹汹,让钟越秀张口结舌。 林卓环顾左右,耐心点化这些迷途的羔羊,“诸君请勿混淆,人之本欲,与人之纵欲,二者一字之差,谬以千里,万万不能相提并论。朱夫子本意,应当是人不可纵欲,与我等所倡导的致良知,乃是殊途同归”林卓换了个坐姿,悠悠然指点着钟越秀,“钟公子,我提醒你,读书没有读透,一知半解,切莫拿出来丢人现眼,免得辱没了先贤” 不仅钟越秀本人,就连同心桥上的各位大佬士绅都微微蹙眉,朱夫子的书倒是都读过,理学也奉为正宗,只是一碰到灭人欲就绕道而走,因为无法做到,也无从索解,林卓的解释方法,解决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委实是很有启发意义的。 “……” “如林兄所说,心学之认识论乃是格外物致良知,以良知化外物……” “……” “此言大缪不然,心学之方法论乃是知行合一,致良知为基础,笃良行为枝干,知而不行,无益于实务,行而不知,无益于传承,良知所得,经世致用……” “……” “不大其心,安能开阔眼界,何以致良知,良知亦非一成不变,岁月消长,时移世易,只有大其心,才能不断获得良知,退而可通晓自然,保全自身,进而经纶世务,造福百姓……” …… 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辩论仍在进行,不过大家都已经意兴阑珊。 林卓坐在首席,良久不曾发一言,他杂糅健全起来的心学哲理世界观,被他身边的小伙伴儿们全盘吸收消化了,运用得挥洒自如,天衣无缝。对岸的敌手们抱着陈腐观念,自树藩篱,根本无能为力。 与其说是论战,还不如说是林卓改良后的心学理论的一次宣讲。 论战到尾声,已经是夜晚申时了,天上悬着一环缺月,高台周边点起蜡烛。 渐渐地,不光是文化界的大腕儿们对胜负心知肚明,连那些听得迷迷糊糊的老百姓也都知道林公子大概是要赢了。 “林公子” “林公子” …… 稀稀拉拉的叫喊声,慢慢蔓延开去,男男女女的呐喊声汇成一片,倒不像是助威,而是在欢庆胜利,声音渐渐汇集,声调也越来越高,终究遍布全场。 高台上的钟越秀,颓然噤声,他倒也光棍儿得可爱,一踢脚下的矮凳,拂袖而去。 同心桥上,越来越多的中立士绅来到林卓这边的河岸上,表示一种隐晦的庆贺,经此一遭,年纪轻轻的林卓,在大明文坛上,俨然已经是不可撼动的学术权威。 林卓张开双臂,跟自己的同伴们热情相拥,庆祝这暂时的胜利,众人一起走下高台,跟那些大儒支持者们互相道贺,又跟周遭的乡邻问好,忙得不亦乐乎。 不出意料的,当林卓刚刚把软绵绵香喷喷的清漪抱在怀里,幺蛾子就出现了。 “提学官大人,学生宋应仪、刘承悦等一百一十一人,联合出首,叙府士子林卓心术不正,鼓吹异端邪说,鼓动思潮,兴风作浪,行事诡秘,行为不检,请提学大人褫夺林卓功名,还蜀中士林朗朗青天” 宋应仪、刘承悦带头,齐刷刷一片大头巾跪在同心桥边,向赵固请命。 原来,他们要的,是我的功名啊。 林卓心中苦笑,在清漪脸颊上轻轻一吻,吻到一片冰凉。 第65章 伤心小箭 浣花溪,还是那个浣花溪,却已经不是那个浣花溪了。 刘承悦和宋应仪一番做作,扯下了论战的遮羞布,赤裸裸地进行政治攻击,浣花溪的人山人海顿时鸦雀无声。 同心桥上,各位高官士绅神情各异,他们无从判断,这是刘、宋二人节操掉一地,打不过就撒泼打滚儿,还是早有预谋,这个答案应该要从赵提学的应对中寻找。 林卓揽着清漪的腰肢,神情游离,不发一言,如同被这突然袭击给打蒙了一般。 孙继皋却已经出离愤怒,“光天化日之下,邀约我等论战,此际暮色四合,天色黑矣,鬼蜮伎俩就可以坦然使出了,刘公子,宋公子,岂不闻众目睽睽,举头三尺有神明乎?” “不错,林兄做人堂堂正正,持论也是名教正宗,何谓异端?林兄行事无不光明磊落,一眼可以望到底,父老乡邻,有目共睹,何曾行事诡秘?”郭廓振臂大声疾呼。 “刘承悦,都是川南士子同道,有何深仇大恨?竟然如此下作诬告,你院试落榜,是你技不如人,怎能怪到卓哥儿头上,真是岂有此理”金凫咧开大嘴开嘲讽,把刘承悦听得怒火中烧。 人群里也骚动不已,议论声纷至沓来。 “就是呀,就是呀,怎么能这样?” “林公子不是辩论赢了么,怎么就有罪了?” “就是就是,那个带头污蔑林公子的,不就是被林公子他们驳得哑口无言的么,莫不是输不起来报复?” “哎哟哎哟,那边儿那个带头的听说院试没考上秀才,林公子可是案首,这就结了仇了不是” “还有这等心眼儿的,嘿,也算难得” “嘘,你们可小声点儿,听说那边儿可是布政使的儿子,你懂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哎,林公子可惜了啊” “太可惜了” …… 不管围观群众怎样议论纷纷,懂行的人,却安然不动,把或直接或隐晦的目光锁定提学官赵固。 万众瞩目之下,赵固站起来了,他站起来了,干的活计却是官场老套路,最省事儿的那种,“咳咳,诸位学子,你等的诉求,我已知晓,为表公正,不至错失,请举证” “嘎……”刘承悦和宋应仪顿时一头雾水,剧本不是这么演的啊,老赵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刘承悦和宋应仪哑火儿了,说不得就只好让老先生出场,一个须发灰白,五短身材,胖胖的老大爷出面继续放火,“程朱理学,乃是学道正统,林卓鼓吹心学,且妖言惑众,孔夫子定罪少正卯,其人言伪而辩,记丑而博,心达而险,二者如出一辙,就是异端” 老先生话声一落,天边忽然闪过一道闪电,细细的雨丝飘摇而下,整个浣花溪笼罩在朦胧之中。 “程朱理学初出,也非是众望所归,理不辨不明,只有求新求变,取长补短,才能有所进益,而不是躺在祖宗的心得理念之上做蛀虫”汪秉宜抗声反驳,他预感今日之事难以善了,“你如何得知,异日,林兄所倡导之心学理论,不会风行天下?有所争议,实属正常,林兄有言在先,质疑乃是学理进步的第一动力,今日论战就当一次增进了解的陈述,无胜负之分,大家罢手言和,如何?” 汪秉宜言下之意,就是为了保住林卓做妥协交换,我们不宣扬胜利,就当十几天心血付之东流,但是,你们也请收起出阴招的嘴脸。 “汪秉宜,你们在怕什么?学术正宗,岂容交换?林卓狂妄自大,擅自篡改学理,宣扬异端,不处置,不足以平民愤”刘承悦见汪秉宜服软,当即激动莫名,抖了起来,声音透过雨幕,显得无比尖利。 林卓扬手止住身边跃跃欲试的同伴,排众而出,面色从容,直接跟赵固对话,“赵提学,林卓并无辩解之词,亦问心无愧,此刻天色已晚,夜雨寒凉,林卓不欲多加迁延,累及众人,只敢问,您将何以教我?” 赵固脸色复杂,沉沉以默,良久,才出声,难得的语出中肯,“林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你之学说固然有可取之处,却过于激进,有失中庸之道” “赵提学教诲得极是,林卓虽说见惯风雨,终究阅历有限,大明世情所知不深,难免有迂阔之处,今后自当处处留意,去芜存菁,开拓务实”赵固说的正经,林卓也回应得积极,这并不是空口表态,林卓要做一个引领士风,革新图强的男人,就必须先掌握国情,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 “如此,”赵固又陷入了沉默,他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从本心讲,赵固并不想再与林卓冲突,然而奈何钟毓在侧后虎视眈眈,沉思半晌,他急中生智,想出一个折中的主意,“如此,本届科试、乡试,就请你暂且不上场,潜心苦读,三年之后,再一展所学,你意下如何?” 赵固的解决方案是个和稀泥,不仅林卓阵营这边大为哗然,纷纷出言指责,同心桥上的钟毓也面色阴沉,想来对赵固的自作主张非常不满。 林卓也颇感意外,既然钟毓那边的大招是针对他的功名,赵固卡在提学的位置上,就算跟自己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沟通,应该也在钟毓局中,怎么又突然变卦降低了调门? 他心中不解,面上冷雨滴沥,神情阴晦,“赵提学,林卓一身荣辱,不足挂齿,但凭诸位大人处置就是”林卓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颓靡,赵固长长舒出一口气。 眼看情势明朗,赵固就要出面打总结,钟毓却面带冷笑,从袖中缓缓抽出一份公文,准备截胡。 却骤然听到林卓慷慨激昂的话,“我所虑者,乃是士林风气,若是稍有学术争执,便挟持众意,嫉贤妒能,造谣攀诬,党同伐异,则我士林宁静之日,一去不复返。赵提学,若果真如此处置林卓,则恐怕短短旬日之间,今科乡试,荡然无人矣。” 赵固闻言,脸色难看,气息为之委顿,跌坐在座椅上,再也不发一言。 “林卓,我有朝廷公文在此,禁毁书院,督管言论,西南为天下首倡之地,任你巧舌如簧,也脱不开这妖言惑众的罪责,褫夺你功名,已经是法外施恩,你可莫要执迷不悟”钟毓终于按捺不住,亲自上场了,他洪亮的嗓音斩钉截铁,充塞天地。 “妖言惑众?我等与林兄一同论战,岂能由林兄一人承受罪责,又怎能褫夺他一人功名?”眼前形势如临危崖,郭廓狂性大发,“钟毓,你处心积虑,陷害林兄,无所不用其极,自有天理昭昭,今日朝廷出此法令,堪称倒行逆施,必难长久” “放肆”钟毓暴跳如雷,“有多少人,都站出来,林卓,你若有胆量,就站出来,这高台之上,不仅可以让你风光无限,也可以让你颜面无存,真若无愧无怍,何不在展风华,不要躲在人群里,让别人做替死鬼” “好,林卓一介书生,并无他能,担当却是不缺的”林卓闻言,出奇的朗声应和,从容举步,顺着被雨水打湿的台阶,再度朝高台之上走去。 一众小伙伴儿怒气汹汹,推推搡搡,纷纷朝着高台上挤去,细看那些人数,远远不止二十人,二百人都不止,钟毓已然犯了众怒。 “汪兄,孙兄”林卓在台阶上顿步大吼,他并未回头。 汪秉宜和孙继皋从未想到前日竹林中的无心之言,竟尔一语成谶,他们二人虽然未曾应承林卓什么,但显然,林卓已经在要求他们兑现他的托付。 汪秉宜和孙继皋心中冰凉一片,艰难酸涩不一而足,他们在雨幕中疾奔而过,双手高举,拦住群情激昂的学子们,汪秉宜大声疾呼,“诸位同学,万万冷静,情势至此,无力回天,莫要陷林兄于不义” 雨下得越发大了,冷雨灌入汪秉宜口中,他奔走呼号不停,总算是稳住了脱缰野马一般的士子,他浑身颤抖,面上冷雨热泪,交相浑浊。 林卓一个人站在了高台上,素色的衣衫在夜幕雨幕中,光彩灼灼。 “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清漪爬上高台,跌跌撞撞,奔到林卓跟前,规规矩矩冲他盈盈万福,这完全不是清漪总裁的路数,这个冰雪聪明的女人,用这种方式,向自己的情郎致敬,“大才子,上一次咱俩一起做诱饵抓白莲,这一次,清漪自然也要陪着你的。你还真是衰呢,总是遇到这种事” 夜风已起,清漪的声音仿佛来自天边,林卓默然一笑,虽然一直说着顾全大局,但是眼看自己安身立命的功名就要随风而逝,心中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很好,林卓,你敢作敢当,本官成全于你,赵提学,速速依朝廷律令,褫夺林卓功名,终身不得科举”钟毓狰狞一笑,吼出了在心中滚动很久的判词。 赵固无声躬身,身子竟然奇异的颤抖着。 浣花溪,一时间,寂然无声。 “嗖嗖……”“嗖嗖嗖……” 林卓沉沉叹气,揽着清漪,环顾左右,只觉得风雨如磐,自己的人生实在太过刺激,不等他感慨完,几点银光伴随着破风声急速而来。 “公子小心,有暗箭……”陈哲目眦欲裂,大吼示警,一边带着护卫们穿过拥挤的人群,狂奔向高台护驾。 “啊……” “快跑啊……” “有刺客啊……” “保护老爷” “保护大人” 尖叫声,怒吼声此起彼伏,众人狼奔豕突,一时间如同鼎沸,陈哲众人也在人群中被冲击得狼狈不堪。 林卓拔出腰间缚鹿剑,拧身而起,袍袖飞舞,抱着清漪左右格挡,四五只羽箭尽数被他拨落在地上。 “嗖嗖嗖……”“嗖嗖嗖嗖……” 又一轮更密集的攻击袭来,将林卓清漪两人笼罩在箭雨里。 林卓终究不是武人,毫无招式可言,顿时捉襟见肘,险象环生,右手舞剑格挡掉一支羽箭,却见另一支箭直冲着清漪心口激射而去。 仓促间,林卓飞扑而去,用力将清漪往自己怀里一扯,自己却去势已尽,无法躲闪,只能用脊背挡下这一箭。 “嗤……”箭支入肉的声音传来,浣花溪两岸顿时像凝固了一样,无数双眼睛瞪着高台上。 “不,不要……”清漪凄厉的叫声撕心裂肺。 高台上,林卓像一只巨大的白蝴蝶,他被折断了翅膀,勉力扑腾着,挣扎着,终究再也站不稳,歪歪斜斜地坠落在地上。 第66章 狂风将起 眼见林卓中箭倒地,陈哲顿时状似疯狂,带领一大票护卫横冲直撞,拼了命的往高台上奔去,汪秉宜等人却是如堕冰窟,愣怔在原地。 “咄咄咄”又有几支羽箭射到林卓附近的地面上,刺客们不依不饶,看似不取走林卓性命,不肯罢休,清漪凄然一笑,猛然扑到林卓身上,把林卓死死抱住,紧紧闭着眼睛,口中无意识念叨,“别怕,别怕,清漪会陪着你的” 苍天有眼,在第三蓬箭雨倏忽而至,眼看清漪将要变成刺猬的时候,陈哲等人终于赶到,他们兵刃在手,把地上的林卓和清漪团团围住,暗箭袭来,护卫们使劲浑身解数招架格挡,犹有三个护卫狼狈中箭,血花四溅。 汪秉宜等人也失魂落魄扑上台来,围拢在林卓身边。 见到林卓惨状,郭廓怒火攻心,怒吼声声,“钟毓,钟毓竟敢如此?竟敢如此?郭廓只恨身无双翅,不能与林兄同赴此难。” 躺在地上的林卓嘴角血迹斑斑,他艰难的摇头,张嘴要说话,却先喷出一口血,旁边的清漪脸色清冷呆滞,抱着林卓的脑袋,默默用绢帕为林卓清理,雪白的绢帕已然通红,“郭兄,无须自责,”他的眼神变得渺远,断断续续轻轻吟诵着,“我有你等,已是邀天之幸,林卓无憾无悔,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林兄”众多挚友听罢,无不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金凫和郭廓情感最为外露,竟像个孩童一般双膝跪地,仰面嚎啕大哭。 这时候,按照惯例必须姗姗来迟的官兵捕快终于到了,把个浣花溪围得水泄不通。 “林贤侄,林贤侄何在?”随着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全场静默无言的陈文杰撩着外袍跑到高台上,旁边一同气喘吁吁跑来的,还有一脸冷硬的巴蜀巡抚高志泰。 随同而来的陈敦义,看到的,就是倒在血泊中的林卓,说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目睹林卓受伤之后,鲜血淋漓地倒在他面前,只是这两次的感觉绝不相同,上一次两人只是初识,事过经年,这一次,恐怕即将形同陌路,他颓然跪倒,张嘴结舌半晌,才吐出一句,“林兄,敦义无能……” 林卓噙着鲜血,微笑看着陈敦义,他曾帮自己跑前跑后联络成都府士子,之后便音讯全无,再看看嘘寒问暖,满眼关切的陈文杰,林卓心中蓦然针扎般疼痛。 他避过两人,扭过头,看向高志泰,中箭后一直清淡含笑的脸庞上,缓缓凝起一股难言的委屈和悲伤,眼眶通红,两行清泪蜿蜒而下,“世叔,林卓,林卓不懂……” 没来得及说完剩下的话,林卓脖子一歪,晕厥在清漪的怀抱里。 京师,翰墨坊在都城隍庙的一个店面,一大早就忙忙碌碌。 店门口停着两辆马车,整整齐齐的码着小山一样的书,伙计们忙忙碌碌的来回搬运。 “这一回,咱们那位乔东家,是打算一口气给咱们店铺上几年的货不成,这都快摞成山了”一个小伙计累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别瞎说了,听说这两车书,都是同一本,成都那边一个大才子写的”一个老成些的消息要灵通许多。 “啊”小伙计嘴巴张得老大,惊讶之余口无遮拦,“同一本书,这么多,这得卖到猴年马月去啊” “你管那么多呢,只不过这书也实在太重了,看上去,咱们乔东家也下了血本了,这纸张肯定用得最贵的”老油条继续散发优越感。 “墨迹什么呢,别偷懒,快点搬书”店掌柜早就盯上这一老一少两个人了,交头接耳,肯定是想要磨洋工的。 “来几个人,快点儿把这几幅画,给我贴到门框上去,手脚都麻利点儿”掌柜的拿出几幅卷轴,指挥着活计挂起来,他也觉得新鲜,从来没听说过,卖书还得贴招牌的。 伙计们涂浆糊的涂浆糊,抻边的抻边,再有个比划着左挪挪右挪挪,不片刻间,小小的书店,从门口儿到店里的廊柱上,都贴满了同一幅画。 这幅画倒也别出心裁,左边清清楚楚地画着陡峭的剑阁和秀美的峨眉山,笔墨浓重,旁边勾勒出一群隐隐约约的人形,有的年轻,有的苍老,还有的是光头,有的顶着通天冠,右下角遒劲的草书字体写着一行大字,“西南文坛冠冕、佛门高僧、道家真人计有六十七人,呕心力作,糅合儒释道三家之大成,成事做人,不可不读《菜根谭》”,墨汁淋漓,张牙舞爪,凛冽气势扑面而来。 “嘿,这画儿,还真……”伙计们聚在一起,围着这宣传画,觉得非常好,但是又不能说出好在哪里。 天光渐渐大亮,有读书人学子陆续出没,无不被这幅画所感召,纷纷慷慨解囊,要拜读西南文化界的扛鼎大作。 一传十十传百,才到午时,纷至沓来的顾客就已经把这间书店挤得水泄不通,看打扮,很多都是青衣小帽的下人小厮,并不是读书人。 “黄兄,这都城隍庙人流太大,不如我等换家书店,选购此书,也无妨”有个读书人的鞋子都被挤掉了,累觉不爱,打算打退堂鼓。 “白兄,我自白塔寺那边来,也是一样光景,不如我等暂避风头,改日再来,不与这些俗物拥挤,哎呀,真是有辱斯文……”这哥们儿说着话,又被人挤到后面去了,一身狼狈。 “也好也好”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干这种体力活儿,肯定不行,也就打算转身走人,暂避风头。 “诸位,诸位,《菜根谭》今日已经售罄,明日请早”掌柜的乐颠颠儿的宣布今天的货出完了。 “掌柜的,掌柜的”一个伙计飞一般冲到乐得见牙不见眼的掌柜的面前,手里还捧着几幅画,临到掌柜的面前,还摔了个狗啃屎,手中几幅画飞了出去。 这下可要了掌柜的老命,他可是太清楚这画的威力了,一上午差点儿卖出去两车书,发动大招八步赶蝉,抢先把画拿在手里,拉开一看,顿时活不成了,对着满屋子尚未离去的顾客,老泪纵横,“诸位,老朽有个噩耗要告知” “什么噩耗?” “怎么回事儿?” …… “这《菜根谭》的主要作者,巴蜀灵竹林卓,昨日在成都府浣花溪论战,大胜群雄,奈何布政使钟毓以朝廷律令督管言论为由,下令褫夺林公子功名,终身不得科举” “竟有此事?” “这钟毓竟要堵天下人悠悠之口不成” “倒行逆施,倒行逆施” “钟毓,非布政使,逆贼也” “何物西南,何物布政使,有此才俊,不加呵护,反行迫害,实在可鄙” “正是,何物西南,何物布政使,何物狂徒” 下边儿的读书人瞬间炸锅了,对读书人来说,你不让吃饭可以,你不让喝水也可以,但是你不让说话,那绝对不行。 “诸位,不仅如此,林公子一身担当,婉拒友人同行,独自高台领罪,竟遭暗箭偷袭,身受重伤,如今生死不知” “嘶……”书店里诡异的静了下来。 老掌柜步履蹒跚,亲自把手中的画张贴在店面正中央,只见画卷上方,正是夜风夜雨中的浣花溪,林卓白色身影如此高大,身后的羽箭透体而过,鲜血淋漓,林卓满面温柔,注视着怀中的清漪,清漪却一脸悲怆,泪眼迷蒙,下面一行大字,以朱砂写就,殷红似血,“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巴蜀灵竹林卓,浣花溪雨夜喋血,论战如何?因果如何?且看明日《浣花洗剑录》” “好个我自横刀向天笑,大作《菜根谭》旷古烁今,竟几成遗作,好个西南,好个布政使,真真做得好大功德” “巴蜀灵竹,竟殒命巴蜀酷吏之手,实在可悯可悲” “不能容人,一至于斯,一至于斯啊” “这布政使,摧折俊才,竟把我读书人当做板上鱼肉,可耻可恨” …… 同样的声音,在江南和两京迅速蔓延,潜雨书坊和翰墨坊的书店,几乎成了读书人的圣地,成群结队到店里品读《菜根谭》,观摩两幅画作,声讨抨击声,震于长空。 同一时间,不同的地点,还有很多雷同的故事。 京师,左都御史张佳胤府邸。 家里阴风阵阵,如同鬼蜮,向夫人在得到消息之后,一口气没提上来,晕厥过去,可儿怜儿以泪洗面,张佳胤脸上阴云密布。 黔中,贵阳府。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黔中巡抚赵锦扯着前来报讯的管家,满脸不可置信。 “老爷,那智明书店确实说了这个消息,还张贴了一幅画,林公子论战后,被乱箭偷袭,身受重伤”管家手里拎着一本千辛万苦买到的《菜根谭》,一脸苦逼。 “竟尔如此?竟敢如此?”赵锦脸上肌肉颤动,狭窄的眸子里精光四溢。 江浙,苏州府。 江南士林魁首诸大绶当着满堂士绅大佬的面,打碎了自己心爱的瓷器,捶着坐榻大怒,仰天狂吼三声,“恨此子不生江南,恨此子不生江南,恨此子不生江南” 宁波府,中天阁。 钱德洪面对黑压压聚众而来的门生子侄,慈和的脸颊难得的挂上了戾气,“林卓远在巴蜀,虽未拜入师门,其心学造诣,早不在我之下,与我多有切磋神交,我心学虽未大行于世,却也断断不能任人污蔑,更何况,学理相争犹罢了,刀斧加身,摧折我心学传承俊彦,痛煞我心” 叙府,林家府邸。 满庭悲戚,张婉儿乍闻爱子重伤,如同晴天霹雳,卧床不起,老林方寸大乱,耿小妹和萱萱也是神志恍惚。 何举出面主持大局,“子龙,陈苏,你们或是朝廷命官,或有卓哥儿托付在身,不可轻动,还是由大力带人北上比较稳妥” 陈苏不言,缓缓摇头。 “公子遭逢此难,如今生死不知,子龙不能救护,不能看顾,朝廷命官要来何用?功业要来何用?”邓子龙没有抬头,脚下一洼泪水,倒映着他如疯似颠的脸庞。 第67章 滔天巨浪 《菜根谭》裹挟西南儒释道三家之名风行天下的第二天,林卓沉睡的第三天,说好的《浣花洗剑录》如约而至。 这本书装帧设计并不华丽,毕竟属于赶稿出来的作品,能保证字数已经是作者的良心了,但却别出心裁,封面上最大的一个意象竟然是林卓那把缚鹿剑,绘制的极为写实,凌厉气息几乎透纸而出,连缚鹿两个字的铭文都清清楚楚,占据了整个封面的半壁江山,另外一半属于作品的名字,浣花洗剑录五个古朴的篆书大字,显得特别有追忆感,魂兮归来那种感觉。在封面上,若隐若现似乎还有一幅朦胧的线条画,极为写意,约莫能分辨出有一白衣男子中箭吐血,一绿衣女子含泪凝望。 这种封面画风,若不是提前有广告,说不得,大家伙要把它当做武侠小说来对付。 《浣花洗剑录》没有作者,内容全是干货,从林卓等人登上高台开始,到林卓悲愤晕厥结束,期间所有人的言论举止,穷形尽相,完完整整,是一本异常严谨,起伏跌宕的流水账。 这本流水账,像是一桶热油,滚烫滚烫浇在读书人们的心里,也像是一根导火索,有些蠢蠢欲动的狂热,爆裂开来,再也按捺不住。 苏州,苏松巡抚衙署。 “老爷,老爷,不好了,哎哟……”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人忙忙乱乱穿过二门,直往巡抚老爷的书房而来,却不小心自己踩到了自己的长袍,一跤栽得个狗啃屎,两个血淋淋的门牙咕噜噜滚到门边儿,倒是比那师爷还要领先一步。 “何事慌张?每临大事要有静气,这般沉不住气,自乱阵脚,成何体统”书房里传出巡抚老爷烦躁的叱骂声。 “老爷,老爷,衙门外边儿,聚了一群学子”师爷欲哭无泪,含着眼泪花儿,吃力的捋着舌头说明情况,“恐怕不下五六百人,还有人源源不断地过来,像是,像是要围了咱们巡抚衙门呐” “什么?放肆”巡抚老爷怒不可遏,一个精致的青花瓷茶碗就这样在地上粉身碎骨,自己也是读书人出身,读书人无理也要搅三分的德行,巡抚老爷再熟悉不过。 顿了顿,巡抚老爷终究还是拿他们没办法,“他们聚众闹事,所为何来?有何诉求?” “他们,他们都是声援那巴蜀灵竹的”师爷小声地说,他可是知道,自从巡抚家的掌上明珠因为《葬花记》对林卓无比痴迷以来,东主大人对这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非常的有意见,见不得跟林卓有关系的任何东西。 “哦?巴蜀灵竹?”巡抚老爷又顿了一顿,胸前急剧起伏,调整了下情绪,“声援其人何事?” “老爷,林卓浣花溪论战大获全胜,蜀中布政使钟毓以妖言惑众治罪,取其功名,林卓高台领罪,遭到此刻袭击,身受重伤,舆论皆以为是钟毓所为”师爷言简意赅,飞速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西南事,自有西南处置,与我苏松地界何干?”巡抚大人嗤之以鼻。 “咳咳”师爷小心翼翼递出两本书。 巡抚老爷双目一立,颇为不悦,还是伸手接过,略一翻看,再细细一看,眼睛转得几圈,神色变幻不定,陷入了沉思。 “老爷,老爷,不好了”巡抚大人还没有拿定主意,又有一个管事亲随一个鱼跃冲顶扑进了房门。 巡抚老爷出离愤怒,“混账东西,还有没有规矩,禀事完后,去管家那里领二十脊杖。” “是是是,老爷息怒”亲随如丧考妣,“老爷,苏州府衙出大乱子了,当地士绅和学子齐聚陈情,苏州知府调兵强硬驱散弹压,有个老先生被踩踏致死,士子群情激奋,纵火烧了衙门” “什么?”巡抚闻言大惊,再也不能安闲,哆嗦着嘴唇询问,“松江府、绍兴府、山阴府情形如何?” “三府均遭到大批学子聚众请愿,不过尚无事态激化的帖子”亲随很干练的回应。 “江南其他地界有无此种情形?” “回禀老爷,江浙湖广南直隶,无不沸腾,学子们义愤填膺,尤其是宁波府,钱德洪亲自带着门人,就在府衙门口讲学,讲的还都是林卓的经义学理,日以继夜” 巡抚浓眉一皱,鹰钩鼻微耸,长出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跟我出去看看” “老爷,要不要调派兵马” “老爷,要不要知会提学大人” 亲随和师爷异口不同声。 “不用,老夫也是读书人,有此良才美玉,惨遭磋磨,几近于死,能无恻隐之心乎?要兵马学政作甚?”巡抚老爷哑着嗓子义正词严,两个亲信在风中凌乱。 尽管巡抚老爷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巡抚衙门的红漆大门打开的时候,沸腾的震耳欲聋的声浪还是让他好一阵头晕耳鸣。 “严惩文贼,还我人间公道” “青天白日,抹杀斯文”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林卓何罪,读书何辜” …… 杂七杂八的声音在巡抚衙署的四面八方响起,却又突然由远及近,慢慢静了下来。 巡抚老爷很满意,这说明他在读书人心目中是有很大威望的,远远不是林卓能比得上,那小妮子崇拜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真个荒谬。 他整整衣冠,正要发表即兴讲话,却见人浪两分,现出了一众苍老的面孔。 他忙不迭收起逸兴横飞的嘴脸,颠颠儿下去,“顾前辈,了悟大师,青松道长,还有各位老前辈,你们,这是,这是……” “我等也是前来请愿的,请巡抚大人为我等做主”说着,这群老头儿就要下跪。 “岂敢岂敢,折煞晚生”巡抚老爷一脑门儿冷汗,“诸位但又教诲,一纸书信,晚生自然登门聆听教诲,万万不敢当” “一纸书信?不敢不敢啊”老先生们缓缓吐字,语气平缓,怒不可遏,“今时不同往日啊,以往忠孝节义之下,读书人畅所欲言,以往浩然正气护体,读书人可畅游天下,如今,却能因言获罪,却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死于非命”顾老先生手中的拐杖重重在地上顿了又顿,“我等又岂敢托大,林卓能中箭,我等自然也能” 这话每个字都像是匕首,把巡抚大人戳得千疮百孔。 他很艰难的认清了现实的严峻,更坚定了立场,“诸位老先生,诸位学子,我亦是读书人出身,深知学理进益之不易,林卓不可多得,乃是读书种子,理应通达学术,造福世人,如今却屡遭磋磨,横祸加身,其中之委屈苦痛,我,感同身受”巡抚大人鞠了一捧同情泪,“诸位但请放心,朝堂之上,正人如云,我一己之力虽小,却也要为林卓,讨回这个公道,为我大明学子正名,为我读书人护法” 歇了口气,巡抚大人继续现学现卖,“诸位,我亦曾拜读《浣花洗剑录》,林卓说他不懂,我也不懂,我相信此地诸位,都不懂,然而,只要我等赤子向善向上之心不堕,世间终会是朗朗晴天” “向上向善,朗朗青天” “向上向善,朗朗青天” 学子们振臂高呼,气势雄浑,老先生们也冷静下来,捋着胡须微微点头。 巡抚老爷长长舒出一口气,心下颇为自得。 不仅仅是苏松等地,《浣花洗剑录》扫荡了大明朝野,代入感过剩的读书人们无不心旌摇曳,g点被狠狠的撩拨了,这种装逼突破天际,却又陡然转换成悲剧英雄的套路,让人意与神驰,不走上街头大大的放浪一番,怎能对得起自己。 面对骤然间风起云涌的读书人上街散步风潮,各地的官府态度不一,强硬的都遭到了巨大的反弹,有强悍些的,搞些物理攻击,比如投掷石块,纵火,有的拿起如椽巨笔,搞些化学攻击,写歪诗讽刺,捕风捉影弄一些话本小说,总之搞臭名声就对了。大多数都比较温和,有些甚至表态与学子站在一起,当然做得最出色的当属黔中,赵锦巡抚很有个性,学子们在巡抚衙门知府衙门聚众喧哗,他不驱散,不弹压,直接管饭。 这场斗争,并不只属于男人,也属于女人,女人们感兴趣的并不多,但是被撩拨得更深刻,《浣花洗剑录》里面,还有一抹浓浓的男女情愫,林卓中箭了啊,林卓是为了清漪姑娘中箭的啊,女孩儿们们手中的书,最后这几页几乎都是香喷喷,湿哒哒的,那是从脸蛋上涟涟滑落的泪滴,林卓是一个才子,才华让人倾倒,他还是一个痴情种,为了自己的女人,不惜性命,这可不行了,挠心挠肺各种挠,痒得要了亲命了。 于是乎,白天,男人们挥舞着手中的两本书,在官府门前挥汗如雨,激扬文字,日天日地日钟毓,晚上,女人们成群结队捧着莲灯,在河岸上默默静思,为林卓祈福,小心思里转悠着林卓的几幅朦胧画像,默默期盼着被动的日。 大明,一日之内,风起云涌,那么,作为策源地的蜀中,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第68章 龙蛇起陆 成都府城的地理位置很是神奇,地处在洼地之中,周边的山地丘陵从此地辐射开去,一圈圈绕着成都平原旋转,越转越高,离成都越远,山峦越是陡峭,是以成都府城虽然如同坐盆观天,周边山林茂密,却也并不巍峨险峻。 傍晚,成都北郊的密林里,正在上演一场你死我活的追逐战。 “圣女,那条疯狗又追上来了”一身夜行衣的汉子,喘着粗气,惊魂甫定,脸上闪着十字交叉的疤痕,格外显眼。 良久,难得穿着不是红色衣服的红莲都没有搭理他,她坐在一个巨石上,神色痴痴呆呆,黑色的紧身夜行衣将她********的身材勾勒得惊心动魄。 “圣女?圣女?我们要赶快转移,不然来不及了”十字疤痕的汉子十分焦急,尽管外表穷凶极恶,看向红莲的眼神却透着些温柔。 红莲缓缓拧过脖颈,如同一潭死水,声调也平稳异常,冒着丝丝冷气,“不用慌张,那疯子从浣花溪当晚,就一直缀在我们后头,追杀我们,总共带了不到20个人,后面又加进来一拨人,也不到20个,我们这两天死伤了一百多号人,却也杀了他们近30人,现在他们满打满算不到20人,我们还有60多个,又是我们逃他们追,就算这波人是杀神转世,也奈何不了我们” 十字疤痕的汉子应当是个头目,对红莲圣女言听计从,闻言略略放心,当即打了个呼哨,尖利的声音传出去老远,旁边寂静的密林里,渐次有些奇形怪状的鸟兽叫声传回来。 十字疤痕的汉子一屁股坐在一个木桩上,嘴巴里嘟嘟囔囔,“真他娘的邪门儿,这些贼厮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一个打,老子能弄死他们,偏偏要几个人合起来打,咱们得想个辙,不能再死人了,老六、老七的两队人,风风雨雨都过来了,全都栽在这个鬼地方,一个都不剩,死绝了,老六才弄上个相好的婆娘,可惜了” 红莲恍若未闻,自顾自发着呆,她脑海里不停闪现出林卓的影像,在戎县县学里凭着力气大挟持住自己,信誓旦旦保证要千万倍补偿清漪,还在自己的臀儿上留下了伤痕,在浣花溪文采惊世,气度恢弘,雨夜高台上豁出命为清漪挡箭,那支箭还是红莲亲手射出去的,也是那天晚上,她射出的唯一一箭,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射向了清漪,却射中了林卓。 “啊……” 一声惨叫声扰乱了红莲的心绪,她腾空而起,像一只灵猴一般,踩踏着半空中的树干,形态飘逸,向着惨叫声传出的地方飞速略去。 等到她一个鹞子翻身平稳落地,腰间软剑也已经在手腕间飞舞,却只看到两个黑色的人影一闪即逝,遁入密林中,留下一具尸体,身首异处。 “啊……” “啊……” 又有惨叫声在各个方位传来,显然,对方是不打算跟他们正面接招,要玩儿偷袭了。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让红莲心浮气躁,“刀疤,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朝我们聚拢,他们人少,我们人多,他们不敢乱来” “靠过来,不想死的都他娘的靠过来,跟老子一起剁了这群杂碎”刀疤怒火攻心,剩下的这些可都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 靠过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很艰难,这是一条带血的不归路。 白莲教匪们从自己舒适隐蔽的藏身之处溜达出来,成了暗器攻击再明显不过的活靶子。 “唰唰唰……”“啊啊啊……” 袖箭飞镖满天飞,带起一蓬蓬鲜血,带走一条条人命。 刀疤一个倒仰铁板桥,闪过一个奇形怪状的爪形暗器,气急败坏“他娘的,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有种现身出来,跟你家刀疤爷爷大战五百回合” 红莲很没好气,这样要是有效果,大家都去骂街,把这帮疯子骂死好了。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吊诡,刀疤叫唤过后,暗器攻击神奇的停了下来。 刘挺带着自己的弟兄们依次现出身形,红莲的算术很好,差不多也就是20来个人,而且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刘挺白嫩的小脸儿上,就有一道新鲜的血迹。 红莲见状,不喜反惊,牢牢握着手中剑柄,“你们是什么人?跟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要以命相逼?” 刘挺笑了笑,回答得很简洁,“我是林公子的人,你们行刺他,让他身受重伤,你说我为什么要以命相逼。” 红莲闻言,气势陡泻,声音微不可闻,“他现在还好么?” 刘挺微诧,还是耐心回答了她,“林公子吉人天相,那一箭并未射中要害,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如今仍在昏迷中” 红莲神色怔忡,半晌无言。 刀疤脸一头雾水,恶行恶相的开始放狠话,“好,你既然要给那什么林公子报仇,我也要给老六老七报仇,咱们这梁子是解不开了,上,给我把他们给围了,这次咱们人多,老子要活剥了他们的皮” 白莲教匪小心翼翼的围拢过来,把这二十来号人困在垓心,红莲望着眼前局面,心思百转千回,反倒不觉得松了口气,心累莫名,“你姓甚名谁,留下字号吧,看你们个个勇武不凡,必然不是无名之辈,来日我也好向你们林公子传讯,安置你们的家眷” “他们都是林公子麾下,司命卫队的人,带头儿的叫刘挺,乃是湖广总兵刘显的大公子”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圈儿外传来,在这傍晚的密林里显得非常突兀。 “谁?”一众白莲教匪心脏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们是朱雀特务营,我是分守叙、泸、内三府参将邓子龙”声音温和依旧,却伴随着四面八方整整齐齐的脚步声,染上了冷冰冰的煞气。 “呵呵呵”红莲环顾左右,见到邓子龙带来的人马不下五百人,把所有的出路都堵得严严实实,无力一笑,自从跟林卓放对以来,自己从来都没有赢过,这次有教主坐镇,仍旧逃脱不了,她有些认命了。 邓子龙现出身形,脸色沉肃,带着点儿奇异的笑意,洪声大喝,“刘挺,速速撤出” 刘挺等人条件反射一般或丢出飞天爪荡秋千,或几个凌空腾跃,或洒出石灰粉,五花八门,白莲教匪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刘挺这窝人杂耍一般投入到邓子龙大部队的怀抱。 刀疤见状,恶向胆边生,摆出个交党费的架势,“直娘贼,谁怕谁,人多了不起啊,弟兄们,给我杀” 话音未落,邓子龙干净利落的一挥手,一大丛羽箭从四面射过来,直接把精神抖擞的刀疤哥射成了刺猬。 蠢蠢欲动的白莲教匪顿时又静了下来,悄无声息。 红莲看了刀疤一眼,“邓将军,你这番做作,莫不是打定主意要把我们全部灭杀在此?” 邓子龙摇摇头,“不,虽然我恨不得马上将你们所有人千刀万剐,但是你们当中还是有两三个人,能暂时活着” “哦?你们打的什么主意?”红莲出言追问。 邓子龙却已经不耐,烦躁的挥挥手,顿时箭如雨下,接近半数的白莲教匪血溅当场,“你是头目吧,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跟你聊天的,懂么?” 红莲被噎得十分恼火,奈何形势比人强,她只能忍气吞声,伸出玉指,指点了两个心腹手下,三人从人群里走出,红莲嘴巴里兀自不服气的叨咕着什么,听不真切,只隐隐约约听到了林卓的名号。 邓子龙点点头,刘挺派人将三人困成了肉粽子,剩下的三十多号白莲教匪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他们还没有搞懂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邓子龙拔出腰间宝剑,施施然走进包围圈。 “营长大人,小心狗急跳墙”邓子龙的亲随觉得很不放心,脱口而出提醒,全然未曾顾及那些狗的感受,包围圈儿里剩下的三十郎当个人,顿时各种受伤。 邓子龙不搭理,按住想要冲到自己前头的二货,拨拉着脑袋让他们滚蛋,他已经抑郁了两天了,看到永远神采飞扬的公子,如今只能在床榻上气息奄奄,老邓自己也觉了无生趣,尤其是看到清漪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的守在林卓身边,自己却一点事也做不了,这种巨大的差距,更让他心里没来由的犯堵,堵得他三尸神暴跳。 如今追杀刺客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正好发泄一下胸中戾气,赶紧调整好状态和姿势,万一公子明天就醒来了呢。 邓子龙心中芜杂,却并没有丧失理智,去玩儿一场一挑三十的游戏,他摆摆头,冲着刘珽使了一个眼色。刘珽嘿嘿一笑,当即了然,扬手招呼了二十几个强弓手,环绕着白莲教匪们站好,一个盯一个。 邓子龙眼睛一轮,就锁定了个獐头鼠目不住往后缩的白莲教匪,走过去,抡起剑就直刺过去,看上去这个猥琐男有些地位,好几个匪徒挥舞兵器要帮忙,只是刚要有所动作,一支狼牙箭就卜楞楞射到面前,只得顿步,眼睁睁看着猥琐男被活生生削掉了半边脑袋。 如是轮回,不过半炷香间,邓子龙已经用各种手法弄死了十几个白莲教匪,每个人的死状都别具一格,惨不忍睹。 “邓将军,如此虐待俘虏也是你们家公子教你的么?”红莲闭着眼睛听到让人牙碜的惨叫声,睁开眼被眼前一幕刺激得一哆嗦,再也忍耐不住,嘶声尖叫。 奈何邓子龙也只是一顿,手上动作继续,又一个匪徒被拦腰斩断。 “邓将军,你家公子看到你现在这幅样子,不知会作何想?”红莲继续他的音波攻击。 听到这句话,邓子龙停下来了,只不过眼睛却通红一片,咬着牙齿怒火冲天,吼叫声在这片密林里回荡,“公子宅心仁厚,才让你们这些宵小有机可趁,这些杀人盈野的腌臜事,子龙一身当之,岂能入得公子耳目,公子自可光风霁月,纤尘不染,子龙纵然满身血污,做个辣手修罗,也断不会让你们再伤他一分一毫。” 邓子龙最后几个字慢慢蹦完,回过头又要继续他的屠杀大业。 “且慢”刘珽出声制止了邓子龙,“邓营长,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还是留几个人给我吧,说起来,司命卫队才是公子的贴身护卫” 邓子龙看着坏笑地刘珽,很顺眼,点点头。 红莲看到眼前的交接班,没有了仇恨和愤怒,她又闭上眼,感觉浑身冰凉,他的心腹都如此痛恨我,他也会一样么? 第69章 蜀难未已 成都府,督院街,布政使衙门。 这里已经连续四天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了。 不同于江南等地遍地开花,正在成都准备科试的蜀中读书人,目标非常明确,罪魁祸首就是布政使钟毓。 不仅目标更明确,他们比江南读书人更激动,更愤怒,因为被刺杀的是他们的乡党同学,因为他们曾经亲眼目睹,林卓坠落的全部过程。 不需要《菜根谭》和《浣花洗剑录》的火上浇油,蜀中士子就已经怒不可遏。 林卓遇刺的当晚,布政使衙门的外墙上,门楣上,已经找不到干净的地方了。 有臭鸡蛋的痕迹,有粪便的痕迹,还有口水浓痰的痕迹,有些热衷激扬文字的读书人,还用大纸写了声讨谩骂钟毓父子的文章,张贴在墙上,大家的组织纪律性很好,从来不会有叠加和覆盖这回事儿,反正布政使衙门的外墙那么长,那么白,总能见缝插针。 前来布政使门前挑事儿的,最显眼的,永远是蹦蹦哒哒浑身精力无穷无尽的学子,他们也是最闹腾的一波,也是最具有舞台天赋的,有人跳上高台发表即兴演讲,感受万人之间的荣光,有人振臂高呼,带起一波又一波的节奏,还有人总是抽冷子做些小动作,丢石块,扔火把,要不是钟毓事先早有准备,估计布政使衙门已经被烧了无数回了。 还有一拨人,也很扎眼,他们都是光头,亮幽幽的脑门儿上,烙印着显眼的戒疤,他们很有组织,持久力极强,每天都有两个穿袈裟的大和尚带头儿,带着几百上千不等的比丘僧侣,到地儿了就往地上盘膝一坐,开始朗诵《菜根谭》。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岁月本长,而忙者自促;天地本宽,而鄙者自隘;风花雪月本闲,而扰攘者自冗。”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 “鱼得水逝,而相忘乎水,鸟乘风飞,而不知有风。” …… 佛家的禅意穆穆皇皇,朗诵起这些经义真理更增其神圣气息,也为学子们的撒泼胡闹,渲染上了一层正义的光辉底色。 “杨兄,今日这布政使府邸竟尔没有人外出了不成?”一个士子打扮的读书人手里掂量着一块人头大小的砖头,很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 “郭兄,切莫着急,布政使衙门偌大,人丁众多,不出门,莫非是羞愧到要绝食自尽?你那砖头定是能派上用场的”一个油嘴滑舌的学子打趣,自己笑得欢实,可能是动作太大,一不留神,露出了腰间一根软鞭。 “哈哈哈,杨兄原来好这口儿,我等不好奉陪,若是那蜀中三败类出门,我等定助你活捉一二,了却你心中瘙痒”一个更油嘴滑舌的学子,看上去颇为见多识广,是个老司机,二话不说就开起了车。 “哈哈哈”“哈哈哈” 学子群里扬起了一阵阵的大笑声。 “哈哈哈”那软鞭学子不以为意,也跟着狂笑,“尔等莫要折辱于我,若是浣花溪******,任其中一个,让我反攻为受我都没意见,钟越秀、宋应仪、刘承悦三大败类当面,我怕是要疲软一夜了” “你可滚蛋吧,自从林公子遇刺重伤,汪秉宜、孙继皋、郭廓、黎黍四位公子每日都会两两轮换前来慰劳,鼓舞士气,也不见你哪次有胆量凑上前” “哈哈哈,莫要再瞎扯,快看快看,开门了,诸位同学,我等替天行道的良机来到,夫子曰以直报怨,且让我等一展身手” “哈哈哈,竟然是刘承悦,杨兄,还是将就一二吧” “嘿嘿嘿,将就一二是可以,却不必等到天黑,吃我一鞭” “吃我一棍” “吃我一枪” …… 各种呐喊声不停歇,学子们每天活动的最高潮终于来到,个个兴奋莫名,纷纷涌上前去,撸袖子掏家伙暴力殴打刘承悦。 可怜刘承悦,虽然身处从人家丁的重重护卫之中,仍旧遭受处处创伤,嘴巴边上挨了一记鞭子的尾梢,红通通一道血棱子,臀部也被人重重捅了一记,力道实在不小,刘公子痛的哀嚎一声,几乎挟持不住双股。 “觉人之诈,不形于言;受人之侮,不动于色。” 僧人们的念诵仍旧在进行,此刻的群殴活动,庄严依旧。 “啪……”陈哲的脸上也挨了重重一记,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还有五个红灿灿的血痕。 “公子信任,让你一人担负护卫重责,你却让他置身险地,你想死么?”陈苏满脸阴霾,眼睛里寒星四射,让人丝毫不怀疑,下一刻他会暴起亲手取走弟弟的性命。 “砰……”陈哲直挺挺跪倒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也不辩解,挨了一巴掌,他反而轻松了很多。 “别在那儿装死,把你手中的所有人手全部交给我,滚下去闭门思过,等公子好转了,再行发落”陈苏冷冰冰的把陈哲夺权软禁。 陈哲猛地抬起头,张了张嘴,他觉得他还可以做些事情,不过对上哥哥突然戾气大盛的瞳孔,他打了一个冷噤,默默闭嘴退出。 “来人,在成都府察访一番,总有些士子读书太久了,身体不好,家境也不好,多找一些,多多益善”陈苏阴森森地下了他驾临成都府之后的第一道命令。 “是,不过,是否需要控制他们?”一个黑影在陈苏背后低声询问。 “当然需要,不过不用动粗,我用钱,买他们的命”陈苏扯扯嘴角,面部表情如同冰铸。 “是”黑影转身离去。 陈苏整整表情,深吸了口气,缓步走到林卓的房门前,轻轻地扣了扣门栓。 “进来吧”房间里传来一声应答,声音如同磨砂,喑哑干涩。 陈苏踏步走进门,在门口顿住,他远远看见林卓的脸色渐渐好转,胸口轻微起伏,有力道得多了,显然正在好转,又看看侧坐在林卓床前痴痴凝望的清漪,整个人都缩水了一大圈儿,脸色憔悴无比,不过区区三天,她仿佛经历了人世间所有的炼狱,随时都可能随风飘走。 “有事么?”清漪出声询问,她的姿势一点儿都没变。 陈苏吸吸鼻子,“都是些琐事,鲁员外和乔员外前来交接,二力去处理了” “好” “姑娘,《浣花洗剑录》是神来之笔,作用不可估量,您跟公子一样,都是天才”陈苏努力多说几句,清漪的状态让他有些恐惧,他无法想象公子醒来,清漪却支撑不住,会是怎样的场面。 清漪牵扯一下嘴角,算做回应,“金凫和马容在外面奔走,可有成效?” “成效卓著,川南三府,还有按察司、都指挥使司的态度比较明朗,布政使司的人树倒猢狲散,只是巡抚高志泰的态度仍有保留,他不认同钟毓夺去公子功名的行为,但也不认为刺客是钟毓所派,官方意见一直未能一致”陈苏仍旧远远站在门边,说着这些平时只有林卓能听的事。 “加把火”清漪的姿势仍旧没变,音调却冷了很多,还带些急切,她不允许,决不允许林卓耗尽心神,不惜以身作饵的局面,被个呆板的死老头儿破坏掉。 “是,您放心,我已有安排”陈苏躬身回复,毕恭毕敬得倒退出门,他敬得不是清漪的聪慧,而是她对林卓的一片真心。 次日的布政使衙署,热闹场面愈演愈烈,先是除了林卓之外的浣花溪******齐聚,明星效应不是盖的,瞬间召集起了近千士子,几乎把前来成都府科试的秀才一网打尽,气势如虹。 人多好办事,随后的大招次第放出,金凫带着一伙儿叙府士子举起了一张巨大的横幅,在布政使衙门口儿上迎风招展,上面活灵活现地画着各种不堪入目的画面,主角都是钟毓和钟越秀父子俩的娇妻爱妾,边儿上还有两个巨大的绿色头巾,显然是馈赠给钟毓父子俩的。 这还不算完,川南的士子们随后又抬出了两个塑像,都是跪着的,摆放在衙门口儿石头狮子的旁边,又拿出林卓布衣青衫折扇飞扬的画像,就安放在大门正中,比之秦桧夫妇要恶心的多了。 钟越秀早就憋气憋得狠了,奈何老爹认为要镇之以静,不能给别人口实,因此才一再隐忍,做个缩头乌龟。 如今这些羞辱和前几日的殴打比起来,更要刺痛心扉,他觉得这已经触及底线了,让老爹爆发的时机到了,赶忙冲到父亲书房,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一一描摹,连横幅上自己和老爹爱妾不得不说的故事,也描述了个清清楚楚。 “混账,混账”钟毓忍无可忍砸了茶杯,“这些无脑书生,百无一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没完没了了不成,来人,来人,速速派人传令胡结一,今日下午,衙门外再看到一个瘟书生,本官就弹劾他平靖地方不力,摘了他的乌纱帽”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胡结一听到这个命令,心中固然各种腹诽,但是该干的活儿还是得干,当然是手下人干,现在的布政使衙门可是马蜂窝,一不小心招惹上了,染上一身腥臊,自己的知府衙门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 于是,士子们兴奋莫名的时候,数百个皂隶捕快,突然横冲直撞,来到督院街上,他们要暴力清场了。 衙役捕快们没有大喇叭,也不宣扬政策,更不会要求投降,冲上来就是铁尺、大棒一起上,噼里啪啦一顿好打,面对真正的暴力,士子们的软鞭是没有用的,顿时四散落跑,捕快衙役们自觉威风凛凛,打出了兴头儿,穷追不舍,逮着落在后面的就是一顿胖揍。 可惜,身强体壮抗揍的,都已经跑远了,留在后面的嘛,自然都是体弱多病不下火线的,这一顿胖揍下来,当场就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留下了二十多具尸体。 一阵微风吹过,尚未跑远的士子们回过头来,眼看着刚刚还一起吹牛打屁的同窗好友,此刻就倒在血泊中,气息全无,一时间还不敢置信。 他们不信,有人信了,汪秉宜不跑了,他快步走到尸体旁,跪倒在地,仰头大呼,“苍天无眼,苍天无眼,我蜀中文华沦落至斯乎?” 汪秉宜的大声疾呼,引起了捕快们的注意,扬起铁尺当头砸下,顿时鲜血四溅。 这一幕血腥让学子们回了魂,也激起了他们无穷无尽的愤怒,他们一个个聚拢回来,眼睛中的愤怒无法掩饰,一个个朝着捕快衙役们逼近,个个荆轲附体,风萧萧兮易水寒,视死如归。 他们聚到汪秉宜身边,静默无言,有人手忙脚乱为汪秉宜包扎伤口,汪秉宜脸色惨白,仍旧鼓起余勇,喊出了两句要命的口号。 “钟毓,以布政使之身,意欲焚书坑儒乎?” “钟毓不死,蜀难未已” 第70章 人不为己 衣冠庙,蜀中巡抚衙门。 高朋满座,大半个sc官场都云集到这里。 放在一般的巡抚身上,这倒也毫不出奇,毕竟巡抚乃是一省封疆大吏,大权在握,只是落在高志泰身上,就代表着不同寻常。 自从蜀中巡抚高志泰因年事已高,二度上疏求去,这里已经门前冷落很久了,蜀中的三司要员、知府知州,大抵都知晓,这位在蜀中巡抚任上待了三年的抚台大人,也就这么回事儿了,既将事权放归布政使,又无力经营人事梯队。如此,不能权力荫庇,又不能提携高升,那就没有了迎奉的价值,逢高踩低人之天性,高志泰以巡抚之尊,虽然不至于被踩,晾在一边当摆设也就是了。 “高大人,如今成都府城已经连续四日混乱不堪,学子僧道激愤不已,若不尽早妥善处置,恐将酿成大祸”蜀中高官济济一堂,率先发言的竟然是叙府知府何举,更难得的是其人慷慨陈词,竟然底气十足。 “如今成都府城动荡,若任其蔓延,恐成燎原之势,及早处置,防患于未然,应是上佳之选”按察使宋鸿烈表态赞成。 “我意也是如此,远的诸如湖广江南南直隶等地,近的诸如gz等地,学子聚众闹事,蔚为风潮,若相互勾连,连绵成片,必将惊动朝廷,局面不可收拾,且不提风潮起源乃是出自蜀中,受害者乃是蜀中俊彦,若我等迟迟未能妥善处置,有所交代,率先上报朝廷,不仅难逃朝廷降罪,亦难免让蜀中学子齿冷”这位发言的,眉头紧拧,言谈老成,很有见地,有大局观,也有很明显的倾向性,他也是布政使司参政,却不是陈文杰,而是左参政郑振声,近几日与金凫、马容两人来往最为密切的蜀中高官。他的盘算很简单,这次钟毓若是倒台,高拱势必在蜀中受挫,巴望着张佳胤老大人推上一把,也能主政一方。 “及早处置,早做决断,诸位”高志泰高居首座,却最为苦闷,张口就是一长串的疑问句,“我又何尝不知要赶早,老夫那世侄横遭劫难,实在可惜可怜,功名之事老夫断然要为他讨个公道,只是暗中行刺者是何人?又是受何人指使?可有证据?如此之多谜团未解,如何平复学子愤怒?如何向朝廷奏报?老夫又该如何处置,怎样决断,诸位何以教我?” “咳咳,回禀巡抚大人,属下已安排重兵追踪刺客,彻查其行迹,成都府也安排了捕快衙役协助,目前……”布政使司负责刑狱的参议讷讷出列,顺手将屎盆子往成都府头上一扣,反正胡结一现在不在这里。 “目前如何?”高志泰不依不饶追问。 “目前尚无结果”参议面红耳赤,决定加大甩锅的力度,“不过,分守川南参将邓子龙也率兵马前来协助,据称是受了大人的札子调遣” “唔,确有其事”高志泰面不改色,“林卓出自川南,乃是当地名望,省中各司一筹莫展,既然川南参将有意出力,老夫就下令照准了” “吭哧吭哧……”参议脸色涨紫,再也找不到托词。 “咳咳”布政使司右参政陈文杰冒头了,他的发言充满了政客的恶臭味,“高大人,为免蜀中当其事,却应对迟缓之虞,我等似乎应先具报详情以闻,为林卓功名之事昭雪,权且稳住士子,刺客之流可暂缓提及,料来能得朝廷各方推许” “陈参政,此言大谬,若不揪出刺客及主使,如何平复学子悠悠众口,莫非只靠春秋笔法?”何举当即出列反对,对陈文杰这个昔日一条线上的盟友,何举无语至极,朝廷各方推许?应该是顺着钟毓抱上高拱的大腿吧,好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何举很清楚林卓那边的计划,这次就算不趁热打铁把钟毓搞掉,也要把他从位子上挪开,若是热度过去了,时过境迁,效果肯定大打折扣,林卓岂不就白白挨了这一箭,“高大人,何举以为,即便证据不足,钟毓也难逃嫌疑,理应先行拘押,再行举证,若任其在外,恐真相大白之日,遥遥无期” “瓜田李下嘛,钟毓理当暂且逊位避嫌,以利查案,若高大人迟迟不做决断,本官将先行上奏”按察使宋鸿烈是个暴脾气,因为跟高志泰的老关系,作为言官的他一直憋着,但是憋太久会出问题的,不只是生理上的,还有政治上的,他作为言官的操守会受到质疑。 “我意深以为然,钟毓拘押在案,无所掣肘,查案必有实质进展”左参政郑振声表示赞同,他的言辞意味深长,瞄了一眼如坐针毡的参议大人。 “不行,钟毓虽有大过,却并无恶迹,如此应对,对他并不公道”高志泰守着他的端方作风不肯动弹,再度施展一票否决权。 “哼……”宋鸿烈拂袖而起,转身出门就要左拐回家,作为监察部门,他本来就不必跟地方上活这些永远活不干净的稀泥。 “高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迎面一个人影儿冲进来,跟宋鸿烈撞了个正着,生生把宋大人撞回了客厅,一屁股摔了个结实。 “胡结一,你,你放肆”宋鸿烈官威官体荡然无存,绷不住了,掐着官指冲着胡结一发飙。 谁料到,素来被称作官场鬼见愁的按察使这一次没了卵用,胡结一完全不搭理他,扑上前拉着高志泰的袖子,涕泪齐下,“高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高志泰本就皱得深深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胡知府,何事慌张,你且细细说来” “高大人”胡结一用袖子擦了把鼻涕,黏糊糊的双手又想拉扯高志泰,却被避了开去,“今日钟大人下令属下将闹事学子清场,属下无奈之下,奉命行事,却不料捕快衙役下手过重,学子又有伤亡” “什么?”满堂大佬都坐不住了,宋鸿烈也不再施展死亡之瞪。 “死伤多少?”“死者何人?”“如今学子可曾清场散去?”五花八门的疑问句劈头盖脸地向着胡结一飚过来。 “死者有二十余人,都是成都府本地学子,伤者乃是浣花溪五-君-子的汪秉宜,学子们群情激奋,并未散去,属下来时,学子已经在布政使衙门各处纵火行凶,场面失去控制”胡结一老老实实交代情况。 “嘶……”“嘶……”“呀……”“哦……” 高官们发出各种奇怪的感叹声,彼此交换神色,都觉得已经无法善了,必须尽快做个决断。 “胡结一,你擅自行动,可曾请示巡抚大人,钟毓如今戴罪之身,竟然能让你附郭知府言听计从,你罪过难逃”宋鸿烈不知道是不是惦记着摔臀之仇,借题发挥,先把胡结一提溜起来示众。 “对,对,对”陈文杰也顺势发难,“胡知府,如今事态恶化,都是拜你所赐,你简直,简直就是罪大恶极” “戴罪之身?钟大人什么时候戴罪了?我擅自行动?都是钟毓的命令,我岂敢不听?”胡结一叫起了撞天屈,这特么这群人有没有节操,老子来报个信儿,就直接拿我当替死鬼。 “胡结一,无论如何,二十余名学子命丧你手,你更指使暴徒殴打汪秉宜,事态恶化失控,你首当其冲,来人,把胡结一拿下”高志泰直截了当下令,又看看分管刑狱的参议,摇了摇头,“交由按察使司关押” “高大人,高大人,我冤枉,我冤枉啊,上面强行下令,下面草率做事,我,我什么都没做啊……”胡结一的喊冤声渐行渐远,渐不可闻。 满堂高官略略松一口气,总算有个倒霉鬼撞到枪口上,大家可以安稳一下了。 “赵提学”高志泰在人堆里找了老半天,才找到缩在角落里的赵固,“请即刻发下榜文,恢复林卓功名,为他平反昭雪,表彰其增益经义的功绩,念其受创严重,科试免考” “是,属下领命”赵固如聆仙音,踩了风火轮儿一般,急匆匆走人,这个地方,是非之地啊。 “陈参政”高志泰看看陈文杰,“你去向学子们宣示,官府已经拿办了成都府知府胡结一,必将查清浣花溪刺杀真相,还林卓一个公道,让他们务必冷静,再有作奸犯科行迹,本官将严惩不贷” 陈文杰面露喜色,这相当于钟毓保住了,高拱的金大腿也快要抱住了,还了林卓的功名,也仁至义尽了,自己当朝三品大员,不能每次都为个白衣士子冲锋陷阵吧。 陈文杰再度说服了自己,当即就要出门儿办事,还不等他抬脚,却先听到了整齐愤怒的口号声。 “蜀中何物,焚书坑儒” “蜀中何物,焚书坑儒” …… “钟毓不死,蜀难未已” “钟毓不死,蜀难未已” …… “大人,大人,一大群老先生和四-君-子带人往巡抚衙门来了”高志泰的师爷急匆匆来报信。 “有多少人?”“可有凶器?”“哪些老先生?” “人山人海,数不清楚,杨老先生带头,有七八十个,四-君-子来齐了,汪公子头上缠着绷带,他们都拿着铁锹,说是,说是要在巡抚衙门口儿挖个大坑,把所有读书人都埋了”师爷的回答非常简洁明了,信息却如同重磅炸弹。 巡抚衙门偌大的会客厅里,顿时又是一静。 “钟毓不死,蜀难未已,好啊,好啊”这次轮到何举笑了,“巡抚大人,何举坚持认为,不擒拿钟毓,以正视听,蜀中永无宁日,若只以胡结一搪塞,难免官官相护,捉小放大之讥,更添士林愤怒,即便钟毓有所冤屈,为蜀中数百万百姓计,想来也应深明大义,主动就缚。” “好一个焚书坑儒,就凭这个罪名,钟毓死不足惜”左参政郑振声非常happy,峰回路转啊。 高志泰叹了口气,“来人,传令下去,将钟毓拿下,一并交由按察使司关押” 这个时候,我们有幸见证了一个伟大的变脸演员的诞生,那就是陈文杰陈参政了,只见他拜服在地,义正辞严,“高大人,既然钟毓罪恶昭彰,行迹人神共愤,钟越秀等相关人等助纣为虐,倒行逆施,不可不察,若留下遗毒在外,恐风波不停,后患无穷啊,林卓公子正道直行,洁身自好,毫无防备之心,若再被小人所趁,则有千古之恨矣” 何举嗤笑,堂上众位高官顿时蛋疼,不过也不曾深责,形格势禁,见风使舵,官场要诀嘛,只是形势转变太快,陈文杰操作得有点儿尴尬而已。 高志泰环顾左右,深深吸气,一整冠冕,“诸位,且随我去向蜀中父老请罪” 第71章 名震朝堂 这几天,京师里颇不平静。 当然,指的不是学子闹事,学子们还没有那么大胆子敢在天子脚下聚众闹事,他们的声援手段也是所有省份里最低级的,诗会文会的时候畅谈一番,叹息一声,有人领头了,就向顺天府尹发一封联名信,表明西南地方有妖孽。 这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了。 毕竟,京师乃是官员们的地盘儿,要闹事儿,也只能年轻的官员们起来闹,有明一季,学子读书人尽可在其他地方叱咤风云,唯独在京师,只能噤若寒蝉。 《菜根谭》、《浣花洗剑录》接连出世,掀起轩然大波,舆论沸腾,京师官场,下到七品郎中,上到内阁大佬,几乎人手两册,官场上的气氛也越发的紧张起来。 一开始还只是局限于私底下,各种议论、诅咒甚至谩骂不绝于耳,钟毓的祖宗十八代算是倒了血霉,被问候到了灵魂深处。 局势陡然加剧的根源,是地方士绅官僚第一时间发出的私信摇摇晃晃到了京师。作为大明朝治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地方士绅官僚与中枢官员的信函往来,非常重要,有些时候,中央正式下发的邸报,地方正经上报的奏疏,都未必敌得过这些私人信件的效用。 中央官员大多依据这些更可靠的私信来判断地方上的人心向背和舆情是非,以此决定自己的行止,代为民心喉舌,就是这么来的。 私信里自然是一片火辣辣的沸腾,地方士子群情激愤,无所不用其极,某地府衙被纵火焚烧,某地衙役被殴打致死,局势几近糜烂不可收拾等等。 当然,京师的下层官吏依赖地方上的特定关系户稳定送信,朝堂上的大佬,自然就不受此拘束,挨边儿不挨边儿的,都要写封信请安问好,由此,信函的多寡也成了一个显著的信号。 据闻,浣花溪事件,张总宪的爱徒遇刺后,张府的私人信函一麻袋一麻袋的装,来送信的差人能从街头排到巷尾,口音天南海北,蔚为壮观,而另一边儿嘛,寥寥无几。 于是乎,谨慎的官员们顿时了然,行事也就越发放浪。 有才学的青年官员们,免不了读书人长歌当哭的习性,喝醉了花酒,写诗、写词往来唱和,为林卓击节,为******宣扬,为浣花溪事件张目。 江南和西南两地的青年官员们,不满足于这种隔靴搔痒的快感,一个个热血上头,面对高拱的门生属官,都敢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摆脸色,不仅无人指斥,反倒赢得了越来越多的同情和支持。 大明的腹心之地,一股庞大的力量在缓缓凝结,只等待一颗火星。 火星很快就出现了,这当头一炮来自于督察院右佥都御史,黔中巡抚赵锦,赵锦的奏疏不是密折,也没有请人代奏,按照流程走得规规矩矩,一个环节都不落下,过奏事处,走通政司,备份内官监,送内阁,这样规规矩矩的后果,就是奏疏的内容在顷刻间就传遍了京师朝野。 赵锦的这封奏折,与骈四俪六的公文习惯迥异,十分不文雅,众人几乎看到一个愤怒的老头儿在跳脚大骂,奏折前半部分主要针对的是钟毓,“此人豺狼之行,小肚鸡肠,嫉贤妒能,无容人之量,行事刻薄阴狠,不择手段,罔顾大局,非人臣之相”,奏折里还捎带上了蜀中士子的呼声,“锦官城中,贩夫走卒之辈,亦振臂高呼,钟毓不死,蜀难未已,其民愤如此,士林内外,僧人道士之徒,亦同感悲愤,何物西南,焚书坑儒,其风评如此。” 奏折的后半部分篇幅很小,但是矛头却直接指向高拱,“当道草率决策,殊为不妥,书院育人,但其持守正宗,公与私何异之有?经学玄远,与时势同消长,不砥砺岂能至善?” 奏疏送入宫中,不待日落,内阁的意见就出炉了,“锦无长才,危言耸听,失人臣体,贬官发落” 短短十六个字,充满了傲慢与偏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高拱的手笔。 火星迸射,青年官员朋友们也不是吃素的,出身山阴,跟赵固当面辩论过学术的王家屏,带头儿扯起了大旗,他是隆庆二年二甲第二名,年纪不过三十岁,但却素来敢作敢为,在同年进士当中很有威望,吆喝间就聚齐了二百余人。 他们在正西坊汇合,沿着正阳门大街一路前行,王家屏特意安排了个大嗓门儿,同年中最为耿介的王用汲,在前方大声疾呼,“守文人尊严,还士林公道”、“内阁不公,屈枉轻纵”,旁边操持各样生计的小老百姓们看到这些年轻官老爷一副求告无门的苦逼样,觉得很新奇,原来你们也有今天呐,遂关门闭户,在街道两边沿街跟随,看得乐颠颠儿的。 学子们就不一样了,他们很同仇很敌忾啊,早就想玩儿这招儿,可惜不够格儿,现在有带头大哥了,果断吆喝着混进队列中,壮大声势,也有很多官员闻讯前来共襄盛举,队伍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穿过正阳门、大明门,就到了官府衙署密集的西长安街,礼部、锦衣卫、五军都督府、吏部、督察院全在此地,街道也收窄,队伍拉长,拖出去四五里地远,高呼声振屋瓦,颇为骇人。 队伍来到紫禁城皇极门外,看到的就是锦衣卫如临大敌,在门口排起了五六道人墙,刀出鞘箭上弦,一副针对阶级敌人的模样,围观看热闹的老百姓呼啦啦跑了个干净,这可是要命的活计,还不如回去做做生意,有那立场不坚定的学子官员也悄咪咪走了,队伍瘦了一大圈。但是剩下的都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货,呐喊声,呼号声,不减反增,王用汲的大嗓门艳压群芳。 乾清宫,朝堂高官云集在此地,开始一场紧急的御前议政。 “诸位先生,蜀中巡抚高志泰联名蜀中各司主官的密奏奏本到了,你们拿去看看吧……”主持议政的工作,李皇后越来越在状态了。 话音刚落,一个大嗓门儿远远传来,声如雷震,打断了节奏。 “守文人尊严,还士林公道”“内阁不公,屈枉轻纵” “娘娘,翰林院编修王家屏、户部员外郎沈一贯等率众在宫门外静坐陈情”李皇后身边的太监田义跪地回报。 “所为何事?”李御姐见到床榻上的丈夫隆庆皇帝眼睛一眨一眨,显然极为关切,就赶忙出声询问。 “为蜀中士子林卓被剥夺功名、暗害重伤之事,为黔中巡抚赵锦奏疏一事”田义回答的很有艺术,有暗示,有点题,但是不露痕迹。 “林卓的事,本宫有所耳闻,赵巡抚的奏疏又是何事?”李御姐敏锐抓住了重点。 “回禀娘娘,赵巡抚所奏亦是林卓之事,言过其实,过于夸大,危言耸听,臣驳斥并请贬官,以儆效尤。”高拱回答的理直气壮。 田义很快就把赵锦的奏疏和高拱的批复意见呈了上来,李皇后略略一看,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高先生,依你之见,蜀中上下的奏疏应当属实否?” 高拱闻言,进退两难,主要是他还没有看到蜀中的奏疏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虚应一下,“若事实俱在,理应属实” “好,你且看看,赵巡抚哪里夸大其词,哪里危言耸听了?”李皇后声调转冷,把手中的奏疏丢到高拱面前。 高拱好一阵失神,自从正位首辅以来,这种待遇还是头一次,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奏疏,高拱有种很不祥的预感,翻看之后,果不出所料,事情不能更糟。 “高先生,以本宫看来,赵巡抚非但无过错,忠心热血反倒可嘉,理应褒奖,你意下如何?”李御姐得理不饶人。 “臣无异议,不过,臣以为,钟毓虽有小过,立身不谨,指使行刺之事,尚无证据,蜀中查案进展迟缓,不如……”如今形势极为不利,高拱却并不想放弃钟毓,不是他仗义,而是作为地方上主动投靠自己的标杆儿人物,若是钟毓直接被人整死,对他来说,就是雪上加霜。 “高大人,蜀中上下既然已有共识,自然能够彻查此案,相信不日即有奏报上呈,眼下当务之急,就在宫门口,不是蜀中”李皇后再度不给高拱面子,声音尖利的打断了他。 “陛下,娘娘,以老臣愚见,京师青壮官员云集陈情,乃是为林卓之事讨还公道,张总宪出面说明事实,应当足可劝退”张居正出列,出了个馊主意,拱出了张佳胤,不是为了你徒弟么,你就去灭火,刚好合适。 李皇后侧目看向张佳胤,这可是个收揽人心的好机会。 “陛下,娘娘,众官员仗义集会,所为者非只林卓一人,更是为了蜀中实行的严管书院与言论的弊政,后者大,而前者小,后者不去,前者只会越来越多”张佳胤出人意料的推脱了,西南的试点完全失败,高拱应该给个说法,去掉这个弊政,收揽的人心就不只是宫门外的了。 “张大人,慎言,严管书院言论,所为者乃是大明人心,何为弊政?”高拱今天的心情很不美丽,大家心里有数就是了,还非要老夫明着低头,张佳胤可恶。 张佳胤却笑了,政治上如果没有把柄相互制衡,是断然不可能有温良恭俭让的,他血淋淋揭了高拱的伤疤,“高大人,事到如今,毋庸回避,西南,可制乎?” 乾清宫内,随着张佳胤的这个反问,陷入了宁静,只剩下高拱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眼见高拱下不了台,他的小弟只得出面解围,礼部尚书高仪温声劝说,“张总宪,若集会官员有所提及,关于此条律令,您大可一言而决” “呵呵呵”张佳胤小声笑起来,“高大人,您这个统领天下学政书院的礼部尚书,做得果然名副其实” 张佳胤说完,就向李御姐行礼告退,出门灭火去了。 留下高仪站在原地,脸上红白转换,煞是好看。 第72章 千古艰难 林卓挣扎着睁开眼睛的时候,虽然伤口处还在隐隐作痛,但是他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他伸出手,准确地扯住娘亲张婉儿的衣袖,努力挤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娘,孩儿想你了” 听到林卓冲自己撒娇,张婉儿百感交集,泪如雨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抱着林卓的脑袋不撒手。 林卓左右环视,发现自己的家人都在,萱萱在冲自己羞羞脸,耿小妹眼眶红红,盯着自己似嗔怪又似怜惜,老林同志长舒一口气,仿佛放下了天大的心思,独独少了一个一直陪伴着自己的身影。 他从娘亲怀里坐起身来,勉力穿上鞋子,在娘亲和耿小妹的搀扶下,慢慢走到了门外,不出意外的,蓬头垢面的清漪,正满面枯槁、眼窝深陷的跪在那里。不远处,站着的是邓子龙、马容、陈苏兄弟和耿大力兄弟。 林卓轻轻跪坐在清漪身边,明白她心里的自责和伤痛,伸出手,揽住她的肩头,清漪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睛里渐渐有了光亮。 “我睡了这么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见我跟你们散开了”听到林卓说这个,清漪的手猛地攥成一团,指甲都要陷入肉里。 林卓拎过她的手,一根一根把手指头掰出来,继续讲他的故事,“我就不停地找你们,跟着风追,跟着雨追,跟着太阳追,怎么都追不上,后来,一个神仙告诉我,到佛陀面前许愿五百年,我就能够再见到你们,我去了,五百年后,我真见到你们了,只是,那个时候,我是河上的石桥,你们是岸边的垂柳,你们不跟我说话,我想说的,你们也听不到。我很着急,我想回到现在,我们会有很多苦难,很多伤痛,但是,我们能在一起,我能说话,能唱歌,你们也会理我,于是,我就醒过来了” 林卓重伤初愈,声音很小,但是这方小小的空间,静谧得针落可闻,每个人都能把林卓的每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哇……”清漪用力扑进林卓怀里,瞬间哭得稀里哗啦,本就枯黄的脸色,被泪水一浇,简直就不能看了。 林卓微微蹙眉,酸爽地承受了清漪的一扑之力,自己也被自己的故事感动得眼圈通红,还冲着娘亲和耿小妹挤了个得意的表情,换来一个宠溺一个嗔怪的眼神。 “清漪啊,在梦里,你一直是要强不服输的性子,眉眼清丽如画,可漂亮了,要是知道你现在是这样子,搞不好我就不回来了呢”林卓凑在清漪耳朵边上,呵着热气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清漪先是把脸往林卓怀里一埋,然后又拔出来,恨恨举了举小拳头,终究舍不得,跺跺脚,“噔噔噔”跑掉了。 “呵呵呵”林卓一个人赖在地上,看着清漪落荒而逃,满眼都是幸灾乐祸,看得旁边众人都是一时无语。 “你呀,就是个坏人,就知道欺负我们姐妹”耿小妹眼睛里包着眼泪花儿,上前把林卓扶起来,刚才还好好的林卓,顿时体力不支,全身紧密地靠在耿小妹身上,生生把人家妹子前面给压扁了,让耿小妹爱恨交加,臊得满脸通红。 “娘,我饿了,我要吃饭”林卓一边作着恶,一边舔着脸找娘亲要饭吃,冲着那边的兄弟伙招招手,“来,你们都来,去把他们也都叫来,陪我吃饭” 一顿饭的功夫,林卓伤势痊愈的消息就传遍了成都府。 饭还没有吃完,前来慰问探望的各界人士就纷至沓来,巡抚高志泰都专程派了管家前来探病,其他官员士绅,僧道之流更是多如过江之鲫,林家的客厅花厅都要堆不下了。 打着大病初愈,身体虚弱的旗号,林卓只能集体会见一下,在众人面前露个面,道声失礼,就回去继续养伤了。 林卓自然没有继续养伤,他耽误了这么多时间,必须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势,才好妥善应对。 书房里,何举、陈苏、邓子龙等人列坐。 “……清漪姑娘安排出版了《浣花洗剑录》,大明各地学子纷纷仗义声援……邓将军和刘公子两日两夜不眠不休,追捕到三名白莲教刺客,在戎县行刺公子的红莲圣女也在其列……属下买了二十几条人命……何大人和左参政郑振声大人据理力争,公子的功名已经恢复,并免考科试,钟毓和胡结一被拘押在按察使司……赵锦大人为公子仗义执言,蜀中及各地奏折几日内接连到京,几乎全部附和赵锦大人,京师动荡,高拱颇受挫折,老大人威望日甚一日……”陈苏简洁明了地把这几天的情形说了个清楚。 林卓仰靠在椅背上,略略皱眉,“世叔,按察使司衙门关防如何?” 何举猛然一惊,“贤侄,如今虽苦无证据,有那二十几条人命在身,钟毓却也不能轻易脱身,不如徐徐图之……” “呵呵呵”林卓笑了起来,“世叔以为,林卓中了一箭,脑袋也被射坏了不成,我并非要用非常手段,只是想知道,钟毓能不能与外界及时互通消息?” 何举略略赧然,“按察使司虽说专职监察,但是与地方纠葛仍多,以钟毓身份,明目张胆走出来或者不行,其余应当毫无阻碍” 林卓缓缓点头,“子龙,明日你安排一下,我要见见这三位刺客” 邓子龙有些走神,他还在想五百年的故事,要是五百年,人化为青石板,化为垂柳,能不能男变为女? 看到邓子龙难得露出洋相,林卓有些好笑,提高些音调,“子龙?” “在,公子,有何吩咐?”邓子龙被惊醒了,赶紧正襟危坐,询问端的。 林卓不以为忤,重复了自己的要求,“我明日要去看看红莲他们三人,你安排一下” “是”邓子龙铿锵有力的应下,想着怎么才能保证林卓的绝对安全。 “子龙,这三人对我们后面的计划非常重要,我需要他们与我合作,你不得伤害他们,一切等我见过他们后再说”林卓见邓子龙眼中寒光闪烁,赶紧打预防针。 “公子,仅凭他们一面之词指证,恐怕效果有限呐?”陈苏在旁边发表意见。 “他们指证只是第一步,我要的,是钟毓的行动,或者钟毓亲信的行动,我们也可以推波助澜,尤其是马容,转几个弯儿,透露一些假消息出去,只要他们任何一个人憋不住了,有所动作,此事就板上钉钉”林卓也没有藏着掖着。 马容肃然领命,眼睛转悠着锁定人选,何举、陈苏等人缓缓点头。 “公子,那三名刺客罪大恶极,红莲更是二度对公子出手,若是放虎归山,恐怕……”邓子龙的关注点不在全局上面,他一心想的就是为林卓报仇雪恨。 “子龙,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能抓住他们一次,就能抓住第二次,后背交给你,我很放心”林卓打断了邓子龙的话头,说着自己觉得很忠肝义胆的话,却没注意邓子龙偷偷埋下头去,眼眶红润,神情变幻,复杂莫名。 “卓哥儿,天色不早了,你该吃药休息了”耿小妹柔柔的声音传过来,何举等人知机地告辞而去。 耿小妹带着妍儿走到林卓书桌旁,妍儿手里端着托盘,耿小妹拿过药碗,用汤匙搅了搅,小心翼翼的吹了又吹,才送到林卓嘴边。 林卓闭着嘴巴,不肯喝,眼睛却贼兮兮在耿小妹和妍儿的嘴唇上流连,没节操地调戏起了可怜的大丫鬟,“妍儿,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你家公子不是好好的么?要是吃了药,就好得更快了呢” 妍儿娇靥流朱,似嗔似喜,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那公子就快点吃药呀” 林卓脑袋在靠椅上一转悠,不接茬。 耿小妹跟林卓的时间更久,早就知道他在自己女人面前的惫懒无耻习性,哀哀一叹,将药喝到自己嘴里,缓缓凑到林卓嘴巴上,冷不防刚刚还紧咬牙关的林大公子,瞬间就把两片娇嫩的花瓣吞到嘴里,如狼似虎的汲取馨香的汁液,耿小妹身子急抖,脑袋后缩就想要逃,无奈软滑的舌尖却被牢牢攫住,不片刻间,整个人就如同喝醉了酒般,神魂飞舞,索性闭上眼睛,任由林卓予取予夺。 良久,耿小妹才被贪婪的林卓放开,脸皮薄的妹子,刚睁开眼,就看到妍儿还在旁边,睁着大眼睛看得津津有味,顿时羞臊不已,跺跺脚就跑掉了。 林大色狼瞄瞄眼前的药碗,仍然不肯自己喝,妍儿手足无措半晌,咬咬嘴唇,挪着小步子,走到林卓身前,将药含在嘴巴里,也把小绵羊送到狼嘴里。 咳咳,这样子喝药,估计药水能被稀释到无限趋近于零。 仲夏夜,林家书房的等仍旧亮着,妍儿温柔地依偎在林卓怀里,轻嗅着林卓的气息,偶尔在他脖子上面种几个秀气的草莓。 林卓软玉温香在怀,翻看着陈苏挑出来的重要书信,有哈茗的,孤军奋战的女诸葛,通篇没有一个字提到僰人内部的情形,也没有提自己的处境,厚厚一沓字纸,全部用来尽情宣泄自己的孤单和担忧,“夜夜思君,嚼齿欲断”的深情,让林卓心生怅惘。 还有可儿的,跟张佳胤的一起送来,信里面像个小老太婆,千叮咛万嘱咐,说了一堆的注意事项,就连床头床尾的朝向都有研究,也不知道哪里打听来的,她还告了他老爹一状,说她求爹爹帮师兄打坏人,爹爹反而让她不要添乱,林卓能想象出可爱的少女嘟着嘴巴忽闪着眼睛,忧思难忘的情景。 林卓轻轻抚着妍儿如同绸缎的秀发,妍儿像只波斯猫一样,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千古艰难唯一死。 第73章 醉后酒浓 清晨,慵懒的成都府尚未从夏夜幽梦中醒来,干燥的青石路面上,间或有几个早起的行人。 达达的马蹄由远及近,从九里堤出发,沿着成都府城的中轴线横穿而过,一彪威武雄壮的汉子策马拱卫着一驾马车,为首的青年一身轻便甲胄,神情冷厉,一脸警觉。 “刘珽啊,若是刘老将军得知你堂堂总兵公子,来为我做这些警跸护卫的琐事,本公子虽然命大,却也吃罪不起啊”马车里传来林卓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打趣。 刘珽听到林卓的声音在自己背后幽幽飘来,心中滋味莫名。 这种亲近的语调,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刘珽还记得,两个月前,林卓打发他回成都的时候,对他的称呼甚至都有些犹豫,还试探着叫了声刘公子。显然,他虽然跟耿大力、哈龙一起训练了大半年,哈龙转往朱雀特务营,专责协助哈茗之后,又跟耿大力分别担当司命卫队的正副手,却始终未能真正走进林卓的视野。 林卓的客气和尊重,对刘珽而言,是莫大的伤害,比挨鞭子还要沉重的伤害。 跟林卓打交道至今,刘珽对他心悦诚服。 从叙府回到成都,他也见过不少人物,暗地里思量比较了一番,越来越坚信,这世间绝没有林卓处心积虑之下做不到的事情,也没有能胜过林卓的人,无论是拽文还是演武,统统没有,尤其是在同辈人之中,绝没有人可以与他并驾齐驱。 他的礼数周到,毋宁说是冷冰冰的拒绝,舍此之外,殆无其他。 刘珽心念电转,飞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公子,我在您门下奔走,家父本就知情,不过态度不置可否”刘珽先是老老实实说了实际情况,意犹未尽,又补上一句,“刘珽觉得,无论是日后求官位求富贵,亦或是自身求本领求长进,跟着您,都是最佳选择” “呵呵呵”林卓笑了起来,毫不谦虚地全盘认下,说得比刘珽更坦荡“不错,都会有,有的还会来得很快,刘珽啊,你不只是个公子哥儿,你有坚持,也有毅力,我看轻你了” 刘珽闻言,浑身一震,干净利索地滚鞍下马,当街跪倒在地,“公子不弃,刘珽愿效犬马之劳” 林卓在陈苏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来到刘珽面前,架住刘珽的胳膊略略用力,刘珽赶紧顺势站起,“你我相识于微末,相知于逆境,可称肝胆相照,待今日事了,我将过府拜望老夫人” “多谢公子,家父不在家中,府中尽是妇孺,恐会有所怠慢……”刘珽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往日在林家庄园客居半年之久,从来不知道客气怎么写,这次林卓第一次登门,顶梁柱老爹又不在,礼数上面实在不好看。 “无妨,午后我与孙兄一同前往,拜望老夫人之外,亦有公务禀告,无须多礼。”林卓拂袖打断刘珽,他素来不计较这些繁文缛节,何况自己此行,也是有的放矢。 “是”刘珽闻言,顿时肃然。 清晨的成都府城在此刻定格,或许是夙愿得偿,或许是收得猛将,或许是一段纠葛的结局,或许又是一盘大棋的开始,谁知道呢? 插曲过去,车马辚辚,很快就把成都府城打了个对穿,来到了北教场邓子龙朱雀特务营的临时驻地,此地楼高墙厚,砖石森森,城垛箭楼一应俱全,趁上朱雀特务营官兵的精干煞气,仿若一座亘古坚城。 囚禁红莲三人的地方,算不上是牢房,与普通大头兵住的通铺营房比起来,条件还要好上一些,至少他们每个人都有个单间儿,看这三位囚犯的面色,饮食肯定是有保障的。 “圣女阁下,久违了”林卓打量着红莲的单间儿,竟然还有粉红色的帷帐,梳妆台上胭脂水粉之类的小物事也不少,感觉有些不自在,不像是来审犯人,反而像是误闯了哪家千金小姐的闺房。 红莲凝视着林卓,这人的气度一如既往,翩翩然洒脱自如,自信得无可挑剔,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重伤初愈所致。 不知怎么回事,看到林卓这副无悲无喜,幡不动风不动,仁者心不动的模样,红莲就无比来气,哪怕他气急败坏都要好一些,“怎么?名震天下的浣花溪五-君-子之首,那些酸丁推崇的一代宗师,刚刚能下床,就如此迫不及待,要亲自来找我报仇么?” “呵呵呵”林卓微笑,踅摸了半天,不能坐床上,就找了个矮凳坐下,“你我各有信仰,你为了信仰杀我,乃是公仇,并非私怨,我不会挂怀” “是么?”红莲嗤之以鼻。 “是的,只是,无论何种信仰,都应导人向善,为民谋利,若是伤天害理,刀口内向,便与林卓无法共存”林卓的声调并不高,只是神色变得冷峻。 红莲抬眼看着林卓,病态下的他并不能渊渟岳峙,却自有磅礴力量,让人心折。 她不服气,努力摆摆脑袋,继续种刺儿,“林大君子,林大宗师,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杀我呀,绕那么多弯弯绕,想让我死后不去找你索命么?” “妖女放肆”刘珽听不下去了,这红莲摆明蹬鼻子上脸,要动粗。 林卓摆手止住他,面上神色丝毫不变,“圣女想差了,我若要取你性命,根本不用来见你,我也并不是需要亲手杀人,才能泄愤的短浅之辈” 红莲心下莫名恼怒,眼睛急转,想到了什么,却又忽的笑出声来,“噗嗤……大才子,话不要说那么满,我屁股上的伤痕可还在呢” 林卓失笑,“佛有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也有金刚怒目,降妖伏魔,超脱如佛,也有无明业火,何况林卓” 红莲翻个白眼儿,“行了行了,反正道理都是你们老林家的,全都是,说吧,你抓我来,又不杀我,想要干嘛?” 说着说着,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扯紧了衣襟,往后蠕动,像是大灰狼嘴边的小白兔。 林卓的好脾气顿时荡然无存,神色一整,“圣女,我要与你做个交易” “皮肉交易么?你不要我的命,就是要我的肉体么?呜呜呜……人家又反抗不了,还不是由着你蹂躏折磨……果然读书人都是衣冠禽兽……呜呜呜……”红莲cosplay得很上瘾,演的似模似样。 林卓深吸一口气,扶额稳稳心神,遇到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谈判对手,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剧,不搭理各种作妖的红莲,“不错,交易的一部分筹码,是你的性命,另外一部分,就是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我保证给你一个弃暗投明将功补过的机会” 红莲一怔,收起了那副嬉笑模样,看向林卓的眼神无比深邃,“你知道些什么?你这么有信心我会投你?” 林卓恢复淡定,话也冷冰冰的,“我知道的,比你想象得要多,你不投我,是你自己放弃了机会,与我并无干系” “你住口,凭什么?为什么不是我给你一个改邪归正,顺从龙凤教主的机会?”红莲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了,她感觉到莫名的空洞和心虚。 林卓浅浅一笑,不答。 红莲眨着大眼睛,冲着林卓施展了好半天的死亡之瞪,无效,遂颓然放弃。 “说吧,开出这么好的条件”红莲带着些讥讽,“要我干什么?帮你杀人?” “不,圣女不是杀人机器,我不会让你为我杀人”林卓摇头否定,声调平和,不受红莲讥诮表情的丝毫影响,“我只需要,你按我的要求,指认出幕后指使之人” “呵,果然不让我杀人,栽赃陷害?借刀杀人?”红莲的语调难听依旧,只是莫名地软化了许多。 “林卓大义随心,重任在肩,绝不能轻易避世,我要除去的,或悖逆狂乱之辈,或白刃相向之人,兵者诡道,林卓问心无愧”林卓说得坦坦荡荡。 “是呀是呀,你的命比任何人的命都贵重,皇帝老子都比不了你,行了吧”红莲难得抓住林卓的痛脚,顿时小嘴嘚吧嘚吧嘚,滔滔不绝。 林卓不言,只是看着她,该说的都说了,只差结论。 红莲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林卓,好半晌,看够了,扬扬小手,“行吧,我答应了” 林卓点头,转身离去。 “哎,你傻了,你这么走了,我该怎么做,你不用教我的嘛?”红莲在后面扯着嗓门儿叫唤。 “圣女很聪明,到时候你会知道的”林卓没有回头,背着手,渐行渐远。 返程,仍然是在马车上,陈苏兄弟和耿二力坐了上来。 “二力,怎么样?打理家里的产业,没有生锈吧,学到了什么东西没有?我看你这身材倒是先起来了”林卓打趣自己的发小儿,这家伙白了一些,还浑圆了不止一圈。 “嘿嘿嘿”耿二力先是憨憨一笑,接着扣着脑袋满面苦恼,“卓哥儿,正要找你说说,天天拨拉算盘珠子,我都快发霉了,能不能交代些正经事儿给我做?” “嘿,这话儿说的,打理家里的产业,如何不是正经事?”林卓板着脸。 耿二力讪讪然,左顾右盼,找不到人求援。 “陈苏啊,以身作饵是我做的决定,陈哲做得很好,并无过错,你也不要太苛责他了”林卓转眼看陈哲缩在角落像只无助的鹌鹑,不由出言开脱。 “公子,您,您一身干系重大,万万不可再轻易涉险,陈哲处事不周,应对仓皇,犯下弥天大错,不能不严加处置,否则,林家情报和护卫系统,必成一团散沙”陈苏苦口婆心,这是他能说的最重的话了。 “陈苏啊,我若是有别的方法更能凝聚人心,可否饶了陈哲这一遭”林卓眯眼靠在车壁上,悠悠然开口。 “公子,即便如此,也不能与陈哲的处罚混为一谈”陈苏犟嘴坚持。 “你呀,也好,以后陈哲就在我身边,专司护卫”林卓从善如流,看陈苏又要开口,扬手打断,“用人之道,首重育人,不能容错,如何育苗?”又转向眼中亮晶晶的陈哲,郑重交代,“陈哲,我给你这个机会,以后我的护卫,无论是明处的还是暗处的,全都交给你,你要记着,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是,请公子放心”陈哲心怀激荡,吭哧就要跪下,奈何空间太过狭窄,差点儿扑林卓一个满怀,尴尬不已。 “陈苏,大力那边有了名号,算是家里在明面儿上的力量,暗地里的情报事宜也需要捋一捋,不能这么散着铺下去了”林卓又眯起眼,声音平淡。 “是,是,请公子赐名”陈苏也激动了,好在他吸取了弟弟的教训,只是拱手作揖。 林卓并没有急着把名字说出来,先做了个分工,“以后你这摊子分成两块,一块负责情报,一块负责行动,撒在各地的耳目眼线,仍由你兼领,招揽的江湖草莽,都放在行动这边,让二力统带。” “是,公子”“是,卓哥儿,嘿嘿嘿” “行走在暗中,手握阴私诡诈之事,密裁作恶敌对之人,你们,就叫审阴司” 第74章 进退之道 cd府城,下南大街,一座普通的三进宅院临街面南坐落于此,除了黑漆大门,五行九列的黄铜门钉偶露峥嵘,与一般的乡绅富户并无差异,这里就是湖广总兵刘显的府邸。 刘显本是南昌人,出身不名,困窘落魄,在蜀中冒名武生从军,嘉靖三十四年,跟从蜀中巡抚杨臬讨平苗乱,立下赫赫战功,晋升指挥佥事,自那以后,一颗将星冉冉升起,刘显的飞黄腾达之路一发不可收拾,嘉靖后期,倭寇频繁犯边,刘显与戚继光、俞大猷等人征战江浙、gd等地,屡获战功,隆庆五年进秩三等,官从一品都督同知,移镇湖广。 因其平倭功大,刘显任官多在沿海一带,但是他始终认为蜀中是他的兴盛之地,将宅邸安在cd府,一直未曾挪动过,家眷也多数留在cd并未随任。 刚过午时,刘家府邸就人马纷沓,刘珽延请了cd府内与他相熟的官二代、富二代们,算是凑个人头,捧个人场,如今林卓风头正盛,眼看就要风云化龙,举国上下的文人士子都为他闹腾得不可开交,钟毓布政使之尊,在蜀中呼风唤雨的人物,如今也沦为阶下囚。风色如此清楚,不管个人观感如何,得到跟林卓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岂能不共襄盛举,打打关系?就算是二代们个人有小情绪,不乐意捧场跟班,也须过不得家中老头子的关卡。 是以但凡接到邀请的,都感觉颜面有光,麻溜儿的收拾整齐,人模狗样的前来赴会。 林卓的车马来到刘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很壮观也颇滑稽的场面,长街上一溜儿数排白衣青衣什么的,文人世家的子弟倒也罢了,武将富商的公子们也个个峨冠博带,长袖飘飘,拧来拧去,松松垮垮,各种不自在。 刘珽疾步趋前,虚虚扶着林卓下车,孙继皋紧随其后,林卓略略前行了几步,到公子哥儿们面前,也不客套,行个平辈拱手礼,“林卓至cd已有半月,一直未曾拜望婶婶,礼数不周,今日特意前来请罪,不想又劳动诸位,林卓铭感五内”林卓特意看看自己身上的锦衣华服,“呃,如此场面,林卓衣着不慎,似乎过于浮华,有所不敬,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噗嗤”“噗嗤”“哈哈哈” 一开始有几个读书人反应过来,林卓是在拿自己打趣,为公子哥儿们的怪形怪相解围,忍俊不禁,喷笑出声,后面大家也都品味过来,这是林卓的一番好意,也就跟着仰天打哈哈,心中颇为熨帖,怪不得人家能够成事,亲和力满分,全靠细节啊。 “林公子休要客套,您舌战群雄的本事,我等可是有目共睹”老杨家的杨烁祖打头出来接话,也不知道刘珽是怎么跟他搭上线的,“cd府城民众生员对你寄予厚望,不惜以性命相博,如今说你算是半个cd人,都说轻了,你如今顾念旧情,拜见刘老夫人,我等在cd府土生土长,能为见证,也是与有荣焉” 杨烁祖话语中的春秋笔法不少,性命相博、顾念旧情之类的说法,事实虽有,程度却远远不及,都是为林卓讳饰,可见也是有心之人。 “杨公子,久仰大名,多承教诲,林卓怀愧”林卓像模像样地跟这个莫名其妙出来跟自己唱双簧的公子哥儿继续打太极,摆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林卓出身叙府,桑梓之地无可更易,然而林卓性命前程,确系cd府人等保全,上到士绅显宦,下到市井走卒,为林卓费心费力者,不知凡几,cd府民众于我有再造之恩,这一点,林卓深信不疑。刘珽与我患难与共,肝胆相照,今日携苏州府孙继皋公子前来拜望老夫人,亦是聊表拳拳敬爱之心,有诸位显达前来观礼见证,林卓荣幸万分” 围观的二代公子哥儿被林卓的小马屁拍的喜笑颜开,二代们从古至今都是奇特的生物,对他们来说,面子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重要了,压倒一切,他们给林卓捧场,林卓很郑重的给面子,他们也就不觉得低三下四的膈应。 “公子,孙公子,请”刘珽面色红润,觉得自己这场子安排得非常和谐,皆大欢喜。 林卓和孙继皋依着晚辈礼,趋身到刘家正堂,对着上首端坐的刘老夫人行礼如仪,老夫人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神态慈和,仪态万方,也不倨傲拿乔,依着礼数唤二人起身,好一通很周全的问候寒暄,老夫人连清漪都问候到了,连声夸她是女中豪杰,要林卓多加珍惜。随后又叫出家中嫡庶子女,一一介绍给他们,兄妹兄弟相论,分别厮见。 倒看不出来,刘珽这厮竟然还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年龄都在八九岁间,跟萱萱差不多,弟妹虽多,却只有一个妹妹是一母同胞的嫡女,其余都是庶出,见到林卓这个名声大噪的牛叉人物,弟弟们都还好,顶多有些好奇,有些跃跃欲试,见礼完毕就歪着脑袋打量一下,提些幼稚的小问题,这个级数的交际,林卓应付裕如。只是,妹妹们就不得了了。 “林家哥哥,林家哥哥”刘珽的嫡妹,九岁的刘珌,扯着糯糯的小嗓门儿不停叫唤,还用眼神威胁两个兄弟不许跟她抢,在家里估计也是个南霸天一样的人物,“那个,那个,人生若只如初见,真的是写给一个无良男人的么?不应该是写给漂亮姐姐的么?你看着那么恶心的人,怎么写得出那么美的词啊,你说对不对?” “真的是写给男人的,那人不但无良,长相也非常丑陋”林卓矮下身,认真跟刘珌聊天儿,反正对付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他有的是经验,“像你说的,世间有很多恶心的东西,我们看了,恶心到了就算了,不要去描摹,也不要扩散,把它转化成善良和美丽的事物,传递给像珌妹妹一样善良和美丽的人,我们大家都会很开心” 刘珌忽闪着眼睛,清秀的脸蛋儿上迷惘了一瞬间,很快抛之脑后,重重点点头,“嗯,林家哥哥也很美丽善良,以后我也写美丽善良的诗词给林家哥哥看” 秀丽的小人儿,拍着小胸脯,信誓旦旦的模样,惹人发噱。 “好,咱们家珌妹妹,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善良美丽的大文豪”林卓当场就表示我信了,很严肃地给刘珌下了个判词,逗得她拧着腰身藏到老夫人背后偷笑。 “林家哥哥,林家哥哥,你的鼻梁是怎么长得,经常捏它么?为什么会那么直那么挺?” “林家哥哥,他们都说你很快就能写一首词,现在写一首送给我好么?” “林家哥哥,你的秀发乌黑柔亮,用得是什么皂角啊?” “林家哥哥,你写的诗词一会儿豪迈,一会儿悲苦,一会儿还很消沉,怎么一点儿都不像是一个人写的呀” “喂喂喂,你能不能不要老说诗词啊,会看书认字了不起呀” “你才要闭嘴呢,林家哥哥难得过来,你总是问些婆婆妈妈的事,讨厌死了” “……” 刘珌其实还算是靠谱儿的,老刘家女孩子显然顶了不止半边天,除了刘珽,另两个男人像个鹌鹑缩得远远,这两位庶妹显然被照料养育得很好,一点儿也不拘谨畏缩,这会儿当着老夫人的面儿,都要上手掐架了。 眼看林卓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家妹子弄得很尴尬,刘珽绷起脸,出言呵斥,“二妹、三妹,休得无礼,速速退下” “哼……”两丫头看看旁边,心下略微怯怯,朝着林卓赔了个假兮兮的讨好笑脸,也不搭理老哥,提着裙角就飞往后院去了。 全程抿着嘴看直播的老夫人这会儿才出声,“珌儿,你带着他们都下去吧,珽儿,这些公子们前来观礼,一路辛苦,你去好生招待,我与卓哥儿叙叙话” 众人又是一通扰攘告辞,林卓还跟杨烁祖公子约了个局,人群才缓缓散去。 “伯母,林卓此来仓促,失礼了”林卓冲着不停打量自己的老夫人道了个歉,直入主题“世伯远在湖广,据说颇不如意” 老夫人面色不改,微微凝视林卓,出言反驳,“如今湖广的谷中虚巡抚对老爷器重有加,并无不如意之处” “世伯身具将略,疆场之上任意驰骋,自然为上位者所重,然而巡按御史三次弹劾,两度格任候勘,两度贬秩视事,其中关窍颇多,不可不察”老夫人不真诚,林卓就只好下猛药。 老夫人并未否认,施以太极推手“以卓哥儿之见,缘由为何?” “一者,沿海倭寇之患已去,世伯用武之地全无,故而宵小之辈敢于撩虎须;二者世伯曾任狼山总兵,节制大江南北战兵卫所,与当地关节有所冲撞在所难免;三者如今朝堂不靖,一日三变,世伯赤心报国,实心任事,无经营之心,固然坦荡,则必为人所忌”林卓没有因为老夫人的避让而有情绪,刘显能让老夫人一人常年坐镇cd府,打理各种关系人脉,要是她胸无城府,那才叫出鬼,于是,认认真真为她分析了自己的想法。 “你如何得知老爷在中枢并无经营?卓哥儿可是建言我等,应与朝中张总宪多多联系?”老夫人仍不动容,语气中甚至飘出些怪味儿。 林卓微笑,碰到一个合格的谈判对手,其实也是一种幸运,“林卓所知,世伯与兵部尚书谭纶曾有同袍之义,与gd总兵戚继光关系热络,然而,此二者可为声援,均非靠山,至于世伯行止,林卓认为,此刻并不宜跳入漩涡,直接联系朝中,而应以退为进,暂且避开风波,换取政治同情” 林卓的回答出乎意料,老夫人坐直身子,“老身目光短浅,度君子之腹了,还望卓哥儿莫怪” “伯母言重了,林卓虽有私心,却不会牵累于人”林卓对旁边一直缄默的孙继皋示意了一下,“这位乃是我挚友,江南才子孙继皋,近日他将回返苏州准备乡试,路过武昌,我将有书信托他转交世伯,若是伯母也有,恰可一并送往” 孙继皋微微躬身,他对林卓的计划很清楚,这一次不只是个信使,还是个说客。 “浣花溪五-君-子,孙公子的大名,老身久闻了”刘老夫人对着孙继皋示意,随后便陷入沉吟,显然拿捏不定。 “伯母,林卓有两言禀告”林卓果断加大火力,“一者此时风口浪尖,又无战事,世伯形同弃子,强行恋栈,可能有所作为?二者,林卓曾听闻,世伯一向以蜀中为福地” 刘老夫人清澈的双眼微微明亮了一下,又倏忽而灭。 第75章 病梅馆记 林卓终究没有失望,孙继皐回苏州府的路上,带着两封信函,一封是林卓的,一封是刘老夫人的,这个精明睿智淡然大气的老太太,实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替代林卓的方案,为刘显找到更好的出路。 无论是就此解甲归田、远离政治,还是徐图起复,再掌兵权,现在离开,是最容易的,也是最能加分的,大大方方把人家蓄谋已久的位子给他空出来,送出去,不管怎样,都算是一个政治善意,适当的时候,要些回报难度会小不少,要是等到人家把你搞下台,那就撕破脸了,别说回报,下场能不能收得住都不好说,毕竟大明官场的痛打落水狗恶习还是很严重的。 如同以往一样,林卓的游说成功并没有掀起他朋友圈儿里的波澜,不管是挥手自兹去,彻夜通读苏秦张仪等纵横家传记杂谈的孙继皐,还是已经几乎适应了自己定位的汪秉宜,都没有怎么在意,不过林卓的下一步行动计划就让几位君子不淡定了。 “林兄,可是钟毓又使出了什么手段?逼迫你轻饶与他,这厮下作无耻,简直是文人败类”郭廓的大嗓门儿老远都能听到,非常的气急败坏,他不认为素来智珠在握的林卓会作出这种决定。 “林兄,刺客乃是川南参将邓将军与刘小将军抓获,若是能够拿到供状,则钟毓必有大劫,就此交出,恐会有反复之虞”黎黍就要老成很多,他担心的是,刺客不能绝对掌控在手里,形势会产生变化。 汪秉宜安坐沉思,没有说话,邓子龙和刘珽端坐在对面,也不插言,邓子龙的亲兵守备董一元肃立在林卓侧后,军容严整,他将是刺客转移给巡抚衙门的执行者。 “诸君,可曾听闻,郑伯克段于鄢?”林卓把玩着缀在腰带上的一块玉佩,怪模怪样的,不大好看,大概是清漪做的,自从经历了浣花溪的劫难,清漪竟然爱上了手工,无差别的爱,各种物件都要上手折腾一两下,林卓是她唯一的试验品。 汪秉宜三人眼前一亮,郭廓又是最先跳出来,“林兄,你是要让钟毓放松警惕,可是还有后手?” “呵呵呵”林卓最喜欢郭廓这个憨直实诚的性子,“后手当然有,朝廷有令督管言论,实际上我们浣花溪论战,却是犯了忌讳的,这个禁令不除,总归犹如头上悬剑,危机莫测啊,再说,我此番出事,各地文人为我激扬热血,我若无所表示,人情所不能容,我这里有篇小文,拿去聊博朝堂衮衮诸公一笑” 林卓在桌案上翻了几页纸出来,递给汪秉宜,郭廓却看着林卓那里还剩下的厚达好几尺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纸张颇感兴趣,感慨一声,“林兄,治学行文一道,你必将冠盖天下” 林卓微笑,却并不满足他的好奇心,现在看了,也不合时宜,路总要一步一步走。 汪秉宜默读了两三遍,才传给黎黍,闭着眼睛深吸几口气,“这篇《病梅馆记》,卓哥儿言论精辟,词句犀利,每一字,都是匕首长枪,直至肺腑,恐怕此文轰传天下,朝堂诸公怕是笑不出来的居多,古人常说布衣卿相,我常自怀疑,区区布衣,终日劳劳,饱腹暖身,如何操纵天下,如今看卓哥儿所作所为,布衣虽不一定,卿相名副其实” 边说边注目林卓,频频垂首,心悦诚服。 “林兄不为己甚,胸怀大局,乃是宰相肺腑”黎黍幽幽吐气,还是有些不甘心,“不过,即便放眼朝堂,若是我等能够再进一步,设法将钟毓罪行坐实,似乎更为有利” 郭廓在旁边粗粗浏览一遍,把那几页纸在林卓桌案上重重一拍,顿时气得嗷嗷大叫,“林兄,你这是要用自己身受重伤却不再追究的委屈,交换朝廷改弦更张?你这个后手,哪里是制裁钟毓的后手嘛,你这是,你这是,就此撒手的后手还差不多” 邓子龙和刘珽两人缄口不言,却带着希冀。 林卓拿起那几页纸,仍旧淡定从容,“我等抓人,我等审问定罪,终归瓜田李下,难以服人,巡抚大人力求中庸持正,不会过度难为,我这个受害者又摆明了不再掺和,如此脱身良机,偏有几个刺客作梗,不管是与不是,必有人会铤而走险,彼时,才应真相大白” “可是,可是……”汪秉宜和黎黍陷入了深思,郭廓张着大嘴巴,总觉得有很多漏洞,很多变数。 “郭兄,莫要心急,卓哥儿既如此说,必有手段,我等且作壁上观,再看卓哥儿一展手段”汪秉宜拦住气急交加的郭廓,向林卓点头示意,就要出门而去。 “三位兄台,先别着急走,还有件事儿要请你们搭把手,蜀中士绅学子此番为我奔波劳碌,冒险不小,劳烦你们三位为我遍传请帖,五日后,青城山上,林卓愿与诸位大会,聊表谢意”林卓站起身交代,表示我又要搞个大新闻。 “五日?”汪秉宜皱着眉头,这个时间是不是掐得有点儿紧,若是朝堂那边不顺利,再次犯忌讳,那可就糟糕了。 “林兄,蜀中文脉皆以你为荣,延缓些时日,并不足怪”黎黍也是同样的心思。 “不必不必,就五日后,此事已迁延日久,恐怕朝中有人会比我还着急呢”林卓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笑意。 林卓猜得没有错,朝中的确有人比他还着急,那就是督管言论命令的始作俑者高拱高大人,眼看一天天各地声援林卓的舆情沸腾,连篇累牍,张佳胤又在朝中不阴不阳的煽风点火,虽然他咬紧牙关,绝不干把话吞回去的事儿,那条政令也还半死不活地待在那里,支撑着高阁老最后的颜面,只是他的粉丝值掉得让他蛋疼。 其实高大人也清楚,禁毁书院、督管言论,作为政令,其实没有太大问题,只是选在西南试点,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虽然那里有巴结他的钟毓,却也有磨不平的刺头儿林卓,这厮年纪轻轻,折腾能力和他的学术能力一样的空前绝后,怪不得张佳胤一听到在西南试点就缩回去不说话了,仗着有个好徒弟啊。 每每想到张佳胤这段时间声望水涨船高,又有帝后支持,他就恶心得不行不行的,还没有搞定张居正,特么又来个姓张的,老高欠你们的么。 高拱想着,走着,狠狠拧了拧眉头,刚拐弯儿走过奉先殿,他就看到张居正和张佳胤在路边商议着什么,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且让老夫听上一听。 “……张总宪,如此可是两相便宜……”张居正努力说服着张佳胤。 “……不然,蜀中未定之事颇多,人事布局却也不必急在一时……”张佳胤却似乎在使用拖字诀。 “……张总宪,两位参政中……依你之见,如此可行否?”张居正应该是又做了些让步。 “……张阁老……不必过多费心……蜀中扰攘已久,必有变局,静观后效如何?”张佳胤始终不接招,当先朝乾清宫而去。 张居正面色阴沉,静立原地,思量了片刻,才继续迈步前行。 乾清宫内,隆庆皇帝鼻息悠长,显然正在酣睡,听这个动静儿,应该再活上一段儿不成问题,当然皇帝睡着了,也并不耽误议政,他只是个象征,反正他在就行,至于以哪种形式在,无关紧要。 几个大佬就几份比较重要的朝政讨论定夺之后,才轮到其他大臣的上奏时间。 “臣通政司使凌元寀启奏陛下,娘娘,蜀中巡抚高志泰密奏” “哦?呈上来”李御姐最近对蜀中这个地方很有好感,当然不是因为巡抚高志泰,那个老头硬的跟块儿石头似的,委实不讨人喜欢,倒是张总宪的那个徒儿做下了偌大的事,沉重打击了高拱的气焰,让她跟张佳胤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李御姐将密押启封拆开,浏览了一下内容,先是蹙了蹙眉头,又细细品味了一下,一时眉花眼笑,一时又有些不忿,情绪显得格外外放,“拿下去,都看看吧” 田义接过奏折,先就递给了高拱,虽然最近高拱很吃瘪,这个顺序还是不敢乱。 在大臣们传阅的当口儿,李御姐在上头碎碎念,“咱们呐,还不如一个少年看得开,现在,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吧” “臣等知罪”皇后娘娘不满意,大家伙儿当然得表示表示,一起躬身请罪。 “陛下,娘娘,林卓文名盛于天下,这《病梅馆记》又如此,如此……恐怕会,恐怕会……那这个……”高仪从来没觉得说话那么累过,到处都是雷区,非常的棘手,作为该管文教的礼部尚书和高拱的铁杆儿支持者,他是最为难的。 “毋庸讳言”吏部尚书杨博出来了,这是一个大块头儿的独立山头,完全不客气“林卓文名盛于天下,此文又如此鞭辟入里,必将会风传千里,那朝廷政令,为千夫所指” 杨博留了点儿面子,没有直接说是哪条政令。 “那,何如禁发此文,保全朝廷颜面”都御史韩缉出来出主意,明显偏向高拱。 “不然,此文上奏之前,恐怕已经传遍了西南,下令禁毁,难免重蹈覆辙,再说了,韩大人年纪轻,不怕这焚书坑儒的名声,老夫倒是怕得很呐”工部尚书朱衡语含讥讽,表示反对。 “陛下,娘娘,臣所虑者,乃是林卓一介秀才,虽曾有些功绩,却并非官员,功名未著,如今却能指使川南参将、总兵之子如同家奴,舍生忘死擒拿刺客之外,又听其号令将其移交,如此亦步亦趋,绝非正常”户部侍郎赵兹镐认为他发现了大问题,颇为激动。 兵部左侍郎汪道昆看不下去了,“依赵大人之意,川南参将等人竟然是应该不去捉拿刺客?也不应将刺客移交一省巡抚?两者均出于公义,和于情理,赵大人攀扯入罪,居心何在?” …… “够了”李御姐懒得再听了,你们闹腾得再欢实还不是做不了主,她看向高拱,“高先生,言论之事,以引导为先,书院之事,以规范为先,动辄禁毁,诉诸督管,有失操切,应予革除,你意下如何?” “臣无异议”高拱忍者恶心表态,“不过,虽则密奏中三名刺客指证钟毓为幕后主使,臣深不以为然,如密奏中提及,林卓所说,钟毓沐浴圣朝恩化,享高官厚禄,应不至此” 满堂文武闻言颇感荒谬,高阁老为了保钟毓还是卖力气,脸都不要了。 李御姐也被高拱刺激到了,呼吸急促了几下,下了决断,“该政令革除,明发邸报周知,钟毓之事另案处理,严加审讯,务必要三名刺客交代实情,还林卓一个公道,待此事事了,铨叙功过,廷议赏罚” “娘娘圣明”群臣俯首,李御姐志得意满,斜看一眼古井无波,不置一词的张佳胤,抿嘴微笑,他那个徒儿,倒是委屈了。 第76章 斩草除根 长达半个多月,弥漫大明各地的纷纷扰扰,逐渐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刻,学子们的激情已然消耗得所剩无几,结果也较为可观,至少林卓痊愈无恙,朝廷里也有所收敛,钟毓也收押了,算是取得了实质性的胜利。 作为笔杆子,对名气的渴望深入骨髓,各地的学界大腕儿都在思考,如何给这次伟大光辉正义的行动,烙印上一个响亮的名号,让自己也跟着彪炳史册,就连各地的大师道长们,也在不停的合纵连横,凝聚共识,这可是儒释道三家的第一次在学术上的联合,很值得大书特书一番。 在这个沉淀的关键时期,林卓的又一篇文章横空出世,担负起了这次大运动高潮和收尾的重担。 《病梅馆记》的篇幅并不长,区区三百余字,却托物喻人,严厉抨击了对学术言论进行粗暴限制的行为,文末“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与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异曲同工,忧国忧民,仗义敢言的凌厉之气几乎透纸而出。 作为这次学界运动的中心人物,林卓这篇文章刚刚面世,就引起了cd府、蜀中、西南学子的极大关注,抄写传扬之余,附和之声、引申议论之风一发不可收拾,飞速向着大江南北地界儿蔓延。 朝廷这次也很给力,跟《病梅馆记》传到江南前后脚儿的功夫,就传来了消息,废黜禁毁书院、督管言论的政令,邸报明发天下,两者金风玉露,顿时产生了强大的连带效应,以几何倍数将林卓这篇文章的影响力放大。 浪漫的江南士绅学子举行各种大型活动庆祝,正在湖广盘桓的孙继皐受到盛大欢迎,被各路人马显贵撕来抢去,所到之处,无不是坐上最尊之客。 孙继皐跟林卓的时间不短了,已经是是个出色的表演艺术家,放开了心胸,为林卓打了个大大的活广告,各种即席涕泣,忆当初,想当年,念诵林兄的诗词,有感于林兄平日言行,触动于林兄担当胸怀,唱念做打,声情并茂,不一而足,深刻地撩拨着席间众人本就炙热的心扉。 年逾古稀的何心隐,在襄阳府一带结庐而居,一向以心学正统门人自诩,对林卓等人不假辞色,此次也专程前往武昌,与孙继皐晤面,任他年老成精,也被孙继皐忽悠得老泪纵横,临别之际,当着人山人海一般的士绅学子,牵着孙继皐的手,殷殷切切,一再嘱咐他转达对林卓的敬意,还对林卓的安全非常挂心,“此子年岁虽轻,却身负我心学一家传承之重,如今历尽劫波,一文以辟言路,一身以匡天下,万万小心在意,不可再有闪失” “继皐谨遵命,林兄向来对前辈推崇敬慕不已,惜乎缘悭一面,若能身在此地,得闻前辈温润仙音,想应泠泠涕落矣”孙继皐操着解说音深情朗诵,到最后,已然声音震颤,不能出言。 “呜呼,呜呼,天不绝我,天不绝我心学,异日能使我大行于天下者,必林卓是也”何心隐颇受触动,手舞足蹈,老夫聊发少年狂,对着周围人群大声呼号,形同疯癫。 那一夜的场面,摄人心神。在何心隐发疯一样的带动下,湖广学界满怀激情,接受了一位外地的学术领袖,有人高呼,有人痛哭,直到东方破晓,长夜依依而去。 次日上午,在跟孙继皐第n次深谈之后,举棋不定的刘显终于接受了林卓的建议,主动奏疏求去。 西南没有江南湖广那么癫狂,却另有兴味儿,因为他们离林卓很近,有现场啊。 所谓的病梅馆事实上是林卓假托虚拟出来的,并不真实存在,但是自从有了手艺人清漪,一切都有了可能。 清漪认为林卓不能撒谎,在那么出名的文章里说了,要广收病梅,为他们疗伤,就不能言而无信,太伤人品。 于是,风风火火的清漪总裁果断开始了为林卓补锅的大行动,在九里堤外辟地四百亩,边缘建了半人高的竹篱环绕,又从家里的山庄上引来山间活水,在门口种上林卓的标志物,一丛挺拔秀丽的竹子,竹丛掩映中,立着一个白底灰质高约三丈的石牌坊,上书三个行书大字“病梅馆”,咳咳,落款当然是林公子本人。 只有硬件没有内容也不行,家里的管事庄户下人被清漪吆喝得鸡飞狗跳,四处奔走,收购各种梅树,好的还不要,只要歪瓜裂枣的,长得越难看开价还越高,让不少种植户抱着砸在手里的漂亮梅树,怀疑起了人生。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病梅馆就从林卓大忽悠的漏洞,变成了林卓言之有物的证据,就那么明晃晃地矗立在林家大宅附近,这里面除了有大批的园丁和管事会进行必要的人流限制和行为劝导,病梅馆几乎是完全开放的。 来病梅馆的大多以文人僧道居多,一边看着眼前的“梅之欹之疏之曲”,一边回味他们亲身参与过的风云跌宕的斗争历程,丢过哪些火把,丢过哪些石头,泼过哪些粪,想来应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林卓带着全家上下,一干亲近的士子们来参观了一下,也被清漪总裁的大手笔吓了一小跳。 “怎么样?大才子,你书里说你买了三百株病梅,我就让他们买了三千多株,咱家做事情,从来不会抠抠搜搜的”清漪总裁说话的呛人味儿一如既往,一句话就把林卓噎得张口结舌。 “咯咯咯”萱萱看到哥哥窘迫,笑得像只小母鸡,扯上耿小妹就蹦跶哒地撒欢儿去了。 一群侍女从人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地追上去。 林卓拧了拧清漪的小鼻头,略施薄惩,清漪捧住林卓的手,就不撒开了,完全当旁边的爹娘,还有后面跟着的金凫郭廓等人不存在的架势。 老林倒背着手儿,对这个跟自己儿子同生共死了两回的姑娘没有任何脾气,出言跟清漪讨论农业,“清漪呀,你这么大片上等的好地,拿来种梅树可惜了了,要是种桃树,肯定能年年有个好收成” “伯伯,你想种桃树呀,那我再买块地”清漪眼睛眨巴眨巴,挥着小手儿豪气干云。 “咳咳咳”老林顿时也被噎得不轻,摆摆手,表示眼不见心不烦,径自走人了。 清漪哭丧着脸儿,转向林卓的娘亲张婉儿,换来一个温柔的笑意,张婉儿轻抚着清漪的云鬓,“不妨事,由他去,我就觉得咱家清漪种得梅树好看” 清漪受到表扬,顿时破涕为笑,亲亲热热地挽着张婉儿,边说悄悄话边指点着两侧奇形怪状的梅树,非常和谐的走掉了。 被剩下的林卓,只好找人说点儿正事。 “二叔,过两天我要在青城山大会蜀中学子,还要劳烦您照应着点儿”林卓跟家里的大管家交代下工作。 “卓哥儿放心,我跟二叔一起去,绝对给你打点的妥妥帖帖,说起来,这帮人还真行,靠得住,放心吧,包管让他们吃好喝好住好玩好”金凫在旁边插嘴,兴致挺高。 耿二叔只有在边儿上点头笑的份儿。 “好好好,有你在,后勤我不操心”林卓对金凫这个方面的特长还是很放心的。 “对了,二叔”林卓又转向耿二叔,“湖广总兵刘显将军将奏疏离职,过段时间应该就要回到cd府,你帮我准备一份礼物,表达下心意” “好”耿二叔当即应下,略顿了顿,又开口询问“卓哥儿,刘将军怎么就要辞官呢?沿海那边儿的倭寇都没了?” “没了,就是因为没了,刘将军才要辞官啊,当年战功赫赫的狼山总兵,节制大江南北,东南大地上,到处都有他浴血杀敌的身影,兵锋甚至一度远达琉球,如今,哎……”林卓一声长叹,兔死狗烹,就是人的劣根性。 “何止是东南、琉球,在台湾、在棉兰、在三佛齐、在满剌加,刘将军那也是威名赫赫,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比起戚继光那也是分毫不差,这么个大功臣,怎么就要辞官?”耿二叔激动了,唾沫星子四溅。 林卓眼睛略略一眯,仰天笑了几声,“呵呵呵,二叔莫要焦虑,刘将军此番回sc是福非祸,你尽管放心” “哦哦,那就好,有卓哥儿在,我放心”耿二叔抑制住情绪,恢复了老成模样。 大家又一起往前走了一段儿,林鹤鼻息咻咻地跑过来,说是马容回来了,有紧急事务禀告,在书房求见。 林卓团团告罪,先行打道回府。 “公子,经我一番活动,目前可能为钟毓采取激烈行动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布政使司衙门里分管刑狱的参议周大人,一个是钟毓的儿子钟越秀”林卓刚坐下,马容上来就爆了大料。 “唔,缘由详细说说”林卓啜饮着杯子中温热的茶水,要掌握详情。 “钟越秀因钟毓入狱,又被士林叱为败类,迭遭白眼,他又一向是个眼高于顶的骄傲人物,情绪非常狂躁,周大人么,他是钟毓的亲信,利益纠葛牵连很深,若是钟毓这棵大树倒了,他绝对逃不掉,而且,咳咳,他女儿,是钟毓的干女儿,那种干女儿”马容说着都有些不好意思。 林卓眼睛一挤,钟毓也罢,周大人也罢,这俩人显然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若是钟毓倒了,周大人必死无疑,钟越秀呢?”林卓调整心情,再度发问,只是问得很稀奇。 “钟越秀并无太多劣迹,应该不会有太大牵连”马容有些奇怪。 “你去,跟杨烁祖联系,我要见一见胡定坤,你再设法去按察使司一趟,见见咱们的胡结一知府,这对父子俩,得派上用场了”林卓做出了决断。 “公子,见了这位胡知府,我要让他做什么?”马容思索了一下,有些头绪,终究不敢擅自行动。 “不用让他做什么,告诉他你的身份,以及”林卓顿了一顿,“他日我可保他官复原职,就可以了,攀咬这种事情,他应该很擅长的” “是,公子,以马容之见,周大人派人杀人灭口更为可信”马容谨慎的提出了他的想法。 “不,必须逼迫钟越秀当这个幕后指使”林卓伸出两根手指,“原因有二,一者,钟越秀年少,更容易被激怒,周大人老奸巨猾,难度较大,二者,谁指使,谁就必须要先死” 林卓轻舒一口气,靠着椅背,声音缥缈,“既然周大人自有取死之道,那钟越秀,就只能咱们送他一程了” 马容悚然一惊,随即肃然,眼睛里阴霾一片,“公子,我可以在布政使司衙门那边想些办法,让一些小官小吏凌辱钟越秀” 林卓点头,挥挥手,“很好,你去吧” 马容走后,林卓仍旧靠在椅背上沉思。 他在思量的,不是钟越秀,而是耿二叔。 一个蜀中的樵夫猎户啊,一个内陆得不能再内陆的中年男人啊。 你,有庇阳经这种外挂也就算了,权当是我的穿越福利。 你,怎么可能知道棉兰老岛,知道三佛齐? 你,怎么可能知道南海的咽喉要道满剌加? 第78章 而今乐事 钟毓到底做了什么呢? 因为布政使司刑狱参议的强烈要求,还有一些其他若有若无的推动,高志泰决定将抓获的三名刺客移送给布政使司监牢,他给出的理由虽然是按照管辖权限和流程,这三名刺客理应由布政使司审讯后上报巡抚衙门。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高志泰是对来自朝廷,确切说是来自高拱的压力妥协了。 刺客交给布政使司审讯,操刀的还是钟毓的亲信周参议,只有可能把已经招供出幕后主使是钟毓的刺客,审的翻供不承认,或者干脆直接审死,绝无其他可能。 高志泰的这个决定,遭到了为数众多的非议和诟病,按察使宋鸿烈和左参政郑振声反对最为激烈,扬言刺客要是出了差池,必将弹劾高志泰玩忽职守。 巡抚大人决心已定,移交刺客的事情就必须执行,布政使司衙门非常积极主动,天才微微亮,周参议派遣的一大队近百人的捕快就已经在巡抚衙门监牢外等候了,带队的还是周参议的小舅子,叫俞亮,说是为了提早转移,避免经过闹市区的时候惊扰市民。 巡抚衙门的监牢并不在纱帽街,而是另设在城北驷马桥,布政使司衙门的监牢与衙门同在一处,就在督院街,押运囚车,从巡抚衙门监牢到布政使司衙门监牢,必须要经过一段儿城外的绕城官道,还有一段儿城内的闹市区。 然而,谁都没想到,任布政使司衙门千般主动,万般小心,这段押运行程还是出了问题,而且还是大问题,问题不出在闹市区,而是出在官道上。 俞亮骑着马,当先带队,近百号捕快押运着三两囚车,跟在身后,一路浩浩荡荡,路上仅有的几个行人见了这副阵仗要么就撒丫子跑路,要么就腿软跪在路边哆嗦,可以说是威风凛凛。 “弟兄们,过了前面那个林地,后面就是一马平川了,都给我打起精神了,这趟差事办好了,周大人重重有赏”一路顺遂,俞亮心里反倒很不踏实,看着那片不大的林地,心里有点儿打怵。 “好嘞,俞捕头,您放心好了,这里离城门不到五里地,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里劫囚车,除非脑子进水了”有个油嘴滑舌的捕快扯着嗓子说笑,欢实得很。 “去,少给老子扯淡”俞亮举起鞭子,虚虚给了他一下,不过这一插科打诨,倒也把他的那一丝不安也给打没了。 一行人车马,按部就班的行走,眼看就要走过林子了,还是嘛事没有,俞亮张大嘴深吸了口气。 “唔……”这一口气就吸出了问题,一支袖箭准确地从他张开的嘴巴刺进去,再从后脑贯穿而出,带出一篷鲜血,俞亮骨碌碌从马上跌落下来。 “啊,啊,头儿,头儿死了” “快跑啊,啊……” “别乱跑,躲到囚车后面去” “快点儿,到囚车那里去” “啊……” 大惊失色的捕快们狼狈逃窜,却反而当了靶子,好几波袖箭射出,弄走了一地的人命,捕快们哆里哆嗦的拔出腰刀,所在囚车后面。 袖箭又飞了好一会儿,眼看没有办法再造成杀伤,才停了下来。 奇怪的是,中间顿了好一会儿,林子里面都没有人冲出来,片刻后,才有一大群上百个黑衣人从林子里冲出来,挥舞着刀剑杀向囚车。 “弟兄们,跟他们拼了,丢了犯人,咱们都活不成”捕快里面有那老成的,大声呼喊着打气,带头迎了上去。 短兵相接,两边人数相近,都没有什么路数,杀得难解难分。 这时候又有几个黑衣人从林地里飞掠出来,动作矫健,身法飘逸,他们出来后,“咔嚓”、“咔嚓”几下,留守在囚车旁边的捕快就被拧断了脖子,他们避在囚车后面,举起铁拳,三两下就把车门砸成了碎沫,他们裹挟着三名刺客,连续几个翻滚腾挪,倏忽之间,隐身密林,不见了踪影。 毫无所觉的两拨人马,还在埋头厮杀,黑衣人显然都是些乌合之众,渐渐有些不支,但是捕快们平素欺压良民还行,干这个拼杀行当也没有经验,并没有趁胜追击,仍在零敲碎打。 正在此时,喊杀声突然四起,又涌出一彪黑衣人。 “杀……”这帮黑衣人下手狠劲十足,只一个照面,捕快们就有十多人被砍倒在地。 前面一波黑衣人顿时士气大振,鼓起余勇也杀将上去。 “啊……” “啊……” 连续不断的惨叫声响起,眼见捕快们就只剩下寥寥十来个,即将全军覆没。 危机时刻,总会有天使从天而降,普救世人。 “大明川南参将邓子龙在此,前方何人行凶,速速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只见四面八方涌过来大批官兵,漫山遍野都是,显然已经插翅难逃,在林子里一直没出来的五六个黑衣人也被官兵提溜着捆到了邓子龙面前。 带头厮杀的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面色一狠,突然暴起,向那几个黑衣人扑过去,竟似要取他们性命,可惜他们刚有动作,这边就已然箭如雨下,把他们射成了筛子,牢牢钉在了地上。 “本将再次警告尔等,速速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邓子龙神色冷厉,官兵们拔刀拉箭,眼看就要洗了这个场面,这下子所有人都老实了,规规矩矩跪在地上。 “邓将军,我等乃是布政使司衙门的捕快,正在公干,遭遇劫匪,请将军明鉴”一个捕快战战兢兢出列向邓子龙陈情。 “公干?劫匪?他们要劫囚车?人犯何在?”邓子龙不着急收拾烂摊子,继续追问。 “人犯就在囚车……啊,人犯被劫走了……”捕快的尖叫声凄厉而又尖锐,像只公鸡在打最后一次鸣。 “混账,来人,把他们全部给我拿下”邓子龙显得格外愤怒,“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要杀人灭口?又是谁把人给放了?” 官兵们如狼似虎,无论是捕快还是黑衣人全部被粗暴的推倒在地。 “我招,我招啊……”就在邓子龙面前的黑衣人软趴趴地瘫倒在地,表示要招供,“是钟越秀,是钟越秀让他的家人来找的我们,我们只是在这山上混口饭吃,也是,也是被逼无奈啊” “钟越秀?那他派去找你们的家人,现在在哪里?” “就,就那几个,那几个就是”这个怂包山大王哆哆嗦嗦指着被射成刺猬的几个人。 “原来如此,他们杀你们,也是想灭口吧”邓子龙的笑容阴测测的,令人背脊生寒。 天亮时分,邓子龙大张旗鼓,率部押解一干人犯进入cd府城,三个刺客遭到半道截杀,又被人劫走的消息,瞬间闹得满城风雨。 这还不是高-潮,巡抚高志泰闻讯后,冲冲大怒,派人去捉拿幕后主使钟越秀,却发现他已经毙命,死在了钟毓,也就是他爹小妾的床上,乃是脱阳而死,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 经过一番搜查,找出钟毓的一封手书,信中命令小妾勾搭钟越秀,让他服下一碗指定的汤药,再与他欢好。 手书的笔迹与钟毓完全一致,连细节处都纤毫不差,审讯那名小妾,得知传信出来的,乃是按察使司监牢的一名牢头儿,如今已不知去向。 真相,从未如此清晰。 高志泰得知详情经过,瞬间仿佛老了好几十岁,须发尽白且稀疏,脸上的老人斑几乎爬满了整张脸颊,俨然行将就木,他不停地喃喃自语,“大丈夫敢作敢当,何惜一死,虎毒食子,人伦惨剧,竟有如此禽兽之辈,豺狼之行?” 至于钟毓,据说他得知端的后,在按察使司监牢里,各种哭天抢地,痛哭流涕,很是卖力的表演了一番,奈何已经无人相信。 北校场,川南参将临时驻地。 红莲躺在温软舒适的绣床上,正在大口大口的用餐,看她的气色,身体状况大有好转,但是看她的情绪,显然不太开心。 “青城山,青城山,死那么远,你去当道士好了”红莲嘴里叨咕叨咕,却一点儿不耽误吃东西,这点儿也算是女孩子的特长了。 “红莲姑娘”门外响起邓子龙清越的嗓音。 “噗,咳咳咳”红莲一着急,卡住了嗓子,连声咳嗽。 “红莲姑娘,你怎么了?”邓子龙闻声不对,破门而入。 红莲费力的把东西从嗓子眼儿里捋下去,看着摇摇欲坠的房门,翻个白眼儿。 邓子龙微微尴尬,“红莲姑娘,如今事态一切顺遂,按照公子的吩咐,我将负责把你护送到你认为安全的地方” 红莲微微一怔,情绪更加糟糕了,“行行行,我知道了,得等我伤好了吧,还是现在就要赶我走?” 邓子龙一点也不恼,看向红莲,意味深长,“自然不会,红莲姑娘乃是公子的恩人,怎会如此无礼,其实,我倒是觉得,在公子身边,应该是最安全的,不知姑娘以为如何?” 红莲瞄了邓子龙一眼,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抹嫣红,一骨碌缩进被窝,嘴巴上也不服气,“谁稀罕,伤好了我就走” 邓子龙难得心情好,不为己甚,转身就要出门,冷不防一个小身影窜了进来,邓子龙顿时头疼。 “大小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军营里不好玩儿么?骑马不好玩儿的话,我让他们打架给你看好不好?”邓子龙蹲下身子,为来者轻轻理顺秀发,小心翼翼地问。 来者不是别人,却正是林卓的宝贝妹子萱萱,只见她一身水蓝色的骑马劲装,背上还飘着一角红色披风,头上攒了个男子发髻,手上还拎了个金丝缠绕的马鞭,看上去英姿飒爽,贵气十足,跟年画里的娃娃似的。 萱萱嘟起嘴儿,扯住邓子龙的衣领,愤愤不平,“我就要骑马,可是我不要那种不会跑的马,他们的马都跑得飞快,就我的,比,比张全爷爷走路都还慢” “咳咳,萱萱呐,你先去跑马场,再熟悉一下骑马的要领,我想想办法,帮你安排一下,保证下午的时候,让你和他们跑得一样快,好不好?”邓子龙麻着胆子许下了空头支票。 “真的?”萱萱眼睛瞪得溜圆,似乎在说我这双招子可不是好忽悠的。 “真的”邓子龙狠狠点头,也狠了狠心,要不就派人去城里杂技团掳个会骑马的女人。 “好”萱萱甜甜的笑了,花开绮丽,霎时间仿佛整个空间都两趟了许多。 “噔噔噔”萱萱刚跑出去,就跟前来找她的一群侍女家丁撞了个正着,侍女家丁们为了躲开她,相互挤压,滚成了一团,萱萱自己倒是安然无恙,无良的小丫头,一边伸手去拉自己的丫鬟,一边笑得咯咯咯的,开心得不得了。 “她,是林卓的妹妹吧?”等到欢笑声远去,床上的红莲忍不住出声询问,她刚刚默默做了好久的隐身人。 “是的,她叫萱萱,公子只有兄妹二人,自小感情甚笃,公子出身贫寒,萱萱幼年吃了很多苦,但是很懂事,曾经用自己养的小白兔帮公子换字纸,用自己的红头绳卖钱给公子读书,类似的故事,很多很多,故而公子对她,可以说是绝没有半个不字”邓子龙也非常喜欢萱萱,破例多说了很多话。 “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也是个幸福的小姑娘,下午,我陪她骑马吧”红莲靠在枕头上,眼神焦距全无,声音也带着点儿空灵。 “这……”邓子龙略略迟疑。 “你怕我会伤害她?”红莲侧过脸,嘴角溢出苦涩。 “不不不”邓子龙正了正身子,微微躬身,“若你的伤势没有问题,那就劳烦你了” 红莲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第78章 而今乐事 钟毓到底做了什么呢? 因为布政使司刑狱参议的强烈要求,还有一些其他若有若无的推动,高志泰决定将抓获的三名刺客移送给布政使司监牢,他给出的理由虽然是按照管辖权限和流程,这三名刺客理应由布政使司审讯后上报巡抚衙门。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高志泰是对来自朝廷,确切说是来自高拱的压力妥协了。 刺客交给布政使司审讯,操刀的还是钟毓的亲信周参议,只有可能把已经招供出幕后主使是钟毓的刺客,审的翻供不承认,或者干脆直接审死,绝无其他可能。 高志泰的这个决定,遭到了为数众多的非议和诟病,按察使宋鸿烈和左参政郑振声反对最为激烈,扬言刺客要是出了差池,必将弹劾高志泰玩忽职守。 巡抚大人决心已定,移交刺客的事情就必须执行,布政使司衙门非常积极主动,天才微微亮,周参议派遣的一大队近百人的捕快就已经在巡抚衙门监牢外等候了,带队的还是周参议的小舅子,叫俞亮,说是为了提早转移,避免经过闹市区的时候惊扰市民。 巡抚衙门的监牢并不在纱帽街,而是另设在城北驷马桥,布政使司衙门的监牢与衙门同在一处,就在督院街,押运囚车,从巡抚衙门监牢到布政使司衙门监牢,必须要经过一段儿城外的绕城官道,还有一段儿城内的闹市区。 然而,谁都没想到,任布政使司衙门千般主动,万般小心,这段押运行程还是出了问题,而且还是大问题,问题不出在闹市区,而是出在官道上。 俞亮骑着马,当先带队,近百号捕快押运着三两囚车,跟在身后,一路浩浩荡荡,路上仅有的几个行人见了这副阵仗要么就撒丫子跑路,要么就腿软跪在路边哆嗦,可以说是威风凛凛。 “弟兄们,过了前面那个林地,后面就是一马平川了,都给我打起精神了,这趟差事办好了,周大人重重有赏”一路顺遂,俞亮心里反倒很不踏实,看着那片不大的林地,心里有点儿打怵。 “好嘞,俞捕头,您放心好了,这里离城门不到五里地,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里劫囚车,除非脑子进水了”有个油嘴滑舌的捕快扯着嗓子说笑,欢实得很。 “去,少给老子扯淡”俞亮举起鞭子,虚虚给了他一下,不过这一插科打诨,倒也把他的那一丝不安也给打没了。 一行人车马,按部就班的行走,眼看就要走过林子了,还是嘛事没有,俞亮张大嘴深吸了口气。 “唔……”这一口气就吸出了问题,一支袖箭准确地从他张开的嘴巴刺进去,再从后脑贯穿而出,带出一篷鲜血,俞亮骨碌碌从马上跌落下来。 “啊,啊,头儿,头儿死了” “快跑啊,啊……” “别乱跑,躲到囚车后面去” “快点儿,到囚车那里去” “啊……” 大惊失色的捕快们狼狈逃窜,却反而当了靶子,好几波袖箭射出,弄走了一地的人命,捕快们哆里哆嗦的拔出腰刀,所在囚车后面。 袖箭又飞了好一会儿,眼看没有办法再造成杀伤,才停了下来。 奇怪的是,中间顿了好一会儿,林子里面都没有人冲出来,片刻后,才有一大群上百个黑衣人从林子里冲出来,挥舞着刀剑杀向囚车。 “弟兄们,跟他们拼了,丢了犯人,咱们都活不成”捕快里面有那老成的,大声呼喊着打气,带头迎了上去。 短兵相接,两边人数相近,都没有什么路数,杀得难解难分。 这时候又有几个黑衣人从林地里飞掠出来,动作矫健,身法飘逸,他们出来后,“咔嚓”、“咔嚓”几下,留守在囚车旁边的捕快就被拧断了脖子,他们避在囚车后面,举起铁拳,三两下就把车门砸成了碎沫,他们裹挟着三名刺客,连续几个翻滚腾挪,倏忽之间,隐身密林,不见了踪影。 毫无所觉的两拨人马,还在埋头厮杀,黑衣人显然都是些乌合之众,渐渐有些不支,但是捕快们平素欺压良民还行,干这个拼杀行当也没有经验,并没有趁胜追击,仍在零敲碎打。 正在此时,喊杀声突然四起,又涌出一彪黑衣人。 “杀……”这帮黑衣人下手狠劲十足,只一个照面,捕快们就有十多人被砍倒在地。 前面一波黑衣人顿时士气大振,鼓起余勇也杀将上去。 “啊……” “啊……” 连续不断的惨叫声响起,眼见捕快们就只剩下寥寥十来个,即将全军覆没。 危机时刻,总会有天使从天而降,普救世人。 “大明川南参将邓子龙在此,前方何人行凶,速速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只见四面八方涌过来大批官兵,漫山遍野都是,显然已经插翅难逃,在林子里一直没出来的五六个黑衣人也被官兵提溜着捆到了邓子龙面前。 带头厮杀的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面色一狠,突然暴起,向那几个黑衣人扑过去,竟似要取他们性命,可惜他们刚有动作,这边就已然箭如雨下,把他们射成了筛子,牢牢钉在了地上。 “本将再次警告尔等,速速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邓子龙神色冷厉,官兵们拔刀拉箭,眼看就要洗了这个场面,这下子所有人都老实了,规规矩矩跪在地上。 “邓将军,我等乃是布政使司衙门的捕快,正在公干,遭遇劫匪,请将军明鉴”一个捕快战战兢兢出列向邓子龙陈情。 “公干?劫匪?他们要劫囚车?人犯何在?”邓子龙不着急收拾烂摊子,继续追问。 “人犯就在囚车……啊,人犯被劫走了……”捕快的尖叫声凄厉而又尖锐,像只公鸡在打最后一次鸣。 “混账,来人,把他们全部给我拿下”邓子龙显得格外愤怒,“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要杀人灭口?又是谁把人给放了?” 官兵们如狼似虎,无论是捕快还是黑衣人全部被粗暴的推倒在地。 “我招,我招啊……”就在邓子龙面前的黑衣人软趴趴地瘫倒在地,表示要招供,“是钟越秀,是钟越秀让他的家人来找的我们,我们只是在这山上混口饭吃,也是,也是被逼无奈啊” “钟越秀?那他派去找你们的家人,现在在哪里?” “就,就那几个,那几个就是”这个怂包山大王哆哆嗦嗦指着被射成刺猬的几个人。 “原来如此,他们杀你们,也是想灭口吧”邓子龙的笑容阴测测的,令人背脊生寒。 天亮时分,邓子龙大张旗鼓,率部押解一干人犯进入cd府城,三个刺客遭到半道截杀,又被人劫走的消息,瞬间闹得满城风雨。 这还不是高-潮,巡抚高志泰闻讯后,冲冲大怒,派人去捉拿幕后主使钟越秀,却发现他已经毙命,死在了钟毓,也就是他爹小妾的床上,乃是脱阳而死,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 经过一番搜查,找出钟毓的一封手书,信中命令小妾勾搭钟越秀,让他服下一碗指定的汤药,再与他欢好。 手书的笔迹与钟毓完全一致,连细节处都纤毫不差,审讯那名小妾,得知传信出来的,乃是按察使司监牢的一名牢头儿,如今已不知去向。 真相,从未如此清晰。 高志泰得知详情经过,瞬间仿佛老了好几十岁,须发尽白且稀疏,脸上的老人斑几乎爬满了整张脸颊,俨然行将就木,他不停地喃喃自语,“大丈夫敢作敢当,何惜一死,虎毒食子,人伦惨剧,竟有如此禽兽之辈,豺狼之行?” 至于钟毓,据说他得知端的后,在按察使司监牢里,各种哭天抢地,痛哭流涕,很是卖力的表演了一番,奈何已经无人相信。 北校场,川南参将临时驻地。 红莲躺在温软舒适的绣床上,正在大口大口的用餐,看她的气色,身体状况大有好转,但是看她的情绪,显然不太开心。 “青城山,青城山,死那么远,你去当道士好了”红莲嘴里叨咕叨咕,却一点儿不耽误吃东西,这点儿也算是女孩子的特长了。 “红莲姑娘”门外响起邓子龙清越的嗓音。 “噗,咳咳咳”红莲一着急,卡住了嗓子,连声咳嗽。 “红莲姑娘,你怎么了?”邓子龙闻声不对,破门而入。 红莲费力的把东西从嗓子眼儿里捋下去,看着摇摇欲坠的房门,翻个白眼儿。 邓子龙微微尴尬,“红莲姑娘,如今事态一切顺遂,按照公子的吩咐,我将负责把你护送到你认为安全的地方” 红莲微微一怔,情绪更加糟糕了,“行行行,我知道了,得等我伤好了吧,还是现在就要赶我走?” 邓子龙一点也不恼,看向红莲,意味深长,“自然不会,红莲姑娘乃是公子的恩人,怎会如此无礼,其实,我倒是觉得,在公子身边,应该是最安全的,不知姑娘以为如何?” 红莲瞄了邓子龙一眼,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抹嫣红,一骨碌缩进被窝,嘴巴上也不服气,“谁稀罕,伤好了我就走” 邓子龙难得心情好,不为己甚,转身就要出门,冷不防一个小身影窜了进来,邓子龙顿时头疼。 “大小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军营里不好玩儿么?骑马不好玩儿的话,我让他们打架给你看好不好?”邓子龙蹲下身子,为来者轻轻理顺秀发,小心翼翼地问。 来者不是别人,却正是林卓的宝贝妹子萱萱,只见她一身水蓝色的骑马劲装,背上还飘着一角红色披风,头上攒了个男子发髻,手上还拎了个金丝缠绕的马鞭,看上去英姿飒爽,贵气十足,跟年画里的娃娃似的。 萱萱嘟起嘴儿,扯住邓子龙的衣领,愤愤不平,“我就要骑马,可是我不要那种不会跑的马,他们的马都跑得飞快,就我的,比,比张全爷爷走路都还慢” “咳咳,萱萱呐,你先去跑马场,再熟悉一下骑马的要领,我想想办法,帮你安排一下,保证下午的时候,让你和他们跑得一样快,好不好?”邓子龙麻着胆子许下了空头支票。 “真的?”萱萱眼睛瞪得溜圆,似乎在说我这双招子可不是好忽悠的。 “真的”邓子龙狠狠点头,也狠了狠心,要不就派人去城里杂技团掳个会骑马的女人。 “好”萱萱甜甜的笑了,花开绮丽,霎时间仿佛整个空间都两趟了许多。 “噔噔噔”萱萱刚跑出去,就跟前来找她的一群侍女家丁撞了个正着,侍女家丁们为了躲开她,相互挤压,滚成了一团,萱萱自己倒是安然无恙,无良的小丫头,一边伸手去拉自己的丫鬟,一边笑得咯咯咯的,开心得不得了。 “她,是林卓的妹妹吧?”等到欢笑声远去,床上的红莲忍不住出声询问,她刚刚默默做了好久的隐身人。 “是的,她叫萱萱,公子只有兄妹二人,自小感情甚笃,公子出身贫寒,萱萱幼年吃了很多苦,但是很懂事,曾经用自己养的小白兔帮公子换字纸,用自己的红头绳卖钱给公子读书,类似的故事,很多很多,故而公子对她,可以说是绝没有半个不字”邓子龙也非常喜欢萱萱,破例多说了很多话。 “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也是个幸福的小姑娘,下午,我陪她骑马吧”红莲靠在枕头上,眼神焦距全无,声音也带着点儿空灵。 “这……”邓子龙略略迟疑。 “你怕我会伤害她?”红莲侧过脸,嘴角溢出苦涩。 “不不不”邓子龙正了正身子,微微躬身,“若你的伤势没有问题,那就劳烦你了” 红莲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第79章 眷恋红尘 钟毓的腌臜事,在青城山,只掀起一小圈儿涟漪。 不管是普通小老百姓还是青城山上的士绅僧道、学子教员,自有他们朴素的下场观,钟毓坏事做尽,必然没有好下场,这是理所当然的,并不如何出奇。 唯一的感觉,还体现在林卓身上,那天他在三清殿当中发怒之后,学界的朋友们再看林卓的时候,气场感更强烈,更令人高山仰止了些,但却并不令人讨厌,仿佛他就是天生的学界领袖,天生的与众不同。 有能耐你也出几本书啊,有能耐你也写本诗集啊,有能耐你也搞出点儿心学理论啊,有能耐你也上浣花溪挨上一箭啊,有能耐你也忍着自己差点儿丢命的仇恨“一文以辟言路,一身以匡天下”啊,这就不能比,付出跟收获是一对儿,你丫啥都没干,或者说啥都没干成,好意思跟人家比待遇么? 相比之下,山上儒释道三家的人物们更感兴趣的,是林卓设置的青城大会议程表,那可真叫一个充实饱满,攻气十足。 名气大点儿的,资历老点儿的,就给安排一个主会场讲学,名气小点儿的,资历嫩点儿的,就到分论坛去嘚瑟一二,普普通通没有名气资历的,也有机会,那就在辩论专场上去展示才学,这个辩论专场有个讲究,每一场都有名目,不能泛泛而谈,除此之外,为了照顾佛道两家,还专门留了一个整天的专场,这个安排比较空泛,只有个专场的名目是“如是我闻”,具体谁上台谁主持,就要让佛道两家自己商定了。 本心只是想给林卓捧捧场的杨老爷子,看着自己的大名不仅落在主会场讲学上,更是高居首席,兴奋得嘴皮子都哆嗦了,“林公子,老夫才具平庸,恐不能担当如此大任” 林卓走下台阶,来到老杨面前,温言宽慰“老爷子,杨家乃是蜀中名门,世代清正,门风纯粹,老先生亦是蜀中学界翘楚,治学做人有口皆碑,行事不偏不倚,不阿附,不欺凌,居正守恒,委实不易,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老爷子,可不能藏私哦” “既如此,老夫恭敬不如从命,诸位先生,请恕在下僭越了”杨老爷子见林卓言辞恳切,也就不再推脱,向着周围的老头子兵团告罪。 “无妨无妨,杨兄不必谦让” “客气了,客气了,杨兄年轻时便是一时魁首,如今岁月沉淀,想必更上一层楼,正要聆听杨兄肺腑” 客套推许,互拍马屁的声音四起,一团和气。 这时候,一个年轻士子从人群里杀将出来,挥舞着手中的议程表,表示有异议。 林卓微诧,“这位兄台,敢问有何见教?” “这个,这个不大对吧,这是林公子亲自定下来的么?”这个士子有点儿紧张,说话磕巴了。 林卓听到这里,回过点儿味,莫不是一不小心遗漏了哪位名家大能,“这份议程在下的确曾过目,兄台不必避讳,若是有所疏漏,请尽管明言” “不,不是,不是”士子脸庞涨红,连连挥手,“在下仰慕林公子久矣,多有效仿之心,却见这份议程上,蜀中前辈才子云集,却独独不见林公子,是以唐突,还请林公子莫怪” “嗯?” “唔?” “啊?” …… 各种异样的惊奇的声音响起,显然大家都很意外,毕竟这个青城山大会主角就是林卓,他登台演个讲什么的是理所当然的,也就没有太注意,谁知道,这么拉风这么强大的吸粉机会,林卓竟然说放弃就放弃。 于是,满庭哗然。 林卓并不慌张,他是早有准备的,即便这位同学不起来仗义执言,该他登高一呼的,他也绝不会放过,“诸位稍安勿躁,林卓另有安排,三日后,青城大会曲终人散之际,林卓将聊寄数语,为诸位送别” “原来如此,不过,此次前来集会的学子士子,多达数千人,恐不能周知林公子深意,理应将此项议程明列在表单之上,以正视听,免生误会。”一个老先生抚着胡须提出了建议,看他的样子,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哈哈哈,如此甚好,讲台之上若无林公子,这青城山大会名不副实不说,我等也羞于登台啊”一个豪爽些的中年士子,显然是脸皮厚实的角色,舔着大脸,把话就差说透了,最大的腕儿是你,你不登台撑场,这不显得我们在甩卖?镀金的快感在哪里?逼格在哪里? “既如此,林卓从命便是”林卓拱手应下。 “林兄,我有个意见”郭廓嘚嘚瑟瑟地冒出来了,林卓嘴角一扯,这厮出来,肯定不会是正经事,“这青城山大会,乃是学界盛事,千年等一回啊,而且咱都是什么人?真正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个个都有才艺傍身,尤以万千青年学子为甚,何不组织一个才艺大会,让诸位同学一展才情,各位高僧、道长,也可撰写佛偈、道藏,择其优异者,汇编雅集,刊行天下?” “此议大善” “正该如此” “深得我心” “这个提议正好,该当浮一大白” …… 不论老少,文艺咖们身体深处都藏着一颗蠢蠢欲动的闷骚心灵,听得郭廓的建议,正正好好被触动了瘙痒处,纷纷出言附和,激动些的,都要弹冠相庆了。 “也好,才艺大会就定在明日晚间,不限体裁,各抒胸臆,达者为先”林卓从善如流,这个事他还真没想过。 一番扰攘,青城山大会的议程就算是定下来了,明日就要开张大吉。僧道两家自去协调准备,要讲学的名望士绅也开始闭关苦思。 林卓难得清静下来,在老霄顶密林遮掩的巨石上盘膝放空,自从14岁开始休息庇阳经,迄今一年有余,他越来越享受一个人宁静独处的状态,一有空闲就很快放空,这个发现让他有些惶恐,可别到最后金枪不倒、纵意花丛没有得逞,反倒六欲断尽,四大皆空了。 “不行,改日得问问耿二叔,啥亏都能吃,就这个亏万万不能吃,太对不起清漪、小妹她们了,人家可是巴巴数着日子等林卓十六岁呢”林卓盘坐原地纹丝不动,念头在脑子里转悠,还有南海的事儿,要是真像自己猜测的那样,耿二叔可就是自己的一支奇兵。 “卓哥儿,你倒是好悠闲,我们有个考量,要与你商议一番”汪秉宜清亮的声音远远传来。 林卓双目缓缓张开,无悲无喜地看着吭哧吭哧爬上来的七八个兄弟伙。 “哎呀”郭廓刚要弯下腰揉揉膝盖,却猛地往后面一跳,“你们,你们看到了没?” “啥事儿,大惊小怪的,让让”黎黍不跟他客气,腰一拧就把郭廓挤到一边儿。 “你们没有看到?”郭廓一个趔趄,一脸的见鬼,“林兄眼睛里,刚刚明明有一点绿光闪过啊” “啊?”这下轮到林卓了,一着急就从巨石上飞跃而下,身姿飘飘,轻盈如同鹅毛,虎扑到郭廓面前,“我眼睛里有绿光?你确定是绿光?” “要不,要不,就是我看错了,这青城山到处都是绿的,看错了”郭廓被林卓吓着了,说话哆哆嗦嗦,还一边往后面退,模样可怜兮兮。 “绿光?”林卓蛋疼了,怎么解释?成仙是金光,成魔是红光,整个绿光,特么这可是用来写色狼的,这是给饿坏了的意思? “卓哥儿,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儿”汪秉宜看那俩一个犯魔怔,一个像只赤裸羔羊,用手里的登山杖敲了敲地面,表示气氛要严肃,别扯犊子。 “咳咳,说吧”林卓掩饰掉自己蛋蛋的忧伤,勉强打起精神询问,心中仍旧惴惴不安,庇阳经这个事情不弄清楚,这劳什子正事儿就算是惊天动地,也肯定与自己无关。 “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时机比较成熟,打算结个社”闷骚男李路打头阵,说得很简单很粗暴。 “咳咳,你们要,要劫个色?”林卓大惊失色,掩着衣襟,随时打算乘风归去。 李路翻个白眼儿,不说话了,汪秉宜接上话头,“卓哥儿,我就看你那《菜根谭》,如今颇有影响,我等走举业正道,也需砥砺扶持,若是结一个学社,必将如虎添翼” 林卓皱眉,“说说你们的想法” “首先就是吸纳社员,我们都觉得人多力量大,也可以对社员进行分级,外围和核心分清楚,其次就是经费,初期除了社员每年缴纳少量会费外,由社内成员执笔,集结一本制艺集锦,一来用于彼此交流,二来出版牟利,维持学社运转,徐图置办产业,再次就是思想,这个没得说,就是卓哥儿的心学理念还有《菜根谭》”高士进嘚吧嘚吧的,就把他们商议的成果和盘托出。 林卓点点头,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其他都还好,唯独吸纳社员方面,多多益善不妥,学社成立之初,首重打响名号,扩展影响,若是吸纳人员众多,且局限一地,势必影响精英人物参与热情,也不便于向外扩展,你们几人可以在这几日考察一番,只挑选其中士子俊彦参与为好,要注意,最好有一定比例的外省士子” “外省士子的问题不大,这次集会有好几百号人都不是咱们蜀中的,但是人数太少了,会不会……”郭廓咂摸这嘴,还是觉得人山人海,一呼百应比较刺激。 “路还是要一步步走,集会已是大张旗鼓,结社便不宜太过招摇,待异日社中士子个个成才,不怕没人趋之若鹜”林卓站起身,背着手,缓缓踱着步。 众人一同点头表示赞成,只有郭廓这厮觉得不舒坦,看林卓慢吞吞的来气,“你们看,卓哥儿最近是不是跟那帮佛道的老头子打交道太多了,看上去越来越像出家人了” 他言者无心,林卓听者有意,心神大乱之下,脚下不稳,啪叽摔倒在地上。 第80章 廷议闹剧 自古青城天下幽,肯定不包括林卓在青城山的这几天。 数千人马在青城山翻来覆去的折腾,秩序说是井然有点儿坑人,但是总体上没有出岔子,纪律也还算是可以,没有闹出什么丑闻。 大家伙儿人手一张议程表,想去听谁讲学就去听谁讲学,不想听就在青城山溜达溜达,反正有人管饭,伙食还开得不错。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说起来,叙府和cd府的士子们功不可没,这伙儿年轻人很有责任感和荣誉感,也非常的给力,不仅扮演了组织者和引路者的重要角色,还担负起了托儿的重要使命。 受到影响力和号召力因素的限制,讲学的诸位有些人的场子,那是人头攒动座无虚席,比如汪秉宜和其他几位君子,有些就相对嫩了点儿,场上全是虚席,这个时候,叙府和cd府的士子们就来了,他们在各个会场出没,凑人头扎场子,冷不丁还提出一两个困惑,发表一下听后感,搅和一下气氛什么的。他们有一个感人的口号,那就是绝不让任何一个讲学的嘉宾感到寂寞空虚。 林卓没有食言,在僧道两家带有打擂台性质的宣讲会上,他现身来到了杜光庭道长的会场支持,面带微笑聆听了个全场。尽管他是只身一人,啊,不对,他还带了个老管家,听讲过程中也未曾发一言提一问,更别提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打机锋、斗辩术了,就那么呆呆的坐着,很有可能在魂游太虚,却也吸引了一大批追随者把老杜的会场围堵得水泄不通,掀起了整个青城山大会的一次大规模高-潮。 杜光庭对这个场面也很兴奋,强撑着身躯,讲解道家经典,诠释一些晦涩的道藏,讲了整整两个时辰,到结束时,已经只能坐滑竿儿了。 “二叔,这个庇阳经到底是个什么路数?”林卓起身离开,冲着四周夹道相送的学界人物们频频点头,笑容可掬,风度翩翩,嘴巴里牙关却咬得死紧,他做了个实验,除了力气大反应快,他现在已经能纵身而起好几丈高,这固然是好的,多了条保命之道嘛。但是一炷香的凝神内视修习之后,眼睛里无一例外会冒绿光,这特么怎么讲理,成妖还是成怪啊? “唔?”耿二叔一惊,胡子一颤一颤,“你且说说,你练到哪一步了?有哪些症状?” 林卓顿时牙花子疼,听听,听听,症状,这玩意儿练了铁定要生病的架势,“眼睛里冒绿光,快飞起来了,喜静不喜动,偏好独处静坐,静坐时格外舒坦,跟和尚似的” “啊”耿二叔变了调儿的一声惊呼,惹来四周群众的集体注目,他赶紧降下声调,扯扯林卓的衣袖,避让到外间一个小亭子里。 林卓半死不活,带着点儿不多的希冀询问,“说吧,这病怎么治,或者,还有的治么?” 耿二叔继续词不达意,“治?为什么要治?不用治。” 林卓心中一凉,气急败坏的继续挣扎,“不管有没有效果,抢救一下总是要的吧” “呵呵呵”耿二叔见林卓当真上火了,才慢条斯理的解释清楚,“这庇阳经是我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那个修习过的老渔民,临终之前,曾经有过交代,修炼这门功法有两个坎儿,一个是修习之初不近女色,坚持过来后,眼有绿光,助你遏制男女情欲,第二个坎儿就是可近女色之后,眼有红光,助你情趣盎然,阴阳调和。只是他修习到绿光都花费十余年,未曾想到,你区区一年就达成了” 林卓闻言,又与自己的修习体会前后印证,方才定下心神,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庇阳庇阳,原来就是这么个意思,先保你无欲无求,再保你金枪不倒” 转念一想,又冲冲大怒,“二叔,也就是说,先要修习出绿光,再等到绿光转红,才能近女色,并不是十六岁就可以?要不是我天赋异禀,你这是要坑我一辈子么?” “咳咳咳”耿二叔老脸泛红,“卓哥儿莫要着急,想他海岛上一个老光棍儿,本身资质就很愚钝,又饥一顿饱一顿的,开始修习的时候虽是童子身,却已年过四旬,堪称废柴中的废柴。凭卓哥儿的本事,一年间就已修炼出绿光,破戒的时日,可不是差不多就是十六岁嘛,搞不好还可以提前呢,嘿嘿嘿,嘿嘿嘿” 林卓不答话,斜睨他一眼,看得他更是不好意思,只好继续解释,“卓哥儿,我这也是,想着你有个速成的法门,也好防身,这少年人,戒之在色,破身太早,实在不是好事啊,再说了,还有小妹在你身边,我这,也不可能让她守活寡嘛” “二叔是好意,不会害我,我倒是相信的”林卓也不再对耿二叔进行无声的谴责,恢复了淡定从容,智珠在握的模样,“只是二叔啊,这个海岛上的老渔民,应该还有很多故事吧,得空的时候,跟我详细说说” 林卓言毕,左手抱日月,右手挽乾坤,洒然而去。 耿二叔在后头,脸色几番变化,良久颓然叹气。 京师皇宫,东阁。 内阁、七卿、科道言官、以及相关大臣近百人齐聚,按照惯例,廷议主持由所议事项的该管部曹主官主持,尽管事态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只是禁毁书院督管言论那条政令的事儿了,但是作为事情的发端,礼部尚书高仪还是得老老实实坐在首位主持廷议。 “诸位同僚,承皇后娘娘懿旨,今日廷议,事项为蜀中试点禁毁书院督管言论政令及其后续,因该条政令已经明发邸报予以废除,故而免于再议……”见到人来的差不多了,小太监也把大殿的门轻轻合上,翰林院的记事官也已经准备好家伙什儿,高仪就站起身,开始布置议程。 “且慢,娘娘明令,就此政令前后事项铨叙功过,政令乃是重点,岂能轻轻一句免于再议跳过?”一个穿着七品绿褂子的礼科给事中站出来打断高仪的话茬儿,不服。 “前日御前议政,该政令已有讨论,既已废除,何须再议?你虽不能参加御前议政,邸报总是能看到的吧”高仪的姿态非常高,端着架子气势逼人。 奈何六科小官儿历来位卑权重,又有言官光环加持,完全不怕你那个,气焰不但没给压下去,反而更加嚣张,抗声反驳,“政令废除,乃是顺应民心,就事论事,铨叙功过,却是既对事又对人,高部堂既然亲自参与御前议政,必然比我等更清楚,怎能偷换概念,妄加遮蔽?” 高仪怒而拂袖,“大胆,你一小小给事中,安知朝堂大政,有何议论,也应循我议程,休要胡乱插言” 这话一出,顿时炸了锅了,站出一个都御史,横眉立目,“此地乃是廷议当场,人人也可出言,为陛下、娘娘参赞,下官从来只听闻以理服人,以法条服人,以大义服人者,今日,高部堂意欲以权位服人乎?” 高仪愣怔当场,朝着高拱浅浅一瞟,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今天这架势,恐怕难以善了啊。 高拱神情晦涩,眉梢略略一挑,微不可查。 只见高拱的头号打手都御史韩缉冲将出来,也是一脸愤慨,“诸位,尔等既知朝廷法度,何不依法行事,廷议议程自有主持部堂厘定,尔等胡乱攻讦,扰乱廷议秩序,又如何服人?” “廷议有主持,确然没错,议程却须合乎陛下、娘娘的旨意,合乎情理,朝廷大事,岂能任由一人把持?若是刻意藏奸又当如何?” “放肆,朝廷大典,理应端方议政,如此皮里阳秋,夹枪带棒,成何体统?” “既是议政,自当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挑挑拣拣,文过饰非,端的哪门子方?议的又是哪门子政?” …… 吵架开始了,廷议事实上就是吵架的,各抒己见嘛,总有不同意见,总有利益纠葛,但是吵架的点儿一般都在后头,像现在主持人话没说完就开始吵的倒是挺少见。 看着闹哄哄的廷议现场,高拱的脸色黑黢黢地如同煤炭,吵架早点儿当然无妨,高阁老才没空搭理你们这些绿皮小官儿呢,可问题是,针对自己的绿皮小官儿,前赴后继,死咬着不放,明显不是散兵游勇,他冷冰冰地扫了一眼侧后,那里站着跟他缠绵太久了的张居正。 “政令之事,朝堂已有定论,尔等罔顾廷议规程,在这细枝末节上纠缠不休,居心何在?” “如此草率作为,明目张胆含混娘娘旨意,尔等分明是想要蒙混过关?高部堂难辞其咎。” …… 扯犊子吵架仍在继续,有些年轻热血的撸着袖子就要演上一出全武行。 “咳咳”这个节骨眼儿上,张居正站出来了,他仍旧板着一张死人脸,气场十足,东阁内分分钟鸦雀无声,“高部堂议程制定确实有所疏失,廷议后,应上书自劾,以待娘娘处置”缓了口气,他又继续下去,“既然公论政令之事确需再议,那就添上,多大点儿事,何须吵吵嚷嚷” “不错”高拱整个人似乎都在燃烧,心中估计已经骂翻了天,他冷飕飕地出面附和,麻利甩锅,“高部堂先有政令制定草率仓促之过错,又有议程拟定不公之私心,确应上书自劾” 高仪闻言,气息一滞,好悬没喘过气儿来。 他默然片刻,朝两位阁老拱拱手,只能领下这口黑锅。 东阁内百十个人,都是朝堂上有名号的人物,此刻心思各异,但是却也没有人再敢出面嚷嚷,高首辅都低头了,再不知轻重按上去,惹到了气头上,不能拿张居正、张佳胤他们怎么样,收拾个把绿皮青皮,还不是跟玩儿似的。 第81章 娘娘之痒 一通文武兼修的吵架,大明朝的文官们发泄了心中亢奋的荷尔蒙,浑身通透了,廷议也就宣告完毕,大家伙达成了一个非常粗糙的意见,那就是禁毁书院督管言论的政令废得很好,陛下娘娘英明,高仪得写奏折背锅认罪,高志泰得退休,钟毓得死,蜀中的班子得大调整,林卓等人得表彰奖赏一下,至于具体的,那是一个共识都达不成。 究其根源,在于高拱,高拱一系的势力这回丢人丢大发了,丢了面子又丢里子,反倒是豁出去了,就像是个豆蔻少女,破身前遮着掩着,各种害羞害臊,完事儿之后,那就没啥可怕的了,叉着大腿那是一通狂搅和,怎么调整都反对,怎么奖赏也都反对,就是反对,哥们儿今儿个不混了。 于是乎,大家伙默契的弄出一个方向性的意见,具体的活计,得了,宸衷独断吧。 这场文官运动会,张佳胤发言很少,却仍是中心点,不仅发言都获得了少见的集体认同,还有大批人士主动咨询意见,主动示好,越来越有重臣气象。 散场后,大家伙就互相打着哈哈各回各家,张佳胤被田义薅住了,皇后娘娘有请。 张佳胤正正衣冠,大步朝着内宫养心殿而去,抖搂下身后无数复杂的眼神。 “张先生,你那徒儿,长得是个怎生模样,有无三头六臂?”张佳胤来到养心殿,就遭到李皇后的当头一问,这个问题还比较清奇。 “呃……”张佳胤稳稳心神,脱口就是一串成语“劣徒林卓长相出众,眉清目秀,眼若点漆,鼻若悬胆,唇红齿白,天生丽质,芝兰玉树,只是遗憾,并无三头六臂。” “噗嗤……”李皇后忍不住笑喷了出来,“张先生,林卓乃是你爱徒,这自家孩子,总是长得比别家孩子顺眼一些,为人父母的也都理解。可你这么夸,就过了吧,也不怕哪天我见着了,给你拆穿?” 张佳胤端着一副老成架子,微微皱眉,“老臣所言,句句属实,林卓或许其他方面只是平平,唯有这长相,不论哪家父母,料必都会很顺眼,并非虚言相欺” “张先生可是谦虚了”李皇后拍拍手边的几本书,显然都是林卓出品,最上面的却不是《菜根谭》,而是《灵竹诗词集》,“若是林卓长相如你所言,才具又这般出众,行事有章有法,密不透风,以秀才之身就能做得偌大事情,异日必是我朝堂肱骨” “臣代林卓,谢娘娘赞誉”张佳胤大规矩守得一向很严,毕恭毕敬躬身行礼。 这时候,一个大太监出场了,只见此人面白无须,身形魁梧,脸盘圆润,很是讨喜,但是看殿内其他人的表现,就知道这个大太监也不只是讨喜,威势也是不凡,不仅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连田义都弯了弯身子。 他疾步趋前,将一份厚厚的公文呈递给李皇后,李皇后瞥了几眼,丢在一旁,置之不理,“张先生,依你之见,蜀中巡抚何人可以当得?” “张阁老属意兵科都给事中曾省吾。”张佳胤的回复简单粗暴。 李皇后蹙了蹙眉头,“曾省吾此人如何?” “曾省吾莅事精勤,多有建白,且乐于提拔后进,于士林风评颇佳,不过,此人乃是湖广钟祥府人士”张佳胤先扬后抑,揭出了这哥们儿可是张居正的老乡,很有可能是夹带中人。 李皇后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张先生可有相当人选?” 这问得也很有艺术,一般的就不要提了,最好能压住曾省吾的,要不然,肯定不能得逞。 “臣并无人选,而且……”张佳胤顿了一顿。 “先生有话,尽管直言”李皇后不安地挪了挪丰腴的屁股。 “而且,曾省吾行事果决,颇有将略,蜀中以他为抚,正当其时。”张佳胤说得有些小心翼翼。 “哦?”李皇后抿了抿嘴,“何谓正当其时?莫不是蜀中会有战火不成?” “呃……请恕老臣失礼”张佳胤略略尴尬,没有说清楚前因后果,“川南僰人自从去岁米粮交易之后,就已蠢蠢欲动,最近又有动向,跟白莲余孽勾结,比之于成化年间有过之而无不及,战火当不可避免。” 李皇后蹙眉,深深吸气,眉梢眼角疲惫已极,“如今陛下病重,朝中动荡,若是再起战端,真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呃”张佳胤又纠结了,他虽然信任爱徒,但是以一个黄口孺子的话,来关说朝政,似乎太不严肃。 “先生无须顾虑,此地闲谈之所,姑妄言听,并无那许多顾忌,但请畅所欲言”李皇后心中疑虑,这可不像是素来稳妥的张佳胤。 张佳胤定定心神,到了这步,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和盘托出,“娘娘,请恕老臣妄言,林卓曾有言在先,他有把握延迟战机,且能尽力影响战局,必将化戾气为祥和,壮太子殿下声威” 这句话说出来,石破天惊,李皇后“噌”地站起身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张佳胤,神色变幻,旁边的那个大太监和田义也剧烈地抖了一下。 壮太子殿下的声威,以太子之尊,会需要什么声威,当然是登基称帝之后,这个话题委实敏感,太子是李皇后的儿子不假,病床上的,可也是李皇后的老公。 养心殿里的空气,凝固了良久,张佳胤站在原地,面上古井无波,心中却反复思量,这个文艺中年还是很有赌性的,所谓买定离手,他毫不后悔,默默地做着最坏的打算。 “哦?难为他,他今年才十五岁吧,也就是本宫的一半”李皇后缓缓坐回榻上,喃喃自语,气氛顿时为之一缓,她又注目张佳胤,“他可曾提及,需要本宫如何支持于他?” “并未提及”张佳胤先是干脆否定,见李皇后面带不信,又补充了几句,展示了林卓的底牌,“僰人少族长乃是他八拜之交,川南参将也与他相交莫逆,这应当都是他的倚仗,此子一贯自我标榜,说他奉公守法也能做成正事” 李皇后展颜失笑,“也罢,这孩子有颗忠心,倒也生性得很,冯保,日后有涉及蜀中之事,代我多加留意” “是,娘娘”那个讨喜大太监,赫然竟是大明赫赫有名的权阉之一,青史留名的冯保,他应下了李皇后的吩咐,又轻轻给张佳胤捧个场,“林秀才小小年纪就懂得为国分忧,为娘娘分忧,想来也是张先生耳提面命所致” “倒也是,你们师徒两人,一心惦念皇家,惦念本宫,惦念太子,本宫都记下了”李皇后这句话,可是分量不轻,有种封官许愿的味道,而且也很艺术,病床上的隆庆皇帝,就不需要惦念了。 “娘娘言重了,老臣分所应当”张佳胤脸色恰当好处飘过一丝激动,旋即隐去。 一出君臣相得的戏码之后,还是得说正题,尤其是蜀中牵扯到太子登基后的事情,重要性急剧上升,李皇后就过问得更加细致。 “巡抚之外,钟毓的布政使遗缺,就由那个郑振声递补,这人能识大体,比较难得,左参政嘛?”李皇后微微沉吟。 “老臣以为,叙府知府何举,堪当大任”张佳胤非常明朗的表明了立场。 “这何举呀,一路抱着林卓大腿上来的,也算有始有终,还不错,有操守,至少没有朝三暮四,那就他吧”李皇后脸上带着些奇异的笑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随后,李皇后又像是吏部的磨勘官一样,把爪子伸到了武官那边,“还有,这林卓小小年纪,志虑忠纯,体念本宫辛劳,虽说是不需要另行方便,本宫却不放心让他单枪匹马,那个川南参将邓子龙,才任参将一年,实任副将资历不足,就给他个副将衔头,仍兼原任。” “还有个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帮林卓捉刺客的武将是个什么出身?” “回娘娘,那人叫刘珽,乃是前湖广总兵刘显之子,目前是白衣”张佳胤对这些事很熟悉的。 “哦?原湖广总兵?就前两天奏疏求去的那个?”李皇后仿佛有点儿印象。 “正是他,他在湖广攻讦颇多,不得已奏疏弃职” 李皇后柳条眉一挑,略略思忖,总觉得有点儿巧合。 “总兵之子,出身也算不错,让他也跟去川南,当个都司、游击什么的”皇后娘娘金口玉言,参与这么低端的职位讨论,估计也是空前绝后。 议事完毕,张佳胤告辞而出,冯保自请相送,张佳胤辞谢不得,只好生受了,冯大公公混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眉眼通透得很,眼看着这位张先生深受李皇后信任,不早点儿勾搭一二,更待何时? 冯保一溜儿地跟着张佳胤出去,自以为得计,冷不防,却错过了这边儿的另一个机会。 李皇后想着临走前张佳胤对林卓外貌的具体描述,越想越不淡定,怎么跟自己梦中那个捏屁股的登徒子如此相像?莫不是前世孽缘? 心心念念之下,如同百爪挠心,坐立不安。 想到林卓赴京会试,至少还有两年的辰光,实在等不得那许久,“田义,过几日,蜀中的事情议定下来,你亲自去一趟,带上个画师,一来宣旨,二来把林卓的相貌绘影图形,带回京师” “是,奴才遵命,说起来,别说是娘娘不信,听张先生说得那么玄乎,奴才也将信将疑呢,世间真有如此好相貌不成?”田义舔着一张谄媚脸,自作聪明地分析主子的意图。 “闭嘴,好好办你的差事,休得胡言乱语,滚下去”李皇后脸颊瞬间红透,似乎还冒着热气,当场就发飙了。 “娘娘息怒,娘娘恕罪,奴才该死,奴才告退”田义扎扎实实吃了一瘪,再也不敢多言,麻溜退出殿门。 剩下一个李皇后在养心殿,胸膛急剧起伏,屁股上的麻痒酥痒浸透骨髓,前面也湿哒哒起来,任蛮腰扭拧,始终挥之不去。 她咬着糯米一样的小白牙儿,恨恨的吐出三个字,“登徒子”。 咬牙切齿固然属实,这含嗔带娇是怎么回事?你刚也说了,人家林卓还是个孩子。 第82章 天择学社 经过好几天的扰攘,各界人士在青城山摆弄完了所有的姿势,折腾得精疲力尽,青城山大会也到了尾声,只剩下林卓的压轴演说了。 值得一提的是,汪秉宜等人的结社工作进展顺利,创始社员已经凑齐,个顶个儿都是一时俊彦,外地人有黔中的,有滇南的,也有少量江南、湖广的,笔头上、嘴巴上都很能来得,当然还有一个羞耻的共同点,他们都是林卓或者浣花溪五-君-子的铁杆儿粉丝,但是比照林卓的高要求,人数自然不可能很多,算上林卓在内,也不过稀稀拉拉六十三人,其他人还好说,这几天习惯了一呼百诺的郭廓甚为不爽利,阈值提高了,找不到爽点啊。 但是也如林卓所料,数千人中挑出六十三人,这些被选中的男人们,那份儿骄傲和自豪就不用提了。 在第一次学社会议中,通过了严密正经的章程,与外面那些乌合之众妖艳贱货绝不相同,还给每个人配发了证件,一块儿翠绿玉佩,看起来颇为华贵,正面刻着学社的名字,“天择”,背面是学社的宗旨,“咬得菜根,百事可做”,充分表明本学社的思想属性,是高举林卓思想伟大旗帜的,是完全追随林卓路线的。 在分组讨论过程中,学社的领袖们,全都放下了偶像包袱,很是表演了一番亲民套路,又摸头又送温暖,还把什么速成法门、考场秘笈、制艺要诀、房中三十六术之类的实用技能倾囊相授,让这几十号人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不已,荷尔蒙炸裂在半空中,日天的心思都有了。 要是说唯一不爽的事情,那就是林卓了,原因就是他竟然不当天择学社的社首,把这个活计让给了汪秉宜,给出的原因,也很让人无语,他很忙。 在天朗气清的人间四月天,海拔1200米的老君阁上,发表压轴演讲的林卓如坠冰窟,闹得他一阵儿肝儿颤,任谁被数千人欲求不满的盯着看,也淡定不能,何况,还特么都是男人。 林卓声调拐了个尖细的弯儿,又赶紧掰回来,哥这里正高光呢,可不能破功。 “……青城山起自隋唐,一路饱经风霜,执于信念,长达千年,任风云流转,道教嬗变,亦从不改弦更张。青城山,不止是天下幽的名山,更蕴藏厚重学养,值得细细品鉴……” “……身为学人,行走坐卧,当有所得,除却诸位前辈达人言传身教,此行青城山,还当沐浴青城山教化,有所思,有所坚持,有所信念……” “……有所思,乃是人之真谛,终日懵懂,满口经义,却不假思索,不辨真伪,无异于痴人呓语,思维闭塞,受控于人,思维难能独立,终非我辈所当为……” “……有所坚持,则须正道直行,忠孝节义之下,有所认可,有所取向,则一以贯之,万不能朝秦暮楚,四面飘摇,否则,必难得真知……” “……有所信念,则须躬身实践,坚守信念,以指导行动,于行动之中,裨补真知,如此循环,真知愈见其真,行动愈见其效,终不愧一身所学,终不愧所信所仰……” 林卓长身玉立,言辞恳切,声调温润,娓娓道来,台下的怨男们也渐渐沉浸其中,缠缠绵绵幽幽怨怨的视线也都收了起来,个个表情凝重,若有所思。台下的杜光庭道长眼睛倏然一亮,略略颔首,好几天的疑惑终于有了个答案,心中激赏不已,此子意图调教士风,可称用心良苦。 刚刚被正名为林卓嫡系的六十来个士子,神情更是激动难耐,嘴唇颤抖如同朝圣,他们最爱的就是林卓在高台上字字珠玑,倾尽天下的牛逼模样,一边听,一边还左右旋转,挺着腰胯秀他们的腰牌,生怕别人发现不了自己的与众不同,自然引来四周一堆不服气的白眼。 林卓深吸了口气,提高了嗓音,平举起双臂,朗声高呼,“林卓惟愿诸位,求学之路,如这青城山,熊熊烈烈,坚韧不拔,求进之心,如这青城山,郁郁苍苍,万古一色。” 一语既出,群山回响,嗡鸣不觉,如同仙音布道,恢弘肃穆。 画面定格,林卓负手高台,衣袂飘飘,台下人人仰视,一片静谧。 “阿弥陀佛”昭觉寺的圆通大和尚,一声佛号打破了这奇异的沉默,“林公子念头通达,思理圆融,禅意盎然,功参造化,一身集三家之长,真是我蜀中之福,天下之福” 圆通和尚的超级大马屁瞬间点燃了会场内的气氛,士绅学子们各种高帽子形容词不要钱似的纷至沓来,佛道两家不甘寂寞,频出冷箭,眼睁睁看着林卓就要被吹捧成儒家宗师,道家隐士,佛家高人。 “诸位,诸位,老夫有一言”杨老爷子高举双手,站出来控场,“林公子才华人品有目共睹,举世公认,殆无疑义,只是此次青城山大会,却留有两个遗憾,老夫不吐不快” 此言一出,热热闹闹的场面顿时清冷下来。 “杨老先生,若有见教,敢请明言,林卓虑事有不周之处,还请老先生海涵”林卓走下高台,来到人群里,姿态放得很低。 群众的视线就都或直接,或隐蔽地放在了杨老先生身上,杨老先生却丝毫不怵,“老夫以为,昨夜青城山才艺大比聚会,林公子未曾参与,致我蜀中雅集失色不少,此为一大遗憾,林公子成立天择学社,乃是众望所归,遴选俊才,人数虽少,却也无可厚非,然而入选者尽是少年,对我等老朽之辈闭门不纳,乃是第二大遗憾,二者之中,尤以后者让人难以释怀” 老杨一边说着,一边摇着白花花的脑袋,满脸的哀伤,演技能达到九分。 这俩遗憾,双双戳中了大家伙儿的g点,人群又开始嘈杂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各种有意见。天择学社的人还很不自觉地在旁边反驳,效果没起到,反而火上浇了油。 “诸位前辈,诸位同学”林卓大声疾呼,勉强让大家都听到他的声音,“天择学社,乃是为科举路上,相互扶持砥砺而设,创始成员均是志同道合,有所建树之士,故而人员不多,但是学社并非封闭,只是吸纳各方才俊,有一定之规,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林卓先把人多势众的学子群体给安抚住,相当于告诉他们,还是有门儿的,努力表现吧。 他又转向老杨为代表的白胡子老头儿,先就蛋疼,你说你们年纪一大把了,也不安生着点儿,跟这里凑什么热闹,“至于诸位前辈,学社将礼聘数位,担当顾问,聘书将随后送达府中” 跟两伙人都温言细语的说清楚之后,林卓又抱拳示意,“诸位,天择学社行事纯粹,组织纯洁,招录成员秉承严进宽出策略,力图精益求精,加入难,开革易,未能周顾之处,还请莫要怪罪”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算是把这个事儿给平下去,学子们闻言都各有心思,学社成员荣誉感爆棚的同时,也压力满满,要是一不留神就被开革出去那才叫个丢人,没有加入的,自然摩拳擦掌,一副看洒家不搞下去一两个的架势。 “嗨嗨嗨,这事儿还没完呐”郭廓这个幺蛾子又蹦哒出来了,一副我要作妖的德行,“杨老爷子说了,他有两个遗憾,林兄,你这个了结了一个,还有一个,可是欠一个交代啊” 林卓猛翻白眼儿,没见过这样胳膊肘子往外拐的。 “嗯,上次浣花溪论战,林公子醉后长歌金缕曲,传为一时佳话,然而,自那以后,迄今已有半月之久,未曾听闻林公子有新作问世,常觉口臭,常觉口臭啊”一个老爷们儿说的话很正经,很风雅。只是这幅造型嘛,挤着小眼睛,掐着兰花指,一副有会于心的样子,表情很是荡漾,也不知道林卓的哪首诗词会有这样的效果。 “也罢,也罢”林卓苦笑,抠了抠后脑勺,其实在学界的咖位运作到此,他已经今非昔比,同是做文抄公,他比较心水抄大部头著作,逼格高不说,还具有实际效用,实现重整士风的理想,抄得有价值,相较之下,抄写诗词这种事,就比较low了,除了装逼,毫无他用。 “林卓此行青城山,收获颇丰,此地山水宁静,洗尽浮躁之气,顽石亦有道心禅意,使人欣然向往”这倒是真心话,不过倒也不是青城山的功劳,庇阳经的功劳比较多,“然而,林卓终究世俗牵绊太多,不能虔心方外,不能自在如意,常自扼腕” “哈哈哈,无须扼腕,若是你能自在如意,我等才要扼腕长叹” “噗嗤,这个真不能有” “扼腕得好,若林公子去了方外,可就对不起清漪姑娘一往情深了” “好好好,林公子也有不如意之处,我等入不得那天择学社,也算平衡了” …… 林卓原地微笑,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诸君取笑了,佛有轮回,道有太极,前世今生,委实难测,林卓前世就是佛道间一修士也说不定” 扯完犊子,林卓入了正题,“就此散乱心怀,林卓且胡诌一首七言律诗,权当博诸君一乐” 说完就吐气开声,朗声吟诵,“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误倾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初夏微风拂过,声音袅袅飘远,抑扬顿挫,深情而又无奈。 老君阁孤峰绝顶,群山俯首,数千人盘桓其上,默默品味着这首看似不伦不类,偏又至情至性的诗。 “公子,公子”伴随着呼喊声,一行身影由小变大,渐渐清楚,这伙人爬山攀锑,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时还玩儿几个花样,与那日来报信累晕的官差不可同日而语,带头的正是刘珽。 “公子,朝廷宣旨的钦差明日即将到达巡抚衙门,高大人请你速回cd接旨”刘珽挺胸抬头,中气十足,充满了骄傲,这一回,必定要大大的露脸了。 众人刚刚才要蠕动几下,张口品评几句,拍拍马屁啥的,听闻这个消息,顿时又沉默下来。 “好,我这就动身”林卓也很兴奋,特么的哥们来cd科试,摊上一大堆事儿,现在混了个免考,就等这个结论出来,麻溜儿回叙府修身养性去。 “诸位,林卓俗务缠身,果不其然,先行告退,失礼了” “林公子先请” “林公子请便” …… 一通客套话后,林卓亲近的汪秉宜、李路等叙府、cd府头面士子,还有耿二叔、陈苏等家人,迅速结队,迤逦而行,背后是数千双默默目送的眼睛。 不对,还有一双眼睛比较独特,因为眼睫毛很长,鼻头还红红的,身上的衣衫也是红红的,她不在老君阁,而是躲在密林里。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弥勒不负卿”她喃喃默念自己篡改的诗句。 第83章 换了人间 从青城山到cd府,一路沿官道走,大约有二百里。 这个距离,是很残酷的,午后出发,次日上午抵达,再要打点提前量,大概八个时辰的样子,赶路一百六十里,每个时辰二十里,这个速度现在看来,毛毛雨啦,一脚油门完事儿。 但是搁在明朝,没有油门儿可以踩,为了迎接京师来的堕落天使,林卓必须连夜兼程。 好在林卓如今的身板儿算是滋养出来了,无论是看得见的肌肉条子,还是看不见的勇毅风范,都不再是以前的嫩鸡了,疲劳驾驶一下,熬个夜,问题并不很大。 四野俱寂,达达的马蹄声,踏碎了夜的宁静,带着一种别致的韵律,清脆而又激情洋溢,一如这一彪骑手跃动的灵魂,但是,林卓骑在马上,绷着一副性冷淡的脸,却很糟心。 马的动作如此激烈,他的灵魂没有跃动起来,激情也不燃烧,他对自己的人生阶段产生了强烈的质疑,我这是15啊,还是51啊?庇阳,庇阳,要庇你就给我庇着好了,但是要不要那么夸张?连听着马蹄声都能进入空灵境界是个什么鬼?感觉虽然很舒适很暖洋洋,但是越舒适越暖洋洋就特么证明越有问题啊,再牛逼一点儿,我是不是在窑子里听着姐儿叫床都能禅定了?话说那个坐怀不乱柳下惠是不是也是练了庇阳经的结果?妹子在他大腿上骚浪的时候,人家早已经物我两忘了。 带着满心的纠结,林卓尽管不忿,却无法抗拒庇阳经的召唤,骑在马上心神宁静,悠悠然,飘飘然,仿佛得到了大自在。 不知不觉中,东方曙光初露的时候,cd府的城头已然遥遥在望。 尽管时辰尚早,林卓也并未耽搁,安排耿二叔和陈苏等人带队返回九里堤家中,自己带着也要接旨的刘珽直驱纱帽街巡抚衙门。 “林卓见过世伯”在巡抚衙门的大堂里,蜀中高官再度济济一堂,林卓见到了形销骨立的高志泰,看他一脸的萎靡模样,令人心生不忍,这位老人连续两年奏疏求去,都没有得到朝廷批准,这一次朝廷宣旨,他大概能够心愿得偿,却终究留下了仕途污点,有点儿晚节不保的难堪。 “林卓,哎……”高志泰微微招手,一身疲惫,似有千言万语,终归一声叹息。 “世间不如意事常居八九,人心惟危,自取灭亡者多有取死之道,能略尽人事已是不易,世伯莫要自责,亦无须挂怀”林卓无视两侧大佬们停驻在他身上的各种各样的眼神,慢慢走到高志泰面前,温言安慰。 说起来,林卓背后做的事,要算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无形中伤害他人在所难免,高志泰也是其中一个。平心而论,他一直持正谨慎,实际上并没有过错。但是在政治语境中,尤其是在这起斗争很激烈的事件中,没有站队,本身就站错了队。 “林卓,你很好”高志泰的声音虽然清晰,但是调门儿很低,林卓听得有些费力,“此间事了,六月科试你又无须参加,可有什么打算?” 旁边有吏目搬来一个圆凳,放在高志泰身侧,林卓也不矫情,径自坐下,“并无打算,此次来cd府,也算见识了重镇气象,恰是一片伤心地,家中父母对此地亦颇有余悸,至今不敢踏足浣花溪,今日事毕,略事休整之后,林卓将陪伴家人回乡,八月秋闱的时候,再回来,只盼那时候,cd府能对晚辈温柔一些” “呵呵”高志泰扯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你这性子,倒是豁达,今天这旨意宣告完毕,cd府温不温柔就不言而喻了” 他环顾身侧表情各异的三司要员,闭了闭眼睛,“一片伤心地呀,老夫离任后,也将返回江西老家,乡中闲适,料来不会有罡风烈日” “林卓预祝世伯一路顺风” 高志泰摇摇头,露出不满意的表情,显然聊了会儿天,心性也洒脱了很多,就拿亲近的晚辈寻乐子,“都说你是蜀中才子,诗词歌赋无不精通,爬个山还能写出不负如来不负卿这等妙句,老夫即将离任远走,再见之日遥遥无期,你就拿这村言野语来糊弄,太也欺人” “想不到这诗跑得竟然比林卓的马都快”林卓抿着嘴略略惊异,又站起身对着高志泰行了一礼,“是林卓失礼了,世伯既然有此雅兴,林卓当得相陪,这就草作一首,为世伯送行” 林卓话音刚落,巡抚衙署眉眼通透的管事从人就端了文房四宝上来,高官队列前头的郑振声二话不说打着哈哈就上前磨墨,后头的何举则窜上来帮着铺纸,其他人也跟着凑上来,围成个圈儿围观,要亲眼看看这巴蜀灵竹的斤两。 林卓没有一开始就写诗,他继续自己的国画写实派风格,作了一幅画,苍茫远路,巍然巨石,一位过客踽踽而行,正抬眼向前,毫不迟疑,身后杨柳依依,满载愁绪,道旁春花零落,铺满一地鲜红,剩余的残枝绿叶,却更显灼灼精神,远处几点炊烟袅袅而起,似在呼唤远行游子。 “好画,好画啊,此种笔法,曾在黔中赵巡抚处得见过,不意今日更有青出于蓝者”一个对书画颇有雅好的知府大人大为惊异,以为林卓是描摹赵锦的,却不知事实刚好相反。 “哦?此画法颇为新奇,意与实并重,更增其感染力” “意态浓重,实景铺陈,确实少见” …… 高志泰听着大家伙儿的赞扬,心中自得,却硬要找茬,“林卓啊,说好了是写诗,你怎么作起画来了,可不要想着蒙混过关?” “巡抚大人似乎对此画颇不满意?不如就由属下代领,属下以江南名家画作相赠如何?”那个书画爱好者赶紧表态愿意接盘。 “少来,哼”高志泰干巴巴的身躯舒展开来,把画护在两臂之间,一副护食儿的模样,“这可是林卓赠给我的,你们谁也别打主意” “世伯,这自然是赠送给您的,但是您也得先让让啊,要不然我这诗还怎么写?”林卓这个作者反倒被推挤到一边儿,举着一杆儿毛笔,哭笑不得。 “咳咳,能写出来?”高志泰勉强板着正人君子脸,“那还磨蹭什么?赶紧的”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写上诗句,写好提款落款,算是完事儿收工。 围观的高官们一一品鉴,都觉得林卓水平实在是高,名副其实。只是大佬们都有自己的矜持,用词都很吝啬,就是恰到好处,情理独到,跃然纸上,打动心扉之类的词儿,很高姿态,也并不像学子士绅一样高兴起来就各种蹦跶。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高志泰捧着这幅诗画,念叨着这两句诗,看向林卓的眼神儿分外慈祥,嘴上却不饶人“你这意思,是不想让老夫得个安生啊” “林卓不敢,世伯治蜀有年,建树颇多,经验丰足,蜀中子民情之所系,世伯若能回眸看顾一二,则是蜀中上下之幸” “就是这话,咱大老粗啥都不懂,抚台大人还是得多多指点”蜀中都指挥使田逢春看了林卓一眼,粗声粗气跟着附和。 其他人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请老巡抚多指教,诚意寥寥。 “好,好”高志泰并未多说,轻轻拍拍林卓的肩膀,这个年轻人,是个有情有义的。 “来人,给我把这幅画装裱起来,用最好的材料”高志泰张罗着要弄个卷轴,把这份儿礼物带回老家。 林卓友好的冲着田逢春笑了笑,这位地方上的武装部长也扯着嘴角回了一个。 就是说嘛,高志泰在蜀中坐地虎那么久,又有钟毓这么个野心勃勃的,在旁边虎视眈眈,怎么可能没有几个心腹人物,他怎么坐得稳? “巡抚大人,各位大人,宣旨的钦差到了离北门还有不到十里了”一个执事官满头大汗冲进大堂。 “诸位,走吧,随我出城去迎接钦差”高志泰整整衣冠,当先而出。 蜀中的高官们看到宣旨钦差的时候,脸都绿了。 特么的朝廷也太给面子了,咱们蜀中这么穷的地儿,随便派个翰林、御史、给事中什么的就得了,愣是给派了个三品大太监来,随从的太监属官乌央乌央一大片,这得多少钱才够打发的?这后面这么多车马,不会是专门准备好用来装东西的吧? 不管心理活动怎样,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对钦差必须得笑脸相迎,虽然个顶个儿都笑得比哭都难看,先接回巡抚衙门再说,钱的事儿,大家出点儿血凑凑份子得了。 回到巡抚衙门,衙署上下已经做好了全套的接旨准备,那钦差的大太监也不含糊,茶水都不喝,就要先宣旨,咔嚓把圣旨一扯呼,背北面南而立。 还能咋地,一群高官只能麻溜的往地上一跪,其实他们也着急,早点儿揭晓谜底,大家伙儿也能早点儿安心,烧香拜佛找准人头最重要。 田义正要开口,却看面前尽是些老头儿,这不对啊这个,脸色往下一沉,“高巡抚,那巴蜀灵竹林卓何在?缘何不见他来接旨?” “在” “在” “在后头” “在,在最后头” …… 巡抚衙门的属官们飞叉叉一阵鸡飞狗跳,他们按照官职大小排的位子,林卓毛儿都不是,只能殿后,这样都能出幺蛾子? “诸位,朝廷体统,固然是要的,但是凡事讲究个因时因事,林秀才此番受了委屈,又宣扬文教有功,还是到前边儿来比较好,你们看呢?”太监说话天然阴测测的,再加上这位三品大太监可能故意加了点儿量,更显得阴森吓人。 “是,钦差大人所言极是”高志泰喜闻乐见,不能更赞成。 林卓从后排到了最前排,旁边的人都羡慕得不要不要的,这就是有靠山啊,就是不一样呀。 可是林卓不舒服,这死太监老是盯着我看个没完是怎么回事儿?内裤都给你看漏了好不?他很郁闷的想到了程蝶衣。 呵,雾草,还冲着我淫笑?大庭广众的,哥们儿这是被调戏了? 第84章 公公你好 “……蜀中巡抚高志泰年迈昏聩,处事犹疑,首鼠两端,不明是非,着革去现职,发遣回乡,令本籍地方官员严加看管……” “……蜀中布政使钟毓悖乱逆性,骄恣狂妄,倒行逆施,恶行昭著,人神共愤,着即刻枭首示众,以儆效尤,从犯参议周杲,附逆为奸,即刻罢官去职,流放黔中龙场,士子宋应仪等数人,着即刻夺去功名,终身不得科举……” “……cd府知府胡结一虽奉命行事,仍难脱助纣为虐,虚弱无节之过,着令革任贬秩,候勘视事,以观后效……” “……蜀中按察使宋鸿烈有辱言官德行,浑噩不清,不能善尽职责,拖延事态,行径可恶,着令回京戴罪自辩……” 田义尖利冷酷的声音划过巡抚衙门的清晨,尽情宣泄着中央朝廷的无上权威,夺命四连击,又打又骂,可谓酣畅淋漓。有的骂的凶,处置的也严厉,有的骂的凶,处置却是轻飘飘的,对高志泰和宋鸿烈的处置,羞辱意味出乎意料的严重,其中的关窍意味深长。 巡抚衙门的大堂里,在这四月天,温度直接下降了十几度,如同到了严冬,凉飕飕的冷风直浸入蜀中高官们的心里。 田义略一停顿,语调也从冬天般的严酷无情,切换为如同春风化雨润泽大地。 “……川南参将邓子龙不避矢石,亲临战阵,擒拿悍匪再先,纾解劫囚在后,忠勇可嘉,着令以副将衔,管领川南、川东六府军事,白衣刘珽见义勇为,敢为人先,两昼夜不眠不休,尽显少年英气,将门又出虎子,殊为可喜,着令列入军籍,驻扎叙府,晋衔都司……” “……蜀中布政使司左参政郑振声,处事有节,通识大体,晋升布政使,叙府知府何举,素有公心,仗义敢言,足堪嘉勉,升任布政使司左参政,望该员勿忘前例,再接再厉……” 这两段儿都是好消息,邓子龙满脸无所谓,只不过他如今督管六府军事,基本上已经成了蜀中野战部队序列里,块头儿最大的一个军头了,又挂上了副将的头衔,完全可以不鸟蜀中总兵,在自己地盘儿里撒欢儿happy,至于田逢春这个武装部长,管着一大堆半兵半农的预备役,除了人多地盘儿大,并不在眼里。 刘珽倒是喜动颜色,公子果然是信人,说给前程就给前程,上来就是战兵的都司,妥妥的统兵大头目,再往上就是游击、参将了。 除了他们俩,郑振声强行抑制住心愿得偿的喜悦,面部表情揪扯,不能细看,何举倒是一副淡定样子,任周边同僚刮目相看,犹自稳稳当当,颇为心安理得,另有一人的脸色独具一格,那就是右参政陈文杰了,苦逼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何举当初一个区区县令,这家伙,要骑到自己脑门儿上了,幽幽地瞟了林卓一眼,他觉得自己必须得想辙,要不然苦日子估计还在后头。 田义的声音又裹上了一层黏糊糊的蜜味儿,如同夏天一般炙热,“……叙府秀才林卓,才具出众,学理精通,胸怀大局,不念得失,前能洞烛奸佞,挽救兵火,今更心系家国,匡正言路,高台受创之厄,岂非天之降大任,病榻忘仇之屈,必是神之选贤臣,量四海士林之望,难有右者,感一心报国之诚,少能并论,思其寒窗数载,矢志举业正途,所望者绝非特旨简拔,为君者亦何忍加恩断念,特赐林卓cd府田地千顷,金花银十万两,内造绸缎千匹,教坊司歌姬二百人,文房四宝五十套,内库古书典籍百册,以彰功德。卿年岁非高,而有显绩,父母劬劳,功不可没,晋其父林泰来为正四品赞治尹,其母为四品诰命恭人……” 自高志泰以下,满堂蜀中高官的双眼都变成红通通的,隐约闪烁着点点金光,这是要发财还是要发财的节奏啊,这是简在帝心还是简在帝心的节奏啊,不对,现在帝不大能行,是简在后心。 “臣等接旨”心理活动欢脱地不可遏制,程序也要继续走下去,大家伙儿齐刷刷冲着田义三叩首,算是完事儿。 “田公公远来辛苦,衙署已经略作准备,还请移步后堂,稍事休息,午间再为公公接风洗尘”高志泰满嘴苦涩,还是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田公公屈尊枉驾,蜀中上下同感振奋,贵属奔波劳碌,布政使司也有妥善安排,公公且请安心休息”郑振声升任布政使,巡抚又是戴罪之身,自觉今时不同往日,应该出头说点儿场面话,老实不客气地刷起了存在感。 其他官员,也都跟着附和,“公公辛苦”、“稍后为公公接风”、“还请公公款留几日,以便蜀中上下聊表寸心”。 在这帮奉承心切的老官油子面前,林卓分分钟被爆成渣渣,就算站在最前面,左让右让之下,也被淹没在人群之中,好在一身素衣,在色彩鲜明的衣冠禽兽中间还是比较显眼。 田义板着脸忙忙活活地应付几句,眼看着这些禽兽一波接一波地没完没了,林卓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下急躁,不由大叫出声,“都给咱家住口” 太监是种不男不女的生物,事实上在看得见的外在方面,偏向男人,各种内部构造,全部都是女性出品,包括性格,包括脾气,也包括声音。 这尖细的嗓门儿硬杠杠哧楞楞吼将出来,顿时把拍马屁拍的忘乎所以的蜀中官员们给镇住了。 “咳咳,都给老夫退下,天使面前,怎能如此无礼?”高志泰强憋着笑,对这些有奶便是娘的同僚颇有些幸灾乐祸,但是情形至此,他又不得不出来兜场子,“田公公莫要怪罪,蜀中偏远,见识短浅,难得见宫中贵使,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田义的本意也并不是抖威风,也勉强扯着脸皮打个哈哈,揭过这一茬,其后慢悠悠地作解释,“咱家此来,除了宣布朝廷恩威,正本清源,尚有其他事务,故而只能暂时却了诸位好意,接风之事就免了,安置什么的,也不用诸位费心,咱家就叨扰叨扰林公子便是,只是不知,林公子那九里堤风雅之地,可能接纳咱家这污浊之身?” 说完之后,就面带笑意凝视着林卓。 “呕……”林卓打胸腹处腾起一股恶心,几乎要自喉咙中汹涌而出,他安静半晌,不敢开口,生怕直接喷出来,卧槽,这眼神儿是要作死么?还接纳你这污浊之身? “呃”林卓若有所思的运气,一言不发,田义就很尴尬的坐蜡了,他本想跟李皇后心目中的大红人儿套套近乎的,现在看来这人不是那么好接近啊,哎,最讨厌这些难读书人了,比皇上娘娘还难伺候,他强扯嘴角,弄出个笑模样,“若是林公子为难……” “公公误会了”林卓缓过劲儿来,赶紧给他截住,“说来惭愧,家父虽顶着文勋官虚衔,家中却委实不知官家体统,忧虑有所怠慢,是以迟疑” “嘿嘿嘿”田义又笑了,跟个夜猫子似的,这次笑得很舒心,“林公子客气客气了,咱家可不是讲究那劳什子繁文缛节的,有地方睡觉,有饭吃,就够了”田公公是个豁的出去的人,既然要示好,也就不拿着捏着,干干脆脆。 “承蒙公公看得起,那林卓这就安排”林卓略略回身,未及开口,旁边的何举、邓子龙一文一武就已经略略拱手,撩着衣襟飞叉叉而去。 陈文杰“咳咳”两声,刚要开口,却被高志泰的声音盖过,“田指挥使,他们两人对cd府都不甚熟悉,你也去照应一二吧” 田逢春抱拳铿锵有力,“是” 胡结一眼睛骨碌碌一转,磨过身子,毕恭毕敬的请示,“田公公,高大人,林公子,请容下官先行告退”他嘴上叫了三个人,却只看着林卓。 林卓冲着他微笑,“胡知府乃是地主,当得要尽地主之谊,请便” 田义见状,也跟着点头,“那就劳烦胡知府了” “是,是,不劳烦,不劳烦”老胡就像是中了头彩一样,脸都皱成了朵菊花,乐颠颠儿的,出门儿就开始点兵点将,好一通吆喝。 既然田公公不休息,大家就在大堂列坐,等着九里堤那边安排好。 田义还是不忘了勾搭林卓,“林公子,说起来啊,咱家在京师可就久闻你的大名,与令师张总宪也多有交道,当初你那首天下事师长在的金缕曲传到京师,张总宪可是遭了不少打趣,嘎嘎嘎” 林卓约莫看出来,这太监似乎应该比较接近一路人,张佳胤应该没本事那么快就收服一个大太监,那就应该是皇后那边儿的了,嗯,看样子,张佳胤的后宫策略走得比较成功。 “田公公过奖,过奖了,林卓少年孟浪,贻笑大方,贻笑大方”林卓恰当好处地窘迫了一下下,表示对方的玩笑开得很成功。 果不其然,田义看对方忸怩羞涩,成就感爆棚,仰天大笑。 林卓脑海里转悠了一下,搜索了下历史,从不多的信息中,连蒙带猜的开始恭维,“观公公气度,英华内敛,气质不俗,必是内书房出身,那里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公公乃是称量天下,辅国治政之才,林卓不过做些文字游戏,实在不能相提并论” 田义略略一愣,“可是令师曾经提及咱家?” 林卓淡定摆手,“并没有,林卓行事,虽多有仰仗恩师之处,然本心并不欲多借长辈荫蔽,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公公风范卓然,文华天生,一望可知,全然不须佐证” “嘿嘿嘿”田义又笑了,这次笑得略显谨慎,面对这个宛然少年,他竟然有了收敛的自觉,他双手微微拱了拱,表示逊谢,“林公子过誉了,过誉了,咱家那点儿墨水,也就够认字读书而已,公子才为世出,福泽深厚,自可一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绝非因人成事之辈” “公公,此言大伤我心”林卓抚胸哀叹,“林卓虽说不欲多借长辈荫蔽,但是却也要靠贵人、朋友指点提携的,孤胆英雄,能得引刀一快,能得身后美名,却独难做成天下事,非林卓所欲也,公公拒我千里,颇令林卓怅然呐” “嘎嘎嘎”田义眨巴眨巴眼儿,放肆尖利的笑声溢满整个大堂,伸出手拍着林卓臂膀,状极亲近“公子看得好生通透,好生通透,贵人且留给娘娘和太子去做,咱家做个朋友便可” “林卓荣幸之至” “哈哈哈”“嘎嘎嘎” 两人豪气纵横,长笑不止,看得满堂高官头顶上齐刷刷乌鸦飞过,目中无人啊,目中无人啊,一个黄口小儿,一个无耻阉人,在这里勾勾搭搭,你们敢不敢再目中无人一点儿。 第85章 公公再见 田义在九里堤并没有盘桓太久,也就四五天的功夫,有官面儿上的同志们负责把关,整个接待过程一切顺遂,没有出什么纰漏。 田公公虽然一再强调自己是个不拘泥繁文缛节的人物,但是他自己却在礼节这个问题上做得非常到位,既然认下了林卓当朋友,就没有虚头巴脑的自矜身份,入驻林家的第二天,就大张旗鼓,扎扎实实的以晚辈身份拜望了老林和张婉儿夫妻俩,排场摆的非常大,不仅邀请了大半个蜀中官场前来观礼,送上的礼物也价值不菲。 不仅如此,在对待林卓家人的时候,田义也是依足了规矩,大家风范卓然,让林卓也不由得心下赞叹,大地方来的人,就算了少了点儿部件,还就是特么不一样。 田义在九里堤的时候,林家大宅几乎成了钦差行辕,每日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当然财货珠宝之类的东西也川流不息。田义先跟对方一番谈话,然后东西或留下或婉拒,或对等回赠,不一而足,显然,这位大太监行事有自己的一定之规。 田义如此给面子,林卓也投桃报李,邀集了亲近的官场大员为他接风,郑振声、田逢春也赫然在列,两人初次被接纳,也不知道是刻意还是真心,反正席间表现得很是激动,均是一场大醉离场。 林卓还打破惯例,在自己家中办了一场文会,除了年轻奔放的学子秀才,还请了些老资格的名士高人,皇后娘娘赏赐的二百个教坊司舞姬也派上了用场,诗词风雅,轻歌曼舞,场面风情万种,看田义一副乐在其中,喜笑颜开的模样,嗯,他应该属于那种六根不净的太监。 当然,田义巴巴的到蜀中来,穷乡僻壤的,肯定有更大的想法,经过几个回合的往来,林卓也大致摸清了点儿,也是,迎奉新君这种功劳,是个人都得垂涎三尺。 林卓找了个机会,跟田义秉烛夜游,将僰人那边的情况大略透露了些出去,让他或者他背后的人心里有谱儿。 “公公,僰人雄踞川南已久,如今反叛势力以哈烛为首,我所支持的哈洛哈茗一方势单力薄,勉强能做牵制,但终究不能久持力敌,待异日他们被哈烛剔除,若要再图拖延,只能用非常手段,不断施压,迫使哈烛投鼠忌器,不敢妄动”林卓眉头紧皱。 “川南局势,竟紧绷到了这步田地,朝廷白养了这许多文武,竟然没有一人察觉,难为公子殚精竭虑”田义深吸一口气,“据实而论,你有多少把握能够达成目标?” “八成把握”林卓脆生生回答,丝毫不打嗝。 田义脸色顿时亮堂了许多,“公子有把握便好,你尽管放心,有我等在京师暗中配合,成算只会大增,保他个万无一失” 林卓忧虑之情不减,“公公,你我相交知心,我便知无不言,战端拖延容易,可是每拖延一分,就有可能将战端扩大一分,最终卷入者会有几方势力,几多民众,实在不可预料。” 田义拍着胸脯,毫不含糊,“公子莫要忧虑,我等为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办事,只为一颗忠义之心,战争大小无关大局,只要能拖过新君即位,有朝廷全力支持,断然有胜无败。再者说了,会在此时卷入战事,与朝廷为敌的,必然早有反心,如今趁势一股脑儿清剿干净,能免多少生灵涂炭?这是一桩偌大功德。公子宅心仁厚,可不能妇人之仁啊。” 田义看着林卓,眼睛里透出些忧心忡忡,在他看来,林卓算计阴谋掌控大局什么的,都没问题,只是心地纯善,浑身静逸之气,要不是被逼急了,就不会出狠招,这个很要命。 林卓抬眼跟田义略略一对视,抿嘴一笑,“公公不必担忧,林卓也是尸山血海出来的,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楚” 田义点点头,又伸手按住林卓的肩膀,“公子机谋无双,僰人那边我不担心,只是蜀中官场,人心复杂,终究是个掣肘,若有必要,可再做调整。” 林卓抬头看向天上的点点星辰,仿佛有一颗就是哈茗,散发着柔柔的光,在温柔地看着他,笼罩着他,两个多月没见,他终究太想念、太不放心她了,“不必,动作太大,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关注,更不利于行事,除非未来的巡抚大人拼命作梗,整个蜀中,我应有六成把握拿捏得住” “曾省吾此人,我接触不多,敢说话,不卸责,应当是个磊落汉子”田义略略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参考意见。 “我想也是”林卓给出的,是史书中的参考意见。 田义吸了一口气,得到了由衷的满足,“不瞒公子说,有你这一席话,我回京之后,在娘娘面前,多少都能捞得个彩头,身在官场,我见惯了弯来绕去的套路,没有个三回五转,断然见不到真面目,难得公子这般以诚相待” 林卓眼睛未曾稍瞬,盯着那片星辰入了迷,“人之相交,贵在知心,若无心,千言万语无用,若有心,直奔主题即可,又何须唱念做打,徒然自困困人” 田义闻言,大笑出声,“嘎嘎嘎,好一句自困困人,公子金玉良言,可惜这些凡夫俗子虚度百年,明明不懂,却偏以为得计,以谙熟交际为乐,洋洋得意,忒也痴傻,嘎嘎嘎” 田义笑得如此欢实,让林卓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起来。 天上的星星也跟着眨了眨,哈茗,你也笑了么? 次日,田义还带着林卓去开了开眼界,见了见大世面,倒不是林卓颇感兴趣的青楼阉人特色项目,而是拜望了蜀中名义上的大boss,蜀王殿下,这位仁兄与他散落各地的无数兄弟一样,存在感微乎其微,没人让他当家,也没人请他做主。 蜀王对田义很官方,对林卓倒是很热情,口口声声尊称先生,拉扯着他就要谈诗作画,而且谈的还挺专业。 不知道是不是朱元璋的基因分配不和谐,导致后代的智能划分很简单很粗暴,他的百子千孙当中,绝大多数大字不识一个,能征惯战的屈指可数,能写诗作画的几乎每一代都唯一,还全特么出在蜀王一系。 话说回来,人还是得上进,要不然像朱元璋那样,拼死拼活当上皇帝又怎么样,锦衣玉食龙子凤孙又怎么样,后代跟他满大街要饭那会儿差不了多少,整一群文盲。 人堂堂王爷那么友好,林卓也不好意思冷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作诗就算了,总是联想到李自成的福禄宴,太血腥,凑合着给他画了幅肖像画,没想到这幅画一出,让个胖王爷高兴得什么似的,完全把持不住,上蹿下跳,毫无威仪,蹦跶哒取出了自己珍藏的另一幅风格相近的画,让林卓品鉴,林卓凑近一看,特么的这不还是自己画的么,当年卖给常少爷的山登绝顶我为峰,转了这么一大圈,终于又看着了。 “王爷,不知此画您如何得来?”林卓很好奇。 “林先生有所不知,数月前,cd府送仙桥有个字画交流,小王易装前往,见到此画,惊为天人,是以重金求购”蜀王推心置腹,知无不言。 “呃,所谓重金,作价几何?”林卓更好奇了。 “林先生,此乃小王心爱之物,恕小王无法割爱相赠,不如这银安殿中,林先生任取一物,或一人,小王绝无二话”蜀王伸出胖手指,转着圈儿指着金碧辉煌的银安殿,还有娉娉婷婷的侍女,表示您随意。 林卓嘴角一抽,无视侍女们眼中陡然燃起的火焰,皇后娘娘送的二百口子人还不知道怎么消化呢,还来,“咳咳,王爷误会,草民并无此意,只是颇感好奇,不知是否方便透露?” “哦,原来如此,无妨无妨,作价赤金三千两”蜀王轻飘飘说了个数字,嗯,那只是个数字。 自此,林卓一整天郁郁不乐,蜀王和田义不知端的,心下嘀咕不已。 田义临走的时候,包括新上任的巡抚大人曾省吾在内,蜀中高官显贵都来相送。 蜀王也派了长史来意思意思,只不过这个长史还给林卓带来了蜀王沉甸甸的礼物,整整六千两赤金,全硬通货,没有金票,装了两车,车辙深深。长史大人还替那胖王爷致歉,表示怠慢了先生,还请不要怪罪,日后常来常往云云。看样子,王爷想了几天,想明白了,原来都是钱的事儿,那就不叫事儿,本王给你加倍,你给本王笑一个好不好。 林卓搓着牙花子连连拒绝,这真是误会了,他真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为自己生平第一笔买卖就赔得那么惨烈而难过。 但是不管林卓信不信,长史大人显然已经相信了,摇着脑袋摆着手,就是不肯收货,林卓也只好暂时收下。 也是从这会儿开始,没有六千两赤金,没人再敢请林卓动笔。 田义临走也不安生,他又闹了一个大幺蛾子,命令林卓坐在后花园里的秋千上,旁边野玫瑰开得正茂盛,指派了一堆的画师,围着林卓转悠,说是林卓的师母想他了,托他带幅林卓的肖像画回京师。 田义边解释边嘀咕,要是林卓自己能给自己画肖像就好了,在蜀王那里,林卓的高光表现,深深地征服了这个大太监。 林卓无力吐槽,给男人画肖像,是这个画风么?何况还是咱敬爱的师母要看的,怜儿肯定也能看到,岂不是英武形象稀碎稀碎了。 “咔咔咔”果断几大步走到池塘边,面向田田的叶子,负手而立,画师们刚想叫唤着要正脸,林卓就“唰”地转头过来,那叫一个玲珑剔透,眉眼间还带着点儿坏坏的戏谑,这显然是为了逗师母开心的。 于是乎,一个钦差大臣,一干蜀中高层人物,热烈地围观了林卓肖像画的诞生。 当然,林卓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幅画永远也到不了他师母手里。 第86章 新任巡抚 送走田义的第二天,林卓前去拜望了新任巡抚曾省吾,在巡抚衙署的花厅里,丝毫不意外的碰到了布政使司右参政陈文杰。 说起来,这位大人自从改弦更张另抱大腿之后,就没有顺过心。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抱的大腿一直跟林卓为难,林卓到目前为止过得还很滋润,整天乐颠颠儿的,相应的,大腿的日子就可想而知,大腿的日子都不咋地,那陈大人的日子就更可想而知了。 钟毓倒台,郑振声上位,何举弯道超车,胡结一紧急自救,绝处逢生,这三个人是一条线上的,默契联手之下,陈文杰在布政使司衙门里的地位每况愈下,行事处处掣肘,难过难堪到了极点。 这当然不能算完,昨日蜀中高官集体欢送田公公,爱岗敬业的郑布政使,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开了个短平快的布政使司办公会议,决定调整下属各个参政参议的分工,右参政陈文杰专责成-都府事务,不及其他。按理说,参政分管省会城市的工作,也不算是冷板凳,毕竟省直机关都在人家地头上嘛。但是这也有个前提,这位参政得拿捏得住成-都府知府才行,上有省级关系,下有地方势力,才能游刃有余。 陈文杰脑子里默默想了想,眼前浮现出胡结一阴鸷强横的干巴脸,这厮经历了生死劫,仿佛看透了世事,完全不玩儿官场套路了,前段时间铁腕儿整治了成-都府内部的官吏衙役,整个人像只狼狗一样,极其亢奋,除了服林卓,对其他人,冷冰冰的一丝儿善意都欠奉。拿捏他?还是算了吧。 于是乎,陈文杰试探着提出了异议,表示自己分管税务、人事挺好的,油水也多,不用调整,成都府的肥差就让给其他同僚吧,然后,不出意料地被郑振声硬邦邦驳回。 “晚生林卓,拜见巡抚大人”林卓规规矩矩行了庭参大礼,动作缓慢到位,一丝不苟,一副纯良士子的模样,毫无骄娇二气。 等到林卓全套动作做完,跪伏在地,曾省吾才有动作,他快走几步,双手把林卓扶起,并不是虚扶,双臂都用上了力气,显得诚意十足,扶起来之后,又带着毫不掩饰地欣赏,上下打量,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你就是林卓,嗯,果然一表人才,肖甫兄后继有人” “晚生正是林卓,巡抚大人谬赞了,林卓行事操切,见识短浅,沉稳不足,让您见笑了”林卓正视着曾省吾,回应仍旧妥帖客套,说的话也是字斟句酌,言辞恳切。 “嗯,很好,林卓啊,你有才华,也通机变,所欠者就是这大局二字”曾省吾眸光一亮,捋着颌下三缕青须频频点头。 林卓忙即躬身受教,又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些悔恨之意,曾省吾对学界运动的这个态度,审阴司早就搜集到了。 这个面目白皙,身材中等,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封疆大吏,是个有态度的人,即便因为同乡因素,更亲近张居正,但是面对林卓搅起的混乱局面,他的态度与张居正和张佳胤他们主张的“追责”迥然不同,更看不上高拱等人局促的“卸责”,而是倾向于“治乱”,也就是谁闹事就处置谁,稳定压倒一切,是个激进的维稳派。 只不过京师中枢重地,高官如云,他区区一个都给事中,虽说请贵,也跟当权派很接近,却并不能主导形势,要不然,林卓可就要坏菜了。 不过,从另一方面说,这个人,不能把握朝中政治斗争的基本逻辑,只能说是把做事的好手,他所欠缺的,恰好,也是他送给林卓的大局二字。 “唔”曾省吾对林卓的姿态非常满意,面色微微松软下来,“林卓啊,这位是右参政陈文杰,陈大人,你快些来见过” “晚生林卓,见过陈大人”林卓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宝宝造型,像是初次见面一样,向陈文杰躬身为礼,这个微妙的差别对待,让曾省吾眉梢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陈文杰有些尴尬,他这个节骨眼儿来曾省吾这里,可就是各种告状的,告郑振声的状还比较委婉,毕竟巡抚和布政使的关系历来比较敏感,太过直白了,就有挑拨之嫌。 告林卓的状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所以他说得很是赤裸裸,什么“操弄权柄”、“嚣张跋扈”、“城府深沉”、“居心险恶”这些词儿,一个不落,全都被他扣在了林卓脑门子上。 “呵呵呵,世侄,你我通家之好,又何须客气?”陈文杰扯着嘴皮,阴黢黢的跟林卓唱起了反调儿,你不是装不熟嘛,我就装很熟。 “陈大人厚爱,林卓万不敢当”林卓先是诚惶诚恐地回绝,然后冲曾省吾微微垂首示意,才转过身来,对着陈文杰大发感慨,“说起来,晚生对陈大人一贯敬慕”林卓神思渺远,声调悠扬,仿佛陷入了回忆。 “……叙府时,陈大人仗义援手林卓,入成-都则仗义援手钟越秀,天时人和林卓不知,地利之道,陈大人可谓炉火纯青……” “……成-都府北门约战,令郎敦义兄古道热肠,多番回护,浣花溪上,林卓四顾茫然,敦义兄无奈背弃,陈大人教化之功不小……” “……林卓高台中箭,几近于死,陈大人秉公回避,一言不发……” “……巡抚衙署里,陈大人坚持主见,力阻处置钟毓,钟毓恶贯满盈,民怨沸腾,高老大人饬令擒拿,陈大人又检举胁从,除恶务尽……” 林卓慢慢说完,声调平缓冷漠,眼睛里却奇怪地蕴起了泪水,他换了称呼,“陈世伯,一年间,林卓所历所经,不堪回首之事多矣,几度命悬一线,能残喘至今,所依所赖者,唯人情之重” “而今,陈大人,林卓所见所闻者,却只余人心之危” 林卓黑白分明的眼睛,泪光闪烁,清澈可见底,就那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陈文杰,良久才移开。 “巡抚大人,晚生失礼了”林卓悄悄拭去泪水,缓缓转过身,向曾省吾道歉。 曾省吾听了林卓的全场即兴演讲,感触颇多,见到他眼眶深红,却硬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也不知胸腔间藏着几许波涛汹涌,不由深吸一口气,“世间事,世间人,伤我负我者,良多,救我怜我者,绝少” 这话很严酷,很过来人。 林卓闻言,顿时难以自持,几番勉力强撑,终究泣不成声。 陈文杰终于坐不住了,一直以来,他算计自己的前程太多,想自己的得失太多,陡然被别人提醒,别人受到的伤害,他有些不知所措,草草告辞就要离去。 林卓收拾情怀,擦干眼泪,扬声叫住他,“陈世伯,往事已矣,请转告敦义,林卓与他兄弟相交,肝胆相照,无敦义,便无今日林卓,还请他莫要介怀,我们大家,从头来过” 陈文杰身子重重一颤,往后磨了几十度,终究没有转过身,抱了抱拳,几乎是一路小跑地离去。 陈文杰离去之后,花厅里静了片刻,林卓向曾省吾辞行,表示要回叙府乡下去了,城里太危险,太会玩儿,跟不上节奏。 曾省吾说了些场面话,无非是公务繁忙,恐不能亲自相送,提前赠送了一份程仪,祝他一路顺风。林卓并不失望,老老实实接受了馈赠,旋即告辞,阔步出门而去。 曾省吾深深看了林卓的背影一眼,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才华横溢,至情至性,甚识大体,一路摔打着成熟起来,要说差别,就是比自己少了点儿大局观。 “少了点儿大局观?”陈苏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曾省吾其人,注重体统,有点儿天下自任的责任感,也有他自己的一套行事做人标准,对朝堂大局反而不怎么敏感,总之,不怎么好打交道啊”林卓悠悠然将自己在短暂的会面中,得到的信息提炼出来。 陈苏陷入了思索当中。 “也是”另一边儿的陈哲脸色更黑,他想到了自家公子的那个庭参大礼,特么的就没有谁这么拿大过,“公子,这个人妄自尊大,目中无人,刚愎自用,要不要深挖一点儿他的黑材料,以备不时之需?” “黑材料?”林卓被逗乐了,随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儿,“这种人,黑材料没有用的” “那怎么才能控制得住他?”陈哲挨了一下,仍旧皮实地继续追问。 “控制不住”林卓的回答很干脆,这个回答也很有底气,因为史书上张居正其实都没有完全控制得住他,“只能想办法得到他的认可” 陈苏眼睛一亮,“所以,公子刚才利用陈文杰当道具,演了一出戏,利用他为人正统保守,注重人品这个弱点,投其所好?” 林卓嘴角一扯,神情微妙,“演戏么?也许吧” 陈苏见状,顿时缄口不言,自家公子虽然心机似海,谋略过人,但是有些时候情感比较丰富,到底是演戏腹黑忽悠人,还是真情实感大爆发,很难分得清楚,这个时候,可不能碰公子的软肉。 但是他机灵,不代表就没有人出面作大死,“公子,要我说,您就是心太软,陈敦义,呸,还好意思叫敦义,无情无义之辈,您这么容易就原谅他了,还为他哭了一鼻子,哎哟……” 可怜的陈哲变成自由落体,被踢下马车,吧唧摔落在地上,后面跟上的护卫们视若不见,扬尘向前。 他哥哥,亲哥哥陈苏伸出脑袋,在马车窗口里往外看了看,撇撇嘴,懒得搭理。 第87章 青春作伴 九里堤一片人声鼎沸,林卓终于了结了在cd府的所有活计,要启程回叙府了。 忙碌和热闹是家丁侍女们的,林卓啥都没有。他背着手环顾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不禁此起彼伏。 虽然来cd不过月余,老林家的地盘儿就像吹气球一样,膨胀了好几十圈儿不止。原先排成一条直线的三进大宅、百亩竹林和半座山的山庄,如今都被圈在了里面,外面屋舍农庄拔地而起,阡陌交通,五谷齐全,农夫农妇成群结队,幼童稚子奔跑竟逐,遍布田园风光,俨然是个大型村落。 倒不是林卓欺压良民,大肆掠夺民产,他本心里,对这些土地是没有啥欲望的,这会儿又没有拆迁补偿,弄这么多地干嘛。但是架不住家里有个爱土地如命的,也就是张全张管家,这位师母为他精心挑选的贴心老人,思想很古典,对啥商业出版业完全无感,专门打理林家的农庄田地,就像个土拔鼠一样,林卓走到哪里,他就把土地给拱到哪里,乐此不疲,运作手法也很有强迫症,总是以林卓所在的地方为基准,往四面八方摊大饼,仿佛有一点儿缝隙他的人生都不圆满。 前段儿时间圣旨赏赐了林卓cd府良田千顷,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不顾别人胡结一知府刚刚从牢笼里放出来,一身囚服都还没换下,就拉着胡知府到城南,手指头来回一划拉就是一个大圆环,把林家现有的土地镶嵌在里面,胡知府对这个奇怪的形状有点儿费解,好意表示可以给你整块整块儿的,四四方方多好,哪晓得别人张管家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同意。 至于清漪总裁那四百亩的病梅馆,啧啧,跟玩儿似的,简直太小清新了。 “哥哥,你看你看”萱萱穿着粉绿色的衣裙小跑着冲到林卓身边,手里擎着一只小巧的燕子风筝,活灵活现的,乐颠颠儿的找哥哥显摆。 “唔,好漂亮,跟真的一样,飞起来肯定更好看,这是谁给你做的呀?”林卓轻抚着妹妹的小脑袋瓜,没口子地夸奖,看着十岁的小丫头满脸兴奋,感觉心满意足。 “是二叔做的,二叔做了好几个呢,有蜻蜓的,有老鹰的,还有孔雀的呢,二叔说要是我喜欢,就给我做个凤凰的,很大的那种”萱萱笑得更甜了,仰着小脸儿,殷红的小嘴儿不停歇,极力张开双臂模拟很大到底是多大,很骄傲的模样。 看着妹妹欢快,林卓又逗她开心了一会儿,直到小身影蹦蹦跳跳朝着娘亲那边冲去,他才面色微变,心也悠悠悬起,自从耿二叔在林家做大管家以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哪儿会有功夫做风筝,这个时候他硬挤时间出来给萱萱做风筝,又是个什么想法呢? “大才子,不要装深沉啦”清漪清脆的调戏声打断了林卓的思绪,“我们要上马车走人咯,你再发呆就不等你啦” 一架大马车上,两张娇媚的脸颊贴在一起,从小小的窗口,泄出惊艳的春光,一个调皮傲娇,一个娇羞温婉,青春韶华,美艳不可方物。 另一架马车上,萱萱在车篷外跳着小脚蹦跶,皱着鼻子戏弄哥哥,娘亲张婉儿也在窗口里向外凝望,满是关切和宠溺。 林卓顿时心怀大开,瞬间把耿二叔抛之脑后,先是朝着萱萱快跑几步,像只凶恶的豹子一样猛冲过去,吓得丫头叽哩哇啦一阵乱叫,忙不迭躲进马车里,躲在娘亲后头,露出半张明媚的脸庞,林卓拉下眼睑,眼珠子往上翻,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摇头晃脑就要从窗口里挤进马车的架势,逗得萱萱尖叫一声,好一阵手忙脚乱,在娘亲怀里各种扑腾,娘亲哄劝抚慰,应付不迭。见林卓没完没了,没好气地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着林卓脑门儿,就把他推了出去。 “呵呵呵”林卓在马车边坏笑,不时突然凑近,让萱萱一惊一乍的,惹得娘亲嗔怒赶人。 林卓悻悻然吸吸鼻子,果断改变目标,朝着后面马车里的两朵并蒂莲花挑挑眉毛,意味深长。随着他脚步渐近,两个女孩儿的脸颊温度也越来越高,红艳艳的,煞是可爱。 林卓的启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因为住在九里堤,在cd府城南门外,但是为了给送行的同志们一个机会,他的路线是这样的,从九里堤出发,绕回cd府南门,集体告个别,然后再环绕cd府城墙一周,到北门,沿着官道往叙府走,这股浓郁的迂回味道,那叫一个糟心。 cd府南门,聚了一大群的官员、士绅和学子,还有一大溜的将领和官兵,两者泾渭分明,文是文武是武,一点儿都不带含糊的。 文的那头儿郑振声和杨老爷子打头儿,全都是来送行的,汪秉宜他们也是,林卓科试免考,他们可没有这个待遇,只能继续在cd府感受重镇气象。 武的那头儿,田逢春打头儿,但是却不都是送行的,应该说绝大多数都不是送行的,因为邓子龙和他的朱雀特务营官兵圆满完成任务,也要跟林卓一通返回川南驻地,和林卓身后耿大力带队的司命卫队一样,哪儿来回哪儿去,只不过邓子龙级别提起来了,朱雀特务营官兵也养出了点儿骄兵悍将的意思,邓子龙的亲兵千总董一元,看向苗逢春手下的眼神,就跟看土狗似的,举手投足都在鄙视low逼,刘珽这孩子却是来送行的,他爹要从湖广回cd府了,怎么着也得跟老爹照个面才敢走,林卓也专程留下一份厚礼,请刘珽转达缘悭一面的遗憾。 一通场面上的活计干完,回到马车上,林卓才算是松了口气,靠着马车上的软垫就软趴趴的不想起来,耿小妹紧着喂他喝口水,揉揉肩膀什么的,他才略微活泛起来,端正坐姿,面带微笑,隔着窗口遥遥招手,向cd府的小伙伴们告别。 踏上回家之路,又捧着胜利的小红花,所有人的情绪都非常高涨,邓子龙、耿大力兄弟俩和陈苏兄弟俩都在外头策马奔腾,各种撒欢儿闹腾,说不出的意气飞扬。 林卓在干嘛呢?咳咳,他很忙。 “啊……啊…”耿小妹朱唇吐出一长一短两声压抑的呻吟,微微的甜香气扑打在林卓头顶上, 林卓的车驾上,还怯生生坐着妍儿和瑾儿两个大丫头,只是他们俩都在车篷外面,驾车的是个花信年纪的管事媳妇,听到车篷里面的声音,管事媳妇吃吃偷笑,两只丫头顿时俏脸翻红,她们也算是亲身体验过自家公子折磨人的本事,双双垂着脑袋,不敢看人,眼睛也闭着。 车马辚辚而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安静下来,妍儿和瑾儿对视一眼,微微舒了一口气,又都咬着嘴唇吃吃的笑。 “哒哒哒”马蹄声响起,耿二力的黑脸很是提神醒脑,旖旎的气氛,被他一冒头儿就吹了个精光。 “卓哥儿,要不要下来骑会儿马,卫队和特务营那帮小崽子都闹腾着要见你呢,还说这样骑马不带劲儿,让您给弄几句带劲儿的口号啥的”耿二力现在从商战类型转行到陈苏的谍战序列,大咧咧的性子倒是没有变化,但是办事儿倒是稳妥得多了。 “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就来,脖子有点儿疼”马车里传出林卓微微气喘的声音。 “好吧,那卓哥儿你快点儿啊”耿二力很费解,怎么坐马车脖子都会疼。 策马而去,隐约听到身后清漪姑娘忙活着给卓哥儿揉脖子,自家妹子却念叨着要给卓哥儿换衣服擦嘴。 换衣服就算了,换身骑装正合适,大男人的还擦什么嘴啊,真是的。 很快,马车上的猥琐男,就已经光鲜亮丽,一身紧身骑装,长身玉立在车辕上,犹如一只仙鹤,看得妍儿瑾儿眼睛里都是小星星,管事媳妇都看的眼中异彩涟涟。 邓子龙亲自牵了一匹白马过来,林卓利索跨鞍上马,唿哨一声,风驰电掣般跑远,黑发四散,斗篷飘扬,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林卓一出,那些卫队和特务营的特种兵,就跟看到了党-中-央似的,蹭蹭蹭就围了过来。 “想学带劲儿的,也行,没有口号,只有一首歌,以后就当你们的军歌了”林卓策马不停,嘴里灌着风,大声吼叫着,野性十足,“都给我听清楚了,从cd府回叙府,谁要是还学不会,回去就自觉蹲紧闭去” “大力,你咧个嘴笑什么笑,还有你,子龙,你们两个是主官,兵都会唱,你们不会,好意思嘛?” “公子放心,我一定学会”邓子龙没二话,脆生生答应,他总是政治最正确的。 “卓哥儿,不就是唱歌儿嘛,没说的,您先来着”当了一阵子卫队长的耿大力,嘴巴上也油滑得多了。 “傲气傲笑万重浪” “热血热胜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似精钢” …… “让海天为我聚能量” …… “热血热肠热,热胜红日光” 林卓先独唱吼了一遍,第二遍就有人跟着唱起来,等到第三遍的时候,不管在没在调儿上,至少所有骑在马上的,都在吼叫,个个张着个大嘴,唱的撕心裂肺,一瞬间仿佛就到了春季雨后的非洲大草原,一群群饥渴的野狼,在觅食,也在寻找交配对象。 “带劲儿,真他-妈带劲儿,林公子,真不是盖的” “这才是男子汉的歌儿,林公子大才” “林公子大才” “林公子牛逼” …… 这算是林卓听到的最别开生面的赞颂了,他咧着嘴,勉强接下。 听他们渐渐唱得乱七八糟的,不是个滋味儿,就又在马上,玩儿了个大撒把,向两侧伸直了双手,特种兵们各式各样的吼叫声戛然而停。 林卓开口唱出第一句“傲气傲笑万重浪”,一千多号人齐刷刷跟着接上,粗豪的嗓门,热血的曲调,男人气概冲天,声震四野。 萱萱在马车里跟着叽哩哇啦怪叫,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小手指着哥哥的背影直跳脚,恨不得跳出去,跟哥哥一起骑马一起唱歌的架势,娘亲轻轻揽着她的小身子,柔柔地摇摇头,萱萱一脸悻悻然,眼珠子追着林卓的背影一路跑远,很是艳羡。 娘亲张婉儿又看了一眼摇头晃脑,悠悠然自鸣得意的老林同志,微微哼了一声,眉梢眼角,全都是骄傲。 被蹂躏得腰酸背痛,还在马车里相拥着缓气儿的清漪和耿小妹,听到这阵偌大动静,齐齐挤到窗口,追逐着那个意气风发的背影,眼睛里的浓浓爱慕,怎么也化不开。 第88章 林卓很忙 林卓回到叙府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下旬了,名义上进入了夏中,但是川南地界儿仍旧阴凉。 安顿好家人,林卓并未歇气,反而带着自己的心腹班底,马不停蹄的直往符江场基地。 这里原来就是林家的一个小小山庄,后来耿大力和哈龙带队在这里训练司命卫队,再后来邓子龙也搅和进来,朱雀特务营的营地也给放在了这里,等到哈茗执意回返九丝城,掣肘哈烛,照拂他爹哈朴,这里就成了林卓支援她和哈洛的挺进基地,要物资给物资,要人给人,只是由于林卓西进成-都遇挫,邓子龙等人倾巢而出,这里就只剩下哈龙、哈虎两兄弟在策应坚守了。 说起来,兜兜转转,耿二力和哈虎都曾经试着帮林卓打理商场上的事情,哈虎的节乃现竹器店还一度运作得非常成功,只是到了后头,两人还是慢慢抽身出来,改正归邪,操起打打杀杀的活计,商场上的事情,一股脑儿甩给了耿二叔,每个男人都有武侠梦,一腔热血的时候,你让他给你数钱,终究耐不住性子。 “哈龙,不要多礼,你跟我说说,目前情形如何?”林卓打断哈龙行礼问安,直戳戳的问话。 “是,公子,有,有三个不好的消息”哈龙见林卓着急忙慌,心中很是感怀,但是无奈他只有坏消息。 林卓刚刚坐定,虽然情知随着时间推移,事情必然会向着不利的方向发展,却也没料到当头一棒砸下来,三个都是坏消息,“坏消息,你且说说” “我们安插在哈茗公主身边的情报线人发现,白莲教有个大人物亲自到了九丝城,带来了大批高手和人马,哈烛对这个人都很忌惮,强行把何家岩到皇城头一带的僰人迁走,全部交给白莲教驻留”说到这里,哈龙不禁咬牙切齿,因为这一带的头人,原本都是他们这一脉的。 “大人物?”林卓想了想,上次的时候红莲就来过,也不见哈烛这么卑躬屈膝,这一次来的人肯定比她还大,莫不是他们的圣教主亲自到了,“且不去管他,再大的人物也是血肉之躯,白莲那么多人云集,可有什么动作?” “有”哈龙点头肯定地说,“这也是第二个坏消息,他们没有向川南等地渗透活动,反而时常往返滇南等地,似乎在针对滇南的什么大人物,要策划什么阴谋,详情不得而知” “哈,又是大人物”林卓疲累交加,心情很不爽利,“白莲能策划什么,无非绑架暗杀,威逼胁迫……威逼胁迫?” 林卓一拍桌子,让陈苏把地图铺上来,只见僰人盘踞之地,往北是川南,这个不提,往南,外接滇南孟定、孟邦、永胜、鹤庆各大土司,那里都是黔国公名义上的辖地,但是都是羁縻土司,各行其是惯了,很难实质性控制,在这些土司后面,与大明直接控制的临安府一江之隔,就是跟大明朝纠葛恩怨数十年的安南了,几方势力可谓犬牙交错。 林卓抿了抿嘴唇,心中苦笑不已,他本来还担心自己会不得不出手把战局扩大,现在看来,特么人家早就处心积虑好不好,白莲往滇南去,策划阴谋,不管针对的是哪家,最终目的肯定都是要把滇南的土司们给卷进来。 林卓靠着椅背,为今之计,就只有见招拆招,斗而不破了,对方野心既然这么大,那么在准备充分之前,肯定不想打草惊蛇,这就是自己的战略余地,一路破坏他们的计划,尽量把他们的准备时间拉长,“陈苏,你的注意力也跟着往滇南那边转移一下,搜集一下看,哪些土司不稳,哪些土司可以争取,再查探一下安南国内的局势,现在是黎家当家,还是阮家当家?” 陈苏躬身相应,“是,公子,关于安南那边,我倒是有所了解,他们这两大家族挺有意思,基本上是宿命缠斗,以前还有个陈家,没个安生的时候,黎家前两年刚刚把阮家国王给赶下台,但是地方上支持阮家的还是很多,只是阮家的王族流落在各地,一直没能有所组织” “嗯”林卓眼睛里闪过一道微弱的光,旋即隐去,“哈龙,说吧,还有个坏消息是什么?”林卓听完这两个坏消息,还算能稳得住,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噌地站起身来,声音都有些发抖了,“哈茗没事儿吧?” “公子放心,哈茗公主安然无恙,只是族长……”哈龙赶紧给林卓吃了定心丸儿,又低沉下去,“族长的身体基本上垮掉了,能不能撑过下个月,都不一定” 林卓长吁一口气,情绪颇为复杂,一方面为哈茗放下心,一方面又揪心哈朴,“哈茗如今在九丝城的行动受限制么,还能发挥多大作用?” 听到这个问题,哈龙非常为难,“公子恕罪,哈茗公主一直未曾直接跟我联络,因此,我并不知晓详情,但是哈洛少主凌霄城那边儿传出过消息,说是哈茗公主在九丝城拥虿颇多,仍旧能凝聚起一股不小的力量,虽不能与哈烛分庭抗礼,但是哈烛也不敢冒大不韪对公主放肆” “哈烛有了白莲的全力支持,仍旧不敢?”林卓又抛出一个疑问,也不知道是问哈龙,还是问自己,无人应答。 “哈龙,传讯给哈洛,我要见哈茗一面”林卓其实对隔靴搔痒并不反感,他的前戏大-法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但是床上可以,情报上不行,很多信息太局限了,必须当面说清楚才更准确,当然,相思杀人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他又转头看向陈苏“陈苏,你安排下去,准备好哈茗撤出的通道” “是”哈龙和陈苏都脆生生应下,有了主心骨儿,做事情都有动力得多了。 “子龙,大力,你们做点儿事,分散一下白莲教和哈烛的注意力,不能让他们的合作太顺利,比如他们会互相看不顺眼,火拼上一两次;比如他们的营地会突然爆炸;再比如,滇南的土司有些也会对他们的客人痛下杀手,剩下的,自己慢慢想,反正要让他们天天有惊喜,夜夜不得安宁”林卓目视自己的两个亲信,说得慢慢悠悠,却充满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邓子龙微微蹙眉,谨慎提出异议,“公子,前后两个行动都没有问题,特种兵做这种事情,绝不在话下,只是这个爆炸,我军中没有火药火器,恐怕……” “嗯?地雷火铳什么的,一点儿都没有么?”林卓诧异。 “没有,这些火器,优先装备给神机营和九边,其次是沿海,西南军中,一无所有,我也是在山东服役的时候见过陶瓷地雷,威力并不大”邓子龙委婉地表示即使有,爆炸的效果也不会太大。 林卓顿时挠头,雾草,哥们儿一手抓文化,一手抓政治,忙得跟狗似的,在大明朝刷这么高的逼格,干这么大的事儿,到头来还得兼职打铁? “子龙,这样,你先跟田逢春联系联系,调一批匠户过来,再暗中收集一些硫磺、木炭、硝石还有生铁,能收多少算多少吧,注意,隐秘第一”打铁也只能认了,林卓只能一步步走,还只能偷偷摸摸地,这感觉很不对味,“对了,记着找个稳妥点儿的地方,要隐秘要结实,最好挖个山洞什么的” 邓子龙瞪着眼睛点头,不明觉厉。 从符江场挺进基地回来,林卓还是没有休息,他觉得现在时间越来越不够用了,颠颠儿钻进了书房,想着要不要跟自己的恩师张佳胤写封信,请求点儿上级支援,犹豫再三,终究没有落笔,也不是他逞能要单打独斗,而是京师那个地方,放个屁都能传遍朝野,保密功夫再好,终究有泄密之虞,恩师从下僚骤然升任七卿,本就朝野瞩目,动作起来余地更小,要是稍有不慎,再横生枝节,局面就更难应付了。 罢了,还是用商业方式解决,好在这大明还没有军事物资垄断经营的意识,自己就有好几个矿山呢不是,小口小口的吃点儿,聚沙成塔,问题不大。 至于怎么拼凑生产?林卓这方面也是个半吊子,只记得个大概,要完善出来,只能靠本地的土著工匠提点儿建议,要不然,只能反复试验,拿人命堆出来了,技术进步毕竟不是那么容易的。 “卓哥儿,还忙着呢?”耿二叔推门进来,神色坦然,面色红润,仿佛大彻大悟了一样,看到林卓正在伏案写写画画,画的还都是些抽象的东西,圆滚滚的一个个的,标着些奇形怪状弯弯曲曲的文字,非常生僻,不觉感慨,这卓哥儿的文化,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哦,二叔,有事么?”林卓头也不抬,忙碌着攀登自己的科技树,虽然这活计有点儿烧脑,成不成的也没谱儿,但是成就感还是杠杠的,引领时代啊,人无我有啊,满天手雷扔下去,弄死你一大片,就问你一句,你服不服。 “唔?”耿二叔很诧异,也很伤感,没想到自己会连个正脸的待遇都得不到,自己可是犹豫了很久,下了很大的决心,要来做个彻底坦白的,按他自己的想法,总应该有点儿郑重其事、惊心动魄的氛围。 见耿二叔很久没说话,林卓终于抬起他尊贵的头来,“二叔,你这是,哦,关于南海的事情对吧?” 林卓恍然大悟的样子,让耿二叔略略满意,要得就是个冲击力。 “你说说看,你都到过哪些地方,是怎么去的?”林卓觉得自己真心太忙了,忙着打仗,忙着爬树,还得忙着南海的事儿,恨不能化身千万,布种天下啊,咳咳,跑偏了。 不过南海这边儿,可关系到他未来的大计划,马虎不得,他脸上又多了些耿二叔期盼的郑重。 “说来话长”耿二叔的欲望得到了满足,也不兜圈子,双眼迷离,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我原籍在福建,十二岁就跟随家中长辈登船出海……” 第89章 苦难情深 “卓哥儿,刚跑了那么远路,回来了也不休息休息”沐浴更衣后的耿小妹,素面朝天,温婉妩媚,她推开门飘了进来,如同穿花蝴蝶,带着一阵阵兰香,身后还跟着妍儿和小贤,捧着洗脸盆、皂角、内裤等一干换洗物事。 耿小妹愣是没有往里边儿看,很贤惠地在书房外间儿摆开阵势,忙忙叨叨地要把林卓给洗涮干净,嘴巴里又是嗔怪又是心疼。 书房里两个大老爷们儿一时无语,耿二叔刚刚拉开话匣子,就给自家女儿憋了回去,看着昔日绕膝欢笑的小小丫头,如今变成了个会持家会顾人的小媳妇儿,瞟了老神在在,笑容温暖的林卓一眼,感慨万千,女生外向啊。 “啊……爹”耿小妹终于感觉到不对,抬头就看到书房里竟然有两个人,老爹神色复杂,情郎笑得贼忒兮兮,脸蛋顿时红透,悄悄对无良的坏蛋翻了个娇俏的小白眼。 “咳咳,嗯,好,卓哥儿,既如此,我换个时间再来”耿二叔应付这种场面显然也没什么经验,勉强弄出个慈祥的笑脸,冲手足无措的耿小妹点点头,就要抽身离去,把空间让给人家小两口。 “妍儿,小贤,你们先出去吧”林卓做个手势,把将要站起的耿二叔摁住,又冲着耿小妹招招手,“小妹,你过来” “二叔,大力和二力都已经是男子汉了,顶天立地的,什么事情都能承受得住,您的过往经历,小妹可能也不知情,让她跟我一起听,您看可好?”林卓一边说着周到温情的话,一边把小妹按在自己的座椅上,自己慢悠悠踱步到窗边。 耿二叔抖了下嘴唇,看向眨着亮晶晶眸子一脸不解的女儿,又望望负手而立,很是坚持的林卓,叹了口气,“也好,也好,其实,大力二力兄弟俩我不担心,小妹有个好归宿,我也不担心的” 耿小妹瞪大了毛茸茸的眼睛,看看老爹,又看看情郎,带着点儿惶惑。 “……我自幼在海边长大,水性娴熟,高大魁梧,十二岁跟着长辈们出海打渔,见多了风浪,又琢磨出了一套海上辨认方向的土办法……” “……到了十五岁,我已经可以自己带着渔船队出海,好几遭带着大家伙儿死里逃生,乡里乡亲的,知根知底,对我很是服气……” “……十九岁那年,倭寇经常在海边侵扰,杀人越货,咱们渔民人家的,都不敢出海,日子过得艰难……” 耿二叔说到这里,情绪变得激动,语调都是愤怒,“那时候,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出海就被倭寇杀死,不出海就要活活饿死,没活路啊” “爹爹……”耿小妹听得揪心,泪眼迷蒙,急急走到耿二叔身边,挽住耿二叔的臂弯,眼睛中溢满了关切。 “……没有办法,我们临海数十个村落,集群自保,青壮后生自发演武,自制兵器,有了点儿底气,才敢出海,开始碰到小股的倭寇,他们气焰嚣张,又打又骂,我们引诱他们上船,把他们全部杀死,才发现,那些倭寇根本不是倭人,全都是咱们大明的人呐,都是些禽兽,他们比倭人还狠毒还残忍……”耿二叔说得怒气填胸,咬牙切齿,恨不得扒皮抽筋。 “……后来,胡宗宪总督东南五省,全力围剿倭寇,虽然搞得沿海更加凋敝,老百姓苦不堪言,但是倭寇逐渐退去了。那些狼心狗肺的海盗海寇,索性扒下倭寇的面具,渐渐聚成一大股一大股的,气焰更加嚣张,比之于倭寇在时,更要凶残可恶。有一股叫颜斯琦的海寇,对我们这个屡屡坏事的渔民武装早就心存不满,设下诡计,集结大批人马,把我们包围起来,百般凌辱,我们这些青壮奋起抵抗,终究寡不敌众,大多数都惨死在当场,颜斯琦的人马也很有伤亡。他恼怒之下,驱赶手下的虎狼之辈,上岸杀人放火,把村落田宅全部烧光,把老弱妇孺全都杀戮殆尽,很多很多血,连海水都染成了红色……”耿二叔浑身哆嗦,眼眶通红。 耿小妹侧靠在他肩头,珠泪盈盈,耿二叔毕竟是见过风雨的,很快缓过劲儿来,还抚慰的拍了拍耿小妹的粉背。 “……我侥幸逃脱,却已经无家可归,就在沿海的各个水寨海寇里混迹,出死力气谋生活,我一直寻找机会,要让颜斯琦血债血偿,机缘巧合之下,我加入了另一股海盗势力,首领叫曾一本,我孑然一身,敢拼敢打敢卖命,水性又好,立下了很多功劳,两年间就混成了小头目,我报仇心切,设计跟颜斯琦的人火拼了一场,试图让两伙海盗结下深仇,不料却反倒被曾一本翻盘成不打不相识,后来我才知道,因为那时候福建沿海,一直到满剌加,各种大股小股的海盗多如牛毛,他们打算结盟去闯一闯南海一带,并不想翻脸火拼,我计划不成,反倒引起了曾一本的怀疑,为了保住性命,我只能沉寂下来,沉寂了整整十五年……”耿二叔描述着他的血海生涯,仿佛在说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十五年间,我渐渐成了曾一本的心腹头目,也成了亲,暗中经营了自己的一系人马,认清了曾一本这个人,是个心狠手辣,唯利是图之辈,就利用一次帮他走货的机会,引诱颜斯琦的人马劫走了这批货,我自己也身受重伤,曾一本果然大怒,数次跟颜斯琦交涉,哪料到颜斯琦不仅不搭理他,还屡屡出言侮辱,我暗自庆幸,以为报仇有望……”耿二叔满脸疲惫,深深叹息,似乎很不堪回首。 “爹爹,你不要难过,你现在好好的呀,哥哥也过得好好的,女儿”耿小妹慌不迭安慰,千言万语地瞟了一眼林卓,“女儿也好好的,以后还会越来越好” “唔,小妹说的对”耿二叔强打精神,轻抚着女儿的秀发,继续说了下去。 “……曾一本有个手下,叫林凤,一向对我很恭维,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我也对他多有关照提携,比起对我的半信半疑,曾一本也更信赖他,手底下唯一的三艘炮船,都在他手上,他早就跟颜斯琦有勾结,曾一本本来打算零敲碎打的报复报复颜斯琦,没想到却直接被颜斯琦抄了老窝,林凤生怕我伤好之后会在颜斯琦面前抢了他的风头,就诬陷我,说我是曾一本的心腹,一直预谋对颜斯琦不利,被劫货也是故意安排的阴谋,颜斯琦对我动了杀心,我在亲信的帮助下只身逃脱,妻子却被林凤奸辱,羞愤自尽……”耿二叔铁打的汉子,眼睛里飘满了追忆、感伤和痛苦,泪水在脸上的皱褶上,蜿蜒而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耿小妹扑到爹爹怀里,父女俩抱头痛哭。 林卓望着窗外,站着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塑,他静静的看着哭成泪人的两个人,心中百感交集,异常复杂,他预感到了耿二叔想要做些什么,这个动向本来与林卓的打算不谋而合,但是听了耿二叔的惨烈往事,林卓却动摇了。 “……我心灰意冷,就离开了大海,深入内陆,到蜀中,做了个普普通通的山间猎户,娶了媳妇,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耿二叔说了要彻底剖白,就说得真的很彻底,连根林卓的父母怎样结识,第二任妻子又是如何抱病去世,都说的清清楚楚。 林卓耐心听着,全程没有插嘴,更没有不耐烦,每一个人的经历,都不尽相同,只要是认真生活,有阅历的,都值得尊重,而且弥足珍贵。 “……如今,儿女都渐渐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事业,也有了自己的归宿,卓哥儿,有你在,我相信你一定会让他们过得很好”耿二叔后面说的,就已经变了味道,“前两天我收到了一个旧部的来信,越发觉得,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不能再这么龟缩下去了。其实,我一直忘不了那片大海,有很多人说我是大海的儿子,我也忘不了我的妻子,每天晚上的梦里,她都在唤我,不停的唤我……” “二叔啊,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林卓打断耿二叔,没有让他说下去,“无论您的儿女长得多大,您在他们心目中都是依靠,都是后盾,都是不可替代的,大海,已经占据了您的上半生,下半生,就留给陆地吧” 见耿二叔张嘴想要说话,林卓挥手止住,表情严肃地做出了承诺,“我向你保证,只要颜斯琦和林凤还活着,我会让他们为他们犯下的罪孽赎罪,不超过五年” 林卓五指箕张,牙关紧咬,这些大海上的垃圾不扫干净,大明是不可能实质性走出海洋的,哪怕隆庆皇帝开海了也一样。这些海寇就类似进口车的特许经销商,他们想要的,只是两头吃差价,经济发不发展,技术进不进步,他们是完全不屌的。 耿二叔抬眼看着林卓,他已经完全沉静下来,却没有接腔,只是无言的坚持着。 林卓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心中挣扎到了极点。 耿小妹看看盯着情郎不放的爹爹,又看看左右他顾的情郎,这一切并不难懂。 她忽然冲到林卓面前,唰地跪倒在地,仰脸看着林卓,声音哽咽,“卓哥儿,你就,你就答应了爹爹吧” 林卓看着耿小妹梨花带雨的脸,带着些执拗,带着些坚毅,一如在县城上学时,她跋山涉水走上大半天为自己送水送饭,顶风冒雨从未间断,一如在红岩山村,她护在自己这个书呆子面前,披头散发地追打驱赶不良少年,一如她执意要贴身照料服侍自己,不要院子,也不要名分。 看惯了她对自己千依百顺,看惯了她的柔情似水,婉转相就,却忘了这一切不是因为她本性如此,而只是因为爱情。 林卓半抱半扶地将耿小妹贴身拢在怀里,张了张嘴。 耿小妹的杏仁眼水汪汪注视着林卓,林卓发现自己无力拒绝。 “二叔,你先做些准备,我们从长计议” “你手头上负责的商业上的事情,全部都移交给小妹吧” “哈?”耿小妹眼睛瞪得更大,樱桃小口微微翕张,显然受惊不小。 林卓将她深深抱在怀里,感受着她的体温,轻轻摇晃着,不想解释。 不知道什么时候,耿二叔已经走开了。 第90章 两处衷情 耿二叔重归大海,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尤其是他那个大仇家还在活蹦乱跳的时候。 不管是人、财、物还有官场上的布局,都需要漫长且精心的运作准备。 以林家目前的财力,其实并不需要合伙人,但是林卓还是把金凫拉了进来,金百万没有二话,巨量的钱财说扔出来就扔出来了,砸在地上咣咣直响。 与这些金银相比,其实金凫本人的才华才是林卓看中的东西,这里的才华不是贬义词,出海外贸,圈占地盘儿,免不了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金凫算是一个社交担当,场面上的事情,由他出面。 武力值担当嘛,林卓左思右想,还是定下了陈哲,他在浣花溪论战前后的表现,还有实心实意留在身边护卫毫无怨言,足以证明这是一个胆大心细,沉稳耐心,责任感很强的好同志,尽管眼下黑云压城,林卓的安危也弥足重要,还是将他抽调了出来,另外组建了一支护航队,几百号人先摸爬滚打训练去,不一定练成特种兵那样以一当十,至少也要能以一当三吧。 这个规模一出来,耿二叔很婉转的表示,咱们这护航的队伍是不是人多了点儿,海上可不比陆地上,随便你铺多少人,都是要拿船来装的,说是护航,专门装护航队搞不好都要十来艘双桅船,这个很不经济啊。但是林卓不以为然,有备无患嘛,特殊情况下,他们还可以客串水手,总好过人不够用到时候抓瞎。耿二叔悻悻无语。 看着耿二叔离去的背影,林卓摇头自嘲,可能是林卓这个两辈子的旱鸭子骨子里对大海充满敬畏,也可能是耿二叔的故事太过血腥,一想到耿二叔他们孤立无援漂泊在海上去打天下,他总是莫名地很揪心,恨不能把他们武装到牙齿,才安稳。 嗯,手雷,呸,是掌心雷,还得加快点儿进度,到时候也让他们带一些去。 “卓哥儿,卓哥儿,这里是怎么回事呀?”耿小妹噔噔噔冲进书房,嘴里咋咋呼呼,手里捧着一大叠账簿,后面跟着清漪总裁,见过大风大浪的清漪要淡定得多了,只是手里怎么也拿着一沓纸,“你看你看,咱家的货栈刚刚在通州开了分铺,那边靠近京师,理应生意很好的啊,怎么还亏本了?还有这里,咱家在南直隶的绸缎庄子总号前段时间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只买不卖啊?这样要积压好多布匹,留下好大的亏空呢?还有这里,这里……” 林卓把不停叫唤的小黄鹂抱到怀里,等她眨巴着眼睛安静下来,才在她挺翘的鼻头上轻轻一吻,冲着她笑得柔情款款的,说出来的话却把耿小妹气的柳眉倒竖。 “这是你的活计,我不管” “噗嗤”旁边的清漪听到林卓摇头晃脑撒手不认账,偏偏还笑得似模似样的,忍不住在他肩头砸了几记粉拳。 “你,你,你不管?”耿小妹仿佛才醒过神来,“呀”地一声尖叫,拿着账簿当武器,在林卓身上敲敲打打,大发雌威。 “唔唔唔”不过只嚣张了片刻,她就被林卓噙住了双唇,一个甜甜腻腻的深吻,让她沉迷在柔情中,也不记得要找他算账了。 清漪在旁边翻个白眼儿,很怒其不争的样子,直到一只怪手顺着他修长浑圆的大腿爬到她的翘臀上,微微用力的一捏,她才身子一颤,抱住林卓的脑袋,一声轻叹,碰到命中魔星,谁也没辙。 “你真的不帮我?”耿小妹已经气咻咻冲到门口边儿了,还抱着一线希望,可怜巴巴地看着林卓。 林卓歪着脑袋坐没坐相,笑眯眯地看着她,总算说出了句人话,“我相信你” 耿小妹一怔,咬咬嘴唇,跺跺脚,嘀嘀咕咕地走掉了,隐约飘来几句坏蛋坏人什么的,以林卓的厚脸皮,完全不能破防。 “你呀”清漪伸出白嫩嫩的手指点了点林卓的额角,“就会欺负人,小妹对你那么好,你都要欺负她” 林卓抓住清漪的小手儿细细把玩,“小妹其实很聪明,也很有毅力,只是到我身边之后,收起了全部的爪子和牙齿,一切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没了她自己,这样不好,那些商业上的问题在以前的经营账簿里都有迹可循,对应处置就好,难不倒她的,你也一样,你们都有一技之长,我就可以优哉游哉了,即便我有个三长两短……” “瞎说什么?”清漪的声音非常尖利,吼出来都吼破了音,重重在他胸前夯了几下,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旋即紧紧抱住林卓,“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一技之长干什么?我再也不要再经历一次,再也不要” 林卓给她勒得死紧,知道又让清漪想起了浣花溪中箭的惨痛回忆,赶紧鼓动起油嘴滑舌,往回哄她,“嗯嗯,没有三长两短,本少爷只有一长,没有短的,我要做个甩手大少爷,啥也不干,白天有事让你们俩干,晚上没事干你们俩” “噗嗤”清漪把小脸儿往他怀里埋了埋,很不好意思,瓮声瓮气地批判他,“你就是个大色狼,色胚子,专门欺负我们姐妹俩的魔星” “呵呵呵”林卓赔笑。 清漪猛地抬起头来,硬挺着张小红脸,“说好了,只要你好好的,你要干什么都行” 说完又羞得不行,钻进林卓咯吱窝,拧来拧去的吃吃偷笑。 林卓仰首无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我要是不没事找事儿的话,面团团一路科举,和光同尘当大官,肯定能过得很滋润,上苍待我不薄,可惜呀,我是个有事儿的人。 没等林卓感慨完,清漪又把脑袋拔出来,薅起了自己的一叠纸,“对了,我约见了鲁讷和乔宗勋,他们两家就知道各自守着一摊子,你防着我我防着你的,没劲透了,我给他们捏合一下,咱家做中间人,保证他们各自的利益不受损害,顺路也掺和一些股子,到时候,别人出书都分个南北,您这个大才子,要出书什么的,就瞬间铺满全天下,好不?” “好,合作共赢,大势所趋”林卓微笑,吻了吻她的鬓角,清漪的这个动作,他早就有所察觉。 “嗯”清漪瞪大眼,亮晶晶的,很崇拜自己脱口就是真理的男人,重重点头。 “公子,陈苏求见” “你先忙着吧,我走啦”清漪得了彩头,蹦跶哒很欢脱地跑出门去。 “公子,今晚亥时,宝耳山右麓,古定风桥渡口,一个时辰”陈苏进门来,一身的风尘,一句废话没有,上来就全掏干货。 林卓闻言,神智一清,心中扬起莫名的复杂,又泛起阵阵暖意。 京师,养心殿,李皇后心中也飘着奇妙的复杂和暖意。 田义回京了,带回了很多信息,包括蜀中那个孩子面临的险恶危局,以及他一个环套一个环地螺旋扩大战局,每个环都拖住那帮叛贼的脚步,延缓他们起事的大计划,这个计划完全算得上是雄心勃勃,只是前路遍布荆棘,他像是走钢丝一样独自支撑,堪称步步惊心。 更难得的是,那个孩子自始至终,未曾找她要过任何一样东西,实在难能可贵。 但是这些,都不是她最在意的,她最在意的还是那个孩子的长相,颜值这个东西,自古以来都是决定是吃肉还是吃土的重要因素。 田义那个奴才又蹦又跳地极力赞同张总宪没有说谎,林卓的长相真是稀世之作,跟张总宪描述得分毫不差。 李皇后心乱如麻,如果张佳胤和田义都这么说,那么林卓,那个蜀中的十五岁孩子,很有可能跟她梦境中那个男人长得一模一样,他在她溺水的时候救了她,又在上岸之后大肆揉捏她的臀部,非礼了她。 天,是一模一样啊,那个梦困扰她一年多,每个晚上都会看到那个男子精赤的上身和如玉般的面庞,虽然穿着奇装异服,仍旧充满着浓厚的雄性魅力。每多梦到一次,心中的爱慕就会多上一分,甚而到最后,对他的放纵揉捏和侵犯,竟然有些期待起来。 每每从梦中醒过来,两人的短暂相处戛然而止,总会心生怅惘,文人们说得春宵苦短,就是这个意思么? 不是春梦,胜似春梦,真是让人难以启齿。 画像,就在她的手边,只要她展开,一切都将大白。 李皇后颤颤巍巍伸出手,她的手,连最末一个关节都是颤抖的,她碰到了那副卷轴,又怯生生缩回去,说不出是期待还是惧怕。 “呵呵呵,只是一个孩子么,只是一个臣子,很有忠心的臣子而已,我贵为皇后,母仪天下,还怕他一个孩子么?” 默默坐了良久,李皇后不禁自嘲,反复强调着林卓的孩子身份,似乎在给自己打气。 又过了片刻,她猛地伸出手,哗啦一声,将卷轴拉开。 烟柳池塘,如玉少年,戏谑坏笑,晶莹剔透。 “啊……”李皇后重重捂住嘴巴,把自己的惊叫掩盖住。 她死死盯着林卓的脸,胸脯急促地起伏,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连坏笑时候翘起的嘴角,浅浅的酒窝,都一模一样,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这是巧合?还是宿命? 李皇后颓唐退步,失神地跌坐在自己镶龙绣凤的床榻上,抚摸着床沿,几点绮思泛起,她脸上猛然飘起一丝嫣红。 “不,他不是个孩子”李皇后猛然抬头,像是突然疯魔了一般,她想起了太多的事,这些事完全可以有另外一个解释,“他如果只是个孩子,怎么会有偌大才华?他如果只是个孩子,怎么会忠心耿耿为我效力,为太子效力?他如果只是个孩子,怎么会一丝一毫也不愿为难我,不要一点支持,以至于苦苦支撑西南危局,险象环生?他不是个孩子,一定不是,一个孩子怎么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不惜以性命作饵,重挫高拱?” 魔怔的皇后在寝殿里走走回回,神思不属,一会儿哭丧,仿佛遇到了可怕的事情,一会儿幸福,仿佛找回了失落已久的爱情。 良久,她停了下来,泪流满面。 坐回到床榻上,她痴痴地伸手抚摸着画卷里男人的脸庞,轻轻俯身,用脸颊磨蹭着画里男人的手,“是你吗?是你来帮我了吗?你知道我有多苦,有多怕吗?” 旋即站起身,自问自答,“是的,一定是的” “你是皇后,你说是,那就是咯”一声若有若无的回复,带着些油腔滑调,仿佛从天边来。 “谁?是谁?”李皇后噌地站起身,踉跄着四处张望,四周寂寂然,唯有画像上的林卓目光灼灼。 他仍在坏笑,勾起的笑容瞬间剜走李皇后满腔的柔情。 稚气虽尚未褪尽,风情却早已万种,异数啊。 第91章 轮回冰火间 时间已经到了戌时,尽管夏季日长,夜色也早已笼罩四野,山林间漆黑如墨。 古定风桥渡口,一盏昏黄的灯笼幽幽闪光,一个望眼欲穿的剪影如同铜雕石筑,静静地立在那里。 按照约定,哈茗会在亥时出现在这里与他见面,两个有情人相会的时间也只有短短一个时辰,但是自从焦虑的等到夜幕降临,林卓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毛毛乱乱的内心,尽管他很清楚,以哈茗的处境,肯定不会像自己这样来去自如,更不可能提前一个时辰在渡口胡乱晃悠着等他。 林卓嘴角沁出一丝苦笑,以往看到电视剧里的这种镜头,自己每次都会被弄得狗血淋漓,愤怒狂喷编剧无脑坑爹,可是身在其中,才知道,这种表现形式,还真的挺正常的,人家编剧都是从生活体验出发的,你看自己这巴巴地在这里扮演望妻石,活脱脱在演一出电视剧啊。 不过话说回来,貌似人家的桥段一般都是女的在哪里缠缠绵绵,情深深雨蒙蒙的,再配上各种你爱我爱大家爱,你死我死大家死的配乐,那叫一个酸爽。 雾草,越想越蛋疼,骨头都酥了,林卓撸了撸自己的胳膊,鸡皮疙瘩的凹凸感格外强。 “呼哧……呼哧……”急促的喘息声传来,还伴着刻意小心收敛仍旧啪啪作响的脚步声。 听到这熟悉的动静,林卓先是露出了微笑,随后眼珠子一转,把手中的灯笼往河里一扔,身子一闪,就隐身到了密林中。 不过片刻,一身暗色衣裳的女郎就奔到了渡口,她先是按着小腹,弯下腰肢,努力把气喘匀,边张着小嘴儿大口大口喘气,一边晃悠着绮丽精致的脸蛋儿到处张望,再三确认了没有人影儿,小脸儿皱巴了一下,显见得有些不满意,不过很快就把这点儿小情绪抛诸脑后。 哈茗先是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衣衫,又把宽宽肥肥的袖子甩了几甩,撅起小嘴儿,哼了一声,又从怀里摸出一面小镜子,镜中人眼波灵动,五官小巧,殷红一点朱唇,诱人不已,她上下前后左侧右侧都照了照,抹去几点汗渍,理了一下发髻,方才满意。 她又静静地站了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地转过头,把想要现身去搞搞夜袭的林卓吓得一激灵。 哈茗并没有发现什么,她轻轻紧了紧下身的衣袍,越过自己的肩头,顺着笔直的脊背看了下去,视线落到自己圆润的臀部上,曲线惊心动魄,女体成熟美好的诱惑,令人狂乱。 哈茗扭回头,脸上爬满了红晕,咬着嘴唇把脑袋昂起来,哼,不怕迷不死你个登徒子,臭书生。 “咳咳……”林卓已经被哈茗少女怀春的情态和玲珑曲线暴击残血了。 “谁?”哈茗被吓得一蹦老高。 “是我”林卓很窘迫,各种窘迫,很尴尬,各种尴尬。 哈茗听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声音,赶紧兴冲冲地扑过去,紧紧抱住自己心爱的男人。 不过片刻,哈茗就呀的一声叫唤,往后弹跳了一丈多远,她满脸通红,指着林卓羞不可抑,“你,你,你……你个臭书生,大色狼” 林卓自觉没脸,不敢还嘴,也不敢往人家姑娘面前凑活,只能耷拉着脑袋。 “噗嗤……”哈茗看到林卓那副手足无措的狼狈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呵呵呵……”林卓跟着赔笑,以往各种使坏调戏姑娘家,有一个算一个,都被他欺负得神魂荡漾,春水横流,这回轮到自己露怯丢丑,还真是没有应对经验。 哈茗被他的傻样儿逗乐了,扑上来逮住他就是一阵粉拳,林卓趁势双手轻轻合拢,把妹子抱在怀里。 两个人相互依偎,抬头看天,怎么也没想到,苦苦离别,苦苦相思,苦苦守候,苦苦坚持,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一点儿也不浪漫,一点儿也不笑中带泪,画风如此的荒诞不经。 “呀……”哈茗又叫唤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在林大色狼的怀抱里,跑不掉了。 “茗儿,我想你了”林卓的手在哈茗臀部上来回作恶,嘴巴却凑在她耳边,深情款款。 “哎呀……”哈茗秀气的鼻子里抖出一声嗔怪,声调蜿蜒起伏,恰似姑娘心中的百转柔肠。 “乖茗儿,你都不知道,你刚才把衣服收紧,转身看的时候,有多可爱,有多迷人……”色狼蛊惑人心的情话从来都是不假思索的。 “嘶……”林卓勃颈上挨了一咬,细密的糯米牙清晰可见。 “不怪我太想你,只怪你过分美丽”林卓死不要脸继续在姑娘耳朵边儿上灌迷魂汤。 哈茗激灵灵身体一颤,被林卓的魔音灌脑,这下老实了,整个儿埋在林卓怀抱里,两手在他腋下穿过,搭在肩膀上,紧紧地抱住,一个贪婪的深呼吸,心安神宁。 两人温存了片刻,哈茗细细检查了林卓全身上下,对着他身上那道深深的箭伤,伤怀了好半天,气氛很是沉重。 林卓突然惊奇了一声,双手自上而下,把人家哈茗给捋了一遍,弄得哈茗扭拧躲避不迭,扬起小拳头就要给林卓好看,却意外发现这人一脸正经,“茗儿,你受苦了,都瘦了好大一圈儿” 哈茗一阵无力,认命地顺着男人的力道把自己交出去,索性啥也不想,由着他。 事实证明,林卓还是有底线的,她并没有在妹子豁出去的时候更进一步,反而正经了起来,“茗儿,九丝城那边情势险恶,僰人可能还有一点香火情,但是白莲教的人渗透其中,居心叵测,你的安全很不保险,尤其是哈朴伯父……” 林卓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哈茗在林卓衣襟上蹭了蹭,脸上的表情很是阴晦“这些我都知道,爹爹也就这两个月了。我在九丝城这么久,僰人中有很多人对哈烛引狼入室不满,白莲的气焰越嚣张,支持我的力量就越强大,他们明着不敢拿我怎么样的,至于暗的嘛,我更不怕,不是有你嘛” 林卓重重点头,有些费解,“白莲大举进入僰人的地盘,实力虽然大增,却并不是哈烛所能掌控,最后的成果哈烛能分到多少还不一定,这样没有什么好处的事情,哈烛为什么还干得那么带劲儿?” “哈烛虽然人品卑劣,无情无义,但是他所做的,也是心心念念要把族人带出大山”哈茗神色朦胧,思绪繁杂,“自从上次米盐事变失败,哈烛行事愈发偏激,尤其是他掌握族中大权之后,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他笃定只要大明没有乱起来,僰人就永远不会有机会,只有让这个大西南乱成一团,僰人才有机会,以他的能力,以僰人的实力,显然做不到,才会对白莲言听计从……呵呵,用他自己的话说,应该叫忍辱负重吧” 哈茗的神情有些复杂,非常的挣扎,非常的矛盾。 林卓心有戚戚,他觉得这个矛盾充满了机遇,也充满了挑战,但是无论如何,今天必须把这根刺挑出来。 林卓把哈茗从怀里推出去,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谈话距离,很严肃地问出了这个一直在哈茗脑海里徘徊,折磨了她很久的问题,“哈茗,你置身虎狼之地,冒着生命危险传递消息,是为了什么呢?” 哈茗身子一顿,垂下头去,见林卓目光灼灼,“当初返回族中,是为了爹爹,他重病在身,哈烛又处心积虑,针对我哥哥,还要把族人全部赶上战场,我要保护我爹爹,救下我哥哥,更要拯救族人远离战火” 林卓讨厌的声音再次响起,字字句句说到哈茗的内心深处,“如今,世事变迁,哈烛虽然夺了哈朴伯父的族长之权,幽禁了他,却并未加害。哈洛出走凌霄城,有哈烈辅佐,再无性命之忧,哈烛的所作所为,似乎也是为了族人的明天着想,战端既然不可避免,僰人显然应该团结一致,那你继续在九丝城与我暗通款曲,掣肘哈烛,到底是对还是错?到底是为了族人好,还是当了族人的叛徒?” 哈茗一哆嗦,神色怔忡,沉默了良久,抬眼看看紧绷着脸的林卓,她试图靠过来找个支撑,不料,一向占便宜没够的林卓却突然往后退了一大步。 哈茗顿时惶然,看着夜幕中面无表情的林卓,只觉得无比陌生,眼泪刷的一下喷涌而出,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你,我,毕竟分属异族”林卓慢慢走近她,蹲下身来,慢慢开口,只是一句话,哈茗仿佛预见到了可怕的事情,一屁股坐到潮湿的草地上,摇头不迭,眼泪珠儿也被她甩得到处都是,“我的一己之私,并不及你僰人全族身家性命之重。你理应站在你自己族人那一边,甚至,你应该说服你哥哥,跟哈烛合作,跟白莲合作,为你的族人争取更广阔的天地” 林卓说的郑重其事,哈茗心底一片冰凉,眼睛死死盯着林卓,她不敢相信,这个方才还在甜言蜜语的男人,此刻竟然字字诛心。 “我不会勉强你,让你做违背本心的事情”林卓微微抬手,似乎是要抚摸哈茗的脸颊,又狠心放下,语调仍旧平静,“但是,也请你牢记初衷,你要维护僰人的利益” 林卓说不下去了,哈茗仿佛被抽走了全部的灵魂,有一只黑色的大手,攫住她的五脏六腑,狠狠拉扯,她咽下一口唾沫,留着一点希冀,侧着脸瞄着林卓,“我可以,我可以继续继续跟你通消息啊” 哈茗幼稚地假装刚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林卓嘴角微微抽搐,压下突然腾起的罪恶感,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哈茗被彻底激怒了,像一只母豹子扑到林卓身上,一阵恶狠狠的厮打,“你不是大才子嘛,你不是聪明绝顶嘛,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怎么会没有?” 哭泣的声音,泠泠落下的泪珠,不停歇的追问,哈茗像个疯子。 林卓如同泥胎木塑,任她发泄。 哈茗累了,死死攥着林卓的衣襟,死死瞪着他,说了那么久,都是公事,他们之间还有私事,林卓没有给出交代。 林卓张了张嘴,说出的却不是哈茗期望的话,“哈龙、哈虎会带着我身边所有的僰人男女回凌霄城,我的人会从你身边撤出来” 林卓语毕,往后撤了撤身子,未遂。 “我给你当叛徒,好不好?” 林卓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血腥、最沉重的情话。 铁石心肠如林卓,也觉得该委婉一下,“哈茗,我这不是在逼你,就像你说的,你是僰人的公主,无论是让你就此置身事外,还是做你说的叛徒,你一辈子都不会甘心的” 仿似听到了林卓的细微松动,哈茗仰着脸苦涩追问,“我跟你为敌,你还会要我么?” 林卓没有回答。 哈茗伤心欲绝,最后看了林卓一眼,纵身离去。 第92章 造化弄人 叙府东侧山区,宝瓶山。 与宝耳山介于汉人聚居区和僰人地盘儿的显赫地位不同,宝瓶山位于大雪山余脉的内侧,山势复杂,备受冷落,终年人迹罕至,直到有一个少年在这里画了一个圈。 在宝瓶山的半山腰上,被人工开凿了一个大山洞,里面噼里啪啦敲敲打打的声音震耳欲聋,林卓正在这里察看手雷,不,掌心雷的制作进展。 田逢春非常给力,虽然不知道林卓要那么多手艺人匠户干什么,还要是打铁制铜的,但是不妨碍他出一把子死力气,一股脑儿搜刮了上千个铁匠打包送到了邓子龙手上,不仅如此,田逢春还送佛送到西,下令川南、川东各个卫所的世袭指挥和千户们全力配合,务必做到有求必应。 林卓很满意,田逢春能力上算不得不突出,但是意识很到位,对自己的定位也很精到,冲锋打仗不行,就干好后勤嘛,这就很好,不好高骛远,也不争功抢功,量力而为。对景时候,林卓自然也会让他满意。 负责这个简陋军工厂的,是邓子龙的亲信董一元,从邓子龙在叙府做守备的时候就一路跟着上来的,算是铁杆儿。 “公子,按照您的图纸,这些匠户勉强把外形做出来了,制作凹陷也基本上能行,只是,那个什么,什么来着?老梁,你过来,有什么问题,你来跟公子说。”董一元努了一把力,终究语焉不详,结巴了下就放弃了,挥手叫过一个满面尘灰相貌憨厚的中年汉子,让他来解说。 “是,是,嘿嘿嘿,公子好”老梁显然是久经风雨的,没有场面上的圆滑,都是骨子里的谦卑,“掌心雷的凹陷可以手动完成,公子设计的初衷应该是让他们更容易爆破,造成杀伤,卑下等在凹陷基础上做了很多纵横交叉的垄线,行不行的,还得请公子拿个主意。” 林卓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有点儿诧异,大明这些手艺人,虽然工具落后,方法古朴,但是实现目的的想法和动手能力却是不缺的,“很好,交叉垄线既能减少掌心雷的束缚力,又能起到分割作用,一小块一小块儿的,效果更明显” 得了林卓的赞同,老梁脸上泛起红光,乐呵呵的,看上去自在了许多,“只是最上端的引爆机关,卑下等人一直没有想到办法,卑下曾尝试将火镰装入,通过拉扯的牵引力摩擦点火,但是,一来力道不足,成功率很低,二来火镰太短基本上起不到作用,火镰太长又占用火药的空间,效果很不如意” 林卓揉了揉下巴,在自己仅有的理科知识库里搜索,“也就是说,要在最短的时间里,产生最大的摩擦力,完成引爆?”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老梁激动得一直搓手,满脸期待,对于匠人来说,攻克技术难题,是一件很令人兴奋的事情。 林卓有些抓瞎了,他一个文科生,被一个土著技术工人盯着看,像是看祖师爷一样,这个压力扑面而来,只能硬着头皮,转着圈儿,嘴巴里信口胡诌,“咳咳,最大的力,最大的摩擦力,压力越大,动力越大,哎?”林卓急中生智,不是说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么,搞个弹簧,给它压到极限放到里面行不行。 遗憾的是,林卓看到了一圈儿的懵逼脸,不仅是董一元,连老梁和后面围过来的技术骨干,都表示弹簧是什么,能吃么? 林卓勉力比划了一下,一圈一圈儿的,螺旋结构的,熟铁打造的,可以做的很小很瘦,但是反弹力很强悍的,懂了么? 懵逼依旧,不过老梁已经有了点儿头绪,而且是个实干派,“公子所言,卑下大概有些意会,这就去打制几个,待会儿给公子演示” 林卓当场表示拒绝,这种冒充专家的活计,他不想再来第二次,麻溜的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倒出来,以后就靠技术专家的了,老是搞临场发挥的头脑风暴,迟早会暴露文科生属性的,“不急不急,我还有几点建议,诸位品鉴一二,掌心雷的引爆装置,可以用拉环牵引,更容易着力,一名匠人负责掌心雷全部的制作,太过耗费时间,不如根据特长各管一摊,流水作业,想来效率能提高不少,另外,引爆装置与火药之间最好能有一个隔离层或者内置的引线,给投弹留出时间,避免误伤” 林卓说完,顾不得看老梁他们如同醍醐灌顶的酸爽,迈开大步,从山洞里逃了出来。 不过没有享受到的马屁,董一元给他补上了,这厮眼中闪着精光,“公子斑斑大才,文武双全,简直就是无所不能” “咳咳,算了,不过偶然得之,不值一哂”林卓绷着自己的专家学者脸,挥了挥衣袖,“这里的人,只准进不准出,要严格保密,你这两天留意一下,这个兵工厂里,有哪些人技术比较扎实,比较可靠的,就把家眷什么的,都接到叙府来,那个老梁就很不错” “是,公子,卑职虽然不会打铁,但是绝对能把这里控制得像个铁桶”董一元响亮回应,声调高亢。 “铁桶也好,山洞也罢,这里就全部交给你了”林卓说得格外郑重,“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以后,从这个山洞走出去的火器,绝不止是掌心雷,那么多匠户,最好分个三六九等,他们内部的事情,他们自己最清楚,你们也能省点儿力气,多收集点儿原材料” 董一元闻言,重重点头,“卑职正在发愁,他们这些匠户的弯弯绕,我们搞不懂,还得防着所有人,难免捉襟见肘,还想着向将军请示增兵呢,公子这个办法好,让他们自己监管自己,我们掌握大局就好” 董一元很有干劲,第一次独当一面,机不可失啊。有刘珽、何举等人飞黄腾达先例在前,他的内心满是火热。 林卓漫步下山,登上了等在山脚下的马车,陈苏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 林卓靠在车厢上,微微顿了一下,还是出言询问,“都走了么?” “都走了,司命卫队、朱雀特务营还有府中,所有僰人的武士和侍女,都已经集中转移到凌霄山,后面的路,就得他们自己走了”陈苏悠悠然说着,神色起伏不定。 林卓没有答话,靠在那里发着呆。 陈苏见状,继续说下去,“哈龙很沉默,哈虎非常不理解,吵着闹着要见公子,哈龙把他打晕带走了,司命卫队和朱雀特务营那边,是直接以执行任务的名义把他们派回去的,倒是没有波澜,府中的侍女……” 陈苏顿了一顿,没有说下去,严格说起来,这已经涉及到林卓的家事,陈苏如今在林卓一系中权势最重,因而也最谨守分际,不敢丝毫逾越。 林卓终于说了句话,“长痛不如短痛啊” 陈苏沉默,片刻后,才又补充上,“公子,哈龙有句话要我转告您,他说,公子对僰人有恩,对哈洛少族长有义,对哈茗公主有情,对他们这些僰人手下有仁,是僰人对不起你,他请您放心,除非他们哥俩儿死绝了,否则他绝不会让哈茗公主有任何闪失的” “哈龙胆大心细,身手也很好,有他在,哈茗那边我可以放一半的心了”林卓神采不复,只觉得心神俱疲。 “公子,除了留在九丝城监视动向的情报线人,哈茗公主身边,已经没有审阴司的人了,司命卫队和朱雀特务营方面,大力和刘珽……也在往回收人,只不过……只不过,除了进度上的问题,他们……他们明显留了一些精干人手继续执行保护任务,没有全部撤回来”陈苏嗫嚅了半晌,终究还是说出了实情,有种浓浓的负罪感,觉得自己像是个告密小人,但是这恰恰是他的职司所在。 “呵呵呵”林卓仰面微笑,拿自己的情报头子打趣,“陈苏啊,你这个审阴司的主官,很不在状态啊” 陈苏略略尴尬,但是很快就跳过去,很是诚恳地交代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公子,其实依着属下的想法,审阴司也应该留人的,只不过,二力那边不同意,他说,审阴司是公子的最后一件铠甲,旁人都可以略微有点余地,但是唯有审阴司不能,属下受教匪浅,才撤回了所有人” 林卓叹口气,“二力也长进了”又拍拍陈苏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指点,“无妨,你们都是为我好,为哈茗好,这点我还是分得清楚的,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二力是负责行动的,需要不折不扣执行命令,你却是做情报的,没有后手也不行” 陈苏微微垂首,面带不忍,他担心的还是哈茗,至于自己,他本就心底无私,自然相信林卓不会怪罪,“公子,哈茗公主……真的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么?” “她是僰人公主,有她的担当和使命,她挣不脱,我是汉家儿郎,我也有自己的责任,两者势同水火,不可能两全其美”林卓的声调铿锵有力,似乎是在坚定自己的想法,又似乎是在给陈苏解释,“但是,放她回归僰人,切断与我的一切联系,万事以僰人利益为先,就可以让她的安全,跟我的拖延计划,两全其美” 林卓的话平淡无华,陈苏却险些掉下泪来。 上一次,浣花溪论战,为了他的计划,他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拿去做筹码; 如今,川南战云密布,还是为了他的计划,他却能记得首先要保证哈茗的安全。 哈茗情伤累累,可以恨他怨他,但是他自己心里的苦,向谁去说呢? 自己一直追随的,是个多情种,也是个真男人。 第96章 边角较量 九丝山上的恩恩怨怨,沉渣泛起,血腥味渐浓,而翠屏山上的林卓,却似了无所觉,他带着家人和亲信是出来消暑的。 叙府的山,虽然有很多,但是地处边陲,强人匪盗出没,族群复杂,语言不通,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在所多有,是以叙府百姓,并不敢随意爬山赏景取乐。但是有一座山,是例外的,那就是翠屏山,翠屏山在叙府府城西南方向,山势并不算陡峭,四周地势更是平缓,遍布农田民宅,都是本分的汉家农人,故而这小小一座翠屏山,几乎成了叙府士子往来交游,百姓攀登采集的唯一去处。 只不过林卓这一来,少不得就要坏事儿,至少老百姓们不明就里,看到这个阵势就噤若寒蝉,远远躲开。 官兵层层叠叠,挺胸腆肚在道旁警跸,府衙县衙的衙役捕快们往来奔走,招呼驱赶,还有那看似平常却时不时峥嵘毕露的便装人士,生生将这座山给包了起来。 那些便装人士最是怕人,有的年纪轻轻,几个人一伙儿几个人一伙儿,穿着一样的暗绿色的武弁服装,一块块花花绿绿,脚下蹬着长筒皮靴,怪模怪样,却显得格外精神,他们边走边四处打量,眼睛犀利毒辣,凶神恶煞的模样,怕不是要吃人。 有的年岁看上去比较大,胡子都生出来了,看上去气喘吁吁,一副人到中年万事虚的样子,有的甚至拖着长长的白胡子,这些人各走各的,慢慢悠悠,不疾不徐,只不过隔壁的二狗子在树上掏个鸟窝,弄出些动静,那白胡子老头儿居然直愣愣像只老鹰一样腾空而起,眨眼间就飞到了树顶上,还有好几个看上去不起眼的肾虚中年,也在兔起鹘落间把二狗子牢牢拿捏住,二狗子小命都差点儿交代了,脖子上留下的暗红色手印儿好几天没消下去。 有山就有庙,有庙就有佛,有佛就有道,这几乎是个比兰州拉面旁边必须有沙县小吃还要铁定的铁律。翠屏山上的和尚道士们没什么名号,但是对于大名鼎鼎的巴蜀灵竹,还是心向往之的,尤其是那儒释道三家合力的《菜根谭》,比念经书要有劲儿的多了。 何况林卓一行,还有大批文武官员,这小庙小观的,完全得罪不起,毕恭毕敬的将林卓等人恭请上山。 翠屏山顶,一大片竹林郁郁葱葱,根根挺秀,直插云霄,竹节万杆,寒气凛凛,远眺或许只觉壮观,身处其中,才能感悟到那遮天蔽日四面绿墙的压迫感,要是还不停有人步伐整齐,行云流水的在头顶,在四周,穿人过竹,纵身而过,看似散漫,暗含节奏,那种压迫感就更是让人心惊胆寒。 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这处所在真是巧夺天工,四面竹墙,环绕着一大片绿草地,草地中有几块巨石、几丛矮树点缀,其余一平到底,如同被剃头刀剃过了一般,清风徐来,凉爽幽静,竹叶婆娑,树影摇曳,一间不大的院落,全部由竹子制成,泛着绿油油的光亮,亭台廊榭俱全,恰似人间仙境。 现在,这处仙境里,只有林卓和他的家人,在小院儿不远处,绕着一块厚实的毛毯,席地而坐,林卓萱萱兄妹俩,清漪耿小妹两女,还有林泰来张婉儿夫妇,六个人都穿着浅绿衣裳,与这片青天绿地完美交融,钟灵毓秀,恍如神仙中人。 邓子龙带着众人来到,在绿地边缘顿步,他默默欣赏着眼前这幅图景,尤其看到林卓被萱萱按倒在地上殴打,林卓四处求救不果,一脸憋屈,他脸上泛起浅浅笑意,只觉得眼前一幕如同金妆玉砌,此生不换。 欣赏了半晌,邓子龙即便满心看不够,也不敢再耽搁,他右臂一振,一大队迷彩装的特种兵就像是被泼洒在宣纸上的浓墨,哗啦啦蔓延开去,须臾间就已经将小院儿由一个清幽的仙家福地变成了壁垒森严的军事要塞。 邓子龙和耿大力相继迈步出去,身影拉长,拉长,也是一队特种兵,如果说前面那堆人是狼群,这队人每一个都是猎豹,身上七零八落的挂着好多的零碎儿,他们一开始紧紧跟着两位将军,到后面慢慢扇形扩散,小心翼翼将林卓和他的家人们护在中间。 留在原地的马容侧目顾盼,只见不管是文的还是武的,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异样,新任叙府知府叶谦还冲着马容微微一笑,叙南卫、泸州卫和松潘卫的三位指挥,板着脸杵在那里,拼命冒充着精兵悍将。 马容微微一笑,倒是没白费公子的一番心思,司命卫队和朱雀特务营几乎全军动员,近五千人的大阵仗,哪怕公子无职无权,也不怕压不服你们。 看到顶盔掼甲的邓子龙和耿大力来到,林卓费力的把自己十岁了还无法无天的妹妹从自己身上抱开,闹起来没够的萱萱丫头这个时候也知道轻重,悻悻的哼了一哼,松开了自己树袋熊一样的小胳膊小腿儿,法外开恩,饶过老哥这一遭。 小院儿里,林卓正在跟叶谦叶知府面谈,这也是他们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与礼节性会面的轻松自在相比,此刻室内的气氛有点儿沉凝。 叶谦眉头紧皱,“林公子,僰人局势既然不稳至此,为何不上报朝廷,也好早作安排?” 林卓闻言,洒然一笑,“叶大人既是知府,自然可将此事上呈中枢,只是僰人反迹未彰,又苦无证据,恐怕难以取信” “林公子莫要误会”叶谦敏锐读出了林卓的不满,很麻利的降低姿态,“在下虽然为一府知府,却尸位素餐,对僰人事态一无所知,本就失职在先,林公子才名远播,又对此间局势洞若观火,一切自然要以林公子的意见为准,还请林公子多多指点呐” “叶知府,指点谈不上,林卓仅有两个想法,还需要知府大人支持”林卓也没有虚头巴脑的客套话,直接点题,毕竟,陪家人消暑是主要目的,可不能跟这些老男人耽误太多时间。 “哦,请公子尽管吩咐,叶谦职能以内,无不遵从”林卓不跟他客气,叶谦也很巧妙地替换了称呼,透出一股亲近。 “一个是叙南百姓要缓慢内迁,我需要在一个月内,符江场以西,罗星渡以南没有咱们大明的士绅百姓”林卓微微一笑,算是接下了叶谦的善意,以肯定口吻对知府发号施令,安排起工作来毫无违和感。 叶谦眯着眼睛大概估算了一下林卓标示的方位,“符江场和罗星渡内里,汉人主要是散户居多,问题不大,只不过稍远点有四个镇子,还有些良田农场,人数颇多,迁移起来恐怕要费些手脚” “叶大人业务精熟,心系黎民,乃是百姓之福”林卓见他沉吟之间就把情况脱口而出,显然是对叙府地理有过研究的,也就顺势捧了捧。 “都是分内之事,公子谬赞,谬赞”叶谦眉宇间略过一丝自得,叙府知府的位置,争取到手绝不是容易的事,陈文杰、何举先后从知府任上一跃而到布政使司参政,跟着林卓有肉吃,几乎是蜀中官场共识,叙府知府更从避之不及的流放差事,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叶谦也是很费了一番手脚才得手的。 “叶知府,难度或许是有,但是手段总比困难多,您说是吗?”林卓自然也想看看这位知府有没有魄力,有没有能力。 “公子放心,内迁百姓,也是为了让他们免于战火,公子拳拳善意,叶谦定当一丝不苟,助公子达成善举”叶谦的官场语言功底深厚,不居功,不诉苦,转圈儿拍马屁,让人多巴胺分泌过剩,十分舒服。 “叶知府放心,林卓行事,素来各尽其责,不指手画脚,论功行赏,不贪功诿过,您辛苦操持的功劳,无人能够抹煞”林卓用上了敬语,做出了赤裸裸的承诺。 “请公子放心”叶谦迅速把从属的地位放端正,“叶谦竭尽所能,保证让所有人在一个月内安全转移” “叶知府,首要目标,是转移百姓黎民,他们本无恒产,易于说动,至于安置,林卓也可以出点儿力,具体的,你可以跟马容商量一下,对于那些善财难舍执迷不悟的富户地主,您也不必自律过严,人命至重,事后他们只会感恩戴德”林卓很内涵地给了叶谦很大的行动自由度,基本上什么招儿都可以使。 “多谢公子信任”叶谦突然发现这种感觉非常棒,自己奔着功劳去,有人扛雷,有人顶天,完全没有毒副作用。 “叶知府,另外一件事,我需要让苗人跟僰人结怨”林卓又说出了一道试题。 叶谦沉思了片刻,回应得比较迟疑,“苗人比较服膺王化,九大长官司与叙府官面往来频繁,设法离间,倒是能行,但是力度不能过大,不然恐有激起逆反之虞” “叶大人,以官面行事,后患过多,并非良策”林卓摇摇头,否决了叶谦的打算,土著干部,思维不够活跃啊。 “请公子指点”叶谦并无愧色,定位在从属,自然智商也要从属,很正常。 “九丝城的僰人,九大长官司的苗人,他们的米粮多数都要经过叙府调换购买,就算是外地买的,也要在叙府过境,叙府的牙行货栈稍有调控,苗人和僰人恐怕就会有切肤之痛……”林卓说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再将缘由设法归咎到对方身上,或是鼓动双方互相劫粮,怨恨自然难消”叶谦眼睛一亮,顺着就完善了下去。 林卓微微一笑,点到为止,不再多言,示意叶谦喝茶,反倒是叶谦,捧着茶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显然已经进入技术执行层面难以自拔。 叶谦离去之后,邓子龙几个人也出来了,他们身后的三个卫所指挥,各自捧着个包裹,一脸小心翼翼,又怕又不敢扔的样子,让林卓哑然失笑。 他们的任务其实跟叶谦是一回事,他们也要暗中内迁辖地军民,也要挑拨九大长官司与僰人的嫌隙,只不过,他们一人被发了一颗人头,都是僰人的头面人物,他们要设法把这个罪名栽赃在长官司头上。 如果说叶谦负责让苗人和僰人族群不和,那么三大指挥负责的就是让九大长官司头人成为僰人的仇人。 点面结合,才能遍地开花嘛。 林卓看着战战兢兢冲自己施礼的三大指挥,笑得很是慈祥。 第94章 哈茗之恨 自从白莲入驻,夜晚的九丝城,就不再像以往那样静谧祥和,反而多了些丝竹管弦,莺歌燕舞,间或还有撒酒疯和男女欢爱的不堪之声此起彼伏。 普通的僰人武士和民众对此深恶痛绝,尤其是一些比较传统的老者,更是怒火中烧,他们认为这些白莲的江湖草莽,败坏了僰人的风气,侮辱了僰人祖先定下的族规,明目张胆完全不是贵客的路数,倒更像是恶客临门,鹊巢鸠占,族中的中年夫妻和年轻的小伙子们也在积攒着愤怒,因为被强迫去唱歌跳舞,甚至被轮番糟蹋的,就是他们的女儿,妹子或者心上人。 但是僰人的高层们,显然没有女儿妹子被抢走的担心,在白莲教江湖老手们有意无意的勾搭引诱下,很有一些前来体验生活,共襄盛举的。 今夜的九丝城,因为有罕象送来的一大批安南女人,倒是没有从本地僰人中强抢民女,但是灯红酒绿,放浪形骸如故。 罕象的住处被安排在九丝城主城的东厢,是白莲高层聚居的地方,一个单独院落,内部装潢豪奢异常,与哈烛等僰人高层的传统质朴迥异。 为了保证罕象的安全,赵胤安安排了一大堆僰人武士驻守,白莲的人马肯定不是干这种粗活的。 “这些白莲妖人真是寡廉鲜耻,大庭广众之下,就做那种事,真是跟禽兽无异”一小撮僰人武士凑在一起,对隔壁院落里的各种奇异声音接受不能。 “呸,白天一个个人五人六的,到了晚上就跟叫驴一样,男的好色,女的淫荡,也难为那教主,从哪里找来这么一堆货色?” “真特么的开眼,光溜溜的满院子逛悠,逮到一个就办事,不都说汉人诗书礼仪的么,这伙人怎么就跟畜生似的”一个僰人武士悄悄翻上隔壁墙头偷偷看了看,顿时大开眼界。 “谁说不是呢,祸害了咱们僰人多少姐妹,真该千刀万剐了这帮王八蛋”这位的情绪比较愤怒,想来是有相熟的僰人女娃遭了毒手。 “千刀万剐都是轻的,真该把男的全骟了,卖到青楼去,只能看吃不着,难受死他们,女的全部剥光了,扔到野猪林林去,让他们去跟野猪发春”显然,这位兄台跟白莲有着深仇大恨,说话的时候牙关都咬紧了。 “哈旺,小点儿声,现在咱们族长都跟白莲一个鼻孔出气,传出去你有大麻烦” “哎,要说啊,咱们的什么族长啊,统领啊,寨主啊什么的,都不为咱们僰人打算,哈旺妹子的仇啊,估计没得报了”这人满脸褶子,愁的不行,是个悲观派,看不到希望,他又伸出黑黢黢的手指,点着隔壁的院子,一脸无奈,“那里面,做畜生的,可不只是白莲的人” “胡说,不是还有哈茗公主嘛,咱们族中也就哈茗公主是实心实意为了族人着想了,以后有机会,咱们就跟她走”哈旺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没那么容易就认命,他是个有心人,早就有自己的小九九了。 “哈茗公主倒是实心实意,只可惜她一个人能成什么事?”悲观派大叔仍旧悲观,声音也带着些颤抖“这些白莲妖人荒淫无耻是真的,但是手底下也有能耐,又阴险狡诈,上次茅坝寨的哈成寨主,不就是为咱们做主,处置了个行凶作恶的白莲教徒嘛,责打了五十鞭子,现在呢,说是出去为联军找粮草,大半个月了,连尸首都找不着啊,他的妻女,生生被糟蹋死了啊,哎……” 一阵夜风吹过,伴着悲观大叔的深深叹息,凉悠悠的。 隔壁的****依旧,僰人们却沉默下来,没有了谈兴。 不远处,哈茗听着族人的议论,背靠着墙壁,闭着眼睛,抚着胸口,感觉有些透不过气。 与她一墙之隔,红莲款款行来。 她依旧穿着红色的衣裙,显得皮肤分外白皙,在夜色中非常醒目。 僰人们沉默着为她打开大门,目送她朝着罕象的卧房走去,面部没有表情,眼神中的鄙夷却格外清楚,看他们喉结活动的架势,估计他们的下一个动作,就是把一口浓痰呸在地上。 红莲面无表情,突然转过身,逮住鄙夷最为浓烈的哈旺,一阵疯狂的拳打脚踢,打得哈旺鼻血如注。 哈旺没有反抗,旁边的僰人武士也没有帮忙,仿佛没有知觉了一样,哈旺眼中浓浓的鄙夷衬着淡淡的嘲讽,让红莲凌乱的内心更加狂躁。 “住手”哈茗出言制止,却已经晚了,她眼睁睁看着红莲怒极反笑,不再像孩子撒气一样施展拳脚,两手一旋,就拧断了哈旺的脖子。 “你……你放肆”哈茗被彻底激怒了,她伸着青筋暴起的脖子,左右看看,大声下令,“来人,把这个妖女给我拿下” 门口的一堆僰人武士,先是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一窝蜂朝着红莲扑过来。 哈茗缓缓拔出佩剑,这里可以算是白莲盘踞的巢穴,在这里抓红莲,她已经准备好接下来的一场恶斗。 “呵呵呵”红莲又笑了,还是那个腔调,她居然一点儿都不反抗,主动把腰间软剑拔出来,抛给哈茗,还抿着嘴巴挤了挤眼睛,螓首微微摆动,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像只偷到了鸡仔的小狐狸。 哈茗见状,被气得够呛够呛的,咚咚咚几步窜到红莲面前,黑漆似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眼睛里透露着莫名的意味儿,红莲也回望着她,没了得意,内容丰富多彩,也不知道哈茗是不是读懂了,气势稍稍一泄,但是她侧身望了一眼哈旺的尸首,转过头来再度盯着红莲,眼睛里却又厉芒闪烁,红莲转头他顾,没有再眼神回应,一条人命,可以很轻,只是个道具,也可以很重,是一个态度。 两个女人在这里眉来眼去,红莲终究被僰人武士绑成了粽子,吆吆喝喝地带走了。 罕象的卧房里,这个胖大的土王正从窗子里往外张望,全程目睹了这两个女人的交锋,几乎找不到的小眼睛里意味复杂。 “怎么样?罕象土司,九丝城气象恢弘,可像是龙兴之地?”一个仆役打扮的汉子,悠悠然坐在圆桌旁,细细品茶,十分从容。 “嘿嘿嘿”罕象又露出了标志性的猪相,憨憨痴痴,“这位先生,罕象只是滇西边地的一个小小土司,龙兴什么的,不敢听,不敢听” “罕象土司,白莲有野心,有手腕儿,却不得人心,僰人有人手,有储备,却无远见,两家联合,却还不如各自为战,我家公子慈悲为怀,还是希望你能谨言慎行,切莫被人利用”仆役就像是没有看到罕象的土鳖模样,仍旧一脸郑重的站起身。 “嘿嘿嘿,罕象区区土司,没人心,也没远见,只求个安安稳稳,本来是不打算掺和的,不过这个白莲教咄咄逼人,恐怕身不由己啊,贵上若是能够拨冗,罕象还想拜望一番,请教一下应对之道”罕象笑容不减,却不再装傻充愣,弦外有音,竟似有些要挟意味。 “罕象土司的想法,在下会转呈公子,相信,以孟定土司之庞大,公子会慎重考虑的,后会有期”仆役皱皱眉头,接下了罕象的招数,正要说些细节,却突地一声猫叫声传来,仆役神色一凛,一个鱼跃转身,就从窗外翻腾出去,几个纵横跳跃,不见了踪影。 罕象正在纳闷儿,却见院子外一阵扰攘,哈烛和赵胤安带着一群高层人士进来了,红莲和哈茗都被绑着。 “罕象土司,抱歉抱歉,属下无礼,扰了您的清梦,还请莫要怪罪”赵胤安当先拱手赔礼。 “嘿嘿嘿,无妨无妨,小王尚无睡意,两位头领不必深责”罕象很是大肚能容。 “多谢土司大量”哈烛在旁边道谢,也不忘了拉拉关系,“红莲姑娘本来应该是前来为土司侍寝添香的,如今一点误会导致土司冷清,哈烛过意不去,我安排了几个侍女,还请土司收下” 他却没看见,被拘押着的两个女人脸上都闪过一丝狰狞。 红莲是恨哈烛又提起侍寝这茬,刻意轻贱侮辱,哈茗是恨哈烛又拿族中女子来讨好这个死胖子,想及百般凌辱,就愤恨不已。 罕象一番推拒也就生受了,只是看着被绑着的俩姑娘,又摆出一副不落忍的模样,“哈茗公主和红莲圣女都无甚过错,都是那几个武士闹事在先,是不是……” “哎……”赵胤安推拒了,下的判词却是意有所指,“这两人目无尊卑上下,肆意妄为,破坏白莲与僰人联军和气,若不惩戒,只怕会变本加厉” 赵胤安说完,就看向了哈烛,显然在逼他表态,哈烛微一沉吟,“圣女无过,不必处置,都是哈茗闹事,可关押她十天,以儆效尤” “圣女处事不周,激怒僰人兄弟,理应惩处”三角眼的刁恒堂主阴测测出声,“责打五十鞭子,应该不算重吧?” 赵胤安没有出声,旁边却有刀老六冒泡儿,“如哈烛族长所说,圣女无过,都挨了五十鞭子,哈茗公主,要怎么处置才合适呢,哈烛族长?” 红莲听得愤懑,侧头一看,哈茗也是面目阴沉,两人略一对视,都不觉苦笑,想不到两个牛逼哄哄的女人,现在竟成了案板上的肉,别人较劲的筹码。 “哈茗,抽一百鞭子,关十天”哈烛被挤兑得下不来台,只好冷冰冰吐出几个词组。 “红莲,抽五十鞭子,也关十天吧”赵胤安满意了,他觉得自己毫无损失就把哈茗给办了,也算是给僰人那边蠢蠢欲动的不配合势力敲敲警钟。 殊不知,红莲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毫无温度。 第98章 启航南海 林卓没有几品官的头衔,甚至连个举人都还没有考到手,在大明,这与普通的平头百姓并无身份上的差别。但是,他已经做大哥很久了,在各个场合,他都是当然的领袖,在书房里、在客厅里、在九里堤的竹林里,跟自己的心腹盟友分析时局,布置任务,一言一语都可以兴风起浪,更不用说,听他布置任务的,本身就是些文武高官,可称运筹帷幄、权势滔滔。 从二品的邓子龙,正二品的何举,正四品的叶谦,这些人在林卓面前都要老老实实自居下属的,林卓也从来没有因为身份这个劳什子玩意儿怯过场,嬉笑怒骂,挥洒自如,大家都是成年人嘛,实力才是硬道理,身份那东西都是小孩子的把戏。 但是今天,在翠屏山的小绿屋里,林卓怯场了。 屋子里并无高官显贵,除了陈苏陈哲这两个亲信中的战斗机,还有耿二叔父女父子四人、林家四口人,还有默默拉着耿小妹的手,无声传递温柔力量的清漪,气氛很是低迷,唯一跟画风不搭的,就是金凫了,他的肥硕屁股在椅子上左右磨来磨去,倒是跃跃欲试居多。 陈苏雷打不动坐在林卓侧后,扮演着帷幕后重重隐身的影子角色,不言不语不动,丝毫不起眼。陈哲站在林卓身后,这个忠心也狠厉的汉子,练游泳练得更黑了,独当一面的磨练,褪去了他仅剩的跳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跟他哥哥越来越像了。 林卓看了看神色凄迷的耿小妹,再看看如同火炬一样熊熊燃烧着的耿二叔,终究还是要开口说话的,“二叔,计划启动至今,这才一个多月,若是还有不足之处,再准备一下也是无妨的” “不用,不用,卓哥儿一贯果断利落,这会儿也不用婆婆妈妈,这三个孩子交到你手上,我没有什么可牵挂的,武器装备训练一个都不差,官面儿上的闽浙总督你都给我准备好了,二叔要是不做出点儿样子来,就没脸见你”耿二叔的声音声如洪钟,挥舞着臂膀激情飞扬,跟平常判若两人,恍然年轻了十几岁,雄心抱负从来都是男人的金戈,信然。 林卓无言,他最不忍看耿小妹面向自己流泪。 “爹……”耿小妹终究涕泣出声。 “小妹,莫哭,莫哭”耿二叔蒲扇大的巴掌在女儿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声音粗豪依旧,“好好跟着卓哥儿,爹爹有陈哲带着那么多人帮忙,咳咳,还有金凫,断然无碍的,只要等爹爹回来了,你生个漂亮娃儿给爹爹抱着,爹爹就高兴啦,哈哈哈” “爹……”百转千回的嗔怪,耿小妹一脑门儿埋进清漪的肩膀,当起了鸵鸟,殊不知听到耿二叔的话,眼眸光芒大盛的张婉儿早已经将他们俩都罩定当场,清漪自己也是面红耳赤,自身难保。 “爹,在外头多加小心,我们兄弟俩你不用操心,小妹我们也会看顾的,我们等着你成功回来”儿子跟父亲之间,总是差了那么点儿意思,尤其是耿大力代表两兄弟吭哧吭哧冒出几句话,已经难得了,耿大力跟陈哲交换了几个眼神,算是托付照顾,陈哲重重点头。 “嗯嗯”耿二叔满意的点点头,却已一句话说不出,再是铁打的汉子,面对儿女,终究容易触动衷肠。 “老哥啊,咱们两家风风雨雨几十年了”林泰来带着点儿叹息,还有些莫名的不安分,“前半辈子过得苦,没日没夜,累死累活,倒也算充实,现在孩子们都争气,日子也好过了,本以为咱们老哥俩儿就这样享福过下半辈子,没想到,你还是放不下啊” “放下放不下的,倒是无所谓了,能不能报仇雪恨,也不那么重要,我在海边出生长大,心里总是惦记着,总想着,有生之年要回去一趟,要在海上做一番事业,现在有卓哥儿支持我,什么都不缺,上上下下还都有帮手,我就更不信邪”耿二叔雄心勃勃,顾盼神飞,充满了要起飞日天的勇气和野心。 “哎……你们男人家的,要去闯闯也好,二叔也是帮了咱们卓哥儿,只是你如今年纪也大了,不比陈哲他们这些小年轻,还是要多加保重”张婉儿走过来,将清漪和小妹都揽在身边,“小妹啊,你也莫要伤怀,有林叔林婶在呢,卓哥儿要是欺负了你,你就来告诉婶婶,婶婶找他算账” “嗯,婶婶,卓哥儿要我管商业,好多账本”耿小妹也意识到自己把气氛弄糟了,撒着娇开始告黑状。 “咳咳咳”林卓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你咳什么咳,自己整天游手好闲的,却把两个姑娘家忙得团团转,你也好意思”张婉儿果然帮女人不帮道理,又转身看向老林,“你不是看耿老哥出海有想法么,你就帮着打理家业”旋即又一脸歉然地看着耿小妹,“不过你林叔对这个,这个商业,可能弄不大懂,让他去帮着张管家管管田庄什么的还成” 耿小妹爱娇地往张婉儿怀抱里凑了凑,有点不好意思了,“没关系的,其实我都应付得来” “嗯,好,小妹最能干”张婉儿笑眯了眼睛,又把清漪的小手儿抓着,“咱家清漪也能干,那些书商看到咱家清漪都夹着尾巴呢” “娘亲,要是没什么事儿,要不你们就先去休息,咱们这儿还有点儿事呢”林卓早就觉得萱萱安静地不正常,这才发现妹子像只松鼠一样,正在书桌上挥毫泼墨呢,白嫩的小脸儿上黑一块红一块,玩儿的不亦乐乎,把自己的书桌折腾得不像个样子。 张婉儿也发现了,先是一声惊叫,旋即笑弯了腰。 萱萱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不可自拔,勾着小脑袋瓜写写画画,很是专业,听到娘亲的笑声,才傻傻的抬起头,懵然无知的跟着陪笑,满脸脏污,仍旧光彩照人。 林卓心境一开,起身凑过来,看看咱家的忘忧草创作了什么惊世之作,不看还罢了,一看之下,不觉略吃一惊,虽然歪歪斜斜花花绿绿的,但是这明显是这栋小绿屋的结构图啊,还是立体的那种,他低头看看自己花猫一样的妹子,这个乖巧可人的小丫头,是个建筑天才? 林卓看着萱萱不说话,却把萱萱给看得心头毛毛的,小嘴一鼓,就酝酿着掉几颗金豆子,吓唬吓唬哥哥。 只不过还没有技能启动完成,就被老哥托着小肩膀,举高高了,她本就无忧无虑,瞬间完成了情绪转换,“咯咯咯,咯咯咯,哥哥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儿” 兄妹俩闹腾的欢实,张婉儿却吓得心惊肉跳,紧着把女儿抢回来,细细地给她擦脸,一边笑吟吟地听儿子在那里吹嘘,“咱家萱萱以后肯定是个建筑大家,要去给皇家盖宫殿都不一定呢” “好啊,好啊,好啊,萱萱要盖大明最漂亮的宫殿,要粉红色的,不要绿色的,哥哥的绿屋子难看死了”萱萱一下子被按了开关,扑腾雀跃,打击老哥不遗余力,张婉儿都固定不住了。 “好,萱萱大师,现在先跟娘亲去把脸洗干净好不好,你也来”张婉儿一边跟着打趣女儿,一边牵着她出去,顺手把林泰来也提溜上了。 “诸位,你们此行,并非只是打通商路,也并非只是报仇雪恨,更要在大明近海占据尽可能多的立足之地”林卓恢复了说正事儿的嘴脸,一直笑吟吟看着前面煽情和耍宝环节的陈苏,飞速抽出一张林卓草草绘制的海图。 “一个原则,有文明的港口和岛屿,还有商贸上的事情,都由金凫去谈判,你要记住,商业利益不是我们的最高追求,收买、分化和低烈度军事行动作为补充,没有文明的愚昧岛屿,陈哲,你可以不惜一切手段,控制关键岛屿,对周边海峡和大岛产生影响”林卓手指在几个海峡和小岛上指点来去,说的话充满了血腥味儿,“你们要记住,到了海外,就没有自己人,一切以维护安全和壮大实力为上” “二叔,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任务,南海周边,此时应有少量西方红夷人,你要设法与他们打交道,获取他们的舰船技术和火器技术”林卓又转脸看着神情变得沉重的耿二叔,他显然也不觉得此行会很轻松了,“更重要的是,你可以尽可能开价,吸引他们的技术人员,跟那些红夷人海盗合作掳人也可以” “只要造船的和火器的技术人才吗?” “不,所有的,只要有一技之长我都要,大明暂时用不上的,就在你们的岛上用,你们要记住,你们担负着的,是大明在大海上落后半步之后,重新反超领先的使命,绝不能掉以轻心。”林卓说得很严重,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的三人团。 “公子放心,属下必定不辱使命”陈哲嘎倍儿脆,耿二叔拱拱手重重点头。 金凫就有点儿坑爹,他咽了口唾沫,“这么重要的使命,我会不会才疏学浅搞不定啊” “金凫啊,其他小岛可能鸟不拉屎,但是吕宋岛是个宝岛啊,上面不只有数不清的香料宝石,还有各种颜色的美女佳人,更难得的是,那里是无主之地,只有猴子一样的本地土著,陈哲把他们的反抗力量杀光,男的奴役,女的么……”林卓悠悠然引诱。 “卓哥儿,提什么女人,为大明重归大海,为大明领袖万国,义之所在,吾往矣”金凫抖着胖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新任闽浙总督汪道昆,是我老师的挚友和姻亲”林卓道出了最后一张底牌,“他不止管民,也管军,沿海有几支水师力量,你们也可以适当借助,陈哲,你不仅要学会借助,还要学习、观察、仿效和改良,吸取中西两家长处,你的五百护航队,是我的一粒种子,我寄予厚望” “是,公子”陈哲仍旧嘎倍儿脆,只是喘着的粗气让人知道,他内心非常的不平静。 “诸位,千言万语,不如改天回头再看,你们即将出发,不出数年,我就会让你们知道,你们正在参与和创造的,是怎样不平凡的事业。”林卓站起身,眼望窗外,绿意满眼,蓬勃而至。 耿二叔他们车马辚辚,朝着梦想狂奔而去,尽管此行意义非凡,林卓仍旧没有闹太大动静,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身一人去为他们送行。 送行归来,强行抱着假装坚强的耿小妹,在卧房里腻了一个下午。 他并没有做什么,嘴里哼唱着她百听不厌的白狐,柔柔的爱抚着她,直到她带着迷蒙的泪珠和浅浅的笑意,沉沉睡去。 我放飞的风筝,飞吧飞吧,飞得更高,更高。 第96章 边角较量 九丝山上的恩恩怨怨,沉渣泛起,血腥味渐浓,而翠屏山上的林卓,却似了无所觉,他带着家人和亲信是出来消暑的。 叙府的山,虽然有很多,但是地处边陲,强人匪盗出没,族群复杂,语言不通,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在所多有,是以叙府百姓,并不敢随意爬山赏景取乐。但是有一座山,是例外的,那就是翠屏山,翠屏山在叙府府城西南方向,山势并不算陡峭,四周地势更是平缓,遍布农田民宅,都是本分的汉家农人,故而这小小一座翠屏山,几乎成了叙府士子往来交游,百姓攀登采集的唯一去处。 只不过林卓这一来,少不得就要坏事儿,至少老百姓们不明就里,看到这个阵势就噤若寒蝉,远远躲开。 官兵层层叠叠,挺胸腆肚在道旁警跸,府衙县衙的衙役捕快们往来奔走,招呼驱赶,还有那看似平常却时不时峥嵘毕露的便装人士,生生将这座山给包了起来。 那些便装人士最是怕人,有的年纪轻轻,几个人一伙儿几个人一伙儿,穿着一样的暗绿色的武弁服装,一块块花花绿绿,脚下蹬着长筒皮靴,怪模怪样,却显得格外精神,他们边走边四处打量,眼睛犀利毒辣,凶神恶煞的模样,怕不是要吃人。 有的年岁看上去比较大,胡子都生出来了,看上去气喘吁吁,一副人到中年万事虚的样子,有的甚至拖着长长的白胡子,这些人各走各的,慢慢悠悠,不疾不徐,只不过隔壁的二狗子在树上掏个鸟窝,弄出些动静,那白胡子老头儿居然直愣愣像只老鹰一样腾空而起,眨眼间就飞到了树顶上,还有好几个看上去不起眼的肾虚中年,也在兔起鹘落间把二狗子牢牢拿捏住,二狗子小命都差点儿交代了,脖子上留下的暗红色手印儿好几天没消下去。 有山就有庙,有庙就有佛,有佛就有道,这几乎是个比兰州拉面旁边必须有沙县小吃还要铁定的铁律。翠屏山上的和尚道士们没什么名号,但是对于大名鼎鼎的巴蜀灵竹,还是心向往之的,尤其是那儒释道三家合力的《菜根谭》,比念经书要有劲儿的多了。 何况林卓一行,还有大批文武官员,这小庙小观的,完全得罪不起,毕恭毕敬的将林卓等人恭请上山。 翠屏山顶,一大片竹林郁郁葱葱,根根挺秀,直插云霄,竹节万杆,寒气凛凛,远眺或许只觉壮观,身处其中,才能感悟到那遮天蔽日四面绿墙的压迫感,要是还不停有人步伐整齐,行云流水的在头顶,在四周,穿人过竹,纵身而过,看似散漫,暗含节奏,那种压迫感就更是让人心惊胆寒。 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这处所在真是巧夺天工,四面竹墙,环绕着一大片绿草地,草地中有几块巨石、几丛矮树点缀,其余一平到底,如同被剃头刀剃过了一般,清风徐来,凉爽幽静,竹叶婆娑,树影摇曳,一间不大的院落,全部由竹子制成,泛着绿油油的光亮,亭台廊榭俱全,恰似人间仙境。 现在,这处仙境里,只有林卓和他的家人,在小院儿不远处,绕着一块厚实的毛毯,席地而坐,林卓萱萱兄妹俩,清漪耿小妹两女,还有林泰来张婉儿夫妇,六个人都穿着浅绿衣裳,与这片青天绿地完美交融,钟灵毓秀,恍如神仙中人。 邓子龙带着众人来到,在绿地边缘顿步,他默默欣赏着眼前这幅图景,尤其看到林卓被萱萱按倒在地上殴打,林卓四处求救不果,一脸憋屈,他脸上泛起浅浅笑意,只觉得眼前一幕如同金妆玉砌,此生不换。 欣赏了半晌,邓子龙即便满心看不够,也不敢再耽搁,他右臂一振,一大队迷彩装的特种兵就像是被泼洒在宣纸上的浓墨,哗啦啦蔓延开去,须臾间就已经将小院儿由一个清幽的仙家福地变成了壁垒森严的军事要塞。 邓子龙和耿大力相继迈步出去,身影拉长,拉长,也是一队特种兵,如果说前面那堆人是狼群,这队人每一个都是猎豹,身上七零八落的挂着好多的零碎儿,他们一开始紧紧跟着两位将军,到后面慢慢扇形扩散,小心翼翼将林卓和他的家人们护在中间。 留在原地的马容侧目顾盼,只见不管是文的还是武的,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异样,新任叙府知府叶谦还冲着马容微微一笑,叙南卫、泸州卫和松潘卫的三位指挥,板着脸杵在那里,拼命冒充着精兵悍将。 马容微微一笑,倒是没白费公子的一番心思,司命卫队和朱雀特务营几乎全军动员,近五千人的大阵仗,哪怕公子无职无权,也不怕压不服你们。 看到顶盔掼甲的邓子龙和耿大力来到,林卓费力的把自己十岁了还无法无天的妹妹从自己身上抱开,闹起来没够的萱萱丫头这个时候也知道轻重,悻悻的哼了一哼,松开了自己树袋熊一样的小胳膊小腿儿,法外开恩,饶过老哥这一遭。 小院儿里,林卓正在跟叶谦叶知府面谈,这也是他们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与礼节性会面的轻松自在相比,此刻室内的气氛有点儿沉凝。 叶谦眉头紧皱,“林公子,僰人局势既然不稳至此,为何不上报朝廷,也好早作安排?” 林卓闻言,洒然一笑,“叶大人既是知府,自然可将此事上呈中枢,只是僰人反迹未彰,又苦无证据,恐怕难以取信” “林公子莫要误会”叶谦敏锐读出了林卓的不满,很麻利的降低姿态,“在下虽然为一府知府,却尸位素餐,对僰人事态一无所知,本就失职在先,林公子才名远播,又对此间局势洞若观火,一切自然要以林公子的意见为准,还请林公子多多指点呐” “叶知府,指点谈不上,林卓仅有两个想法,还需要知府大人支持”林卓也没有虚头巴脑的客套话,直接点题,毕竟,陪家人消暑是主要目的,可不能跟这些老男人耽误太多时间。 “哦,请公子尽管吩咐,叶谦职能以内,无不遵从”林卓不跟他客气,叶谦也很巧妙地替换了称呼,透出一股亲近。 “一个是叙南百姓要缓慢内迁,我需要在一个月内,符江场以西,罗星渡以南没有咱们大明的士绅百姓”林卓微微一笑,算是接下了叶谦的善意,以肯定口吻对知府发号施令,安排起工作来毫无违和感。 叶谦眯着眼睛大概估算了一下林卓标示的方位,“符江场和罗星渡内里,汉人主要是散户居多,问题不大,只不过稍远点有四个镇子,还有些良田农场,人数颇多,迁移起来恐怕要费些手脚” “叶大人业务精熟,心系黎民,乃是百姓之福”林卓见他沉吟之间就把情况脱口而出,显然是对叙府地理有过研究的,也就顺势捧了捧。 “都是分内之事,公子谬赞,谬赞”叶谦眉宇间略过一丝自得,叙府知府的位置,争取到手绝不是容易的事,陈文杰、何举先后从知府任上一跃而到布政使司参政,跟着林卓有肉吃,几乎是蜀中官场共识,叙府知府更从避之不及的流放差事,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叶谦也是很费了一番手脚才得手的。 “叶知府,难度或许是有,但是手段总比困难多,您说是吗?”林卓自然也想看看这位知府有没有魄力,有没有能力。 “公子放心,内迁百姓,也是为了让他们免于战火,公子拳拳善意,叶谦定当一丝不苟,助公子达成善举”叶谦的官场语言功底深厚,不居功,不诉苦,转圈儿拍马屁,让人多巴胺分泌过剩,十分舒服。 “叶知府放心,林卓行事,素来各尽其责,不指手画脚,论功行赏,不贪功诿过,您辛苦操持的功劳,无人能够抹煞”林卓用上了敬语,做出了赤裸裸的承诺。 “请公子放心”叶谦迅速把从属的地位放端正,“叶谦竭尽所能,保证让所有人在一个月内安全转移” “叶知府,首要目标,是转移百姓黎民,他们本无恒产,易于说动,至于安置,林卓也可以出点儿力,具体的,你可以跟马容商量一下,对于那些善财难舍执迷不悟的富户地主,您也不必自律过严,人命至重,事后他们只会感恩戴德”林卓很内涵地给了叶谦很大的行动自由度,基本上什么招儿都可以使。 “多谢公子信任”叶谦突然发现这种感觉非常棒,自己奔着功劳去,有人扛雷,有人顶天,完全没有毒副作用。 “叶知府,另外一件事,我需要让苗人跟僰人结怨”林卓又说出了一道试题。 叶谦沉思了片刻,回应得比较迟疑,“苗人比较服膺王化,九大长官司与叙府官面往来频繁,设法离间,倒是能行,但是力度不能过大,不然恐有激起逆反之虞” “叶大人,以官面行事,后患过多,并非良策”林卓摇摇头,否决了叶谦的打算,土著干部,思维不够活跃啊。 “请公子指点”叶谦并无愧色,定位在从属,自然智商也要从属,很正常。 “九丝城的僰人,九大长官司的苗人,他们的米粮多数都要经过叙府调换购买,就算是外地买的,也要在叙府过境,叙府的牙行货栈稍有调控,苗人和僰人恐怕就会有切肤之痛……”林卓说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再将缘由设法归咎到对方身上,或是鼓动双方互相劫粮,怨恨自然难消”叶谦眼睛一亮,顺着就完善了下去。 林卓微微一笑,点到为止,不再多言,示意叶谦喝茶,反倒是叶谦,捧着茶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显然已经进入技术执行层面难以自拔。 叶谦离去之后,邓子龙几个人也出来了,他们身后的三个卫所指挥,各自捧着个包裹,一脸小心翼翼,又怕又不敢扔的样子,让林卓哑然失笑。 他们的任务其实跟叶谦是一回事,他们也要暗中内迁辖地军民,也要挑拨九大长官司与僰人的嫌隙,只不过,他们一人被发了一颗人头,都是僰人的头面人物,他们要设法把这个罪名栽赃在长官司头上。 如果说叶谦负责让苗人和僰人族群不和,那么三大指挥负责的就是让九大长官司头人成为僰人的仇人。 点面结合,才能遍地开花嘛。 林卓看着战战兢兢冲自己施礼的三大指挥,笑得很是慈祥。 第97章 远行之忧 翠屏山上,林卓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外面一片绿油油自然没啥好看的。 他看的是自家妹子,萱萱正在草地上奔跑着放风筝,这是个巨大的风筝,是耿二叔给她做的凤凰风筝,要清漪和耿小妹一起帮忙,才把这个大家伙弄上天,看着它在天上凤尾款摆,振翅欲飞,萱萱开心得了不得,倒腾着小短腿儿跑得气喘吁吁,眼看着风筝越飞越高,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灿烂,闪烁着耀眼的光泽,陪着她玩儿的清漪和耿小妹也被感染了,丢掉了淑女内管家的风范,撒着脚丫子跑得跟疯丫头似的,不时还传来尖叫声。 林卓身后,陈苏和邓子龙正在研究地图,细细分析僰人周边的各方势力。 “公子,罕象毕竟是孟定土司,还有可能被争取过来,现在就这么杀了,略略有些可惜”陈苏虽然很阴沉,凡事都喜欢深思熟虑,但是素来是敢说话的。 “陈苏啊,罕象争取过来了又怎么样,此人待价而沽唯利是图,孟定又远在滇西,我等鞭长莫及”林卓从外面的美好画卷里抽身出来,还是要搞阴谋诡计啊,不然怎么保护那些美丽的人儿呢,“若是有所反复,更会让我们措手不及,现在他死了,死在僰人地盘儿上,孟定土司不管是谁继任,都不敢轻易跟僰人狼狈为奸,所以,他死了,比活着好” 邓子龙听着林卓说这些,感觉很不自在,说好了你安静做美男子,打打杀杀我来的,可不是这个画风,赶紧岔开话题,“公子,那掌心雷倒是威力可观,每个特种兵都可以带上数十颗,只用特务营估计都可以攻城拔寨了” “瞎说”林卓嗔怪了邓子龙一眼,“特种兵拿来攻城拔寨,死一个我都肉痛,他们是战略武器,定乾坤的那种,你平时操练怎么玩儿他们都行,上战场,他们得做高端的事,不能跟普通战兵混为一谈。” “是,公子教训的是”邓子龙其实也只是卖个萌,没想到吃了一瘪,顿时有些悻悻然。 “公子,说到掌心雷,那个火麟弹现在研制得怎样了?”陈苏关心的事情,除了情报,就是杀人放火了,火麟弹可是放火的必备利器。 “进展很快,解决掉隔离温度的问题就可以批量生产了,为了这个火麟弹,兵工厂那边可是死了不少人呐”林卓有些忧心,董一元管理兵工厂的方式不仅是粗放,基本上可以说是粗鲁,虽然三六九等建立起来了,也吸引了大批高手匠人,但是用人命堆这种活计,虽然效果出来了,但是感觉有些膈应,还是得找个靠得住的内行才行啊,丘八大爷,真心不能拿来绣花。 “公子才智无双,这些格物之术都了如指掌,真天人也”陈苏真心实意的拍了个马屁,脸上仰慕万分。 “嗤……”林卓一阵不自在,自家的特务头子突然变得煽情,总感觉很不得劲,“说起来,有阵子没看到陈哲了,干嘛呢?” “哈哈哈,陈哲有了公子做的那个啥,那个鲨鱼皮,还有那个猪鼻子,啊,不对,水下呼吸器,可算找到玩儿的了,九丝城里执行完刺杀任务,就带着他那护航队,天天钻池子里游泳呢,就差把水池子当家了,不到时候,任谁拔都拔不出来,耿二叔表面上绷着,不用这玩意儿,暗地里也偷偷找董一元搞了一套”邓子龙难得情绪外放一回,乐不可支。 “嗯,多训练训练有好处”林卓闻言,却并没有露出笑模样,他望着窗外越飞越高的风筝,准备越来越充分,官面上的事情也有了谱儿,人手货物船只都齐了,耿二叔他们也该起飞了。 眼见林卓没了谈兴,陈苏就拉着邓子龙要告辞,邓子龙却摇摇头,他还有事没有说呢,“公子,腾冲参将路智前段时间传了封私信给我,说是他们黔国公家的二少爷沐烨和二小姐沐燃先后跑到咱们川南地界儿来了,请我关照一下” “黔国公?”林卓神色一整,“他们家的公子小姐往外面跑,应该都有大堆大堆的侍卫吧,还用得着咱们操心?不对,一个公爷家的大小姐,不去南直隶江淮的花花世界,跋山涉水来川南,这个时候来川南?陈苏,你把地图拿来” 地图很粗糙,勉强能辨认各派势力犬牙交错。僰人周边,除了九大苗人长官司,还有四个主要的割据势力,有的是宣抚使,有的是宣慰使,头衔不一而足,独立王国倒是肯定的,除了罕象的孟定土司,还有孟邦土司、鹤庆土司和永胜土司,孟邦土司姓原,实力最强,鹤庆土司和永胜土司两家都姓高,虽然平素各种不和,各种别苗头,但是大方向上基本保持一致。 “这个鹤庆土司,叫高鼎是吧,跟黔国公是姻亲关系?”林卓侧头询问。 “是的,公子,黔国公长女沐焰嫁与鹤庆土司高鼎之子高盛,不过高盛福薄,嫁过来仅有一个月就撒手西去,沐焰小姐处境窘迫,幸而高盛留下遗腹子,名叫高葵,如今年方四岁,高鼎视之为心头珍宝,不仅亲自管带抚养,还轻易不允许沐焰小姐外出,唯恐出了差错”这个问题邓子龙就答不出来了,好在陈苏对僰人周边这一块儿研究得透透的,信口拈来。 “有人盯上黔国公了?”林卓幽幽发问,“想要拿他的闺女胁迫,让鹤庆土司和永胜土司不能动作,让滇南兵马投鼠忌器?” 林卓又往椅子上一靠,“或者,这仅仅是个巧合?那位二小姐就喜欢往咱们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溜达?” 房间里一时间静默下来。 “宁可信其有”林卓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子龙,你安排人手,找找黔国公家这两个儿女,务必要尽快,他们不能出意外。陈苏,你设法调查一下,孟邦土司是不是跟僰人或者白莲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还是孟邦有什么阴谋?四大土司里,他们试图威慑两个高家土司,又百般拉拢孟定土司,唯独剩下了实力最强的孟邦土司,这当中肯定有猫腻” “是,公子”邓子龙一阵后怕,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提,竟然有那么大的玄机,以后得对公子知无不言才行,要是因为自己错过了什么战机,自己心中难安。 陈苏又仔细听了林卓的安排和推测,才面色阴沉的大步离去,自己早就受命深挖这片区域,自以为信息通达,没想到居然还有藏在地洞里的大耗子,简直打脸啪啪响,林卓没有重话,陈苏却已经满腔歉疚。 他心中电闪雷鸣,脚下风风火火,迎面撞到一个人也没有搭理,他手下那帮上天入地的情报头目,估计就要遭殃了。 刘珽刚回来,就发现老林家唱起了空城计,屁颠屁颠儿冲到翠屏山,又迎面被陈大阴人给撞了,愤怒的小火苗儿扑腾扑腾起来了,但是眨巴眨巴眼儿,还是算了,这货咱得罪不起。 “报告,司命卫队副队长,都司刘珽归队”刘珽在林卓门外拉开大嗓门儿嚷嚷,逗得满头细汗欢天喜地回来的萱萱咯咯直笑。 “滚进来”林卓没好气的也吼了一声,这下可好,咯咯咯清脆的笑声已经连成了一片。 “公子,我回来了”刘珽进屋,看到林卓面色不善,腰背瞬间挺不直了,点头哈腰颇为狗腿。 “拿来吧”林卓摊手。 “呃……哦哦”刘珽先是一迷惘,很快反应过来,双手递过一封信。 刘显的信很短,也很没文采,带点儿客气问候了一通,其他的都在东拉西扯,通篇都在隐晦地询问到底啥时候他能复出,能老夫聊发少年狂。 “这封信你看了没?”林卓问的很有意思。 “没有看,我爹告诉我了”刘珽的回答也挺有意思。 “我再回成-都府城之日,就是你爹复起之时”林卓的答复很干脆,也很直接,战争一旦爆发,他肯定要在成都运转全局,留在叙府前线当炮灰,那可不是林公子的风格。 “哦”刘珽傻傻的振奋了一下,突然觉得不对,“公子,那你啥时候回成都?” 林卓一个白眼,“粗去” 京师,养心殿。 李皇后在御前议政前后在寝宫召见张佳胤已经成了惯例。 李皇后像模像样,就各种政事征求张佳胤的意见,张佳胤回应的四平八稳,有张有弛,以西南、江南官员为躯体,以知交好友为枝干,以林卓名望笼络来的青壮年官员,尤其是王家屏那伙儿隆庆二年入仕,在宫门前静坐的猛士们为先锋,张佳胤利用在最高层身边的话语权,已经成功凝聚起一股不小的势力,跟高拱顶牛儿还嫩点儿,三足鼎立有其一,却已经毫无问题。 “张先生,陛下如今沉疴渐重,时不时都会昏迷,皇儿如今的年纪,也到了就学的时候,不知张先生可有建议”李皇后说完正事之后,就谈起了真正的正事儿。 “内阁两位大人都可为太子师,工部朱尚书,吏部杨天官可为参赞”张佳胤略略思忖,就给出了一个三结合的方案。 “张先生自然也是当然人选”李皇后补上张佳胤把自己回避掉的空缺。 顿了顿,李皇后似乎鼓了鼓气,才开口,“你那徒儿林卓,不是也才华横溢,就给皇儿做个伴读如何?” 张佳胤浓眉一蹙,不知道这个越来越精明的皇后怎么突然抽了风,“娘娘,林卓乡试在即,并无官身,再加上西南局势,也离不得他” 李皇后又顿了顿,挪了挪屁股,“也是也是,但是即便是他人不能到京,也可以暂且挂个职衔嘛” “娘娘,并非臣谦逊,林卓年仅十五岁,恐怕会招致非议” “谁敢?”李皇后突然爆发,敲打着案几站起身来,“他才名盛于天下,又有清正名望,海内所共仰,有谁敢胡说八道?” “娘娘息怒,娘娘所说,亦有道理”张佳胤虽然对李皇后想一出是一出,还总是跟自己徒弟有所牵扯的行为有些抵触,但是还是微一躬身,表示你官大,你说了算。 “嗯,他最近可有信来”李皇后大咧咧问出来,才觉得不对,又补上一句,“关于西南局势的” “并无”张佳胤想了想,给出了否定回答。 “没有信来?” “信有一封,却并非西南事宜” 李皇后顿时牙根儿痒痒,偷偷瞪了一眼张佳胤,又扭了扭屁股,厚着脸皮若无其事的问了下去,“哦,信中所陈何事?” 张佳胤满脸古怪,“林卓请微臣助力,将汪道昆大人,调回福建” 李皇后满怀期待,听到这个简单的信息,心里面仍旧七个隆咚锵咚锵蹦跶得欢快,但是她很快就醒过来了,柳条眉高高拱起,“调回福建?汪大人从福建巡抚任上升任中枢兵部左侍郎,正可为我等臂助,为何要调回福建?那地方穷乡僻壤,又与他有何干碍?” “劣徒胡闹,深为隆庆开海政令颁下有年,却未能施行,而耿耿于怀”张佳胤也就照着林卓书信里说的原样搬过来,反正政治很正确,“他自己在乡间组织了一支队伍,即将远行泉州,执行陛下开海政令,组织海贸,矢志要重走三宝太监之路,夺回海洋” 张佳胤在这里念台本,李皇后却被碰到了内心最柔软处,“他果真是他,他若不是他,怎会顾及到陛下的颜面,满朝朱紫,有谁考虑过?只是,他若是他,心心念念为我,强忍心伤为陛下做事,却不知是何等心酸滋味?” 李皇后又想到了前些天才传到京师的诗句,不觉有些嗔怨,“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再世相逢?你倒是玉树临风的少年,我却已是他人妇为人母了。 “重走三宝太监之路?”李皇后好容易从绮思中回过神,就听到了张佳胤的后半段话,她尖利的声音几乎变了调破了音,带着些颤抖,“他要干嘛?他要去哪里?” 外面的田义听到声音不对,带着一堆太监宫女侍卫就冲了进来,又被李皇后很不满的挥手拂了出去。 张佳胤赶紧安抚,“娘娘勿忧,娘娘勿忧,林卓不曾亲身航海,只是安排了家人” 李皇后惊魂甫定,心中的不安全感突然很强烈,她决定跟那冤家做个交换,“汪道昆做了兵部左侍郎,朝堂重臣,再回福建做巡抚不合适,就委任他做闽浙总督,督管沿海各军卫” “谢娘娘成全”张佳胤单膝跪地行礼。 想到这个老头儿是林卓的老师,自己又跟林卓有前世的缘分,面对他的跪拜礼,李皇后突然有些不自在,但是她另有要事,现在倒是没空矫情。 “张先生免礼,还请你回信严词告诫林卓,我答应他的请求,他也应专心科举,早来京师,西南之事,量力而行便可,切莫要有那航海远行之心,也莫要心有旁骛,肆意打算,万万不可”李皇后的声音威严依旧,只是里面偷偷裹着层甜蜜滋滋的嗔怪和牵肠挂肚的不放心。 张佳胤面色再度古怪,俯身领命,“臣遵旨” 第98章 启航南海 林卓没有几品官的头衔,甚至连个举人都还没有考到手,在大明,这与普通的平头百姓并无身份上的差别。但是,他已经做大哥很久了,在各个场合,他都是当然的领袖,在书房里、在客厅里、在九里堤的竹林里,跟自己的心腹盟友分析时局,布置任务,一言一语都可以兴风起浪,更不用说,听他布置任务的,本身就是些文武高官,可称运筹帷幄、权势滔滔。 从二品的邓子龙,正二品的何举,正四品的叶谦,这些人在林卓面前都要老老实实自居下属的,林卓也从来没有因为身份这个劳什子玩意儿怯过场,嬉笑怒骂,挥洒自如,大家都是成年人嘛,实力才是硬道理,身份那东西都是小孩子的把戏。 但是今天,在翠屏山的小绿屋里,林卓怯场了。 屋子里并无高官显贵,除了陈苏陈哲这两个亲信中的战斗机,还有耿二叔父女父子四人、林家四口人,还有默默拉着耿小妹的手,无声传递温柔力量的清漪,气氛很是低迷,唯一跟画风不搭的,就是金凫了,他的肥硕屁股在椅子上左右磨来磨去,倒是跃跃欲试居多。 陈苏雷打不动坐在林卓侧后,扮演着帷幕后重重隐身的影子角色,不言不语不动,丝毫不起眼。陈哲站在林卓身后,这个忠心也狠厉的汉子,练游泳练得更黑了,独当一面的磨练,褪去了他仅剩的跳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跟他哥哥越来越像了。 林卓看了看神色凄迷的耿小妹,再看看如同火炬一样熊熊燃烧着的耿二叔,终究还是要开口说话的,“二叔,计划启动至今,这才一个多月,若是还有不足之处,再准备一下也是无妨的” “不用,不用,卓哥儿一贯果断利落,这会儿也不用婆婆妈妈,这三个孩子交到你手上,我没有什么可牵挂的,武器装备训练一个都不差,官面儿上的闽浙总督你都给我准备好了,二叔要是不做出点儿样子来,就没脸见你”耿二叔的声音声如洪钟,挥舞着臂膀激情飞扬,跟平常判若两人,恍然年轻了十几岁,雄心抱负从来都是男人的金戈,信然。 林卓无言,他最不忍看耿小妹面向自己流泪。 “爹……”耿小妹终究涕泣出声。 “小妹,莫哭,莫哭”耿二叔蒲扇大的巴掌在女儿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声音粗豪依旧,“好好跟着卓哥儿,爹爹有陈哲带着那么多人帮忙,咳咳,还有金凫,断然无碍的,只要等爹爹回来了,你生个漂亮娃儿给爹爹抱着,爹爹就高兴啦,哈哈哈” “爹……”百转千回的嗔怪,耿小妹一脑门儿埋进清漪的肩膀,当起了鸵鸟,殊不知听到耿二叔的话,眼眸光芒大盛的张婉儿早已经将他们俩都罩定当场,清漪自己也是面红耳赤,自身难保。 “爹,在外头多加小心,我们兄弟俩你不用操心,小妹我们也会看顾的,我们等着你成功回来”儿子跟父亲之间,总是差了那么点儿意思,尤其是耿大力代表两兄弟吭哧吭哧冒出几句话,已经难得了,耿大力跟陈哲交换了几个眼神,算是托付照顾,陈哲重重点头。 “嗯嗯”耿二叔满意的点点头,却已一句话说不出,再是铁打的汉子,面对儿女,终究容易触动衷肠。 “老哥啊,咱们两家风风雨雨几十年了”林泰来带着点儿叹息,还有些莫名的不安分,“前半辈子过得苦,没日没夜,累死累活,倒也算充实,现在孩子们都争气,日子也好过了,本以为咱们老哥俩儿就这样享福过下半辈子,没想到,你还是放不下啊” “放下放不下的,倒是无所谓了,能不能报仇雪恨,也不那么重要,我在海边出生长大,心里总是惦记着,总想着,有生之年要回去一趟,要在海上做一番事业,现在有卓哥儿支持我,什么都不缺,上上下下还都有帮手,我就更不信邪”耿二叔雄心勃勃,顾盼神飞,充满了要起飞日天的勇气和野心。 “哎……你们男人家的,要去闯闯也好,二叔也是帮了咱们卓哥儿,只是你如今年纪也大了,不比陈哲他们这些小年轻,还是要多加保重”张婉儿走过来,将清漪和小妹都揽在身边,“小妹啊,你也莫要伤怀,有林叔林婶在呢,卓哥儿要是欺负了你,你就来告诉婶婶,婶婶找他算账” “嗯,婶婶,卓哥儿要我管商业,好多账本”耿小妹也意识到自己把气氛弄糟了,撒着娇开始告黑状。 “咳咳咳”林卓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你咳什么咳,自己整天游手好闲的,却把两个姑娘家忙得团团转,你也好意思”张婉儿果然帮女人不帮道理,又转身看向老林,“你不是看耿老哥出海有想法么,你就帮着打理家业”旋即又一脸歉然地看着耿小妹,“不过你林叔对这个,这个商业,可能弄不大懂,让他去帮着张管家管管田庄什么的还成” 耿小妹爱娇地往张婉儿怀抱里凑了凑,有点不好意思了,“没关系的,其实我都应付得来” “嗯,好,小妹最能干”张婉儿笑眯了眼睛,又把清漪的小手儿抓着,“咱家清漪也能干,那些书商看到咱家清漪都夹着尾巴呢” “娘亲,要是没什么事儿,要不你们就先去休息,咱们这儿还有点儿事呢”林卓早就觉得萱萱安静地不正常,这才发现妹子像只松鼠一样,正在书桌上挥毫泼墨呢,白嫩的小脸儿上黑一块红一块,玩儿的不亦乐乎,把自己的书桌折腾得不像个样子。 张婉儿也发现了,先是一声惊叫,旋即笑弯了腰。 萱萱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不可自拔,勾着小脑袋瓜写写画画,很是专业,听到娘亲的笑声,才傻傻的抬起头,懵然无知的跟着陪笑,满脸脏污,仍旧光彩照人。 林卓心境一开,起身凑过来,看看咱家的忘忧草创作了什么惊世之作,不看还罢了,一看之下,不觉略吃一惊,虽然歪歪斜斜花花绿绿的,但是这明显是这栋小绿屋的结构图啊,还是立体的那种,他低头看看自己花猫一样的妹子,这个乖巧可人的小丫头,是个建筑天才? 林卓看着萱萱不说话,却把萱萱给看得心头毛毛的,小嘴一鼓,就酝酿着掉几颗金豆子,吓唬吓唬哥哥。 只不过还没有技能启动完成,就被老哥托着小肩膀,举高高了,她本就无忧无虑,瞬间完成了情绪转换,“咯咯咯,咯咯咯,哥哥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儿” 兄妹俩闹腾的欢实,张婉儿却吓得心惊肉跳,紧着把女儿抢回来,细细地给她擦脸,一边笑吟吟地听儿子在那里吹嘘,“咱家萱萱以后肯定是个建筑大家,要去给皇家盖宫殿都不一定呢” “好啊,好啊,好啊,萱萱要盖大明最漂亮的宫殿,要粉红色的,不要绿色的,哥哥的绿屋子难看死了”萱萱一下子被按了开关,扑腾雀跃,打击老哥不遗余力,张婉儿都固定不住了。 “好,萱萱大师,现在先跟娘亲去把脸洗干净好不好,你也来”张婉儿一边跟着打趣女儿,一边牵着她出去,顺手把林泰来也提溜上了。 “诸位,你们此行,并非只是打通商路,也并非只是报仇雪恨,更要在大明近海占据尽可能多的立足之地”林卓恢复了说正事儿的嘴脸,一直笑吟吟看着前面煽情和耍宝环节的陈苏,飞速抽出一张林卓草草绘制的海图。 “一个原则,有文明的港口和岛屿,还有商贸上的事情,都由金凫去谈判,你要记住,商业利益不是我们的最高追求,收买、分化和低烈度军事行动作为补充,没有文明的愚昧岛屿,陈哲,你可以不惜一切手段,控制关键岛屿,对周边海峡和大岛产生影响”林卓手指在几个海峡和小岛上指点来去,说的话充满了血腥味儿,“你们要记住,到了海外,就没有自己人,一切以维护安全和壮大实力为上” “二叔,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任务,南海周边,此时应有少量西方红夷人,你要设法与他们打交道,获取他们的舰船技术和火器技术”林卓又转脸看着神情变得沉重的耿二叔,他显然也不觉得此行会很轻松了,“更重要的是,你可以尽可能开价,吸引他们的技术人员,跟那些红夷人海盗合作掳人也可以” “只要造船的和火器的技术人才吗?” “不,所有的,只要有一技之长我都要,大明暂时用不上的,就在你们的岛上用,你们要记住,你们担负着的,是大明在大海上落后半步之后,重新反超领先的使命,绝不能掉以轻心。”林卓说得很严重,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的三人团。 “公子放心,属下必定不辱使命”陈哲嘎倍儿脆,耿二叔拱拱手重重点头。 金凫就有点儿坑爹,他咽了口唾沫,“这么重要的使命,我会不会才疏学浅搞不定啊” “金凫啊,其他小岛可能鸟不拉屎,但是吕宋岛是个宝岛啊,上面不只有数不清的香料宝石,还有各种颜色的美女佳人,更难得的是,那里是无主之地,只有猴子一样的本地土著,陈哲把他们的反抗力量杀光,男的奴役,女的么……”林卓悠悠然引诱。 “卓哥儿,提什么女人,为大明重归大海,为大明领袖万国,义之所在,吾往矣”金凫抖着胖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新任闽浙总督汪道昆,是我老师的挚友和姻亲”林卓道出了最后一张底牌,“他不止管民,也管军,沿海有几支水师力量,你们也可以适当借助,陈哲,你不仅要学会借助,还要学习、观察、仿效和改良,吸取中西两家长处,你的五百护航队,是我的一粒种子,我寄予厚望” “是,公子”陈哲仍旧嘎倍儿脆,只是喘着的粗气让人知道,他内心非常的不平静。 “诸位,千言万语,不如改天回头再看,你们即将出发,不出数年,我就会让你们知道,你们正在参与和创造的,是怎样不平凡的事业。”林卓站起身,眼望窗外,绿意满眼,蓬勃而至。 耿二叔他们车马辚辚,朝着梦想狂奔而去,尽管此行意义非凡,林卓仍旧没有闹太大动静,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身一人去为他们送行。 送行归来,强行抱着假装坚强的耿小妹,在卧房里腻了一个下午。 他并没有做什么,嘴里哼唱着她百听不厌的白狐,柔柔的爱抚着她,直到她带着迷蒙的泪珠和浅浅的笑意,沉沉睡去。 我放飞的风筝,飞吧飞吧,飞得更高,更高。 第99章 人生如此 叙府,林家,遏云水榭。 林卓正在这里欣赏着轻歌曼舞,场面十足宏大,台上正在表演的曲目是《送别》,表演者是暌违已久的女子十二乐坊和少女时代,旁边陪着林卓一起围观的,除了清漪和耿小妹,还有皇后娘娘赏赐的二百余名礼部教坊司培训出来的舞姬歌女,莺莺燕燕,美女如云,暗香浮动,肉光致致。 并不是林卓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刻,仍旧耽于享乐,他出现在这里,真的是为了送别。今天这一出是女子十二乐坊和少女时代的谢幕演出,之后,这两个出自林卓恶趣味的组合就要解散了。 “……一壶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带着颤音儿的最后一句歌词自妍儿红唇中唱出,舞姿骤停,乐声戛然而止。 妍儿、小贤、瑾儿、小婷四女,略略看了周围的姐妹几眼,没有说话,像一只归巢的鸟儿,扑棱棱扑下台去,来到林卓身边,仰着脸儿看着林卓,像是嗷嗷待哺的雏鸟。 林卓微微一笑,分别抚着她们的小脸儿,温柔的夸奖,“天女下凡,不过如此,你们是我的福气” 四个女孩儿脸颊通红,眼睛中却满是喜滋滋,至于同伴神马的,早就不记得了。 这边暧昧融融,那边却是愁云惨雾,还是滢儿出面说话,“公子,久违了”一句话出,竟带起许多哽咽,滢儿自己也说不下去。 林卓看着这个当初最先闹别扭的姑娘,不由得有些感慨,他尽量和缓了自己的声调,“诸位,不必如此,聚散都是缘,你我今日相聚之缘已尽,勉强不得,日后时光倥偬,天涯路远,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林卓风姿照人,文采依旧,哪怕是说着绝情的话,却也动人心扉,让人恨不起来,只不过抽噎啼哭的声音陡然大作。 林卓无奈,还是清漪总裁皱巴着一张小脸儿冒充恶人,她招手唤来一队侍女,手上各自捧着漆盘,“你们面前有你们的身契,拿走就是自由身,还有一张十两银票,算做程仪,我代公子,在这里祝你们前程似锦” 林卓自觉吉祥物的使命已经终结,就要离开,却见滢儿膝行几步,满脸泪痕的恳求,“公子,公子留步” 清漪拧着眉头瞪着滢儿,她就知道这些女人不会那么容易放手。 “要走的路,都是我们自己选的,我们就算是肠子悔青了,也不会让公子为难”滢儿倔强性子不改,“当初公子写下《刀剑如梦》,陪我们演奏歌唱,历历在目,今时往日毕竟不同,不知公子能否赐下词曲,也好告慰余生” 林卓凝眉片刻,终究心软,“也罢” 清漪即便心里有气,但也知爱郎秉性如此,微一示意,妍儿四女便跑前跑后张罗笔墨纸砚,耿小妹看着清漪在那里别扭,抿着嘴唇挽起袖管,亲自给林卓磨墨。 林卓的心情不是很好,他感觉自己像是始乱终弃了谁一样,但是这不是事实啊,哥可是连一指头都没碰过呢,作家的态度很快上线,心情不好,质量不能下滑,但是字数肯定没有保障。林卓挥毫泼墨之下,一首短短的曲谱歌词就诞生了,“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知,谁知?情终情始,情真情痴,何许?何处?情之至!” 林卓写完,递给滢儿,滢儿细细一看,当场就呆愣愣地跌坐在地,泪如雨下。其他要离开的歌姬舞女凑上前把她拉扯以来,又拿着曲谱一番研究,很快,人生如此的歌声就回响在遏云水榭的表演大厅。 林卓没有再落座,听了个开头,就负手离开,在“缘生缘死”的伴奏下,很多复杂的眼神追踪着他,他走出门,被护卫簇拥,走出月亮门,绕过假山,不见了影踪。 林卓一家人正在吃午餐,林卓故意跟萱萱争着吃鱼唇,把萱萱气的哇哇乱叫,林卓也挨了娘亲一记一阳指。 府衙里叶谦的师爷气喘吁吁跑来,说是有圣旨传到,天使已经到了府衙,正在往老林家赶来,让他们准备一下接旨的活计。 林卓一听懵逼,以往都是综合性的圣旨,都在官府里面宣读,这下子给个人的,咋整,从来没弄过呀。 林家一下子闹腾成一锅粥,就连拿着小包袱即将列队离去的十二乐坊和少女时代,也被堵住了,让她们暂时缓缓,公子爷要接旨,完事儿了你们再走人,好在有张全里里外外都通透,在张佳胤府上又经历过这些场面,很快就hold住,洒水净街,香案盆钵什么的,很快就准备好了。 宣旨的是个太监,姓王,名安,年纪比田义大点儿,但是品级显然没有田义高,很和气,林家上上下下都招呼到了,连萱萱都夸了几句“灵秀天生,福禄绵长”之类的吉祥话儿,很是面面俱到。 接下来,林家上下呼啦啦跪了一地,开始办正事儿。 “……卿才气之盛,冠盖天下,名望之高,士林公推,精忠之心,天日可昭,纯良之行,神人共鉴,唯储君就学,国之弘基肇建,师执朋辈,人之德行攸关,咨诹贤士,察纳俊才,唯恐彀中无人,江山托付之鼎重,岂山川之隔所能轻摇,敕命吏部造册,钦封蜀中秀才林卓为正五品奉议大夫,伴读东宫,念该员举业至重,特许领职不任,期以来日方长,另赐教坊司侍女二百人,内造袍服、曳撒、鸾带各五十袭,内造金、银、玉妆奁首饰各百套,以馈内眷……” 随着这中年太监的尖利念白,各种各样的事物和人也纷纷展现在大家伙儿面前,林卓在底下听得心惊肉跳,他对官职倒是无感,这个是迟早的事儿,只是这侍女?这特么皇后娘娘是哪根筋搭错了吧,上次二百个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您这又弄来二百个,坑爹也不是这么个坑法吧? “林大人,林大人,接旨吧”林卓走神儿的功夫,人家公公已经念完了场面上的流程。 “臣,林卓,领旨谢恩”林卓趴地上依礼跪拜,才站起身从公公手里接过了有点儿烫手的圣旨。 “诸位快快请起,看看咱们大小姐,快点儿给揉揉,腿可别伤着咯”看到萱萱皱巴着脸儿站起身,王公公可比自己家里人还着急,大呼小叫,“不过大小姐,可也别委屈,那边的首饰饰品里面,可有好东西,娘娘专程给你挑拣的” “真的么?”萱萱毕竟天真烂漫,顿时忘了哭丧脸,瞪大眼睛很好奇。 “可不是真的,来来来,我给你看看”王公公那叫一个和蔼可亲,领着萱萱就去验货,不片刻就传来丫头欢天喜地的惊叫声。 留下后面还想跟天使寒暄一二的林卓,还有叙府的叶谦等人,在风中凌乱。 王公公可以算是妇女之友,又分别带着张婉儿、耿小妹、清漪去识别她们的标记,一边不住嘴的宣传着,“这些都是娘娘一个一个挑出来配出来的,娘娘可算是煞费苦心呢”。 好容易等着王公公办完正经事儿,才施施然回来应酬,场面回归贿赂天使的正轨。 “林公子,不用跟咱家客套,咱家是跟田公公的,您是田公公的朋友,咱家可不能要”没想到,人家王公公清廉如水。 “王公公一路辛苦,都是一些朴素心意,王公公还要赏脸才好啊,想当初,田义那厮可是也收了的”林卓自然说笑着坚持,话里话外透出亲近,他还需要一些内幕细节呢,不给钱怎么好开口。 “既如此,咱家就不跟林公子客气了” “本该如此,如今日头正毒,就请公公在寒舍暂歇,晚间再为公公接风洗尘”林卓三下五除二做好了安排,叶谦屁话没有,点头不迭。 众人围着王公公和林卓一家,你来我往,哈哈打得震天响,没有人留意,一长串的女子迈着细碎的步子,从林家走了出去。 外面没有公子,是风是雨,都要自己承担。 当晚,林卓大摆筵席,叙府上下官员士绅,齐齐来贺。 他们不仅是为天使接风的,更重要的是恭贺林卓升官之喜,这可不得了,区区秀才,就特么五品官了,虽然是个散官,可还有个伴读东宫的职司虚位以待呢,前途光芒万丈的节奏啊,这会儿不巴结,以后就没机会了,没看那阉人天使都可劲儿的巴结么,连人家的妹妹都敬得跟公主一样。 大家伙儿一致叹息,同人不同命,有个好老师,自己又有好本事,就是该屌炸天的。 事实果然如此么? 等到繁华落尽的深夜,林卓独坐书房,细细消化王安透露出来的讯息。 皇后娘娘费尽心思让自己挂上东宫的伴读职务,为此,把汪道昆留下的兵部左侍郎职务都交换出去了? 皇后娘娘对自己家里人门儿清,甚至知道自己最疼爱幼妹萱萱? 皇后娘娘两次赐下教坊司侍女,是因为知道自己家里有个歌舞班,以为自己好这口儿? 皇后娘娘知道自己组织家人航海,传了口谕不准自己出远门? 这是什么节奏? 饶是林卓精奸似鬼,自信人生四百年,这会儿也彻底没招儿了,皇后娘娘不按套路出牌,对自己的一切都很有好奇心,这可算不上是个好消息啊,自己毕竟是个要做大事儿的人,不拘小节,别看如今宠爱有加,万一啥地方犯忌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京师来的升官发财的好圣旨,让林卓愁眉紧锁,以后的反间谍工作,压力很重啊。 “嗖”、“笃” 暗器破风声响起,让林卓豁然一惊,下意识钻到桌子底下。 “什么人?”林卓见没了动静,才从书房窗口一跃而出,四周人影婆娑,一大波护卫早就追踪而去。 林卓四周查看,发现自己的书架上插着一支飞镖,兀自嗡鸣颤抖不已,还带着一张红色的纸片,折成了妖娆的莲花形状。 第100章 生生死死 天使刚刚宣完圣旨,把林卓夸成了一朵白莲花,转过身,林卓就在自己家里遇刺,石破天惊,惊起叙府一滩鸥鹭。 “林公子怎样?可有大碍?”尖细的声音穿透力极强,王安王公公在一伙护卫的重重环绕和贴身保护下,冲进了林卓的书房。 只不过眼前的一幕让王安傻眼,林卓的书房里人影幢幢,他的家人和部属云集在一起,但是却静悄悄的,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 林卓的妹妹萱萱靠坐在哥哥怀里,眯着眼睛已然睡熟,洁白如玉的脸颊上泪痕宛然,双手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襟不肯松开,就算在睡梦中,犹自有清泪落下,仿佛一只受到惊吓的仙鹤,再也不能拥有甜蜜安稳的梦境。 “公公恕罪,林卓失礼了”林卓降低声调,先向王公公道个歉,又用眼神向尾随而来的叙府上下官僚一一致意。 “无妨无妨,公子无恙就好,家里大小姐怎会受到如此惊吓?莫不是也经历了刺杀现场?”王公公显然也看出了萱萱的反应分明有些不对。 “并非如此,舍妹年幼,一向对我颇为依恋”林卓看着萱萱的脸颊,神色的微微悸动和缓缓掉落的泪滴,都深深刺痛着他的心,“然而林卓命薄,屡次受创喋血,命悬一线,舍妹颇受惊吓,此次虽未中招,她也颇为苦痛,思及往昔,林卓曾夸口为舍妹小院儿命名无泪,今日,却陡然见她泪如泉涌,委实痛彻心扉” 张婉儿看着自家一双儿女,血脉相连,相亲相爱,却多灾多难,不由心中大恸,捂着嘴哭泣,肩膀耸动颤抖不已,林泰来叹息一声,默默安抚自己的妻子。 “公子报效家国,可敬可佩”看到眼前场景,王安突然有些不会玩儿了,讷讷良久才出声。 “林卓矫情了,公公莫要见笑,今夜劳烦诸位,多有失礼之处,府上备下薄礼,聊表歉意,还请诸位笑纳”林卓勉强收拾情怀,客客气气下了逐客令。 张全大管家引领着王安他们往正厅走去,请他们在那里休息片刻,随即安排下人准备厚礼,得让他们满载而归。 今夜气氛不寻常,不管是老林夫妻俩还是清漪和耿小妹,都不打算离开林卓的书房。 “子龙,可曾找到沐烨、沐燃兄妹俩?”林卓第一次当着家人和女人的面说这些隐秘事,只能浮光掠影。 “公子,并未找到他们的人,但是,据我查知,他们两人并不在一处,沐燃应当是被诓骗这来到川南,沐烨应当是来找她回去的”邓子龙说得也很谨慎,不涉及具体。 “我有确切消息,他们应当最近要对沐焰下手,你和刘珽在他们的各处入口备下人手,查看是否有机会营救,若无机会,就设法找到她被关押之地,也好准备后续行动”林卓笃定地下了命令。 “是,公子”邓子龙两人并未询问端的,旁边的陈苏却眉宇微蹙,因为这个消息也不是他汇报给林卓的。 “大力,我知道你在山上还留了人手,最近让他们小心一点儿,预先准备一些退路,他们那里应该很快就要有大事发生了”林卓又转向耿大力。 耿大力顿时有些尴尬,微不可查的瞄了一眼陈苏,垂首应是。 “二力,最近外界动作可能会很剧烈,为免殃及池鱼,你的人手都收缩一下,暂时转向防御,务必保证安全”林卓神思邈远,忧心忡忡,那座山上的龙虎斗就要开始了,哈茗能撑得住么? “公子……”陈苏四面看了看,还是张了张嘴,他那边也有很重要的消息要汇报。 林卓手掌虚虚一按,止住他要说的话,“今晚就到这里吧,你们自己也多加小心” 等到他们都散尽,张婉儿凑上前来,抚摸了下儿子的脸颊,满眼都是慈爱和怜惜,眼睛里的泪水也渐渐蓄积,家里各种封赠赏赐不断,她虽然不懂,但是却知道,这些都不会是大风吹来的,都是儿子在外面拼搏挣回来的,看他平日前呼后拥,威风八面,但是赏赐得越多,他的危险也就越大。 张婉儿俯下身,试探着把萱萱抱过来,却不料,萱萱打了个激灵,嘴巴里惶急地唤了声“哥哥”,林卓赶紧温声回应,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她才又安稳下来,两只小手儿依旧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襟。 张婉儿忍耐不住,揽住自己的两个孩子,泪眼滂沱。 夜色渐深,林卓将父母劝回去休息,又趁着萱萱睡熟过去,将她放回到她的房间,轻手轻脚离去。 夏夜微凉,林卓轻轻拥住一直默默陪伴着自己的清漪和耿小妹,贪婪地吸了一口她们的发香,才稍稍宁静下来。 “卓哥儿,夜深了,早点儿休息吧”耿小妹柔柔地抚摸着林卓强健的背脊,劝慰道。 “清漪,你帮我回答一下呗”林卓偷偷用胸膛挤压着耿小妹的硕大,一边却嘴花花调戏清漪。 “我,我怎么知道怎么回答呀?”清漪没好气翻个白眼,轻轻掐了在她臀上肆虐的禄山之爪。 “你肯定是知道的哦”林卓轻轻含着耿小妹的耳垂,又重重攥住了清漪的一瓣嫩臀,两个女孩儿都是一阵颤栗,魂儿都没有了,谁理他说什么。 “我有事儿啊”林卓收回使坏的手,戏谑了一句。 两个女郎齐齐瞪他一眼,非常的欲求不满。 “我欠你们太多,等到这段时间过去,一定好好陪你们”林卓又揽住她们纤细的腰肢,吐出一句烂俗却又迷人的情话。 林卓回到书房的时候,已经月满中天,陈苏默默站在门外,在沉思着什么。 “白莲掳人,哈朴已死”陈苏念着那朵红色莲花上写着的字迹,“这是谁?为什么?可靠么?” 陈苏像是在提问,又像是在自己思索,林卓只给他解决了第一个问题,“是红莲” “她跟白莲教主闹翻了?还是想要弃暗投明?”陈苏分析了下,又很快自问自答,“都有可能,但是不管是哪种可能,基本上是可靠的” 林卓点点头,“孟邦那边,什么情况?” 陈苏精神一震,说出了一个大消息,“公子,孟邦与白莲有联系,却不是盟友,只是相互利用,孟邦原家的真正靠山,是安南,是安南黎氏” “呵呵呵”林卓笑了。 九丝城,全城缟素,诸葛铜鼓次第敲响,整整敲了一天一夜。牛油灯盏纹饰遍布,在族人的呵护下,茫茫九丝山,长夜如黎明。 祭司大鼓被一群巫祝推动,沉闷的响声如同大地震动,漫山遍野招魂,牛头骨四处抛洒,为死去的族长戍守威严。 哈烛早就为自己的哥哥选好了悬棺的陡崖,那是鹰嘴崖,是石船之上,皇城头对岸,风水绝好的所在,碗口粗的绳索已经密密垂下,纵横交错,形似天梯,石隼也已敲好,九盏巨大的牛油灯烛在鹰嘴崖下,整齐排布,焰火熊熊,照亮归去人的远行之路,只等僰人的勇士们踏着天梯,用千年不朽的黑木,将族长的棺木送入永生。 哈茗并不领情,很多僰人老人和青壮们也都对哈烛大加叱骂。 因为哈烛决定,不允许哈洛回九丝城服丧。 祠堂内,哈烛和哈茗为哈朴守灵。 “叔父,你忘了你对父亲的承诺么?”哈茗质问,哈朴临终之前,承认自己横刀夺爱,抢走哈烛的心上人,表达了歉意,嘱托哈烛照看好族人,照看好僰人的铜鼓,照看好哈洛,并当着全体族老的面,正式将族长之位传给了他。人死恨消,哈烛也当众对弥留的兄长做出了保证。 哈茗就在哈朴身边,哈朴拍拍她的小手,对这个自己钟爱的女儿,万千不舍,却并无一言。 “我没忘,等我大事得成,哈洛会得到千百倍比现在更好的,但是不是现在”哈烛坐在位子上,神情很复杂,他发现,心心念念的东西,得到了也就得到了,完全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激动,那么快活。毕竟自己已经当了很久的有实无名的族长,如今只是名正言顺罢了。 “为什么不是?叔父要做大事,正需要凝聚族中力量,我大哥回来,哈烈叔父,哈龙、哈虎他们回来,不正可以让我们力量更强大吗?再说,哈洛作为父亲的独子,怎么能不为父亲奉祀?”哈茗非常不解,据理力争。 “我会为兄长奉祀,族中力量足够强大了,不是还有你么,哈茗”哈烛每听到一个名字,眉头都要抖动一下,最后实在按捺不住,语气也变得有些怪味儿。 “就是啊,哈茗公主,你手下那么多奇人异士,高手如云,又怎么需要外人呢?”白莲教主赵胤安阴测测的敲边鼓,带着一群白莲人马大步迈入祠堂。 “你出去,僰人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你们才是外人,你们白莲就是见不得我们僰人强大起来对不对?”哈茗怒目圆睁,厉声呵斥,伴随着她的声音,哈怒、哈雷打头的一堆僰人高层也跟进来挡住了赵胤安。 赵胤安不怒反喜,煽风点火更起劲儿,“哈茗公主真是威风啊,一呼百应,你口口声声壮大僰人力量,恐怕壮大的是你自己的力量吧,对,我们是外人,我们走” “圣教主且慢,大家分属盟友,怎分里外,既然来了,就请上一炷清香,送送逝去人吧”哈烛出声,拦住了赵胤安的脚步。 赵胤安等人面带得意,依次上香行礼,才又离去,红莲落在最后,悄悄捏了捏哈茗的手,留下一句微不可查的“小心”。 “叔父,莫非就连我哥哥孤身来服丧也不行?”哈茗愣怔了好一会儿,将哈怒等人赶出去,无奈之下,继续向哈烛妥协。 “现在不行,凌霄城一个人都不行,茗儿,僰人是需要团结,需要跟白莲争夺主导权,但是我们两个在九丝城的团结就已经足够”哈烛深深吸气,忧虑之情尽显,“真的不能更多了” 第117章 红颜劫 叙府,林家大宅,遏云水榭。 这里重重门廊金堆玉砌不变,粉红帷帐飘飞依旧,主人却由原来的少女时代和女子乐坊,变成了来自皇家教坊司的四百多歌姬乐女,好在遏云水榭绕水而建,绵延宽广,空间倒是足够。 今天的遏云水榭,没有了轻歌曼舞,染上了密密层层的肃穆氛围。 从来不会踏足后院的司命卫队,排着整齐的队列,操着正步进入遏云水榭无比宽大的表演大厅,对面三丈,间隔五步,组成了一个绵长而又庄重的通道,林卓抱着红莲,顺着这条通道缓缓走进来,身后跟着林卓的家人和下属,就连越来越拿捏的林泰来都没有自矜身份,屁颠屁颠跟着来了,送这个女娃子最后一程。 有些时候林泰来心里也会唏嘘,自家儿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命格,说好吧,总是有血光之灾,说不好吧,又总是有女娃娃为他舍生忘死,他总能化险为夷。 林卓将红莲轻轻放在软榻上,让她靠坐着,动作轻柔而又缓慢,仿佛极力想要把时间拉到最长最长。 红莲的脸色惨白,嘴唇上更是一丝血色都没有,喘息有些时候都会有些吃力,四肢更是冰凉,这个苦命的女郎,显然即将告别带给她无尽苦难的人世。 林卓心头惨然,抚着红莲的发丝,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红莲艰难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在微微地嗔怪他,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说了要唱一首独属于红莲的歌儿给我听的。 林卓点点头,缓步走上高台,那里没有琴没有箫,只静静地躺着一把二胡。 二胡的曲调悠扬而又凄怆,林卓的嗓音颤颤悠悠,并不好听。 “斩断情丝心犹乱,千头万绪仍纠缠,拱手让江山,低眉恋红颜,祸福轮流转,是劫还是缘?天机算不尽,交织悲与欢,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 伴随着林卓戚戚然的歌声,红莲的瞳孔渐渐涣散,她仅仅只有十九岁,她不想死,她迷恋这短短两日的幸福,她多么想这种日子能够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她痛恨苍天不公,却又心怀感激,自己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体会到人世间的真情滋味,也该满足了吧。 高台上的人影已然朦胧,只剩下个粗略的轮廓,红莲努力感受着最后的一丝余味,“祸福轮流转,是劫还是缘?”的歌声颤抖着,带着浓重的哭腔,林大才子是个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男子汉,他为我哭了? 有这样一个男人,真该知足了,红莲的嘴唇弯起一个圆润的弧度,裹着满腔的柔情蜜意,拉出个惊心动魄的笑容。 “噔噔噔”萱萱跑到红莲身边,偎依着她,稚嫩的声气,带着浓重的恐惧,“姐姐,你不要睡,好不好?萱萱陪你去骑马好不?” 已在弥留之际的红莲不由得会心一笑,她想起自己在成-都府北教场养伤的时候,带着这个丫头骑马,她可开心得了不得,是你陪我,还是我陪你呀,厚脸皮的小丫头。 红莲努力想要睁开眼,翻个白眼儿给萱萱,却没有成功,在林卓“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的反复吟唱中,红莲去到了一个没有痛苦,没有伤害,遍地花开的地方。 “……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林卓颤抖着嗓音,送走了红莲的最后一缕芳魂。 林卓的歌声停下,他并未站起身,而是把二胡放在坐席旁边,低垂着头。 大厅里一片静默,只有张全大管家带着大批家人在林家内外挂上白纸白布黑帷黑账,侍女们捧着一丛一丛的白色花朵摆放在红莲的身前四周,有奈何缘浅的彼岸花和纯净的百合,花香馥郁在侧,慰藉红莲苦涩的心灵。 遏云水榭,在眨眼间就褪去了粉红的暧昧和金银的繁华,只剩下悲痛和惆怅。 邓子龙整理了下腰带上的白色布条,走到林卓身边,“公子,红莲姑娘求仁得仁,您请节哀顺变” 林卓缓缓抬起头,神情怔忡,如同魂魄不在,最为诡异的是他的眼睛,团团聚起的嫩绿色光芒,颜色缓缓变深,直到转为一片赤红,吓了在场所有人一大跳。 张婉儿匆匆走上前,扒拉着林卓的眼睛各种吹各种揉,见到林卓眼睛仍旧红艳艳的,不由慌了神,声音都颤抖起来,“卓哥儿,你这眼睛,眼睛是怎么了?你可不要吓娘” 林卓不言,轻轻拉着娘亲的手,摇摇头,“子龙,备下笔墨纸砚,我要为红莲绘影” “是,公子”邓子龙乍闻林卓的吩咐,脚下一个踉跄,并没有招呼其他人,而是亲自一路向书房狂奔。 遏云水榭里一片静默,林卓低沉的声音,分外清晰,他要给红莲一个盖棺论定,“红莲虽一直孤身在外,身处虎狼之地,遭遇非人折磨,却心向光明,为我、为我家、为大明,出力良多,本以为她弃暗投明之日,我为她正名,让她得以畅享人生,却不料……又为我罹难死劫” 林卓伸出手,稳稳地为红莲阖上双目,“红莲,为我而生,又为我而死,我将以妻礼葬她,府中上下人等,不得怠慢” “是”遏云水榭里,林林总总的下人仆役,无不心潮起伏,公子爷重情重义,名不虚传,皇后娘娘赐下的四百个歌姬侍女,同感哀戚之余,眼眸中都闪烁着各种各样的光亮。 “公子”邓子龙递过狼毫,已经蘸饱漆黑的墨汁。 林卓摇摇头,“用朱砂” “少爷,人死如灯灭,魂魄有灵,以黑白素色,不加惊扰,还请公子三思”张全张总管打破了宁静,他是个传统的男人,他觉得有些规矩还是不好乱破。 “红莲素来喜好赤色,魂魄有灵,必不例外”林卓已经用朱砂毛笔笔走游龙,不过片刻间,一个身影窈窕眉目含情的红衣女郎就跃然纸上,一双眼睛眨啊眨的,像是在说话。 林卓心中大恸,赤色的双眸中,两滴眼泪流下,流出的都是血红一样的颜色,“嘀嗒嘀嗒”落在纸面上。 这时候,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血泪浸透的画像突地像是揭起一层皮一样,浮起一个赤红的身影,绕着林卓盘旋三周,徐徐消散,留在纸面上的,却是一个深黑的图影。 而林卓的眼睛,在流出两滴血泪之后,不仅变回漆黑如墨,而且更加灿若晨星,像是能够洞彻人魂。 林卓捧着那副变成黑白的画,耳边仿佛听到了红莲甜甜糯糯的告别。 “哎……”林泰来重重叹口气,“红莲是个好孩子,跟卓哥儿又有深情厚谊,灵犀相通,就照卓哥儿说的,以妻礼安葬了吧,老张,多撒些帖子出去,要让这孩子,走得风光一些” 红莲的丧事办得轰轰烈烈,在郑振声、何举、田逢春等大人物的带头下,无论是有没有打过交道的,叙府和成-都府的高官显贵士绅土豪,或亲自前来,或委派家人管家,前来祭奠致敬,林家大宅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蜀中上下几乎人人都知道,有个女子为了拯救大才子林卓而死,人死魂消之际,犹自跃出画中,向爱郎诀别,一时间传为美谈。 如果说,画像的故事只是林府的家人亲信得以目睹,可靠性得打个折扣,但是出殡当天发生的种种异象,瞬间哄传出去,上至官场显达,下至民夫苦力,人人津津乐道。 林卓在红莲墓碑前,再度奏响红颜劫,天地喑呜风云变色,本来烈日当空的盛夏时节,突然间黑云密布,竟似有暴雨将至,观礼的人众纷纷昂头观望天色。但是,出奇的,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去。 这当中叙府同知大人和他的师爷的对话,很有代表性。 “哎?元芳,这天色方才还是晴空万里,酷热难当,转而又是一副疾风骤雨的模样,你怎么看?” “大人,我看这其中必有蹊跷。” “唔,言之有理,早就有风闻,林公子与这红莲姑娘乃是天命相许,神灵护佑,早有种种异象,不知道今日,又会如何?”同知老爷的好奇心很重。 “大人,依属下之见,稍后必有暴雨倾盆,不如先行告退,日后必有消息传开,倒不必亲眼目睹”师爷更看重实际,他不想淋雨。 “不然,事不目见耳闻,怎能得其中滋味,口口相传,难免以讹传讹,今日老夫倒要看看,这异象,究竟是个怎生模样?”同知大人兴味盎然,非要见证奇迹的发生。 “……大人英明”师爷憋着气拍马屁。 怀有同样想法的人为数不少,八卦从来都是第一生产力。 林卓高踞山陵,衣袂被狂风鼓荡,二胡声声泣血,凄怆的歌声被风送出老远。 “即便今日无异象,有此一曲,足慰心怀”同知大人凝神细听,大为倾心。 “……大人英明”豆大的雨滴啪啪落下,师爷举着袖子遮在头上,形容狼狈,但是转眼一看,自家东主却毫无动作,一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高古风范,不由讪讪然放下。 雨滴落在林卓额头上,落在他的脸颊上,落在他的手臂上,他恍若未觉,依旧全神投入,幽冥九泉之下,他要用歌声为红莲引路。 “……天机算不尽,交织悲与欢……”林卓的歌声苍凉而又悲壮,动人心处,催人泪下。 “啊……快看,快看……”人群里的肃穆突然被打破,一嗓子叫嚷起来,还带着些猎奇成功的兴奋,引起林家众人的怒目而视,不过很快,他们也不自禁的惊叹出声。 “啊……” “哦……” “红莲姑娘果然感天动地啊……” “这才是真心人啊……” “……他娘,快来看,红莲姑娘护住林公子呢……” “……他大婶儿,这儿呢,我占了个好位子,好大一朵红莲花呢……” …… 林卓拉着二胡,唱着歌,置周遭一切于不顾,嘈杂吵闹更是不入耳。 一朵硕大的红莲花在墓碑前拔地而起,在风雨中流光溢彩,高贵而又绚丽,一朵花瓣缓缓延伸出去,稳稳地遮挡在林卓的头上。 待到曲声骤停,林卓矫首仰视,含泪而笑。 红莲灼灼,泣血丹心。 第118章 内院不宁 林卓对黔国公的家教表示极度的鄙夷,教出来的儿子女儿一个赛一个的奇葩,这也要算是一种超凡的功力了。 “我可以放了沐烨,但是”林卓视线下移,冲着萱萱挤眉弄眼,还是得看看自家妹妹洗洗眼,静静心,话音儿里还是充满了不耐烦,“他必须离开叙府,离开川南,你,也一样” “你,你……”英气女郎挺秀的眉头皱起一个小小的川字,略有弧度的胸脯起起伏伏,显然给气得够呛,开始胡搅蛮缠,“我不走,你凭什么赶我走,我偏不走,我就不走” 林卓稍微往后仰了仰,沐燃步步紧逼,脑门儿已经快要杵到他下巴上了,眼珠子瞪得跟灯笼差不多大小,让他好一阵无力,“也罢,你可以不走,待黔国公派人来接你们吧” “你别想骗我”沐燃不依不饶,拉扯着林卓的袖子摇晃,像是撒娇,又像是撒泼,“萱萱都跟我说了,你们过两天就要去成-都府了,我也要去,还有,把沐烨放了” 林卓刮了刮萱萱这个小叛徒的鼻头,让这个自知做错事的丫头扭着小身子一阵羞赧,才又转过身,郑重严肃地面向沐燃,“沐小姐,放了沐烨,他就必须离开川南,这一点,没得商量,你若是想跟我们去成-都府,也必须懂得收敛,决不许带坏我妹妹” “你,你,你混蛋”沐燃鼻孔翕张,咪咪都给林卓气疼了,举起手就要对林卓施暴,不过对上林卓面沉似水的脸,又放弃了,“你救了我的命,还搭上了……”沐燃在这里尴尬地停顿了一下,“总之,你说我,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你扣押沐烨,我爹不会饶了你的,你现在放了他,我帮你求情,你就还有得救” 林卓仿佛被乌云盖顶了,怪不得勋贵永远都干不过文官,就冲着这些勋贵二代的优越感和不学无术,就已经特么的没救了。 林卓竖起一根手指,又竖起一根手指,脸黑得像锅底,声调虽无异常,却怒气暗涌,寒气四溢,“第一,沐烨是你哥哥,你却一直对他直呼其名;第二,你们是国公血裔,我是当朝阁老的弟子,正如你所说,我还救了你的命,谁给你的自信,谁教你的礼数,可以随意对我呼呼喝喝” 沐燃手指头颤巍巍指着林卓,说不话来。她觉得愤怒,又无法辩驳,她觉得新奇,从未有人这样训斥过她,她那仅有的苍白人生,可能还没有碰到过真正的男人。 “沐烨,今夜我会派人遣送到腾冲,你可以去送送他”林卓看沐燃眼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转,终究心软了下来,“你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成-都府,嗯,乖一点儿” 被哄了哄的沐燃,才算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神气,“鬼才要去送他,他自己不会走啊,成-都府又不是你家的,我自己也可以去,谁稀罕,哼” 林卓登时眉头大皱,注重亲情的人,很难理解亲情淡泊的人,但是他不能勉强别人,“随你好了” “萱萱,哥哥带你去娘亲那边好不好?那里有两个安南人呢,咱们去跟她们聊天,她们一定知道很多故事”转脸到萱萱这里,那就是一片阳光灿烂,还陪着小心。 萱萱开心的点头,兄妹俩手牵着手,走出了书房,把沐燃剩下了。 “喂,我会去的”沐燃也不知道怎么了,追出书房,冲着那两个和谐亲爱,正在嘀嘀咕咕的背影跳脚大叫。 远远地,林卓只是挥了挥手,没有回头,一般情况下,正在说别人的坏话的时候,的确不太方便面对面的。 在张婉儿房间里,林卓和萱萱看到了那两个住在天字监二零四六牢房的安南贵族,一望便知,她们是一对母女,眉眼颇是相似。 她们跟慈和温婉的张婉儿聊得很投机,主要是那个年近四旬的轻-熟-少-妇在对话,她跟差不多同龄的张婉儿很有共同语言,尤其对张婉儿说的跳舞养生法极为艳羡。 谈及家人,安南少-妇对老林家的发迹轨迹颇为惊叹,对林家的那个公子更是多番恭维,到底是怎样的天才,才能在一年的时间内,打拼出偌大的局面。言谈间也不回避她们的身世,她们是安南曾经的皇族,阮氏皇族,被黎氏赶下台来,仓皇离开升龙府,族人星散,她们母女俩被身边的叛徒出卖,遭到追杀,不得不越境大明,流离失所之际,又被孟定土司罕象劫掠,混在一群安南女子中间,送到九丝城当礼物。 张婉儿听闻这段坎坷历程,不由鞠了一把辛酸泪,拍了拍陪坐在旁,却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女,“可怜的孩子,如今到了我家,虽说没有了皇家尊荣,有我儿在,定能保你们母女平平安安” 那少女眨了眨眼睛,满脸楚楚可怜,又垂下头去,露出皎白的脖颈,仍是不发一言。 “娘”伴随着具有萱萱特色的噔噔噔的脚步声,还有远远传来的带着甜笑的呼唤,室内的伤情愁绪顿时一扫而空。 “咯咯咯”萱萱撒着脚丫子冲进房门,扑在张婉儿怀抱里,后面跟着一脸悻悻的林卓,帅气纵横充满了智慧的脑门儿上,贴着红艳艳几朵花瓣,还晃悠着几根枝枝杈杈,搭配上囧囧有神的表情,样子可笑极了。 “噗嗤……咳咳,你呀,就是个小淘气包”张婉儿先是忍不住要笑出声,旋即觉得笑话自己的乖儿子不太妥,又收住了,在萱萱脑门儿上轻轻点了一点。 “卓哥儿过来,娘亲给你擦擦”眼看林卓愈发幽怨,张婉儿紧着叫他过来,安抚一下,一双儿女从来都是她的开心果儿。 林卓表情恢复了正常,向着那对母女微笑颔首为礼,走到张婉儿身边,单膝跪地,把额头仰着。 张婉儿拿起锦帕,细细地给林卓抹去花花草草的痕迹,一边絮絮地介绍,“这两位是安南皇族的贵人,你机缘巧合救下了她们,可算是积了大功德,呦,看我这记性,您二位的贵姓我倒是知道了,不知该怎么称呼呢?” 那轻-熟-少-妇张嘴就要说,那刚才一直做闷葫芦的少女,却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丧家之犬,不敢有名有姓,只盼贵府收留,愿意给夫人为奴为婢,报答您的恩情” “这是怎么话说的,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这孩子,我方才不是应承了,你呀,就安心在林家住下”张婉儿赶紧动手就要把人给扶起来,谁知那少女却趴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眼神时不时往林卓这边溜一眼。 场面一时间僵住了。 林卓冷眼旁观,眼神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悠悠然出声,给大家解了结,“二位身世高贵,为奴为婢之说,再也休提,不过家中只有女眷不多,后院素来冷清,林卓安排下去,两位可安心在此住下,只不过,两日后,我们将远行成-都,恐怕少不了一番颠簸,又要累二位受苦了” “不苦,不苦,只盼公子莫要见弃”那少女居然自己站起来了,清脆的声音也带着点儿急切。 “呵呵呵”林卓笑了,自己家里越来越热闹了,沐燃不好伺候,这个安南贵女看上去也不是省油的灯啊,“自然不会,成-都是个好地方,我也很喜欢” 那少女跟少-妇略一对视,由那少-妇出声,“公子莫要见笑,我这闺女自小就不安分,老喜欢往大城市里跑” “呵呵呵,不怪不怪”林卓怪异的笑了笑,“人之天性嘛,慢说现在,就是几百年后,这个坏习惯,也不容易改掉” “公子说笑了”少-妇有些尴尬地圆过这场子,又顿了顿,才开口,“既然要寄居在府上,也不好没个称呼,就请公子赐个名吧” 林卓神色一正,目光幽深,他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作为皇族贵胄,能把尊严丢到这份儿上,所图又是什么呢?她们真的只是普通的皇族么? “也罢,我不给你们取个名字,你们估计也不安心”林卓没有继续深想,来日方长嘛,也就从善如流,“你叫惜月,她叫怜星,造化变迁,沧海桑田,何况名姓,这个称呼也只是在我府中,若在他时他地,就当做尘烟,都忘掉就是” “多谢公子,我,惜月母女二人笨手笨脚,洒扫之类也不甚擅长,还望公子允许在夫人跟前走动服侍”惜月,也就是那个少-妇又小心翼翼提出了建议,林卓分明看到那个少女,也就是怜星双手突地握紧了裙幅,指节都嫩白嫩白的凸出来了。 “呵呵呵,家母素来喜欢热闹,有你们二位陪伴,想来能开怀不少,林卓感激不尽”林卓有些蛋疼,咱家里还有三个一血没拿呢,谁有心思打你的主意,真是小人之心。 “哥哥,哥哥,我要听故事”萱萱在娘亲怀里扭来扭去就想麻花糖一样。 “哦哦,好,听故事,两位,舍妹年幼淘气,对安南人物风情颇感兴趣,有劳”林卓当即转了话题。 “是,愿为大小姐效劳”还是惜月开口,可能前面一番做作,已经耗尽了怜星卑躬屈膝的额度吧。 惜月的声音甜美而有磁性,充满了女性的柔媚,她慢悠悠讲着些安南的风俗轶事,萱萱听得一惊一乍的,捧哏捧得极好,张婉儿也听得津津有味。 林卓却已经魂游天外,本来他还在犯愁,如今清漪管着林家的文化产业,耿小妹又独揽商业大权,哈茗可就没地方安排了,那丫头如今正在敏感阶段,可不能让她再受刺激。 眼前,这现成的重大任务,不就出现了么? 天无绝人之路啊,林卓意味深长地看了怜星一眼,烫的那少女一个激灵。 第119章 临行布置 林卓离开叙府再赴成-都的行程安排的紧锣密鼓,府中的耿二力和刘珽已经先行出发,与在成-都府为林卓经营官场的马容汇合,为林卓打好前站。 留守叙府的一干人等,集体前来,要扛把子给说句明白话,日后的路该怎么走。 “公子,子龙身为蜀中副总兵,如今蜀中总兵出缺,职责所在,回成-都府主持军务,理所应当”邓子龙是被林卓留下的男人,他非常不乐意,努力争取着自己的尾随权。 “子龙,你留在叙府,代我主持大局,一则抽调精锐,严加训练,补充恢复朱雀特务营的元气,二则在背后策动黑苗和九大长官司,让他们之间矛盾重重,又一致对外,牵绊住白莲和僰人,削弱他们的力量,职责重大,莫要负我”林卓不理会什么职责重大,蜀中副总兵什么的,上来就先安排任务,他知道,邓子龙对自己说的话,从来都不会犹豫的。 “是,公子,您万万保重身体,我将现在的朱雀营全部抽调出来,随您前往成-都,以策安全”邓子龙果然没有二话,他最牵挂的从来都不是公子的大业,而是公子的安全。 “不必,子龙,司命卫队已经满员,又换装了汪道昆总督送来的连珠铳,我安全无虞”见邓子龙张了张嘴,犹自不放心,林卓抿嘴笑了下,“放心,我不会在拿自己当赌注了,伤人伤己,得不偿失” 邓子龙闻言,点了点头,面色稍缓,不再说话。 “公子,说起那连珠铳,可真是好东西,连发七发,失误率极低,宝瓶山的老梁已经琢磨透了,咱们也能造一批出来,到时候优先列装给朱雀营,就能如虎添翼了”董一元脸上充满兴奋,他总算从宝瓶山被林卓提溜了出来,虽说造军火也能建功立业,但是总没有战阵搏杀来得刺激,更对董一元的胃口。 那个规模宏大的军工厂,已经遍布整个宝瓶山,分成了掌心雷、火麟弹和连珠铳三个基地,军方人员只负责协助,不负责监管,全权交给老梁这个专业人才管理,倒是引得那些军工大匠人才们积极性火热。 林卓看了看蹦蹦哒哒的董一元,不由失笑,“一元,你有新的任务” “是,请公子指示”董一元也算是朱雀营出身,沾染了些特种兵的味道,很迫不及待,生怕林卓反悔一样。 “川南少马,我已经令田逢春和子龙将各个卫所、军屯的马匹全部集中起来,你要训练一支骑兵,他们不须像朱雀营那样训练战术配合,只需要能够来去如风,能够令行禁止”林卓深深看了董一元一眼,这个史书上的猛将应该不会让自己失望才对,“你,能行吗?” “公子放心,保证完成任务,一元现在就把铺盖卷扛到训练场上去,完不成任务,一元就死在那儿”董一元梗着脖子回话,满脸都是不服气。前面还热血沸腾,这是有大用的征兆啊,但是后面那个疑问句又让他像被火烘烤,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质疑咱的能力,都是不行的。 “呵呵呵”林卓笑了,“好,不愧是子龙的兵,我不会管你怎么训练,但是我要用的时候,他们要是不趁手,我会亲手摘了你的脑袋” “是,不用公子摘,我自个儿摘”董一元昂首挺胸,信誓旦旦。 “好,很好”林卓挺满意,这样虎里虎气的带兵将领,才是最可爱的,也是最能用的。 “叶知府,叙府兵凶战危之地,前日转移百姓,您功莫大焉”林卓肯定了暴躁知府的成绩。 “都是公子预先筹划得宜,如今僰人地界儿上乱成一锅粥,黑苗白苗和僰人杀来杀去,若是没有公子事先安排,恐怕少不得生灵涂炭”叶谦麻利地把马屁给拍了回来。 “哎,不用客套,筹划归筹划,我的原则,功劳归于执事官,碰碰嘴皮子,算不得什么,办事儿的才是功臣”林卓挥挥手,表示我的那份儿就不要了,让房间里的人们眼睛又亮了好几度,“日后叙府前线粮秣调度支援,还要叶知府多加支持” “公子放心,叶谦必竭尽全力”叶谦站起身拍了胸脯,又稍稍犹豫了一下,“公子,藩司郑大人和左参政何举大人都是大力支持,又有邓总兵援手,调派粮草事宜,总体顺利,只是抚台大人那边,颇有龃龉,其他府县也各有算盘,若不是何参政一力坚持,邓总兵派兵强行转运,前次支援黑苗的粮草都很难拨得下来” “无妨无妨”林卓喘了口气,又瞟了瞟若无其事的邓子龙,淡淡的语气里耐心耗尽,杀气纵横,“我这次去成-都,曾省吾大人,是一个重要目标,战事至重,不容杂音,他若不能与我共襄盛举,则请作壁上观” 林卓又瞟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叙南三卫的指挥使们,他们乱糟糟的起身,“愿为公子效力,诛除叛逆,屏藩西南” 林卓点了点头,有这些人在,川南的大局,总不会跑偏了。 一干文武高官在林卓书房里又嘀咕了很多细节,日近正午,才鱼贯而出。 遥远处,惜月和怜星站在高高的阁楼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昨日你的举动,肯定让他起疑,为何不稳妥一些,徐徐图之?” “我们没有时间,林卓也是局中人,怎知咱们不会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看他做派,倒不是奸恶之辈,他家母亲也是与人为善,应该是你多虑了。” “奸恶不奸恶的,又不会写在脸上,他势力宏大,又与白莲圣女勾连,肯定有所图谋,男人嘛,在他们所谓的大局面前,什么都会变的” “哎……呈祝他也是迫不得已,他要是不那样做,升龙府里,恐怕就再也留不下咱们阮家的一丝血脉了” “所以说,都是为了大局嘛,到了成-都府,跟呈寽大哥联系上,不管这个林卓是友是敌,我都会感谢他的” “哎……” 两条纤细倩丽的身影,一声叹息。 林卓今晚和三个纤细倩丽的身影在一起,清漪、哈茗和耿小妹都在。 “嘿嘿嘿,小妹,快点儿,脱衣服”林卓淫-荡的笑声,在这个温暖的卧房里格外惹人遐思。 “哎呀,我自己脱,清漪,你捏痛我了,你个坏蛋,就会帮他欺负我”耿小妹羞窘的声音传来,还伴着清漪故意粗声粗气的调笑声,“哎哟,好肥的小乳猪,让姐姐稀罕稀罕” 两女打闹,让林卓好一阵羡慕,他也想上手玩儿玩儿呢。 “卓哥儿,你可要轻点儿,人家是第一次”耿小妹的光洁莹白的裸背暴露在空气中,下半身虚虚掩了条丝被。 林卓眼睛都看直了,他咽了口唾沫,搓了搓手,一下子扑了上去,“嘿嘿嘿,放心吧,小妹” “等等”哈茗的声音响起,带着些不怀好意,“大才子,这样刺,会不会流血啊,不用准备点儿布帕什么的么?万一流出来,多吓人呢” “茗儿,你也是个坏人,你吓唬我”耿小妹顿时不稳当了,把脑袋埋在枕头下边儿,光滑的脊背上,那道刀伤也跟着颤抖着。 “乖,不怕不怕,刺青不会流太多血的,我会很温柔的”林卓瞪了旁边两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妖精一眼,赶紧安抚要撂挑子的耿小妹。 “嗯,卓哥儿,你一定要轻点儿,我怕疼”耿小妹眨巴着委屈的眸子,翘着小嘴巴,发送着十万伏特的电压。 林卓拿着工具的手不自禁地一抖,又赶紧默念清心咒,勉强摆出一张性冷淡的脸,“放心,小妹,会有一点儿疼,不会太严重,你要忍着哈” “嗯”耿小妹一脸的视死如归,重重点了点头,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似乎准备着忍受酷刑。 林卓被她逗笑了,俯身下去,在她唇上柔柔印下一吻,把耿小妹弄得醺醺欲醉。 抚了抚耿小妹的背脊,带起轻微的抖动和点点小疙瘩,林卓凑近过去,细密的喘息扑打在细嫩的皮肤上,轻轻刺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卓的手都有些酸了,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汗珠,耿小妹瓮声瓮气的声音传出来,“卓哥儿,可不可以停一下,等会儿再刺啊” “怎么了?很疼么?” “不是”耿小妹满脸绯红,夹了夹大腿,带着点儿哭腔,“人家,人家要方便一下” “呃呃……”林卓一脑门儿黑线,“好吧好吧” 耿小妹翻身起来,披上衣衫,轻轻拍打了林卓一下,翻个百媚横生的小白眼儿,带着浓郁的嗔怨,哒哒哒跑出去了,让林卓一头雾水,再看旁边的清漪和哈茗,两人脸颊微微红润,咬着嘴唇,若有所得。 “咳咳……”林卓作为理论专家,瞬间get到了知识点,又不自禁邪邪一笑,咱家小妹似乎有点儿敏感呐,哇哈哈哈,室内两个女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茗儿”林卓赶紧板起我有事儿的正经嘴脸,“我有件事儿要求你帮忙” 哈茗一脸狐疑,跟清漪对视了一眼,暂且收起嫩嘟嘟的小粉拳,“什么事儿啊?” “家里新来了三个女人”林卓声调严肃,“都不简单,沐燃还好说,大小姐性子,也不会待太久,但是另外两个,深浅不知,你帮我盯住她们,弄清楚她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好”哈茗点点头,有点儿不好意思,“那我想从凌霄城把哈龙哈虎调回来,行么?” “你哥哥那里正是用人之际,调他俩出来,方便么?”林卓倒是不排斥吃回头草,只是哈洛作为围堵白莲的前哨,也很不轻松。 “方便的,方便的,这正是哥哥的意思,他还让我”哈茗翘着鼻子有点儿不忿,声音像苍蝇嗡嗡“让我向你认错呢” “不必不必,认错就不必了”林大色狼狼眼幽幽转,在哈茗和清漪的身上转悠,“你们俩,看小妹有刺青,羡慕不?哎,不用说,肯定是羡慕的,今儿个我就受点累,你们一人刺一个,大家都有,好不好,嗯,我就当你们答应了” 于是,耿小妹解决了胯下之痒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姐妹殴打情郎的解气场面。 第121章 洞房花烛 林卓迎两位妾室入门的仪式进行得轰轰烈烈,蜀王派了世子担当娘家代表送清漪和耿小妹两女出门,从蜀王府到九里堤的漫漫长街,不是浩浩荡荡去迎亲的,就是浩浩荡荡来送亲的,绵延迤逦,遍地锦绣,可称盛大。 cd府官府也凑热闹,派出官差给百姓家家披红挂彩,喜封派送的人手一个,连怀中婴儿也不例外,弄得人人喜气洋洋。 虽说是纳妾,但是蜀王府和林家都很默契,三媒六书,妆奁聘礼一样不差,比之于一般的正室嫁娶,有过之而无不及,蜀中士林洋洋乎齐聚,蜀中官场也如同放了个大假一样共襄盛举,不仅如此,远在黔中的巡抚赵锦,闻讯以后,星夜奔驰到cd府,要给林卓主婚,这下子可就开放了高官士绅们的脑洞,感觉够得上的,都打算谋划一个证婚的活计。 一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缠斗,最后的结果既意外也不意外,前湖广总兵,在cd府赋闲的刘显刘老将军斜刺里杀出,二话不说抢过了这个差事。面对这么个南征北战的老杀才,斯文人杨老爷子和郑振声布政使,也只得悻悻避让。 要是说这个林卓盛大的cd婚礼,有谁不满意的话,倒是有几个,一个是即将回归天堂的刘守有,此人跟林卓可谓一见如故,得到了前半辈子都没能得到的精神慰藉,完成了监督林卓纳妾落实皇太后懿旨的使命之后,就要扑棱棱翅膀,回到天上去了,离愁别绪浓浓。另外一个就是蜀中巡抚曾省吾了,林卓在cd府,他的地盘上,翻云覆雨,闹腾的热火朝天,蜀中上下竟似都把他这个大佬给忘了似的,摆在一边除了有必要的时候拜上一拜,不及其余,让曾省吾心情大恶。 当晚,九里堤繁华落尽,贺客贵人依依散去,天边金乌西坠,秋夜凉爽,月色微明,到了新人们交配的季节。 “嘿嘿嘿,嘿嘿嘿”林卓搓着手,笑得跟个强抢民女的山大王似的,床榻边俏生生坐着两个美好的身影,盖着艳红的盖头,嫩白的小手本来可爱的蜷曲着,听到林卓的笑声却又紧紧攥成了拳头,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嗔怨。 林卓恶作剧的心情忽地散去,自今日起,自己拥有了两个可爱的姑娘,她们将成为自己的娇娇妻子,要跟她们相依相偎,一起度过漫漫余生。婚姻这个东西,说无谓也无谓,说起其中的耐人寻味处,又很能让人心生触动。有与没有,决然不同。 林卓坐到她们俩中间,揽住她们微微颤抖的肩膀,细细体味了片刻,才用牙齿叼着红盖头的一角,缓缓将它扯开,露出两张羞怯精致的脸庞。 “恭喜你们,找到了上苍注定的真命郎君,恭喜我自己,得到了上苍许我的一世伴侣”林卓把两个如花似玉的脸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说着在后世必须被殴打的情话。 此刻,两个姑娘并不懂得一夫一妻,林卓所说,又是她们心心念念,孜孜以求的,今日的风光大嫁,恩荣无以复加,所以,她们只剩下喜极而泣。 “吁……”林卓徐徐呼出一口气,喜乐无限,心中鬼马翻腾,总说咱们国人道德滑坡人心不古,一切都是从违背传统开始的,比如三妻四妾这个优良传统。 “咳咳……”林卓眼珠子略略转悠,看到两只小鹌鹑的脖颈都红彤彤的,不由失笑,埋头一边儿吧唧了一口,顿时俩人又像是野鸭子一样扑棱一下,小身子都皱成了一团,“两位夫人,洞房花烛夜,咱们得干点儿啥有意义的事情吧” “哼……大色狼,谁怕你”还是清漪总裁比较硬气,鼓着腮帮子瞪圆了眼睛跟林卓玩儿起了斗鸡眼,只是小胸脯不停耸动,让林卓一阵口干舌燥,“你还不就那几把刷子,又不能那个啥,小妹,咱们不怕他” 清漪想拉个同盟军,一起对抗大色狼,谁知耿小妹乖乖侧靠在林卓怀里,怀抱着林卓的胳膊,抿嘴轻笑,竟然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气的她七窍生烟,只得一个人扬起小脖子,硬挺下去,小模样凶巴巴的,“哼……你看什么看,笑什么笑,就不怕你” “清漪宝宝”林卓声调温柔得有些奇怪,“我的眼睛可是红了的哦,你要想清楚哦” “什么眼睛红了?眼睛红了又怎么样?啊……”清漪总算是想起了这茬,正要窜起来逃命,却已经被林卓一个翻身压在床上,另一只手略略使力,一直乖乖的耿小妹也散下一头青丝,送到了大色狼嘴边儿。 “我把第一次给你们,你们也把第一次给我,咱们真是有缘呢”林卓看着身下的两只待宰羔羊,不由颠三倒四地喷着热气乱说话。 是夜,风雨大作,林卓宽大的卧室里,吟哦之声此起彼伏,彻夜不绝。雨滴狂狼,自天而降,深深坠下,连绵不停,花坛里怒放的蝴蝶兰,仰着脸儿饥渴地接纳久违的风雨,溅起一朵朵懒洋洋的水花,仿佛啜饮了仙露,格外的娇艳欲滴。 新婚燕尔,林卓却并不能闲下来,事实上,除了第一天,林卓的拥被高卧大业没有人打扰之外,从第二天起,他就要连轴转赶场子了,婚礼上来了众多大人物,固然很有面子,却也意味着,有太多公关工作需要他亲自去完成,人情往来就是如此,任何人都替代不得。 今日,众人齐聚那倒霉催的北门,为天使送行。 “赵巡抚,劳动您道路奔波,林卓罪莫大矣”春风得意,满脸青春痘消散无踪的林卓,趁着天使启程的空档,跟赵锦唠唠嗑,表达下感激,毕竟这个叔叔级人物为了自己纳妾而兼程数百里,这份情,很重。 “哎……”赵锦不满意了,三缕长须无风自动,斜睨林卓一眼,“既然知道老夫道路奔波,又知道老夫为你主婚,还叫赵巡抚?” “咳咳,林卓失礼,林卓失礼,世叔恩义,林卓铭感五内”林卓赶紧就坡下驴。 “不必不必,我也托大,效仿令尊大人,叫你一声卓哥儿,你我虽说是第一次见面,但是神交已久,你是大明青年一代的翘首人物,大明的未来,都在你们肩上,勉之”赵锦并没有多做客套,很是语重心长,奖掖后进的情怀令人高山仰止。 “晚辈谨遵命”林卓躬身为礼,也不多言,直接插入主题,“川南一带,颇不宁静,林卓将有大展布,尚需世叔支持” 赵锦笑了,他看了看林卓,点点头,“我有所耳闻,思州参将田本刚应当负责其事,我会有手令下达,配合你行事,并无干碍,不过”赵锦四处看了看,送行的队伍也明显缺少了蜀中的一把手,声调放轻,“争取朝堂大义,有张阁老在,我不担心,蜀中局势,你须格外当心,有所梗阻终究不美,我今晚会与曾大人晤面,你可随我一同前往” “世叔,大恩不言谢”林卓真心感动了,赵锦这是用自己的面子来帮林卓铺垫,此举虽然不能说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赵锦作为一个政治家,肯定有他站队或者押宝的意图在其中,林卓在适当时候投桃报李也是情理之中,但是他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证明了他的魄力和眼光。 “唔”赵锦捋须微笑,看林卓就如同看自家后辈子侄,情感融融,令人心生孺慕。 林卓心中不禁喟叹,不能因为别人是土著就小瞧了天下英雄啊。以他所接触到的,能做成些事情的人物,多半独具一格,有其独到之处,上到内阁的张佳胤,下到书商乔宗勋,莫不如此。 林卓跟赵锦在这里盘桓良久,刘守有也打点好行囊,来向蜀中诸人告别。 “林公子,刘某蜀中一行,本心以为是趟苦差事,碍于皇命,不得不走这一遭”刘守有很有些沉重,“却不知,若无此行,刘某当失一知己,失一至交,得遇公子,刘某之福也” “大人过奖了,大人才兼文武,风流一时,正是林卓榜样”林卓也动了些意气,言谈间豪气纵横,刘守有这种非典型文人,跟他极为相似,“天意冥冥,皇恩浩荡,得让你我知己相交,林卓必将倍加珍惜,身在异地,不远千山之隔,志同道合,唯望初心不改” “好,好,好”刘守有也激动了起来,语不成句,“公子所言,正中下怀,正中下怀啊,同志,你我正是同志” 林卓顿时被噎住了,哥们儿才结婚,鬼才跟你同志,要同志,也要跟子龙那样又嫩又英俊的好不好。呃呃……呸。 “哈哈哈,林先生与刘同知一见投契,倾盖如故,此刻刘同知即将远行,林先生想必心有所得,不如就以诗词相赠,流传千古,成就一段佳话。”胖乎乎的蜀王爷不甘心被排斥,起哄架秧子,咱们仨可是一起喝过酒的,你们俩那么热乎,也不能把咱给忘了。 “正是,正是,深得我心”看热闹的永远都不怕事儿大。 林卓暗地里撇撇嘴,张口闭口都是佳话、美谈,不知道中学生们最讨厌这些了么。 “也好,卓哥儿,老夫虽一直收集你的诗书画作,却未曾见过你当场挥洒,终究抱憾,怎样?可曾唐突?”赵锦也是个老文青,雅骨天生,镇压不住。 “既然王爷、赵世叔和诸位大人青眼,那林卓就造次了”林卓眼睛滴溜溜一转悠,嘴角坏笑起来,还真有合适的,改一改刚好能用。 只不过,刘同志,这可是要出大名的,你要做好准备哦。 笔墨纸砚须臾备齐,林卓凑上前,酣畅命笔,劲挺奔放的颜体行书腾空而出,这倒不是一首送别诗,更像是一首画像诗,充满了赞扬和鼓励。 “沉沉心事北南东,一睨人材海内空。壮岁已为国羽翼,髫年不堕过庭风。功高拜将成仙外,尽在回肠荡气中。不待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赵锦观摩良久,品味半晌,方才看了看刘守有,带着说不出的艳羡,“有此诗在,刘同知正名之日,不远矣” “此诗竟似天生,专为刘同知而降世,林公子匠心独具,名不虚传”郑振声一句话拍两个人的马屁,惠而不费。 “恭喜刘大人,贺喜刘大人,林公子出手,果然非同凡响”其他高官士绅,就直白多了,老刘你要发达了。 刘守有捧着卷轴,虎目含泪,反复吟诵,竟似痴狂,死活拉住了林卓的小手儿,说出了著名的搞基专用典故,“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林公子也” 北门前,送行变成了一场盛大的文学狂欢,各种文学评论家、批评家、诗词赏析命题专家纷纷踊跃发言,把林卓这首诗的内涵延伸到天涯海角而去。 不管怎么热闹,不管怎么不舍,路还是要上的,刘守有临行之前,在林卓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咳咳,拿错剧本了。 “苟默是自己人,可以信赖” 眼看刘守有打马而去,只剩下烟尘充斥在天地间,瞟了瞟神情阴晦难以捉摸的锦衣卫cd千户,林卓颇感微妙,这苟默千户既跟内廷王安公公有故交,又得指挥同知刘守有信任,却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第122章 谁是巡抚 “林卓,你让我很失望”曾省吾的饭局,并没有高朋满座,只在巡抚衙门的花厅简单摆了一桌,一壶绍兴花雕,一尾清蒸鲈鱼,一只白斩鸡,一盅竹荪老鳖浓汤,几盘时令菜蔬,一籈子白花花的米饭,就打发了。 用餐的只有三个人,两个巡抚,一个秀才。 林卓吃得很舒坦,暖心暖胃,滋味醇厚,家常菜才是人间真谛啊,但是吃了人家的,未必嘴巴就软了,“曾大人,林卓行事,但求俯仰无愧,您失望与否,并不在度中” “卓哥儿,不可造次”赵锦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训了林卓一句,打个圆场,举起白瓷酒盅跟曾省吾碰了一个,“三省兄,林卓年岁尚轻,若是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正该多加提点才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嘛” 曾省吾举杯“呲溜儿”一声,一饮而尽,眼睛却盯着伏案大嚼的林卓,“也罢,今日元朴兄当面,我就与你掰扯掰扯,你返回叙府前,你我曾有过一次见面,我当面指出,你所欠缺者在于大局,在于体统,本意望你有所修正,然而没想到,你却仗势横行,变本加厉,你在川南调兵调粮调马匹,借何举与邓子龙之手,罔顾朝廷法度,浑然无所顾忌,你眼里可还有大局两个字,可还有我这个巡抚?” “曾大人,我之所作所为,我并不会否认,但是调兵也好,调粮调马匹也好,无不是依法依规而行,手续齐备,程序合理,所谓罔顾法度,不知从何说起?”林卓并不怯场,说得也都是事实。 “林卓,你放肆”曾省吾雷霆怒发,重重一派餐桌,让盘碟都为之一震,“你暗中操弄权柄,驱使高官犹如家奴,以为我不知吗?哼” “曾大人误会了,林卓并无意驱使谁,也不想有什么家奴”林卓终于放下了筷子,认真看着曾省吾,“只不过,要做事,终归需要有人扶持帮助,得道者多助而已” “得道者?哼,你区区一介秀才,不去好生备考,偏偏在川南兴风作浪,你要做什么事?意欲何为?”曾省吾额角青筋暴跳,得道者多助,这是在暗示老夫无道么? “曾大人,您教导林卓要有大局观,如今却连事情来龙去脉都不知晓,就横加指责,岂非可笑?”林卓端端正正坐着,皱着眉头看着这个格外强调秩序的老大人。 “来龙去脉,老夫的确不曾查明,你那川南,倒是好大一个铁桶,却不外乎蝇营狗苟,谋划私利,听闻你有一妾室乃是僰人公主,内情也就不费猜度,路人皆知”曾省吾对自己的分析能力很有自信。 “曾大人,林卓素以为,公正而言,您锐意变革,以民生为重,无论是在府县,还是在京师户部,有章有法,不惮于有所触动,这才是您为官真义,讲究稳定,讲究体统不过是行事小节,并非大人真色”林卓正色,不再就事论事,而是试图拍个马屁,以官声拿捏。 “哼,非也,变革旧有条框,所为的也是稳定,必须要有新的条例来替代,基础仍在于体统,三者并无主次,若无上下尊卑,如何成事?”曾省吾并不就范,直接抵了回来。 “三省兄,切莫动怒,依老夫之见,上下尊卑固然要有,但也要给年轻人机会嘛,林卓难得有心做事,且能有所建树,极为难得,你我已经须发斑白,自可劳心而不劳力,让年轻人多做些事情,再说,此子干略超群,人才难得,三省兄,又岂能不为将来考虑?”赵锦见两人说僵,也不再藏着掖着,尽心尽力帮着劝说曾省吾。 哪晓得,赵锦不说还好,这一说,更让曾省吾怒气上涌,屁股也坐不稳了,窜起来怒声道,“他的确人才难得,一介秀才已经官至五品,陛下伴读,阁老爱徒,自然非同一般,皇室加恩,屡屡出格,却仍旧欲壑难填乎?大明将来岂能依靠此类结党营私,视体统法度如草芥的人?莫不是例外之人还做不够,要做那法外之人?” “曾大人,请慎言”赵锦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曾大人,你所怒者,不过是担忧你的权柄旁落罢了,结党营私?全靠猜就可以定罪的么?”林卓也站起身来,今天的情形,让他感觉沉重,却又格外坚定。曾省吾有一点没说错,自己要做的事,就是要一路例外下去,在大明既有体系中扑腾出一条别致的路,遭到反弹是一定的,林卓要让大明习惯自己,而不是去习惯大明。 “啪……”曾省吾丢出一本厚厚的奏折,神情变幻,“林卓,若是这本奏折上达天听,你以为你会如何?” 林卓并未翻看,但是心中了然,不外乎是自己对高官重将发号施令之类的黑材料,但是这事儿李太后可是知情的,会如何?不会如何,你老曾很快会被调走是真的,哪怕是捏着鼻子给你升官李太后也会把你调走。 “曾大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您眼界格局宏大,不轻让任何人,但是,有些时候,还是要降下云头,看看眼前这片土地,看看你脚下的黎民”林卓反倒静下心来了,慢悠悠说着这些话,诚挚恳切,“我这里没有奏折,只有几封札子,有叙府的,有泸州府的,也有叙南三卫的,您看看,看看林卓到底是在谋划什么?” “哼,川南倒真成了你的铁桶江山”曾省吾语带讥刺,还是一把拿过林卓手中的札子。 林卓背过身,温柔地一刀捅回来,“不管如何铁桶,您官居上位,只要您有心关注,不会不知道的” “混账,林卓,川南兵凶战危,一至于斯,你竟敢,竟敢瞒天过海,一手按下,隐瞒达数月之久,你,你胆大包天了你”曾省吾粗粗一浏览,顿时脸色大变,又惊又吓,嘴皮子直哆嗦。 “如您所说,您近在咫尺,却能了无察觉,林卓的苦心,成效斐然,您总算是悟了”林卓非但不慌张,反而笑意盈盈。 “你……”曾省吾并指如刀,正要大光其火,闻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后退半步,颓然落座。 不仅是他,旁边的赵锦也若有所思,显然,林卓所作所为,并不只是他想的年少贪功那么简单,按下战事苗头数月?岂不是?赵锦悚然而惊。 林卓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政治正确永远是官场的无敌利器,他嘴角飘起一丝戏谑,扳起手指头算计起了自己的功劳,像极了锱铢必较的小贩,“曾大人,严格来说,林卓不仅将战事按下数月,还内迁汉民,还借力打力让叛乱势力四面树敌,格外困窘,这点儿功劳,可不能给我抹掉啊” 曾省吾看着他,眉宇深深,唇边髭须微动,并未开口。 林卓洒然一笑,“如今已是七月,秋闱就在眼前,林卓使命已然完成,这就去安心备考” 林卓躬身行礼,刚要起步,又顿住,“啊,对了,曾大人,晚辈稍后会去刘老将军府上,您以为,晚辈当如何措辞?” 曾省吾眼底一抹精光闪过,瞟了一眼桌子上的残羹冷炙,“哼,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曾大人英明,晚辈受教了”林卓又躬了躬身。 曾省吾侧过脸,不想看他。 林卓又对着赵锦施礼,才缓步而出。 “三省兄,此子多谋善断,何不留下他做个参赞?”赵锦见曾省吾陷入深思,出言敲了敲边鼓。 “嗤……”曾省吾白了赵锦一眼,“元朴兄只看到此子才华,却不知此子阴险,蜀中总兵缺位,刘显却恰恰辞任湖广总兵在成-都府定居,此公又是老于战阵的,若是起了战端,总兵舍他其谁?副总兵又是那川南的邓子龙,他费尽心思,岂会那么容易撂开手去?” “哦?可是他备考乡试,怎能分心他顾?”赵锦若有所思,时不时瞥一眼曾省吾。 “必是乡试前后,叛乱难起大浪,他也要徐图准备,再者说了,以他才具,区区乡试,又岂能牵绊住他?”曾省吾长长吁了一口气,“日后,这战端一起,谁是蜀中巡抚,倒真说不定了” “哈哈哈,都是三省兄一心为民,此子狡诈,直捣中宫,欺之以方,你却是自树藩篱了”赵锦笑得很开心。 “罢了,罢了,倒也难为他”曾省吾知道了林卓在川南弄权的前因后果,心情也不那么忧郁了,“我这就奏疏一封,给他擦擦屁股” “三省兄气度恢弘,令人赞叹呐”赵锦拍上了一记马屁。 曾省吾苦笑摇头,他想着,林卓年纪轻轻,承受重任,无论接受的是宫中还是张佳胤的指令,都无可挑剔,行事端正老辣,密不透风,倒真是人才难得。大局啊,老夫教他大局,却不知,他所维持的才是真大局。 赵锦就在旁边,他想的却与曾省吾绝不相同,曾省吾对朝政党争不甚敏感,赵锦却不然,曾省吾这奏疏一上,张佳胤在京中再做些铺垫,就容易造成一种错觉,曾省吾站到张佳胤背后去了,虽然一次两次说明不了问题,但是有林卓在川南,以曾省吾耿直的性子,类似的机会一抓一大把,那小子是非要把曾省吾染上自家派系的颜色不可啊,心机之深委实可怕。赵锦瞥了一脸感慨的曾省吾一眼,三省兄,大局啊,政治斗争才是真正的大局。 第124章 沐焰入府 林卓从刘显书房里刚刚闪身出来,身后就间不容发的响起了女声放浪的娇吟。 林卓捏了捏鼻梁,太奔放,太奔放了啊,本地的土著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办事儿都不知道避着点儿人,不过这倒也说明刘老将军身体素质尚可,不仅能饭,还能干。 林卓出了刘显的***刚刚拐了个弯儿,勉强听不到那些奇怪的声音了,抬头就看到了刘挺的妹子刘珌,眯着狐狸一样的大眼睛,娉娉婷婷立在假山旁边,这丫头才不到十岁,跟萱萱差不多点儿大,但是抽条儿抽得可快多了,某些不可描述的部位已经有些尖尖角。 “卓哥哥,你好久都不来咱们家里一趟,来了都没有看看我,就想着溜走嘛?”嫩嫩的嗓门里灌满了委屈,仿佛林卓始乱终弃了似的。 林卓麻酥酥好一阵不自在,脑海里盘旋着清音体柔易推倒,各种怪怪的词组,侵染着林大正人君子,“珌妹妹,我跟世伯谈了些公事,这紧跟着又要去赵提学府上,俗务缠身,莫怪莫怪” “哼,时间嘛,挤挤总是有的,就看你有没有心”刘珌哼出一声鼻音,显然非常不满。 “咳咳咳,珌妹妹,可不能瞎说,挤挤什么的,尤其不能乱说,女孩子家家的,一点儿都不健康”林卓的视线不可遏制地转向可以挤挤的部位,又飞快挪开,嘴巴里装出大哥哥嘴脸奇怪地说教。 刘珌果然给弄蒙了,完全不理解林大色狼的咸湿内涵,“不管啦,跟卓哥哥在一起,我就要想说什么说什么,不健康,咱俩才能快活呢,反正我有大把时间” 林卓双眼一突,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间?熟悉的旋律魔音贯脑,让林卓非常不自在地夹了夹腿,这个小萝莉,年纪小小,居然能有这般惹火的功力,端的不是凡品。 “啊,这样,哥哥近段时间要忙于备考乡试,怕是不得其便,待到秋闱过去,我们两家一同去秋游如何?”林卓挖空心思,努力把脸庞弄出个慈祥的模样,想着哄萝莉的手段,这年头,不能泡吧,不能ktv,也不能裸跑,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只恨手中没有年龄差不多的正太资源,要不然,分分钟甩锅。 刘珌一脸狐疑的乜视林卓一眼,见他还算是有些诚意,也就勉强点点头,放他一马。 林卓如蒙大赦,连刘珽都不招呼了,径自飞奔而去。 “卓哥哥的姿势好奇怪哦,他的大腿很痒痒么?”身后传来刘珌费解的声音,她的丫鬟煞有介事的跟着附和,险些让林卓摔一个大马趴。 林卓骑在马上,老脸犹自发烧,他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尤其是在对自己的定位方面,他一向坚持着爱好女、同龄人或者御姐的正确方向,今天居然被一个萝莉弄得绮思连绵,实在是有失节操。 “哎,这大明朝风波险恶啊”林卓理了理自己的下半身脉络,一副心好伤不胜唏嘘的脆弱范儿,对自己充满了怜惜,“我一向把子龙当心腹爱将,他却一心想让我睡他,这也就罢了,男色方面,哥们儿自认还是能把持得住的,今天这个情形,莫不是连年龄底线也要突破,一定是庇阳经在作祟,把好好一正人君子往种马的道路上弄啊,实在是过分,太过分了。” 林卓胡思乱想中,来到了学政衙门,赵固老大人的地盘儿。 说起来,这位先生也是悲催,本来说好的外放镀金,回京升官,致仕享福的路线图,好像不太灵光了,过了一年半了快,他还稳稳当当蹲在蜀中,没有挪坑的迹象。 “提学大人,您这,可要万万保重身体啊”林卓吓了一大跳,以往的赵固老头儿干瘦干瘦的,但是却硬朗无比,很是精悍,如今干瘦依旧,精悍却荡然无存,走路都要拄着根拐棍儿,须发已然全白,面目枯槁,生气寥寥。 “无妨无妨,老夫不看到你这根巴蜀灵竹领解西南,金殿传胪,老夫是舍不得闭眼的,也无颜去见至圣先师”赵固言谈间很是冷清,不见了以往的凌厉,也没有过多热情,显然应该是属于那种看透了,也看破了的状态。 林卓虽知赵固的前途基本也就这样儿了,他看不起的人,倚老卖老打压过的人,全在内阁蹲着,不在内阁的王家屏、沈一贯等人也都是冉冉上升的明星人物,但出于道义,他还是开口安慰了下,“提学大人,风物长宜放眼量,一时一地得失,不足挂怀,还请保重贵体,徐图将来” “哈哈哈”赵固低声笑了起来,透出难言的落寞,“林卓啊,老夫一生,败就败在心胸二字,自视甚高却命比纸薄,不肯服输,又不图长进,不善圆融,也不能容物,眼前亏吃了一次又一次,这还不算,还给自己种下日后祸因,所谓天道好还,我有今日,全然咎由自取” 林卓默然,赵固总结得对,又不完全对,他说的只是做人的问题,为官的问题更严重,大明朝文官的政治生命在于声望,赵固声望一塌糊涂,又不能和光同尘经营羽翼,这样做官,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赵固见林卓不说话,也不在意,反而起了些谈兴,“林卓啊,你如今才具、名望冠于同龄人,为世人瞩目,大家都笃定你是国之栋梁,但是恕老夫直言,人无完人,终究有个尺长寸短,若是有一时不如意,或有人后来居上,万万要冷静自持,不可逞一时意气,重蹈老夫覆辙” 林卓闻言,诚恳躬身受教,赵固蹉跎一年多,现在总算有个教化一省的样子了。 赵固抚须微笑,有些自嘲,“倒是老夫多言了,你虽然少年得志,闯下偌大局面,却也不是一帆风顺的,百炼成钢,受的委屈已然不少,说句实在话,比老夫三四十岁的时候,都要强多了” “提学大人谬赞了,林卓侥幸”林卓话仍旧不多,彼此曾经沧海,有些心结,不是几句话就可以解开的。 “啊,说回正题,老夫今日请你前来,是为了大宗师莅临一事,朝廷已经有邸报传下,翰林侍讲学士于慎行,将到蜀中主持乡试”赵固谈起了正经事,递了一份公文给林卓,“大宗师将在七月底抵达成-都府,迎接款待事宜,便由你安排,提学司会派专人配合你” “这……”林卓眉毛微微蹙起,“大宗师抵达,理应由提学司出面,林卓乃是应试学子,主持其事,恐怕不妥” “唔,也好,确实有瓜田李下之嫌,如此,便由提学司掌总,你作为蜀中士林代表,可要代为上传下达,提出些意见,供我等参考,以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赵固从善如流,当即就改了主意,变成了征求意见,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意,避免出幺蛾子。 林卓抿嘴一笑,也不揭破,“林卓不胜荣幸,这便访求诸位同学,为提学大人参谋” “唔,如此甚好”赵固面目微红,端起了茶杯,林卓麻溜告辞闪人。 这么一番连轴转,天色已经向晚,林卓肚子里饥肠辘辘,真特么没礼貌,转了一圈儿,居然没人开口说起管饭的事儿。 “娘亲,小妹,我饿了,我要吃饭”林卓大踏步窜进后院,在主院的拱门前就扯开嗓子大声喊饿。 “来人,张三家的,马六家的,赶紧的,摆桌子,伺候公子吃饭”不出意料,张婉儿一听儿子叫肚子饿,那叫一个揪心,这孩子在外边儿跑了一天,可不得饿坏了。 耿小妹也噔噔噔跑了出来,迎面跟林卓撞了个满怀,林卓顺手就一把把她给捞在怀里。 “卓哥儿,放开我,我去给你拿些吃食,待会儿该饿坏了”耿小妹软语诺诺,以前她就禁不住林卓触碰,一碰就跟面条似的,现在身子给了他,就更不用提了,软绵绵吊在林卓身上,连骨头都给抽掉了。 “嘿嘿嘿,嘎?”林卓还待坏笑一个,逗逗耿小妹,在家人面前,他是一向没有正形儿的,只不过眼睛一扫,却发现事情不对啊。 正堂里不仅坐着张婉儿和哈茗,还坐着沐燃,一个跟沐燃亲亲热热挽在一起,怀里还抱着个嫩娃娃的少-妇,以及一个他想象不到的男人。 见到林卓,那男子很是拘谨地站起身来。 林卓把耿小妹扶稳,伸出一只胳膊让她借力站着,眯着眼睛,“敦义兄,久违了” “林兄,久违了”那男子正是陈敦义,他有些局促的伸手示意那个少-妇,“我今日去城外办事,偶遇这位夫人,被一些恶少公子留难,对方人多势众,听得这位夫人提及要来林兄府上,我便把她送了过来” “唔?尊驾是?”林卓转而询问那少-妇。 “你眼睛瞎啊,就会欺负女人”沐燃惯例吃了枪药,听得张婉儿和哈茗眉头大皱,“这是我大姐,沐焰,这个乖宝宝是高葵,我外甥,么么哒” “咳咳”林卓憋了口气,“沐焰小姐,在下林卓,有礼了,不知可有黔国公指令?” “林公子有礼了,这里有家父书信一封,说是给林公子的”沐焰落落大方,声调柔柔,绝无沐烨、沐燃这种骄纵习性,令人如沐春风。 林卓取过信函,信手翻看,不片刻就目瞪口呆,关于沐烨,信中不置一词,显然他自己也清楚自己养的是个什么货。黔国公以棒老二的口气勒令林卓把自家女儿还回来,还说要是砸在你手里,你不认账都不行。这个威胁让林卓顿时满头大汗。 “沐焰小姐,除了你之外,贵府可安排了其他人一同前来?”林卓纠结了一下,很奇异地问了问。 “安排了家中家将沐铿、沐锵,带了一队家丁同来”沐焰眨了眨眼睛,据实回答了。 “如此甚好”林卓大喜,“那就依黔国公的意思,请沐铿、沐锵二位,把沐燃小姐护送回昆-明吧” 第107章 隆庆归天 林卓在叙府经受着烈日灼心之苦,李皇后远在京师,也神魂俱震。 “奴婢遵照娘娘的吩咐,向林公子宣旨……林公子真是有一副好相貌,奴婢惊为天人……他对娘娘颇为感恩戴德……还有张总宪,林公子还让我捎信儿给您,让您保重身体呢……”王安跪在地上一阵东拉西扯。 “嗯,咳咳”李皇后有点儿后悔把张佳胤留下了,现在想问点儿啥都不方便,只能迂回再迂回,“那几日林公子都怎么招待你的?叙府可有甚风光好看?” “呃……娘娘圣明,叙府有个蜀南竹海,可是近万亩的竹林呐,真是壮观的了不得,还有个叫翠屏山的,都很不错……”王安紧着把叙府那点儿家底儿抖搂了一遍,罗里吧嗦的不得要领。 这下子,不只是李皇后的柳叶弯眉微微蹙起,就连张佳胤都感觉到了事态不对,脸色难看了起来,侍立在李皇后身侧的田义心中焦急,怒声道,“王安,你老老实实地说,林公子那边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王安咽了口唾沫,终究没胆儿硬挺着,跟个磕头虫似的,“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李皇后缓缓站起身来,凤眼里含着些忧虑和煞气,“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给本宫如实招来,再有不尽不实,本宫以欺君之罪治你” 王安仿佛变成了没有骨头一般,瘫在地上,一鼻子哭了出来,“娘娘啊,奴婢不敢呐,都是林公子的一腔忠孝之心,奴婢才……” “别说废话,说”李皇后火气上脸,声音变得尖利,又别说又说的,很是自相矛盾。 王安吓得打了个激灵,也不敢再耽搁,竹筒倒豆子,就把叙府林卓的一系列遭际和盘托出,林卓自己遇刺,萱萱遇刺,侍妾重伤,母亲晕厥,几个冷冰冰的词组,狠狠攫住李皇后和张佳胤的心扉。 这些事情王安都没有亲身经历,但是他说顺了嘴巴,又见李皇后和张佳胤听得聚精会神,成就感爆棚,灵感如同脱缰野马不受控制,为了增强故事的感染力,填上了很多可读性描写,说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 “……林公子最宝贝的妹子遇刺,耿小姐又身受重伤,他当场吐了三口血,叙府上下同感悲愤,第二天林公子坚持为奴婢送行,一夜白头啊……” “什么?”张佳胤一声惊呼,李皇后也瞪大了眼睛。 “咳咳,不是全白,只白了一小缕,若是落在别人身上,或许会很难看,偏偏在林公子身上,一抹沧桑,更增其风采气度,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哦,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王公公以一句词结束了自己的演讲,意犹未尽,挖空心思使劲儿回想,还有什么大料可以爆。 李皇后又缓缓坐下了,尽管之前,她已经再三确认,林卓就是自己梦中的登徒子,但是此刻,那个为她遮风挡雨,郁郁然巍巍然的身影,越发的亲切和熟悉。 张佳胤的感觉却不一样,他拧着眉头浑身不舒服,任谁自己的徒弟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也高兴不起来,王安最后那句词尤其让他不舒服,自己在京师冠盖满京华,让林卓在川南斯人独憔悴?“娘娘,川南局势已然兵凶战危,林卓势单力薄,步步惊心,恐怕……” 少见的,李皇后没有理他,“王安,你说,你不奏报实情,是受林公子所托?” “是,娘娘”王安又想起一些内容来,刚好接上趟,“林公子说他不欲远劳千里之心,说起来林家兄妹俩都是这样的性子,不怪林公子对妹子宠溺” “哦,那个叫萱萱的小姑娘?她又如何了?”李皇后对这些是极感兴趣的,张佳胤也不好打断,默默在边儿上想心事。 “大小姐,咳咳,林公子身边的人都这样称呼”王安卖了个乖,很有一种资历上的优越感,“大小姐在林公子遇刺之后,心惊肉跳,泪落涟涟,林公子心痛不已,说是曾给大小姐的小院儿命名为无泪,见到大小姐落泪,心如刀绞;大小姐要去龙吟寺为林公子祈福,小小的人儿,愣是一个人攀上了几千米的高山,遇到匪徒刺杀,一声儿没哭,一滴泪没有掉,只说是她不哭,林公子就不难受了” 王安所说的,有的过于夸张,有的存在谬误,但是显然,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会去挑这个茬儿。 “萱萱情状,林卓早有提及,老臣缘悭一面,心以为憾事”张佳胤有些叹息,“想林卓才貌双全,其妹钟灵毓秀本不出意料,又能如此相亲相爱,实为邀天之幸。” 李皇后这个时候却在出神,一个惫懒却英俊有才有担当的郎君,一个娇憨可爱有情有义的小姑子,两个妾室都是风风雨雨同生共死过来的,我是正妻,那是一副多么美妙的画卷。 “娘娘?娘娘?”田义在李皇后身边轻轻呼唤。 “唔唔”李皇后这才回了神,顿时觉得好生羞耻,脸颊上爬上丝丝缕缕的红晕,“那个,那个,林卓的母亲和侍妾伤势如何?” 王安听到问话,有些郁闷,这不是他能发挥的角度,“奴婢回京的时候,老夫人已无大碍,耿小姐却仍旧昏迷未醒” “哎……”李皇后闻言彻底放心,恢复了雍容大气,“林卓身边清漪和耿小妹两女,都是历尽劫波,舍身护情郎,算的是女中豪杰了,他们三个折腾那么久,也该修成正果了,田义啊,回头下道旨意,让林卓把她们俩纳了,也是一场佳话” 张佳胤神情微妙,出言劝阻,“这个,林卓尚未娶妻,先纳双妾,似有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的,本宫亲自写旨,这俩姑娘虽然名分是妾室,可也不是谁能欺负的”李皇后心怀大开,还有些雀跃,斜睨了坐立不安的张佳胤一眼,继续慢条斯理的打趣,“张先生,据闻你家还有个幼女,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正是正是”张佳胤淡定不能,有些急切,皇后娘娘万一狂性大发把林卓配了出去,自己回去可不好跟老妻幼女交代,“臣在铜梁时,二人情谊甚笃,相处和美,可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噗嗤……”李皇后没忍住,喷了出来,忍不住刺了一句,“张先生,你这可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呐” 张佳胤听着李皇后泛着怪味儿的话,老脸一红,还是硬挺着,不要脸面了,“老臣无状,只是小女在家中心心念念,老妻又是颇多属意,老臣若不争取一二,恐家中将有不测” “哈哈哈”李皇后被逗乐了,“难为你,难为你,好,那本宫就在旨意中先给林卓指婚,再令其纳妾,这样也好,更名正言顺” 张佳胤喜形于色,匆忙行礼,“谢娘娘成全” 等到寝宫里静下来,李皇后有些恐惧有些难堪,川南的局势如此艰辛,林卓连遭刺杀,她的心也给揪得隐痛,甚至现在听到林卓的名字,心都会揪一下。 如何破局,非常简单,只要隆庆皇帝驾崩,林卓自然就可以放开手脚,不用再藏头露尾,零敲碎打,他的安全自然也就没了问题。 李皇后想到这里,心突然快跳了好几拍,她缓缓转头,朝向乾清宫,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过去看看她的丈夫了,反而眉间心上尽是那个登徒子,甚至为了那登徒子的安全,连丈夫的命都在算计中。 李皇后踉跄后退,白嫩的手儿抚着胸口,不是的,自己不是那种恋奸情热,谋杀亲夫的恶毒女人,若是那登徒子只有好相貌,只有一身才学也还罢了,如今他默不吭声为自己、为自己的孩儿赴汤蹈火,在川南只手擎天,实在感人肺腑,动人心魄。相比之下,那乾清宫病榻上的男人,做了什么呢?在自己身上打了几个哆嗦? 李皇后照着镜子,不知是镜子反光还是怎样,里面李皇后的脸颊渐渐变成了整齐的两段,一半深情而又凄迷,另一半厌恶,还是厌恶。 夏日京师的风,干燥而又炙热,尤其是中午的时候,更是火烧火燎,对女性很不友好,李皇后也是不爱出门的,从养心殿到乾清宫的距离如同天堑。 哪怕前有黄罗伞后有羽扇屏,仍然燥热难耐,而且恰好这几天李皇后的心火也很重,每个晚上都难以入睡,却又要强迫自己睡,睡不着的原因是生理上的,强迫自己睡的原因也有生理上的,见不到梦中的登徒子,怎么解决问题呢? 但是,她终究要出门,乾清宫御前议政,她不能缺席,为了她的儿子和远方的男人。 今天的御前议政,除了朝堂高官大臣,还多了几个御医,隆庆皇帝龙驭宾天的时刻已经太近了,尤其是昨天夜里他吃了点儿粥之后。 事实上,这段时间,朝堂可称无事,高拱和张居正的明争暗斗一如既往,张佳胤闷声发大财也一如既往,张居正的改革倾向偶露峥嵘,却被高拱和吏部尚书杨博联手压得飞灰不剩,但是张居正却成功的竖起了改革派的大旗,吸引了相当一部分朝堂大佬和地方实力派,张佳胤对此也表示了有限度的支持,眼看二张即将合流,李皇后代表的内宫又一力扶持张佳胤,高拱的威权地位岌岌可危。 等一通狗皮倒灶的事情议论结束,眼看就到了傍晚时分,李皇后见诸位大臣没有奏疏要折腾,就操着绵软的声音打总结,表示众卿家辛苦,回去好好干活儿,有狗粮喂你们,今儿个就此散伙。 “诸卿且慢……”隆庆皇帝突然出声,他的精神头儿真的好了很多,眼睛都清亮了。 大家伙儿互相对视,渐渐弄明白了,这是回光返照了。 隆庆皇帝显然也很清楚自己大限将至,“皇后,这段时日苦了你了,朕撒手后,皇儿就全仰仗你了……” 李皇后心惊肉跳,“陛下,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您一定能好起来的”一边说着,一边却示意冯保速速将太子请到乾清宫来。 隆庆皇帝摇摇头,开始煽情,“朕生年半百,为帝五年,若不是有你在身边,恐怕家国都要乱了……” 一句话说得李皇后涕泣涟涟。 李皇后磋磨了一会儿,情思稍稍冷却,却听到隆庆皇帝令人厌烦的声音,“……朕去后,由高拱、张居正、高仪……” 李皇后绮念尽去,咬了咬牙关,这个皇帝无能了一辈子,糊涂了五年,最后一刻也不清醒,好在危急关头,八岁的太子殿下到了,这个虎头虎脑的小人儿,噔噔噔跑到李皇后面前,投入母后的怀抱,对床上濒死的老爹没有啥感觉。 李皇后把太子的手放到隆庆皇帝手里,稚嫩孩儿的温热,让隆庆皇帝略略一顿,还是决定加个人,“……张佳胤四人为顾命大臣,并入职内阁,协理国政,尔等都是朝廷肱骨,太子就交给你们了,切莫负朕。” 被点到名的四个人出列叩首,高拱头比较大,他代表大家伙儿说话,向着即将谢世的前任领导表态,“臣等遵旨,必竭忠尽智,报效皇恩,辅佐太子殿下成就圣明君王,请皇上安心养病,切莫劳神费心” 这个时候的安心养病,潜台词就相当于说,这个活计我们接下了,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隆庆皇帝留恋的看了看这座巍峨华丽的宫廷,沉肃的神情片刻威严,只是眼神滑过边上宫娥时,一丝贪婪浮起,旋即转为迷惘,很快他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鲜血随之四溅。 李皇后素色的裙幅上触目惊心,留下了一大片血污。 殿里的所有人大惊失色,旁边随侍的太医一拥而上,望闻问切,简短的针灸服药后,他总算回归了清明,无力的指点着群臣,“朕……大行不远,尔等久蒙皇恩……当善加辅弼太子……祖宗在天……有灵,也会护佑忠臣孝子……咳咳咳” 满殿臣僚顿时呼啦啦跪倒在地,嚎哭不绝。 隆庆的眼神开始涣散飘忽,抓了抓太子的小手,视线还是不可遏制的转向了那个弯腰盥洗的宫娥。 片刻之后,太子的手被放开,隆庆的手也无力的垂下,弥留之际的眼睛闪过一丝微不可查难以领会的精光。 只不过,旁边的李皇后却是默默看了个完整,她太熟悉这个男人了,她牵起儿子的手,嘴角浮现一丝冷笑,瞥了一眼那个宫娥,陛下,你喜欢么,我会送她去陪你的。 九重深宫,至尊夫妻,十年恩怨,同床异梦。 第136章 打倒学霸 热闹了一天,放榜的次日,新科举子按照惯例去贡院拜谢大宗师。 一行人有钱没钱的,个个穿新衣戴新帽,一片光鲜,摇头摆尾的模样,深刻地诠释了得志便猖狂的真理,举子们一路呼朋唤友,高声喧闹,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如今正儿八经是举人,风骚得兴高采烈。 只不过,刚刚走到贡院前的大街上,他们就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一大群士子灰头土脸聚集在贡院门外指点吵闹不休,有个带头儿模样的士子很是灵活,悠忽几下就爬上了贡院门口的石狮子,居高临下,大声疾呼,悲痛欲绝,“我夔州府历来是蜀中文教强府,放眼蜀中,举人进士比之成-都府只多不少,今科通过科试的同学也与成-都府人数相当,奈何,奈何,这秋闱桂榜之上,竟然无我夔州一人,是我夔州生员无德无能乎?是那于慎行趋炎附势,评判不公乎?” 声嘶力竭之下,瘦的跟麻杆儿似的士子喘息不畅,双手扶膝,剧烈咳嗽不已。 又有一个中年大叔蹦出来,继续接茬演讲,他的目标却直指林卓,“蜀中今年咄咄怪事,那林卓先是在浣花溪论战遇刺,蜀中士林群情激奋,为他讨得公道,夔州士子前赴后继,可曾有过退缩?如今,他天择学社近七十人,全员在榜,个个中得举人,乡试三十取一,尔等竟能如同探囊取物,我夔州数百生员,却一粒种子都未曾留得,如此局面,可有公心,可有公义?” “荒天下之大谬啊,夔州无人能入天择学社,故而无人能中得举人,这煌煌乡试,到底是大明的乡试,还是林卓一人的乡试?” “我等冷风热血,为他赴汤蹈火,他如今势大,却以怨报德,实在无德至极” “乡试不公,夔州蒙冤啊” 有个年纪很苍老的生员,跪倒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披散着,以头抢地,涕泪横流,“三十年寒窗,三十年寒窗啊,怎奈生错了地方,一朝化作流水,夔州何罪,夔州何罪啊” …… 夔州府的士子们在贡院门口大声疾呼鸣冤,吸引了大批的吃瓜群众,还有些其他地方落第的士子,也川流不息的汇聚过来,很快就举起了五六百人,他们趁乱大声鼓噪,要求重新评阅乡试试卷,曾省吾、于慎行、赵固等人都是被强烈控诉的对象,林卓也未能幸免。 “呵呵呵,不错不错,我那一箭算是没有白挨,咱们蜀中士林,竟然也有些江南气象了”林卓伸手按住脾气暴躁的郭廓,反倒开起了玩笑,瞄了眼身后,不出所料,所有的举人,不管是不是天择学社的成员,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一副怒发冲冠,恨意滔天的样子。 林卓悠然一笑,这出闹腾啊,有人操作也好,纯粹自发也罢,对自己来说,说不定还会是件大好事呢。 林卓笑得出来,其他人可笑不出来,眼前这些人,就是要抢走他们辛辛苦苦挣来的功名,那还了得,文人最在意的,莫过于抢风头之仇,夺窑姐儿之恨,这两样加在一块儿,也没有抢功名的仇恨大啊。 郭廓在林卓的镇压中,仍旧梗着脖子怒声道,“卓哥儿,这些人考场上没本事,就挟众报复,实在是无耻之尤” “郭兄说得在理,有本事堂堂正正考场上争功名,想着靠地利之便要挟,实在令人不齿” “就是,一府没有举人,多正常啊,想那叙府,不是连续六七届没出过举人么?呃呃……” “咳咳……”旁边的众多举人齐齐报以责备的目光,你丫的别忘了带头大哥混哪儿的。 林卓面不改色,声音却十足冷冽,“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乾坤旋转,沧海桑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若是后天不努力,只想着生对了地方,就必须中举人,那才是痴人说梦,诸位,以为如何?” “是极是极,林兄所言,乃是至理” “林兄所言,振聋发聩,以前考得好,是前辈的本事,他们没本事砸了牌子,还要怪考官,那岂不是我点儿背还要怪官府?” “哈哈哈……”新科举子们一阵轰然大笑,很结实地吸引到了门口那批loser的目光。 那是怎样的目光呢,有愤怒,有仇恨,更多的,却是羡慕和嫉妒。 “啪”“啪”“啪” 林卓的脚步不疾不徐,他慢慢在纷乱怒目的人群中穿行而过,目不斜视,一直到贡院门口,他在青石门槛前顿步,转身看着闹事的学子们,不管他们群情激昂,却没有人敢于当着林卓的面发一言,动一指。 林卓的目光并不严厉,淡淡地扫视着他们,汪秉宜见闹事士子被林卓短暂慑服,忙即率众快步走过人群,汇聚到林卓身边。 贡院里的衙役捕快蜂拥而出,把林卓等人和闹事士子分隔开来。 林卓摇摇头,仍旧没有说话,转身就要走进贡院。 好死不死,一个各种不服的年轻士子不识好歹,大声嚎叫,“林公子,可是无言以对了?” 林卓蛋疼,转过身,点着众人,“大丈夫,能屈,也能伸,真英雄,敢胜,亦敢败” 说罢,也不跟他们磨牙,带着一众举子进门去也。 这时候,学子们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们都能拜谢大宗师,破茧成蝶,成就一方名望,咱们就要卷铺盖卷回去继续寒窗苦读了,这种巨大的落差让玻璃心的士子们接受无能,鼓噪着就要朝着贡院冲击。 门口带队的衙役班头顿时大为紧张,大声吼叫,“速速退后,速速退后,否则不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哎哟……快叫人,叫支援” 激进的士子们开始朝贡院投掷砖石瓦块,门口阻挡的衙役们吃了大亏,个个鼻青脸肿,随即大批衙役捕快赶到现场,将士子们团团围堵在大街一角。 片刻的慌神之后,在林卓事件中掌握了斗争经验的士子们凶性大发,开始殴打官差,那些衙役本来就是壮着胆子在办差,哪里敢得罪这些大头巾,这一番被殴打,倒是不敢还手,好一番狼狈不堪,但是他们又奉命控制局势,不敢撒丫子溜走,只能挺在原地等着挨打。 士子们越发激动,衙役们也开始暗中出手,他们对人体结构的研究比这些读书人强多了,知道打哪里最疼,打哪里没有痕迹,于是两边形成了难看的僵局。 林卓率领众人,急匆匆走进贡院,不出意料,看到了蜀中的所有大佬。 只是大家的面色差异颇大,巡抚曾省吾面沉似水,脸色很黑,他到任这段时间,就没有顺心过,朝中高拱派系的压力,还有张居正若有若无的疑虑,对川南战事的力不从心,都让他很难受,这次又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布政使司那边的三个大佬,还有作为成-都府地主的胡结一,全部都是林系出身,面带忧色,想来应该是为林卓成为众矢之的而忧心。 与他们相反,事件的当事人,主持乡试的于慎行和提学官赵固,倒是颇为从容,不知道是心底无私,还是打着天塌了个高的顶着的主意。 夔州知府忝列末位,是一个胖大的汉子,名叫韦锡林,他的反应很奇特,好像椅子上有钉子一样,扭来扭去反复磋磨,让人很为他的裤子担心,穿个孔什么的,就可惜了。 “林卓来了,谢师之礼先不忙,眼前之事该如何处置,你也来参谋一二”曾省吾冲林卓招招手,倒是没有避嫌。 “谢师之礼乃是士林规矩,万万不能拖延,既然举子齐聚,本官也在,赵提学主持,谢师这便开始”于慎行突然插嘴。 他这一句话让很多人脸色难看,于慎行这是在借机表态,乡试的结果,就是最终结果,不可能因为门外的闹事就更改。 曾省吾缄口不言,作为封疆大吏,他不方便强求于慎行更改结果,但是如果不更改,这场风波肯定就压不下去,他需要等东风来。 韦锡林乐呵呵地站起身,“于大人,夔州府案首韦一笑,也很很有些才名的,乡试补录一二人,前例多有,如此惠而不费,皆大欢喜,您又何必过于执着” 于慎行冷笑一声,“本官受命主持乡试,专责此事,就不听知府大人的高见了” 韦锡林胖脸兜不住,垮了下来,“于大人,本官虽官卑职小,却也可以上报礼部,一个学社有多少人你就录多少人,我夔州数百人却一个不取,岂有此理?” 于慎行在椅子上一跃而起,“乡试乃是本官专责,不容旁人置喙,你要上报就去上报,悉听尊便” 韦锡林紧咬腮帮子,双眼喷火,于慎行撑着五短的身材,高抬头颅,丝毫不让。 谈判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很快,离此地最远的按察使宋鸿烈赶到了,他上次就因为林卓的浣花溪事件吃了偌大羞辱,戴罪进京自辩,前途眼看着没有了,好悬在京师另有机缘,让他找到了自己的组织,才算保住了官位。 他看了一眼登堂入室的林卓,心中一声冷哼,他提出了他的解决方案,“本科争议频仍,或可重考以正视听” 于慎行扭过头,黑脸沉凝,又是一句话甩出,“除非朝廷另行委派大宗师,否则断不可行” 他瞟了一直未曾开口的曾省吾一眼,满嘴讥刺,“在朝中,听闻蜀中士林多有憾事,颇以为怪,如今看来,蜀中情势,当真与众不同” “尔等新科举子,如今世道混乱,谢师之礼从简,还不速速拜我” 林卓望着一个人似乎要单挑蜀中官场的于慎行,心中失笑,大哥,咱这里还有人呢,只是还没有发力而已,不过看着他矮小的身材,恍然高大,心中敬重油然而生。 林卓率众轰然跪倒,又一一向于慎行敬茶,即便是从简,也颇多讲究。 门外,闹事士子们的叫喊声仍旧不停。 “徇私舞弊,打倒学霸” “打倒学霸” 第139章 赐你掌权 “呵呵呵”林卓的笑声空灵而又朴素,很好听,在寂静的青羊宫中回响,“爬窗户动作挺利索的嘛,我该叫你怜星,还是阮呈珍?” 怜星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大口唾沫,答非所问,“你,你,你,还有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有你给我们带路,找到这里很困难么?”林卓施施然坐到惜月身边,跟那个青年男子面对面,耿二力跟在林卓身边,紧盯着惜月的一举一动,哈龙、哈虎两人则站到那青年身后,一有异动,立刻取走他的项上人头。 陈苏淡淡然,取过茶杯,为林卓倒了一杯茶,负手站在林卓身后,小心翼翼的样子,如同守护着毕生的珍宝。 “啧……”哈茗不爽了,她在旁边眼巴巴看着,插不上手,满心异样的感觉再度升起,话说,从邓子龙到陈苏,自己男人身边的男人们,怎么都那么惹人吃醋呢?什么鬼?因为他们都长得很俊秀?才不是,自己男人要俊秀的多了,还不是跟条饿狼似的,每晚都折腾个没够,哈茗略略放了点儿心。 “谁,谁给你带路了?”怜星带着点儿哭音,仓皇不已,求助地望着那个青年眼泪泱泱。 林卓也看了一眼对面的青年,很大众的一张国字脸,肤色是安南人普遍的黑黄黑黄的,看上去很镇定,面不改色,一言不发。 林卓眯了眯眼,“怜星,你是打算一直骑在窗台上么,别忘了,你可是个尊贵的公主?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仪态” 林卓边说话,边注视着那个沉默的男子,发现他右手的食指微不可查的翘了一下,顿时心里有底了。 “哼,下来就下来,反正我们现在有事儿要走,要么,你就放了我们,咱们江湖再见,要么,要么,要杀要剐,随便你”怜星从窗台上跳下来,说着硬气的话,只不过落地时突然腿软,让她一个趔趄,险些摔个马趴,显示出她心里并不是表面上那么从容。 林卓眉梢微微一动,耿二力尖刀就已出鞘,寒光闪过,去势快如闪电,直取怜星咽喉。 “住手”几根碎发飘落下来,刀刃的寒气让怜星的脖子起了一层细细的颗粒,一条淡淡的血线缓缓浮现出来,那个青年也终于忍耐不住了,“阁下,意欲何为,谈谈条件吧” “呵呵呵”林卓又笑了,“阮呈寽?对吧,你们都在我指掌之中,小命都掌握在我手里,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不错,我是阮呈寽,安南大王子”那青年气度逐渐恢复,下巴翘起,贵气隐现,“阁下,以您的手段,若是不想谈条件,我们三个早就死于非命了,既然要谈,就请直言,拿个小姑娘作法,有失身份” “不错,不错”林卓收起了戏谑,挥手示意耿二力放开怜星,“安南阮氏,果然非同一般,阮呈祝能忍辱负重,在升龙府留下一缕元气,你也气度不凡,俱都是人中龙凤,阮氏能屡挫屡起,在安南长盛不衰,非为无因” “阁下谬赞了,人中龙凤不会受制于人”阮呈寽苦笑一声。 林卓刚要再开口,却发现一片阴影闪过,怜星直愣愣走到了自己面前,仰着脸,脖子上的伤痕格外显眼,泪珠低垂,“你刚才,是真的,真的想杀我?” 林卓顿时难办,不能泄了气势,又不忍心让怜星太伤心,只好出邪招规避,“怜星,你穿的,那个啥,咳咳,还是紫色的么?” “嘎?”怜星一阵茫然,随即大羞,那次书房里的旖旎插曲,是因为她以为即将跟林卓永别,又见林卓有色心没色胆,所以才有些忘形,让林卓占了大便宜。 趁着怜星脸皮发烧,林卓语气转冷,冲着阮呈寽,咄咄逼人,“二王子殿下,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跟我合作,协助我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安南黎氏,或许,我可以帮你们找回王室过往的荣光,一个是你拒绝合作,那么我将拘捕你们,用你们做筹码,与黎氏和谈,我想,为了得到一个将阮氏连根拔起的机会,他们肯定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请选择吧” 阮呈寽敏锐发现自己的妹子,应该跟对方有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眼珠一转,咬紧了牙关,“阁下,合作需要信任,我们该如何建立信任?” “你错了,现在重要的,是你们如何取信于我?”林卓无视怜星楚楚可怜的祈求眼神,丝毫不放松。 “阁下,我将安南最珍贵的明珠托付给您,两家和亲,您意下如何?”阮呈寽并没有再挣扎,许下的承诺却石破天惊。 “啊,大哥,你瞎安排什么好姻缘呀?羞死人了”怜星面红耳赤,反抗并不剧烈。 林卓却不相信阮呈寽会这么容易屈服,声音突地冷冽无情,“将她托付给我?会对我不利的吧?” 这一次哈茗的反应最快,她嗖的一声就把佩剑拔了出来,架在阮呈寽的脖子上。 阮呈寽脖子往旁边动了动,避开冰寒的剑锋,出师未捷,他并不想死,“不错,这是双方取信的唯一方法,黎桓一直对小妹垂涎三尺,若是他知道小妹委身于你,你们就是死敌,我们就可以互相信任了” “大哥,你,你居然拿我当筹码,你太过分了,我才不嫁,你要嫁你去”怜星不再害羞了,取而代之的是恼怒和悲愤。 “住口”阮呈寽怒声喝止怜星,脑袋一晃,脖子上鲜血直流,“阮氏一心复国,任何人都可以牺牲,呈祝可以认贼作父,我可以作黎桓的仆役,只要你是阮氏子孙,为了复国大业,你就可以嫁给任何人” 阮呈寽的声音悲痛坚忍,而又不容置疑,小小的房间里悲壮的气氛缓缓蔓延,怜星被训斥得哑口无言,默默垂泪低泣。 “呵呵呵”林卓居然笑了,“两位,你们好像没有征求我的意见” 阮呈寽略微局促,脸色慢慢灰败下去,“你,不同意?” 林卓把哈茗的剑挪开,拍了拍她的小手儿,以示安慰,“行了,怜星暂时留在我府上,我不坏她名节,日后也可以为她正名,你可以对黎氏宣称她已经,已经成了我的女人,两全其美” 阮呈寽缓缓点头,怜星一脸复杂。 “诸位,我们的和议已经达成,为表诚意,我需要知道,你在大明这边的进展,或许能够壮大我们共同的力量”林卓没有心思理会别的,他需要加深了解。 阮呈寽闻言,满脸惭愧,还有些淡淡的恼怒,“大明官绅,自居天朝上国,对安南不屑一顾,接触之中,尽是傲慢与偏见,贪财的收钱,贪色的收女人,就是没人办事,除了黔国公的二公子沐烨,对我们表示了道义上的支持,其他人全都是一路敷衍” 林卓隐晦地跟陈苏对视了一眼,没想到,沐烨这样的愣头青,也不安分啊。 “唔,大明国内,政治风气却是不佳,不意竟然殃及藩属,实在是面上无光啊”林卓言不由衷,他也没想到大明官僚的贪污腐化,竟然还会有正面作用。 阮呈寽眉头皱了皱,显然,林卓的藩属一词,让他不太高兴。 林卓看在眼里,心下冷笑,他会让阮呈寽习惯的,但这个时候不适合纠结名分问题,团结最重要,于是他热情洋溢地邀请阮呈寽参加明日他在黄龙溪的收干儿子仪式。 阮呈寽环顾满屋子明火执仗的强人,估计也由不得他拒绝。正好,也查探查探这个牛逼哄哄的男人,究竟有多少斤两。 林卓的黄龙溪之行,其实不太合时宜,因为夔州府的闹事士子还在监狱里关着,舆论正是浮动的时候,但是他仍旧按照原计划干了,有些时候,越小心,就越是被人认为心虚,越是大张旗鼓,毫无顾忌,反而显得光明磊落。 黄龙溪已经老早就被张全张总管布置得妥妥当当,在萱萱大设计师的指挥下,搭起了一个会场和若干的帐篷茶寮,作为举行认亲仪式和休息的场所,林家的仆役下人准备了一大堆的野炊器具和整理干净的食材,就等着那帮大官儿和公子小姐们自己动手烤一烤,自己动嘴吃一吃了。 耿大力的安保人手也提前插入了,如今随着朱雀特务营的壮大,司命卫队逐渐从各种军事行动中抽身出来,专务保卫工作,算是名副其实了。只不过朱雀特务营的精英人才会调到司命卫队,司命卫队的人过段时间就会轮换到朱雀特务营当军官,朱雀特务营的军官呢,则会调到其他野战部队当更高级的军官,邓子龙以这种方式,提升了蜀中军队的战斗力,又把军权牢牢掌控在手中。 黄龙溪前的灌木丛中,大队人马渐行渐近,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气派非凡。 认亲仪式很简单,司仪理所当然是曾省吾,郑振声拼了老脸争取到的地位,抵不过顶头上司的温柔一刀,他还得乐呵呵赔笑,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尤其是看到刘显猥琐的大脸之后,就更是糟心。 高葵pia在地上,撅着光屁股给林卓磕了三个响头,又在沐焰帮助下,敬了林卓一杯茶,沐焰和林卓的父母家人续了亲,一炷香不到,就算是完活儿。 “卓哥哥,快来,陪我们抓鸟儿”刘珽的妹妹刘珌也跟着来了,跟萱萱和可儿打闹在一起,三张绽开的笑靥美丽得耀眼。 “走,我带你们去抓我的鸟儿”林卓骚气冲天地拖着耿小妹她们三个,脸上很荡漾。 “才不去,我们要去骑马”哈茗作为林卓女人们中的男人,双手一伸揽过清漪和耿小妹,左拥右抱的无比嚣张,三幅美好的背影穿花拂柳,扬长而去。 一群老中青三结合的光鲜人士,在风景秀丽如画的黄龙溪,到处晃荡搞破坏,自得其乐。 林卓大显身手的野炊活动之后,吃得满嘴流油肚子圆滚滚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跑到马车上和帐篷里去休息,高官们则相约品茗对弈。 林卓在自己的帐篷里招待惜月、怜星和阮呈寽三人。 “林公子才学无双,倾动蜀中,令人敬仰”阮呈寽对林卓展现出来的影响力非常佩服,他一路跌跌撞撞,一无所获,他并不认为是自己能力不如人,都是天朝人的特权在作祟,霸权主义种族歧视什么的,最讨厌了。 “王子不用客气,你我有同一个目标,我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林卓很大方。 “咳咳,林公子,您麾下的勇士让人印象深刻,若是方便……”阮呈寽果然不再客气。 “不方便”没等阮呈寽说完,林卓就一口回绝,怜星咬着嘴唇开始扮委屈,阮呈寽很蛋疼,“并非林卓小气,安南的事情,理应由安南人处置,即便迫不得已需要大明派兵协助,也只会是受到阮氏感召的志愿军,与大明官方无关” “林公子考虑周全,呈寽鲁莽了,若是大明兵马出现,只会给黎桓口实,不利于阮氏凝聚安南人心”阮呈寽心悦诚服,“可虑者,在于滇南,那里土司众多,横亘在林公子的势力与安南之间,多有麻烦” “相信我,我的义子,会成为滇南那片土地上的新王”林卓满脸圣洁的光辉,他看着黄龙溪的山清水秀,恍如人间天堂,耳边女孩子们的喧闹之声连绵不绝,如同在吟唱着赞美诗,“只要你们决意跟从我,我将替你们受难,带给你们荣耀,赐你在仇敌之中掌权” 阮呈寽默然,怜星瞪大眼珠子,林卓抽风了么?这突如其来的传教士画风,是怎么回事? 一直没有存在感的惜月,却眼眸一亮,这种字句洞穿了她空虚的精神世界,三十多岁的她,看着林卓,竟充满了孺慕? 第167章 登峰造极 林卓费了好多口舌,又哄又骗还****惜月才不情不愿地把那本经书的名号,从神经改为圣经,口中还碎碎念着不满意。 两个人又讨论了下关于传教的事情,林卓本以为自己又要客串上帝之手,碾压一切,却没想到,惜月早就有了全盘的打算,从歌曲、典故到教会学校,巨细靡遗,她还把那个神给本土化了,按照中国人的宗族观念,弄出了一个相亲相爱的神的家族。 “这个……”林卓蹙眉打量着惜月,这位轻-熟女郎做这个活计这么专业,她的家里人一定不知道,要不然当初阮呈寽就不至于在大明处处碰壁、一事无成了,组织个教派拉起上万人马随随便便,真是明珠投暗,暴殄天物啊,他轻抚着惜月的背臀,语重心长的说,“惜月,你有出色的才能,我等着看你的成就” 惜月没有回音,她闭着眼睛,全身都在雀跃着起舞。 林卓看她用力感受的样子,很有趣,另一只手也凑上去,上下其手,恶趣味的欣赏着惜月的反应,嘴巴里倒是正经,“你要记着几个禁忌,第一,走高端路线,专职人员必须矜持贵气,教徒人数要少要精,更要有用,乌合之众不要也罢,第二,神的荣耀深藏在内心,在时机来到之前,不必过分显露,第三,你的神经,不,圣经里面,必须要有忠君爱国” 惜月静静听完,满脸圣洁,无喜无悲,她的状态,很难形容,像是丢了魂儿,又像是找到了魂儿,动作优雅地跪拜到地上,额头直触到林卓的脚面,无比虔诚。 看着惜月穿花拂柳,摇曳着熟透了的身子闪出房门,林卓不怀好意地奸笑,等到西方那些蛮夷来到大明,费劲巴力的传教,却发现大明朝早就有了,还跟他们一模一样,不知道会不会怀疑他们的神在东方生了个私生子。 “卓哥儿,卓哥儿”汪秉宜带着闹腾的郭廓等人直闯进来,他如今春风得意,天择学社总算是扩招了,林卓在川南打仗的时候,他们巡游蜀中及周边几个省份,在新一批的秀才里面挑了些拔尖人物,人数也冲上了三位数,达到了破纪录的152人,再加上几个下属小号学社里的人马,汪社首也算是士林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了。 当然,唯一不能提及的就是孙继皐这厮,菜根社这个盗版组织,很有些以下犯上的劲头儿,发展得轰轰烈烈,江南湖广甚至蔓延到了南直隶,门下才子牛人多如过江之鲫,直接逼到蜀中的家门口儿了。 “怎么了?汪社首有何见教?”林卓没有跟他们拘礼,捧着手里的信函,细细翻看,金凫的暴发户气息越发浓重,陈哲已经成了杀神,耿二叔慢悠悠种着田,成功把海南岛和棉兰老岛吞下,正在朝满剌加发展,形势一片大好。 林卓心情甚佳,瞟了他们一眼,“先说好,天择不能再扩了,再扩就变质了” “哎哎,不扩不扩”郭廓蹦起来,他对这个无感,“咱们天择学社也有段时间没有组织集体活动了,恰好你这不又得胜归来,咱们就想着,趁着这冬日,到处寒烟衰草的时候,出去踏个冬,聚上一聚” “噗……”旁边的李路喷了一地盐汽水,闷骚男直翻白眼。 林卓也哭笑不得,“踏个冬?你这个提法倒是新颖” “就那么个意思,翻过年大家伙儿又要去京师了,时间很紧,再不乐呵乐呵,就没机会了”郭廓蹦蹦哒哒,全身痒痒。 “唔……倒也不是不行”林卓摸着下巴想了想,眼珠子骨碌碌转,计上心来,“地点就定在滇南,跟那些当地的各民族土司什么的,搞个联欢会,也让他们瞻仰一下蜀中才子风华” “啊?”郭廓大跌眼镜,活力全部散去,懒洋洋的,“咱们聚会,肯定要去风景秀美的所在,最不济也要是风物繁华的地方,那滇南刚打仗都打烂了,又没几个文人,去那儿干嘛?” 看着郭廓一副没有爽点,没有动力的鸟样,林卓瞪了他一眼,语调渐渐严厉,“滇南之地也是华夏故土,武将以刀剑开辟收复,文士自然也要以文教滋养化育,只图个快活享乐风光得意,就不想着为国家分忧解难?” 郭廓挨骂了,还很诛心,他腾地站起来,脸颊涨红,浑身不自在,摆出个大义凛然的造型,“没那个,没那个意思,文教重任嘛,天择义不容辞,义不容辞” 旁边的汪秉宜倒是眼睛一亮,“卓哥儿,这可是个大好事啊,咱们天择跟菜根那边儿,不比人数,忒俗,咱们比担当啊,比责任啊,嘿嘿嘿,下面的分社有些童生什么的,可以让他们去开蒙学,咱们出钱补贴,大有好处,大有好处啊” 林卓无奈翻白眼儿,汪秉宜是跟孙继皐卯上了,啥事儿都忘不了较劲,他叹口气,改造士风任重道远啊,“这不只是踏冬,也不只是争个高低,而是担当,是觉悟,作为士大夫,没有这两样,无论怎样得意,终究不过陷在泥潭里,你们自己好生去想想。这个事儿,你们跟陈苏和大力他们联络,到时候我再把阮氏的大王子和使团也拉上,你们可劲儿的展示,到时候谁不出力,谁丢了人,即刻无理由开革” “卓哥儿,你这,开革就开革,你别老盯着我啊,我肯定下死力,我就是嘴上说说,这活计我来组织,让你看看咱的那个啥,那个担当,还有觉悟”郭廓被林卓盯得不自在,拍着胸脯打包票。 黎黍和李路倒是深有触动,高士进当先出言表态,“卓哥儿放心,此事就交给我们,士风颓唐,总不是个办大事的模样,别的得你出手,天择里,绝不会有这种人” “不急于一时,慢慢来,我们还年轻”林卓很有感触,能有人并肩而行,是一种难得的幸运。 几人重重点头,汪秉宜和郭廓也神色郑重。 随后,林卓又跟汪秉宜聊了下他家老爷子闽浙总督汪道昆那边儿的事情,请他注意着点儿台湾岛颜斯琦的动向,时不时地给他一家伙,削弱他,这个地方无论古今都是如鲠在喉,不拔掉,不心安。 汪秉宜自然赞同,还一本正经地向林卓做了检讨,说他意识不足,眼光不够长远,没能跟上思路。 林卓不置可否,汪秉宜出身仕宦之家,耳濡目染,还是要循序渐进的,他转而想起了另外一个事儿,一脸八卦相的探问,“汪兄,说起来,我也该叫你姐夫,你跟怜儿姐这样两地分居,太久了也不好吧” 汪秉宜猝不及防,被林卓问的满脸狗血,倒也没有避讳,“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中老母姨娘,都是刚强性子,怜儿又性子烂漫,以致多有不可言之事,也怪我不能遮风挡雨,与怜儿也龃龉颇多,一向疏离,放她回家,本意就是事实上和离,只是顾忌两家颜面罢了” “吁……”林卓的立场,非常尴尬,不能出言,暗暗后悔自己多嘴,“那,汪兄后面如何打算,这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可是宗族重责” “我也盘算好了,不管那许多门当户对,若无情投意合的,就只纳妾,不娶妻,若有,无论家世身份,也要娶回家来”汪秉宜毅然决然。 林卓点了点头,“只要不是太离谱,我都支持你” 汪秉宜郑重抱拳致谢,以林卓如今炙手可热的势头,他那老爹都得退避三分。 两兄弟正在长吁短叹,张全这个大管家,跑一步一个跟头的栽了进来,嘴唇都在哆嗦,拖着颤音,“少爷,少爷哎,圣旨来了,封赏圣旨,巡抚衙门,咳咳咳” 说完几句话,他就开始剧烈咳嗽,撕心裂肺,林卓见状骇然,赶紧给他喂水捶背,老人家却不领情,一阵急怒,大手用力推开林卓,一边咳嗽,一边指着门外,都快跳脚了,让林卓赶紧走。 林卓无奈,吩咐林松、林鹤照顾着,自己顺着老人家的手指往外边走,结果刚迈出门槛,迎面就被娘亲和耿小妹俘虏了,火烧火燎地把他拎到卧房,各种比比划划,穿穿脱脱的,换了无数个造型,才算是成功走出大门。 来到巡抚衙门,迎面就是一阵春天般的温暖,宣旨的是老熟人,田义田公公。 他先拉着林卓叙话了半晌,不显山不露水的透露了很多隐秘信息,比如谁挺你,谁踩你,谁又莫名其妙地助攻了你之类的,都很实用,让林卓眼中精光连闪。 叙话过了,众人撅着屁股正准备往地上跪,却发现空间不太够,除非把头塞到前面上司的菊花里,不然跪不下去。cd府的人民群众浩浩荡荡涌到巡抚衙门门口儿,进行了热烈的围观,时不时还能听到叫卖瓜子汽水儿的声音。 “咳咳咳”曾省吾老脸一红,大感丢脸,招呼差役,赶紧清理出一片地方来。 差役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求爹爹告奶奶的,个个大冷天出了一身的透汗,才算勉强完成任务。 “失礼了,失礼了”曾省吾告罪。 “无妨无妨,蜀中民众赤子之心,都来仰慕吾皇天音,曾巡抚教化有功”田义乐呵呵揭过,并不计较。 圣旨很长,说了很多骈四俪六的话,但是对林卓来说,戏肉也就那么几句,蜀中地盘儿上何举文治,董一元掌武,耿大力镇川南,三岁小屁孩儿高葵担任滇南宣慰使,刘珽去汪道昆地盘儿上继续升官发财,邓子龙、刘显、路智还有郑振声跟自己进京去开新地图。 众人的反应也大抵相同,喜上眉梢,雀跃不已,只有马千乘和秦邦屏两个半大小子,听着自己混成了守备,有些便秘的迹象。 然后,田义就拖着长长的嗓门儿念了钦此。 林卓懵逼,自己的封赏没有提就结束了?是真的结束了?哥们儿再怎么视钱财如粪土,那是哥自己的事儿,朝廷这么操蛋,老天知道么?林卓蛋疼的看着何举代表众人去接旨。 旁边已经嗡嗡声一片,这是个啥米情况,张佳胤阁老莫非倒台了? 正在这个时候,田公公终于又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来专门给林卓的圣旨,眉眼间很是得意洋洋。 林卓只好再趴下,里面几层是当官的,外面是吃瓜群众,形成了惨无人道的围观场面。 这个场面让田公公兴奋了,声调更加的尖锐响亮,林卓被夸成了一朵花,一直过了好几炷香,林卓都快被夸的哭出来了,才听到戏肉,以举人授官兵部职方司郎中,伴读御前,因武勋卓著,准保留亲兵司命卫队,编制粮秣一体由兵部核拨。 圣旨结束了,旁边很多人都在嘶嘶,像是很多条蛇一样,林卓这个乡试解元,一跃成了五品京官,算得上是登峰造极。 不过,蜀中众人惊骇的,还有司命卫队,朝堂大佬不知道司命卫队,他们知道哇,那可是个正经的大单位,有四五百号飞天遁地的牛人不说,轮换制度更是让朱雀营都是他事实上的下属,整个蜀中的百户千户这些中高层军官,几乎全部与司命卫队有瓜葛,要么是司命卫队出身的,要么是司命卫队训练过的。 说保留就保留了?汗流浃背的四川官员心里发抖,暗暗感慨,能够混进朝堂中枢的,果然都是奸佞中的极品啊。 第174章 一池春水 林卓甫入京师就被传召入宫,还是被锦衣卫传召进去的,虽然不管怎么考虑,以林卓大功在身、张佳胤还活蹦乱跳的情形,不可能遭遇什么意外,却还是让很多人揪心不已。 林卓在京师的家,安置在大时雍坊,与皇城隔着太液池遥遥相望,张全早就做了精心安排,再加上张佳胤的一路关照,自然早就准备得妥妥当当。 只是因为地处天子脚下,不敢再像在成-都府九里堤那么任性,动辄就是几百亩,几百亩的,得被御史弹劾成筛子不可,一所简单的三进两路大宅,布置得精致优雅,富贵气派隐然,皇家赐物堆积如山,处处都显示出老林家并不是普通的官宦之家。 然而此刻,老林家上下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简单安顿之后,男人们都聚集在大堂,陪同张佳胤等人,女人们则在内院儿,大家都焦急等待林卓的消息。 可儿在张婉儿怀里扭来扭去,心情非常不好,因为她刚刚颠颠儿地跟着林家众人,也要去布置自己的房间,结果被向夫人逮住,挨了一顿训斥,愣怔半晌才恍然大悟,自己原来还没有嫁给师兄呢,爹娘又都在京师,住在师兄家里,确实非常那个不妥当,小心思盘算来盘算去,眼睛叽里咕噜转悠,最后还是没有解决方案,小肩膀一垮,一头栽在未来婆婆怀里,心事可复杂了。 可儿心思纷乱之际,其他陪同前来的朝堂臣僚相继告辞,他们也只是稍稍一坐,不便逗留太久。 剩下的也就是张佳胤、万士和、于慎行等亲近的师长,以及从来不畏流言的独行侠赵锦同志,以及同来京师的曾省吾等人,他们也是最为忧心忡忡的,刚来京师,地皮没踩熟,带头大哥就被锦衣卫弄走了,京师水深,这是风向不稳定的意思? “娘,我去看看师兄回来了没有?“可儿大大咧咧地开口了,她分明看到张婉儿翘首看向门外,生生把脖子都快拉长了呢。 “这孩子“向师母有点儿脸红,暗暗决定要严加管教自家女儿,这还没有出嫁,就不远千里,跑去找林卓了不说,现在还直接管婆婆叫娘亲,还叫得这么溜,真是的。 张婉儿强颜欢笑,冲着可儿温婉一笑,点点头。 在家人面前,可儿是个风一样的女子,还没有等她一溜烟跨出门槛,张全老管家就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满面红光,中气十足的吆喝,“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宫里的田公公陪着一路回来的,后面还带着好多公公,带着好多东西“ 张全一通手舞足蹈地嚷嚷,迅速让林家宅第恢复了生机。 张佳胤带着男人们迎出门外,看到安然无恙的林卓,暗暗松了口气,侯门深似海,何况宫门,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田公公,有劳有劳,劣徒不识得轻重,还请公公莫怪“张佳胤向着田义客气了几句,他可知道如今李太后稳掌朝纲,田义是内宫仅次于冯保的狠角色,生怕林卓不了解内情,结下什么梁子。 “嘎嘎嘎,阁老客气了,能跟林大人走上这么一路,咱家说不定也能沾染些文曲星君的福气,太后娘娘可多亏了林大人,对林大人赞不绝口呢“田义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转换了称呼,轻轻巧巧带出些内幕,丝毫不见烟火气。 张佳胤久居朝堂,马上反应过来,不再追问。 林卓将大批赐物安置妥当后,向久候他的诸位一一告罪,然后安排下去,设宴款待以示庆贺。 田义见满座高官,婉拒林卓的挽留,告辞而去。 宴席之上,曾省吾、郑振声几人格外活跃,本以为林卓的靠山就是内阁阁老的级别,哪想到,初来乍到,就又赢得了当朝太后的青睐,俨然鸿运当头。 “林大人,且容我说句冒犯的话,您年纪虽轻,一身担当谋略,丝毫不缺“郑振声宴席间喝得有点高,摇摇晃晃举杯陈词,“我等虽痴长数十年,远远不及,远远不及“ “郑侍郎客气了,同为西南成-都一脉,本就应当守望相助,林卓年纪轻,大事可以找我,小事就算了嘛,哈哈哈“林卓挨在张佳胤旁边坐着,总算不用他耗费心机顾及全局,非常的放松自得。 “哈哈哈“众人跟着朗声大笑。 郑振声却不同意,他瞪大了眼睛,胡乱摆着手,酒杯里的酒却是被洒了个干净,“林大人,下官本意并不如此,论起追随林大人的时间,我不如子龙将军,论起官职大小,我不如刘老将军,也不如曾大人,然而,下官有一句话,不吐不快,在蜀中林大人运筹帷幄,所向披靡,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下官都曾有好几次心生疑虑,无不被现实打了耳光,现在到了京师,下官仍旧想着追附大人,至死方休“ 郑振声话落,就拿眼睛注视着林卓,一瞬不瞬。 宴会厅顿时一静,不管是张佳胤等人,还是曾省吾等人,都很是探究,这个郑振声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 “哈哈哈“林卓朗声大笑,站起身来,举杯朝着曾省吾微微示意,“郑大人豁达心性,言语不忌,如今又酒醉,心怀激荡之下,想来已经人事不知了,来来来,不与这酒疯子计较,我等从川南艰难起身,来到这京师,经历了什么,感悟了什么,冷暖自知,京师宫阙,雨疾风骤,愿诸位珍视过往,善加保重“ “来来来,跟林大人喝一杯“刘显很粗豪轰然起身相应。 曾省吾没有说话,却也站起身,格外严肃。 “公子请“邓子龙和路智异口同声。 “哈哈哈,来来来,干杯“林卓笑了,举杯一饮而尽。 之后,林卓举杯转身,冲着一直默默站在自己身后,寂然无声的男人,笑容艰涩而又深沉,“陈苏,干杯“ 早有侍女捧过杯盏,陈苏半跪在地,先是行了一个礼,再拿起酒杯,连饮三杯,脸上悠忽之间,灿若云霞。 “哈哈哈,好“刘显笑声豪迈,他曾经与陈苏共事,对陈苏是非常认可的,“陈苏是个大大人才,大大忠心,当初在孟邦,数万居心叵测的带路党全部被他调理的服服贴贴,林大人一句话,陈苏硬是好几个日夜没有合眼,来,林大人,陈苏,我也敬你们一杯,别的不说,你们两个的能耐和情谊,老夫服气,哦哦,还有顺便,也感谢林大人提携,把我家那混小子送到闽浙总督汪大人手底下做海防参将“ 林卓两人一饮而尽,相视而笑。 林卓又跟万士和、赵锦还有于慎行一一祝酒,席间气氛热络非常。 “阁老,林大人如今正经的位列朝堂,不好没个称呼,你看,是不是该给取个字号“万士和抿着小酒儿提议。 众人轰然赞同。 张佳胤略略沉吟,“卓哥儿的名字有出类拔萃,超出常人之意,锋芒太过,应取反义做表字,加以中和调润,月尽而晦,晦迹晦心,晦如就是你的表字了。“ 张佳胤言者谆谆,若有深意,林卓并无反应,老老实实躬身拜谢。 众人看了看林卓身边的高官济济,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暗影绰绰,心照不宣。 宴席尾声,众人尚未散去,锦衣卫有一个指挥同知带着几个从人,又上门来了。 那同知本就满脸带笑,见此地高官云集,又加了三分小心,“阁老,诸位大人,奉刘大人令,下官前来送委任札子“ 林卓返身命下人去请耿二力和哈龙、哈虎两人。 同知火速完成了公事交接,格外提醒了几句,“耿大人,您就任指挥佥事,与另一位佥事一同负责宫禁防卫事宜,还请尽快到都指挥使司衙门领取袍服告身,两位千户也是一样,两位并没有负责的地盘儿,但是人手和官署都是齐备的,由刘都督亲领“ 三人拱手谢过。 等那同知走了,包括张佳胤在内,所有高官看向林卓的眼神儿都很不一样,众所周知林大人不是凡品,但也没想到这么不凡啊。 张佳胤悠悠一叹,自家这弟子,到哪里都是一番搅动风云的架势,晦如,晦如,恐怕晦不了啊。 成-都来的高官虽然也吸了口气,但是却比较适应,一到京师,三个家人就跃居锦衣卫高层,跟在成-都府的时候,派刘珽先去掌控城防不是一个套路,但却异曲同工。 林卓进京的三连发,让朝中文武万众瞩目。 这个文坛魁首风光无限,无论是德胜门外,论斤称的朝中大佬去迎接他,还是石破天惊横空出世,已经被京师闲人誉为古往今来拍马屁第一的那阙《沁园春》,亦或是太后、皇帝召见,深受宠爱,赏赐丰厚,年纪轻轻就已经不走寻常路,坐蟒袍服天子剑在手,震动了整个京师。 高拱老先生觉得这个世道自己越发的看不懂了,张佳胤老狐狸与太后守望相助,深得帝宠也就算了,冒出来个徒弟居然也是深得宫中缘法。 林卓带进京的成-都帮,必然能够很快凝聚西南朝臣人心,而自己这边除了姻亲故旧门生,可用的乡党之人却是很少,都是些起哄炸刺儿的夯货。 可恨高仪等辈见风使舵,对自己也有所离心,想到这个地方,高阁老重重一顿茶盏,心塞啊。 不行,再让张佳胤这样肆无忌惮野蛮生长下去,老夫的地位搞不好就保不住了。 “冯保“高拱牙缝里狠狠挤出两个字,剪除冯保,不仅可以切断张佳胤的内宫爪牙,还可以打击那帮越来越嚣张的阉人。 “这一次老夫占据士大夫大义,看你们怎么让我输?“高拱恶狠狠捶桌子。 第179章 复杂朝会 林卓上完课,吃完饭,走出皇宫,身后又是一长串的宫廷赏赐。 很快的,林伴读以做游戏加讲故事的方式为皇帝讲课就流传了出来。 朝议汹汹然,很多官员认为林晦如自视过高,妄揣经义,误君误国。 就连多次回护过林卓的老朱衡都对此不太满意,将林卓召到自家府里,很是教诲了一番端方持正老成谋国之类的论调。 有心人见此情形,不甘寂寞,忙即暗里出手,零零星星的奏折顿时集结成一大片,唰唰唰地飞向内廷,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林卓才名徒具,才华虚有,学养不到家,为人师表不够格。 林卓倒是很淡定,没被弹劾过的高官,那就不是完整的高官,背靠皇家和老师张佳胤,他完全不用赤膊上阵。 成-都帮的文臣代表人物曾省吾、郑振声等人言辞激烈的进行了反击,隐晦地提出了攻讦无所不能,实务一无是处的批评,哥儿几个有那时间瞎***还不如想想大臣们的年终奖怎么发? 孙继皋、汪秉宜等士子也在京师士林大肆宣扬内斗内行,百无一用的观点,将朝堂一干大臣一通臭骂,不断鼓吹林卓同志《劝孝歌》具有非常广泛的社会效应,皇家率先垂范,功在千秋,而育人必先立德,为寻章摘句呶呶不休,完全于事无补。有意思的是,张居正的两个儿子最近跟天择学社来往密切,更是主动召集京师士林参与其中,也不知道有心人知道这个情况后,会是个什么表情。 张佳胤也在一些比较私人的场合,透露出对这种针对性攻击,党同伐异的厌恶,简略提了一句,若大义在手,何必畏怯如斯。 内宫更是险恶,冯保直接将这类奏折装箱处置,完全不曾呈递御前。 关于林伴读教学方法的争论,很快就被淹没了下去,因为有声势更浩大的活动发动了起来,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这是林郎中的第一次朝会,按照跟谭纶的约定,今天应该提出特种兵训练的动议,按照跟李御姐的商议,今天该讨论一下成立海军衙门的事宜,但是所有的计划都没有变化快,今天注定是高拱高阁老的专场。 林卓第一次感觉到政治斗争铺天盖地的压力,还好,这个压力并没有直接对准他,对准的,是冯保。 朝堂中央有一大票佐贰官和言官,轮番念奏折,人家说的都是冯保的刺儿,什么“四逆”、“六罪”、”“三大奸”,那叫一个抑扬顿挫,你方唱罢我登场,可算是好一派连台好戏。 高拱在那里听得很是得趣,仿佛在品味这些奏折里的韵味似的,连眼睛都闭上了,还摇头晃脑的。 张居正站在旁边却是一副高高挂起的神态,不过眼睛里闪烁的精光告诉这些人尖子,老张也不是吃素的,只要时机合适,出来踩谁一脚都是有可能的,而且绝对是落井下石、趁你病要你命的高手。 张佳胤就有些苦笑了,对付的是冯保,可是打击的却实实在在是自己啊,不行,得想个辙,他眼光溜了后排的林卓一眼,微一对视,两人神色隐晦,有会于心。 高拱要对付冯保,似乎有人比自己师徒俩更不开心啊,林卓的眼神悠忽一瞟,看到了李太后变得刀子一样的眼神,顺便瞟一眼九五至尊,年方九岁的万历皇帝,却发现,一向双目无神,全程静默,等待下班的小皇帝,这个时候眼睛里也有一些可以掩藏的慌乱和恼怒。 林卓心中冷冷一笑,高拱对冯保出手,似乎只需要站在中立立场拖延时间,无伤大雅的配合冯保一下,就够了。 高拱用文人士大夫的立场来压人,阉人可是文人公敌,实在是不能直接硬顶,太过着痕迹,容易导致文臣离心,只能让冯保和内宫出面料理这个胆子越来越肥的高师傅。 张佳胤在前面并不知道林卓的打算,但是他现在也没有立场出面,只能用拖字诀,只要冯保挺过朝议这一关,那么肯定会有秋后算账,高拱必须还要喝一壶。 张佳胤和林卓两人各自盘算的这会儿,又有好几个人窜了出来,找冯保的茬,甚至一向崖岸自高的清流独行侠杨博、朱衡等人都持支持态度,毕竟打压宦官是文官的共同利益。 李太后有些慌神,而万历皇帝更是手都在发抖,冯保倒是干脆,知道自己的命运只在皇帝、太后手中,什么话不说,就跪在龙椅旁边不断的磕响头,脑门子上一片青紫,隐隐有鲜血渗出,万历皇帝仇恨和不忍交织的眼神也落在冯保眼里,磕响头磕得更卖力了。 偌大朝堂上,高拱一系和清流势力要求惩处冯保、挤压司礼监的声音,与冯保磕头的声音一起发作,相映成趣。 李御姐和万历小皇帝尝到了被逼宫的苦楚,满朝公卿大臣,愣是没有一个人为宫内和皇权说话。 李御姐脸色阴晴不定,不可遏制地看向了林卓,眼神里并没有希冀,只有一些悲苦,一些软弱,一些无奈。猝不及防,把林卓心魂洞穿。 于是乎,林卓慢吞吞的站了出来,往朝堂中间一站,朝堂吵吵闹闹的景象就画上了休止符。 张佳胤眉头微皱,旋即释然,古井无波。 高拱斜睨了林卓一眼,给了韩辑一个眼神,等会儿这毛头小子发了言,给我往死里弹劾,整不死他,也得磨掉他的刺儿。 林卓现身,清流大臣跃跃欲试,张佳胤人望高企,与冯保内外相呼应,只是苦于没有实质痕迹和证据,加上又在科道督察院势力强大,没法儿形成有效攻击。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如果林卓出面为冯保说话,那么就相当于把把柄送上门来,断然没有让他全身而退的道理,甚至进一步攀扯张佳胤都不是问题,事关文官集团的集体利益,林卓不明事理,太阿倒持,实在是作了个大死。 静静地,好多人都带着期待的眼神盯着林卓,恨不得他马上就将自己这帮人刚才说的话驳斥的体无完肤,那样就算太后皇帝罩着,这个举人身份跻身庙堂的年轻人就该圆润滚蛋了,第一次参加朝会,也是最后一次,也算是刷新纪录了,至于张佳胤,估计也离退休下岗不远了。 林卓缓缓开口出言,“太后,陛下,自古得国之正无过于本朝太祖者,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虎贲三千直捣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 一串马屁词说出来之后,所有蓄势待发的人全都摸不着头脑,那些心急出列弹劾的,还差点被晃悠了一个跟斗。 “太祖有命,太监内宦不得干政,我等为臣僚,为后嗣断断不敢也不当有违。“ 话音一落,冯保犀利的眼神就像是标枪一样投了过来。 李御姐带着些理解的绝望,无奈苦笑一声,万历皇帝未曾对林卓有什么意见,毕竟别人也是无力回天,但是看向高拱的眼神已经不加掩饰的愤恨。 已经陷于成功喜悦中的高拱高大人当然没有注意到,区区万历小皇帝的表情,高首辅无须在意。他忙着耀武扬威呢,听到林卓这些说辞,他第一反应去看的是高仪的脸色,这个背后捅刀子的叛徒,带着些炫耀和压迫。 林卓的话继续在皇极殿大堂回荡,“然而,宣宗皇帝开仁宣之治,成我天朝盛世,乃是一代英主,启用内宦协理朝务,开设内书房为君王辅弼,乃是宣宗皇帝肇始,我等为臣僚,为后嗣,断断不敢也不当有违。“ 这番话一说出口,朝中形形色色的人,又是另外一个脸色。 高仪顿时抬眼看了高拱一眼,还以颜色,他笃定林卓这条小狐狸绝对另有妙招。 “世道必进,后胜于今,形格势禁,世事演变,必有矛盾冲突生于肘腋。臣虽弱龄雉子,不够老成持重,亦无力匡助君王兴利除弊,然而,臣愿尽绵薄,朝议之后,奏疏一封探讨司礼监存废之事,为太后、陛下参考斟酌,共谋至善之法,以家国之争,突然袭击,动辄胁迫君王,非臣所敢、所当为。“ 林卓一席话,直耿耿将矛盾的焦点模糊掉了,指责了朝臣胁迫君主,得了皇帝太后的欢心,将冯保揪了出来,以司礼监存废为重心,将高拱把对付冯保和撤销司礼监捆绑销售的企图粉碎,解脱了不方便说话的己方势力,把这件事的争执延迟,方便太后、皇帝施展针对高拱的手段。华丽丽的一石三鸟。 林卓最后的一段话,赤裸裸打脸高拱,啪啪响。还给清流也甩了脸子,我一个小屁孩儿都懂的,你们敢说你们不懂? 老朱衡的感觉最为明显,他前两天还在教导林卓要老成,转眼就被打了脸,惭愧得脸红,灰溜溜出列,“臣附议,老臣虑事不周,处事急切,有失稳妥,请娘娘、陛下恕罪“ 话音刚落,曾省吾、郑振声、谭纶等人一起出列,“臣附议“ 吏部左侍郎申时行也出列了,未来的申时行首辅稳健清越的声音发出来,“臣复议林郎中,司礼监渊源绵长,非一时可议存废,请旨命朝臣各言其是。“ 随后高仪也冒了出来,“臣附议。“ 赵锦自然不甘寂寞,他说话就带刺儿了,“臣以为贸然议存废已不可取,以政争为难朝臣,更不可容。“ 他说的是为难朝臣,实质上为难的是谁,大家一目了然,明显是上面坐着的两位天下至尊。 十年的洗脑苦读也没有完全白费,激起了大批朝臣心里隐藏的忠君爱国之心,一大波文官重臣出列不说,武官勋贵也窜了出来大表忠心,话里话外,把高拱好一通诋毁。 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高拱明显没有猴儿耍了,满脸阴沉。 李太后满面春光,趁势宣布,“明日朝中内阁、九卿、五府重臣奏疏议政,三日后开大朝会议决此事。“ 朝会散去,张佳胤和林卓师徒,一并被宣入宫中密议。 林卓振振衣冠,抖落一地异样的眼神,心中暗自苦笑,这只是自己的朝议处子秀,要不要就这么刺激? 第185章 腊月十五 时间过得很快,腊月刚到中旬,官府就封了印,官员们开始放假,他们的年终奖到底还是拿到了手里,代价就是皇室的慈寿寺和永安塔两项工程全部搁浅,口口声声说着皇家生活不宜过于奢华,要体谅民心民力的文臣们,毫不客气的把户部搬了个精光,反正明年开春,地方上的春税押解到京,腰包又会鼓起来了,完全没必要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及时行乐才是王道嘛。 嗯,倒是好一副两面派的丑陋嘴脸。 文官们决定在假期好好舒坦一番,很多事就彻底没法儿做,特种兵训练和海军衙门南北洋舰队都搁置在半路,还差一个廷议程序,来决定人选,这个拖字诀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居正有意为之,但是林卓也不省油,打着军情如火,不容迁延的旗号,赶在放假前的最后一刻,进宫面见李太后,拿到了她的首肯,以兵部的名义,火速搭起了个架子,特种兵训练暂时由邓子龙负责,南洋舰队整编由刘珽负责,北洋则交给新建伯王正亿,这位王守仁的嫡子,管领河道总督已经几十年了,算得上名正言顺。 刚刚放假,就挨了临行一棒,张居正憋屈至极,好几天没吃的下饭。 “老爷,您也不必过于忧虑,林晦如这个安排只是投机取巧,开春儿了咱们廷议上再从头定人选,保管叫他丢个大人,您这个,还是先吃点儿吧“张居正的管家游七很担心他,捧着华丽的漆器托盘苦口婆心。 “哼,孩子都生下来了,老夫能怎么办?廷议?按例该由谭纶那厮主持,又有张佳胤作梗,难有作为啊“张居正唉声叹气,还是不肯吃。 “老爷,老奴没有什么眼光,不过这太平年景,兵事只是下下乘,清贵一般不愿意沾手的,如今朝廷缺少钱银才是大事,解决了这个问题,老爷的首辅地位自然稳如泰山,您还是吃点儿吧,啊“游七围着张居正转圈儿,把食盒盖子打开,竟然是全竹宴,张居正刚刚提起一点儿胃口,顿时又大坏。 “说得也对,朝廷缺少银钱,根子全在士林经商圈地上,这个绝对不能碰“张居正扔了筷子,眼睛里闪烁着阴险的光芒,当着亲信的面儿非常任性,“其他的方法,不外乎开源节流,开源不易,节流倒是可以,林卓打着节流的旗号整顿水师,老夫也可以啊,他可以隔着好几层儿摸上一摸,老夫却能直接动家伙干,嘿嘿嘿,谁更爽?当然是老爷我更爽,那些狗屎的科道御史言官,都跟张佳胤、杨博他们狼狈为奸,太多了,太多了,老爷用个纯金夜壶、翡翠痰盂这点儿小事,他们都要举报,真是吃饱了撑的,没眼色的东西,必须撵走一大半,给朝廷省钱“ “老爷英明,就该这么办,咱们才是首辅,得主动点儿,使劲弄,弄死他们,来来来,您还是吃点儿吧,吃了有劲儿“游七柔情款款,连哄带劝。 “唔…那就用上一点儿“张居正心情好转,看那全竹宴也不那么难受了,吞下一口竹荪,嘟囔着抱怨,“游七啊,竹子这东西,北方少见,如今冬日节气又不好,用起来太过奢华,日后老爷用膳,跟竹子有关系的,通通不要,有点儿鱼翅燕窝高丽参什么的,对付一口也就算了,国家生计艰难啊,老夫要以身作则“ “哎,老奴记下了,您这饭食都是三公子的孝心,三公子这段时间,也确实奢华了点儿,吃竹子不说,还玩儿竹子“游七碎碎念,“太奢华了,闹得连续得有三个月吧,支给他的月钱,连十分之一都没有用完,真是太奢华了“ “哦?吃竹子,玩竹子?“张居正眉头一皱,“怎么个情况?“ “京师里新开了两家商号,一家是叫做食无竹的酒楼,一家是叫做节乃现的竹器店,京师的文人跟疯了似的,连轴转着往里边儿钻,生意那是火红火红的“游七对这些大街小巷的小事儿都很清楚。 “比咱家的湖广山色如何?“张居正不爽,筷子又给扔了。 “呃呃…要,要好上不少“游七很小心,老爷的胃口可是金贵着呢。 “哼,什么巴蜀灵竹,还不都是蝇营狗苟之辈,谅你一两家店面也比不过老夫家里五六家商号“张居正嗤之以鼻,又自鸣得意,典型的文官德行。 “呃呃…老爷,那食无竹就开了十八家,节乃现开了八家,说是图个吉利“游七的忠犬属性决定了他不敢有所欺瞒。 “家家生意都很好乎?“张居正不敢相信。 “然“游七嗫嚅着蹦出一个字儿。 “哼…“张居正开始生闷气,老夫一贯自诩生财有道,没想到,跟林卓一比,竟然是个穷逼,被碾压了呀,不行,自家人不能再给他送钱,一文钱都不行,“去,把二公子三公子都叫来,我有话交代“ “呃呃…老爷,两位公子今天有要事,去大兴了“游七有点儿牙疼。 “大兴,冰天雪地的,去大兴做甚?“张居正果然不悦。 “大兴那边儿没人要的山地里,竟然发现了很多温泉,建起了很多温泉庄子,两位公子应该是去看看“游七消息灵通。 “哦,温泉,快快出手,买下些山地“张居正啥都忘了,连忙吩咐。 “老爷,这事儿恐怕不行,那地,都被人买下了“游七觉得今天是不可能跟老爷相亲相爱了,全都是坏消息。 “谁人买下?必有猫腻“张居正阴测测下了判词。 “林家“游七不太想说话了。 “哼,必须彻查,谁能有如此先见之明,必有隐瞒不报、上下勾连、合伙分赃之事,林家,林家,林卓的林?“张居正艰难地反应过来。 “正是“ “林卓,林卓,既然是林卓的庄子,那两个孽畜跟着去做甚?混账“张居正终于掀桌子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大小姐不见了“外面一阵鸡飞狗跳,管事婆子和侍女们互相指责,胡打乱骂闹成一团。 扰乱了大管家跟老爷的独处气氛,游七大怒,一跃出门,出面弹压,命家丁小厮把一群女人全部控制住,按倒在地上,亲自下手,专挑那姿色好的,在每人屁股蛋子上抽了几十巴掌。 张居正无心理会院子里此起彼伏地肉体撞击声和奇怪的呻吟声,面沉似水,看着张孜宸的留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女儿将往大兴温泉一游,不日即将回返,有两位哥哥陪同,爹爹切勿惦念,好好吃饭云云。 张居正瞪大了牛眼,呆滞在原地,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画面,女儿在下面,女儿在侧面,女儿在上面,一会儿女儿跟很多女的一起,不可言说之处,让他肝胆如焚。 “来人,来人,速速去大兴传令,让林卓来见我,有要事商议,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啊“ 张居正的传令,并不能打扰林卓的雅兴,不是因为林大人长了胆子,也不是大兴温泉太舒服,而是因为他实在拖不开身,也不敢脱开, 不能怪他胆儿小,任谁把太后母子都带出皇宫来,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里是大兴最大的一个温泉山庄,笼了一整座山在里面,面积过千亩,温泉坑位全都是相互独立的,泉水一直涌流灌注不休,灵动洁净,淡淡的硫磺味道略略刺鼻,扑面而来的温热水气,让人心中舒爽。 林卓这一次是玩儿了一把大的,汪秉宜的天择、孙继皋的菜根,还有京师的一群士子,林林总总就已经近五百号人,衣冠飘飘,钟灵毓秀,带走了京师的半边风华。 林卓把全家老小连同张佳胤全家上下都带上了,打定了主意,两家人要在大兴郊外,一起过京师的第一个春节。 可儿高兴得了不得,小胸脯挺的高高的,在闺蜜们以及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京师贵女面前倍有面子。 “可儿,那就是你师兄啊“一个京师名媛盯着远处款款而行,踏歌踏浪的男人们,稍微以逡巡,很快就锁定了目标人物。 “对呀对呀,那就是林卓哥哥,是不是很英俊啊“可儿还没有开口,刘珌就已经跳出来了,她那摇头摆尾的模样,骄傲得不要不要的。 “刘珌,那是人家可儿的情哥哥,你可别乱叫…“ “咯咯咯,搞不好人家就打着这个主意呢,叫着叫着不就美梦成真了么?“ “哟,要是这样,可儿你可要小心着呢“ “我,我掐死你们这帮色女…“刘珌被调笑得霞飞双颊,爬起身来,就冲入人群中开始追追打打,闹成一团。 “哎,可儿,咱们在这边,你师兄他们在那边,可不能算数,连话都说不上一句,那可多可惜“有个勋贵家里的千金,表达不满。 “不会的啦,师兄说了他都安排好了的,晚上还有节目呢,但是肯定不是现在啊,你个骚妮子“可儿把手里的湿巾朝着那千金丢了过去。 “咯咯咯,郭盈是巴不得他们现在过来呢“ “可不是嘛,那么好的身材,鼓鼓囊囊的,又挺又翘,要是藏起来,没人欣赏,才叫可惜呢“ “咯咯咯,尤其是可儿那师兄,来了,恐怕就被吸住夹住了,再也跑不了了呢“ “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谁不是这么想的,哼“那郭盈羞怒不已,叉着腰肢,干脆揭老底。 一句话说出,温泉坑里,莺莺燕燕,一大半都羞红了俏脸。 啧啧,原来她们是泡在温泉里打望男人发春,真是太豪放了,伤风败俗。 第204章 艰辛北洋 京师,南熏坊,林家的赐宅里。 一大家人正在团坐就餐。 ““来来来,卓哥儿,多吃点儿鱼肉,补脑子的,葵儿,不许逃,快点把青菜吃了,你爹爹都说了,小孩子要多吃蔬菜,才能长个头“张婉儿一顿饭都没有吃什么,忙活着给林卓夹菜,给高葵喂饭。 现在,高葵在林家混得如鱼得水,奶奶疼着,姑姑爱着,还有几个姨姨也是千怜万惜,老娘沐焰有了情郎经常忽视自己,这小子整天泡在蜜罐里,已经快忘了老娘是谁了。 “奶奶,葵儿吃,奶奶也吃,奶奶也长个头“高葵逃跑失败,只好皱着脸吞下了一筷子菠菜,暖男天性,让他满嘴都是好听话。 “噗嗤…“林卓喷了。 “咯咯咯,葵儿小马屁精“萱萱划着脸蛋逗他。 高葵使劲儿吞咽着嘴巴里的菠菜,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冲着萱萱笑,“小姑,小姑最漂亮了“ “咯咯咯““哈哈哈哈“ 一桌子人全被他逗乐了。 “哎哟,我的乖孙子“张婉儿欢笑之余,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林泰来捋了捋胡须,又含笑摸摸他的脑袋瓜,很是怡然。 沐焰坐在林卓旁边,看着自己的儿子在两老中间坐着,万千宠爱在一身,满心触动感怀,好男人,好家庭,她都有了,她很满足。 林卓坐在桌子上,风卷残云吃了三大碗饭,却并没有走人,而是在凳子上扭来扭去,东张西望。 沐焰看到他这个样子,娇滴滴地咬了咬嘴唇。想起昨晚他缠着自己要自己帮忙的无赖样子,百般逗弄,让自己里里外外瘙痒难耐,那恶人就是不让自己如愿,差点儿要把自己欺负死去,等到应承了他,那狠心贼猛力一杵,直接让自己翻了白眼儿,登上云端。 沐焰悄悄夹了夹圆润的大腿,大眼睛里一片水润,昨夜的滋味,虽说煎熬,却也爽快难言。 “报,报,林大人,十万万火急啊“门外冲进来一个披挂着火红雕翎的小校信使。 林卓大喜,连声追问,“何事惊慌?可是出了什么很大很大的乱子?“ “呃呃…是,林大人,滇南宣慰使司选派的精锐兵马,刚到通州大营,就与京营人马发生龌龊,昨晚双方深夜炸营械斗,邓将军派出玄武营及时弹压,仍死伤数十人,邓将军请您火速前往通州“那小校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脸上的急切和焦灼很像那么回事。 “哎呀,夫君,此事属实么?这可怎么好?“沐焰也很焦灼地站起身。 “沐夫人,沐夫人,不好了,不好了“门外又窜进来一个人,是沐焰的滇南宣慰使司参谋团的成员,他急得火烧眉毛,直跳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了,“有个黑苗的头人跟京营一位军官因口角结仇,昨夜两人约架斗殴,那位头人被殴打致死,现在军心很不稳呐,夫人,再不处置,只怕,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呀“ 说到最后,这位参谋扯出了哭音儿。 “啊,夫君,你要帮我,通州那边你说了算的吧,该怎么办?“沐焰六神无主,眼巴巴看着林卓。 “咳咳咳,这个事儿嘛“林卓微微拿捏,拿眼神儿瞟着封建社会的封建家长。 “孽畜,人命关天,既然是你管的差事,又关乎葵儿他娘,你还不赶紧去平事儿,在这里墨迹个屁“林泰来被林卓的眼神刺激了,抱着高葵,暴跳如雷。 “我这就去,这就去“林卓麻溜闪人。 “咯咯咯“后面一堆花妖精笑成了一团,哈茗鼻孔朝天,最嚣张,耿小妹,笑得非常抱歉,清漪么,姿态宛然,笑成了一朵花。 “爹爹,娘亲,我去跟夫君交代几句“沐焰最难受,欲笑不能,难受得紧,赶紧趁乱追了出去。 “沐少奶奶,别怪你男人说话难听,那个参谋不错,说哭就哭,演技满分,可以重用,那个小校么,应变能力不足,只能六分及格,让陈苏加强培训,还算是个可造之才,你呢,演技最浮夸,给你一分,不能更多“林卓边上马,边吐槽,气得沐焰不轻。 “等着哈,等我回来,咱们再玩儿一次更激烈的“林卓在马上俯身,凑在沐焰耳边,热乎乎地挑逗她,一阵风般疾驰而去。 “才不要…“沐焰举起手就要给他一下,却只看到了他潇潇洒洒的背影,心又被狠狠撞了一下,手往胸口一收,全身阵阵发紧。 “我等着…“沐焰细细呢喃。 林卓确实去了通州,却并没有去中央军大营,那里风平浪静,有邓子龙和他的玄武营在那里,别说六万人,就是再来六万,也闹不起事情来。 他要去的,是海军衙门的军工和船政两大总局,散心是一方面,主要是看看军事工业的技术储备和后勤保障,为未来做准备。 在军工总局,他只是浮光掠影,上次在大兴的焰火表演,已经让他非常满意,他跟技术人才聊了聊,不仅有国内的,还有一大批陈苏从南洋派来的外国人,神棍的提出了一些水雷制作,子弹制作方式的建议,他尤其强调在十二连发基础上,继续增强连发程度,提高射程,一些似是而非的理论和模型,看得工程师们兴奋不已,尖叫连连。 “哦,哦…尊敬的林大人,您是一位真正的工程师,是一个天才,哦,哦,哦…“ “多谢,这里的发展,需要大家共同的努力“老外热情的尖叫,让林卓非常不适,但是还是客气的给了回应。 “是的,我们会的,哦,这里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军工厂,哦,哦,哦…“老外非常开心,对这个军工基地非常满意。 “我们会让他越来越棒,不是么?“林卓皱着眉头,很懂礼貌。 “如楚啊,这里的规模,供应得上海军衙门和中央军的订单么?“林卓走出一线,长出了一口气。 “能,就算是战时的消耗速度,都能供应得上,我会马上安排水雷和子弹的专用设计和生产线“林如楚回应铿锵有力。 “你办事,我放心“林卓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人。 他身后,老外工程师哦哦哦的怪叫声连绵不绝。 林卓心中莫名自得,在家里让女人们尖叫,在外面让男人们尖叫,这也得算是了不得的本事了。 到了船政总局,林卓就把尾巴夹了起来,这个活计,他可是一点儿都不懂。 独孤成林对林卓的到来非常兴奋,拉着林卓走马观花看了分布在广州、马尾、青岛、旅顺的四个造船厂的基本情况和生产能力,就直奔造船设计中心,一路走一路介绍各种船型,按照生产基地分为什么广船型、福船型和沙船型,根据用途又分为哨船、冬船、鸟船等等。 在这里,也有一大群几百个老外,但是他们明显没有军工总局那里的那么骚浪放荡,穿得破烂不说,还满手油污,竟似再干体力活。 “大人,他们的造船技艺和设计水准都比咱们的差了一大截,现在他们都是学徒工“独孤成林一个眼神过去,那帮老外就跟被针扎了一样,老老实实干活儿,不敢往这里看。 “嗯,也好,但是他们的特长也要挖掘,尤其是在动力方面,成林你要注意一下,他们在这方面肯定有些长处,提防他们藏私“林卓格外叮嘱了一下。 “嘶嘶…大人所言极是啊,这帮子夷人跟我这玩儿花招呢“独孤成林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眼睛里凶光闪闪“我知道怎么做了,大人放心“ “唔…很好,你办事,我放心“林卓不要脸的把台词又念了一遍。 “大人,时辰不早了,就在总局用餐吧“独孤成林殷勤招待。 “也行,看看你们的伙食怎么样?“林卓一整天看得都是欣欣向荣,心情很好。 “那可别说,按您交代的,食不饱力不足,不能亏待了这些设计师和匠人,如今咱们总局,可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呀,属下都肥了一大圈儿,哈哈哈“独孤成林拍着肚腩,很得意。 林卓带着马千乘还有独孤成林的几个副手,在总局高官小食堂的包厢就餐。 “大人,这是主菜,鸡茸海参汤,可是小食堂的大厨最拿手的菜式“看到侍女端上来一个大钵,独孤成林亲自接过。 “大人,我来为各位大人分盛吧“侍女没有走开,要求提供特殊服务。 “不必不必,本官亲自来,你下去吧“独孤成林诚意殷勤。 “大人,还是我来吧“侍女竟然没放弃,抢过汤勺,要强行提供特殊服务。 “说了,我来…“独孤成林不耐,伸手一推。 “啪“汤碗跌落在地,汤汁四溅。 “嗤嗤嗤“浓郁的白烟冒起,林卓脸色大变,独孤成林一头的冷汗顿时涔涔滴落。 马千乘暴起,一脚把那个服务员踹在地上,抽出佩剑压在她脖子上,大声吆喝,“汤里有毒,来人,一队,给我把这个食堂封锁了,不许进不许出,二队,去把后厨所有的厨子都给我抓起来,三队,跟我护住大人,不许任何人接近“ “哼哼哼…“侍女诡异一笑,上下牙用力一碰,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污。 “大人,大人,属下冤枉啊,您看…“独孤成林还有他的副手都被司命卫队的愣头青按倒在地上,嘴歪眼斜。 “放了他“林卓挥手示意,“千乘,你跟成林两人查办这件事,有干系的人等,一个不留,但是,一定要注意保密,不要张扬出去“ “是,大人“ 林卓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叹了口气,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要取我性命的意思? 我的北洋,你怎么就这么难呢? 第115章 吉人天相 曼垭口外,瓦窑滩的开阔地带,长相正气凛然的白莲圣使率众将哈茗堵了个正着。 这下,哈朔可就爆豆了,不等哈茗有所指示,抽出弯刀,就大声嚷嚷了起来,“谁怕谁啊,僰人是僰人,白莲是白莲,谁他娘的跟你一路,弟兄们,护住公主,咱们杀出去” “这些白莲鬼畜,早就该死了” “杀,跟这伙儿妖人拼了” “保护公主,咱们僰人汉子个个带种” …… 僰人武士们平日憋气憋得厉害,早看他们不顺眼了,无奈高层领导们缩了卵子,强力压制,才让白莲作威作福,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硬起来的敢带头儿,当即就操起家伙鼓噪着冲杀上去。 一肚子火气的生猛僰人和心高气傲的白莲教徒轰然对撞,瓦窑滩上乒乒乓乓的兵器撞击声,伤亡的惨叫声混成了一大片,那青年汉子手底下还不弱,亲自上阵,左格右挡,转眼间就劈翻了好几个僰人,倒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献血染红了河滩上的河卵石。 哈朔虽然直脾气二愣子,这个时候倒是分得清楚轻重,他并没有一马当先,而是带着自己的亲随将哈茗团团围住,在后面叫嚣着指挥僰人武装前赴后继,满心以为用人堆都可以堆死他们,却不料随着时间推移,白莲人马虽然越来越少,被僰人冲击得节节后退,却负隅顽抗,并不见狼狈逃窜。 眼看时间流逝,远处已经可以听到白莲大队人马来接应的声音,哈茗心知,要是再被这群不要命的白莲纠缠下去,不仅自己逃不掉,身边这些仅剩的忠勇僰人,也性命难保,到时候僰人本就微弱的火种,就更难以为继了。 “弟兄们,你们快撤,往定风桥撤退,我来殿后”哈茗眼看又一个僰人被白莲圣使一刀两断,当即怒吼一声,提剑向他冲去。 哈朔见状,也愣头愣脑的跟着冲过去,一边学着哈茗吆喝,“弟兄们都撤退,我们来殿后” 哈茗拔剑在手,将剑鞘朝着白莲圣使的面门狠狠一掷,一剑直取他的项上首级,那白莲圣使已经缠斗良久,强弩之末,显显躲过哈茗的剑鞘攻击,却再来不及格挡哈茗的要命一剑。 “叮当……”火星四射,哈茗的剑被一颗鹅卵石荡开,从白莲圣使的肩膀掠过,带起一蓬血花。 “哈茗公主,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赵胤安亲自赶来了,他脸色阴沉如水,煞气滔天,“哈烛死了,还烧了本座的粮库,你又来作死,很好,今天,本座就把你们僰人的的账全都一笔算完” 赵胤安宽袍大袖随风飞舞,沉声一喝,漫山遍野冒出了大批白莲护法,外围的山峰林地里,也站满了僰人武士,只不过他们是敌非友,朝着定风桥跑的同胞遭到他们迎头痛击,刀剑相加,血肉横飞,没有一点儿同族情面,白刃不相饶啊。 白莲圣使带着自己的残兵败将狼狈后退,跟赵胤安汇合,肩膀上血流如注。 “圣使做得很好”赵胤安看了看他肩头的血迹,表扬了他一句,意有所指,“比圣女要有用得多了” 哈茗站在原地,四顾看看身边被围困在瓦窑滩的族人,心里一阵阵发紧,这种绝望的局面,短短十来天之内就经历了两次,实在太多了。 “哈茗公主,你紧张么?你害怕么?哈哈哈”赵胤安像是一只玩弄老鼠的猫,他觉得自己该好好发泄一下了,“你不会马上死,你得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被你害死” 赵胤安像是疯了一样,“给我放箭,把这些叛贼给我射死在河滩上” “嗖……”“嗡……” “啊……”“唔……”“哇呀……” 箭落如雨,哈茗身边的僰人武士像是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地倒落在地,溢出一股一股的鲜血。 赵胤安看着一窝一窝的僰人武士死掉,从厚厚的一层,变成了薄薄的一层,非常的开心,也更加疯癫了,“哈茗,你有没有发现,你就是个扫把星,你说你害死了多少人,前有林卓、后有哈烛,他们派了多少人保护你,又有哪个逃掉了?哪个活下来了?没有,都死了,全都死了” 赵胤安像是个泼妇骂街一样,指着哈茗,怒气咻咻,“你,就是天字第一号的扫把星” 哈茗板着脸,面无表情,但是眼睛里闪烁着挣扎和痛苦,显然她被赵胤安的话刺痛了。 “赵胤安,你他娘的老瘪三,有种别在那里瞎咧咧,跟老子明刀明枪较量较量,哈茗公主人品好,才有人保护,才有人愿意为她去死,你呢?没有吧,你才是天煞孤星呢”哈朔蹦出来,打仗爷们儿不怕,骂街照样不怕。 赵胤安突兀地沉默下来,像是一只即将蚕食尸体的秃鹫,忽的又大声怒喝,“射死他” 赵胤安的话音拖得老长老长,以至于等到他的声音停下,哈朔已经变成了一只长长的刺猬,哈茗眼泪垂下,却毫无动作,她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哈茗,你看到了么”赵胤安又开始老不正经刺激哈茗了,“这里,刚刚又死了一个,等会儿就是你边儿上站着的几个,哈哈哈”赵胤安仰天长啸,这滋味儿实在舒爽,看着大仇人绝望,看着大仇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舒爽,“哈茗啊,有个词儿叫做吉人自有天相,你觉得你是吉人么?这一次,这贼老天还会向着你么?咱们来试试,你要做好准备哦,哈哈哈” “来人……”赵胤安猛然转头,长发飞舞,厉声大喝。 “来人……”红莲也厉声大喝,召唤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心腹。 “圣女,粮库方向突然起了大火,好像还有苗人逆贼上山作乱,教主亲自带着各位舵主、堂主赶过去了”一个中年的长须汉子奏报情况,还用惊疑不定的眼神打量了红莲身边的一个黑乎乎的人形物体,不仅仅是他,另外四个头目也有些疑惑。 “嗯,如今九丝城内大乱,教主亲自出手弹压,恐怕精锐力量全都抽调一空了,这就是我们的机会”红莲没有理会自己手下的猜疑,也没有出言介绍,“现在咱们就去九丝城地牢,那里面有几个人物,咱们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也算是咱们为白莲教奔走效力二十年的辛苦酬劳,日后,咱们天高任鸟飞,与这蛇鼠横行的白莲教再无瓜葛” “是,圣女”这五个头目虽说心中纷乱,还是条件反射地洪声应诺,红莲的叛教打算他们是早就知道的。 “现在,你们去集齐人手,动作要快,咱们趁夜动手,记着,人不用太多,宁缺毋滥”红莲叮嘱了几句,就挥手让手下人去忙活了。 “刘将军,听说你升官了,可喜可贺啊”红莲转身面对那个全身包裹在黑黢黢之中的身影,算不上客气,“难怪当初追杀我们的时候,那么费心费力,连命都豁出去了,原来有这样的好处” “我追杀你们的时候,并不知道有好处”刘珽的回应要温和得多了,还带着点儿避让的情绪,“不过那个时候只是各为其主,现在您弃暗投明,算是同在公子麾下,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哼”红莲小鼻子喷了个鼻音,“不敢当呢,我的手下,在你面前,就跟砍瓜切菜似的,本事大得很,哪敢指教你?” “咳咳咳”刘珽咳嗽了几声,不再接话,心里默默念叨着,女人都是小心眼儿,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等名言警句。 刘珽不说话,红莲却不会那么容易饶了他,“听说,你们公子连举人都还没考上,就也当官儿了?还是那什么太子身边的官儿?” “正是,公子是正五品奉议大夫,伴读东宫”刘珽这次说话倒是铿锵有力。 红莲翻了个白眼儿,“知道你们公子厉害,那么大声做什么?有才了不起啊?你们男人就想着升官发财死老婆,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呃呃……”刘珽被噎得硬邦邦的,半晌回不过神儿。 “哎,那天茅坝死的那二十几个人,跟你手底下的人,是不是一起的?”红莲眨巴着好奇的小眼睛寻根究底,那些人单个的武艺并不如何,只是配合得高度默契,武器又花样翻新,才显得杀伤力巨大,但是他们展现出来的那种强悍和义无反顾,实在让人心折。 “他们属于司命卫队序列,是骄傲的特种兵”刘珽非常严肃,“司命卫队全体将士,都以他们为荣” “嗯,他们,他们,很有血性的”红莲难得的表示了认同,又摇晃着脑袋,得意洋洋的戏谑了一句,“想不到你当初打生打死要我的命,现在又要来保护我,感觉怎么样?” “咳咳,没有什么感觉?”刘挺又被噎了一下,哼哼哈哈打起了官腔,“大家来自五湖四海,都是为公子服务这个共同的目标,才走到一起,自然要尽忠尽力” “哼,你这官升得再快,还不是得给我当保镖”听他在那里装腔作势,红莲又气不顺了。 “是,圣女说得极是,只要公子一声令下,哪怕我是大都督,也还是得给你站岗”刘珽觉得自己有必要反击一下。 红莲脸上爬起一抹红艳艳,扭开脸儿,又眺望着远方,嘟囔了一句,“你当都督了,他都不知道是什么了呢?今夜这么大动静,也不知道他在家里睡不睡得安稳” “公子没有在家里睡觉,他也上山了,亲自指挥今晚的行动”刘珽哭笑不得,这红莲,以为公子是那种饱食终日的花花大少不成。 “啊……他也上山了”红莲却一惊一乍地,迈开长腿就开走,“你还在这里墨迹什么,还不去催一下,咱们马上行动,等会儿你们公子碰到危险怎么办?” 刘珽呼叉呼叉跟在后面,挥手之间一大片黑衣人轻飘飘落下,散布四周,让风风火火的红莲愣了一小下,刘珽才得意的说,“吉人自有天相,公子必须是吉人” 第116章 红莲凋谢 赵胤安觉得人生已然圆满,哪怕现在僰人的粮库已经一空如洗,哪怕隘口的黑苗还在紧锣密鼓的攻打,哪怕自己的胯下凉飕飕的,家伙事儿能不能用尚在两可之间,哪怕今夜的瓦窑滩上,躺着包括他的白莲圣使在内的数千白莲护法。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哈茗终于要死了,那个公子林卓也终于要死了,他们终于要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胤安仰着头颅哄然大笑,黑袍黑发逆风飘舞,说不出的志得意满,笑声骤停,他嘶声大吼,“给我射,不要停,继续射,不要给他们任何机会” 赵胤安的咆哮在瓦窑滩回响,羽箭犹如飞蝗,朝着林卓的藏身之地乌压压倾泻而去。 “教主,教主,床弩运来了”身后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一架床弩被硬生生扛过高低起伏的山地,搬到了瓦窑滩。 “弓箭手,继续射,谁冒头儿就射死谁”赵胤安先是扬声大喝了一句,又转过脸抚摸着这架笨重的床弩,粗硕的钢箭有近一米长,闪烁着幽幽的金属光芒,他甜甜的笑了,声音怪异的温柔,“走,咱们往前一点儿,离定风桥近一点儿,也离咱们的林卓公子和哈茗公主近一点儿,能射桥就射桥,能射人就射人” 在一大群弓箭手的火力掩护下,床弩吱吱呀呀碾过河滩上遍布的鹅卵石,朝着定风桥缓缓移动。 “停”在离定风桥还有二百米的地方,赵胤安扬手顿步,拨开身边献殷勤的舵主香主,绕到床弩后面,还煞有介事的伸出大拇指校准了一下方向,面带笑意,脚蹬着踏板,亲手将牛皮筋弄成的弓弦拉成圆满,他眼光一厉,手一松,“嗡……”如同标枪大小的钢箭硬邦邦刺破夜空咆哮着朝定风桥冲去。 “咚”地一声巨响,钢箭深深戳入桥上的砖石之中,超过一半的箭身没入石桥,尾翼犹自嗡鸣不绝。 “喀拉拉,喀拉拉……”“哗……”有百年历史的定风桥,遭到这种暴力冲击,钢箭附近一周的十几块砖石次第低落到河水里。 “公子,让我去冲一冲吧,要不,就来不及了,他们分明是要把这座桥毁掉,断了咱们的退路”邓子龙见状心急如焚,猫着腰移动到林卓身边,沉声请命,他自己无论怎样都可以,任何人无论怎样都可以,唯独他的公子不行。 林卓反倒安下心来,他摇了摇头,看了看哈茗充满悔恨和自责的小脸儿,轻轻用手指肚为她拭去眼泪,紧紧拥住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白莲僰人人多势众,此时冲出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邓子龙更上火了,他冒大不韪伸出手,重重按住林卓的肩膀,“公子,咱们还有一半多的兄弟,还有机会,让我去冲一冲,你趁机带着哈茗公主撤退,你可不能就这么放弃啊,多少人都还看着你呢” 林卓笑了,笑得很沉重,他在邓子龙手上轻轻拍了拍,“子龙,暂且稍安勿躁,咱们还有最后一手牌,如果还不能奏效,我和哈茗将跟你们一同赴死” 怀里的哈茗突地间歇性的抖动起来,她的眼里迷雾一片,如果上天能让一切重来,哪怕背祖忘宗,她也绝不会离开林卓,重回九丝城。今夜要是连林卓都为她死在这里,她将永生难以安宁,万死莫赎。 被公子摸了小手的邓子龙浑身一个颤栗,眼眶缓缓变得通红,他低垂着头,回避着所有人的目光,“公子,今夜万分凶险,子龙不敢断言生死,却能保证,子龙但有一息尚存,决不让公子毫发有伤” 哈茗闻言,侧头看了邓子龙一眼,这个男人的气场,让她很奇怪的感到了些同性相斥的味道。 另一边,赵胤安笑得更甜了,他又射了两箭,效果很出色,他很满意,定风桥上,已经被他挖出了一个浅浅的窟窿。 赵胤安过了瘾,自然不肯继续做体力活,他招招手,唤来白莲里出了名的神射手,让他继续在那个窟窿的基础上打洞,直到把桥梁洞穿为止。 “教主,红莲圣女来了”一声通传声让赵胤安的好心情不翼而飞,眼神变得幽幽深邃,山丘的另一侧,林卓的小手指也突然跳动了一下。 “教主,大事不好”红莲急匆匆带着一行人过来,见面就是坏消息。 “哦?”赵胤安上下打量着红莲,有意无意拉开了一些距离,“还会有什么大事不好的?本座的粮库都被烧了,本座的命根……咳咳,说吧,什么坏消息?” “呃呃……”红莲本能地往赵胤安的命根上扫了一眼,那里的血迹让她莫名的觉得痛快,“教主,地牢里被劫走了几个囚犯,三个女人,一个是那次从九龙山掳上来的,一个是天字监二零四六牢房里的” “什么?你说什么?”赵胤安闻言淡定不了了,直趋上前,揪住红莲的衣领质问,“二零四六的那两个女人也被劫走了?” “是的,教主,地牢也被一把火烧了”红莲眼波一闪,不动声色。 “烧,烧吧,都喜欢玩儿火,都他娘的喜欢玩儿火”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赵胤安如疯似颠,“劫走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这三个女人,为什么?为什么他娘的那么巧?” “教主,教主,大事不好了,红莲圣女叛教了,地牢是她劫的”又一个报丧的声音远远传来,却已经晚了。 红莲身后的从人突然暴起,将赵胤安身边的舵主香主给砍了个人仰马翻,连那个膀大腰圆的神射手也没有幸免,赵胤安自己也被狠狠一刀劈在背上,一个踉跄,旋即被人揪住,勃颈上出现了红莲的软剑。 周边的白莲教徒顿时大哗,躁动着就要往前冲。 “都别动,再敢乱动,赵胤安,还有他们就都死定了”红莲身边的几百号人挟持着赵胤安和一众白莲高层厉声大喝,赵胤安被胁迫着也叫唤了几声,才算是稳住敌情。 “走”红莲众人缓缓后退。 “刘珽,把那个带上”红莲瞥了一眼孤零零的床弩,深知它的威力,赶紧让刘珽防患于未然。 “好”刘珽也是认识这玩意儿的,自然没有二话。 “红莲啊红莲,我白莲教生你养你,你居然敢叛教”赵胤安背上疼,胯下疼,脖子酸,心里更憋屈,功亏一篑啊,还是毁在自己人手里,现在这种条件根本就不允许他动手,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嘴炮了,“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红莲眼中厉芒一闪,手里的软剑往斜里一刺,就深深扎入赵胤安的琵琶骨,献血“嗞”地一声飙了出来,飙在他自己的脸上,“教主,你要是识相,就别再废话” “公子,刘珽来迟,让您受惊了”没有了箭雨的威胁,林卓带着一大帮的缩头乌龟冒出头来。 “你们有功无过,这次是我托大了”林卓脸色如常,没有多少沮丧,他注目红莲,露出了真诚的笑意,“我的顽童小姐,现在咱们可以回家了” “谁,谁是顽童啊,跟你回什么家啊?德行”红莲闹了一个大红脸,这里人那么多,死人也那么多,很不好意思的呢。 林卓只是微笑,并不反驳,哈茗却对被折磨得够呛的赵胤安很感兴趣,抬脚就是一记断子绝孙脚,“嗷呜……”赵胤安眼睛一突,一声惨叫,生生扯出了男高音,如果刚才挨了铁轮,命根子能不能用还在两可之间,那么这次几乎可以断定,没得用了。 “子龙,大力,让弟兄们有序撤退”林卓命令一下,迷彩的特种兵齐刷刷奔跑起来,沿着定风桥撤出了僰人的地盘儿。 “红莲,这位教主,是生是死,就由你决定,刘珽会掩护你”林卓转身上桥走人之前,挥手命令刘珽把所有白莲高层全部处死,但是赵胤安还是留了个悬念。 红莲的软剑朝着赵胤安的脖颈一划,一滴滴血珠就顺着血槽滴溜溜滚下,赵胤安再也拎不起他的圣教主范儿了,他亲眼看着白莲的大人物一个一个地死在自己眼前,现在又轮到了自己,他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一边拼命往后面昂着头,一边口不择言,低声下气的求饶,“红莲,红莲,就算不念在圣教养育之情,咱们多年相互扶助的情面,一日夫妻百日恩呐红莲,咱们是多少日的夫妻啊” 此话一出,林卓揽着哈茗的背影微微一滞,旋即若无其事,继续前行,林卓身边的邓子龙,却深深皱起了眉头,回头看了眼红莲,嘴角往下耷拉着,黑眸如星光闪烁,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你给我闭嘴”红莲恼羞成怒,重重一脚把赵胤安踹翻在地,她心中涌起一阵阵悲凉。 她自然看不到林卓和邓子龙的反应,但是却能看到刘珽的,刘珽微微蹙紧的眉头,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即便他宽容接纳了她,他的手下也未必能让一个残花败柳的邪教妖女成为他们公子的女人。 红莲的泪水滴答滴答落下,泪珠顺着软剑尖滴落到赵胤安的咽喉上,让赵胤安一阵阵心悸不已。 只要微微用力,一切冤孽归于尘土,但是这显然不是心乱如麻的红莲的选择,她的身体是被玷污过,但是她的心是干净的,她分得清爱憎,也知道恩仇,她不想让人看轻。 红莲,从来都不需要用杀人来遮羞遮丑。 “赵胤安,今天,我饶你一条狗命,我们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我红莲也与你们白莲教再无瓜葛”红莲的软剑缓缓移开,转身大步离去。 刘珽默看了看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挥手率众跟上。 赵胤安被遗弃在了河滩上,他瞄了一眼被刘珽遗弃的床弩,浮起阴森森的笑容。 你们几个,谁最该死呢? 红莲疾步冲过定风桥的时候,林卓和哈茗在渡口边上的小树林儿里默然对视着,两人无喜无悲,暖融融的绯色氤氲着,渡尽劫波,爱情依然在,依然在。 不远处,邓子龙背对着他们,在眺望天上的星辰,刘珽也赫然一笑,走到另一边当起了门神。 红莲踟蹰着,她不知道该过去还是该直接回避,就在她跺了跺脚,决定去棒打鸳鸯的时候,她的眼角捕捉到一线寒光,朝着林卓的脊背直冲而去。 “林卓,小心”红莲变了音的一声尖叫,同时腾身而起,用自己的身体朝着那对苦命鸳鸯狠撞了过去。林卓和哈茗被大力一撞双双摔成滚地葫芦。 红莲站在他们刚才的地方,她的胸腹,被粗硕的钢箭洞穿,鲜血汩汩流出。 “红莲,红莲,你怎么样?”林卓大惊失色,腿一软,快步扑过去,揽住她渐渐变凉的摇摇欲坠的身躯。 红莲的嘴角不停溢出鲜红,脸色迅速退化成白纸,她望着林卓的眼神,柔柔痴痴,深情无限,眼角边,两道清泪缓缓流下,带着多少的不甘,多少的委屈,多少的苦楚。 她颤巍巍举起手,林卓赶紧捉住,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那里也是一片潮湿。 红莲用尽仅剩的力气,问出了短短的一句话,伴着自己大口大口的鲜血。 “林卓,你,你告诉我,一开始,走错了路,真的,真的还可以回头么?” 第117章 红颜劫 叙府,林家大宅,遏云水榭。 这里重重门廊金堆玉砌不变,粉红帷帐飘飞依旧,主人却由原来的少女时代和女子乐坊,变成了来自皇家教坊司的四百多歌姬乐女,好在遏云水榭绕水而建,绵延宽广,空间倒是足够。 今天的遏云水榭,没有了轻歌曼舞,染上了密密层层的肃穆氛围。 从来不会踏足后院的司命卫队,排着整齐的队列,操着正步进入遏云水榭无比宽大的表演大厅,对面三丈,间隔五步,组成了一个绵长而又庄重的通道,林卓抱着红莲,顺着这条通道缓缓走进来,身后跟着林卓的家人和下属,就连越来越拿捏的林泰来都没有自矜身份,屁颠屁颠跟着来了,送这个女娃子最后一程。 有些时候林泰来心里也会唏嘘,自家儿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命格,说好吧,总是有血光之灾,说不好吧,又总是有女娃娃为他舍生忘死,他总能化险为夷。 林卓将红莲轻轻放在软榻上,让她靠坐着,动作轻柔而又缓慢,仿佛极力想要把时间拉到最长最长。 红莲的脸色惨白,嘴唇上更是一丝血色都没有,喘息有些时候都会有些吃力,四肢更是冰凉,这个苦命的女郎,显然即将告别带给她无尽苦难的人世。 林卓心头惨然,抚着红莲的发丝,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红莲艰难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在微微地嗔怪他,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说了要唱一首独属于红莲的歌儿给我听的。 林卓点点头,缓步走上高台,那里没有琴没有箫,只静静地躺着一把二胡。 二胡的曲调悠扬而又凄怆,林卓的嗓音颤颤悠悠,并不好听。 “斩断情丝心犹乱,千头万绪仍纠缠,拱手让江山,低眉恋红颜,祸福轮流转,是劫还是缘?天机算不尽,交织悲与欢,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 伴随着林卓戚戚然的歌声,红莲的瞳孔渐渐涣散,她仅仅只有十九岁,她不想死,她迷恋这短短两日的幸福,她多么想这种日子能够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她痛恨苍天不公,却又心怀感激,自己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体会到人世间的真情滋味,也该满足了吧。 高台上的人影已然朦胧,只剩下个粗略的轮廓,红莲努力感受着最后的一丝余味,“祸福轮流转,是劫还是缘?”的歌声颤抖着,带着浓重的哭腔,林大才子是个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男子汉,他为我哭了? 有这样一个男人,真该知足了,红莲的嘴唇弯起一个圆润的弧度,裹着满腔的柔情蜜意,拉出个惊心动魄的笑容。 “噔噔噔”萱萱跑到红莲身边,偎依着她,稚嫩的声气,带着浓重的恐惧,“姐姐,你不要睡,好不好?萱萱陪你去骑马好不?” 已在弥留之际的红莲不由得会心一笑,她想起自己在成-都府北教场养伤的时候,带着这个丫头骑马,她可开心得了不得,是你陪我,还是我陪你呀,厚脸皮的小丫头。 红莲努力想要睁开眼,翻个白眼儿给萱萱,却没有成功,在林卓“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的反复吟唱中,红莲去到了一个没有痛苦,没有伤害,遍地花开的地方。 “……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林卓颤抖着嗓音,送走了红莲的最后一缕芳魂。 林卓的歌声停下,他并未站起身,而是把二胡放在坐席旁边,低垂着头。 大厅里一片静默,只有张全大管家带着大批家人在林家内外挂上白纸白布黑帷黑账,侍女们捧着一丛一丛的白色花朵摆放在红莲的身前四周,有奈何缘浅的彼岸花和纯净的百合,花香馥郁在侧,慰藉红莲苦涩的心灵。 遏云水榭,在眨眼间就褪去了粉红的暧昧和金银的繁华,只剩下悲痛和惆怅。 邓子龙整理了下腰带上的白色布条,走到林卓身边,“公子,红莲姑娘求仁得仁,您请节哀顺变” 林卓缓缓抬起头,神情怔忡,如同魂魄不在,最为诡异的是他的眼睛,团团聚起的嫩绿色光芒,颜色缓缓变深,直到转为一片赤红,吓了在场所有人一大跳。 张婉儿匆匆走上前,扒拉着林卓的眼睛各种吹各种揉,见到林卓眼睛仍旧红艳艳的,不由慌了神,声音都颤抖起来,“卓哥儿,你这眼睛,眼睛是怎么了?你可不要吓娘” 林卓不言,轻轻拉着娘亲的手,摇摇头,“子龙,备下笔墨纸砚,我要为红莲绘影” “是,公子”邓子龙乍闻林卓的吩咐,脚下一个踉跄,并没有招呼其他人,而是亲自一路向书房狂奔。 遏云水榭里一片静默,林卓低沉的声音,分外清晰,他要给红莲一个盖棺论定,“红莲虽一直孤身在外,身处虎狼之地,遭遇非人折磨,却心向光明,为我、为我家、为大明,出力良多,本以为她弃暗投明之日,我为她正名,让她得以畅享人生,却不料……又为我罹难死劫” 林卓伸出手,稳稳地为红莲阖上双目,“红莲,为我而生,又为我而死,我将以妻礼葬她,府中上下人等,不得怠慢” “是”遏云水榭里,林林总总的下人仆役,无不心潮起伏,公子爷重情重义,名不虚传,皇后娘娘赐下的四百个歌姬侍女,同感哀戚之余,眼眸中都闪烁着各种各样的光亮。 “公子”邓子龙递过狼毫,已经蘸饱漆黑的墨汁。 林卓摇摇头,“用朱砂” “少爷,人死如灯灭,魂魄有灵,以黑白素色,不加惊扰,还请公子三思”张全张总管打破了宁静,他是个传统的男人,他觉得有些规矩还是不好乱破。 “红莲素来喜好赤色,魂魄有灵,必不例外”林卓已经用朱砂毛笔笔走游龙,不过片刻间,一个身影窈窕眉目含情的红衣女郎就跃然纸上,一双眼睛眨啊眨的,像是在说话。 林卓心中大恸,赤色的双眸中,两滴眼泪流下,流出的都是血红一样的颜色,“嘀嗒嘀嗒”落在纸面上。 这时候,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血泪浸透的画像突地像是揭起一层皮一样,浮起一个赤红的身影,绕着林卓盘旋三周,徐徐消散,留在纸面上的,却是一个深黑的图影。 而林卓的眼睛,在流出两滴血泪之后,不仅变回漆黑如墨,而且更加灿若晨星,像是能够洞彻人魂。 林卓捧着那副变成黑白的画,耳边仿佛听到了红莲甜甜糯糯的告别。 “哎……”林泰来重重叹口气,“红莲是个好孩子,跟卓哥儿又有深情厚谊,灵犀相通,就照卓哥儿说的,以妻礼安葬了吧,老张,多撒些帖子出去,要让这孩子,走得风光一些” 红莲的丧事办得轰轰烈烈,在郑振声、何举、田逢春等大人物的带头下,无论是有没有打过交道的,叙府和成-都府的高官显贵士绅土豪,或亲自前来,或委派家人管家,前来祭奠致敬,林家大宅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蜀中上下几乎人人都知道,有个女子为了拯救大才子林卓而死,人死魂消之际,犹自跃出画中,向爱郎诀别,一时间传为美谈。 如果说,画像的故事只是林府的家人亲信得以目睹,可靠性得打个折扣,但是出殡当天发生的种种异象,瞬间哄传出去,上至官场显达,下至民夫苦力,人人津津乐道。 林卓在红莲墓碑前,再度奏响红颜劫,天地喑呜风云变色,本来烈日当空的盛夏时节,突然间黑云密布,竟似有暴雨将至,观礼的人众纷纷昂头观望天色。但是,出奇的,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去。 这当中叙府同知大人和他的师爷的对话,很有代表性。 “哎?元芳,这天色方才还是晴空万里,酷热难当,转而又是一副疾风骤雨的模样,你怎么看?” “大人,我看这其中必有蹊跷。” “唔,言之有理,早就有风闻,林公子与这红莲姑娘乃是天命相许,神灵护佑,早有种种异象,不知道今日,又会如何?”同知老爷的好奇心很重。 “大人,依属下之见,稍后必有暴雨倾盆,不如先行告退,日后必有消息传开,倒不必亲眼目睹”师爷更看重实际,他不想淋雨。 “不然,事不目见耳闻,怎能得其中滋味,口口相传,难免以讹传讹,今日老夫倒要看看,这异象,究竟是个怎生模样?”同知大人兴味盎然,非要见证奇迹的发生。 “……大人英明”师爷憋着气拍马屁。 怀有同样想法的人为数不少,八卦从来都是第一生产力。 林卓高踞山陵,衣袂被狂风鼓荡,二胡声声泣血,凄怆的歌声被风送出老远。 “即便今日无异象,有此一曲,足慰心怀”同知大人凝神细听,大为倾心。 “……大人英明”豆大的雨滴啪啪落下,师爷举着袖子遮在头上,形容狼狈,但是转眼一看,自家东主却毫无动作,一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高古风范,不由讪讪然放下。 雨滴落在林卓额头上,落在他的脸颊上,落在他的手臂上,他恍若未觉,依旧全神投入,幽冥九泉之下,他要用歌声为红莲引路。 “……天机算不尽,交织悲与欢……”林卓的歌声苍凉而又悲壮,动人心处,催人泪下。 “啊……快看,快看……”人群里的肃穆突然被打破,一嗓子叫嚷起来,还带着些猎奇成功的兴奋,引起林家众人的怒目而视,不过很快,他们也不自禁的惊叹出声。 “啊……” “哦……” “红莲姑娘果然感天动地啊……” “这才是真心人啊……” “……他娘,快来看,红莲姑娘护住林公子呢……” “……他大婶儿,这儿呢,我占了个好位子,好大一朵红莲花呢……” …… 林卓拉着二胡,唱着歌,置周遭一切于不顾,嘈杂吵闹更是不入耳。 一朵硕大的红莲花在墓碑前拔地而起,在风雨中流光溢彩,高贵而又绚丽,一朵花瓣缓缓延伸出去,稳稳地遮挡在林卓的头上。 待到曲声骤停,林卓矫首仰视,含泪而笑。 红莲灼灼,泣血丹心。 第118章 内院不宁 林卓对黔国公的家教表示极度的鄙夷,教出来的儿子女儿一个赛一个的奇葩,这也要算是一种超凡的功力了。 “我可以放了沐烨,但是”林卓视线下移,冲着萱萱挤眉弄眼,还是得看看自家妹妹洗洗眼,静静心,话音儿里还是充满了不耐烦,“他必须离开叙府,离开川南,你,也一样” “你,你……”英气女郎挺秀的眉头皱起一个小小的川字,略有弧度的胸脯起起伏伏,显然给气得够呛,开始胡搅蛮缠,“我不走,你凭什么赶我走,我偏不走,我就不走” 林卓稍微往后仰了仰,沐燃步步紧逼,脑门儿已经快要杵到他下巴上了,眼珠子瞪得跟灯笼差不多大小,让他好一阵无力,“也罢,你可以不走,待黔国公派人来接你们吧” “你别想骗我”沐燃不依不饶,拉扯着林卓的袖子摇晃,像是撒娇,又像是撒泼,“萱萱都跟我说了,你们过两天就要去成-都府了,我也要去,还有,把沐烨放了” 林卓刮了刮萱萱这个小叛徒的鼻头,让这个自知做错事的丫头扭着小身子一阵羞赧,才又转过身,郑重严肃地面向沐燃,“沐小姐,放了沐烨,他就必须离开川南,这一点,没得商量,你若是想跟我们去成-都府,也必须懂得收敛,决不许带坏我妹妹” “你,你,你混蛋”沐燃鼻孔翕张,咪咪都给林卓气疼了,举起手就要对林卓施暴,不过对上林卓面沉似水的脸,又放弃了,“你救了我的命,还搭上了……”沐燃在这里尴尬地停顿了一下,“总之,你说我,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你扣押沐烨,我爹不会饶了你的,你现在放了他,我帮你求情,你就还有得救” 林卓仿佛被乌云盖顶了,怪不得勋贵永远都干不过文官,就冲着这些勋贵二代的优越感和不学无术,就已经特么的没救了。 林卓竖起一根手指,又竖起一根手指,脸黑得像锅底,声调虽无异常,却怒气暗涌,寒气四溢,“第一,沐烨是你哥哥,你却一直对他直呼其名;第二,你们是国公血裔,我是当朝阁老的弟子,正如你所说,我还救了你的命,谁给你的自信,谁教你的礼数,可以随意对我呼呼喝喝” 沐燃手指头颤巍巍指着林卓,说不话来。她觉得愤怒,又无法辩驳,她觉得新奇,从未有人这样训斥过她,她那仅有的苍白人生,可能还没有碰到过真正的男人。 “沐烨,今夜我会派人遣送到腾冲,你可以去送送他”林卓看沐燃眼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转,终究心软了下来,“你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成-都府,嗯,乖一点儿” 被哄了哄的沐燃,才算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神气,“鬼才要去送他,他自己不会走啊,成-都府又不是你家的,我自己也可以去,谁稀罕,哼” 林卓登时眉头大皱,注重亲情的人,很难理解亲情淡泊的人,但是他不能勉强别人,“随你好了” “萱萱,哥哥带你去娘亲那边好不好?那里有两个安南人呢,咱们去跟她们聊天,她们一定知道很多故事”转脸到萱萱这里,那就是一片阳光灿烂,还陪着小心。 萱萱开心的点头,兄妹俩手牵着手,走出了书房,把沐燃剩下了。 “喂,我会去的”沐燃也不知道怎么了,追出书房,冲着那两个和谐亲爱,正在嘀嘀咕咕的背影跳脚大叫。 远远地,林卓只是挥了挥手,没有回头,一般情况下,正在说别人的坏话的时候,的确不太方便面对面的。 在张婉儿房间里,林卓和萱萱看到了那两个住在天字监二零四六牢房的安南贵族,一望便知,她们是一对母女,眉眼颇是相似。 她们跟慈和温婉的张婉儿聊得很投机,主要是那个年近四旬的轻-熟-少-妇在对话,她跟差不多同龄的张婉儿很有共同语言,尤其对张婉儿说的跳舞养生法极为艳羡。 谈及家人,安南少-妇对老林家的发迹轨迹颇为惊叹,对林家的那个公子更是多番恭维,到底是怎样的天才,才能在一年的时间内,打拼出偌大的局面。言谈间也不回避她们的身世,她们是安南曾经的皇族,阮氏皇族,被黎氏赶下台来,仓皇离开升龙府,族人星散,她们母女俩被身边的叛徒出卖,遭到追杀,不得不越境大明,流离失所之际,又被孟定土司罕象劫掠,混在一群安南女子中间,送到九丝城当礼物。 张婉儿听闻这段坎坷历程,不由鞠了一把辛酸泪,拍了拍陪坐在旁,却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女,“可怜的孩子,如今到了我家,虽说没有了皇家尊荣,有我儿在,定能保你们母女平平安安” 那少女眨了眨眼睛,满脸楚楚可怜,又垂下头去,露出皎白的脖颈,仍是不发一言。 “娘”伴随着具有萱萱特色的噔噔噔的脚步声,还有远远传来的带着甜笑的呼唤,室内的伤情愁绪顿时一扫而空。 “咯咯咯”萱萱撒着脚丫子冲进房门,扑在张婉儿怀抱里,后面跟着一脸悻悻的林卓,帅气纵横充满了智慧的脑门儿上,贴着红艳艳几朵花瓣,还晃悠着几根枝枝杈杈,搭配上囧囧有神的表情,样子可笑极了。 “噗嗤……咳咳,你呀,就是个小淘气包”张婉儿先是忍不住要笑出声,旋即觉得笑话自己的乖儿子不太妥,又收住了,在萱萱脑门儿上轻轻点了一点。 “卓哥儿过来,娘亲给你擦擦”眼看林卓愈发幽怨,张婉儿紧着叫他过来,安抚一下,一双儿女从来都是她的开心果儿。 林卓表情恢复了正常,向着那对母女微笑颔首为礼,走到张婉儿身边,单膝跪地,把额头仰着。 张婉儿拿起锦帕,细细地给林卓抹去花花草草的痕迹,一边絮絮地介绍,“这两位是安南皇族的贵人,你机缘巧合救下了她们,可算是积了大功德,呦,看我这记性,您二位的贵姓我倒是知道了,不知该怎么称呼呢?” 那轻-熟-少-妇张嘴就要说,那刚才一直做闷葫芦的少女,却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丧家之犬,不敢有名有姓,只盼贵府收留,愿意给夫人为奴为婢,报答您的恩情” “这是怎么话说的,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这孩子,我方才不是应承了,你呀,就安心在林家住下”张婉儿赶紧动手就要把人给扶起来,谁知那少女却趴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眼神时不时往林卓这边溜一眼。 场面一时间僵住了。 林卓冷眼旁观,眼神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悠悠然出声,给大家解了结,“二位身世高贵,为奴为婢之说,再也休提,不过家中只有女眷不多,后院素来冷清,林卓安排下去,两位可安心在此住下,只不过,两日后,我们将远行成-都,恐怕少不了一番颠簸,又要累二位受苦了” “不苦,不苦,只盼公子莫要见弃”那少女居然自己站起来了,清脆的声音也带着点儿急切。 “呵呵呵”林卓笑了,自己家里越来越热闹了,沐燃不好伺候,这个安南贵女看上去也不是省油的灯啊,“自然不会,成-都是个好地方,我也很喜欢” 那少女跟少-妇略一对视,由那少-妇出声,“公子莫要见笑,我这闺女自小就不安分,老喜欢往大城市里跑” “呵呵呵,不怪不怪”林卓怪异的笑了笑,“人之天性嘛,慢说现在,就是几百年后,这个坏习惯,也不容易改掉” “公子说笑了”少-妇有些尴尬地圆过这场子,又顿了顿,才开口,“既然要寄居在府上,也不好没个称呼,就请公子赐个名吧” 林卓神色一正,目光幽深,他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作为皇族贵胄,能把尊严丢到这份儿上,所图又是什么呢?她们真的只是普通的皇族么? “也罢,我不给你们取个名字,你们估计也不安心”林卓没有继续深想,来日方长嘛,也就从善如流,“你叫惜月,她叫怜星,造化变迁,沧海桑田,何况名姓,这个称呼也只是在我府中,若在他时他地,就当做尘烟,都忘掉就是” “多谢公子,我,惜月母女二人笨手笨脚,洒扫之类也不甚擅长,还望公子允许在夫人跟前走动服侍”惜月,也就是那个少-妇又小心翼翼提出了建议,林卓分明看到那个少女,也就是怜星双手突地握紧了裙幅,指节都嫩白嫩白的凸出来了。 “呵呵呵,家母素来喜欢热闹,有你们二位陪伴,想来能开怀不少,林卓感激不尽”林卓有些蛋疼,咱家里还有三个一血没拿呢,谁有心思打你的主意,真是小人之心。 “哥哥,哥哥,我要听故事”萱萱在娘亲怀里扭来扭去就想麻花糖一样。 “哦哦,好,听故事,两位,舍妹年幼淘气,对安南人物风情颇感兴趣,有劳”林卓当即转了话题。 “是,愿为大小姐效劳”还是惜月开口,可能前面一番做作,已经耗尽了怜星卑躬屈膝的额度吧。 惜月的声音甜美而有磁性,充满了女性的柔媚,她慢悠悠讲着些安南的风俗轶事,萱萱听得一惊一乍的,捧哏捧得极好,张婉儿也听得津津有味。 林卓却已经魂游天外,本来他还在犯愁,如今清漪管着林家的文化产业,耿小妹又独揽商业大权,哈茗可就没地方安排了,那丫头如今正在敏感阶段,可不能让她再受刺激。 眼前,这现成的重大任务,不就出现了么? 天无绝人之路啊,林卓意味深长地看了怜星一眼,烫的那少女一个激灵。 第119章 临行布置 林卓离开叙府再赴成-都的行程安排的紧锣密鼓,府中的耿二力和刘珽已经先行出发,与在成-都府为林卓经营官场的马容汇合,为林卓打好前站。 留守叙府的一干人等,集体前来,要扛把子给说句明白话,日后的路该怎么走。 “公子,子龙身为蜀中副总兵,如今蜀中总兵出缺,职责所在,回成-都府主持军务,理所应当”邓子龙是被林卓留下的男人,他非常不乐意,努力争取着自己的尾随权。 “子龙,你留在叙府,代我主持大局,一则抽调精锐,严加训练,补充恢复朱雀特务营的元气,二则在背后策动黑苗和九大长官司,让他们之间矛盾重重,又一致对外,牵绊住白莲和僰人,削弱他们的力量,职责重大,莫要负我”林卓不理会什么职责重大,蜀中副总兵什么的,上来就先安排任务,他知道,邓子龙对自己说的话,从来都不会犹豫的。 “是,公子,您万万保重身体,我将现在的朱雀营全部抽调出来,随您前往成-都,以策安全”邓子龙果然没有二话,他最牵挂的从来都不是公子的大业,而是公子的安全。 “不必,子龙,司命卫队已经满员,又换装了汪道昆总督送来的连珠铳,我安全无虞”见邓子龙张了张嘴,犹自不放心,林卓抿嘴笑了下,“放心,我不会在拿自己当赌注了,伤人伤己,得不偿失” 邓子龙闻言,点了点头,面色稍缓,不再说话。 “公子,说起那连珠铳,可真是好东西,连发七发,失误率极低,宝瓶山的老梁已经琢磨透了,咱们也能造一批出来,到时候优先列装给朱雀营,就能如虎添翼了”董一元脸上充满兴奋,他总算从宝瓶山被林卓提溜了出来,虽说造军火也能建功立业,但是总没有战阵搏杀来得刺激,更对董一元的胃口。 那个规模宏大的军工厂,已经遍布整个宝瓶山,分成了掌心雷、火麟弹和连珠铳三个基地,军方人员只负责协助,不负责监管,全权交给老梁这个专业人才管理,倒是引得那些军工大匠人才们积极性火热。 林卓看了看蹦蹦哒哒的董一元,不由失笑,“一元,你有新的任务” “是,请公子指示”董一元也算是朱雀营出身,沾染了些特种兵的味道,很迫不及待,生怕林卓反悔一样。 “川南少马,我已经令田逢春和子龙将各个卫所、军屯的马匹全部集中起来,你要训练一支骑兵,他们不须像朱雀营那样训练战术配合,只需要能够来去如风,能够令行禁止”林卓深深看了董一元一眼,这个史书上的猛将应该不会让自己失望才对,“你,能行吗?” “公子放心,保证完成任务,一元现在就把铺盖卷扛到训练场上去,完不成任务,一元就死在那儿”董一元梗着脖子回话,满脸都是不服气。前面还热血沸腾,这是有大用的征兆啊,但是后面那个疑问句又让他像被火烘烤,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质疑咱的能力,都是不行的。 “呵呵呵”林卓笑了,“好,不愧是子龙的兵,我不会管你怎么训练,但是我要用的时候,他们要是不趁手,我会亲手摘了你的脑袋” “是,不用公子摘,我自个儿摘”董一元昂首挺胸,信誓旦旦。 “好,很好”林卓挺满意,这样虎里虎气的带兵将领,才是最可爱的,也是最能用的。 “叶知府,叙府兵凶战危之地,前日转移百姓,您功莫大焉”林卓肯定了暴躁知府的成绩。 “都是公子预先筹划得宜,如今僰人地界儿上乱成一锅粥,黑苗白苗和僰人杀来杀去,若是没有公子事先安排,恐怕少不得生灵涂炭”叶谦麻利地把马屁给拍了回来。 “哎,不用客套,筹划归筹划,我的原则,功劳归于执事官,碰碰嘴皮子,算不得什么,办事儿的才是功臣”林卓挥挥手,表示我的那份儿就不要了,让房间里的人们眼睛又亮了好几度,“日后叙府前线粮秣调度支援,还要叶知府多加支持” “公子放心,叶谦必竭尽全力”叶谦站起身拍了胸脯,又稍稍犹豫了一下,“公子,藩司郑大人和左参政何举大人都是大力支持,又有邓总兵援手,调派粮草事宜,总体顺利,只是抚台大人那边,颇有龃龉,其他府县也各有算盘,若不是何参政一力坚持,邓总兵派兵强行转运,前次支援黑苗的粮草都很难拨得下来” “无妨无妨”林卓喘了口气,又瞟了瞟若无其事的邓子龙,淡淡的语气里耐心耗尽,杀气纵横,“我这次去成-都,曾省吾大人,是一个重要目标,战事至重,不容杂音,他若不能与我共襄盛举,则请作壁上观” 林卓又瞟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叙南三卫的指挥使们,他们乱糟糟的起身,“愿为公子效力,诛除叛逆,屏藩西南” 林卓点了点头,有这些人在,川南的大局,总不会跑偏了。 一干文武高官在林卓书房里又嘀咕了很多细节,日近正午,才鱼贯而出。 遥远处,惜月和怜星站在高高的阁楼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昨日你的举动,肯定让他起疑,为何不稳妥一些,徐徐图之?” “我们没有时间,林卓也是局中人,怎知咱们不会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看他做派,倒不是奸恶之辈,他家母亲也是与人为善,应该是你多虑了。” “奸恶不奸恶的,又不会写在脸上,他势力宏大,又与白莲圣女勾连,肯定有所图谋,男人嘛,在他们所谓的大局面前,什么都会变的” “哎……呈祝他也是迫不得已,他要是不那样做,升龙府里,恐怕就再也留不下咱们阮家的一丝血脉了” “所以说,都是为了大局嘛,到了成-都府,跟呈寽大哥联系上,不管这个林卓是友是敌,我都会感谢他的” “哎……” 两条纤细倩丽的身影,一声叹息。 林卓今晚和三个纤细倩丽的身影在一起,清漪、哈茗和耿小妹都在。 “嘿嘿嘿,小妹,快点儿,脱衣服”林卓淫-荡的笑声,在这个温暖的卧房里格外惹人遐思。 “哎呀,我自己脱,清漪,你捏痛我了,你个坏蛋,就会帮他欺负我”耿小妹羞窘的声音传来,还伴着清漪故意粗声粗气的调笑声,“哎哟,好肥的小乳猪,让姐姐稀罕稀罕” 两女打闹,让林卓好一阵羡慕,他也想上手玩儿玩儿呢。 “卓哥儿,你可要轻点儿,人家是第一次”耿小妹的光洁莹白的裸背暴露在空气中,下半身虚虚掩了条丝被。 林卓眼睛都看直了,他咽了口唾沫,搓了搓手,一下子扑了上去,“嘿嘿嘿,放心吧,小妹” “等等”哈茗的声音响起,带着些不怀好意,“大才子,这样刺,会不会流血啊,不用准备点儿布帕什么的么?万一流出来,多吓人呢” “茗儿,你也是个坏人,你吓唬我”耿小妹顿时不稳当了,把脑袋埋在枕头下边儿,光滑的脊背上,那道刀伤也跟着颤抖着。 “乖,不怕不怕,刺青不会流太多血的,我会很温柔的”林卓瞪了旁边两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妖精一眼,赶紧安抚要撂挑子的耿小妹。 “嗯,卓哥儿,你一定要轻点儿,我怕疼”耿小妹眨巴着委屈的眸子,翘着小嘴巴,发送着十万伏特的电压。 林卓拿着工具的手不自禁地一抖,又赶紧默念清心咒,勉强摆出一张性冷淡的脸,“放心,小妹,会有一点儿疼,不会太严重,你要忍着哈” “嗯”耿小妹一脸的视死如归,重重点了点头,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似乎准备着忍受酷刑。 林卓被她逗笑了,俯身下去,在她唇上柔柔印下一吻,把耿小妹弄得醺醺欲醉。 抚了抚耿小妹的背脊,带起轻微的抖动和点点小疙瘩,林卓凑近过去,细密的喘息扑打在细嫩的皮肤上,轻轻刺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卓的手都有些酸了,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汗珠,耿小妹瓮声瓮气的声音传出来,“卓哥儿,可不可以停一下,等会儿再刺啊” “怎么了?很疼么?” “不是”耿小妹满脸绯红,夹了夹大腿,带着点儿哭腔,“人家,人家要方便一下” “呃呃……”林卓一脑门儿黑线,“好吧好吧” 耿小妹翻身起来,披上衣衫,轻轻拍打了林卓一下,翻个百媚横生的小白眼儿,带着浓郁的嗔怨,哒哒哒跑出去了,让林卓一头雾水,再看旁边的清漪和哈茗,两人脸颊微微红润,咬着嘴唇,若有所得。 “咳咳……”林卓作为理论专家,瞬间get到了知识点,又不自禁邪邪一笑,咱家小妹似乎有点儿敏感呐,哇哈哈哈,室内两个女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茗儿”林卓赶紧板起我有事儿的正经嘴脸,“我有件事儿要求你帮忙” 哈茗一脸狐疑,跟清漪对视了一眼,暂且收起嫩嘟嘟的小粉拳,“什么事儿啊?” “家里新来了三个女人”林卓声调严肃,“都不简单,沐燃还好说,大小姐性子,也不会待太久,但是另外两个,深浅不知,你帮我盯住她们,弄清楚她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好”哈茗点点头,有点儿不好意思,“那我想从凌霄城把哈龙哈虎调回来,行么?” “你哥哥那里正是用人之际,调他俩出来,方便么?”林卓倒是不排斥吃回头草,只是哈洛作为围堵白莲的前哨,也很不轻松。 “方便的,方便的,这正是哥哥的意思,他还让我”哈茗翘着鼻子有点儿不忿,声音像苍蝇嗡嗡“让我向你认错呢” “不必不必,认错就不必了”林大色狼狼眼幽幽转,在哈茗和清漪的身上转悠,“你们俩,看小妹有刺青,羡慕不?哎,不用说,肯定是羡慕的,今儿个我就受点累,你们一人刺一个,大家都有,好不好,嗯,我就当你们答应了” 于是,耿小妹解决了胯下之痒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姐妹殴打情郎的解气场面。 第247章 可笑可怜 林卓因为作风问题被弹劾,有李御姐罩着,他一根毛儿都没有掉。 但是吏部尚书张四维很上心,他认为吏部是干部的娘家,林卓出现这种生理层面的问题,是他这个组织部长老同志对年轻同志的关怀不够,他有责任,得主动上门温暖一下。 于是,趁着夜黑风高,张四维就悄悄来到了林卓的窗前。 可惜,这位热心的组织部长没有受到温柔对待,他在林卓书房足足等了好几首歌的时间,林卓才匆匆忙忙过来跟他打个照面。 倒不是林大公子在故意抻着他,他是确实有点儿忙。 林卓在忙着自己的终身大事,过个十几天,殿试皇榜公布,不管他林大官人名次如何,张可儿都要嫁入林家,做个小媳妇儿了,虽然两家人已经融合得非常深入,跟一家人没有两样,张可儿更是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儿,在林家过的时间比在娘家过的都长,但是两家人如今都是高门大户,一些礼仪程序还是要走的,不明不白的,没的惹人耻笑。 大多数的活计都可以由爹娘和张全管家代劳,但是很多仪式性的东西新郎官儿不露面也不成个样子,纳采、纳吉、纳征、请期什么的,折腾得脚打后脑勺。 因为是太后娘娘赐婚,林卓的婚礼还有点儿特殊,不存在媒妁之言,却要跟内宫的公公们牵牵连连,纠缠不清。 李御姐很有态度,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态,她决定要亲自为林卓主婚,连证婚的人事安排她都决定好了,让她家的大姑子,宁安大长公主来证婚,这对尊贵的皇家姑嫂,即将点亮林卓婚礼的整片天空。 “张尚书,下官忙于俗务,怠慢了怠慢了,还请勿怪”林卓身上的吉服都还没有褪去,向着坐在书房里很稳的张四维弯腰拱手,表示歉意。 “无妨无妨,是老夫做了不速之客,怪不得林大人”张四维起身略略回礼,摆手不介意,“林大人与张二小姐珠联璧合,郎才女貌,实属天作之合,听说吉日就在殿试张榜之日,届时林大人双喜临门,可算是京师一大盛事” “不敢当,不敢当”林卓谦虚一番,直接转入正题,“下官会试才过,尚在蛰居静摄,不预朝中政务,不知张尚书此来,所为何事?” “咳咳咳”张四维干咳了几声,酝酿了一番,感觉不到位,继续绕弯子,“林大人的婚事,太后娘娘亲自赐婚主婚,宁安大长公主亲自证婚,这皇家恩宠,羡煞旁人呐” “啧……”林卓咂嘴,这个老墙头草还叨咕上瘾了,但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他也只好接招,声音夹着点儿苦涩,“太后娘娘天高地厚之恩,下官诚惶诚恐” 这句话倒不只是官方敷衍,也是真心话。 那日被弹劾后,在养心殿里,借着悼亡词的余味,李御姐情难自持,发动了猛烈的肉体攻击,林卓年纪虽小,驾龄却是很老,从来都不吃素,两人激情之下开了一个多时辰的车,生生把李御姐弄得翻了白眼儿。 男女之间,一旦有了这层关系,很多事情就不好搞了,要是婚礼上李御姐受了刺激,发个妖疯,那喜事绝对分分钟变丧事。 “林大人过谦了,有真材实料,又有太后和陛下赏识,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张四维作出一副我很看好你的恶心样子,掐着官指,继续迂回。 “张尚书过奖了”林卓肚皮里运气,暗骂不已,你闲着没事儿找人磨嘴皮子,别特么找我呀,明天一大早我还要送可儿回娘家呢,可怜的准新娘,这次回去,就只能成亲了再进门,十几天连面儿都不能见,封建迷信害死个人,心中潮起潮落,面上波澜不惊,继续跟着扯犊子,“老大人久历中枢,一路清流华选,如今又主持铨政,备受朝野之望,是下官的榜样” “林大人大喜,蜀中族人恐怕要倾巢而来,不知可曾预备妥当?”张四维果然关心起了年轻干部的生活。 “多谢大人挂怀,下官家世清贫,人口简单,并无多少族人,已经有所准备”林卓笑了,老狐狸不主动提起,说不得,洒家只好硬顶你的肺了,“不像大人,听闻在山西,张家可是蔚然大族,产业兴旺,人丁繁盛” “咳咳咳”张四维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干咳几声,终究绕不过去了,“人丁繁盛了,有好处,也有坏处,稂莠不齐,不肖之徒多了,也总令人难以安心呀,有些猪油蒙了心的,还把主意打到了北洋头上,实在是罪莫大焉” “呵呵呵,财帛自古动人心,商人逐利,为了十倍百倍的利润,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林卓没有正面回应。 “唔……”张四维沉吟了一下,开始开条件,“辽东糜烂,还须林大人与王公公善加调理,重塑边镇” “是,有首辅大人和张尚书的大力支持,想来辽东善后工作,应能事半功倍”林卓轻轻点出张居正,我有这位的支持,你的筹码分量不够。 “宣大总兵刘珽国之干将,统管宣大两镇,将门世家定能通力合作”张四维沉声说道。 “辽东李成梁倒台,山西麻贵将军入京,乃是将门坐大的治标之策,日后中央军壮大,各地边将轮换,才能治本”林卓没有接茬儿,将门不是个合作对象,也无须打压,但是必须可控。 张四维气息一滞,三言两语之间,他就没什么牌了,只好割肉卖身,“辽东赏功罚过,应以当事人意见为主” “宣大总督王崇古大人,受管事家人蒙蔽,出了些差池,为保官体,不应追究”林卓见到兔子就撒鹰,“不过背主奸贼,不会有好下场” 张四维点点头,松了一口大气,试探着更进一步,“老夫的家乡蒲州,民风淳朴,少有作奸犯科,商贾都是乐善好施,奉公守法,只是巫天良恶贼,蓄意裹挟,才又行差踏错,如今这奸人却在京师慈寿寺眼皮底下逍遥法外,实在可恨” “巫天良取死有道,只待天收”林卓的回应很浪漫,一个随手就能捏死的货,也好意思拿来当筹码,真是天真,“朝中勋贵,享受大明高官厚禄,却在背后暗施冷箭,才是真的令人齿冷” “唔……”张四维也知道林卓的便宜没有那么好占,“确实如此,老夫早有发觉,兴安伯、丰城侯等辈处心积虑,行径可恨” 林卓点点头,掏出一沓名单,对张四维专挑软柿子,提溜出两家潦倒勋贵当靶子的可耻行为不置可否,“张尚书,有句话,叫做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北洋水师并非林卓的一言堂,也不是无凭无依,将士们的情绪也是要照顾的,英国公、新建伯等热血勋贵,出于义愤,也会对无良商贾痛下狠手,经过此番磨难,尚能幸存的,可往北洋水师缴纳关税” 张四维脸色青红转换,张了张口,又颓然叹息,目视穿着大红吉服,沉稳异常的林卓,越发无力。 林卓的话,基本上算是笃定山西跳出来的商贾们会付出惨痛代价,商贾毕竟是贱民,在勋贵高官手下,连玩物都算不上,血流成河家破人亡都是轻的。 好在,他给了甜枣,这个甜枣给的非常巧妙,直指人心,谁都有个远近亲疏,有点儿私心,能躲过各方势力绞杀,幸存下来的,必须是跟脚后台硬的,比如他张四维的近亲,就能得到他的力保,远一些的,也就顾不上了。 想到各家富商大贾即将展开的拼死搏命,张四维心头哂然。 不自量力,妄动盲动,只能落得个可笑可怜。 第121章 洞房花烛 林卓迎两位妾室入门的仪式进行得轰轰烈烈,蜀王派了世子担当娘家代表送清漪和耿小妹两女出门,从蜀王府到九里堤的漫漫长街,不是浩浩荡荡去迎亲的,就是浩浩荡荡来送亲的,绵延迤逦,遍地锦绣,可称盛大。 cd府官府也凑热闹,派出官差给百姓家家披红挂彩,喜封派送的人手一个,连怀中婴儿也不例外,弄得人人喜气洋洋。 虽说是纳妾,但是蜀王府和林家都很默契,三媒六书,妆奁聘礼一样不差,比之于一般的正室嫁娶,有过之而无不及,蜀中士林洋洋乎齐聚,蜀中官场也如同放了个大假一样共襄盛举,不仅如此,远在黔中的巡抚赵锦,闻讯以后,星夜奔驰到cd府,要给林卓主婚,这下子可就开放了高官士绅们的脑洞,感觉够得上的,都打算谋划一个证婚的活计。 一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缠斗,最后的结果既意外也不意外,前湖广总兵,在cd府赋闲的刘显刘老将军斜刺里杀出,二话不说抢过了这个差事。面对这么个南征北战的老杀才,斯文人杨老爷子和郑振声布政使,也只得悻悻避让。 要是说这个林卓盛大的cd婚礼,有谁不满意的话,倒是有几个,一个是即将回归天堂的刘守有,此人跟林卓可谓一见如故,得到了前半辈子都没能得到的精神慰藉,完成了监督林卓纳妾落实皇太后懿旨的使命之后,就要扑棱棱翅膀,回到天上去了,离愁别绪浓浓。另外一个就是蜀中巡抚曾省吾了,林卓在cd府,他的地盘上,翻云覆雨,闹腾的热火朝天,蜀中上下竟似都把他这个大佬给忘了似的,摆在一边除了有必要的时候拜上一拜,不及其余,让曾省吾心情大恶。 当晚,九里堤繁华落尽,贺客贵人依依散去,天边金乌西坠,秋夜凉爽,月色微明,到了新人们交配的季节。 “嘿嘿嘿,嘿嘿嘿”林卓搓着手,笑得跟个强抢民女的山大王似的,床榻边俏生生坐着两个美好的身影,盖着艳红的盖头,嫩白的小手本来可爱的蜷曲着,听到林卓的笑声却又紧紧攥成了拳头,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嗔怨。 林卓恶作剧的心情忽地散去,自今日起,自己拥有了两个可爱的姑娘,她们将成为自己的娇娇妻子,要跟她们相依相偎,一起度过漫漫余生。婚姻这个东西,说无谓也无谓,说起其中的耐人寻味处,又很能让人心生触动。有与没有,决然不同。 林卓坐到她们俩中间,揽住她们微微颤抖的肩膀,细细体味了片刻,才用牙齿叼着红盖头的一角,缓缓将它扯开,露出两张羞怯精致的脸庞。 “恭喜你们,找到了上苍注定的真命郎君,恭喜我自己,得到了上苍许我的一世伴侣”林卓把两个如花似玉的脸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说着在后世必须被殴打的情话。 此刻,两个姑娘并不懂得一夫一妻,林卓所说,又是她们心心念念,孜孜以求的,今日的风光大嫁,恩荣无以复加,所以,她们只剩下喜极而泣。 “吁……”林卓徐徐呼出一口气,喜乐无限,心中鬼马翻腾,总说咱们国人道德滑坡人心不古,一切都是从违背传统开始的,比如三妻四妾这个优良传统。 “咳咳……”林卓眼珠子略略转悠,看到两只小鹌鹑的脖颈都红彤彤的,不由失笑,埋头一边儿吧唧了一口,顿时俩人又像是野鸭子一样扑棱一下,小身子都皱成了一团,“两位夫人,洞房花烛夜,咱们得干点儿啥有意义的事情吧” “哼……大色狼,谁怕你”还是清漪总裁比较硬气,鼓着腮帮子瞪圆了眼睛跟林卓玩儿起了斗鸡眼,只是小胸脯不停耸动,让林卓一阵口干舌燥,“你还不就那几把刷子,又不能那个啥,小妹,咱们不怕他” 清漪想拉个同盟军,一起对抗大色狼,谁知耿小妹乖乖侧靠在林卓怀里,怀抱着林卓的胳膊,抿嘴轻笑,竟然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气的她七窍生烟,只得一个人扬起小脖子,硬挺下去,小模样凶巴巴的,“哼……你看什么看,笑什么笑,就不怕你” “清漪宝宝”林卓声调温柔得有些奇怪,“我的眼睛可是红了的哦,你要想清楚哦” “什么眼睛红了?眼睛红了又怎么样?啊……”清漪总算是想起了这茬,正要窜起来逃命,却已经被林卓一个翻身压在床上,另一只手略略使力,一直乖乖的耿小妹也散下一头青丝,送到了大色狼嘴边儿。 “我把第一次给你们,你们也把第一次给我,咱们真是有缘呢”林卓看着身下的两只待宰羔羊,不由颠三倒四地喷着热气乱说话。 是夜,风雨大作,林卓宽大的卧室里,吟哦之声此起彼伏,彻夜不绝。雨滴狂狼,自天而降,深深坠下,连绵不停,花坛里怒放的蝴蝶兰,仰着脸儿饥渴地接纳久违的风雨,溅起一朵朵懒洋洋的水花,仿佛啜饮了仙露,格外的娇艳欲滴。 新婚燕尔,林卓却并不能闲下来,事实上,除了第一天,林卓的拥被高卧大业没有人打扰之外,从第二天起,他就要连轴转赶场子了,婚礼上来了众多大人物,固然很有面子,却也意味着,有太多公关工作需要他亲自去完成,人情往来就是如此,任何人都替代不得。 今日,众人齐聚那倒霉催的北门,为天使送行。 “赵巡抚,劳动您道路奔波,林卓罪莫大矣”春风得意,满脸青春痘消散无踪的林卓,趁着天使启程的空档,跟赵锦唠唠嗑,表达下感激,毕竟这个叔叔级人物为了自己纳妾而兼程数百里,这份情,很重。 “哎……”赵锦不满意了,三缕长须无风自动,斜睨林卓一眼,“既然知道老夫道路奔波,又知道老夫为你主婚,还叫赵巡抚?” “咳咳,林卓失礼,林卓失礼,世叔恩义,林卓铭感五内”林卓赶紧就坡下驴。 “不必不必,我也托大,效仿令尊大人,叫你一声卓哥儿,你我虽说是第一次见面,但是神交已久,你是大明青年一代的翘首人物,大明的未来,都在你们肩上,勉之”赵锦并没有多做客套,很是语重心长,奖掖后进的情怀令人高山仰止。 “晚辈谨遵命”林卓躬身为礼,也不多言,直接插入主题,“川南一带,颇不宁静,林卓将有大展布,尚需世叔支持” 赵锦笑了,他看了看林卓,点点头,“我有所耳闻,思州参将田本刚应当负责其事,我会有手令下达,配合你行事,并无干碍,不过”赵锦四处看了看,送行的队伍也明显缺少了蜀中的一把手,声调放轻,“争取朝堂大义,有张阁老在,我不担心,蜀中局势,你须格外当心,有所梗阻终究不美,我今晚会与曾大人晤面,你可随我一同前往” “世叔,大恩不言谢”林卓真心感动了,赵锦这是用自己的面子来帮林卓铺垫,此举虽然不能说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赵锦作为一个政治家,肯定有他站队或者押宝的意图在其中,林卓在适当时候投桃报李也是情理之中,但是他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证明了他的魄力和眼光。 “唔”赵锦捋须微笑,看林卓就如同看自家后辈子侄,情感融融,令人心生孺慕。 林卓心中不禁喟叹,不能因为别人是土著就小瞧了天下英雄啊。以他所接触到的,能做成些事情的人物,多半独具一格,有其独到之处,上到内阁的张佳胤,下到书商乔宗勋,莫不如此。 林卓跟赵锦在这里盘桓良久,刘守有也打点好行囊,来向蜀中诸人告别。 “林公子,刘某蜀中一行,本心以为是趟苦差事,碍于皇命,不得不走这一遭”刘守有很有些沉重,“却不知,若无此行,刘某当失一知己,失一至交,得遇公子,刘某之福也” “大人过奖了,大人才兼文武,风流一时,正是林卓榜样”林卓也动了些意气,言谈间豪气纵横,刘守有这种非典型文人,跟他极为相似,“天意冥冥,皇恩浩荡,得让你我知己相交,林卓必将倍加珍惜,身在异地,不远千山之隔,志同道合,唯望初心不改” “好,好,好”刘守有也激动了起来,语不成句,“公子所言,正中下怀,正中下怀啊,同志,你我正是同志” 林卓顿时被噎住了,哥们儿才结婚,鬼才跟你同志,要同志,也要跟子龙那样又嫩又英俊的好不好。呃呃……呸。 “哈哈哈,林先生与刘同知一见投契,倾盖如故,此刻刘同知即将远行,林先生想必心有所得,不如就以诗词相赠,流传千古,成就一段佳话。”胖乎乎的蜀王爷不甘心被排斥,起哄架秧子,咱们仨可是一起喝过酒的,你们俩那么热乎,也不能把咱给忘了。 “正是,正是,深得我心”看热闹的永远都不怕事儿大。 林卓暗地里撇撇嘴,张口闭口都是佳话、美谈,不知道中学生们最讨厌这些了么。 “也好,卓哥儿,老夫虽一直收集你的诗书画作,却未曾见过你当场挥洒,终究抱憾,怎样?可曾唐突?”赵锦也是个老文青,雅骨天生,镇压不住。 “既然王爷、赵世叔和诸位大人青眼,那林卓就造次了”林卓眼睛滴溜溜一转悠,嘴角坏笑起来,还真有合适的,改一改刚好能用。 只不过,刘同志,这可是要出大名的,你要做好准备哦。 笔墨纸砚须臾备齐,林卓凑上前,酣畅命笔,劲挺奔放的颜体行书腾空而出,这倒不是一首送别诗,更像是一首画像诗,充满了赞扬和鼓励。 “沉沉心事北南东,一睨人材海内空。壮岁已为国羽翼,髫年不堕过庭风。功高拜将成仙外,尽在回肠荡气中。不待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赵锦观摩良久,品味半晌,方才看了看刘守有,带着说不出的艳羡,“有此诗在,刘同知正名之日,不远矣” “此诗竟似天生,专为刘同知而降世,林公子匠心独具,名不虚传”郑振声一句话拍两个人的马屁,惠而不费。 “恭喜刘大人,贺喜刘大人,林公子出手,果然非同凡响”其他高官士绅,就直白多了,老刘你要发达了。 刘守有捧着卷轴,虎目含泪,反复吟诵,竟似痴狂,死活拉住了林卓的小手儿,说出了著名的搞基专用典故,“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林公子也” 北门前,送行变成了一场盛大的文学狂欢,各种文学评论家、批评家、诗词赏析命题专家纷纷踊跃发言,把林卓这首诗的内涵延伸到天涯海角而去。 不管怎么热闹,不管怎么不舍,路还是要上的,刘守有临行之前,在林卓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咳咳,拿错剧本了。 “苟默是自己人,可以信赖” 眼看刘守有打马而去,只剩下烟尘充斥在天地间,瞟了瞟神情阴晦难以捉摸的锦衣卫cd千户,林卓颇感微妙,这苟默千户既跟内廷王安公公有故交,又得指挥同知刘守有信任,却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第122章 谁是巡抚 “林卓,你让我很失望”曾省吾的饭局,并没有高朋满座,只在巡抚衙门的花厅简单摆了一桌,一壶绍兴花雕,一尾清蒸鲈鱼,一只白斩鸡,一盅竹荪老鳖浓汤,几盘时令菜蔬,一籈子白花花的米饭,就打发了。 用餐的只有三个人,两个巡抚,一个秀才。 林卓吃得很舒坦,暖心暖胃,滋味醇厚,家常菜才是人间真谛啊,但是吃了人家的,未必嘴巴就软了,“曾大人,林卓行事,但求俯仰无愧,您失望与否,并不在度中” “卓哥儿,不可造次”赵锦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训了林卓一句,打个圆场,举起白瓷酒盅跟曾省吾碰了一个,“三省兄,林卓年岁尚轻,若是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正该多加提点才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嘛” 曾省吾举杯“呲溜儿”一声,一饮而尽,眼睛却盯着伏案大嚼的林卓,“也罢,今日元朴兄当面,我就与你掰扯掰扯,你返回叙府前,你我曾有过一次见面,我当面指出,你所欠缺者在于大局,在于体统,本意望你有所修正,然而没想到,你却仗势横行,变本加厉,你在川南调兵调粮调马匹,借何举与邓子龙之手,罔顾朝廷法度,浑然无所顾忌,你眼里可还有大局两个字,可还有我这个巡抚?” “曾大人,我之所作所为,我并不会否认,但是调兵也好,调粮调马匹也好,无不是依法依规而行,手续齐备,程序合理,所谓罔顾法度,不知从何说起?”林卓并不怯场,说得也都是事实。 “林卓,你放肆”曾省吾雷霆怒发,重重一派餐桌,让盘碟都为之一震,“你暗中操弄权柄,驱使高官犹如家奴,以为我不知吗?哼” “曾大人误会了,林卓并无意驱使谁,也不想有什么家奴”林卓终于放下了筷子,认真看着曾省吾,“只不过,要做事,终归需要有人扶持帮助,得道者多助而已” “得道者?哼,你区区一介秀才,不去好生备考,偏偏在川南兴风作浪,你要做什么事?意欲何为?”曾省吾额角青筋暴跳,得道者多助,这是在暗示老夫无道么? “曾大人,您教导林卓要有大局观,如今却连事情来龙去脉都不知晓,就横加指责,岂非可笑?”林卓端端正正坐着,皱着眉头看着这个格外强调秩序的老大人。 “来龙去脉,老夫的确不曾查明,你那川南,倒是好大一个铁桶,却不外乎蝇营狗苟,谋划私利,听闻你有一妾室乃是僰人公主,内情也就不费猜度,路人皆知”曾省吾对自己的分析能力很有自信。 “曾大人,林卓素以为,公正而言,您锐意变革,以民生为重,无论是在府县,还是在京师户部,有章有法,不惮于有所触动,这才是您为官真义,讲究稳定,讲究体统不过是行事小节,并非大人真色”林卓正色,不再就事论事,而是试图拍个马屁,以官声拿捏。 “哼,非也,变革旧有条框,所为的也是稳定,必须要有新的条例来替代,基础仍在于体统,三者并无主次,若无上下尊卑,如何成事?”曾省吾并不就范,直接抵了回来。 “三省兄,切莫动怒,依老夫之见,上下尊卑固然要有,但也要给年轻人机会嘛,林卓难得有心做事,且能有所建树,极为难得,你我已经须发斑白,自可劳心而不劳力,让年轻人多做些事情,再说,此子干略超群,人才难得,三省兄,又岂能不为将来考虑?”赵锦见两人说僵,也不再藏着掖着,尽心尽力帮着劝说曾省吾。 哪晓得,赵锦不说还好,这一说,更让曾省吾怒气上涌,屁股也坐不稳了,窜起来怒声道,“他的确人才难得,一介秀才已经官至五品,陛下伴读,阁老爱徒,自然非同一般,皇室加恩,屡屡出格,却仍旧欲壑难填乎?大明将来岂能依靠此类结党营私,视体统法度如草芥的人?莫不是例外之人还做不够,要做那法外之人?” “曾大人,请慎言”赵锦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曾大人,你所怒者,不过是担忧你的权柄旁落罢了,结党营私?全靠猜就可以定罪的么?”林卓也站起身来,今天的情形,让他感觉沉重,却又格外坚定。曾省吾有一点没说错,自己要做的事,就是要一路例外下去,在大明既有体系中扑腾出一条别致的路,遭到反弹是一定的,林卓要让大明习惯自己,而不是去习惯大明。 “啪……”曾省吾丢出一本厚厚的奏折,神情变幻,“林卓,若是这本奏折上达天听,你以为你会如何?” 林卓并未翻看,但是心中了然,不外乎是自己对高官重将发号施令之类的黑材料,但是这事儿李太后可是知情的,会如何?不会如何,你老曾很快会被调走是真的,哪怕是捏着鼻子给你升官李太后也会把你调走。 “曾大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您眼界格局宏大,不轻让任何人,但是,有些时候,还是要降下云头,看看眼前这片土地,看看你脚下的黎民”林卓反倒静下心来了,慢悠悠说着这些话,诚挚恳切,“我这里没有奏折,只有几封札子,有叙府的,有泸州府的,也有叙南三卫的,您看看,看看林卓到底是在谋划什么?” “哼,川南倒真成了你的铁桶江山”曾省吾语带讥刺,还是一把拿过林卓手中的札子。 林卓背过身,温柔地一刀捅回来,“不管如何铁桶,您官居上位,只要您有心关注,不会不知道的” “混账,林卓,川南兵凶战危,一至于斯,你竟敢,竟敢瞒天过海,一手按下,隐瞒达数月之久,你,你胆大包天了你”曾省吾粗粗一浏览,顿时脸色大变,又惊又吓,嘴皮子直哆嗦。 “如您所说,您近在咫尺,却能了无察觉,林卓的苦心,成效斐然,您总算是悟了”林卓非但不慌张,反而笑意盈盈。 “你……”曾省吾并指如刀,正要大光其火,闻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后退半步,颓然落座。 不仅是他,旁边的赵锦也若有所思,显然,林卓所作所为,并不只是他想的年少贪功那么简单,按下战事苗头数月?岂不是?赵锦悚然而惊。 林卓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政治正确永远是官场的无敌利器,他嘴角飘起一丝戏谑,扳起手指头算计起了自己的功劳,像极了锱铢必较的小贩,“曾大人,严格来说,林卓不仅将战事按下数月,还内迁汉民,还借力打力让叛乱势力四面树敌,格外困窘,这点儿功劳,可不能给我抹掉啊” 曾省吾看着他,眉宇深深,唇边髭须微动,并未开口。 林卓洒然一笑,“如今已是七月,秋闱就在眼前,林卓使命已然完成,这就去安心备考” 林卓躬身行礼,刚要起步,又顿住,“啊,对了,曾大人,晚辈稍后会去刘老将军府上,您以为,晚辈当如何措辞?” 曾省吾眼底一抹精光闪过,瞟了一眼桌子上的残羹冷炙,“哼,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曾大人英明,晚辈受教了”林卓又躬了躬身。 曾省吾侧过脸,不想看他。 林卓又对着赵锦施礼,才缓步而出。 “三省兄,此子多谋善断,何不留下他做个参赞?”赵锦见曾省吾陷入深思,出言敲了敲边鼓。 “嗤……”曾省吾白了赵锦一眼,“元朴兄只看到此子才华,却不知此子阴险,蜀中总兵缺位,刘显却恰恰辞任湖广总兵在成-都府定居,此公又是老于战阵的,若是起了战端,总兵舍他其谁?副总兵又是那川南的邓子龙,他费尽心思,岂会那么容易撂开手去?” “哦?可是他备考乡试,怎能分心他顾?”赵锦若有所思,时不时瞥一眼曾省吾。 “必是乡试前后,叛乱难起大浪,他也要徐图准备,再者说了,以他才具,区区乡试,又岂能牵绊住他?”曾省吾长长吁了一口气,“日后,这战端一起,谁是蜀中巡抚,倒真说不定了” “哈哈哈,都是三省兄一心为民,此子狡诈,直捣中宫,欺之以方,你却是自树藩篱了”赵锦笑得很开心。 “罢了,罢了,倒也难为他”曾省吾知道了林卓在川南弄权的前因后果,心情也不那么忧郁了,“我这就奏疏一封,给他擦擦屁股” “三省兄气度恢弘,令人赞叹呐”赵锦拍上了一记马屁。 曾省吾苦笑摇头,他想着,林卓年纪轻轻,承受重任,无论接受的是宫中还是张佳胤的指令,都无可挑剔,行事端正老辣,密不透风,倒真是人才难得。大局啊,老夫教他大局,却不知,他所维持的才是真大局。 赵锦就在旁边,他想的却与曾省吾绝不相同,曾省吾对朝政党争不甚敏感,赵锦却不然,曾省吾这奏疏一上,张佳胤在京中再做些铺垫,就容易造成一种错觉,曾省吾站到张佳胤背后去了,虽然一次两次说明不了问题,但是有林卓在川南,以曾省吾耿直的性子,类似的机会一抓一大把,那小子是非要把曾省吾染上自家派系的颜色不可啊,心机之深委实可怕。赵锦瞥了一脸感慨的曾省吾一眼,三省兄,大局啊,政治斗争才是真正的大局。 第267章 刘珽入洞房 万历二年五月,是个多事之秋。 由林卓辽东之行发端,内宫、外廷,斗争此起彼伏,再夹杂着会试和殿试,好端端朝廷,给搅和成了一团乱麻,异常复杂。 现在,这一连串的多事,总算画上了句号。 两个标志性的人物,都得到了应得的命运。 内宫隐约有消息传出,原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生命力确实很强,撞了柱子,又被田义从高高的楼梯上绊倒摔下来,硬是没有丢掉老命,又活过来了,只是可惜,刚刚气色好点儿,要去临溪亭赏赏夏日风光,不小心又被人绊倒了,这一次是直接从亭子里一个倒栽葱,栽进了金水河,扑腾了没多大会儿,就没了动静。 宫中御医一路狂奔,方向错了四五回,奔了两个多时辰才赶到现场,人都已经死硬了。 哦,对了,这次不巧绊倒冯公公的,是张诚张公公。 这次内宫里漆黑的黑幕事件,却意外并未在朝堂掀起涟漪,因为文臣们自己也出现了蹊跷的丑闻,给自己擦屁股还来不及,没功夫注意别人身上的屎。 三法司会审了两轮之后,代表皇室的锦衣卫北镇抚使耿二力就要求将刑部牢房里的原辽东巡抚朱笈等一干犯案文官转押到诏狱,由锦衣卫提供更专业的看守服务,结果不出意料被顽固要脸的文官拒绝了,信誓旦旦地表示文官的地盘儿必须是最安全的,最民主的,最讲人权的,还夹枪带棒地讥讽了北镇抚司的乌漆墨黑。 耿二力落得好大一个没面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据说当晚,斗争厂卫爪牙取得胜利的文官们还聚宴庆贺了大半夜,教坊司的窑姐儿都叫了好几十个。 第二天,还没等那几位从宿醉中醒来,脸就被打的啪啪响,朱笈死了,锦州知府死了,所有的辽东犯官,死了个干干净净,死得一点儿都不讲究,是中毒死的。 当晚值夜的刑部典狱员外郎,带齐全家老小金银细软,逃之夭夭。 这下子掀起了轩然大波,耿二力派出大批锦衣卫直接把刑部大牢接管了,又理直气壮地上奏弹劾,把以前文臣弹劾锦衣卫的贬义词全数奉还,什么阴私暗行,鬼蜮伎俩,什么草菅人命,蓄意谋害,甚至还有毁坏人命,湮灭证据等等,把三法司闹得灰头土脸。 打嘴仗文官虽然从来不怕,但是架不住理亏,就像是被捉奸在床的老王,不管跆拳道打的多好,仍旧只能光溜溜在地板上打滚儿挨揍。 两方闹得不可开交,李御姐只得出面调和,把历来没有存在感的刑部尚书勒令致仕,顺天府尹卿鹘超迁两级,接任刑部尚书职务,这才勉强算是把事儿给平下去。 朱笈事件,是锦衣卫的巨大胜利,耿二力上奏疏弹劾,也开了动手不动口的锦衣卫参与打嘴仗活动的先河,锦衣卫上下振奋,刘守有有样学样,召集锦衣卫堂上官高层,十来个人,去教坊司大大的庆贺了一番。 整个过程中,张居正都保持了沉默。 卿鹘升官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林卓正在平南伯刘显家里作客,给刘珽的婚事道道喜,只不过有沐燃神奇的眼神在,这客也是做得如坐针毡。 “文臣这帮老倌儿,哧……“刘显翻翻眼皮,很不屑。 “咳咳咳,世伯,此言,此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败类嘛,武官勋贵里败类可也不少“林卓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状元级文官,被当面顶了肺,看在刘显是长辈的份儿上,不便硬杠,只能迂回一下。 “这倒是,丰城侯、兴安伯两人丢了命,定国公牵头折腾的那几家勋贵丢了官又破了财,都是不省心的货,头上罩着世袭爵位,不想着扎扎实实建功立业造福子孙,总想弄点儿歪门邪道,看起来聪明,其实蠢得跟猪似的,活该“刘显完全没有领悟,在他眼里,林卓就是军方的人,是打入文臣内部的自己人,他顺着话茬儿出溜,充满了感慨,他这个平南伯的爵位啥时候弄成世袭,就安逸了。 “世伯说得极是,只有心思正,才能守住家业,要不然多大的家底,也经不住一两个孽子折腾,不过您老也不需担忧,刘珽去了宣大,直面蒙古鞑子,建功立业的机会大把,爵位变成世袭,易如反掌“林卓看了一眼旁边杵着的刘珽,总觉得这厮有点儿不自在。 “卓哥儿这事儿你可得说清楚了“刘显嗖地一声扑到林卓面前,老脸离林卓不过三五公分,脸上的老人斑都清清楚楚,“刘珽看着机灵,其实也就是个怂货,进个洞房都要老夫帮忙的主儿,咱家生死荣辱,可全都仗着你了“ 刘显离的实在太近,这句话信息量也实在太大,让林卓听得生死两难。 “啊?啊……这个,那个……你们俩……这个忙?这个伦常大事,怎能,怎能说帮就帮?“林卓张口结舌,说不出囫囵话。 “哎呀,爹,你瞎说什么?“刘珽臊得脸皮通红,青筋暴动,看架势很想找个趁手的家伙事儿大义灭亲。 “刘珽,莫要冲动,有话好说“林卓飞速跑过来,拦住了进退两难的刘珽,像模像样的劝架,心中松了一口大气,总算从刘显身下跑出来了。 “怎的?你个孽畜,还想跟老夫尥蹶子不成?“刘显直逼心理防线。 “慢来慢来“林卓赶紧居中拦住,制止了一出人伦惨剧,看着神情依旧深不可测的沐燃,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故事,“若是不把林卓当外人,二位还请把内情告知,林卓代为主持公道,免伤和气,“ “好了,姐夫“沐燃开口了,清清冷冷的,还白了林卓一眼,“哪有什么内情,妹子也不是谁都能配得起的,就出了点儿难题,我的侍女拦在门外,刘珽通不过,不能进房,公公取巧帮他而已“ “呃呃…“被看穿了,林卓讪讪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刘珽,这我就要说你了,你假假也是堂堂宣大总兵,战场上来来去去的,沐燃的侍女手无缚鸡之力,你怎的会连她们也打不过?还要世伯帮你入洞房?“ “吭哧吭哧……“刘珽气势一泻千里,坐在椅子上没脸见人。 “也不怪他,我的侍女拿的,都是火器“沐燃幽幽揭晓答案。 “呃呃…“林卓尴尬,伸出手指点了点她,“调皮,那世伯是怎么通过的?“ “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多大的阵仗没有遇到过,多犀利的火器没有玩儿过……“刘显很拽很牛逼。 “公公派人爬到房顶,撒石灰“沐燃撇撇嘴。 “咳咳咳,世伯果然威武“林卓拜服。 第124章 沐焰入府 林卓从刘显书房里刚刚闪身出来,身后就间不容发的响起了女声放浪的娇吟。 林卓捏了捏鼻梁,太奔放,太奔放了啊,本地的土著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办事儿都不知道避着点儿人,不过这倒也说明刘老将军身体素质尚可,不仅能饭,还能干。 林卓出了刘显的***刚刚拐了个弯儿,勉强听不到那些奇怪的声音了,抬头就看到了刘挺的妹子刘珌,眯着狐狸一样的大眼睛,娉娉婷婷立在假山旁边,这丫头才不到十岁,跟萱萱差不多点儿大,但是抽条儿抽得可快多了,某些不可描述的部位已经有些尖尖角。 “卓哥哥,你好久都不来咱们家里一趟,来了都没有看看我,就想着溜走嘛?”嫩嫩的嗓门里灌满了委屈,仿佛林卓始乱终弃了似的。 林卓麻酥酥好一阵不自在,脑海里盘旋着清音体柔易推倒,各种怪怪的词组,侵染着林大正人君子,“珌妹妹,我跟世伯谈了些公事,这紧跟着又要去赵提学府上,俗务缠身,莫怪莫怪” “哼,时间嘛,挤挤总是有的,就看你有没有心”刘珌哼出一声鼻音,显然非常不满。 “咳咳咳,珌妹妹,可不能瞎说,挤挤什么的,尤其不能乱说,女孩子家家的,一点儿都不健康”林卓的视线不可遏制地转向可以挤挤的部位,又飞快挪开,嘴巴里装出大哥哥嘴脸奇怪地说教。 刘珌果然给弄蒙了,完全不理解林大色狼的咸湿内涵,“不管啦,跟卓哥哥在一起,我就要想说什么说什么,不健康,咱俩才能快活呢,反正我有大把时间” 林卓双眼一突,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间?熟悉的旋律魔音贯脑,让林卓非常不自在地夹了夹腿,这个小萝莉,年纪小小,居然能有这般惹火的功力,端的不是凡品。 “啊,这样,哥哥近段时间要忙于备考乡试,怕是不得其便,待到秋闱过去,我们两家一同去秋游如何?”林卓挖空心思,努力把脸庞弄出个慈祥的模样,想着哄萝莉的手段,这年头,不能泡吧,不能ktv,也不能裸跑,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只恨手中没有年龄差不多的正太资源,要不然,分分钟甩锅。 刘珌一脸狐疑的乜视林卓一眼,见他还算是有些诚意,也就勉强点点头,放他一马。 林卓如蒙大赦,连刘珽都不招呼了,径自飞奔而去。 “卓哥哥的姿势好奇怪哦,他的大腿很痒痒么?”身后传来刘珌费解的声音,她的丫鬟煞有介事的跟着附和,险些让林卓摔一个大马趴。 林卓骑在马上,老脸犹自发烧,他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尤其是在对自己的定位方面,他一向坚持着爱好女、同龄人或者御姐的正确方向,今天居然被一个萝莉弄得绮思连绵,实在是有失节操。 “哎,这大明朝风波险恶啊”林卓理了理自己的下半身脉络,一副心好伤不胜唏嘘的脆弱范儿,对自己充满了怜惜,“我一向把子龙当心腹爱将,他却一心想让我睡他,这也就罢了,男色方面,哥们儿自认还是能把持得住的,今天这个情形,莫不是连年龄底线也要突破,一定是庇阳经在作祟,把好好一正人君子往种马的道路上弄啊,实在是过分,太过分了。” 林卓胡思乱想中,来到了学政衙门,赵固老大人的地盘儿。 说起来,这位先生也是悲催,本来说好的外放镀金,回京升官,致仕享福的路线图,好像不太灵光了,过了一年半了快,他还稳稳当当蹲在蜀中,没有挪坑的迹象。 “提学大人,您这,可要万万保重身体啊”林卓吓了一大跳,以往的赵固老头儿干瘦干瘦的,但是却硬朗无比,很是精悍,如今干瘦依旧,精悍却荡然无存,走路都要拄着根拐棍儿,须发已然全白,面目枯槁,生气寥寥。 “无妨无妨,老夫不看到你这根巴蜀灵竹领解西南,金殿传胪,老夫是舍不得闭眼的,也无颜去见至圣先师”赵固言谈间很是冷清,不见了以往的凌厉,也没有过多热情,显然应该是属于那种看透了,也看破了的状态。 林卓虽知赵固的前途基本也就这样儿了,他看不起的人,倚老卖老打压过的人,全在内阁蹲着,不在内阁的王家屏、沈一贯等人也都是冉冉上升的明星人物,但出于道义,他还是开口安慰了下,“提学大人,风物长宜放眼量,一时一地得失,不足挂怀,还请保重贵体,徐图将来” “哈哈哈”赵固低声笑了起来,透出难言的落寞,“林卓啊,老夫一生,败就败在心胸二字,自视甚高却命比纸薄,不肯服输,又不图长进,不善圆融,也不能容物,眼前亏吃了一次又一次,这还不算,还给自己种下日后祸因,所谓天道好还,我有今日,全然咎由自取” 林卓默然,赵固总结得对,又不完全对,他说的只是做人的问题,为官的问题更严重,大明朝文官的政治生命在于声望,赵固声望一塌糊涂,又不能和光同尘经营羽翼,这样做官,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赵固见林卓不说话,也不在意,反而起了些谈兴,“林卓啊,你如今才具、名望冠于同龄人,为世人瞩目,大家都笃定你是国之栋梁,但是恕老夫直言,人无完人,终究有个尺长寸短,若是有一时不如意,或有人后来居上,万万要冷静自持,不可逞一时意气,重蹈老夫覆辙” 林卓闻言,诚恳躬身受教,赵固蹉跎一年多,现在总算有个教化一省的样子了。 赵固抚须微笑,有些自嘲,“倒是老夫多言了,你虽然少年得志,闯下偌大局面,却也不是一帆风顺的,百炼成钢,受的委屈已然不少,说句实在话,比老夫三四十岁的时候,都要强多了” “提学大人谬赞了,林卓侥幸”林卓话仍旧不多,彼此曾经沧海,有些心结,不是几句话就可以解开的。 “啊,说回正题,老夫今日请你前来,是为了大宗师莅临一事,朝廷已经有邸报传下,翰林侍讲学士于慎行,将到蜀中主持乡试”赵固谈起了正经事,递了一份公文给林卓,“大宗师将在七月底抵达成-都府,迎接款待事宜,便由你安排,提学司会派专人配合你” “这……”林卓眉毛微微蹙起,“大宗师抵达,理应由提学司出面,林卓乃是应试学子,主持其事,恐怕不妥” “唔,也好,确实有瓜田李下之嫌,如此,便由提学司掌总,你作为蜀中士林代表,可要代为上传下达,提出些意见,供我等参考,以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赵固从善如流,当即就改了主意,变成了征求意见,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意,避免出幺蛾子。 林卓抿嘴一笑,也不揭破,“林卓不胜荣幸,这便访求诸位同学,为提学大人参谋” “唔,如此甚好”赵固面目微红,端起了茶杯,林卓麻溜告辞闪人。 这么一番连轴转,天色已经向晚,林卓肚子里饥肠辘辘,真特么没礼貌,转了一圈儿,居然没人开口说起管饭的事儿。 “娘亲,小妹,我饿了,我要吃饭”林卓大踏步窜进后院,在主院的拱门前就扯开嗓子大声喊饿。 “来人,张三家的,马六家的,赶紧的,摆桌子,伺候公子吃饭”不出意料,张婉儿一听儿子叫肚子饿,那叫一个揪心,这孩子在外边儿跑了一天,可不得饿坏了。 耿小妹也噔噔噔跑了出来,迎面跟林卓撞了个满怀,林卓顺手就一把把她给捞在怀里。 “卓哥儿,放开我,我去给你拿些吃食,待会儿该饿坏了”耿小妹软语诺诺,以前她就禁不住林卓触碰,一碰就跟面条似的,现在身子给了他,就更不用提了,软绵绵吊在林卓身上,连骨头都给抽掉了。 “嘿嘿嘿,嘎?”林卓还待坏笑一个,逗逗耿小妹,在家人面前,他是一向没有正形儿的,只不过眼睛一扫,却发现事情不对啊。 正堂里不仅坐着张婉儿和哈茗,还坐着沐燃,一个跟沐燃亲亲热热挽在一起,怀里还抱着个嫩娃娃的少-妇,以及一个他想象不到的男人。 见到林卓,那男子很是拘谨地站起身来。 林卓把耿小妹扶稳,伸出一只胳膊让她借力站着,眯着眼睛,“敦义兄,久违了” “林兄,久违了”那男子正是陈敦义,他有些局促的伸手示意那个少-妇,“我今日去城外办事,偶遇这位夫人,被一些恶少公子留难,对方人多势众,听得这位夫人提及要来林兄府上,我便把她送了过来” “唔?尊驾是?”林卓转而询问那少-妇。 “你眼睛瞎啊,就会欺负女人”沐燃惯例吃了枪药,听得张婉儿和哈茗眉头大皱,“这是我大姐,沐焰,这个乖宝宝是高葵,我外甥,么么哒” “咳咳”林卓憋了口气,“沐焰小姐,在下林卓,有礼了,不知可有黔国公指令?” “林公子有礼了,这里有家父书信一封,说是给林公子的”沐焰落落大方,声调柔柔,绝无沐烨、沐燃这种骄纵习性,令人如沐春风。 林卓取过信函,信手翻看,不片刻就目瞪口呆,关于沐烨,信中不置一词,显然他自己也清楚自己养的是个什么货。黔国公以棒老二的口气勒令林卓把自家女儿还回来,还说要是砸在你手里,你不认账都不行。这个威胁让林卓顿时满头大汗。 “沐焰小姐,除了你之外,贵府可安排了其他人一同前来?”林卓纠结了一下,很奇异地问了问。 “安排了家中家将沐铿、沐锵,带了一队家丁同来”沐焰眨了眨眼睛,据实回答了。 “如此甚好”林卓大喜,“那就依黔国公的意思,请沐铿、沐锵二位,把沐燃小姐护送回昆-明吧” 第125章 喜当爹 沐焰的眼神里带着温顺的笑意,柔柔的,神情恬静。 沐燃像是真的燃烧了起来一样,叉着腰肢呼哧呼哧喘粗气。 “林卓,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林卓口齿不清,嘴巴里塞着一根鸡腿,头都没抬,他这边的阵仗很大,一个人抱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上鸡鸭鱼肉俱全,油汪汪的,两只手舞动不停,胡吃海塞,旁边娘亲张婉儿紧着给他盛汤布菜,耿小妹站在后边不时给他擦嘴巴,哈茗好笑地托着腮帮子看着他吃。 “你为什么要赶我走?”沐燃像只暴躁的小豹子,又跺脚又挥手,恨得压根儿痒痒。 “你爹,你爹让你回去,关我什么事?啊呜”林卓吭哧又啃了一大口东坡肘子,红艳艳的汤汁淋漓,耿小妹忍俊不禁,哈茗却被林卓带起了食欲,拿起筷子挑了几根鱼香肉丝送到嘴里。 “呸,我爹让我回去,也让我姐姐回去了,你让沐铿、沐锵送我,是什么意思?你个大色狼,你就是偏心”沐燃怒不可遏,口不择言,沐焰的脸颊都被她说得起了一层粉色。 “沐焰留下,是为了高葵”林卓喝下一口茶水,总算收起了饿死鬼投胎的德行,幽幽地说。 “葵儿?跟葵儿有干系嘛?”沐焰也不恬静了,抱紧了怀里那个两三岁左右的大胖小子。 “这个,我们以后再细说”林卓顾左右而言他,顾着顾着,竟然跟高葵小子对上了眼儿,林卓很严肃的看着他,这小屁孩儿的背后势力能不能被调动起来,就看哥们儿能不能忽悠住你老娘了。高葵是个小脸帅哥,眸子里黑葡萄一样的眼珠转了转,又转了转,一眨不眨,突地咯咯咯笑了起来,拧着小身子从沐焰怀里蹭了下来,直奔林卓而来,举着两只短胳膊,要抱抱,嘴巴里还叫唤着“爹爹,爹爹”。 这下子把林卓弄懵逼了,他手足无措,一会儿看张婉儿,一会儿看沐焰,两辈子加在一块儿,他也没抱过孩子啊,更别提当人家的爹了。 沐焰比他更懵逼,脸颊胀得通红,蹭蹭蹭几步闪过来,薅起高葵就往回走,嘴巴里还念叨着,“乖,葵儿,不是爹爹,爹爹不在这儿” 高葵却不依,身子扭成麻花,小手奋力朝着林卓伸过去,一边大声叫唤,带着浓重的哭音儿,“爹爹,爹爹,呜哇……” 高葵的哭声把沐焰囧在了原地,她看着嚎啕不止的儿子,眼眶一红。 “给我吧”林卓默默走过来,两只手交错着比划了好几个姿势,还是不敢接手,可怜兮兮地转头向张婉儿求助。 张婉儿走过来,拿着林卓的手,一手托着高葵的屁屁,一手虚虚按在脖颈部位,又示范了下小孩儿转身的时候怎么应对,才撒开手。 林卓抱着一身奶香的高葵,跟抱着个地雷一样,小心翼翼地,动作像足了机器人,冲着高葵一脸假笑,高葵却满意了,也不哭了也不闹了,一只小手儿贴在林卓脖子上,另一只叼嘴里,偎在林卓肩头咬手指头玩儿。 林卓看着这乖乖巧巧的小屁孩儿,也觉得很投缘,他咧开嘴给高葵笑了一个,人家还了他一个更夸张的,不止笑得前仰后合,还啪叽一声亲了他一脸口水。 “哎哟,这孩子,可真投了卓哥儿的缘法了呢”张婉儿眉开眼笑。 沐焰凑过来,犹豫再三,伸出手中的锦帕,把林卓脸上的口水给抹掉,动作之迅疾,简直快如闪电,哪晓得高葵小子不老实,看老娘把自己的痕迹抹掉了,随口就啪叽又来一下儿,还一脸坏相地冲他娘笑,没长齐的乳牙嚣张得全露在外面。 沐焰顿时脸红,白了儿子一眼,转过身不理了,见成功的气到了老娘,高葵笑得更欢了。 这边儿的互动,把耿小妹和哈茗也吸引了过来,倚在林卓身上逗这个擅长闹腾的坏小孩儿,闹得跟一家人似的。 这下可就有俩人不自在了,一个是陈敦义,一个是沐燃。 陈敦义其实从林卓开始吃饭就不自在了,现在更不自在了,这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感觉是什么鬼? “咳咳,林兄,既然沐焰小姐已经安全到达,我这边先行一步了” “敦义兄,沐焰母子安全来到,全赖你仗义援手,大宗师月底来到成都,过两日我要商议一下接风事宜,以供提学大人参考,你也一起来吧”林卓抱着个胖小子,身边美人环绕,也颇感惬意,顺口就给还了人情。 陈敦义神色一动,抽了抽鼻子,重重点头,旋即冲着张婉儿等人团团行礼告退。 “喂,林卓,你抱着我外甥干嘛?来,葵儿,小姨抱抱”沐燃开始争宠。 “姨姨,不要”高葵开始还给面子叫了一声,看到沐燃伸手,顿时大为不悦,转过身,两只手紧紧搂住林卓的脖子,跟个无尾熊似的,连看都不看沐燃一眼了。 沐燃开始的时候略略作色,对这小白眼儿狼生闷气,眼睛又叽里咕噜一转,摇晃着满头珠翠耀武扬威起来了,“林卓,你要留下我大姐和葵儿,就得留下我,要不然,我就把他们一起带走,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咦,葵儿会听你的么?”林卓跟高葵玩儿得正起劲儿,完全不在意这个威胁,朝高葵挤眉弄眼,那坏小子也跟着学,一脸痞子相,让沐焰在旁边干着急,林卓却得意的哈哈大笑。 “哼,你,你不让我留下,就是对我姐图谋不轨”沐燃豁出去了,一张嘴石破天惊。 “咳咳,咳咳”林卓被噎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二妹,不许瞎说,林公子才华人品著称当世,他是做大事的人,他说是为了葵儿,我相信他”沐焰倒是很信任林卓,也不仅仅是因为林卓的名声,反正从这个漂亮男人不顾形象伏案大嚼的时候,从他主动抱过高葵的时候,沐焰就觉得,林卓不是坏人,也不会害了他们母子俩。 “咳咳” “咳咳” 第一声是林卓的,第二声是高葵学着哼唧的,林卓闻声,也不嬉皮笑脸了,眉头一立,“这个不许学” 高葵扳着手指头,做出一副可怜相,又叫了一声,“爹爹,不学了” 林卓点点头,摸摸他的小脑袋瓜,竟然真有一种喜当爹的快乐,这感觉,略坑人,“沐燃要留下,就留下呗,人多还热闹点儿,记得给你爹写封信回去,找他要伙食费,我可是穷人” “对了,这小鬼头一直叫我爹爹,要不干脆我做他干爹好了,找个机会,我要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正式收他做义子”林卓说这话,好像在征求意见,好像谁的意见也没有征求。 “那敢情好,这孩子一看就跟咱们卓哥儿有缘分呢,以后就该叫我奶奶了”张婉儿欢喜得了不得,随即又眼光一扫,锁定了两个察觉到事情不大妙的儿媳妇儿,“小妹、茗儿,你们也要努把力,婆婆可盼着呢” “是,婆婆”俩人低垂下脑袋,心虚地对视一眼,又不停摔眼镖给林卓,都怪那只野牛,能折腾的不得了,轻易不肯交货,生孩子可就远着呢。 “两位妹妹都是有福之人,以后啊,肯定多子多孙”沐焰坐过来帮着解围,又压低声音传授了些生育之事,气氛为之和缓。 “哼,小气鬼,还收伙食费”沐燃目的达成,也不敢再轻易招惹林卓,一屁股坐在边儿上,小声的碎碎念,“分明就是心虚” 沐焰听到了,心乱如麻。 遥远的京师,张佳胤府邸,张可儿闲坐深闺,郁郁不乐。 她已经知道,自己被太后娘娘赐婚给了师兄,她是很欢喜的,但是遥远的距离,让十四岁的小姑娘一片芳心柔肠,无处寄托。 她想知道师兄过得怎么样,她想知道师兄有没有饿肚子,有没有被欺负,她想知道,师兄有没有笑,有没有累,她想知道师兄的一切。 她想和师兄在一起。 京师到成-都,何止千里,每一里路都纠缠着张可儿的心扉,每一里路都是一个噩梦,可儿很怕,她怕隔得太远,师兄忘了她。 师兄说,等他考完乡试,就到京师来,除非有刀兵四起,不料就真的有刀兵,可儿曾经听到爹爹提起过,蜀中的巡抚上了奏折,川南,就在师兄的老家叙府那边,有僰人和白莲教勾结叛乱,听说还保举了一个很厉害的老将军做总兵,叫什么刘显的。 可儿嘴巴微微撅起,她觉得师兄当初要是不说这个就好了,一说就成了真的,简直就是他说的那种乌鸦嘴巴,咯咯咯。 师兄的诗词还会经常传唱到京师,掀起好大一片热潮,闺中密友每每得知作者就是自己的师兄和未婚夫的时候,那个艳羡让可儿虚荣心爆棚。 但是每一首诗词,她都不喜欢。最近的那一首美人如玉剑如虹,是拍马屁的,那个叫刘守有的锦衣卫的官儿,在京师大名鼎鼎,好不得意,太后娘娘还给他升了官,让他做了锦衣卫都督呢。她不喜欢那首玉树临风一少年,才不要隔一辈子才跟师兄再见面呢,可儿要的就是这一辈子,完完整整的这辈子。她也不喜欢那首人生如此,凄凄惨惨戚戚的,她更不喜欢那首红颜劫,听说是个女子为了师兄而死,师兄写下的,这里面到处都是危险,到处都是哀伤。没有可儿,师兄过得很不好。 师兄做的总是大事,遇到的危险也不是一回两回,每一次遇险,每一次受伤,自己都不在他身边,都是他自己扛,或者别的女子为他扛。 这样,真的好么? 第281章 人心易变 “啪” 一本厚厚的书被重重拍在桌面上。 这本书装帧精美,显然千锤百炼,书的封面上,印着三个隶书大字,海权论,封面插画是一艘新型的远洋福船,庞大威武,踏浪凌风,逼人而来,船首十二门新型连体火炮依稀可见。 最出彩的,在于这艘战船的旗号,不是南洋,也不是北洋,而是明晃晃地巢湖。 巢湖水师是大明水师力量的祖先,是朱元璋横扫天下的两大主力之一,干掉张士诚的太湖,干掉陈友谅的鄱阳湖,巢湖水师未尝一败。 “林卓小儿,惯会使这等下作手段,巢湖,哼,只怕那些勋贵武将、文脉老臣又要嗷嗷叫着为他奔走卖命了吧……”丢书的是李幼滋大胖子,他肚子虽大,度量却不尽然。 “这本书,这本书,真是大开眼界”张学颜捧着书,看着卷首的长幅地图,感慨不已,“大洋大陆,尽是无主之地,尽是蛮荒无礼之辈,大明开化,居世界嫡长,舍我其谁,舍我其谁?” 激动起来的张学颜拍拍扶手,站起身来,走动踱步,难以自制,浑没注意到书房的主人张居正已经脸黑似锅底。 “咳咳,张大人,莫要激动,不过是一画饼,大明昔日征战安南劳心劳力,犹自不能成功,何况如此之多的国度,如此之远?”张瀚赶紧出来给张学颜泼冷水,让他淡定,没看到大哥大都已经要气急羽化了么? “张瀚大人慎言,不是安南,是越南,现在你且让他动上一动试试?”张学颜没有淡定,反倒更激动,“如今秦邦屏一支偏师,镇得越南上下不敢仰视,大批西南商贾,蜂拥而入,他若胆敢异动,顷刻间王权不稳,这本书中的海军锚地和垄断贸易两节,林大人已经先行先试,有理有据,张瀚大人可曾详读?” 张瀚哑口无言。 “首辅大人,请恕学颜放肆,这本书说事实胜于雄辩,我愿以此比拟林卓,纵观他上下行止,步步有章有法,处处为国为民,说是朝中有志向有远见有才华有能力的第一人,绝不为过”张学颜并非没有注意到张居正的脸色,只是他变心了,不在乎了。 从一条鞭法开始,他已经渐渐在张居正阵营中变成了小透明,原因就在于他发现一条鞭法是善政,是好事,再到林卓先后以王大臣、以高拱挟制张居正,推行了军改、海贸和考成法,眼前这本长达十万余字的海权论,何尝不是林卓借着张居正和张四维的京察大巴掌,要洗刷士林吏治? 张学颜担任户部尚书四年,有三年在林卓的阴影笼罩之下,一路走,一路服,林卓已经彻底征服了他,已经不能为了反对而反对了。 张居正的书房里安静的针落可闻,几个老男人的喘息声都不稳定了,张瀚看着眼前他连翻都没有翻过的书,眼中惊异,真有那么大的魔力? “张学颜……”李幼滋大胖子站起身来怒声呵斥。 “哎,都莫要动火气”张居正已经调整了状态,从阴鸷的阴谋家变成了睿智的引导者,“林卓人才难得,我又如何不知?只不过形格势禁,他这是为难于我啊,京察若真按他所说,恐怕京中会有大动荡,操刀的张四维、张瀚,甚至老夫,都在他算计中,难以善了,学颜,你说他为国为民,或许不假,但是他也从未忘记政治斗争” 张居正苦口婆心,一副老夫很受伤,已经伤及肾脏的哀痛样儿,浑然忘记了京察的大招可是他自己先放出来的,始作俑者是他自己。 “骑虎难下,骑虎难下啊”张瀚连连摇头。 “或可将林卓引入局中?”旁边一直没开口的庞尚鹏说话了,他也是一个小透明。 “林大人?他刚刚请假半月,上奏又是借沈一贯之口,不沾半点因果,如何引入?”说话的是接替申时行担任吏部左侍郎的潘晟。 “嘶嘶……” …… 张居正的书房好一阵咂舌,这事儿办得,还真是严丝合缝。 “……为今之计,只有大造舆论,京官群起反对,让林卓知难而退……”张居正人老成精,在无法硬抗的情况下,选择了发动群众,毕竟他要做的京察,可要和缓传统得多,有了对比,挨刀子既然无法避免,京官肯定更乐意被温柔对待。 “属下等这就去策动门生故旧……”李幼滋最积极,要是按林卓的京察,这位饱食终日的工部尚书,很大概率得让贤。 “属下告退”张学颜和庞尚鹏也告辞了,他们没有做任何承诺,即便林卓兼顾政治斗争的猜测是真,那也是站在了正义一方。 张居正看着干将们的背影,拿起手边的海权论,眉宇深皱,“准备得这么充足,游七,你说,会是谁,走漏了风声?” “小的不知,但是知情的本也不多”游七说的很含蓄。 “哎,游七啊,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张居正叹息。 要京察了,林大人不仅不阻挠,还给京察加码了。 快去买海权论呐。 京师官场鸡飞狗跳,太后娘娘的广告很给力,铺货在京师的海权论,接连售罄售罄再售罄。 京师,湖广山色餐馆,一片骂声。 “……这林卓就是他娘的吃饱了撑的,他去搞他的海军,玩儿他的海贸,干咱们屁事?” “……林卓是不是失心疯了,张四维要京察,他给递刀子,还是说,这俩人有什么猫腻?” “……九边?九边怎么了?没有九边,就没了京师呢,还大明之耻,有本事他去把鞑靼瓦剌什么的剿灭了去,省得在京师找咱爷儿们麻烦……” …… 京师,食无竹餐馆,一片歌功颂德。 “……林大人远见卓识,一书惊醒梦中人,大明远未到独孤求败的地步,不能沉沦自闭,还是得并力向外……” “……林大人说得对,我等不取外人会取,我等不进步,外人会进步,过不了多久,天朝上国只会是个笑话……” “……林大人一心为国,士林再多饮醇酒,多溺美色,别人秣马厉兵,就没有明天了……” “……好,好一个猛回头,大明士子猛回头,代代因循,年年照旧,何曾有过继往开来,何曾有过开拓进取,扯皮窝里斗罢了,可耻可鄙……” …… 林卓的青年军们,隆庆二年和万历二年的大部分进士,全都欢欣鼓舞,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年轻人不怕事儿,就怕没事儿,江南的士子和文官们,更加倾心,他们的进步情怀飘零太久,已经快要消磨殆尽,总算找到组织了。 然而张佳胤的老班底,跟张居正一样,发生了分裂。 “……还应慎重啊……” “……不宜操切啊……” “……可否暂且设置权宜之法……” 声声都是反对声。 张佳胤默不作声,领头羊万士和也默不作声,曾省吾横眉立目。 新来的刑部尚书卿鹘,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他来错了地方,应该去于慎行府上的,于慎行作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又是林卓的乡试座师,那里才是林卓嫡系的大本营。 第283章 激烈碰撞 顺天府经过了无比繁忙的一天,面对着桌案上的卷宗,新任顺天府尹脑门儿剧痛。 一天之内,在京师的各个风景名胜,四五处士子打群架。 打架斗殴的士子最低都是有举人功名的,除了白塔寺松鹤延年棋坊,天择学社的两百多号江南士子,有组织的群殴了私底下诋毁海权论的流氓文人团伙儿,大获全胜之外,另两处都是一团烂账,书生意气,爱好发表议论,意见不合,呼朋唤友,饱以老拳,几十号上百号人打成一团,搞不清楚胜负。 朝天宫那边,打得热火朝天的当口儿,有几个钦天监的官员刚好路过,端着架子去平事儿,对林卓的海权论言语不敬,遭到了无差别的围攻,人五人六的绿皮小官儿,根本没放在抱成一团的举人大爷眼里。 国子监那边有点儿无解,起因在于一张大-字-报,就贴在国子监门口儿,文笔斐然,极为尖锐,热情地讴歌了海权论,狂热呼唤着士林的觉醒,再度踏上筚路蓝缕,重启山林的道路,批判了躺在祖宗的圈地成果上睡大觉的耻辱习惯,认为满足于所谓的大一统,是惰性劣根,是为无能找借口,围观的监生指指点点发表评议,意见不一致,但是总体和谐,限于争论阶段。可惜,国子监司业是潘晟的门生,自然不允许自己的地盘儿上有人为林卓张目,派了绳愆厅几个老资格学长要去撕报纸,结果撕报纸演变成了撕逼大战,两边人不管是什么态度的,都一致对外,暴力砸毁了国子监司业的办公室,把司业大人揪了出来,搞了场大型批斗,就这还不过瘾,差点儿拖出去游街,好悬被顺天府的差役堵住了。司业老头儿一把年纪,算是晚节不保。 武学那边最操蛋,有个训导,在上课的时候,也谈到了海权论,他倒是不持立场,但是对封面儿上的巢湖水师出言不逊,很炫耀自己的渊博,说是巢湖水师起家的时候,就是一伙儿水匪,林卓拿巢湖水师激励海军,简直是本末倒置。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因为林卓战功卓著,又大兴军改,武学里的平民举子绝大多数都是林卓的绝对拥趸,而且巢湖水师起家的勋贵子弟也有不老少,大家伙操起砍刀,要那个训导给个说法,训导维护师道尊严,招呼了交好的同僚,一个白鹤亮翅,宁死不低头。无法和解,双方顿时开片,数十人受伤,这也是事态最严重的一发。 “哎……”府尹大人左思右想,这么弄,容易引起误会,不行,那么弄,容易导致误伤,也不行,终究不敢动作,正值朝局敏感阶段,双方势力磅礴浩大,他可不想让人以为自己站了队,一不留神就被绞杀得渣渣都木有。 “大人,卿鹘大人派人送来了信函”在外头东跑西颠忙活了一天的典史跑了进来。 “哦?”卿鹘是他的前任,又高升刑部尚书,在治安刑罚这方面,说是顶头上司也不为过,更重要的是,卿鹘敢写信,就是一个重要的风向标,出事了也有人顶着,“快些拿来看看” 信笺展开,只有一排字,“理不辩不明,不涉人命,无须多事,严加防范可也” “来人,传令下去,所有人等全数放归,命三班衙役,在各大景点书坊密集巡游,再有士子对峙,不准抓捕,当场隔离,请五城兵马司协助” “来人,删改卷宗,涂抹所有涉事人员姓名,只做民事纠纷,不予审理” “来人,移文给国子监、武学,今日之事,请他们自行处理,若需要人手协助维持辩论秩序,顺天府可提供协助” ……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顺天府悄然放松,带回来的人,也全都释放回归,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瞬间缓解,大头巾们全都安然无恙。 释放出来的举子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其中国子监写大-字-报的那位监生受到热烈追捧,此君演绎天赋卓尔不群。 只见他在衙役礼送之下,昂然走出监牢,对着自己的粉丝们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讲。 “……今日,某能从监牢走出,即是大明士林良知未泯,华夏进取英魂仍在……” “……某以至诚之心,服膺海权之论,大明立国以来,士林稳健有余而开拓不足,老调重弹如同尚方宝剑,莫敢不从,重发新声则如逆水行舟,处处掣肘,林大人高瞻远瞩,屡屡敢做仗马之鸣,某佩服之至……” “……以某陋见,海权即是大明未来,海权即是士林生机……” “……某出自京师,一介监生,无德无能,愿效法天择、菜根二学社,立海权学社,传播海权学说,鼓舞士林锐气,有识有志之士,敢与某同行否?” 大批士子闻声躁动,高呼“海权,海权”不止,海权学社在京师成立,一日之内,入社学子诸生多达千余人。 海权风潮一日千里,士子竞相奔走呼号,无不以谈论海权,抒发胸臆为荣。 相比之下,反派人士普遍缺乏激情,都是些暮气沉沉,抱残守缺的衰男,气势大沮。 张居正的书房里,老男子们脸色潮红,呼吸粗重。 “卿鹘,卿鹘插手太过,竟然胆敢放纵如此?”李幼滋很恼怒,他的门生被打成了猪头,居然就这么轻飘飘一句理不辩不明就过去了,坑爹呢。 “海权论极具煽动性,年轻士子又普遍热血,可说是正中下怀,那个国子监生,把握大局借东风的手腕儿,恰到好处,倒是个好苗子,还去拜访了林卓呢”张瀚这次认真看过了海权论,不得不说,他这种一个月硬不起一次的老男儿,都沸腾了一把。 “哦?结果如何?”张居正追问。 “林卓调养身体,闭门不纳,但是给了他一个小纸条,其人如获至宝”张瀚显然做了很多功课。 “林卓极为擅长拨弄人心,改革和热血,又占据话题上的优势,只怕单以士子造势,难以奏效,说不得,还要多多联络在朝官员,在朝会上,跟他正面交锋”潘晟认为,民间道路的软弱性,对他们来说,走不通。 “只怕,在朝会上,也……”庞尚鹏也来了,张学颜没有来,他不很乐观。 “也是,那些年轻官员,都跟中了毒一样,今日还有个员外郎,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差点儿用砚台砸我的脚趾”李幼滋很愤怒。 “多加防范吧,京察是我等职司,若是我等强硬反对,太后总不会弃之不顾”张瀚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不会那么容易”张居正叹了口气,看着他的高层干将,“离朝会还有两日,你们说,林卓还会有什么招数?” 众人沉默,林卓心机如海,行事素来出人意表,不是能猜透的男人。 第289章 郊迎之礼 永定码头,陈哲的船队比去年更要庞大了一圈,毕竟增加了押解俘虏的功能,铺天盖地的桅杆在永定河黑压压一片,水雾蒸腾,烟波浩渺,仿佛兵行天上。 码头上,除了礼部的职官、五军都督府的代表,海军这边是独孤成林在迎候,这位船政总局的头子,看着自己旗下船厂制造出来的舰船,威武万端,不可一世,也就忘了穿着打扮上的不适应,格外的舒心得意。 与上次一样,先行从船上奔波穿梭而下的,是陆战队的士兵,白衣白袍整齐划一,冲击力十足。 其后才是各个舰船的军官,船队的统领,最后是旗舰上的陈哲和一众高级将官。 这是大明皇家海军的传统,历来是军官先上而后下。 范巴斯滕爵士和纳尔逊主教以及他们的船长、传教士们,作为高级俘虏,跟着陈哲一起坚持到了最后。 “主教,大明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他们是职业的海军,实力强悍,规模也非常庞大”范巴斯滕年轻的心受到了打击。 “爵士,他们的确值得尊重,神爱世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神的指引,或许我们不一定会是对手”纳尔逊期待着大明帝国的高层,能够像莫斯科大公那样的土鳖一样目光短浅。 “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张汝霖恭迎将军凯旋,将军虎威,扬威万里,可喜可贺”礼部的属官善祷善祝,热情洋溢,大家都是张次辅一脉,尽管在京察的事上,有一定程度的撕裂,但大关节上,仍旧一致。 “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佥事徐希皐恭贺将军”这位就很形式化了,他是定国公徐文璧的儿子,让他来给陈哲赞礼,属于英国公张溶故意恶作剧的产物。 “皇家海军衙门船政总局局长独孤成林,恭贺陈哲将军,大明帝国万岁,皇家海军万岁”独孤成林腔调十足硬朗,这是大家共同的骄傲。 “大明万岁,海军万岁”独孤成林带来的海军衙门卫队和随员紧跟着振臂高呼,即便远隔万里,同样的穿着,同样的根系,瞬间拉近归属感。 陈哲环视百多个海军衙门的同僚,行了个军礼。 “将军,时辰不早,陛下与林大人都在门头沟翘首以待,还请将军上马起行”张汝霖打断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基情,令小吏牵来了马匹。 “有劳”陈哲翻鞍上马,一马当先。 随后各种敲锣打鼓旗幡飞扬,旌旗招展人喊马嘶,引得岸边的民众人头攒动,争相围观。 才行出不过二里地,那些高级俘虏又闹起了幺蛾子,勒住马,死活不肯再往前走。 “几位,作为一名俘虏,请尊重自己的身份”张汝霖没有什么好脸色。 “我抗议,我强烈抗议”纳尔逊很不淡定,“作为一个体面的主教,我不能接受秘密处死的结局,陈,你不能食言,你曾经承诺要给我们面见皇帝陛下的机会” “谁说要秘密处死你们的?”张汝霖哭笑不得,有见过这么大阵仗的秘密处死么? “我读过《马可波罗游记》,对你们的制度有一些了解,那个在远处都能看到的金碧辉煌的建筑,如此耀眼,一定就是陛下的宫殿,可是你们却在带着我们往人烟稀少的郊外走,这不合常理”纳尔逊满脸涨红,鼓着腮帮子据理力争,眼睛里充满着睿智的光芒,一副老夫读书很多,你们骗不了我的模样。 “阁下,作为大明帝国海军的第一个海外对手,你们的被俘获得了陛下亲自郊迎的荣幸,按照礼制,陛下必须到三十里外迎接,这就是我们走向反方向的原因,我想这并不难理解”张汝霖不得不多说几句。 “哦?”纳尔逊费解,“还有人能让皇帝陛下听从安排?让他多走十里地?” “没有人能对陛下发号施令,但是礼制,是我们的传统,来自祖先和贤者,我们都要遵从”张汝霖耐心耗尽,语带威胁,“请尽速行进,我不想看到有暴力行为发生” “哦?”纳尔逊赶紧拍拍马屁股,主动跟上,不敢再扎刺儿了。 门头沟,一座新近搭建起来的高台,依着矮山而建,红地毯覆盖着正面九级台阶,仪仗队伍绵延数里,勋贵官员翎顶辉煌,黄罗伞,红罗布,随风飘舞,万历小皇帝背着一只手,独自一人,高高站在台子上,顾盼自雄。 礼部属官快马奔来报信,长长的牛角号沉闷响起,韶钧雅乐隆重敲响,随员们按照指挥站成了雁翅队列,拱卫着中央的小皇帝,为这大片土地涂抹上一层肃穆的光辉。 远远地,在三里外,仪仗队伍返回到大驾卤簿之中,马匹也全都牵走,只剩下陈哲的部队和他的俘虏。 “正步走” 陈哲吆喝一声,带队前行,一大片雪白似波浪一样的队伍缓慢坚定迈步而来,脚步拍地的苍凉声音,像极了惊涛拍岸。 “臣,皇家海军南洋水师副统领陈哲,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陈哲在五百米外,把队伍叫停,只身一人奔到高台下,觐见行礼。 “爱卿平身,远征万里,为国立功,朕实慰之”万历小皇帝从高台上迈步下来,扶起了陈哲。 “陛下亲迎之恩,天高地厚,臣,愿为陛下奉驾”陈哲按着套路要把万历小皇帝搬到大驾卤簿上去,大家伙儿一起进城嘚瑟一圈儿,完成礼制。 “咳咳,不急不急,朕听闻,爱卿俘虏了一些西夷,可押解上来,给朕看看”万历小皇帝四周一扫,老东西都不在,勋贵不敢做声,官儿最大的就是林伴读了,那还不赶紧验证一下,红毛儿黄毛儿长啥样儿? “呃呃,陛下……”张汝霖蛋疼,他是礼部派来的最高负责人。 “无妨,陛下知己知彼,方可洞烛在心”林卓果然窜出来给小皇帝撑腰了。 “是”陈哲麻溜的又跑回来,把范巴斯滕和纳尔逊拎过来参观参观,这二位还没有回过神来,这一连串隆重而威严的礼仪,让他们不明觉厉。 “二位,大明皇帝陛下驾前,还不行礼拜见”陈哲刚刚把那俩人拎过来,林卓就站出来,厉声呵斥。 “@#¥%……*”两位黄毛儿干净利落的双膝跪地,还似模似样的叩起了头,看样子是刚刚远程学习的成果。 林卓气息一滞,按照剧本儿,你们不是应该叽叽歪歪不肯的么? 第304章 好大一缸醋 养心殿,内室。 林卓一身恭谨,面无异色,三两步外的李御姐一脸探究。 他们刚刚商议了陈哲的封赏事宜,对林卓提议的让陈哲担任南洋总督,实质性开启海外领地,自无异议。 室内静了一会儿。 “这一出,你心里有数?” “臣没数,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买上一两盒,咳咳”林卓话赶话把恶心人的广告词都搞出来了,赶紧刹住,“臣知晓京察动大手术,不会太轻易,会有人铤而走险,之所以没做出任何反应,是想看看,若是没了臣……” “住口”李御姐神情不善,厉声呵斥,苍白的脸颊上青筋隐现,惶急之色毫不遮掩,“大明一直都有你,怎会少了你?你连二十岁都不到,弱冠之年,身强体壮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作甚?” 见李御姐动了真怒,林卓哭笑不得之余,心中暖暖的,赶紧解释,“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身体没有问题,恐怕不得不长命百岁,只是朝中大事,臣也不当太过出位,凡事都插手,事情是顺心了,只怕身上的干碍也多了,臣不耐烦” “你是怕干碍太多,还是怕权势太大?”李御姐白了他一眼,一口道破。 “眼下尚好,首辅大人身体康健,申时行大人也正当壮年,还有张四维尚书插科打诨,臣这点儿微末道行,都仗着些年轻朋友们支持,吵架可以,还不到呼风唤雨的地步”林卓说的也是实在话。 “不管怎么说,这一局,你又是大获全胜了”李御姐带着些叹息,看着英气勃勃的小情郎,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不是臣获胜,是士林觉醒了,开阔了眼界,他们也不甘于只做守户之犬”林卓感觉空气都舒心多了,来大明五年了,折腾来去,身边拥趸无数,心灵仍然孤独,这次事件后,他总算不是踽踽独行。 见林卓一脸惬意,李御姐脸上莫名其妙的飘起一抹飞红,有些嗔怨地泼冷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京察惩治两成京官,这个担子谁都不愿意挑,保不齐张四维受不住,就撂挑子请辞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林卓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正色反驳,“娘娘想差了,张四维尚书,绝不是这种人” “噗嗤……”李御姐失笑,想想张四维的没皮没脸,热衷钻营,倒也确实不像是会主动放权的,“沈鲤和李幼滋都处置了,那吏部右侍郎和工部尚书的缺,你可有人选?” “臣,真没有”林卓麻溜撒手,这是他的习惯,就算是有想法,他都是私底下谋划,从来没在李御姐面前争取过任何坑位,避嫌避得令人发指,何况这两个位子,他的确没什么想法,作为一个天家信臣,在朝廷里能拉起山头,已经足够,成了多数派,那就悬乎了。 李御姐盯着林卓看了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心里觉得林卓见外,酸的慌,但她自己也知道,要是林卓真不见外,举荐了,她又要多思多想,总归是个两难,无法像寻常男女,真正贴心贴肺,摆了摆手,意兴阑珊,“也罢,也罢” “臣,告退”林卓眼力见儿还是不错的,看到李御姐露出索然之意,就起身说再见。 李御姐心里的酸水喷涌,强行忍住,随口问了一句,“你今日还有何安排?” “臣将去内务府,主持内设机构和主官的调整工作,其后再去宁安大长公主府上,议定联合在闽浙两广四省开设启蒙学堂之事”林卓老老实实把行程表说了,他可是有点儿忙的。 李御姐听到内务府内设机构,有点儿担忧,林卓要清查皇店皇庄的事情,早就有人跟她打小报告,说了很多坏话,这里面的事儿,牵连太广,历时太久,算得上是个蚂蜂窝,刚要开口提点,林卓就没眼色的说要去宁安府上,直愣愣地又给李御姐酸不拉几的肚子里灌了一大桶醋,酸的牙都倒了。 “可儿也有四个多月了吧,怀着林大人的嫡子,你可要注意着点儿才好,不要对不起她”李御姐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让林卓一脑门儿雾水。 “是,臣自会尽心尽力,可儿每日里除了贪睡乏力,并无其他症状,谢娘娘挂怀”林卓懵懂地把家里宝贝孕妇的情况说了说。 好大一桶醋,猝不及防间就又被强灌下肚,李御姐得酸爽无法言喻,站起身,抬脚就跺了林卓一脚,愤愤然转身离去。 “嘶嘶……”林卓金鸡独立,抱着自己剧痛的脚丫子,压抑得倒吸冷气。 内务府,经过两个傲娇举人和一个官场老油子三个多月的排除异己,剩下的都是些实心干事儿的人,内务府的大局也基本上已经拿捏住,只有皇店皇庄司仍旧漆黑如墨,甚至可以说更黑了,因为那些无法开革的关系户,都被塞到皇店皇庄司里头去了。 林卓来一趟也就是扎个场子,宣布成立境内投资司和海外领地司,海外领地司暂由林卓亲自监管,境内投资司交给了一个老成的商贾负责,此人名叫黄希平,林卓乍闻这个名字,还以为是个粗糙的江湖人物,实质上却是一个安静的中年男人,一脸淡然,颇有出尘之气。 李路和高士进这种目下无尘的高傲性子,犹自对此人的才干很是推崇。林卓稍微了解了下他的背景资料,原来也是商贾世家出身,因故遭了算计,后几经波折,虽然家产保住了,他也对商场断了心思,听闻境内投资司的主业是保值增值和慈善事业,这才毛遂自荐。 皇店皇庄司仍旧继续在乌漆嘛黑里继续,林卓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放了个话,近段时间要对皇店皇庄进行巡查,依照巡查结果,合并精简,让那些掌柜和庄头们心里有个数。 林卓自然不会那么好心,给这些蠹虫提醒,只不过是让他们各找各妈,早日把他们各自的靠山挑出来,也好早做打算罢了。 除此之外,林卓还给内务府布置了个花钱的任务,让李路和高士进主持,对锡兰岛上,开拓场面、见义勇为、遇难不死的三位商贾缙绅,进行大肆宣扬表彰,可以动用一切的形式,务必要让这三个人变成楷模,变成人人乐意效仿的英雄。 第334章 拳打南山敬老院 翌日,文华殿,朝会。 今天的主角光环毫无疑问属于左都御史张瀚大人。 本来吏部尚书张四维也应该有份儿的,只是这位老人家非常谦虚,非常善于栽培后生晚辈,主动让贤,除了京察开头的时候,雄起了须臾,打了个当头炮,承天门事件后,他就把倚老卖老演绎到了极致,头疼脑热不断,所有的活计都丢给了都察院和张瀚。 今天这个拉仇恨的集大成时刻,张四维大人玩儿得更溜了,干脆请了病假,没有来开会。 …… “礼部右侍郎查金贤年老庸怠,昏聩不堪,处革职” “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张汝霖行事不谨,干略不足,处贬谪出京师” “礼部主客清吏司司员外郎夏立束德行不端,老迈迟钝,处革职” …… “礼部祠祭清吏司主事熊怀金德行不端,贪墨公帑,处革职” “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宁宝元劳绩全无,因循故步,处降职” …… 张瀚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大殿里飘舞,这已经是朝野各方力量,反复斟酌,反复酝酿,反复游说的最终结果了,事实上京察出来有问题的,远远不止两成,为了逃离张总宪的黑名单,大家伙少不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被抛出来的,多半是没有靠山的,即便有跟脚,也是已经被放弃的。 能在文华殿参加朝议的,都是五品以上的京官,这些处分里,五品以上的,可也不老少,没念到名字的提心吊胆,求神拜佛,念出来的,有的早已知情,认了命,倒是面无异色,有的却是从头到尾懵懵懂懂,做了糊涂鬼,有人如遭雷击,面色惨白,有人凶光毕露,痛骂着什么人,想来是付出了代价却没有被温柔以待。 不管是糊涂鬼还是明白鬼,所有的刀下亡魂,无不对朝堂正中央裁决了他们命运的张瀚,咬牙切齿,视线如此浓烈,几乎化作了实质,张瀚站立的那块地儿,气候与众不同,轩敞的大殿内,阴风阵阵,下起了刀子。 听了听前半部分的名单,林卓渐渐放下心来,这份黑名单是按照职位从高到低排下来的,后面也就是些虾米,不足挂齿,自己身边的人虽然不算全身而退,也几乎没有什么损失,本身过硬是一方面,可能也跟王家屏他们的运作分不开。 林卓往前看了一眼万士和有些佝偻的背影,这个老先生实在不好评价,是护犊子也好,是沆瀣一气也罢,都不是一个部堂高官该做的,怪不得他对改良版的京察屡屡作梗,原来礼部都快成了养老院了,不是怠惰就是年老,就是没有做事的。林卓敢肯定,他肯定是私下里出了大力气,死保一些下属的,但是结果仍旧触目惊心,阵亡的礼部高官,远远多于其他部院,处分的最高级别人物也是出自礼部。 这份长达三百多人的名单,整整念了近两个时辰,张瀚口干舌燥不说,都有些晃晃悠悠站不稳的迹象。 李太后看在眼底,格外体恤,下令两个小太监搀扶,恩遇隆重。 “张卿所奏,有司反复校验良久,朝野具无疑义,准奏,着吏部照章办理”李御姐没有留给朝臣吵架的时间,果断拍板通过,以他们没理搅三分的德行,这种事他们能吵到天荒地老,她可不耐烦听,微微抬了抬自己的丰臀,隐蔽地扯了扯裙边,坐得久了,丝质的衣物难免会变得贴身,皱巴巴地嵌入肌肤内里,有些不舒适。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察觉到李太后的不耐,田义响亮地喊了口号,用眼神逼视众多臣僚,透露出再明显不过的信号,太后心情不美丽,最好别找不自在。 这种种姿态,并不能挽救张瀚的黯淡命运。 “臣弹劾张瀚邀名卖直,大兴苛政……” “臣弹劾张瀚假公济私,徇私枉法……” “臣弹劾张瀚貌似公正,实则黑幕作业,以朝廷重器谋取私利……” “臣弹劾张瀚大忠若奸,暗蓄私志……” “臣弹劾张瀚私生活不检点,曾与弟媳独处一室半柱香之久……” …… 被处分的京官不好上场,但谁还没有三俩个亲朋好友同年同窗的在朝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苍天绕过谁? 一大帮人老的少的,一扑而上,林林总总,你方唱罢我登场,从公务到私事,从名誉到人身,全部攻击了个遍,弹得千疮百孔,张瀚真心比筛子还筛子了。 这时候,林卓出来了,他化身嘴炮小王子,威力全开,抛弃了擅长刷套路的固有形象,完全无组织无纪律,也不带上小弟,更不讲究修辞,逮谁喷谁,指着鼻子喷。 “臣以为,这位大人大谬不然,张瀚大人大公无私,只是在执行廷议,一丝不苟,乃是人臣楷模,反倒是这位大人暗藏私心,只为逞一时之快,枉顾朝堂大局,反倒口口声声公正,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位大人,我原以为,你身为大明老臣,仕宦二十载,值此京察大计之时,面对太后、陛下,面对满朝文武,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大明中兴在即,贵官又有何作为?你这等谄谀之辈,只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还敢在煌煌朝议大殿,对劳心劳力稳固京察业绩的总宪大人刀刃相向,挟私报复?” “这位大人,为人臣子,当尽忠国事,匡扶君上,你先是庸庸碌碌在先,侥幸得脱之后,又抨击有功之臣,意图兔死狗烹,陷娘娘、陛下于不义之地,节操安在?天良安在?你这条断脊之犬,终日蝇营狗苟,有何面目在朝堂上狺狺狂吠!” …… “你,你……”窜出来的众多官员,被一口揭破,顿时麻了爪子,指着林卓不敢还嘴。 其他的文武大臣也愣怔了,他们从没见过这么亢奋,这么不计后果的林卓,话说这厮横眉立目昂首挺胸,还是很有重臣气度的。 一力降十会,林卓一个人硬生生把朝会的轨迹给扛得要翻篇。 张佳胤早知道林卓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这女婿骂街的功力也不是等闲。 张瀚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辞呈就在他袖笼子里,现如今,似乎有平安着陆的迹象? 李御姐也不觉得朝会难熬了,身子微微侧靠着扶手,看林卓撒泼,看得津津有味。 “臣弹劾林卓,收已故许郎中的儿子为徒,市恩结好,沽名钓誉……” “臣弹劾林卓,刻意结交许郎中家族,攀附外戚……” “臣弹劾林卓,吊唁之时,重金作赙仪,超过皇家恩赐,大大不敬……” …… 林卓见还有人敢蹦出来,赶紧捋了捋袖子,舌头舔了舔嘴唇,掐着腰杆就出列了,“这位大人,张瀚总宪收许郎中儿子为徒,那是……嘎?你,你们弹劾我?” “正是”那几个御史异口同声。 林卓懵逼在当场。 第339章 吃完面别走 深夜,开封府,祥符县远郊,此地距陈留县只有五里地。 几道黑影在乡野之间快速移动,身上都是普通衙役的打扮,个个气喘吁吁,神色惶急,深秋的节气,他们愣是跑得满头热汗,快速奔逃之际,还不时朝后面逡巡一二,不远处,也有人影闪动,似乎是追踪着他们而来。 “老大,不,不行了,呼哧呼哧,跑不动了”落在最后面的一个汉子大声嚷嚷,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越跑越慢。 “老五,坚持住,再跑一阵儿,呼呼,后边那帮鼠辈也快不行了”跑在中间的一个中年人加油鼓劲。 “老大,他们人也不多,呼哧呼哧,咱们干脆跟他们拼了,不是他们死就是咱们死,绝不会走漏消息就是,这样跑,得跑到什么时候去啊”跑在最前面的一个汉子也出声哀嚎。 “死?真落在他们手里,想死就死得了嘛,呼呼,少他娘的胡扯,快点儿,快点儿跑”老大不同意,大家伙儿也只好抡圆了大腿,没命的跑。 “操蛋的玩意儿,不就弄死了个勤务兵嘛,值当得跟狗一样,咬死了不放”最前面那汉子一边发足狂奔,一边嘟囔个不停。 “咔嚓”“嗷嗷……”树干的断裂声传来,伴着一声惨烈的痛呼,一个衙役扑倒在地,冲速太猛,往前滑行了几丈远,啃了一嘴的泥。 “老四,老四,你怎么了?”众衙役围上前来。 “不行了,我脚踝扭断了,不能跑了”老四满嘴血泥,面目狰狞可怖,疼得脸色发青,直打哆嗦。 众人面面相觑,老大恨恨一跺脚,“老二老三,你们拉着老四继续跑,记住了,到陈留县棠家庄子,找最大的那个青瓦房,里头有人接应,这身号衣记得都脱喽,我把尾巴引开” “老大,你……你多加小心”众人依依不舍。 “放心,老子死不了,别废话,走着”那老大抹了把汗,嗖的一声迎着影影绰绰追来的人影窜了出去。 “走,咱们快跑,得对得起老大”老二粗壮高大,夹起老四,当先跑路,后面众人气喘吁吁跟上。 一路上众人屏住呼吸,不敢分心走神,天微微亮的时候,眼看棠家庄子已经遥遥在望,他们小心地四处探看一番,确认没有异常之后,就停住了奔跑的步伐,开始像真正的衙役一般拽着霸王步,对早起的行人吆五喝六,看样子他们老大把人引走得非常成功,沿路无惊无险,并没有看到有追兵的踪迹。 等到天光大亮,棠家庄子也苏醒过来,勤劳的百姓打开店门,打好招牌,为了生计开始了一天的劳碌。 这里说是个庄子,其实并不是农庄,没有鸡犬相闻,倒像是个集市,街道两边都是做生意的,大清早最吸引人的无非是早餐摊点,几家卖烩面的小店里,已经有顾客入座,小二叫单的声音在清晨时分格外响亮,店内嫩羊肉、裂开的羊骨头混在一起,熬得浓浓的骨头汤,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勾得饥肠辘辘的夜行人馋虫大作。 “咕咚……”有个衙役很不争气地吞了口唾沫,引得其他人对他怒目而视。 衙役们在大街上横行,趾高气扬,路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走到一家成衣店,老二和老三对视了一眼,停住了他们嚣张跋扈的脚步。 这家成衣店招牌上写着棠湖成衣店,看门面老旧,名字也起的风雅,应当是个老字号,连掌柜的都是老迈不堪,见到有大批客官入店,满脸的褶子笑成了菊花,“诸位差爷,感谢光顾,小店出售定制各种成衣,官差服饰也可以的……” “嘿嘿嘿”可惜很专业的老掌柜没有被温柔以待,衙役们一窝蜂冲进成衣店,好一阵打骂恐吓,把掌柜和小二都给丢在一边,跟蝗虫似的,到处搜罗合身的衣物,换好后,一把火把身上的衙役服饰烧毁,径自离去。 “这,这,造孽啊……”老掌柜在后头脚步蹒跚,看到众人远去,捶胸顿足,有点儿怀疑人生,他年过七旬,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等不要脸的畜生。 换了各种各样花里胡哨衣服的众人在街上略一逛悠,最终还是克服了再抢点儿东西吃的醉人想法,正事要紧,找到大宅子,一人两大碗烩面,吃一碗,再吃一碗。 他们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烩面摊子上,一桌人幽幽看着行迹张狂的他们。 “这伙贼厮鸟,呼噜噜……太不把爷爷们放在眼里了,大爷的”一个大口嚼着烩面,吃得满头都是油汗的络腮胡边吃边嘀咕。 “少扯淡,呼噜,他们也不想的,任何察觉到危险的人,都特么不可能那么舍生忘死地作死”另一人相对斯文,白面无须,衣衫也是白净。 “啊?他们一直不知道咱们有三队人在交替跟踪他们么?”络腮胡不可思议,看向那伙招摇过市的蠢猪,眼底都是怜悯。 这桌人不再说话,看到有几个货郎跟上去之后,便专心吃面,呼噜噜的声音格外香甜。 “老板,来碗汤面,多加点千张丝”这时候,进来一个行商打扮的客人,进店就招呼,俨然熟客。 “好嘞,汤烩面一碗,多放千张丝”跑堂的小二殷勤伺候,要把这位引导里间儿。 “不用折腾,吃了就走,还赶路呢,就这儿就行,赶紧的”客人的状态非常的圆融,一点儿也不刻意的坐在了那桌人隔壁。 等面的工夫,这位行商还跟左右四邻打打招呼,格外健谈,把整个店子里面的气氛盘活了,市场一片繁荣,闹起来之后,他却压低嗓门,“秀才,头领传话下来了,跟到他们的地方,看情形,要是有深挖的线索,就留一两个,没有的话,就把那宅子里的人,全给洗了” “洗了?那不是打草惊蛇?”秀才,也就是那个白净点儿的,眉头一耸,有点儿惊讶,又加大嗓门,“老哥客套了,哪里是读书人,只是个酸丁罢了,抱着书本子操持商贾之事,说来丢人,丢人得紧” “哎哟,这可是人物,朝廷不都说了,这叫儒商,海贸那边儿还有人得了封赏的”行商也高调回应,“就是要打草惊蛇,那个老大被咱们套住了,他以为遛过了咱们,就偷摸去了河南巡抚陈令臻的一处别院,这跟公子交代的情况不符,头领要引蛇出洞,确认一下,这陈令臻,到底是人是鬼?顺便拿住他的把柄” “好,我知道了,我尽量再挖出点儿东西来,他要真是鬼,就让他不停的疼,疼到狗急跳墙,跟公子过不去,放血能放到他哭”秀才眼睛一眯,杀机毕露,声调昂起,咬着牙说,“算个啥人物,咱这河南地方上,能玩儿手腕,把朝廷都震动的,才算是人物呢” “老兄这话说得不对,胳膊从来都拧不过大腿,朝廷可没那么好震,醒过神儿来,地方上这些跳蚤,分分钟全都碾死,不说了,先吃面哈”行商的烩面到了,埋下头开始呼噜呼噜。 “吃面吃面,吃饱了咱也有劲儿闯荡,咱们碾不死当官儿的,碾死几只蚂蚁倒是没问题,哈哈哈”秀才豪气干云,坐下就开始吃自己的第三碗烩面。 这会儿隔壁几桌人好像起了点儿争执,各种操爹骂娘,叫嚣着吃完面别走之类的话,还揪扯到外面舞了几个把式,牵扯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整条街都议论纷纷,过了好几天都在念叨这个事儿。 至于白净脸的秀才和千张丝的行商,像一滴涟漪,没人记得起。 这,就是专业的力量。 第347章 立竿子的风险 “什么?果真如此,楚王如此胆大包天“武昌知府从书桌旁一跃而起,鼻子冒烟,身上的泡泡肉前所未有的绷紧。 “是真的,表舅,县令大人胆小怕事,派我去悄悄打声招呼,让楚王散场,可惜我连楚王的圈子都进不去,那朱华坻说一切都是楚王亲口授意的,包括揭竿而起,包括聚集数百佃户,他还在那广场上动员呢,说什么抵抗斗争,朝廷有奸佞什么的“捕头添油加醋地把黄鹤广场的情形做了汇报,眼底里的狰狞和残酷时隐时现。 捕头是有来历的人物,有知府大人的跟脚在,武昌府上上下下,谁都得给点儿面子,这也是他的自尊心如此倔强的原因,虽然做事不太靠谱,逗比抽风属性比较扎眼,暗地里被嘲笑也不少,但从没被人当面凌辱过,朱华坻算是拿了他的一血,来来回回不是贼厮鸟就是贱人的,这口恶气,他怎么能忍得下? 听捕头说完前后因果,知府大人陷入了沉思,直觉告诉他,内中必有蹊跷,那百十个佃户和楚王,都被人当猴耍了,还挖了个抄家灭族的大坑,他眼皮一跳,望了望北方,犹豫不决,这是个橄榄枝,也是个考验。 “知府大人,巡抚大人派人来知会了一声,说是要调动抚标入城,命地方做好支应“这时候,武昌知府的心腹师爷进来传话,很是忧心忡忡,“大人,这怕是不寻常,我等还须尽快察知详情,不然太过被动……“ “来人,速速调起巡捕营,火速往黄鹤广场扑去,到场之后,把那里各处要道全部封锁围困,除抚标外,任何人不得进出“知府大人已经听不进去师爷的分析了,他只得熄了坐地起价的心思,把桌子敲得邦邦响,急躁下令采取行动。 在书房里绕了几圈儿,知府大人决定押上更多的赌注,一把揪住自己的表外甥,“对了,你,速速去中央军的临时驻地,请他们,请他们协助,镇压楚王谋反“ “表舅放心,我这就去,这就去“捕头听到谋反这个字眼儿,顿时怒放了,人生的价值得到了实现,他的尊严得以挽回,就跟磕了药似的,全身细胞都在翩翩起舞,一溜烟窜出去,比兔子都跑得快。 “大人,这,这……“师爷一脸懵逼。 “官儿大的,就是他娘的不是东西,啥便宜都占完了,这回不定捞到什么好处呢,我呸“知府大人自然没义务给师爷解释,愤愤不平地抓起乌纱帽,快步走出书房,“来人,来人,都死了,快点儿给老爷我备轿,呃呃,不,备马,老爷要去平叛“ 黄鹤广场,楚王的演说已经接近尾声,他看一眼两百多的护卫,在宽广的黄鹤广场,稀稀拉拉,威风全无,再看看破衣烂衫,一脸木讷的佃户,感觉颇为不足,衬不上本王这身份呐,罢了罢了,先回后院,让花溪跟华坻媾和一番,让本王观瞻观瞻,若此法得趣,本王的境界可就又高深了一重洞天。 想着想着,哈喇子就有往下滴答的迹象,赶紧收住,草草做了个结语,就要闪身去享乐,“望诸位与本王同心同德,共谋大业“ “朱华奎大胆,揭竿而起不说,还敢聚众妖言惑众,图谋反叛,众军何在,与我把贼人尽数拿下“一声厉喝,湖广巡抚二话不说,也不听解释,更不劝降,直接挥军而上。 “冲啊“抚标精兵刀出鞘,箭上弦,一拥而上,楚王的护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头脑都没摸着,就被砍了个人仰马翻,鲜血激起了凶性,护卫们也拔出腰刀,跟抚标杀成一团。 佃户们手无寸铁,到处奔跑嚎叫,趁着混乱,蜂拥而出,寻求一线生机,可惜,巡抚大人丝毫不肯手软,大手一挥,后排的弓箭手一松手,箭如飞蝗,冲在前面的,都被射杀当场。 “哇呀呀…“佃户们吓得够呛,不得不调转头,又往广场中间跑,有亲属家人死了的,抱着尸身,大声嚎啕,有的干脆操起家伙事儿抽冷子砍死了好几个官兵。 带队的抚标军将见状目眦欲裂,大喝一声,“不要留手,他们都是反贼,全部弄死算完“ “什么,什么情况?杜先生,杜先生何在?华坻,华坻呢?速速来救本王“朱华奎见到下边儿火拼四起,残肢断臂,血污遍地,赶忙往车驾上钻,裤子下黄褐色的液体滴滴答答流了出来,杜先生找不着,朱华坻也不知道去哪了,他四六不靠,只能自己动脑子,只不过他的策略很是醉人,非常朴素,跟庄户人家抵抗窃贼一个原理,只听他哆里哆嗦的给身边的仪仗护卫下令,“起驾,快快起驾,回去,回去,咱们,咱们把大门关上“ 早就吓得肝儿颤的仪仗,跟打了鸡血似的,七手八脚把车驾弄好,那些旗啊,牌子啊什么的零碎儿,全都扔地上,撒开脚丫子就开跑。 “追,赶紧追,别让他跑咯,活捉反王朱华奎,本官重重有赏“巡抚大人很是着急,抚标的所谓精兵跟佃户护卫开打都死伤惨重,缠杂不清,要是还要进攻楚王府,恐怕力有未逮矣,眼睁睁看着大功在前头,偏又不能爽快入手,何其操蛋乎? 朱华奎很忧伤,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总觉得情形各种不对不正常,灵光一闪间,他发现了问题的关键,“凌先生呢?可有人知道凌先生的消息,他今日去王府了没有?“ “呼哧呼哧,王爷,小的们,不知道“仪仗们轮番下苦力,拖着肉墩墩的朱华奎往王府奔跑,喘着粗气,极为简短的回复,朱漆大门就在前方,王府的大队护卫就在前方,希望就在前方。 “杀呀,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后边的追兵甚是紧急。 朱华奎返身看了看,看到了武昌知府,这个老不要脸的也来了,还骑着匹马,眼看护卫们大开门户,自己即将安然无恙,朱华奎童心未泯,忍不住朝后面抛了个王之嘲讽,“速速进府,速速关门,速速去请凌先生“ “嘎吱嘎吱……“大门缓缓关上,关门的护卫惊出一身冷汗,追兵脸上的痦子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王爷呀,噩耗啊“王府的外管事哭天抢地冲进来,“凌先生,凌先生全家都没了,昨天半夜,他的宅子走水,啥都烧了,一个人都没出来“ “唔…可惜可惜啊“朱华奎自以为脱险,也就不那么怀念凌先生了,“好在本王赢了今日的赛跑,不然,怕是不堪设想“ “赛跑?“外管事很疑惑。 “正是,巡抚,知府,抚标,巡捕营都来抓本王,本王安全回府,赢了,哈哈哈“朱华奎仰天长啸。 “啪啪啪…“““嗖…““轰轰轰…“ 厚重的铁木大门,被火器连续重击,已经隐隐看见漏洞,好几个铁疙瘩从墙头扔进来,剧烈的爆炸,有个倒霉催的护卫被弹片击中,弹飞好几米,当场挂掉。 “啊……“朱华奎惊吓万分,惊声尖叫,整个人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这,这是中央军的火器?“ “王爷,王爷,到底您做了什么,巡抚和知府,还有中央军要跟您赛跑?“外管事感到事态非常不妙,这不像是友好赛跑的架势。 “本王只不过是立了个竿子,做了个动员演讲“朱华奎非常委屈。 “砰,啪…“挨了十几枪,朱华奎倚为天堑的大门,不可遏制地裂开了缝隙,并在不断扩大。 “轰…“又一个铁疙瘩爆炸,带走了好几个护卫的小命,鲜血都溅到了朱华奎的脸上。 “快,快想办法啊,你们这帮饭桶“朱华奎心丧若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那凌辱绿帽的新一重境界的大门才刚刚敞开,他不能死。 “王爷,小的有办法了,咱们可以不用再死人了“外管事淡定了下来,整理了下发髻和仪表。 “快说快说,本王都听你的“朱华奎得到了救命稻草。 “来人,打开大门,咱们投降“外管事的办法,非常别致。 第354章 世间最难勘破之事 对于言官御史们来说,风闻言事是他们的特权,可以去疯去放纵,只要不捅马蜂窝,总有人替他们说话,但是他们也有顾忌,或者说彼此之间的攀比,那是一种叫声望的东西,有了声望就有了号召力,有了隐性的权力,官位小,照样可以威风凛凛。 要获得这种声望,有两个途径,一个就是脱了裤子挨梃杖,闭眼咬牙忍一忍,一时之痛,换来数之不尽的好处,但是嘉靖之后的皇帝们都学精了,轻易不给梃杖,几乎断了这条声望捷径,不知多少清流言官为之扼腕,另一条路就比较艰难,就是努力保证弹劾成功率,不是说弹劾越多就越牛,而是弹谁谁死那才叫牛,比如隆庆年间的欧阳一敬,此公可谓是言官巅峰人物,从京师到南京,从中枢到地方,从总兵到总督再到尚书,只要他出手,就没有幸免之人,最高纪录曾经一封弹章弹劾九人,弄得其中八个人下台,唯一幸免的就是现在的英国公张溶,老先生一生最高官位仅仅是河南道掌道御史,但是论起官场资历和威望,不下于当时的首辅高拱。 历朝历代,弹劾宗室,都是最没有成本的一件事,几乎没有风险,他们被弹了也不敢还手,还可以隐蔽地向当权派表忠心。 在大明朝中后期,这种软棉花,还得加上一个,那就是勋贵,只不过弹劾他们也有个讲究,有些领域弹了也是白弹,屁用不顶,比如说贪财好色,强占民女,御下不严等等,这种罪名顶多就是申饬,不能伤筋动骨,他们这种自甘堕落,恰恰是皇帝老子喜闻乐见的,美其名曰醇厚或者倜傥,瞧见没,都是大大的褒义词,虽然风险低,但是成功率也低,一向属于言官们眼中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是如果有宗室勋贵想不开,自己作死,干犯天条,碰到高压线,那就截然不同了,不弹劾到你怀疑人生,那就算御史们输。 眼下就是这种场面,楚王、绥宁王、仪封郡主,牵连出来的周王,还有驸马都尉,多么辉煌的阵容,乱宗、造反、策划抵制朝廷稽查,多么牛叉的罪名和胆量,不弹上一弹,绝逼抱憾终身。 于是乎,通政司的邮递员和内阁的中书们,成了最先受伤的一批人。 “吭哧吭哧……” “呼哧呼哧……” “廖中书,这是刚刚递上来的奏疏,还请尽快交接,后头还有好几波,时间很紧张”通政司带队前来送奏疏的,正是经历司主事迟罗云,这位老而弥辣的资深官僚神完气足,白须白发,背着手竟有一股子高手寂寞的傲岸风范。 “迟主事啊,辛苦辛苦,可有些日子没有见着您老人家了”廖中书是内阁的分票中书,位卑权也不重,他对迟罗云还是很敬重的,不只是因为他严守分际,从不攀扯,而且经他手呈送奏折,永远条理清晰,轻重缓急恰到好处,给他们省了不少事。 “廖中书客气,前段日子在下偶感风寒,田大人体恤,给假休养,今日,听闻田大人又偶感风寒,下官自然当仁不让”迟罗云深深看了廖中书一眼,说的跟流水账似的,但其中斧声烛影,颇有干货。 “啊,哈哈,倒是在下失礼了,未曾前去探望,莫怪莫怪,这就办理文移交接,请稍待”廖中书本能地打起了哈哈,回避敏感话题,埋头核对目录纲要和奏疏。 看到第一封奏疏,廖中书就又一愣怔,看看在书桌旁侧立,负手望向窗外的迟罗云,心中升起别样的心绪,对这个活生生从从八品熬到从五品,职衔却千年不变的迟罗云,自己曾经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如今,搭上这次风波,只怕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要仰视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文华殿厢房,内阁,三位阁老面对桌案上不断拔高的奏疏,都有些失语。 良久,张居正先开声,“把奏疏分类,弹劾外藩宗室的且放在一边,按名目分列,弹劾朝臣的,呼……”张居正顿了顿,这个朝臣,说白了,就只有通政使田从义一个,“放在另一边,总攥纲要,我等直报太后,不必细阅,两位同僚,以为如何?” “首辅大人措置妥当,只是言之有物的奏折,还须各择一二,以备太后御览”张佳胤提出了补充意见。 “也好”张居正闷了一会儿,心知张佳胤要替林卓酬功,点点头,又看了眼申时行。 “两位阁老所言甚是”申时行作为小弟,只负责点赞。 内阁陷入沉默,三位大佬各据一个方位,默想心事,唯有中书们翻阅誊写的声音,针落可闻。 紫禁城隔壁的南熏坊,林卓也在书房里默然。 他面前弓着腰背站着的,是张佳胤的亲信,叫张弓,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跟可儿陪嫁过来的两房管事张弦和张弛,都是他的儿子。 “恩师让你送这些东西给我,可有什么交代?”林卓用手按着厚厚一沓粗糙的毛边儿纸,抬眼看了看张弓,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任谁也想不到,堂堂次辅的耳目,会是个憨厚老农。 “少爷,老爷说了,一切看你心意,只是若想穷究罪责,就要把外藩罪名夯实在,再弄些似是而非的牵连,此事涉及皇权禁忌,当有七成把握,若打算适可而止,则须斩断其中关联,不给人留下话柄”张弓恭恭敬敬,但从他说的话可以看出,张佳胤确实对他毫不设防,很多隐秘事他都一清二楚。 张弓说完张佳胤的交待,顿了顿,又补充了几句,“少爷,您受了委屈,该咋就咋,咱们有证据,也有理,什么也不要怕” 林卓一愣,看看这个满脸褶子的老农,想起了南洋的耿二叔,他嘴巴很缓慢地咧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恍若顽童,“弓叔,算不得委屈,后面的事,我会安排” “哎,哎,那敢情好,老汉这就先回了”张弓被传染了,笑得无比慈祥。 “不急,你先去后院儿,见见可儿,也见见张弛和张弦”林卓站起身,伸手虚虚搀扶着无比动容,有些紧张的张弓,一直送他到二门,才又回到书房。 毛边儿纸上,密密麻麻记载的,都是宁安大长公主府的进进出出,连一些不走寻常路的,都一一在案,许从成的门人族亲,就有好几个在列,还有大长公主府的几个管事下人,也跟许从成府上有所往来。 偌大京师,几个失踪人口,从来都不是事儿,这并不能耗费林卓什么心念,让他寂然苦思的,是哲学问题。 “什么也不要怕” 林卓仰首望着屋顶,多好的感觉,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只相信自己,这次偌大风波,他身陷风暴眼,就从未登过恩师的门,也没有进宫见过李太后,一个人默默承受着,默默挣扎着,默默算计着。 殊不知,却有人默默惦念,苦心孤诣,为他缝补上最后一块拼图。 经此一劫,林卓也遭遇了人心浮动,也见识了世情炎凉。 人心这东西,委实是世间最难勘破之事,但有一条,就跟佛一样,只要你愿意信,他就在,哪怕难免会遭到几番愚弄,内心终究要充盈许多,有个奔头儿。 第355章 本宫又有何惧 天公不作美,秋雨又缠缠绵绵一直下,养心殿的气氛,也不算融洽。 李御姐这几天的心情非常拥堵,外面烦人的大雨更让她随时准备暴跳,而眼前嘚吧嘚来奏事儿的,就正好撞在枪口上。 “混账,这大明,是要翻天了不成,你们都是内阁重臣,皇家待之以礼,本宫倚为臂膀,你们就是这么治理天下的?个个自诩英才,夸得世间无二,出事之前你们干嘛呢?佃户刚作乱的时候,你们干嘛呢?”李太后的怒骂声嘶力竭,旁边的万历小皇帝本来听着雨声,将睡未睡,一个激灵打过来,十万分清醒,得说这孩子长大了,一瞬间调整表情,皱眉凝目,配合着母后做出一副恼怒的架势来。 “娘娘息怒,陛下息怒,臣等无能”张居正懵逼了片刻,还是双膝曲跪,打头儿请罪。 李太后这个反应,实在出乎意料,按照普遍的理解,李太后是很器重林卓的,这些奏疏又都对林卓有利,李太后应该和风细雨喜大普奔才对啊。 “因为造反?”一个念头破空而来,击中了张首辅的脑门儿,非常的提神醒脑,散去懒散放松的状态,脑子里各种弦都一一绷紧,心下暗自惭愧,造反可是当权者最敏感的神经。 “本宫知道你们在忙什么,你们在忙着打压后起之秀,在忙着党同伐异,在忙着算计自己的利益”李太后的情绪没有全部宣泄完,她站在丹陛边儿上,直视着下面的三个脑袋,话越说越重,“是人,都有私心,本宫自己也不是圣人,不求你们大公无私,但是身为内阁辅臣,宰执天下,连个是非轻重都分不清楚,本宫要你们何用?” “哗啦啦……”随着钢针刺骨一般的话音,一大堆的瓷器也被她呼喇到地上,显然已经怒不可遏。 “娘娘恕罪,娘娘息怒,臣等万死”张居正这下给吓尿了,冷汗涔涔而下,心念电转,找寻突破口,这话都丢出来了,老夫危矣。说起来,李太后比她老公隆庆皇帝对朝堂的掌控力度都要强,还有林卓这个特别能战斗的主儿强撑,要是真铁了心要办他,他是没得挣扎的。 “母后息怒,不要气坏了身子”万历小皇帝这下也坐不安稳了,溜溜跪地上,拉扯着李太后的裙角,可怜巴巴卖萌,期待给母后降降怒气值。 旁边伺候的三大太监,也耷拉脑袋跪着,看不到表情。 “哼,这个什么田从义,倒是会搅和,做事百无一用,坏事一等一的好手,小小通政使,也玩弄起权术了,你们三位倒是带的好头啊,传旨给耿二力,把田从义下诏狱,严加勘问,本宫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熊心豹子胆?还有那个上蹿下跳的许从诚,把嘉善公主府给本宫圈了”李太后喘了喘粗气,开口就把田从义给拾掇了,话里话外又刺了内阁三位一通。 “是,娘娘”田义是大头目,又管着东厂,对这个跟他名字一字之差的玩意儿很不得意,迫不及待应命,小心翼翼倒退出殿,顿感海阔天空。 “楚王个王八羔子要造反,还敢跟天兵明刀明枪作对,倒是真的长本事了,张首辅,你对你老家这个藩王,可有什么看法?”李太后怒气未消,一个人都没叫起,阴测测的点名问了张居正一句。 张居正唰地后背湿了个精透,全神贯注,字斟句酌,“臣久居京师,所知不多,不过楚王行事偏激,不喜循规蹈矩,倒是有所耳闻” “哼,都怪在楚王头上么,都是楚王一个人的问题么?那周王又是怎么回事,绥宁王和仪封郡主倒是好大的狗胆”李太后冷笑一声,继续迫问。 “娘娘容禀,绥宁王涉嫌乱宗之事,大为乖谬,但与楚王作乱似乎并无关联”申时行插了一嘴。 “并无关联,好一个并无关联”李太后的怒气值再度飙升,啪的一声丢下一份密折,“你们好好看看,朱在钰和朱在锦干了什么好事?” 张居正心中一个咯噔,看封皮,就是锦衣卫的专用密折,翻开一瞧,果不其然,刘守有联名郭应麒,把绥宁王和仪封郡主暗中撺掇佃户作乱,勾结李尤丰的内幕说得一清二楚,布局之早,在中央军招募儒生的时候就开始了,也在那时候就跟努尔哈赤有所勾连。 “一环套一环,倒是思维缜密,煞费苦心啊,目的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陷害林卓么?不就是为了夺走中央军么?若说你们看不清楚端的,本宫不相信,本宫的内阁辅臣绝不会麻木低能到如此地步!三位先生,请务必摆正自己的位子,有大明,有朝廷,才有你们,只顾自己,不顾大明江山基业,就绝不会有你们的好”李太后字字高亢,声音尖细,却有奇特的浑厚味道,高踞上座,抬着下巴看向大殿之外,雨做的帘幕让远处的宫殿群披上了淡淡的朦胧。 “娘娘教训的是,臣等有罪”张居正三人只好做磕头虫。 李太后扯了扯嘴角,不再多说,“都起来吧,皇儿也起来,来人,传旨给林卓,命他调派兵力,前往湖广和河南,若真有不开眼的跳梁小丑,即刻镇压,无须请旨” “是,奴婢这就去林卓府上”门外的随堂太监骨碌碌跪着领旨。 “呵,好大胆的刁奴”李太后骤然间阴郁上脸。 “娘娘,老奴去去就来”王安察言观色,秒速掌握关节,紧跟着出殿,不久,他尖细的嗓音就传了出来,“把这个混账行子绑了,杖毙” 张居正三人齐齐一抖,张佳胤心中喜忧参半,这一连串的事故,让李太后高度警惕,视为对她的挑衅,这些人针对林卓,反倒让她逆反推理,更加认定林卓的价值,好事固然好事,其中分寸还须好生拿捏,免得招致后患。 “本宫一介妇人,暂摄政务,本无意大兴风雨,倒是有人不安分得紧呐,胆大包天,竟妄想剪除皇家羽翼,图谋造反,真当我孤儿寡母软弱可欺不成?且由他放马过来,太祖筚路蓝缕,尚能驱逐鞑虏,创下大明百年基业,如今大明海疆万里,中央军二十万精锐健儿在手,即便天下大乱,本宫重整河山,又有何惧?”李太后宽袖一拂,傲然而立,浑身上下缠绕着无穷的斗志,脸色坚毅,大气磅礴,一副要御驾亲征的模样,女中尧舜,名不虚传。 “娘娘言重了,言重了”张居正三人来不及擦拭的汗水泠泠而落,只觉得今天的陛见无比漫长。 第356章 苍天不佑 京师金城坊西缘,有个神庙,供奉的,是都城隍,跟很多地方的城隍庙一样,都城隍的地盘儿总是热热闹闹的,不逢年不过节,人流也颇为密集,香火鼎盛,说起来城隍这个岗位非常讨巧,不像土地山神那么low,也不像各种老君大仙的那么高冷,不高攀不低就,正合适,是普通老百姓们居家旅行、求偶怀孕必拜之神。 都城隍庙并不只是个单独的神庙,而是个建筑群落,院落错杂,古木参天,面积也算广阔,把咱们国家民间信仰的混搭风格演绎到了极致,钟馗的神道碑,北极大帝的道场,门口还特么有个佛门护法韦陀,佛道两家外加神话传说,一股脑兼收并蓄,在这里凑了个齐活儿。 都城隍庙的钟馗神道碑附近,因为是入庙门户,人流最是密集,大明朝的政府规划简单粗暴,都城也不例外,何况此地已经在城市边缘,周围的民居形状大多是自建房,不尽规则,经年累月之下,隔出了很多横不平竖不直歪七扭八的巷子,因为人来人往的,讨饭吃讨水喝的很是不少,市场需求旺盛,这里的家家户户大多摆出摊子,支出招牌,靠庙吃庙,做点儿过路生意,生活颇为安逸。 今儿个,神道碑旁来了五个衣着光鲜的豪客,还是骑着马来的,都正在壮年,闯荡的年纪,本不耐烦婆婆妈妈,可惜最擅长看图猜经济实力的城隍庙迎宾,肯定不会放过做大买卖的机会,五个大汉只不过在庙门口待了一阵,就被庙里的迎宾好一通神神道道的威逼利诱,虽然这迎宾干巴巴的一小老头儿,一拳头下去就能送去见城隍老爷,架不住人家背后有人,一言一行都是代表神仙的,再加上身边如织的人流一带,他们也无法坚定,商量了几句,抱着求个心安的念头,晃晃悠悠进去,给那几个不知怎么组合在一起的神灵祭拜。 “外管事,这几个神有没有什么讲究,俺们啥也不懂,别冲撞了”有个面目憨厚的粗壮汉子,用胡萝卜粗细的食指拈着三炷香,有点儿不会。 “别瞎咧咧,只要心诚,人都懒得跟你计较,别说神仙了,别人咋整你就咋整”外管事对这个夯货略无语,马脸上一道显眼的疤痕,随着皱眉瞪眼而扭曲拉长。 粗壮汉子不敢再多说,随着大流躬身,下跪,叩头,顶礼,合掌,这个复杂的行礼仪式,也是混搭的产物,一丝不苟的做完之后,心中却仍然惴惴不安。 一溜忙活下来,五人拜完了神佛,又从钟馗的神道碑出门来,粗壮汉子心里发虚,生怕回去肚子疼,还特意给了庙祝几块碎银子,请他务必帮忙全个礼数,为了保质保量,避免给神仙的打点费用被克扣,影响自己的运道,走出老远之后,他还特意跑回来,额外给了三串铜钱的劳务费。 求了神拜了佛,烧了香也许了愿,五个壮汉总算能在钟馗神道碑下聊天打屁,马就拴在牌坊的基座上,偶尔拉几泡热气腾腾的屎,臭味四溢。 “外管事,大龅牙约咱们在这里见面儿,咋还没个人影?”等了好一会儿,粗壮汉子有些不耐烦了,像个螃蟹似的走来走去,颇为急躁,快入冬的天气,风打在脸上跟刀割似的,被晾在这里,可不是个事儿。 “是啊,管事,有点儿不对头啊,约的是巳时,现在午时都过了,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另一个汉子也起身四处打量,有点儿慌。 “别疑神疑鬼的,大龅牙那夯货什么时候准时过,都等到这会儿了,也不差那一时半刻的,上头这段儿心气儿不顺,要是误了家里的事,没你们好果子吃”外管事很执着,不肯轻易放弃,毕竟他是头目,出了岔子黑锅全是他的。 “哎,管事,你看,那儿,那是不是龅牙”有个眼尖的汉子闷声不响,四处打量,还真有发现,对面一个斜巷子的一家食肆二楼上,有个大板牙露在外头的猥琐男,正在跳着高的冲他们挥舞双手,其人个头矮小,颧骨突出,尖嘴猴腮,干巴无比,五官身材,从上至下,竟无一样能见人之处,他的父母也要算是很有一番造化了。 在他身边,还站着几个熟人,都是那边儿的头头脑脑,平素也都有些往来的,外管事略微松了口气,又警觉地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交待道,“看样子这四周不太干净,别一窝蜂过去,一个个来,其他人兜几个圈子” “哦哦,好的”众人应命,动作利落地走开。 “管事,咱们的马咋办?”粗壮汉子看看神道碑旁不停打着响鼻的座驾,落后了一步。 “没事儿,等会儿说完事儿,再来骑回去,都不是小偷小摸的人,天光白日的,他们不至于那么下作”外管事长年在外头奔波,见惯了阴谋诡计,有所联想。 “哎,好嘞”粗壮汉子对管事很是信服,麻溜地拍拍屁股也走了。 这一溜,足足溜了大半个时辰,这家简陋食肆的简陋包厢里,一边五个,一边四个,算是凑齐了。 “龅牙,怎么着,你们府上有什么不妥当?还招惹了尾巴?”管事最后才进门,开口就说正事。 “哎,一言难尽,先不说这个,先把肚子填吧实在了”龅牙是个身残志坚的,硬件条件不行,台风气场却不弱,扬声叫单,“店家,羊奶饽饽再热五件儿,少放点儿糖,多点儿油,咱们这几份儿,干巴巴的,都给整成煎饼了” “得嘞,您瞧好吧”跑堂的,扯着嗓子就下去张罗了。 “老兄,您可得多加点儿小心,这段儿咱们府上可都被圈了,咱哥几个费了牛鼻子劲才偷跑出来的,吭哧”龅牙边说着,边咬了一大口饽饽,满口奶香,香软微甜,嘴角流油,有些油水顺着手指缝滴答下来,又顺着胳膊流到袖子里,他却浑然不觉,“瞧着时机合适,您几位,还是盘算盘算的好,反正我是不打算再回去了” “圈了?”外管事脸上的疤痕不停跳动,“这是要祸事啊,我跟你老兄不一样,一家老小都在,根儿断不了,能盘算啥?” “行,您忠义,来了,腾腾桌子,先吃,吃饱了再说,咱们这种人不能求大富大贵,老天赏脸,保住命还是要紧的”龅牙张罗着拿上来的吃食,很四海,“都是江湖儿女,吃完这顿,有缘再见了” “那有什么劲,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够劲儿,怎地吃饽饽散伙,跟娘们儿似的”粗壮汉子动了感情,嚷嚷着要喝酒。 “滚犊子,你个夯货,什么时候了现在,啊,还惦记着喝马尿”外管事一点儿面子不留,兜头兜脑一阵训斥。 “哈哈哈,没事儿没事儿,都是磊落汉子,吃啥喝啥不重要,来,咱们干一饽饽”龅牙打个哈哈,没有计较,招呼着大家伙吃东西。 等到吃完饭,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天色已经擦黑,外管事等人拱手告辞,约定江湖再见,五人揣着沉重的情绪回头去钟馗的神道碑旁牵马。 “哎哟,哎哟,疼死我了”粗壮汉子突然捂着肚子叫痛,咣当一声滚倒在地。 “咋回事?哎哟”外管事心头一紧,嘴巴里问着,却丝毫没有回头的打算,反而紧着跑几步,往前冲去,不过也没撑过几下,也抱着肚子滚倒在地。 “哎哟,哎哟”呼痛的声音不绝于耳,五个壮汉全都在地上成了一团团滚地葫芦。 钟馗的石雕高高在上,凶神恶煞地凝视着地上几个刚刚行了贿的信徒被剧痛折磨,却丝毫未曾垂怜,不片刻,就都没了声息, 没过多久,阜成门外的乱葬岗,几个马车趁着夜色迤逦而来,丢下几具尸体,用枯叶草草掩埋,又扬长而去。 夜风浮动,几片叶子被吹走,露出几个雪亮雪亮的大板牙。 第136章 打倒学霸 热闹了一天,放榜的次日,新科举子按照惯例去贡院拜谢大宗师。 一行人有钱没钱的,个个穿新衣戴新帽,一片光鲜,摇头摆尾的模样,深刻地诠释了得志便猖狂的真理,举子们一路呼朋唤友,高声喧闹,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如今正儿八经是举人,风骚得兴高采烈。 只不过,刚刚走到贡院前的大街上,他们就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一大群士子灰头土脸聚集在贡院门外指点吵闹不休,有个带头儿模样的士子很是灵活,悠忽几下就爬上了贡院门口的石狮子,居高临下,大声疾呼,悲痛欲绝,“我夔州府历来是蜀中文教强府,放眼蜀中,举人进士比之成-都府只多不少,今科通过科试的同学也与成-都府人数相当,奈何,奈何,这秋闱桂榜之上,竟然无我夔州一人,是我夔州生员无德无能乎?是那于慎行趋炎附势,评判不公乎?” 声嘶力竭之下,瘦的跟麻杆儿似的士子喘息不畅,双手扶膝,剧烈咳嗽不已。 又有一个中年大叔蹦出来,继续接茬演讲,他的目标却直指林卓,“蜀中今年咄咄怪事,那林卓先是在浣花溪论战遇刺,蜀中士林群情激奋,为他讨得公道,夔州士子前赴后继,可曾有过退缩?如今,他天择学社近七十人,全员在榜,个个中得举人,乡试三十取一,尔等竟能如同探囊取物,我夔州数百生员,却一粒种子都未曾留得,如此局面,可有公心,可有公义?” “荒天下之大谬啊,夔州无人能入天择学社,故而无人能中得举人,这煌煌乡试,到底是大明的乡试,还是林卓一人的乡试?” “我等冷风热血,为他赴汤蹈火,他如今势大,却以怨报德,实在无德至极” “乡试不公,夔州蒙冤啊” 有个年纪很苍老的生员,跪倒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披散着,以头抢地,涕泪横流,“三十年寒窗,三十年寒窗啊,怎奈生错了地方,一朝化作流水,夔州何罪,夔州何罪啊” …… 夔州府的士子们在贡院门口大声疾呼鸣冤,吸引了大批的吃瓜群众,还有些其他地方落第的士子,也川流不息的汇聚过来,很快就举起了五六百人,他们趁乱大声鼓噪,要求重新评阅乡试试卷,曾省吾、于慎行、赵固等人都是被强烈控诉的对象,林卓也未能幸免。 “呵呵呵,不错不错,我那一箭算是没有白挨,咱们蜀中士林,竟然也有些江南气象了”林卓伸手按住脾气暴躁的郭廓,反倒开起了玩笑,瞄了眼身后,不出所料,所有的举人,不管是不是天择学社的成员,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一副怒发冲冠,恨意滔天的样子。 林卓悠然一笑,这出闹腾啊,有人操作也好,纯粹自发也罢,对自己来说,说不定还会是件大好事呢。 林卓笑得出来,其他人可笑不出来,眼前这些人,就是要抢走他们辛辛苦苦挣来的功名,那还了得,文人最在意的,莫过于抢风头之仇,夺窑姐儿之恨,这两样加在一块儿,也没有抢功名的仇恨大啊。 郭廓在林卓的镇压中,仍旧梗着脖子怒声道,“卓哥儿,这些人考场上没本事,就挟众报复,实在是无耻之尤” “郭兄说得在理,有本事堂堂正正考场上争功名,想着靠地利之便要挟,实在令人不齿” “就是,一府没有举人,多正常啊,想那叙府,不是连续六七届没出过举人么?呃呃……” “咳咳……”旁边的众多举人齐齐报以责备的目光,你丫的别忘了带头大哥混哪儿的。 林卓面不改色,声音却十足冷冽,“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乾坤旋转,沧海桑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若是后天不努力,只想着生对了地方,就必须中举人,那才是痴人说梦,诸位,以为如何?” “是极是极,林兄所言,乃是至理” “林兄所言,振聋发聩,以前考得好,是前辈的本事,他们没本事砸了牌子,还要怪考官,那岂不是我点儿背还要怪官府?” “哈哈哈……”新科举子们一阵轰然大笑,很结实地吸引到了门口那批loser的目光。 那是怎样的目光呢,有愤怒,有仇恨,更多的,却是羡慕和嫉妒。 “啪”“啪”“啪” 林卓的脚步不疾不徐,他慢慢在纷乱怒目的人群中穿行而过,目不斜视,一直到贡院门口,他在青石门槛前顿步,转身看着闹事的学子们,不管他们群情激昂,却没有人敢于当着林卓的面发一言,动一指。 林卓的目光并不严厉,淡淡地扫视着他们,汪秉宜见闹事士子被林卓短暂慑服,忙即率众快步走过人群,汇聚到林卓身边。 贡院里的衙役捕快蜂拥而出,把林卓等人和闹事士子分隔开来。 林卓摇摇头,仍旧没有说话,转身就要走进贡院。 好死不死,一个各种不服的年轻士子不识好歹,大声嚎叫,“林公子,可是无言以对了?” 林卓蛋疼,转过身,点着众人,“大丈夫,能屈,也能伸,真英雄,敢胜,亦敢败” 说罢,也不跟他们磨牙,带着一众举子进门去也。 这时候,学子们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们都能拜谢大宗师,破茧成蝶,成就一方名望,咱们就要卷铺盖卷回去继续寒窗苦读了,这种巨大的落差让玻璃心的士子们接受无能,鼓噪着就要朝着贡院冲击。 门口带队的衙役班头顿时大为紧张,大声吼叫,“速速退后,速速退后,否则不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哎哟……快叫人,叫支援” 激进的士子们开始朝贡院投掷砖石瓦块,门口阻挡的衙役们吃了大亏,个个鼻青脸肿,随即大批衙役捕快赶到现场,将士子们团团围堵在大街一角。 片刻的慌神之后,在林卓事件中掌握了斗争经验的士子们凶性大发,开始殴打官差,那些衙役本来就是壮着胆子在办差,哪里敢得罪这些大头巾,这一番被殴打,倒是不敢还手,好一番狼狈不堪,但是他们又奉命控制局势,不敢撒丫子溜走,只能挺在原地等着挨打。 士子们越发激动,衙役们也开始暗中出手,他们对人体结构的研究比这些读书人强多了,知道打哪里最疼,打哪里没有痕迹,于是两边形成了难看的僵局。 林卓率领众人,急匆匆走进贡院,不出意料,看到了蜀中的所有大佬。 只是大家的面色差异颇大,巡抚曾省吾面沉似水,脸色很黑,他到任这段时间,就没有顺心过,朝中高拱派系的压力,还有张居正若有若无的疑虑,对川南战事的力不从心,都让他很难受,这次又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布政使司那边的三个大佬,还有作为成-都府地主的胡结一,全部都是林系出身,面带忧色,想来应该是为林卓成为众矢之的而忧心。 与他们相反,事件的当事人,主持乡试的于慎行和提学官赵固,倒是颇为从容,不知道是心底无私,还是打着天塌了个高的顶着的主意。 夔州知府忝列末位,是一个胖大的汉子,名叫韦锡林,他的反应很奇特,好像椅子上有钉子一样,扭来扭去反复磋磨,让人很为他的裤子担心,穿个孔什么的,就可惜了。 “林卓来了,谢师之礼先不忙,眼前之事该如何处置,你也来参谋一二”曾省吾冲林卓招招手,倒是没有避嫌。 “谢师之礼乃是士林规矩,万万不能拖延,既然举子齐聚,本官也在,赵提学主持,谢师这便开始”于慎行突然插嘴。 他这一句话让很多人脸色难看,于慎行这是在借机表态,乡试的结果,就是最终结果,不可能因为门外的闹事就更改。 曾省吾缄口不言,作为封疆大吏,他不方便强求于慎行更改结果,但是如果不更改,这场风波肯定就压不下去,他需要等东风来。 韦锡林乐呵呵地站起身,“于大人,夔州府案首韦一笑,也很很有些才名的,乡试补录一二人,前例多有,如此惠而不费,皆大欢喜,您又何必过于执着” 于慎行冷笑一声,“本官受命主持乡试,专责此事,就不听知府大人的高见了” 韦锡林胖脸兜不住,垮了下来,“于大人,本官虽官卑职小,却也可以上报礼部,一个学社有多少人你就录多少人,我夔州数百人却一个不取,岂有此理?” 于慎行在椅子上一跃而起,“乡试乃是本官专责,不容旁人置喙,你要上报就去上报,悉听尊便” 韦锡林紧咬腮帮子,双眼喷火,于慎行撑着五短的身材,高抬头颅,丝毫不让。 谈判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很快,离此地最远的按察使宋鸿烈赶到了,他上次就因为林卓的浣花溪事件吃了偌大羞辱,戴罪进京自辩,前途眼看着没有了,好悬在京师另有机缘,让他找到了自己的组织,才算保住了官位。 他看了一眼登堂入室的林卓,心中一声冷哼,他提出了他的解决方案,“本科争议频仍,或可重考以正视听” 于慎行扭过头,黑脸沉凝,又是一句话甩出,“除非朝廷另行委派大宗师,否则断不可行” 他瞟了一直未曾开口的曾省吾一眼,满嘴讥刺,“在朝中,听闻蜀中士林多有憾事,颇以为怪,如今看来,蜀中情势,当真与众不同” “尔等新科举子,如今世道混乱,谢师之礼从简,还不速速拜我” 林卓望着一个人似乎要单挑蜀中官场的于慎行,心中失笑,大哥,咱这里还有人呢,只是还没有发力而已,不过看着他矮小的身材,恍然高大,心中敬重油然而生。 林卓率众轰然跪倒,又一一向于慎行敬茶,即便是从简,也颇多讲究。 门外,闹事士子们的叫喊声仍旧不停。 “徇私舞弊,打倒学霸” “打倒学霸” 第379章 林卓乘舟将欲行 海军衙门,被用作囚牢的独院,隔着锈迹斑驳的铁栅栏,林卓正跟仅剩的三十六名高贵俘虏们,深情凝望。 “我要恭喜你们,我的俘虏,你们的价值得到了尊重”林卓缓缓出声,言辞庄重考究而又严酷,笔挺的海军蔚蓝军装贴身包裹着他,在春光下犹如利刃出鞘,英气勃勃,“但是我也要向你们表示遗憾,荷兰王国及其盟友葡萄牙王国表达尊重的方式,深深地触怒了我,他们是如此得迫不及待,已经在你们与我的部下南洋水师邂逅的锡兰岛上,秣马厉兵,准备跟大明的无敌海军决一雌雄” 林卓侧身,四十五度角仰望苍穹,天际浩渺,乱云飞渡,日光下,深邃的脸颊一半明媚一般忧伤,“我是如此善良,给了你们获取自由的宝贵机会,你们的国家没有珍惜,我很遗憾,你们国家所在的区域是如此的蛮荒粗野又不讲礼貌,他们,伤透了我的心” “你这个恶毒的刽子手,你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又拿出了借口,要处死我们么?”通译忠实地翻译了范巴斯滕爵士尖锐的叫嚣。 “爵士,作为一个俘虏,命运和财产归于胜利者,那是我的权利,我不接受任何的指责”林卓不以为然,目光淡淡扫过这个胡子拉碴的年轻人,从上一个春季到这一个春季,一年的囚徒生涯,让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贵族体面和镇定从容,“不过,我总是心软,我愿意帮助你从质疑和忧虑中解脱出来,你的同伴中,有许多拥有非凡的技艺和渊博的知识,他们服务于大明海军军工总局和船政总局,过得非常好,他们是值得尊敬的人,也有一些是真正的勇士,但他们勇敢地做了一些我很不喜欢的事情,损害了我的耐心,我送他们去了纳尔逊主教阁下的上帝面前,忏悔他们的冒失和鲁莽” “神爱世人,神的仆从是无辜的,我不能丢失生命,我也懂得很多的知识,愿意为伟大的阁下效劳,你们不能如此对待一名虔诚的信徒”纳尔逊主教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没有团队精神,也不关心那些失踪的同伴,一年来只专注于自己的生命安全,锃光瓦亮的脑门儿上,奇迹般地爬满了枯草一般的毛发,神奇的中华料理果然无所不能。 “不不不,主教先生,你是一个体面人,不能去做那些体力活,事实上,我也不相信你会做,你们不会立刻失去生命,等到我战胜归来,你们将拥有更多的同伴,作为前辈,你们能够协助我管理他们,这次战争之后,我相信荷兰王国会认清他们的处境,永远地离开印度洋”林卓的话语声调不高,但是无比坚定。 “你这是妄想,荷兰和葡萄牙的火炮会将你撕碎”范巴斯滕爵士咆哮。 “我们都是神挚爱的羔羊,鲜血不是神所乐见的,愿大明帝国与荷兰王国能够早日结束纷争,结下友谊,神会保佑你们所有人”纳尔逊主教的圆滑中庸,令人惊艳。 从海军衙门出来,林卓没有换装,直接出门右拐,沿着大明门千步廊,进宫求见李御姐。 前所未有的,林卓在奉先门外,等了足有两刻钟,陪同的小太监都犯了尴尬癌,点头哈腰不知所云,林卓却始终从容,面色不变地应付着,站着军姿,一丝不苟,雪白的手套格外显眼。 “林大人,您请”出来传旨的,是崴了脚的张诚张公公,脸上含笑,春风拂面,侧身肃手。 “有劳公公”林卓也笑脸相迎,昂然而入。 养心殿外间正殿,李御姐高坐在御案前,上面摆着几摞折子,显然都还未看过,她的面前摊开放着一本奏折,她就那么看着,眼神散漫,神思不属。 “臣林卓,参见娘娘”林卓依着朝廷礼制,大臣很久没有面君,再见面的时候要行庭参大礼,双膝一曲,就要跪拜在地。 “你给我起来”李御姐响亮地呵斥了一声,嗓门很尖锐。 林卓闻言赶紧一手撑地,麻溜地站起身来,咧开嘴,朝着李太后露了露门牙。 看他惫懒耍赖,李御姐芳心化水,乱糟糟成一团,爱恨交织难言。 “别嬉皮笑脸的,说了给假一个月,在家里硬是推三阻四猫了两个月,户部倒是还知道去两趟,宫里是一次也不来,你林大人倒是摆的好大架子,小璞儿还知道进次宫看我呢”李御姐心里有气,张开檀口跟连珠炮似的,数落了起来。 “娘娘恕罪,都是微臣的罪过,臣必将洗心革面,下不为例”林卓唯唯诺诺,只能认罪求饶外带表忠心,心里却苦笑,哪里是一次不来,两个月还是进宫四五趟了好不好,小璞儿来的那次,他林卓同志更是贴身陪同,只是人家是领导,又是女人,两大不讲理生物占全了,她要这么说,你还能犟嘴不成? 李御姐见他态度好,心里略微缓了口气儿,打量了林卓几眼,还是英武得令人合不拢腿,脸颊略微一红,瞟了侍立在旁的张诚一眼,开始说正事,“听说你这几天在海军衙门忙活来着,今儿个又穿这身儿来见我,是个什么意思?” “南洋东洋有事,臣忝为海军大臣,责无旁贷”林卓挺胸抬头,直视着李御姐的眸子,说得斩钉截铁。 “不,不行”李御姐把脸转开,结结巴巴否决。 “臣执掌海军三年,精通海贸,洞察西夷,海疆也是大明国土,一分一毫不能有失,满朝文武大臣,舍我其谁?”林卓坚持。 李御姐侧着脸,胸脯急剧起伏,不言声。 这时候,李御姐今天让张诚站班的意图就看出来了,张诚见林卓想去,李太后不让去,起了争执,林卓又出言咄咄逼人,正是出手害人的好机会啊,果断阴区区冒出来滴眼药,“林大人,娘娘胸怀全局,言出法随,海军有的是精兵猛将,个个都能独当一面,也不至于除了您,就没人了是不?再说了,娘娘开明,从谏如流,但是这君臣分际,也不能逾越了去,林大人慎言呐” “娘娘,西夷倾国而来,倭寇蠢蠢欲动,若不能集结海军全力,毕其功于一役,则后患无穷,牵扯朝廷精力,事倍功半,微臣前去,最为妥当”林卓没有搭理张诚,继续向李御姐晓之以理。 “你……璞儿刚满两个月,家里还有个孕妇,户部千头万绪,你在哪里,不都是为朝廷效力么?何必非要去南洋涉险?”李御姐软弱了下来,眼睛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跳动。 “娘娘,平靖大明海疆,开拓大明海外领地,攸关大明国运,也是微臣平生夙愿,万万不能轻忽,有娘娘福运庇佑,臣必能马到功成”林卓跟她对视,眼神清亮浓情。 李御姐半晌无言。 “林卓大胆……”张诚又自以为看到了机会。 “张诚,你先退下”李御姐发现自己干了件蠢事,挥手让张诚滚犊子。 养心殿的两人,没有说话,也没有脱衣服。 久久凝视,毫无动作,视线交缠间,却荡漾出层层叠叠的浪漫画卷。 你为我起舞飞歌,我为你赴汤蹈火。 第387章 千帆踏浪入阵图 海河入海口,悠久的大沽口炮墩任岁月冲刷,层叠的火炮在日光下闪耀着金属光泽。 天津卫海浪浩渺,帝国之星号在出海口正中央巍然屹立,身后大小船只密布在河网内,在水波上漂浮不定,一条网梭船踏浪而出,灵巧的冲入大海之中,船头有数十名小校,手中令旗整齐划一地几番挥舞,雄壮的军鼓和嘹亮的号角声再度奏响,响彻海河两岸。 口岸左侧停泊的李文全等人的坐舰上,十二个炮管“嘎吱嘎吱”艰难扭动,像是暴雨来临前夜的异响。 “轰……”“轰……” 火炮如同雷鸣,连续发射了七十二响,不间歇的装弹发射,炮弹全都落入指定的海面,剧烈爆炸卷起一浪一浪的水柱,前一个还没有落下,后一个又已腾空而起,如同不间断的喷泉,蔚为壮观,齐射的强大后坐力让这艘福船不时横移侧移出数米远,操舟的老手全神贯注,连续转舵挪移,水手配合着巧妙发力,总能在两次发射的间隙让战舰恢复原位。 “大人,您看,咱北洋打-炮的技术咋样?”李文全面有得色,一张大脸凑在林卓耳朵边窃窃私语。 林卓身子一抖,对李文全的新潮词汇感到惊悚,而且对李文全这个超近的距离有些不适,在这个看脸的世界上,李文全尽管后台硬扎,发展前景也不见得比邓子龙、李如松这种花美男更好,尤其是主官是林卓这种颜控的情况下,这种趋势就更加恶化。 “尚可,不过海战之时瞬息万变,敌人不会静止不动,我方也没机会从容地放冷炮,一切都要经过运动战的检验,才能真正形成战力”林卓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一点儿距离,他感受到了北洋上下急于建功的炙热空气,有些浮躁了,轻描淡写泼盆儿冷水,降降温先。 “公子,这个您放心,待会儿您检阅过阵列,咱们放上十来艘靶船,让您看看运动中的准头儿”另一边的哈龙自信满满。 “哦?看来你们憋了不少大招嘛,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林卓眉头一掀,有了点儿兴趣,在这个瞄准全靠肉眼的时代,不管多精锐的海军,准头儿也都是硬伤,难不成北洋搞了什么高精尖发明? 说话间,大海深处,隐约有粗豪的喝令声,整齐的号子声传来。 远方朦胧的烟波处,一丛丛高耸的桅杆,一片片鼓胀的风帆缓缓浮现出来。 打头的一支舰队,分成三个明显的梯次,每个梯次都是鸟船打头,网梭船四周游弋,而大型战斗船只分散居中,乘风踏浪,仿佛从天上来,每艘船上的甲板和战斗位置上都站满了将士,戎装齐整,背着手肃立,威风不可一世。 经过大沽口的时候,各艘船上的指挥官都扬声喝令,“敬礼” 众将士啪的一声,举起右手至齐眉处,目光注目帝国之星,注目船艏处居中独立的蔚蓝色身影。 “哦哦哦……”“牛逼,真牛逼……”“看这里,看这里……”“他们好威风啊……” “这些军爷,可是真精神……” “有如此海上虎贲,林大人此行,必能摧枯拉朽……” “唔,这下放心了,回头咱也弄几艘船,跑跑海贸,生意不多元化,不好做……” “就是这话,闷在家里头挣自己人的铜板,说起来都下流,还是挣外头那帮土鳖的钱好,来得快,心里也安生……” “他爹,咱家小四儿在不在里头,我看不清楚呢?” “狗子,看到没?那是狗子,咱们莱州府的狗子,最前头那艘船上的,好家伙,这小子也当官儿了,吆五喝六的……” “狗子,狗子……” “狗剩,狗剩……” 河岸两边的百姓见到这种阵势,激动得不得了,挥舞着手中的斗笠毛巾,大声叫喊喧闹,辨认着自家的亲人街坊,气氛跟点燃了一样,嗨到飞起。 林卓听到这些带有浓郁中华田园风格的小名,会心一笑,无论城市再如何,重镇再如何,京师再如何,任千百年云烟过眼,城头变幻大王旗,不动如山的,始终是广袤万里的乡村郊野,他们才是华夏文明传承的决定性力量。 “大人,这是北洋水师的拳头部队,也是唯一驻扎在域外的舰队,对马海峡舰队,目前齐装满员,共计有福船22艘,广船12艘,为主力舰艇,其余鸟船、网梭船等有70余艘,配给分为三个支队,规模为北洋最大”李文全临时客串了现场解说,还又引见了一下这支舰队的统领梁侍磷,一个精瘦的竹竿,不善言辞,眉宇间很有股子狠劲。 “大人,这是渤海湾舰队……” “大人,这是大连本港舰队……” “大人,这些都是稽查船队,属于轻型武装……” 北洋各个舰队依次在大沽口排队受阅,它们都是事先在辽东旅顺口集结整编,一路由北向南,经天津大沽口检阅后,留下两艘战舰参加实弹演习,其余的,径直前往山东半岛胶澳港口停驻,等待进一步的命令。 “大人,您看,要不咱这就开始?”李文全踌躇满志,请示道。 “好,本官也看看北洋健儿的英姿”林卓颔首同意。 他才一发话,三支主力舰队的指挥官忙不迭告辞下船,离了帝国之星,回到了自己军舰上的指挥岗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海军的最高统帅就在眼前,此时不争脸,更待何时? 中下层的军将们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但都知道要个脸面,众人都撸起袖子,大声吆喝着往来奔忙,要让京师来的高官,瞧瞧洒家的能耐。 “预备,放船……”哈龙令旗一挥,充当靶船的二三十艘网梭船,就跟离弦之箭冲了出去,速度之快,一个眨眼间,就已经在好几里地开外。 “大人,您用这个”李文全捧了一个千里镜过来。 “唔,好,哎?不对啊”林卓举起千里镜,网梭船已经飞叉叉只能看到个影子,参加演练的船只也校对好了方向,只等一声令下,就冲出去老鹰捉小鸡,但是这当口,林卓想到了个关键问题,让他不能淡定。 “网梭船也是海船,少说也有二三十个水手,实弹射击,他们不就玩儿完了?” 第139章 赐你掌权 “呵呵呵”林卓的笑声空灵而又朴素,很好听,在寂静的青羊宫中回响,“爬窗户动作挺利索的嘛,我该叫你怜星,还是阮呈珍?” 怜星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大口唾沫,答非所问,“你,你,你,还有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有你给我们带路,找到这里很困难么?”林卓施施然坐到惜月身边,跟那个青年男子面对面,耿二力跟在林卓身边,紧盯着惜月的一举一动,哈龙、哈虎两人则站到那青年身后,一有异动,立刻取走他的项上人头。 陈苏淡淡然,取过茶杯,为林卓倒了一杯茶,负手站在林卓身后,小心翼翼的样子,如同守护着毕生的珍宝。 “啧……”哈茗不爽了,她在旁边眼巴巴看着,插不上手,满心异样的感觉再度升起,话说,从邓子龙到陈苏,自己男人身边的男人们,怎么都那么惹人吃醋呢?什么鬼?因为他们都长得很俊秀?才不是,自己男人要俊秀的多了,还不是跟条饿狼似的,每晚都折腾个没够,哈茗略略放了点儿心。 “谁,谁给你带路了?”怜星带着点儿哭音,仓皇不已,求助地望着那个青年眼泪泱泱。 林卓也看了一眼对面的青年,很大众的一张国字脸,肤色是安南人普遍的黑黄黑黄的,看上去很镇定,面不改色,一言不发。 林卓眯了眯眼,“怜星,你是打算一直骑在窗台上么,别忘了,你可是个尊贵的公主?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仪态” 林卓边说话,边注视着那个沉默的男子,发现他右手的食指微不可查的翘了一下,顿时心里有底了。 “哼,下来就下来,反正我们现在有事儿要走,要么,你就放了我们,咱们江湖再见,要么,要么,要杀要剐,随便你”怜星从窗台上跳下来,说着硬气的话,只不过落地时突然腿软,让她一个趔趄,险些摔个马趴,显示出她心里并不是表面上那么从容。 林卓眉梢微微一动,耿二力尖刀就已出鞘,寒光闪过,去势快如闪电,直取怜星咽喉。 “住手”几根碎发飘落下来,刀刃的寒气让怜星的脖子起了一层细细的颗粒,一条淡淡的血线缓缓浮现出来,那个青年也终于忍耐不住了,“阁下,意欲何为,谈谈条件吧” “呵呵呵”林卓又笑了,“阮呈寽?对吧,你们都在我指掌之中,小命都掌握在我手里,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不错,我是阮呈寽,安南大王子”那青年气度逐渐恢复,下巴翘起,贵气隐现,“阁下,以您的手段,若是不想谈条件,我们三个早就死于非命了,既然要谈,就请直言,拿个小姑娘作法,有失身份” “不错,不错”林卓收起了戏谑,挥手示意耿二力放开怜星,“安南阮氏,果然非同一般,阮呈祝能忍辱负重,在升龙府留下一缕元气,你也气度不凡,俱都是人中龙凤,阮氏能屡挫屡起,在安南长盛不衰,非为无因” “阁下谬赞了,人中龙凤不会受制于人”阮呈寽苦笑一声。 林卓刚要再开口,却发现一片阴影闪过,怜星直愣愣走到了自己面前,仰着脸,脖子上的伤痕格外显眼,泪珠低垂,“你刚才,是真的,真的想杀我?” 林卓顿时难办,不能泄了气势,又不忍心让怜星太伤心,只好出邪招规避,“怜星,你穿的,那个啥,咳咳,还是紫色的么?” “嘎?”怜星一阵茫然,随即大羞,那次书房里的旖旎插曲,是因为她以为即将跟林卓永别,又见林卓有色心没色胆,所以才有些忘形,让林卓占了大便宜。 趁着怜星脸皮发烧,林卓语气转冷,冲着阮呈寽,咄咄逼人,“二王子殿下,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跟我合作,协助我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安南黎氏,或许,我可以帮你们找回王室过往的荣光,一个是你拒绝合作,那么我将拘捕你们,用你们做筹码,与黎氏和谈,我想,为了得到一个将阮氏连根拔起的机会,他们肯定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请选择吧” 阮呈寽敏锐发现自己的妹子,应该跟对方有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眼珠一转,咬紧了牙关,“阁下,合作需要信任,我们该如何建立信任?” “你错了,现在重要的,是你们如何取信于我?”林卓无视怜星楚楚可怜的祈求眼神,丝毫不放松。 “阁下,我将安南最珍贵的明珠托付给您,两家和亲,您意下如何?”阮呈寽并没有再挣扎,许下的承诺却石破天惊。 “啊,大哥,你瞎安排什么好姻缘呀?羞死人了”怜星面红耳赤,反抗并不剧烈。 林卓却不相信阮呈寽会这么容易屈服,声音突地冷冽无情,“将她托付给我?会对我不利的吧?” 这一次哈茗的反应最快,她嗖的一声就把佩剑拔了出来,架在阮呈寽的脖子上。 阮呈寽脖子往旁边动了动,避开冰寒的剑锋,出师未捷,他并不想死,“不错,这是双方取信的唯一方法,黎桓一直对小妹垂涎三尺,若是他知道小妹委身于你,你们就是死敌,我们就可以互相信任了” “大哥,你,你居然拿我当筹码,你太过分了,我才不嫁,你要嫁你去”怜星不再害羞了,取而代之的是恼怒和悲愤。 “住口”阮呈寽怒声喝止怜星,脑袋一晃,脖子上鲜血直流,“阮氏一心复国,任何人都可以牺牲,呈祝可以认贼作父,我可以作黎桓的仆役,只要你是阮氏子孙,为了复国大业,你就可以嫁给任何人” 阮呈寽的声音悲痛坚忍,而又不容置疑,小小的房间里悲壮的气氛缓缓蔓延,怜星被训斥得哑口无言,默默垂泪低泣。 “呵呵呵”林卓居然笑了,“两位,你们好像没有征求我的意见” 阮呈寽略微局促,脸色慢慢灰败下去,“你,不同意?” 林卓把哈茗的剑挪开,拍了拍她的小手儿,以示安慰,“行了,怜星暂时留在我府上,我不坏她名节,日后也可以为她正名,你可以对黎氏宣称她已经,已经成了我的女人,两全其美” 阮呈寽缓缓点头,怜星一脸复杂。 “诸位,我们的和议已经达成,为表诚意,我需要知道,你在大明这边的进展,或许能够壮大我们共同的力量”林卓没有心思理会别的,他需要加深了解。 阮呈寽闻言,满脸惭愧,还有些淡淡的恼怒,“大明官绅,自居天朝上国,对安南不屑一顾,接触之中,尽是傲慢与偏见,贪财的收钱,贪色的收女人,就是没人办事,除了黔国公的二公子沐烨,对我们表示了道义上的支持,其他人全都是一路敷衍” 林卓隐晦地跟陈苏对视了一眼,没想到,沐烨这样的愣头青,也不安分啊。 “唔,大明国内,政治风气却是不佳,不意竟然殃及藩属,实在是面上无光啊”林卓言不由衷,他也没想到大明官僚的贪污腐化,竟然还会有正面作用。 阮呈寽眉头皱了皱,显然,林卓的藩属一词,让他不太高兴。 林卓看在眼里,心下冷笑,他会让阮呈寽习惯的,但这个时候不适合纠结名分问题,团结最重要,于是他热情洋溢地邀请阮呈寽参加明日他在黄龙溪的收干儿子仪式。 阮呈寽环顾满屋子明火执仗的强人,估计也由不得他拒绝。正好,也查探查探这个牛逼哄哄的男人,究竟有多少斤两。 林卓的黄龙溪之行,其实不太合时宜,因为夔州府的闹事士子还在监狱里关着,舆论正是浮动的时候,但是他仍旧按照原计划干了,有些时候,越小心,就越是被人认为心虚,越是大张旗鼓,毫无顾忌,反而显得光明磊落。 黄龙溪已经老早就被张全张总管布置得妥妥当当,在萱萱大设计师的指挥下,搭起了一个会场和若干的帐篷茶寮,作为举行认亲仪式和休息的场所,林家的仆役下人准备了一大堆的野炊器具和整理干净的食材,就等着那帮大官儿和公子小姐们自己动手烤一烤,自己动嘴吃一吃了。 耿大力的安保人手也提前插入了,如今随着朱雀特务营的壮大,司命卫队逐渐从各种军事行动中抽身出来,专务保卫工作,算是名副其实了。只不过朱雀特务营的精英人才会调到司命卫队,司命卫队的人过段时间就会轮换到朱雀特务营当军官,朱雀特务营的军官呢,则会调到其他野战部队当更高级的军官,邓子龙以这种方式,提升了蜀中军队的战斗力,又把军权牢牢掌控在手中。 黄龙溪前的灌木丛中,大队人马渐行渐近,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气派非凡。 认亲仪式很简单,司仪理所当然是曾省吾,郑振声拼了老脸争取到的地位,抵不过顶头上司的温柔一刀,他还得乐呵呵赔笑,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尤其是看到刘显猥琐的大脸之后,就更是糟心。 高葵pia在地上,撅着光屁股给林卓磕了三个响头,又在沐焰帮助下,敬了林卓一杯茶,沐焰和林卓的父母家人续了亲,一炷香不到,就算是完活儿。 “卓哥哥,快来,陪我们抓鸟儿”刘珽的妹妹刘珌也跟着来了,跟萱萱和可儿打闹在一起,三张绽开的笑靥美丽得耀眼。 “走,我带你们去抓我的鸟儿”林卓骚气冲天地拖着耿小妹她们三个,脸上很荡漾。 “才不去,我们要去骑马”哈茗作为林卓女人们中的男人,双手一伸揽过清漪和耿小妹,左拥右抱的无比嚣张,三幅美好的背影穿花拂柳,扬长而去。 一群老中青三结合的光鲜人士,在风景秀丽如画的黄龙溪,到处晃荡搞破坏,自得其乐。 林卓大显身手的野炊活动之后,吃得满嘴流油肚子圆滚滚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跑到马车上和帐篷里去休息,高官们则相约品茗对弈。 林卓在自己的帐篷里招待惜月、怜星和阮呈寽三人。 “林公子才学无双,倾动蜀中,令人敬仰”阮呈寽对林卓展现出来的影响力非常佩服,他一路跌跌撞撞,一无所获,他并不认为是自己能力不如人,都是天朝人的特权在作祟,霸权主义种族歧视什么的,最讨厌了。 “王子不用客气,你我有同一个目标,我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林卓很大方。 “咳咳,林公子,您麾下的勇士让人印象深刻,若是方便……”阮呈寽果然不再客气。 “不方便”没等阮呈寽说完,林卓就一口回绝,怜星咬着嘴唇开始扮委屈,阮呈寽很蛋疼,“并非林卓小气,安南的事情,理应由安南人处置,即便迫不得已需要大明派兵协助,也只会是受到阮氏感召的志愿军,与大明官方无关” “林公子考虑周全,呈寽鲁莽了,若是大明兵马出现,只会给黎桓口实,不利于阮氏凝聚安南人心”阮呈寽心悦诚服,“可虑者,在于滇南,那里土司众多,横亘在林公子的势力与安南之间,多有麻烦” “相信我,我的义子,会成为滇南那片土地上的新王”林卓满脸圣洁的光辉,他看着黄龙溪的山清水秀,恍如人间天堂,耳边女孩子们的喧闹之声连绵不绝,如同在吟唱着赞美诗,“只要你们决意跟从我,我将替你们受难,带给你们荣耀,赐你在仇敌之中掌权” 阮呈寽默然,怜星瞪大眼珠子,林卓抽风了么?这突如其来的传教士画风,是怎么回事? 一直没有存在感的惜月,却眼眸一亮,这种字句洞穿了她空虚的精神世界,三十多岁的她,看着林卓,竟充满了孺慕? 第413章 林家有女曰倾城 林卓确实在庆祝,以他一个人的方式,眉飞色舞,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舞蹈,他的嘴巴越咧越大,到了耳根子犹自没有停止,几乎要变成河马。 “嘿嘿嘿,嘿嘿嘿嘿……”林卓盯着手里的家书,一字一字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跟突然得病了一样,间歇性地笑出声。 “公子,公子……”来报信的邓子龙看不下去了,这里可是清江军港的指挥部,大家伙都在开会呢,一大票高官大将眼巴巴看着,统帅笑成了二傻子,实在有碍观瞻。 “唔?嗯哼,啊哈,这个……诸位,我英勇无敌的将官们,我刚刚说到哪儿了?”林卓回过神,挑了挑眉梢,乐滋滋的腻声询问,那股子甜蜜劲儿,直接让大老粗们心里翻江倒海。 “咳咳,您说,锡兰岛上的突袭战,虽然有些芝麻绿豆的收获,但却未竟全功,更暴露出很多极为严重的问题……”王正亿清咳两声,驱散诡异的气氛,忙不迭的添油加醋,把话头儿给续上,这次的荼蘼花行动,他们南洋算是丢了面子再丢里子,分工没抢到好差事,功劳也被抢走了,憋屈大了去了,要是不把北洋也拉下水,老夫实在于心不安。 “不错,本次行动的目标,本官早有明令,从印度洋南端海战,到北洋前往包抄,引出纳达尔荷兰舰队主力,一切过程顺遂,并无纰漏”林卓神色严肃了起来,眼神在梁侍磷等人身上来回扫视,不冰冷,却带着寒意,重重一拍桌案,怒道,“到了对马海峡舰队潜伏,一切就都变了样了,一次突袭,损失如此惨重,还差点儿把主力都给撂在了那里……” “梁侍磷,告诉我,四月九日夜里,你们的脑袋是集体被驴踢了,还是想当英雄想疯了?” “让你们迫使纳达尔和莫钦纳联合,你们倒是有创意,自己的舰队以身犯险,被追的要生要死,让他们互通消息,差点儿把自己的主力给搭上,怎么?你们是战斗力爆棚包打天下了?还有心思拉郎配,用自己的鲜血凝成他们的友谊?” “轰炸纳达尔的驻地和莫钦纳的总督府选点很精准,用小舰队去迟滞敌军的行动也可圈可点,但是小舰队为什么会被捏住尾巴?造成这么大的战损?” “你说,战术是怎么布置的,到底是策略出了问题,还是执行出了问题?” 说完话,林卓目光炯炯地盯着梁侍磷,等他一个解释。 “报告大人,都是末将无能,当时想法太过激进,后续又指挥失据,分兵多路,造成首尾难顾,末将自请处分……”梁侍磷站起身,义气担当十足,他是老大,自然所有罪过都是他的,胸脯挺得高高的。 会议桌末尾,张维贤脑袋耷拉着,头埋得很低,他的脸孔胀得通红,但终究没有勇气出来承担责任。 “……”林卓闭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什么也没有等到。 “好吧,既如此,此战你功过相抵,不录功劳,你可服气?”林卓出声下了判词。 “末将服气,绝对服气,谢大人宽宏大量,请容末将戴罪立功,为阵亡的弟兄们报仇雪恨”梁侍磷啪的打了个立正,铮铮铁骨的汉子,眼圈都红润了。 林卓看了看他,心中暗自点头,又看了眼仍旧缩着不露头的张维贤,心中无比叹息,闯祸不是大毛病,贪功冒进也是有胆略,有进取心,但是无论是男人还是军人,失去了担当,就折掉了男子汉的精气神。 “荼蘼花行动,进攻一侧,虽不甚完美,终究胜利完成,对马海峡舰队、渤海湾舰队、满剌加舰队、大连本港舰队,都各有斩获,参战人员录名记功,战后一并封赏” “是,多谢大人”满屋子的将领都齐刷刷站起身,喜气洋洋。 “大人,那个什么荼蘼花后头,是不是还有啥大行动,不是说这花开了就没花了嘛,不就是红毛黄毛没猴耍了的意思,趁他病要他命,咱们可得一鼓作气,再搞上一发,您看是不是?嘿嘿嘿”老统领王正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这一回让北洋捡了个头彩,下回轮也该轮到咱南洋施展施展手段了。 “唔,是这个话,不能让他们缓过劲儿来”耿彪耿二叔在军议中一向规避嫌疑,当个锯嘴葫芦,这次也忍耐不得,跳出来说上两句。 “两位老大人说得是,是该再接再厉,您二位年事已高,老胳膊老腿儿的,有事该年轻人上嘛,这次我跟哈龙一起上,绝对不犯错误”李文全不甘示弱,他对北洋这一回没有得到满堂彩,留了个污点也很是不满足,梁侍磷这货就是不让人省心。 “你说谁年纪大,你说谁年纪大,小兔崽子……”王正亿不干了,把帽子往桌子上一扔,就要脱军靴揍人。 “年轻人,口气太大,很容易闪了舌头啊”耿彪倒是稳在原地,没有动作,但是语气阴测测的,眼角寒光四射。 “停,吵吵嚷嚷,成何体统,王统领,你把那鞋穿上,味儿够大的”林卓赶紧出来镇压了两大军头的斗殴行为,“军事调度,本官自有安排,休得胡言乱语,一切等班达亚齐舰队完成荼蘼花防守一侧的行动后,再做区处” 见众将领暂时停止了纷争,但都仍旧是一副斗鸡模样。 “本官另有一桩大事要宣布……”林卓环视身边的将领们,卖起了关子。 “还请大人示下”王正亿带着无穷的期盼,直勾勾盯着林卓。 “嗯哼,是私事,本官家中夫人耿氏,于前日凌晨,为本官诞下长女,母女均安,本官心中大为喜乐”林卓挺胸腆肚,一副大腐败分子的德行,恢复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造型,“故而传令海军上下,除还在执行任务的,负责警备的之外,一律放假三日,每人发放犒赏银五两,军中伙食标准提档加倍,大家一起乐呵乐呵,哇哈哈哈……” 林卓仰天长笑,声震四野。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众将官口中道喜,硬挤出点儿笑意思应景,面上却多少有些尴尬,心中惊疑不定,嘀咕不停,咱这英明神武的海军统帅,不像是在战场玩儿烽火戏诸侯的主儿啊。 “哇哈哈哈……大喜,大喜啊,老夫做外公了……”耿二叔的反射弧比较长,愣了半天才嚎叫出来,就跟打雷似的。 他这一笑,王正亿眼睛又亮了,说起来耿小妹也得是自己南洋这边儿的,刚给林大人生了女儿,怎么着下次活动也得偏向咱们多点儿吧。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王正亿笑得更响亮,跟野熊似的,“大喜大喜,这闺女战争中问世,也是咱海军的大喜,再好不过的好兆头,老夫回头就送份儿重礼过来,大人,令千金可取了闺名?” “取了,取了,本官心中刚刚取好,王老伯爷问得及时”林卓翘起了下巴,正好被挠中了痒处,看王正亿很顺眼,这下总算没人跟自己抢了,还是闺女好啊,贴心,林钺那臭小子,啥事情都没自个儿的份儿,一点儿当爹的成就感都没。 “本官如此俊朗,我的长女,不用看,那也是天香国色……” “……就叫倾城” 第419章 帝国之星等候你们的炮火 纳达尔曾经无数次想过,对面跟他作战的大明海军大臣,会是一副怎样的脸孔? 就他掌握的信息,也只知道林卓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比常常自诩少年得志的他足足小了十二岁之多,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如何能够掌控住庞大的大明海军?他深知,海军是个骄傲而又倔强的兵种,并不是只凭林卓的家世背景,还有他文学家的头衔,就能折服的,或许,他只是个橡皮图章,来到大海,也只是为了增加资历,他身边的资深将领们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那他应该是嚣张跋扈的,应该是不明就里的,也应该是犹豫不决的,至于他的外貌,他的身高肯定很矮,跟所有的东方人一样,长相嘛,既然能够成为宫廷宠臣,也不会太差,或许能有美男子纳达尔将军三分之一的英俊。 这里是孟加拉湾最大的港口,达卡港,由越南国王阮呈祝组织的调停谈判就在这里举行,实话说,这个地点,背离了葡萄牙和荷兰两国高层的初衷,因为这个港口处在印度洋海域偏西侧,在这里调停,等于承认了明军实质上占据了大半个印度洋的事实。 但他们也没招儿,偌大的海图往太平洋里一招呼,一大片红色标记,密密麻麻全都是大明的地盘儿,至于印度洋东边儿的中南半岛,那更是瞎胡扯,除了越南有根反骨,别的都是大明的铁杆儿,最给力的真腊还跳着脚要跟天朝共患难呢,去那开会,搞不好就直接连皮带骨有来无回了,绅士们虽然讲究要脸,但也不肯轻易犯险的。 纳达尔站在港口边上,迎着微热的海风,想象着林卓的样子,他总是按捺不住自己幻想的翅膀,时不时给脑海里林卓的形象上增加一个麻子,几个痘痘,再加上一些生理缺陷,最好是个光头。 呃呃,想到这里,纳达尔本能地有些尴尬,伸手捋了捋精心打理的金发发套,再三确认看不出一丝假发的痕迹,看了看旁边也有些神色迷离陷入想象中的莫钦纳总督,开始抱怨,“阁下,我仍然不认为我们提早来到会谈地点是个好主意,不管谈判的走向如何,我真不希望看到大明人以为占据了主动,而更加的傲慢无礼” “不,纳达尔,我们要更有政治头脑”莫钦纳也收回了他望向海洋的视线,瞥了纳达尔一眼,恰到好处地显示出资历上的优越感,“主人总是要迎候客人的,不是么?” “好吧,但愿那位海军大臣会认为自己是客人”纳达尔不以为然。 “反正我们不是”莫钦纳耸耸肩,大胡子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跟自己的盟友纠缠这些细枝末节,力气还是攒着对付大明人更实在一些。 纳达尔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周围遍布的葡萄牙士兵告诉他,莫钦纳更在意的,应该是自己的人身安全,但那无可厚非,因为他自己也很需要安全保障。 至于在旁边瑟缩着的孟加拉土著们,哦,这帮可怜虫,虽然穿得光鲜亮丽,但他们连自己的军队都没有,完全不值一提。 “呜呜呜……”“嘟嘟嘟……” 苍凉喑哑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刺破了清晨薄雾蒙蒙的海面,让人精神一震,不片刻,几艘巨大的战舰缓缓驶入海平线,露出了狰狞的身形。 “快,快快,敲起锣来打起鼓,那个舞龙舞狮子的,赶紧动起来,欢迎天朝上国的钦差”纳达尔和莫钦纳还在努力管理自己惊愕的表情,孟加拉土著们已经一扫窝囊气,兴奋无比的张罗了起来。 站在正中央的莫钦纳等人极快的就从主角变成了看客,他眼睛一眯,掠过一道冷光,他一直把印度洋当做自己的自留地,像是自家后院儿的存在,里面的所有港湾,都应该是自己的婆娘,但是现在,居然有个婆娘对着别的男人使劲儿卖弄风骚,重要的是,还当着自己的面儿,他当然选择原谅她,暂时的原谅,等到明军退去,他会让他粗黑硬的舰队,教会她们,什么叫做狗娘养的贞操。 “总督阁下,我们是不是需要做好防,防御措施……”葡萄牙的斯图爵士有些站不稳了,对面缓缓靠近的战舰,尤其是打头的那一艘,带来的强大威压让他迫切需要一些安全感,上帝呀,他从懂事以来就在船上奔跑,但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战船,也没有看到过那么密集的炮位。 “不,我们不需要,他们遵守了约定,确实只有五艘船不是么?”莫钦纳扫了一眼这个不长脸的货,强作镇定。 “的确是这样,斯图,如果他们想要趁机攻击我们,来的可能是个舰队,既然他们遵守了约定,就不会有额外的行为,他们的船,只不过,呃呃,大了一些罢了”相比而言,纳达尔更要稳得住一些,林卓以打促和的小心机,他早已看穿。 “走吧,先生们,让我们去见见这位大明来的朋友”为首的战舰缓缓靠岸,莫钦纳带头向泊位走去,云淡风轻,只不过,他的脚步略慢,逐渐拉近了跟部下的距离,走起路来,也略微有些同手同脚。 五艘战舰缓缓侧身停入泊位,各个舱室门户洞开,当先涌出众多的白衣白裤的陆战队士兵,他们没有整队,操着整齐的步子,如狼似虎奔向各个哨卡,没有人指挥,也没有嘈杂,往哪个方向,到哪里分列,去哪里驻守,一丝不苟,如同机械般精确。 另外四艘较小的远洋福船上,最后下来了一些高级军官,有老有少,却都是一样的趾高气扬,仿佛他们已经胜利了似的,他们来到莫钦纳等人对面,只是微微点头,一起伫立等候。 纳达尔放眼看去,只认出了一个人,那就是曾经的西印度洋舰队统领何凌,这位顽强的手下败将,只能站在最末尾的位置。 “拜见天朝诸位将军,叽哩哇啦叽哩哇啦……”孟加拉的土著跟见着亲爹似的猱身而上,围着几位打头的将军开始了乱七八糟的自我介绍,在他们朴素的心眼儿里,还是看到同样黄皮肤黑眼睛的海军亲近呐。 打头的王正亿有些不耐,挑了挑下巴,就有几位侍从官过来,有礼貌又坚决地把土著们拉到一边儿去聊天,把土著们乐得颠颠儿的。 莫钦纳看到这一幕,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纳达尔终于看到了林卓,跟他七手八脚胡乱丑化的形象不同,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挺拔英武的青年,相貌俊朗,威严加身,身上穿着蔚蓝色的海军制服,洁白的衬衫显得高雅整洁,最上面的纽扣没有扣上,让他周身都弥漫着潇洒的味道。 林卓漫步而来,背着双手,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身后同样帅炸天的邓子龙亦步亦趋,相比之下,另一边肤黑个矮的越南国王阮呈祝就显得有些猥琐。 “末将等见过大人”王正亿带头向林卓行了庭参大礼,耿二叔也在人群中,事关国家颜面,谁也不敢有行差踏错。 “诸位,请起”林卓说出了第一句话,声音清朗,洋洋盈耳,恍然金石之音,他转了个身,打量了一下为首的大胡子和金发卷毛儿,和煦地说了一句含义莫名的话。 “这是我的座舰,帝国之星,但愿你们的炮火,能有击中它的一天” 第446章 我没有做错什么但我输了 “上帝啊,葡萄牙的舰队里竟然出现了叛徒” 莫钦纳听闻自己的先遣舰队集体投降了,大惊失色,果断做出了决定,避敌锋芒,先回城躲躲风头再说。 为了让自己的撤退更加体面,他开始了滔滔不绝地演说,“暹罗湾暂时无法占领,印度洋缺了一块,这并没有什么,我的挚爱维纳斯女神都少了一双臂膀,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遗憾让我们的拥有更加珍贵,我们先退回孟加拉湾的达卡港,给东方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要是他们敢于得寸进尺,我将不会再原谅他们,上帝之鞭要真正硬起来了……” 斯图爵士和军方要员们,都在台下默默听着,彼此交换着视线,斯图的决心愈发坚决,但其他人仍旧有些犹豫。 “……为了保证安全,我将再派出一个分舰队,现行前往达卡港……”莫钦纳用力地撸着自己手里的海图,打算稳妥一些。 “总督阁下,我无法认同您的决定,我们的舰队已经非常薄弱,战舰只有剩下十五艘,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数字”斯图爵士站起来反对,再分下去,让那些分舰队的指挥官零星投降,他的投降领袖地位就会被不断削弱,那不是他想看到的,他扫视着大厅里的军官们,跟每一双眼睛激情对视,“而且,我们要避免再出现有人自作主张投降的现象,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会严重影响葡萄牙舰队的团结和士气……” 莫钦纳眉头一耸,向斯图爵士点了点头,表示赞赏,重要关头,这些高贵的贵族军官们,总是最靠得住,让人放心,那些底层出身的猪猡简直没有自尊心和耻辱感,“好吧,就按照斯图爵士说的办,整支舰队,同步撤退,不要忘了,我的将士们,在那里,我们还有重兵留守,印度洋终究是属于葡萄牙的……” 斯图爵士和军方的人一起剧烈点头,表示不能赞同得更多。 莫钦纳满意了,昂首挺胸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对着海图继续抠抠摸摸,不对,他多了一些动作,拿起了美工刀,在海图上,默默地把他得不到的暹罗湾给宰了下来。 达卡港这颗钉子,辜负了莫钦纳的厚望,面对梁侍磷和陈哲率领的市政拆迁大队班达亚齐舰队,加上孟加拉土著的里应外合,葡萄牙驻军指挥官,在认真研读了斯图爵士名为《当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的来信之后,如奉纶音,钦佩得五体投地,连临门一炮都没有验上一验,就径直易帜投降。 所以莫钦纳一路行军,很疲惫地来到达卡港,迎接他的,是隆隆的炮声。 “轰轰轰……” “哦,天杀的,这些蠢货肯定得了失心疯,速速发出旗语指令,命令他们的指挥官来向我报告”莫钦纳的座舰归心似箭,处于最前头的位置,直接中了一弹,轰断了一根桅杆,砸倒了一串的士兵,“斯图爵士呢,让他指挥舰队做好防御,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报告总督阁下,斯图爵士没有在旗舰上,他说他将在自己的战舰上履行职责”身边的随从汇报了斯图的行踪。 “该死的,这个冒失鬼,他该不会直接炮轰这里吧,我们应该先甄别清楚情况”莫钦纳嘟囔了两句,没有深究,看着摆好了阵型的各式军舰从自己的旗舰身边整齐掠过,他心中有些异样。 “轰轰轰……” 达卡港的指挥官没有向莫钦纳报告,旗舰上的传令兵手都快挥断了,得到的唯一回应就是愈发猛烈的炮击。 “哗啦啦……”“咣当……” 四周腾起巨大的水柱,旗舰的蛋黄都快被晃散了,莫钦纳透过办公室的舷窗看着不依不饶如影随形的炮弹,终于决定面对现实,“好吧,或许达卡港真的已经不是葡萄牙的温床了,斯图的决定是对的” 莫钦纳回到办公桌旁,习惯性的摩挲起了印度洋海图,他心碎的发现,又有一个曾经千宠万爱的地方,要他亲手裁掉了。 “呃呃……嗯?为什么我们的舰队没有还击?斯图在等待什么?”莫钦纳有些疑惑,说不清楚他是在询问谁,还是在自言自语,操起美工刀手起刀落,把那朵菊花给割掉了。 侍从站在门边,没有回答。 办公室内沉默的时候,外边也沉默了下来。 除了旗舰,所有的葡萄牙军舰都挂上了白旗,他们把旗舰牢牢困在中央,斯图的心思很复杂,这是在保护莫钦纳,还是在裹挟他,谁都不知道。 “炮击停止了?这么快就结束了?”莫钦纳感到自己的旗舰平稳了许多,他没有急于去看外边儿的情况,而是淡定地靠着椅背,静等手下人来朝拜,这是上位者的高尚自觉。 “咄咄咄”皮靴踩在地毯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阁下,我们得登陆了,小舢板已经准备好,达卡港欢迎我们”斯图爵士出现在了莫钦纳身边,躬下身子,右手抚胸,左手伸长,保持着贵族的优雅,彬彬有礼。 “唔……好吧”莫钦纳觉得赏心悦目,贵族教养就是让人心情舒畅,尤其是贵族是自己下属的时候,点点头,心中有些遗憾,自己下手太快了,那朵菊花其实是很好看的。 踩着小舢板,一路疾驰,直到登上岸,莫钦纳才察觉到不对,为什么港口边都是大明海军的军舰?还都完好无损?为什么搀扶自己上岸的,是大明的高级军官? “莫钦纳阁下,战争结束了,您将获得战败者套餐,大明京师游,期限待定”陈哲和梁侍磷一左一右扶着莫钦纳,板着脸说着。 “……”莫钦纳打个哆嗦,侧脸看了看密密麻麻忙着接收葡萄牙军舰的大明网梭船,又看看高举着双手在岸边站成十字形的葡萄牙将士,斯图爵士赫然在列,嘴巴抖了几下,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海军大臣阁下,我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我已经输了……”这是莫钦纳写给林卓怨念十足的信。 “……大人,满剌加舰队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一点儿功劳都没有捞到……”这是满剌加舰队杜鹃啼血的报告。 “噗嗤……”林卓笑出声来,历史有时候呆板得可怕,有时候又幽默得让人猝不及防。 把这两封信往边儿上一扔,林卓翻看起了另外一沓厚厚的文牍,那是来自京师的,邓子龙代表他回京周旋,为的,就是这些。 大明海军,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两洋之主,可不能再像个草台班子了。 第465章 当老德川来敲门 “啪……” “统统住口……也住手……”德川家康重重一拍矮桌,狭长的眼睛瞪到最大,本就清瘦的脸长长地耷拉下来,怒气勃发。 他这一发飚,算是救了井伊直政一条小命,本多忠胜为代表的一大票家臣耐心耗尽,拔出了肋差,要下黑手教训这个年纪轻轻就冥顽不灵的笔头,总大将酒井忠次这回没有附和着动手,而是招呼了几个亲信,跟老鹰一样,在中间拦着,奈何本多忠胜等人拥趸众多,捅人的意图非常坚决,防线已经摇摇欲坠。 “主公,井伊直政鼓动背叛关白大人,背叛日本国,蓄意败坏主公清誉,死不足惜……”本多忠胜虽然停了手,但坚持喊打喊杀,作为一直在德川家一言九鼎的资深家臣,他已经忍不了井伊直政的屡次挑衅了。 “是呀是呀,大人,关白大人对您,对德川氏,都是恩义深重,两家风风雨雨,携手走过十几年,那是鲜血凝成的友谊,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叛徒……”织田信长派到德川地盘上的人大打感情牌,跟着忽悠。 “井伊直政的看法虽然不同,有所偏颇,违背了关白大人的心意,但他也是为德川氏着想,并没有到不可饶恕的地步……有错是有错,惩罚他就是了,不能动不动就砍人,要是砍人可以代替讲道理,你们抱在一起,也不够我一个人砍的……”酒井忠次鼻息咻咻,累得够呛,也气得够呛,既气井伊直政的死缠烂打,也气本多忠胜说不服别人就操家伙干,都是在战国历史上有身份的人,一点儿涵养都没有,有能耐跟本大将上战场上耍刀子去,个窝里横的老东西。 “罢了罢了,休要再争,还是要以关白大人的命令为主,酒井去整顿兵马,本多调运粮草,为关白大人效命,务必精益求精,不可贪多求快……”德川家康定了调子。 本多忠胜仍旧不满意,“主公,关白大人的命令,可是要听令即行,不可迁延呐” “本多多虑了”德川家康的眼睛又眯缝得找不着了,“以关白大人的雄才伟略,兵多将广,区区大明军队,纵然武器犀利,也不可能是他对手,你们说是么?” 德川家康扫视着下面派系复杂的家臣,有点儿心塞,在自己领地里做点儿事情,还得偷偷摸摸,这种状况,实在不能忍呐。 “家督(主公)(大人)说得是”众家臣不出意外地达成了一致。 “就照此办理,散了吧”德川家康恨得牙痒痒,“井伊直政留下,我要教导教导你,什么叫做德川家族的最高利益……” 议事厅空旷无人,只有德川家康和井伊直政两人,一上一下,主仆对坐,也不知道德川家康教诲了什么,井伊直政不时发出亢奋地尖叫。 不多会儿,立场飘忽的总大将酒井忠次也被叫了过来,参与了会商,他发出了一声粗豪的大叫,随后议事厅里陷入了沉寂。 两日后,北条氏政兵临三河,德川家康的边境防守部队二话不说,就脱掉了甲胄,张开了双腿,欢迎北条家族的猛男们正面来上。 “哇哈哈,德川枉自占着偌大的肥美土地,不过是条可悲的哈巴狗,丢尽了我武家的颜面……”北条氏政一边占着便宜,春风得意马蹄疾,驱兵在德川氏领地内进进出出,一边唾弃老德川的裤腰带太松。 “家督大人,德川氏的兵马还没有北上,还须提防他们有诈……”北条氏有极个别的家臣有点儿担忧,这太顺了。 “有诈?德川最多也就敢拖延一下北上的日程,终究还是要把窝腾出来”北条氏政满脸髭须都在欢快地舞蹈,“他不敢不走,他的关白大人会不高兴的,哇哈哈哈……” “传令下去,放慢行军速度,咱们在德川家溜达溜达,等他们走了,咱们就第一时间转向往北,帮他们防范一下北方的那条老虎”北条氏政的理智并没有完全失去,他还惦记着护食儿,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捡现成的,要是武田信玄那货也掺和进来,那就太亏了,他是个喜欢一个人吃饭的人,不喜欢把自己的生鱼片让给别人。 “家督大人,若是关白大人问罪……”有的家臣胆儿比较小。 “去他的关白大人,我领有北条、德川两家领地,他有大明精兵围攻,谁是关白,还难说得定呢,哼……”北条氏政冷哼一声,不想当关白的大名不是好武家,就像德川家康那个怂货,湿漉漉软绵绵瘫在地上,像坨狗屎。 “是,是,家督大人英明神武,北条世代祖先,都将以您为荣”家臣们被强打了鸡血,一个个眼睛里冒绿光。 “唔”北条氏政摇头晃脑享受了片刻,下令停止行军,“日头已晚,前方山坳,安营扎寨,命德川氏本地守护前来给我洗脚” 没有人来给北条氏政洗脚,反倒是来了一波讨债的,山脚下的村落里,上来了一帮老弱妇孺,要告状,说是北条家的武士去他们镇子上打劫了,又是杀人放火,又是**掳掠,要北条氏政给他们做主。 “他们是德川家的子民,我给他们做什么主,让他们去找德川家康,左右何在,给我乱棍打出去”北条氏政连问都不问,理直气壮地把苦主们驱赶走了。 “家督大人,德川氏本地守护前来送给养,说是咱家的兵马把他们伏击了,杀伤了好几百人,让家督大人给他做主” “唔,他怎么不来给我洗脚?”北条氏政实力歪楼。 “呃呃,他已经残废了,双臂齐根而断,恐怕没法洗脚了” “那要他何用?让他滚”北条氏政没有得到满足,心下略怒。 “家督大人,我军的军纪和哨探,是不是稍微安排一番?” “不必不必,传令下去,除各地武士外,旗本武士也轮班休息,放轻松”北条氏政满不在意,他是按照织田信长的命令行事,借他老德川仨胆儿,他也不敢招惹他北条大爷。 “哈依,哎……”家臣长叹一声,踉跄而出。 当夜,德川家康打着“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的悲壮旗号,唱起十面埋伏,亲自率领重兵夜袭,喊杀声四起,一路畅通无阻,毫无防备地北条兵马被瞬间击溃,仓促组织的阵线还没成型就被击垮,乱成一团。 德川家族独有的成建制使用火器的部队,铁炮手军团,在夜间大发淫威,他们还不具备连发功能,集体躲在足轻们的侧翼,抽冷子开火,一个扇面一个扇面的平推过去,也不用瞄准,打哪儿算哪儿,幸存的再交给武士们白刃格斗,一边杀人,一边纵火,把北条家的营地化作人间地狱。 “杀鸡给给……” “砰砰砰……” “叽哩哇啦……” “天照大神保佑……” 北条氏政不是个软蛋,他短暂地出过门,带着一群家臣,打了两个冲锋,试图拼上一把,但是很遗憾,家臣们都死光了,也没看到冲破包围圈的希望,看到事不可为,他以比出去快十倍的速度又缩了回来,狼狈坐在榻上,面如死灰。 贴身的侍从自以为自己很懂,捧过一个漆盘,上面有一碗清酒,有两柄肋差,寒光闪闪,侍从拔出长长的武士刀,冲着北条氏政的脑袋瓜子,要帮他介错。 “八嘎……”北条氏政大怒,一脚把那个侍从踹出去老远,把他的武士刀也没收了,瓜娃子才要切腹呢。 “笃笃笃……”有人在敲门。 声音北条氏政很熟悉,就是他家隔壁的老德川。 “北条,尚好否?要换姿势否?” 第471章 上野***战 若狭在北、山城在西、近江在南,琵琶湖在东,中间宽广的平原地区,湖汊纵横,风调雨顺,就是关西地区的核心,近畿地方,京都就在这里。 如今,这里是林卓要攻略的主战场,也是织田信长坐困穷城之地。 “家督大人,德川氏兵马已经跨过尾张,抵达伊贺,但如今近江被明人占领,后方又有明人偏师尾随,陷于进退不得的窘境,井伊直政预计,至少二十日内,德川军无法如愿加入合战……”竹中重治深深叹息。 “明人偏师?北条氏政在做什么?”织田信长声调平缓柔和依旧,只是身上各个部位的肌肉群,不间断的在衣衫下鼓动,显示出这位战国名将,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关白大人,北条家传讯来,他们的关东领地,遭到武田家和德川家的同时入侵,率军出征伊势湾的北条氏政,已经失去音讯二十余日,估计已经不测……”有家臣小心翼翼禀报。 “武田氏的兵马先是违抗命令,按兵不动,现在又接连异动,一路向南侵犯关东,一路向北来京都,且武田信玄未曾向关白大人通报任何一条消息,此人必然包藏祸心……”竹中重治对武田信玄这头桀骜不驯的老虎戒心一直很重,现在局势明朗,更是咬牙痛恨。 “主公,佐和山城已经被攻破,防守山城,已经失去意义,羽柴秀吉已经败退拓也城,向主公求援,拓也城城小人少,物资匮乏,无法与山城相比,又面临二宫就辰和波多野秀治野狗一样的攻击,亟需兵马钱粮补充……”又有个家臣耷拉着脑袋报告了个坏消息。 织田信长默默盘算了下,自己的机动兵马不能轻动,毕竟京都的安危重于泰山,只能在外围军团想办法,“柴田胜家现在何处?” “柴田家老撤军不顺,立花道雪无耻,紧咬不放,再渡过濑户内海时,又遭到明人舰队狂轰滥炸,损失过半,余者也大半负伤,目前刚刚在备前登陆,惊魂甫定……”柴田胜家的部将神情阴郁。 “可惜,若我的海盗大名九鬼嘉隆尚在,不让明人水师猖獗至此,哎……”织田信长胸中郁闷已极,第一次显出些疲态。 “主公,既然秀吉有需要,臣愿率军前去支援”明智光秀紧着跳出来请战,他被憋闷得太久了,在京都喘口气都要提心吊胆,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哪怕此去只能给羽柴秀吉打打下手,他也认了。 “唔”织田信长眼睛一亮,点点头,“甚好,光秀麾下军团驻防安土城至京都沿线,目前尚有余力,便分出一部去拓也,支援秀吉,万不可让二宫就辰那等悖逆狂徒得逞” “哈依,主公放心,光秀定不负主公所望”明智光秀喜出望外,欢脱的领命就要放飞自我。 “不,光秀,你不能去,分兵过去就足够了,我会另派重将前往”织田信长一大瓢冷水兜头泼下,浇得明智光秀心里哇凉,“胜家和秀吉都在外,我身边须臾离不开你” “哈依,光秀谢主公信赖……”明智光秀木然,机械的下拜道谢,损了兵权,却捞不到出征,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家督大人,阿市殿下已经到了近畿,是不是要派人去迎候一番……”竹中重治的嘴巴开合几次,还是问了出来。 “阿市啊……”织田信长眼前浮现出一个歪着脑袋倔强的小丫头,哪怕那丫头倾国倾城勾魂夺魄,在他眼里,仍旧只有犟脾气记忆犹新,他这个做大兄的,甫一成人便长兄为父撑起织田家,没少被她折磨,“派人去吧,隆重一些,以她的脾性,是不会回安土的” “哈依”竹中重治深深拜伏在地,作为一个谱代家臣,他几乎是看着织田市长大的。 织田信长沉吟了会儿,突然对自己的生平大敌,那个天朝的尚书大人,产生了些好感,“京极龙子夫人一行,现在到了哪里?” “龙子夫人已经到了丹波,波多野氏派了仪仗迎回”竹中重治回答。 织田信长不再说这个,摆摆宽袖,“就这样吧,把京都的公卿召集起来,我有话要说” “哈依……” 迟土在冲进近畿地方之后,回过神儿的织田家家臣守护,开始玩儿命抵抗,从京都派来的武士和足轻,源源不断,让迟土再也难以寸进,反倒陷入了重围之中。 迟土果断放弃了直线进军,直捣京都的计划,转而迂回向东南琵琶湖方向运动,织田军不明就里,见迟土军撤退到湖边之后就没有了动静,也就没有阻拦。 岂料,很快他们就尝到了恶果,迟土把舰队的鸟船和木兰舟等轻型军舰调入了内河水域,直接进入琵琶湖,有舰炮的火力掩护,直接将一个个沿湖的城镇炮轰一轮,陆地部队再贴着湖边向西跃进,再度杀入近畿地方,与邓子龙一南一北,像两只钳子,隔湖相望,锁死了近畿地方的东望之门。 哈龙的北上之路仍旧充满了戏剧性,与井伊直政互相视而不见,只管埋头赶路,互不理睬,不料半路上,却又加入了武田信玄的部队,三支队伍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不同的目标,走到同一条路上来。 武田信玄就没有那么热爱和平了,他老人家不喜欢吃素,而且嗜好吃独食,赶路的同时喜欢派出小股队伍骚扰另外两家,找点儿乐子,逮着机会就下狠手,井伊直政对武田信玄比较了解,防备很深,没有怎么中招,损失也很小。 哈龙就不行了,他比较年轻,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皮的老同志,而且井伊直政的作派也让他产生了错觉,对日本的大名们没啥戒心,正儿八经挨了一发狠的,损失了近千人,要知道哈龙是唯一一路没能吸收日本本土势力的大明军队,这近千人全实打实是大明血脉。 哈龙三尸暴跳,但却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大张旗鼓,还是一副天真烂漫,人傻钱多的造型,该分兵的分兵,被招惹了还是会穷寇一直追,记吃不记打。 老狐狸一样的武田信玄,打了一炮之后就谨慎小心,蛰伏了一段儿,观察了哈龙的行军布阵,见他丝毫没有吸取教训,我行我素,不禁对着自己的部下公开吐槽,“天朝派此等人为将,且独领一军,可见已经无人,不足为惧,找机会,再搞一发” 但这一发,太贵了,打得武田信玄肉一直疼。 在伊贺的上野城,一个丘陵地带的有利地形,哈龙分兵,把武田信玄的挖坑部队三千多人给一路顺拐,坑到了井伊直政主力部队的面前,井伊直政那是什么人,只占便宜不吃亏的狠角色,毫不客气地包了饺子,武田信玄慌忙带人去营救,早已在他菊花后面偷摸趴了半天的哈龙主力,毫不客气地跳出来,恶狠狠捅了一记千年杀。 一轮下来,本来属于激情摩擦的三方,都打出了火气,规模越来越大,井伊直政和哈龙两个壮小伙儿,合伙把武田信玄这个老人家打了个鼻青脸肿,狼狈带着残兵败将脱战。 战后,井伊直政和哈龙又痴呆了,谁也不认识谁,各走各路,哈龙舔着嘴唇一清点,足足咬下了武田信玄五六千人,他的队伍也算开张了,俘虏了两千多的日本武士,专干苦力活儿。 这一场烂账,史称“上野开包战”,也不知道指的是哈龙开张,还是武田信玄被千年杀,反正日本的战国历史总是不清不楚的,带点儿怪怪的意思,没法儿深究。 第484章 毒玫瑰会师 万历三年十月底,林卓率领大明海军,全面完成对织田信长的包抄攻势,织田信长本人被部将明智光秀杀害,葬身本能寺,明智光秀向随后赶到的立花訚千代投降,织田信长的妹妹,战国第一美人织田市,在安土城被生俘,向林卓投降,并获得了林卓的信任,在明军的支持下,于安土城收纳织田家旧部,已经被打残成流寇的织田长利、织田信行等人旋即率部赴安土城,不再顽抗。 织田家的成气候的势力,就剩下两个领军在外的大军头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了。 二宫就辰和波多野秀治把他们混社会的套路施展到淋漓尽致,堆人命打法炉火纯青,羽柴秀吉一代名将,玩儿技术流的男人,被暴力流和暴兵流纠缠得欲仙欲死,每天盘算着自己嫡系兵马的死伤损耗,黯然神伤,听到织田信长死讯之后,大大松了一口气,长叹一声“大势如此,非战之罪”,大开拓也城门,俯首就缚。 柴田胜家经过立花道雪的追击和明军舰队在濑户内海的伏击,残部凋零,兵强马壮的四国远征军,四万兵马只剩下栖栖遑遑一万余人,一路风声鹤唳四面皆敌,历尽千辛万苦才抵达了自己家的地盘,在和泉地区休整。这时候他收到了德川家北上部队井伊直政嘘寒问暖的讯息,这可是为数不多值得信赖的友军了,柴田收到信后,看了一遍又一遍,感激涕零,放到兜裆布里贴身收藏,酝酿着两家合兵一处,共同北上京都,抗击明人。 这次会师,在日本战国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史称“毒玫瑰会师”。 双方约定的会师地点在和泉北部的伊岐山,这里距离矶野员昌重兵盘踞的近江地区仅有百里,相当于准前线地带,这俩人也算是摆出了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性命看淡,合兵了就开干,直接捅林卓的菊花。 柴田胜家的部队进入伊岐山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井伊直政的德川军,但是井伊直政却看到了他们。 “井伊直政家老,我家主公对德川公一向仰慕,日本毕竟是日本,大明毕竟是大明,主公还是会离开这里的,有德川公坐镇,大家抱成团,才能有好日子过,织田家的残余力量,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一个都不该留”井伊直政身边,站着一个最不应该出现的男人,林卓菊花的守护者,矶野员昌。 井伊直政端着望远镜,面无波澜,腮帮子鼓了鼓,面色嘲讽之余带着凝重,“我没有见过天朝尚书大人,但是我感受到了你的不同,你是个自私自利而且胆小莽撞的武士,是个残次品,但是到了尚书大人身边,你竟敢单枪匹马一个人到我的营地来,还能睁着眼睛说谎话,这已经足够证明,这位神将大人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魔力……” “唰……”井伊直政拔出肋差,揪住矶野员昌,把锋利的刀刃在他眼前凶狠的比划着,“织田市现在就是你主子的一条母狗,你竟然敢说织田家的残余是敌人?你是蠢到了家,还是当我跟你一样蠢?” “……我们都不蠢,织田殿下是主公的人,但也是我的敌人,这没有矛盾的,也是主公乐意看到的,任何人都不能在主公麾下凑成一块铁板”矶野员昌不慌不忙,很是鄙视井伊直政的故作凶残,“井伊直政,主公既然布了局,德川家就没了选择,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哼……是么?”井伊直政松开手,皮笑肉不笑。 “不是么?”矶野员昌整理了下衣服,他感到了一种奇特的爽感,跟着最强大的人,碾压最自负的人,真是人间至高的快感,“跟你同路而来的哈龙将军,联同迟土将军去殴打了武田信玄,武田放弃了美浓,狼狈败退,为什么哈龙没有乘胜追击?没有踏进信浓半步?为什么?” 井伊直政面色黑的要滴水。 “因为武田在这边捡不到便宜,就会回去跟你们抢北条家的关东,不能削弱他,让你们德川家捡便宜,是么?要是你再迟疑,武田家不仅能占了关东,还能占了你们的骏河,你敢不敢信?”矶野员昌没有打算给井伊直政留面子,真相揭露得鲜血淋漓,咬牙切齿地逼迫了上来,“你肯定不会乐意被当枪使,但既然当了枪,你最好别用你的金属脑袋想太多,要不然,你不止会变成疯子,还会变成尸体” 那一刻,井伊直政看着矶野员昌脖子上暴跳的青筋,真心恨不得一口咬上去,喝干这条恶犬的肮脏血液。 “杀鸡给给……给我杀,干掉这些畜生”井伊直政咆哮着下令,他感到有些冷,不知道为什么,天朝年纪轻轻地尚书大人,作为一个绝对的外人,竟然在日本所有大名脖子上都缠了一圈绞索。 “杀呀……”德川家的武士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冲杀下去。 “哦嚯嚯嚯,哇哈哈哈”矶野员昌纵声大笑,背后的井伊直政无力地抿着嘴。 这次出其不意的伏击,没有持续太久,柴田胜家的部队根本没有做任何防御,井伊直政人数更多,又占据了有利地形,两个多时辰就结束了。 “家老,敌军只有四千多人,没有发现柴田胜家”下面的回报,让井伊直政和矶野员昌都有些懵逼。 “怎么只有这么点儿人?” “柴田胜家去哪儿了?” 两个巨大的问号盘旋着,透露着一些不祥的气息,井伊直政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放弃,本身就是个表态性的行动,动手了就不错了,还要啥自行车,“不管了,武士只要做了当做的杀戮,胜利就在掌握之中,撤退,回营” 柴田胜家还是登场了,他有他独特的登场方式,井伊直政刚回到营寨,连清酒都没有喝上一口,四周就已经杀声四起,柴田胜家包围了井伊直政的中军营寨,突然发起了奇袭,这位织田家的谱代重臣,打的主意,跟井伊直政相差无几,都是想要打一场表态的友谊赛,能有收获更好,没有收获也能找个容身之地。 “八嘎……柴田胜家,你这个逆贼,孽畜……” “八格牙路,井伊直政,你这个畜生,败类,助纣为虐,我要代天朝清理门户……” “……”矶野员昌突然有些无语。 “轰轰轰……” “轰轰轰……” 标志性的炮击声响起来,两支缠斗成一团的部队,都成了别人锅里的饺子,迟土粗豪的笑声如雷贯耳,“哇哈哈哈,能用打炮办的事儿,就别瞎**,给老子轰他娘的……” “天朝将军,我德川家乃是友军呐……” “天朝将军,我要投降,这是在弄投名状啊……” “迟土将军,是我呀,我是主公的小矶野啊……” …… “这炮打的,老子的耳朵都给震聋了,这些小崽子只张嘴巴不出声,定是在骂老子呢,轰,给我狠狠地轰……”迟土揉了揉耳朵,表示听不见,下令部下加把劲儿。 等到炮声停下,哈龙仰天大笑,“哈哈哈,终于轮到我了,弟兄们,给我冲……杀,除了那三个大官儿,其余的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是,将军”哈龙的部下亢奋领命,扛枪提刀,就要去捡人头,他们都是大明的军人,正宗的炎黄子孙,那些说鸟语的,他们一个字儿都听不懂,你叫得越欢,他们就杀得越兴奋。 第497章 訚千代捉奸 “大日本国,需要一片大陆” 林卓的住所议事厅里,最上首的主席台上,已经杳无人迹,甚至拍在台下最排头的一些坐席也已经空空如也,林卓和他的心腹们已经离去很久了,但他说的这句话,却在众多武家大名耳边久久徘徊,枯坐在原地,无人动弹。 铁石心肠如武田信玄,阴险诡诈如德川家康,此刻也用手不停搓揉自己的脸颊,不得不服,天朝尚书大人胸怀天下,格局如在云端,他们这些地上刨食儿的土鳖是没法比的,自己人跟自己人打生打死两百余年,已经习惯于窝里斗,忘了抬头看看外边儿,也忘了浮浮沉沉,都特么是自己人。 “大陆,大人所指的,到底是何方大陆呢?”德川家康用力闭了闭眼睛,不承认自己的挫败感,人与人的差距尽可有,但不应该这么大,小声喃喃自语,在寂静的大厅中,却是突兀得很。 “我们够得着的大陆,很多么?”武田信玄哂然回应,日本周边,能称得上大陆的地方简直独一无二,只有朝鲜一家,咳咳,他直接无视了大明,见识了林卓从无到有,几个月就拾掇了织田信长的手段,攻打大明天朝的事儿,武田老头儿是想也不敢想的。 “是不多,朝鲜啊,都逃不掉啊”德川家康嘴里发苦,非常不甘心,他知道林卓的直系军队里有两万多朝鲜兵马,现在他又要带领日本的兵马去朝鲜,这位天朝尚书大人的空手道,非同凡响啊。 “逃?为什么要逃?大算盘是尚书大人的,小算盘还得靠咱们自己,哼”武田信玄眉头大皱,拍拍屁股就走了,他虽然也有野心,但很务实,光心气高有毛用,管用的还得是真刀真枪,不这样想,林卓能操控大势,驱动两国自相残杀而坐拥渔利,那是他本事,但日本国尤其是武田家能趁着这股势头,拿到什么好处,才是自己该考虑的。 看着武田信玄的背影,德川家康脸色阴沉,晦涩地扯了扯嘴角,慢吞吞地起身,也走了出去,“是啊,大势不可违,小算盘,得靠自己” 两位大佬走后,新近得势的京极家族、岛津家族和立花家族也纷纷起身走人,剩下的小虾米不敢自专,面面相觑,央求林卓的护卫去请御大将大人,他们好请示一下,这意思,是能走还是不能走啊?不会又挖坑,等着杀人收领地吧,您别说,这招儿不好使了,咱如今可是学精明了嘿。 邓子龙没来,立花訚千代倒来了,这丫头心情暴差,火气旺盛,全身上下都在冒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对着一干眼巴巴看着她的中老年同志,一点儿好声气也欠奉,“呆这儿干嘛,等吃晚饭呐,统统滚蛋” “哈依,哈依”一干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大名藩主,非但不以为耻,反而脸色光彩,笑么兮兮地鞠躬走人,被个丫头片子训斥太没尊严?尊严值多少块兜裆布?人家主子强横,分分钟灭你不商量,除了当灰孙子,你有什么办法? “哼,哼,哼”把人撵走的訚千代,心情并没有好一些,拧着蛮腰,踢着大长腿,嘴巴噘得老高老高,原因很简单,她又被人弯道超车了。 话说林卓从议事厅拂袖而去,让这些日本矬子自己去浮想联翩,才回到内堂,自己的起居室,就看到京极龙子穿着一身素服,跪在地上,用力的在擦拭着地板,一个高大的女郎,紧绷的和服勾勒出丰腴滚圆的臀部,两条圆润的长腿微微内敛,一股浓郁的岛国******即视感扑面而来。 林卓是个说做就做的爽快人,伸手出去,就用力拍了一记,弹性极佳,林卓的手就跟拍到了一只灌了水的气球一样,似乎陷了进去,又被弹了回来。 “啊呀……”京极龙子顿时受惊,赶紧跳起来,掩着臀儿,快速往后退,脸上惊惶不已,待看清是林卓,才算定下神,咬着下唇,会说话的眼睛,嗔怪的夹了他一眼,继而露出干净的笑容,就那么清清爽爽地站在那里。 “呵呵呵”林卓由衷地笑了,很爽朗,带点儿傻气。 “咯咯咯,夫君大人,公事做完了,您是要休息么?我去给您铺床”京极龙子又是一笑,花枝乱颤,胸前一阵颤动,带着点儿蹦跳,就往房间里面去。 “龙子,你……”林卓唤了一声。 “怎么了,夫君大人?”京极龙子回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眼底的慌张骗不了人。 “没事儿,枕头给我垫高点儿,我只是歪一会儿,还有啊,我要泡脚,脚底板有些凉”林卓收起了脸上的疑惑,大大咧咧地支使京极龙子干活,做派很土财主,很老爷。 “嗯”京极龙子皱着鼻子认真点头,迈着碎步去忙活了,整个人显得轻盈了许多。 林卓洒然一笑,这个女郎用这种方式做出了选择,他也不必硬要揭开她的疮疤,心照不宣,挺好,再说,身材这么霸道的少-妇,林卓私心里,也并不想放走。 “嘶嘶……”林卓很快就遭到了报应,他飞快地把脚从铜盆里提起来,刚刚一放的功夫,两只脚已经热气蒸腾,红彤彤的,活像是卤了的猪蹄,眼泪汪汪地看着京极龙子,“龙子,你是不是饿了?” “哎?”蹲着的京极龙子诧异,又看看林卓的脚丫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饿了也不吃它们,脏死了” 京极龙子嘴巴里这样说着,手上却一点儿都不嫌弃地把林卓的脚抱在了怀里,脸贴在他的膝盖处,闭上了眼睛,“等等吧,等水凉一点儿,我再给你洗” 室内一片温馨,然后立花訚千代就被姬武士给拦在了门外,听姬武士小声说京极龙子在林卓卧房里侍奉,立花訚千代脸色万分精彩,由惊愕到羞涩,再到恼怒再到气愤,活像个变脸艺术家。 苍天呐大地呐,这是怎么回事啊,主公才回来多大会儿,这么一小会儿,就被人趁虚而入了?天照大神,您的小訚千代很不爽啊。 送走了那群穷酸大名,立花訚千代咣咣咣又杀了回来,她决定要用一次惨烈的破坏行为,凶残地撞破奸情,来让自己心爱的主公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注意到本宝宝的小情绪,哼,有什么啊,就跟谁不会让主公舒服似的。 “你们让开,我有紧急军务”訚千代两手用力一推,把姬武士全给推开,直接冲进林卓卧房,嘴里还不住地嚷嚷,“主公,有十万分紧急的事情,要您亲自处理……” “咣当”把内室的门也给推开了,然后就看到一副美好的画面,京极龙子跪在地上认真地给林卓洗脚,龙子的神情恬淡温婉,时不时仰脸冲林卓笑一个,干净而又朴实。 “十万分紧急?什么事?”林卓蹙眉追问。 “呃呃……那个,那个去夺取大陆的部队,该取个什么名号?”訚千代虽然有腹稿,还是打了结巴。 “夺取大陆的部队,就叫日朝鲜军吧”林卓很给面子,想了想,回答了她。 “哈依,主公的意思,是叫日本远征朝鲜军吗?”訚千代没搞懂,自作聪明给做了补充。 “不,就叫日,朝鲜军”林卓在日字上面加了重音。 “哈依,日朝鲜军”訚千代重复了一遍,慢慢往后退。 “等等,攻打大陆我才刚刚提及,一切都没上正轨,那个十万火急,是几个意思?”林卓岂能让她逃掉。 “呃呃,啊,那个……”訚千代快哭了,这太尴尬了,自己一个花样年华的小美女,解释不了这种艰深的美貌与智慧。 第504章 京师有奸佞 万历三年十二月十五日,林卓终于等到了大明中枢的回应,看到了浩浩荡荡的舰队。 距离他的奏疏上路,已经足足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拖这么长时间,显然朝中对林卓狼性大发,灭了这个又要灭那个,日本好端端没招惹他,他都要灭人家的行为,还是有不同意见的,这不符合儒家的道德观点,而且这段不长不短的拖延,不能不说居心是很险恶的,要是林卓对日本的掌控力度没有那么强力,要是没有闵元镐这个后手,拖这么长时间,足够让日本的野心家们翻盘,让林卓的连番征战功亏一篑,甚至要了林卓的小命儿。 带队来宣旨的,是老熟人,不是王安,是田义,这位司礼监的终极boss已经很少出来走动了,这次跨海到日本来宣旨,透露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他带来的,是林卓要求的四万中央军,他们乘坐数百艘大型运兵船而来,还有海军衙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用大半年的功夫,新组建起来的一支大型舰队,包括百多艘福船和差不多数量的连座船,它们是林卓要来给北太平洋舰队输血的,跟印度洋舰队和西太平洋舰队相比,北太平洋这个平级单位太寒酸了点儿,让人不落忍。 “圣旨到,兵部尚书衔户部尚书,海军大臣,两洋巡阅使林卓并日本国王等接旨……”田义在早就布置好的高台上站定,操着悠扬尖利的嗓音开始宣旨,煌煌正音传出老远,田公公虽然位分高了,这手业务倒还没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素来秉承太祖遗训,日本国永为不征之国……”田义的第一句,就让林卓皱起了眉头,看样子,大明京师的情形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有奸佞啊,李御姐和张佳胤居然都罩不住。 “……然而织田信长罔顾忠孝,倒行逆施,致使万民倒悬,兵戈不断,两洋巡阅使挥军主持公义,尽灭叛逆,虽失之操切,亦无可厚非……”赤裸裸地明褒暗贬,林卓的面色如同清水,无波无澜。 “……朕怀仁德之念,本不欲干预日本国政太甚,念及日本国民困顿,王臣惶惑,特兴兵而来,设立日本总督府,暂摄朝政,以为过渡,待一切平稳,自行撤除,绝不迁延……朕金口玉言,以此为诺”林卓闭着眼睛,但他仍能看到闵元镐神色的复杂,也能看到武田信玄和德川家康的兴奋。 “……敕命迟土为日本总督,驻节京都府,哈龙为北太平洋舰队司令,驻地东京,各典海陆两军,护佑日本国疆域,务必秋毫无犯,朕宣令在此,日本国民亦是朕之子民,若胆敢造次凌虐,国法所不能容……”林卓要的官儿倒是都给了,只是公开加了一圈紧箍咒。 “……”念到这里,田义明显顿了顿,看了看下面垂着头的林卓,无声叹了口气,“林卓两洋巡阅,使命已毕,令其即刻随同钦差,驰驿回京,不得有误,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卓率众一同伏地称颂,毫无异常。 “林大人,老奴失礼了”田义面色有些愧疚,所谓的随同钦差回京,跟被钦差押解回京,字面上天差地远,实际上,却相差不大。 “公公客气了,本官还有事务要安排,可否暂缓一二”林卓满面笑容,并无异样。 “当然,大人请随意,三五天的事情,老奴还是可以做主的”田义一点儿二话都没有,连个迟疑都没有,也不避开人,当众表示没问题,他心里其实也是站在林卓这边儿的,他是个阉人,虽然粗通文墨,但对礼义廉耻没那么执着,怎么看林大人都是在海外为大明开疆拓土,不应当被这般对待,但是想到陛下跟娘娘那场剧烈的争吵,他也只能一声叹息。 “多谢公公”林卓和煦道谢。 “诸位”林卓回过身,雅子第一时间把小手递到他的臂弯,无声地表达着她的全身心支持,“元镐带来的,加上这次田公公带来的,船已经到齐了,我们,是时候讨论一下出征的事情了” “尚书大人,如今天寒地冻,还是等到开春,再说出征的事情,比较合适”武田信玄眼神闪烁,张嘴就是一招拖字诀,直刺林卓要害,因为他必须很快返回大明,拖不起,作为一个资深的刺儿头,老武田这段时间被林卓压得喘不过气来,本土都快保不住了,开疆拓土的心思也就越来越淡,现在天朝明显不怎么待见尚书大人,可是个掀翻林卓的大好机会。 “呵呵呵”林卓笑了,他就等着有人蹦出来呢,块头越大越好,武田信玄就更好了,“武田家督,说好了的事儿,怎能随意变卦,这不是武士道精神” “尚书大人,今时不同往日,武家讲究审时度势”武田信玄听到林卓动嘴皮子,反而更自信了,“天朝固然势大,但您并不是全部,恐怕您也未曾想到过,您叫来的军队,却不是你的帮手吧,哇哈哈……” “就是,天朝尚书大人,你征召了咱爷们儿的军队,要派去朝鲜拼命,又叫来四万天朝军队,打的什么主意,畜生都知道……”武田信玄身边的家臣跟着起哄。 “嘿嘿嘿,就是,可惜天朝皇帝陛下圣明啊,直接把你给撸了,这四万天朝的军队,可不听你的,你还能嚣张得意么?三五天,嘿嘿嘿,三五年,打朝鲜的事儿,你也办不成”一个白胡子的小矮子,捋着胡须强行秀智商,一派老夫早已看透的高人风范。 “说的是啊,织田殿下,京极殿下,还有波多野殿下,您可得看清楚咯,现在跟天朝站在一起,就得跟我们一起,把这个冒牌的尚书大人赶走才行……”另一个大名一脸淫邪,说一起的时候,说得很荡漾。 “八嘎……你们这些混蛋”立花訚千代发毛了,拎着武士刀就要上前拼命,她生气的是这帮人,说夫君大人的女人,不敢说雅子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把自己给漏掉了。 “你们,是想找死”服部半藏正成在半空中出现,身后带着一大票影影绰绰的忍者。 “服部半藏,你要想想东京城,你的人是怎么被斩尽杀绝的”德川家康身后也有人跳了起来,开始挑唆。 “八嘎……”这人不知道,东京城是服部半藏的伤疤不假,那也是他的耻辱,拔刀隐身,就要大开杀戒。 “正成,訚千代,且慢”林卓制止了他们,“我是民主的,也是公平的,你们当中,谁愿追随我,站到左边,谁要背叛约定,去右边” “哼,怕什么,这位田公公大人才是天朝的代表,是来抓他的,有这些天朝军队做后盾,怕什么怕?跟我来”武田信玄决定赌一把大的,当先往右边去了,一路走,一路朝高台上的田义抛媚眼儿。 呼啦啦,武田家的家将家臣都去了右边,带起了节奏,卷走了一些中小大名,雅子的舅家岛津家族,也在聪明的岛津义弘带领下,站到了右边,德川家康一动不动,大多数大名也都原地不动,好在林卓的狗腿子们一个不落,全在他的身边。 “呵呵呵,买定离手”林卓笑了,手往刚刚上岸的中央军人群里随手一划拉,精准地圈出一个建制,“你们班,来,目标这一堆人,站姿射击,立即执行” “是,大人”被选中的一个班十五个人,齐刷刷迈步出列,从肩膀上取下枪杆子,拉枪栓,瞄准。 “公公大人,公公大人”武田信玄见林卓竟然能指挥新来的天朝大兵,顿时慌了神,连忙跑几步向田义求救,田义翻个白眼儿,连理都懒得理,这是什么样的傻逼,才会以为我有能耐敢拿林大人怎么样?满天下问问,中央军林校长只是说说而已么? 大兵们见靶子居然活了,顿时兴致大增,迅速转换为几个小组,捕捉靶子的移动轨迹,火力覆盖扣扳机,“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啊,唔……”奔跑中的武田信玄被击中了,跟被雷劈了一样,保持着往前冲的姿势,杵在原地,更多的子弹紧随其后,噗噗噗,不停地在他身上钻洞口,血就跟不要钱似的,从他身上一股一股的冒出来。 第505章 我没动大明一兵一卒 “现在,咱们能商量一下,日朝鲜的事情了么?”林卓牵着雅子嫩滑的小手,无喜无悲。 “哈依,请尚书大人吩咐”武田信玄一死,德川家康成了唯一的代言人,心中震荡不停,十个手指头都在有规律地哆嗦,真是好险啊。 “神将大人,您看,这里有这些恶心的尸体,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免得污了您的眼睛”立花道雪看着死在原地的岛津义弘,心肝儿悠悠打颤,他差点儿也没把持住,好在亲女儿比外甥女的分量重,小訚千代真是他的福星啊。 “不必不必,这里能让人头脑更清醒,谈事情事半功倍”林卓摇头拒绝了,空气中的血腥气幽幽散开,最近闻得太多,林卓都快要麻木了。 “日朝鲜大军,兵分三路,一路由德川家康统领,领兵八万,矶野员昌为副,在釜山登陆,直捣汉阳府,可有异议?”林卓平淡说道,第一刀就砍向了德川家康。 “我,无异议”德川家康苍老了许多,忍辱负重几十年,最后仍是落得要背井离乡,出征异域,更难受的,是被异国驱使,还给配了个奸诈刻毒的副手。 “下臣遵命,嘿嘿嘿”矶野员昌秒懂林卓的意图,看着这个浑身龟壳的老家伙,极不友善。 “二路由二宫就辰统领,领兵七万,立花道雪为副,在泗川登陆,目标平壤城,可有异议?”林卓继续分派,本来计划中的这一路应该是由武田信玄带队的,可惜,老将军天不假年。 “下臣遵命,定夺头功,报效主公”二宫就辰铿锵领命,阴沉的目光时不时扫过田义,让这个没卵子的公公感觉脖子冷飕飕的。 “立花家定会全力以赴,为日本挣得更多的土地”立花道雪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三路由公卿菊亭晴季统领,领兵五万,丹羽长秀为副,直捣朝鲜北部义州,坚守北线,不令任何贼人走脱,可有异议?”林卓打定主意,不打算再给朝鲜机会,眼不见心不烦,要是再让李昖跑到京师求救哀嚎,搞不好又会节外生枝。 “哈依,尚书大人,请您放心,绝不会有任何流民乱兵,扰乱天朝边境”菊亭晴季郑重行礼,领会精神的能力很强,作为天皇陛下的丈夫,林卓也是他的主子。 “很好”扮高冷的林卓破例赞赏了他一个。 “下臣遵命,主公,菊亭大人一定会完成任务”丹羽长秀的发言意味深长,显然干二五仔干上了瘾,觉得自己又被赋予了特殊的监视使命。 “元镐,此次日朝鲜,你为总大将,协调三路军事,战况如何,朝鲜能保全如何,战争持续多久,尽在你一念之间,莫负我望”林卓最后看向带路党闵元镐,很是殷殷期待,悲天悯人。 “尚书大人慈悲为怀,但是朝鲜冥顽不灵,不施以雷霆惩戒,唤不醒他们的迷津,李昖和柳元衡必须付出血的代价”闵元镐身受重命,极度亢奋,对自己的同胞,切齿痛恨。 “朝鲜你比我熟悉,一切都托付给你”林卓冷淡的脸终于有了些人气,却显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我相信你” “多谢大人,大人放心,元镐但有一口气在,朝鲜一定在您指掌之间”闵元镐搞政治的积年老手,自然明白林卓的疲累,很是坚定地要帮林卓撒尿圈地盘儿。 “唔,三日后,大军集结出发,我就不去送你们了”林卓团团看了他们一眼,摆摆袖子,转身而去。 寒风凛凛,衣衫单薄,斯人憔悴。 “夫君大人,您能不能就留在日本,让正成他们去把家里人都接过来”回到行辕驻地,憋了很久的织田市,讷讷的提出了一个建议,引得雅子等人眼睛亮晶晶的。 “呵呵呵,过段时间,我就把你们都接到大明去”林卓苦笑,捏了捏波多野结衣婴儿肥的脸蛋,“那里,才是我的家,也是你们的家” “……”女人们都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他们的担忧埋藏在心底。 “嗯”雅子低低的应了一声,说不出的温顺和坚定。 说完,雅子就招呼着姐妹们离去了,把林卓留给了后面的一大票大老爷们儿。 “主公,此去天朝,请务必带上正成”服部半藏正成行了一个大礼,最先说话,作为忍者,他自觉自己不会成为林卓的负担,相反能为林卓做很多的事情。 “呵呵呵,好,本就打算带上你的”林卓点头同意,神色很放松,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不得不把自己的后台搬了出来,“你们也不必太紧张,我巡阅两洋,是奉太后懿旨,我的恩师和岳父,是天朝的关白之一,不会有事的” 波多野秀治等人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即将出征的二宫就辰三人就把话题扯开,请林卓面授机宜,交代他们必须达成的一些任务。 “任务啊?”听到他们认真请示,林卓倒是真想起几件事,朝鲜还是有些人和事,是比较令人膈应的。 “朝鲜有个水军将领,叫李舜臣的,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干掉他” “朝鲜有个地方,在王城西北,叫碧蹄馆的,一定要全力攻下,毁去其所有建筑” “还有,尽量不要跟朝鲜人海战,鸣梁、露梁的什么海域,能躲开就躲开” …… 林卓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堆,都是来自历史的经验之谈,棒子们吹嘘的,就是他要灭掉的。 “哈依,下臣等明白了”三位家臣认真记下,他们在打仗方面绝对崇拜林卓。 “公子……”邓子龙张了张嘴,旁边的哈龙和迟土也望着他,一副心里有话口难开的鬼样子。 “呵呵呵,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做女儿态,子龙要随我回朝,你们两个,遵旨行事就是了,只有一点,莫要忘了君臣大义”林卓知道他们的为难,索性解开了他们的枷锁。 “谢公子”哈龙和邓子龙并没有怎么在意,只是场合不对而已,他们首先是林卓的人。 “谢大人”迟土倒是诚心诚意,他尊重林卓,却也不敢违抗朝廷,林卓发了话,他的良心就好受多了。 “好了,你们都去忙吧,武田家那边的残局,秀治去处理一下,不要留下祸端”林卓挥手打发人,“子龙,去把田公公请来” 等到众人熙熙攘攘而去,林卓默然独坐,似乎在养神,又似乎在沉思。 “林大人,朝廷对您轻启战端已经有所不满,这个节骨眼儿,又讨伐朝鲜,会不会……”田义愁眉苦脸,一边递上一摞信件,一边劝说。 “公公何出此言?朝鲜带路党和日本侵略者勾结,要去肆虐朝鲜,本官未得授权,无能为力”林卓憋着一肚子火,翻看了一下信件,从李御姐往下,自己人都来信了,家里人也来信了,但让他欣喜的,是两封更重要的信。 “林大人……”田义还要再说。 “公公可别忘了,日朝鲜之战,我没有动用大明一兵一卒”林卓脸上挂着笑意,话里却已经不平和,带上了冷意。 他会回去,只不过,回去的姿势,恐怕不是那些人想看到的,包括万历小皇帝。 第506章 再回首沧海桑田 林卓手中的两封信,都是家里人委托田义转交的,一封来自陈苏,这个间谍头子,实在有股子狠劲儿,林卓一句话,就在北漠吃了一年半沙子,而且一直杳无音讯,不要钱也不要人,颇有种功业不成,不回桑梓,不见爹娘的豪情气概。 另一封,来自李三才,算算日子,距离林卓发动荼蘼花行动,放飞他们这一行使者,也过去了八个月,他的信,让林卓满血复活,他不仅要回去,还要早早的回去,赶在李三才回来之前回去,躺平了,不挣扎,任人宰割,他的遭遇越惨,那些人挨得耳光就越响亮,自己殚精竭虑还要被算计,怎么着也得出了这口窝囊气。 “林大人,您出京一年,太后娘娘可谓度日如年,头发都白了好些了”田义见林卓眼睛亮闪闪,笑纹一圈圈扩散,就跟路上捡了金元宝似的,不由叹了一口气,他这个性别居中的人,这一回,选择站在女人一边,男人最是负心薄幸,到哪儿都有的潇洒,连天皇都给睡了,没心肝啊。 林卓没有看他,把李三才的信放下,举起手,顿了一下,才把李御姐的信拆开来,顶头的几句话,猛地戳中了他的泪点,“京师一切都好,虽有些小波澜,不足为惧,我与府中家人,一向都好,切勿惦念,前日送来的礼物,均已收到,画像极尽臭美之能事,可见厚脸皮仍旧如故,八咫镜和八尺琼勾玉,很得璞儿和倾城喜欢,冬月见他们时,都是爱不释手……” 林卓闭上了眼睛,用力抿了抿嘴,阴谋诡计习惯了的大脑,即便在心潮起伏,情绪低落的当口儿,仍旧敏锐发现了异常,李御姐是比较文青的,写信很少白话文,都是之乎者也,有些时候还要对个仗,押个韵什么的,这封信不仅强颜欢笑,还是强打精神写就的,李御姐极为喜欢他的一双儿女,最大牌的小璞儿,时不时就要留宿在宫中,由李御姐亲自哄着睡i,但信中提到,上次见他们,居然是上个月的事情,必有内情。 “都是我的不是,让娘娘受累了,我飘零在外,朝中的事情已经千头万绪,我府中的事情,也要偏劳娘娘操持,每每念及,如芒在背”林卓声调低沉地忏悔。 “是啊是啊,娘娘果断坚毅,不让须眉,朝中忙一些,您府上累一些,都不算啥”田义重重点头,对自家的主子充满了怜惜,“难过的,是宫里啊,都是扎心窝子的事儿,咳咳,老奴失言了” “嗯?公公刚才说啥了,本官一时愣神,失礼了”林卓装傻充愣,给田义搭台阶,心里的戾气却是一阵阵上涌,自己用爱情软化了李御姐,无论是性格还是处事,都温和了许多,也没有像前世那样对朝政和万历手拿把攥,控制得死死的,却让万历把胆子养肥了不成?如果宿命不可避免,母子俩注定要闹到失和,林卓也宁愿是历史复位,让万历憋屈大半辈子,李御姐身边多了自己这个帮手,绝不能受这个闲气。 “咳咳,老奴刚才说啊,这朝中啊,都快斗成一团浆糊了,说起来,跟您还有些关系,您出来久了,张首辅说是户部尚书不能一直虚着,就要让吴兑侍郎递补,张阁老当然不同意”田义回避了宫斗敏感内容,拐到了朝争上头,这个话题没有雷区,田义说得顺溜,“折腾了个把月功夫,陛下出面调和,让吴兑接任了户部尚书,又趁着万士和老大人致仕还乡,把南京那边儿的方逢时放到了礼部尚书的位子上” 林卓眉头大蹙,扫了唾沫横飞的田义一眼,有些无语,里外里都是咱老丈杆子吃亏,这特么叫调和? “呵呵呵,看样子,朝中是大变样了”林卓打哈哈,不热心。 他越不热心,田义的表达欲望就越强烈,“那可不是,最近京师官场流传,以前的南京部堂官,都是丫头养的,现在南京的部堂官也是丫头养的,但那个丫头啊,她扶正了,南京那边儿无论文的武的,都扎堆儿往京里调……” 田义翻着眼皮瞄了林卓一眼,干咳了两声,“前一段儿因为殖民地大臣汪道昆大人,未经上报,就把南洋的殖民地给命了名字,还在奏疏里公开使用了,被勒令致仕,殖民地大臣由南京来的马自强接任” 说道这里,田义缄口不言,不再说话。 林卓没说话,点了点头,京师朝局,不是一般的凶险,汪道昆是代自己受过,当初倾城岛和璞儿群岛命名,万历和李御姐都是知情的,现在又有人借这个名头发难,明显是在敲山震虎,反过来,汪道昆轻易被解职,自己的青年军,恐怕要么被勾搭走了,要么被分裂了,方法都是现成的,南京来那么多人,总要有坑位,外放,调任闲职,明升暗降,办法多得是。 “多谢公公,本官不会让你为难,明日收拾一下,后日,咱们就启程吧”林卓主动结束了这次谈话,在自己前途未卜的时候,田义还能说这么多,已经难得。 田义颇为唏嘘地跟林卓客套一番,走出两步,又顿住,欲言又止,叹口气,缓缓走出门去。 林卓静默了一会儿,开始看信。 家信是萱萱写的,家里倒是没有什么波澜,只不过听到些风言风语,有些担忧罢了,父亲林泰来和母亲张婉儿,都身体康健,每日里含饴弄孙,倒是没空想他们不着家的儿子,信里还夹了一幅画,手工素描,画的是倾城和璞儿,两个胖乎乎的娃娃粉雕玉琢,倾城在张着小嘴儿嗷嗷待哺,璞儿像模像样地学习爬行这门技能。 林卓把两幅画凑到鼻尖,细细地看,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璞儿还好,看到闺女倾城的时候,念及这丫头还没看到过父亲,不由得眼角泛酸,老泪纵横。 把两幅画贴身收好,收拾起情怀,林卓开始翻看官场上的来信,张佳胤的信没有细说,只说朝中旁逸斜出,错综复杂,能让内阁次辅都觉得复杂,京师的朝局,也算是乱出了一定的水平了。 接下去看沈一贯和王家屏等人的,林卓的担心得到了验证,现实情况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王家屏和沈一贯斗起来了,两人在信里都不忘互相攻讦。 倒是一番好戏连台。 第507章 撒由那拉 收拾好信件,林卓吁了口气,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情绪抛光光,下唇往外一翻,眉毛乱拧,给自己做了个鬼脸,然后就起身急匆匆往后院行去,那里有五双望穿秋水的美丽眼睛,在期盼着自己。 他只给自己留了一天的时间,那么夜晚就变得格外重要,得充分利用起来。 有些事情,说永远没有做给力,比如爱。 林卓的身影刚转过水榭,就看到五个女人,五个颜色的和服,婷婷袅袅,站在水的另一边,盛放而又内敛,只为他而妖娆。 林卓突然很没有耐心,奔跑得再快,对他而言都是慢吞吞,他想飞。 于是他就飞了起来,像一只白鹤,凌虚御风,直接跃进了水塘里。 “呀……”五个女人只来得及尖叫一声,就瞪大了眼睛和嘴巴,林卓双脚踏着粼粼水波,飘飘摇摇,如同鸿毛,向着她们飞驰而来。 直到林卓带着些许水汽,站在她们面前,女人们的失神仍在继续,一个个花容月貌,却又呆呆傻傻,实在可爱。 “啪啪啪啪啪”林卓有些好笑,屈起食指,在每个人的脑门儿上,都弹了一个脑瓜崩儿。 “啊,夫君大人,您是神仙吧,是天照大神的化身吧,啊!!我居然跟天照大神睡觉了”波多野-结衣连续亮了几个高音嗓门,跟个疯丫头一样,也不知道害臊,拖着林卓的胳膊不停的蹦高。 其他几个女人也都回过神来,年纪大些,还能稳得住,火辣辣地看着林卓,织田市这个熟-女媚得都快要滴水了。 林卓一头黑线,天照大神是个鬼啊,“结衣,你再蹦跶,信不信我打你屁屁” “夫君,结衣说的是真的啦,您可是会飞的,会飞的不就是神嘛”结衣振振有词,翘着樱桃小嘴儿不服气。 “得了吧,正成他们还会轻身术呢,他们也是天照大神?那天照大神还不满地都是了”林卓扭着她的琼鼻轻轻晃了几下,不远处的黑暗中,隐匿着一双崇拜的眼睛,传出了一声膝盖中箭的声音。 “可是,可是,哼!!”结衣想来想去,脑袋瓜内存不足,无言以对,忿忿地白了林卓一眼,偎依在他身边。 “好啦好啦,天色已经晚了,雅子,你要不要先回房去?”林卓镇压住活泼得过分的结衣,想着办正事儿,雅子身份不同,群那个p这种事情,显然是不好把她算进去的。 “雅子不走”乖乖女也不乖了,雅子脸颊红透,秒懂林卓的意思,弱弱地表示反抗。 “嘿嘿嘿”林卓邪恶一笑,猫腰抄起雅子的大腿,就是一个公主抱,边吆喝边往卧房走去,“走着,一个都不能少,谁也不准当逃兵” 一夜柔情缱绻,风光旖旎,织田市、訚千代和雅子最是痴缠,她们不能跟着林卓走,再见之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夫君大人,您就把我们都带走了吧,雅子去给你当个奴婢也好” “夫君,听那个没胡子老头儿的意思,天朝那边对您不利,带上阿市吧,阿市可以给你打仗去” “嘤嘤……夫君最偏心了,最偏心了,要訚千代最晚,还不带我回天朝,雅子姐姐是天皇,阿市姐姐有领地有武士团,要镇守日本,訚千代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不能去天朝?” 林卓在訚千代汗湿的脸蛋上轻轻吻了一下,很认真地给她解释,都要走了,可不能让她心里一直扎着根刺,“日本国是我们的,我让你当京都守护,就是帮雅子一把,把控住整个关西,只要关西和关东都在手里,日本就会一直在我们的手掌心,訚千代,你是如此的聪慧,如此的勇武,除了你,我没有更多信任的人了” “真的?”訚千代心里波动很大,甚至有点儿想笑,说起来也是悲哀,她是倒追的,第一次听到林卓跟她说这种肉麻话。 “真的”林卓很真诚地跟她对视。 “那好吧,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帮雅子姐姐,压制住公卿家那帮可恶的寄生虫的”訚千代脱口就抓住了重点。 林卓的另一边,躺着织田市,每次集体活动,她都是被重点照顾的对象,此刻已然遨游在梦乡,织田市再过去,就是雅子,迷迷糊糊中,可爱地咋吧了一下嘴唇,“公卿家?是我家的人呀” 林卓和訚千代相视而笑。 第二天醒来,女人们就开始给林卓打点行囊,行辕里气氛很压抑,跟林卓一道走的京极龙子和波多野-结衣也紧绷着小脸儿。 林卓的护卫队,也从舰队里剥离了出来,来的时候,是虎贲三千,回去,只剩下两千不到了,再是精锐,再是兵中之王,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也难以全身而退。 他们客串起了搬运工,来来回回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扛到林卓的坐舰上,在五个女人小手儿不停的挥舞下,威武雄壮,灭舰无数的帝国之星,已经朝着货船沉沦而去。 各家各地的大名,渐渐都得到了消息,行辕门口,车水马龙,送来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土特产,从天微微亮,一直到夜幕低垂,络绎不绝。 林卓跟一群又一群的男人待了一整天,京师的局势越是不可测,他就越要加强对日本的控制,他把权术制衡发挥到了极致,对日本各个地方都进行了绵密的交叉布置,确保谁都不可能翻起大浪,好在迟土和哈龙都领军留下,他布置起来还算从容。 林卓对自己的心腹狗腿子们许诺,日朝鲜之战功成之后,他将保举有功之臣到天朝为官,做天朝的官,挣天朝的金花银。 等到晚餐的时候,服部半蔵正成送来了一叠名录,都是他打算带去大明的人手,倒是不多,总计不到千人,也是服部半藏家的忍军精华所在。 “正成,他们或明或暗,你自己安排”林卓细细看过,对服部半蔵正成的用心非常满意,“但是你自己,就不要隐姓埋名了,对外,就说是归化大明,仰慕天朝文化的日本诸侯,留个得用家臣打理日本的领地,把家人也都带去吧” “哈依,多谢主公”服部半蔵正成喜形于色,感激不已,林卓相当于承诺,他能在天朝有一个光明的前程。 “唔,你去吧”林卓打发走了服部半蔵正成,迈步出门,四处逛悠着,打量这处行辕,夜风凛凛,他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万历三年十二月十八日,在大海上飘了一年的林卓,挥别岸上成千上万的送行人,从东京启程,返回大明。 第508章 帝国之星弯了 驾六龙,乘风而行,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隆冬时节,海面上波澜不兴,夜色下,星光点点,水纹皴皱,熠熠捧金,林卓站在帝国之星号的甲板上,随着巨舰劈波斩浪,飞速向前,作为一个立下盖世功劳的重臣,本该踌躇满志,壮怀激烈。 但是想着前方重重迷雾和京师里的诡谲气氛,他也只能间歇性慷慨悲歌一下,心绪起伏不定。 是的,不管前知多少年后知多少年,林卓毕竟也是个肉眼凡胎,冒险筹划,亲冒矢石,做了那么多事,干掉了那么多潜在的威胁,却落得个模棱两可,功过是非不明的下场,他也是会有小情绪的。 老祖宗说了,多做多错,做得越多,错得越多,老祖宗的话,虽然不一定都管用,但在华夏地界儿上,国人密集的地方,那九成九是正确的,人尖子越多,玩儿心机的越多,就越正确,大明的京师朝堂,就是个最好的放大镜。 “哎……老天爷,你这是在惩罚我穿回来乱搞男女关系,还是对我拔苗助长的惩罚?都是自家人,要不意思意思得了,他们真要惹火了我,我发起飙来我自己都怕的,我给你讲,呵呵呵……”林卓嬉皮笑脸地跟老天爷商量事儿,抖手抖脚的没个正形儿,眼底里却是森寒森寒,对那些窝里横专业人士,他的耐心真是越来越差了。 背后窸窸窣窣传来一些动静,显然是有人蹑手蹑脚地想要对林卓发动突然袭击,林卓似乎沉浸在天人感应中,毫无察觉。 “呼……”一道黑影朝着林卓扑过来,眼看就要撞在林卓身上,电光火石之间,林卓突然转身,准确掐住来人的腰肢,手腕用力,搞了个三百六十度大风车。 “呀……夫君大人,放人家下来”声音是调皮鬼波多野-结衣的,被林卓头朝下固定在半空中,身上穿着的汉服襦裙和雪白的披风,非常丝滑的垂了下来,林卓眼睛一亮,这似乎是一门不错的手艺,大明的衣服饰物繁冗,脱起来太麻烦,用这一手,事半功倍啊。 “哦哟,结衣,不错嘛,还学了个全套,呵呵呵,粉红色哒,很适合你哦,嫩嫩的,但是有一点不好,弄湿了会很显眼的哦……”林卓一脸坏笑,偏不放她下来,反倒盯着她的亵裤小衣细细欣赏,恶趣味的发表了几句评论。 “夫君坏死了,欺负结衣,嘤嘤嘤……”结衣的脸被衣裙盖住,看不到被调笑涨得通红的可爱样子,但她装哭撒赖的声音还是听得很清楚,时不时还扭几下身子,看得林卓心火大盛。 “夫君”一声娇柔的嗔怪传来,京极龙子带着满身馥郁幽香款款走到林卓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为他披上了一件裘皮大氅,会说话的眼睛眨啊眨的,像是一个宠溺弟弟的大姐姐。 林卓当即败退,把结衣给放了下来,还帮她理了理衣服,小丫头像个母豹子,刚得了自由就恩将仇报,虎扑上来,两腿一盘,挂在林卓身上,两只粉拳在他身上不停敲敲打打,嘴巴里嘟嘟囔囔,“臭夫君,欺负结衣,打你……” “呵呵呵”林卓笑得更灿烂了,伸手笼住结衣的屁屁,把她固定在身上,由着她折腾。 “夫君,你不是在发呆么,怎么发现我的呀?”波多野结衣打了一会儿就累了,双臂环住林卓的脖子,娇憨问道。 “结衣身上香喷喷的,老远就能闻到,闻到了就提神醒脑,不会发呆了,而且啊,夫君有多少烦心事儿,只要闻到结衣的味道,就都没了哦”林卓跟哄孩子似的,在她耳边柔柔絮语,甜蜜的感觉直接通到了她心底里,“咯咯咯,嗯,结衣香香的” “对的哦,结衣的汗水都是香香的呢”林卓顺着话茬儿逗她。 “啊呀,都怪夫君,折腾人家,哼,我要去洗澡澡”结衣听这话却稳不住了,三两下从林卓身上挣扎下来,噔噔噔跑着去了后舱。 京极龙子一直静静偎依在林卓身边,看他调戏结衣小妹妹,目送结衣远去,她有些羡慕,这丫头天真纯粹,无忧无虑,是个有福之人。 林卓把龙子的艳羡神色看在眼底,心里涌起一股怜意,把她拥在怀里,冷冷的夜风把龙子的发丝吹乱,拂在林卓脸上,让他冷酷芜杂的心底,多了许多温暖,“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京极龙子恬淡的脸蛋上闪过丝丝忧愁,她不担心自己,担心自己的男人,她不是个纯正的武家女子,很少经历战端,但她知道,站的越高,就越输不起,一出事,就很难有回旋余地,她用力抱住林卓,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林卓展颜开怀,抱着这个能像旁观者一样淡定微笑,面对自己凄惨命运的天使,因为自己,她再也不能高高在上,有了凡人的忧愁。 如果说老天爷罚他,是因为乱搞男女关系,那为了这些可爱的女人,他甘心一错再错。 抱着京极龙子,他拖着她,在偌大甲板上晃悠起身子,嘴巴里哼起了悠扬的歌,京极龙子已经被包裹在蜜糖里,甜的晕乎乎的,不管怎么努力,也不能完全听清楚夫君在唱些什么,只能记住一些零散的字句,“……心若在,梦就在……看成败,人生豪迈……不能随波浮沉,只为那些期待眼神……” “呀,夫君,我也要跳,我也要跳舞”洗好了澡澡,香喷喷的结衣又窜了出来,见到林卓和京极龙子相拥翩然起舞,顿时眼热,小丫头藏不住事儿,当即就嚷嚷了起来。 “好好好,结衣妹妹,你来陪夫君跳,姐姐有些头晕”京极龙子雍容体贴依旧,笑容格外灿烂,说着就跳着离开了林卓的温暖怀抱。 “咯咯咯,我来啦,夫君,快,带我跳”波多野-结衣根本不知道客气俩字儿怎么写,当即就扑进林卓怀里,仰着脸儿急切地要跳出龙子姐姐一样美丽的舞蹈。 “疯丫头”林卓用额头抵了抵结衣的头顶,带着她开始跳,动作比跟龙子要大许多也剧烈许多,但是结衣喜欢,欢快的笑声就没停过。 “夫君,我要听歌,就刚刚你哼的那首,要大声点儿,清楚一点儿”龙子也被感染了,活泼了起来,笑嘻嘻的要求分割林卓的使用权。 “……咯咯咯” “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 帝国之星,百战功勋战舰,在歌舞声中,也掉入粉红色的情网,堕落了,舰炮的桅杆似乎都在随着林卓的歌声弯曲,抖动,撑起的风帆,传来一阵阵哗哗声。 第509章 来自京师的黑色幽默 万历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经过五天日以继夜的漂泊航行,帝国之星回到了它出生的地方,林卓也回到了巡阅两洋的起点,天津港。 与离去时千帆竞逐,万千官员士绅百姓夹道欢送不同,回来的时候,这里的军港,静悄悄。 田义有些尴尬,讪讪地道,“林大人,您返京的塘报已经发出去了,大抵是京师有什么事端发生,才没有来得及布置迎接” 林卓唱了几天歌,跳了几天舞,结衣活泼欢快,龙子贴心贴肺,过得非常舒畅,承受能力也增强了很多,没有计较,撇撇嘴自嘲,“无妨,今儿个是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的大日子,大家伙都忙着送神仙,接不接我这个凡人,都是可以理解的,行了,别在船上待着了,咱们下去……” 话音未落,港口上突然无声地涌出来一大片的人头,在港口上分散站开,各找各妈,组织好阵型后,分成了几个庞大的人群方阵,只看颜色,就能看出个大概齐,居中的,正是海军的专属服色,蔚蓝色,约莫有大几千号人,领头的是独孤成林和林如楚两个海军衙门的大佬,这两个二货差不多该把海军衙门的人手全都带出来了。 左边的人群比较复杂,穿什么颜色的都有,林卓都看到有几个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戴的是绿色的瓜皮帽,整体上比较华贵,应该是商贾员外之流,不是开眼商团和东印度公司的,也大多是跟它们有业务往来的,他们心思可能最不单纯,也最单纯,出个面,暖个场子,结个善缘,日后常来常往嘛,和气生财。 右边那个人群方阵的衣服颜色深深扎了林卓的眼,也暖了他的心,一水儿的白衣,全都是斓衫士子,举人功名朝上,齐刷刷一片白,漫山遍野,比海军衙门来人还要多,人群都排到了港口外的河汊岸堤上,前头神色肃穆的,正是汪秉宜和孙继皋,张居正家的两个逆子,也鼓着腮帮子赫然在列。 另外一小撮,看样子是官方组织的迎接仪仗队,前头站着好些穿官服的,最大好像是个知府,可能是因为林卓在他们地盘儿上登陆,不能不尽地主之谊,组织的规模小了点儿,但五脏俱全,倒也有些意思,有舞龙舞狮子的,也有表演杂耍儿的,还有咿咿呀呀唱戏的,百姓们不明真相,冲着热闹的面子上,不断聚拢过来,认真吃瓜。 “呜呜呜……” “咣咣咣……” …… 牛角号声突兀响起,鸣锣净街,撒花的,举牌子的,仪仗华丽,金光赤色,迤逦长长一串,一乘十六抬红漆大轿缓缓出现,轿子上刻着一枚徽记,白色的百合花。 后边还跟着一长串的或大或小的轿子马车,还有一些带着亲兵家将的贵人。 林卓的眼睛亮了片刻,又暗了下去,他自然能认出摆出全副仪仗的,是宁安大长公主,带来的也都是些勋贵武将,文臣,那是一个都不见。 呵呵呵,林卓怒极,自己在朝廷眼里到底是怎么个不招待见法儿,来迎接自己,都只能是些民间自发的行动,孙继皋他们都只能以私人身份过来,官方连屁都不放? “林大人,要不,咱先下去?”田义脸色虽然也不好看,没忘了自己的职责,出声催促。 林卓收拾了情怀,微笑点点头,迈步下船。 “下官河间知府,在此迎候大人,大人一路辛苦……”本地的地主率先凑上来搭话,毕竟他算是这些人里血统最正规的了,别的都是草台班子。 话没说完,哐哐哐,后头走出几个猛男大丘八,啊不对,还有个小矮子女将。 “末将麻贵、郭应麒、李如松、李如梅、祖承训、孙守廉、祖承训……拜见林大人,恭贺林大人立下不世之功,凯旋归来” 海军那边儿慢了半拍,脸色很难看,抢毛毛抢,咱才是正经八百的嫡系好不好啦。 “属下独孤成林、林如楚……叩见大人,恭贺大人立下不世之功,凯旋归来” “恭贺大人,大人万胜,海军万胜,大明万胜,万胜”海军人多,个个憋着气吊嗓子,脸色狰狞,陆地上的,跟军舰上的,振臂相呼应,气势吞天沃日。 “海军万胜,大明万胜” “啧啧……这谁呀,可威风咧” “没见识了不是,开春儿那会儿咱也见了,那就是海军的林大人,好家伙,不败战神啊” “哦,这我就想起来了,专门抓红毛黄毛的那个,可是没少抓,只不过听说又都给放了,是怎么回事?” “还怎么回事?娘的,咱都是黑眼睛黑头发,红毛黄毛都是蓝眼睛,杂色的头发,里外里谁亲近,咱这些土老帽都看得清楚,朝廷里的大老爷们愣是看不清楚” “呸呸,这是有奸臣” “嚯,那可不对啊,那林大人回来,会不会也跟那岳飞爷爷一样,给害了吧” …… 看热闹的老百姓开始议论纷纷,让河间知府脸颊涨红,往前一步,就待早点儿结束,“林大人,下官已经备好馆驿,请您移步……” 话没说完,就被服部半藏正成给一手推到一边去了。 林卓没理他,先是朝宁安和勋贵们施礼致谢,一一寒暄,这些雪中送炭的,不能忘,人真心不少,勋贵们血勇之气虽然散尽,但是带种的还是不少,武定侯郭大成也在,他儿子也在,这父子俩算是铁杆儿了,一眼万年地看了宁安一眼,又朝着举子阵列走去,望着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孔,竟尔一时失语。 “林大人,官场溷溷,无人敢于直言,士林清议,却是双目雪亮,佞幸之徒只能嚣张一时,公道自在人心”汪秉宜和孙继皋拱手齐声道。 “公道自在人心,林大人立下大功,宵小之辈嫉贤妒能,必遭天谴……”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林大人不世之功,朝堂衮衮诸公竟然有目如盲,实在可耻可恨” …… 林卓深深施了一礼,没有说话。 “林大人,林大人……”河间知府好容易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林大人,下官已经备好馆驿……” “要馆驿何用?天津与京师近在咫尺,我为何要在河间睡?”林卓口气不平和。 “呃呃,林大人,顺天府传来的口信儿,请您在天津暂歇三日,方便朝廷派人来迎接”河间知府非常理所当然,转手又甩锅,“本来这事儿归鸿胪寺卿何举大人操持,但是他被派去负责接待莫钦纳等几位西夷使节,抽不出身,还请林大人多多担待……” 林卓呼吸一滞,急怒攻心,差点儿骂出声来。 口信儿?还是顺天府传的?非正式到突破天际了嘿,连白纸黑字都不敢么? 让人等着你们来迎接?我是有多贱? 何举是鸿胪寺的,让他操持迎接,老子是外藩么? 还有特么的几个战败的俘虏,什么时候成了西夷的使节? 狗屎的朝堂,你们特么是来搞笑的么? 第510章 草草了事 林卓在天津港登陆上岸,场面上热热闹闹的,华而不实,全都是自己的友好人士在给面子,撑场面,朝廷的干货一丝儿都没有,就让个芝麻大小的知府来带个话儿。 林卓面上和蔼可亲,还有闲工夫飞媚眼儿勾搭宁安大长公主,心里却是操翻了天。 京师,皇极门,满朝文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等着朝会开锣,这已经是第五轮的专题朝会,迎接林卓的问题,延伸到了林卓功过是非的论定,也牵扯到了林卓巡阅两洋大大小小数十场战斗的功劳封赏,涉及到的将佐官员不下数百。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无理搅三分,一团乱麻,越扯越远,就是没个准话。 内廷养心殿,万历小皇帝来到了他老娘李太后的窗外,想着要劝服母后,今日定要拿出个章程来,不能再拖下去了。 跪拜行礼,问安之后,万历迫不及待进入了正题,满了十四岁,少年天子英气勃勃,看上去似乎犯懒的毛病根治了,“母后,林卓克定南洋,拓土印度洋,功勋确实不可抹杀,然而其在南洋、印度洋大肆任用私人,谋取私利,也是事实俱在……还有南洋大岛和群岛命名,他胆大包天,把朕的南洋,当成了他老林家的,实在不可饶恕……” 李太后脸色憔悴,眼角的鱼尾纹遮掩不住,按捺住心火,冷声道,“皇儿,你的南洋,若没有林卓,南洋怎会归大明所有?你去问问马自强,他知道印度洋在哪儿么?他知道南洋的风往哪儿吹么?你再去问问方逢时,让功臣坐蜡,是谁家的礼法?” 万历小皇帝脸一沉,拂袖站起身,梗着脖子硬顶,“哼,朕就不信,坐有天下,除了林卓,就没人能通海事,区区印度洋,对大明毫无用处,就算全让给西夷友邦,又有何妨碍?礼法?礼法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在天,朕为君父,让林卓等着又怎么了?何况,他是功臣,还是罪臣,可没有定论呢” “你放肆……”李太后险些被万箭穿心,眉峰乱跳,杏目含煞,“罪臣?你倒是说说看,林卓有何罪过?” 万历有些不自在,声调降下来一些,“大臣们众口一词,林卓擅自挑起战端……” 李太后打断,“慢着,允他巡阅两洋,便宜行事,有明旨在案,擅自从何说起?” 万历不服,继续算账,“那他违背祖制,征讨日本,凌虐藩属国,给大明四面树敌,是不是真的?” 李太后满心颓然,有气无力地问,“皇儿,你告诉母后,他树的敌人,在哪儿?” 万历大喜,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的掰扯,“西夷葡萄牙、荷兰,东洋的日本……” “西夷都是败军之将,倾国之兵都被林卓打残,有何可惧?日本全国都被海军控制,又何足挂齿?”李太后一个一个的给他打脸。 “哼……”万历脸色涨红,“大明以仁孝治国,怎能恃强凌弱,败坏声誉?再说了,西夷暂时败退,怎知日后不会有后患?” 听到万历说仁孝治国,李太后一阵阵疲惫,眼前时不时就一片黑,林卓劝说她让她放宽心,让她慢慢放手让万历飞,一句句仿佛就在耳边,两相冲击,李太后突地对林卓也有了些怨怼,放手就放手,闭眼不再理会万历,“罢了,罢了,本宫今日不预朝会,你自去主持朝议,该是怎样,就怎样” “多谢母后”万历欢天喜地,他身后的张诚也是喜不自禁。 在皇极门站班等了好半天的大臣们,总算看到了主事人的身影,但却只有一个人,朝臣第一排的三个大佬,就有两个,张佳胤和申时行,眉头大皱。 “母后抱恙,不预朝会,今日专题议事,朕有言在先,不得牵扯他事,不得无事生非,不得妄自揣摩,只是就事论事,以人论人,开始吧……”万历在龙椅上坐定,踌躇满志开场白,扫视群臣,颇有些顾盼自雄,一朝得志的感觉。 但只看了一眼,万历脸色就黑了,小手一挥,把要蹦出来抢占先机的己方大将方逢时给丢了回去,“监察御史何在?为何朝议少了这么多人?” 万历话音很冷,还有一句话他没说,是看不起朕么? “启奏陛下,翰林院、六科、都察院计有四十六名官员告假,品级均为正六品,六部有二十七人告假,品级正五品至正四品不等,另,有勋贵武定侯等十三人告假,有十六名总兵衔及以上武将告假”监察御史小心翼翼地汇报情况,那些人大多都是他的同僚,要不是轮班到他,实在走不开,他也麻溜请假了,太遗憾了,白衣为功臣鸣冤叫屈,这可是刷声望的大好机会。 万历脸色大变,用力攥住了龙椅扶手,指节泛白。 “陛下,臣弹劾林卓,将抵达天津的消息胡乱散播,致使朝中人心不稳……” “陛下,臣弹劾林卓,指使好友汪秉宜等人,刻意裹挟朝臣,为自己壮声势……” “陛下,臣弹劾林卓,筹划威逼张嗣修等朝中年轻言官和事务官,弃朝议于不顾,告假着白衣,组织大批举子文人,前往天津……” “陛下,臣弹劾林卓,邀买人心,致使麻贵等中央军众多军头将领擅自离岗,赴天津迎候……” …… 方逢时觑准时机,又蹦了出来,打响了当头炮,马自强等人猛扯顺风旗,变换花样地弹劾,所有的弹药七拐八绕,都能准确命中到林卓身上,显然他们是早有准备的。 “胆大包天,胆大包天,朕要杀了他们……”万历出离愤怒,不停喃喃自语,旁边的张诚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小纸条儿,却不自在了,赶紧凑到万历旁边,低声说了几句。 万历闻言,脸色更黑,彻底没了朝议功过是非的心情,强打精神,问道,“方逢时,你为礼部尚书,林卓功过参半,如今还京,该如何处理?” 方逢时一个愣怔,这画风不对啊,说好了要扣屎盆子拉下神坛,打翻在地,再踏一万只脚的呢,“陛下,林卓有功不假,犯下的罪过更甚啊,累计有大罪三十,小罪数百条,条条都是铁证如山呐……” 万历蛋疼得紧,“够了,功过待日后厘定,先把他接回京师再说,到底该怎么接?” 这个暗示已经到了猪都能听懂的级别,方逢时当即明白,肯定是天津又出了幺蛾子,皇帝要赶紧把人弄回来,以免事态滑落。 “那,要不就派鸿胪寺卿何举去,把林卓给叫回来?”方逢时不情不愿。 “准奏”万历匆匆答应了事,转身就朝内宫,脸色铁青。 大多数朝臣都在吃瓜,张佳胤的老兄弟,林卓的小伙伴也全程吃瓜,白准备了一个通宵的应对策略,本打算大干一场,却连用都没用上,猝不及防间,对手就收刀走人了,好悬没闪到腰。 第511章 天下白衣望津门 登陆当日,以林卓的暴脾气,本打算二话不说,直插京师,狠抽素未谋面的南京派政敌一个耳光,没有二货朝廷,咱又不是回不来,活该你们这些贱兮兮的窝里横专家被唾沫星子淹死。 但是,他没能付诸行动,关键时刻,是宁安大长公主,凝望着他的眼睛,满眼乞求的安抚住了他的狂躁,朝廷的体统和皇家的颜面还是要的。 林卓也没去官方准备的馆驿,而是在几个土豪大腕儿的赞助下,住进了天津最大最豪奢的庄园——绮园,之所以选这个地儿,不光是为了甩脸子,还是为了招待这些来迎接自己的朋友们,大老远来一趟,不招待一二,实在过不去。 绮园提供地盘儿房舍,天津的食无竹分号负责宴席,本地烟花之地的十二行首,联袂前来歌舞助兴,倒是把场子闹腾得热热乎乎的,勉强抚慰了林卓受伤的小心肝儿,勉力打起精神,招呼这些给力的老铁。 来大明,走这一遭,除了永远理不清楚的朝廷纠葛,除了刻骨铭心的红颜,自己还跟男人们结下了许多善缘情谊,经得住考验,就凭这个,也该浮一大白。 于是乎,林卓化身夜场小王子,到处勾搭人喝酒尽欢。 “麻老将军,诸位兄台,成林,如楚,呃,还有良玉妹子,来,咱们走一个,哈哈哈”林卓哈哈大笑着举杯邀饮,众将官却都是神色怆然,举着杯子,看他放浪形骸,说不出的沉重,小矮子秦良玉已经眼圈儿泛红。 “莫要如此,莫要如此”林卓伸长双臂,揽住两边的麻贵和李如松,为他们开解打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是行伍众人,厮杀尚且不惧,何故怕我一杯酒?” 麻贵老怀慷慨,宏声大笑,“哈哈哈,林大人既如此挑衅,我中央军上下,又岂会未战先怯,来来来,车轮战,轮了林大人先,哇哈哈哈” 众人放开心怀,蜂拥而上,你一杯我一杯,仰脖牛饮,畅快无比,秦良玉耍起酒疯,非要林卓背着她喝,喝酒却又把酒都倒在林卓衣衫上,闹腾得无法无天,最后伏在林卓肩头呜咽不止。 坐中耿大力,喝得最多,脸上有很多可疑的液体,也不知道是啥,喝迷糊了,揽着林卓的脖子絮叨,“卓哥儿,这贼老天,这贼世道如此……为了咱家璞儿大少爷,为了咱家倾城孩儿,退一步也罢,也罢啊……” 看着满桌子的武将,都钻了桌子底下,林卓双眼却非常清明,有时候想醉不能醉,也是折磨,吩咐旁人唤来他们的家将亲随,让他们把这一票擅离职守的海陆将领带回去,现在他已经很悬乎,要是再留大群重将过夜,那就更授人以柄了。 转身,林卓脸上又已经堆满了笑容,这回他去了本地士绅和海商大贾们的席上,一通吆喝饮宴,博得欢呼阵阵。 有个开眼商团的大盐商年岁比较大了,白胡子一把,举着酒杯颤巍巍一语双关,“林大人文武通才,又见识深远,年纪轻轻做得泼天事业,利国利民啊,比起来老朽年过七旬,薄有家资,不可同日可语啊……老朽已经耳鸣眼花,啥也做不得了,林大人来日方长,岂不是令人恨煞” “哈哈哈,老丈过誉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家中有事,还须您老主持大局,晚生则不然,说退休就退休了,这一点,可不会输给你”林卓也爽利回复,稳稳商团军心,他不会跟万历和南京派硬拼,也不会连累这些只认识孔方兄的商人。 “哇哈哈,少年英雄,最是争强好胜,连这点儿都不饶我,若老朽有个三长两短,只好让后生晚辈去林大人府上求教了”那老头子顿时开怀,隐晦承诺,他们会做好林家的后盾,无论是林卓本人,还是林卓的后人,显然他们在做最坏的打算。 “这倒不必,老丈精神矍铄,撑个三五十年,绝无问题”林卓心下不爽,作为大明的超能力者,哥们儿才不会轻易狗带。 “好好好,满饮满饮”众商贾不管听没听懂,皆大欢喜。 要说今夜这个大宴席,玩儿得最开的是谁,不是丘八老粗,也不是铜臭商贾,绝对是白衣士子,天津十二行首带起了节奏,整个园子里聚集了怕不有百十号有些名头的歌姬舞姬,清倌人红倌人,全都一窝蜂朝着风流潇洒的读书人群里拱,淫词艳调,靡靡之音,配上美酒佳肴,俊男靓女,此间风景独好。 “咦,诸位姐姐,这就是我那大名响彻四海的挚友林卓林晦如……” 一阵香风吹过,刚步入跨院的林卓就被脂粉堆给埋住了,更多的莺莺燕燕呼啸而来,缠着林卓不撒手,热情引见的,就是不着调的孙继皐。 “诸位姑娘,慢来,慢来”林卓大声疾呼,镇住了这帮娘子军,话锋一转,抖着被酒水浸湿的衣袍,走起了抒情路线,“长夜漫漫,佳期如梦,正该做我想做的事,爱我想爱的人,今日蒙姑娘们错爱前来,林卓还未曾识荆,不如就劳烦姑娘们舞之蹈之,我等以歌舞识人如何?” “正好,正好”旁边各大烟花场所的经理人闻言大喜,这是一个宣传推介的好机会,也不用林卓麻烦,麻溜的组织了起来,先唱名,再拿出压箱底的本事。 “诸君,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满饮”趁着行首红人们热舞表演的时候,林卓举杯,跟这些人就不用说什么了,说多了反而不好,干革命,全靠自觉。 气氛搞起来,林卓跟汪秉宜和孙继皐密谈,“学社如此行事,会不会太过扎眼?” 二人老神在在,“无妨,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林卓好奇问道,眼角瞟了一眼张家一对活宝兄弟,“谁的个比你们还高?” 二人的回答相当意外,“当然是朝官了,这次不只是举子,算上我们俩,来的朝官都有八九十个” “咳咳,那你们俩也跑不了啊”林卓无语。 “我们俩跑了,才叫有鬼呢”二人浑不在意。 林卓愣了片刻,想说点儿啥,终究没说出口。 这边三人鬼鬼祟祟,又说了些京师朝堂的格局佚闻,那边儿最红的行首们已经唱完了一轮,后面的十八线人士,就没有那么强的吸引力,让全场关注了,场子里又开始闹腾找乐子,林卓首当其冲,“林兄,阔别大明热土经年,重见故乡风色,可有大作,与我等先睹为快” “状元郎,早听说您诗词歌赋无不精通,京师和成-都的姐妹有福,今日既然来到津门,还请垂怜,赐下墨宝,以了生平夙愿” “林公子,奴家做梦都梦到唱你的词呢……” “林大人,只求您雨露均沾……” …… 十二行首又聚到林卓身前,使出各种各样的花式,央求林卓留下点儿干货。 “哈哈哈,承蒙诸位抬举,姑娘们拳拳心意,林卓恭敬不如从命”林卓狂性大发,市场才是有决定性,现在文坛声望对他很重要,抄写诗词惠而不费,索性破戒,纳兰兄,惭愧了。 转眼间,十二位美娇娘,就备齐了文房四宝,一个身材高挑的妹子,很有献身精神,轻舒玉臂,退下罗衣,只穿着肚兜躬下身子,给林卓当桌案。 林卓自然不肯唐突佳人,解下身上的裘皮大氅,给她披上,换来一捆捆冬天的菠菜,只令孙继皐和汪秉宜扯着一副宣纸,悬腕而书。 “卓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未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掷笔高歌,林卓仰天长笑。 悲愤么,灰心么,痛苦么,恨么,都有,都没有,含泪而笑,九死不悔。 绮园内外,聚齐了三教九流,此际看着林卓有些邋遢的身影,鸦雀无声。 众人皆谓“呕心之作”。 如此一篇绝世佳作,士子传抄吟诵,飞速满城风雨,只是怜惜林卓遭际,津门风月之地,竟无人吟唱,只在私下,行首们小聚之时,偶尔有人唱个三两句,往往泪痕横就,不能自已。 一阙金缕曲传出,加上绮园有酒喝,有妞儿泡,有名望加成,天津周边,京师、山东、河南,乃至更远的江南,闲的蛋疼的士子们,顿时燃烧了激情,拉三扯四,吆喝着同去同去,纷纷赶往天津。 天津,成了大头巾的海洋。 第512章 总要先斗上一发 何举的移动速度,比蜗牛快不了多少,万历小皇帝下旨之后的第五天,他才磨磨蹭蹭来到了天津,跟他的速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宁安的速度,人家用这两天的功夫,完成了逆推林卓,滚床单的大业。 林卓离开天津回京,堪称天津盛事,很多年以后,还有人津津乐道,与有荣焉,不仅有宁安大长公主相伴,有全城百姓尾随,还有数以千计吃饱喝足嫖爽了的白衣士子送行,这都没啥,谁让人家有权有势又有才呢,不能容忍的是,满天津城,还有周边府县的风尘女郎,丝毫不体谅大家伙脆弱的心肝,有组织有纪律的相约前来,大冬天的,穿着统一的粉红薄纱裙,凹凸有致,肉隐肉现,载歌载舞,那白嫩嫩的脸蛋上,无不缀着几滴伤情的眼泪珠,那叫一个难舍难分,比送情郎上战场还要缠绵悱恻,实在令人羡煞,恨煞。 被人羡慕嫉妒恨,林卓已经习惯了,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伸手轻摇,很官方,很领导人,凑近了才能发现,他是咬着牙关的,面皮也不停抽搐,旁边雍容大方,凤仪天下的宁安大长公主,小心眼儿毛病犯了,莲步姗姗轻移,准确踩中林卓的大脚趾,碾啊碾的。 行行复行行,马蹄西去,天津被远远抛在了身后,宁安也不避讳,跟林卓和龙子、结衣他们同乘一个大马车,为了避免口舌,放了两个宫娥在车厢里,只不过这俩不是普通的宫娥,而是她的铁杆儿心腹玉奴和花奴。 宁安新近得偿夙愿,正是恋奸情热之时,车厢里没有外人,她也就不讲究,直接栽歪在林卓怀里,葱管儿一样的嫩手在林卓胸膛上摸来摸去,侧后的龙子挥舞着粉拳,给他捶腿,另一边的结衣端着一盘干果蜜饯,时不时塞林卓嘴里几颗,简直享尽了人间艳福,玉奴暗暗撇嘴,花奴却是看眯了眼睛,只觉得这幅画面很美。 “回了京,你要怎么办?”宁安迷离着眼神,喃喃的问。 “不是我要怎么办,是你家的宝贝侄子想怎么办”林卓幽幽叹息。 “那你,希望他怎么办?”宁安心里一紧,攥了攥林卓的衣领。 “那简单,我立了功,就得给我赏钱升官晋爵位”林卓没正行,龇着牙要好处,逗得结衣咯咯娇笑,龙子也是忍俊不禁。 “哼……”宁安心知林卓不会明说,哼唧了一声,没有再问。 “嘁”玉奴鼻孔冒火,越发觉得公主一定是猪油蒙了心,看上个轻浮的花花公子。 林卓闭上了眼睛,让自己舒服地偎依进了团团软玉,缕缕温香之中,眉宇间风轻云淡,何举带来了太多的消息,足够他透过现象看出本质,即便台面上自己的大牌支持者寥寥无几,但老底子还在,西南、江南派的子弟兵,隆庆二年和万历二年的两届进士,大多数都还是向着自己的,至于迅速被万历扶持崛起的南京派老干部,表面上个个空降高位,烈火烹油,吆五喝六地要在京师玩儿个大逆转,实质上都是空中楼阁,当务之急,就是抓住个机会,丢翻他们一两个,遏制住他们的势头。 怎么办?当然是丢掉幻想,准备斗争,不先斗出个子丑寅卯,谁也不会知道该怎么办。 林卓一行抵达京师的时候,正好是大年三十,京师张灯结彩,人群熙熙攘攘,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穿新衣戴新帽,热热闹闹的,年味儿十足。 “大人,您看,是先回南熏坊,还是进宫见驾?”何举前来请示,这厮在京师里打滚儿了几年,不仅没有变圆滑,反倒是越发的有棱角了,连皇帝老子的面子都不放在心上。 林卓有一刹那的意动,他太想念自己的家人了,但很快,理智克制住了感情,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授人以柄,给万历小皇帝心里种刺,摆摆手,还是入宫吧,那里也有个人,让他牵肠挂肚呢。 “臣,太子少师、太子少保,海军大臣、两洋巡阅使林卓,叩见陛下,叩见娘娘”林卓在乾清宫见到了李御姐和万历,行礼如仪,他的自称官衔也很有意思,已经被万历送出去的户部尚书,压根儿就没提,户部尚书没了,作为加衔存在的兵部尚书,就更没份儿了。 乾清宫里,有一会儿冷场,李御姐上下打量着林卓,眼睛紧紧盯在他身上,死死咬住嘴唇,一瞬间的功夫,有一个叫做主心骨儿的东西,又回到了她的体内。 万历小皇帝没有发觉母后的异常,因为他也在盯着林卓看,记忆一层层被唤起,教导过他,叱骂过他,带他偷懒,掩护他睡觉,帮他挣钱,教他装逼犯儿,连书法都是他手把手教的,他的毛笔字,写撇的时候,总是拖得老长,跟林卓一模一样。 多么熟悉的陌生人呐。 “林,林伴读,你起来吧”万历小皇帝打了个停顿,还是叫出了久违的伴读,跟南京派鬼混的时候,他被撺掇的火气心气都越来越高,对林卓,都是直呼其名。 天良未泯,这是林卓对万历小皇帝的评价,同时也大松了一口气,只要香火情尚在,大家就可以斗而不破,玩儿袖里乾坤,不至于撕破脸,危及人身安全。 “林伴读,很久没听你讲故事了,这整整一年的光景,你都是怎么过的,说给我听听吧”万历小皇帝开了金口。 “是,陛下”林卓抬起头,面色坦然地看了李御姐和万历一眼,微笑回应,化透了李御姐冰封千尺的心,也让万历感到亲切。 “……天津大沽口阅兵,北洋水师成了海上杂技团,臣雷霆大怒……” “南洋战事初期不利,蒲荷联军已经全部占领了印度洋,臣令藩属国为仆从军,实施骄兵之计,日本……” “敌军骄纵之时,发起荼蘼花行动,收复南洋所有岛屿,偷袭锡兰岛……” “臣利用越南国王与荷兰勾结的恶心计划,将计就计,把荷兰舰队主力一网打尽,生擒纳达尔,又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莫钦纳的据点,迫降其整支舰队……” “按照朝廷旨意,臣重新编制海军军衔和舰队,重设殖民地总督,留下全部主力,带偏师返回北洋,惩罚日本不敬天朝,以大明士子走失为由,集中打击日本最具有统治力的大名,织田信长……” “……朝廷准奏设立日本总督,补充北太平洋舰队,使之正式成军,臣也奉诏还京”林卓不疾不徐,拣着重要的,三言两语,把自己波澜壮阔的两洋之行,给叙述得波澜不惊。 “林伴读,你入仕不过三年,已经做了很多事,你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呢?”万历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在意林卓讲故事一点儿趣味性也没,其实再有趣,他也听不太进去的,索性不憋着,直言问道。 “陛下,臣的目标,无非拱卫皇室,使朝政不至于陷入党争扯皮,开海殖民,使大明不至于落后外夷,强盛武备,使大明能领袖天下”林卓也没遮掩,说得痛快淋漓。 “伴读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为了大明,我看得明白”万历的心气渐渐散尽,林卓做的事虽然私货不少,但还真都是围绕着他说的几个目标在做,他自己,是最大的受益者,“此行校阅两洋,伴读劳苦功高,我将下旨,另有司部议封赏” “陛下,臣不着急”林卓笑得很有感染力,比冬日的艳阳还要温暖,“朝政虽由陛下乾纲独断,但朝臣民意,也不能弃之不顾,终究要上下一致,才能定论,臣是朝廷一份子,自然也要经过公议,功过是非,且由他们去定,陛下无须为难”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万历看着不哭不闹不要糖的林卓,再想想自己手底下南京派,各种隐晦的要钱要权要支持,突地蹙起了眉头。 第513章 亲亲我的宝贝 南熏坊,林家大宅,近乡情更怯。 在路过通州的时候,林卓就解散了自己的护卫队,让这些嗷嗷叫的狼崽子回中央军大营撒野去了。 现在他身边的,除了邓子龙和几十号亲兵,其它的男男女女数百人,全都是日本人。 京极龙子和波多野结衣相互挽着手臂,胳膊上浅浅一层肌肉,绷得紧紧的,看着高高的六层石梯,广阔的门前广场,两扇宽阔的红漆大门,张牙舞爪威严的镇宅麒麟,还有绵延宽广占了半条街的青砖黛瓦,是她们从未见过的风情气派,让她们俩感到紧张。 受她们俩气势沮丧的影响,精挑细选出来的姬武士和侍女们也都失去了自信,大气不敢喘,个个都紧张兮兮的,把怀里的肋差抱得紧紧。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服部半蔵正成的忍者队伍,无论是暗地里的还是洗白了漂在明面上的,都是一副很赞叹,咱们要发的呆萌表情,无忧无虑,正成还冲着邓子龙竖起了大拇哥,“死阔以……” 林卓五爪坐蟒袍金光闪闪,长款的紫色大氅,服帖的下垂曳地,在门前站了很久,跟禅定了似的,仿佛石化成了一座丰碑。 “吱呀……”门打开了,伴随着清脆爱娇的碎碎念,“臭璞儿,大冷的天儿,非要出来,就会折腾老娘,叫爹爹有什么用,爹爹还在天津呢,师兄也是坏人,都到家门口了,还不快点儿回来,啊?!啊啊啊啊……” 那女郎抱着个大胖小子,在几个大丫鬟的护持下走到门外,嘴巴里不停呵冷气,小嘴不停嘚吧,怨气深重,抬眼看到在cosplay蜡像的林卓,顿时疯癫了,又蹦又跳,双手一松,一岁大的胖儿子眼看就要摔一地。 “我去,我儿子……”林卓的深沉气场一秒融化,一个鱼跃冲顶,扑上去给儿子当肉垫儿。 “duang……” “duang……” 接连两下,林卓的脑袋跟什么硬硬的东西撞在了一起,疼得他头晕眼花。 “咯咯咯……” “嘻嘻嘻……” 先是可儿忍不住出声娇笑,随后璞儿也笑得前仰后合,他的小屁股坐在了林卓的肩膀上,穿着虎头鞋的脚丫一只叉在邓子龙脖颈里,一只踩在服部半蔵正成的脸上,这小子是个傻大胆,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自由落体运动有啥危险,揪着服部半蔵正成的月代头武士发髻,用力摇晃,很有兴致,一脸的坏蛋相。 这种感觉很好,以至于林卓并不打算爬起来,由着胖儿子在自己身上瞎折腾。 “哥哥,你的样子好傻”又一声黄鹂出谷的嗔笑,把林卓给唤回了魂。 抬头一看,不由大惊,家里上下不知什么时候,倾巢而出,围着他们仨占了一大圈儿,视线里全都是居高临下的脑袋,再看旁边的战友,因为林卓保持原地趴窝的姿势,另两位也不好有啥动作,邓子龙心丧若死,他在老林家,一向是很注重形象的,每次登门打理发型、沐浴熏香什么的,都要花很长时间,现在,呜呼,怕是都付诸流水了矣,至于服部半藏正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主公都趴了,自己陪着趴,那是莫大的荣耀,要是身上的小殿下不揪他发髻的话,他会更加安于现状。 “呵呵呵,乖萱萱,老爹您老人家能不能让开一下先,脸太大,挡住空间了,我站不起来”林卓遭受到宝贝妹子的一万点暴击,但是惯例不舍得反击,只好朝老爹找平衡。 “哼,多大人了,赶紧起来,大过年的,不像个样子”林泰来没有跟风尘仆仆的儿子计较,一猫腰抢先一步,把璞儿抱在了怀里,剥夺了可儿的抱孩子权,这儿媳妇不大省心,大孙子还是自己抱着比较稳妥。 “呵呵呵,我的乖女儿,来给老爹亲亲……”林卓站起来,一个饿虎扑食,就扑向耿小妹,咳咳,怀里的倾城小丫头,半岁大的丫头片子,眼睛乌溜溜大大的,脸颊粉嫩嫩,带着天然的腮红,被裹在雪白的皮裘里,跟个小天使一般。 “唔哦……”倾城的反应,让众人绝倒,丫头嘟着嘴往后躲了躲,眼皮子眨了几下,似乎在思量些什么,认真地看了林卓几眼,似乎对他的形象很满意,欢脱地伸手要抱抱,嘴巴里还呜哩哇啦说着火星话。 林卓虽然如愿以偿抱到了自己的小情人儿,面上却苦笑不迭,自己这宝贝闺女,似乎有很严重的颜控倾向,偏偏长得帅的男人,靠得住的非常之少,自己得严格把关啊。 抱着女儿,深吸了口气,闻着女儿身上的奶香味儿,林卓感觉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我儿,黑,唔,还白净了点儿,瘦倒是瘦了点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张婉儿哆哆嗦嗦摸着林卓俊逸的脸颊,泪眼朦胧。 “哪儿有,孩儿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一口气抱着倾城爬墙,不费劲儿”林卓开始搞怪,真就要抱着乖女儿爬墙头。 “好了好了,卓哥儿,孩子都还小,不能总吹风,先回家去”娘亲张婉儿见儿子人来疯,赶紧镇压了他,又朝着龙子和结衣招手,和蔼地道,“来,姑娘,咱们先回家” “哈依,母亲大人”龙子和结衣双膝跪倒,额头触地,认真行了大礼。 “好好好,来,跟我回家”张婉儿见她们两人都是风姿绝色,又温柔守礼,感到很满意。 “啊,呀呀,啊……”这时候,林卓怀里的倾城又开始扑腾了,两只小手伸着,朝向龙子和结衣的方向,使劲儿往前挣扎。 林卓傻眼诧异,这是什么情况,咱儿子能感应到老爹回家就算了,女儿还能帮自己和谐后-宫不成? “噗嗤……”可儿、哈茗还有怜星都笑了,沐焰和亲娘耿小妹满脸无奈,让林卓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 “咱们大小姐啊,最是喜欢漂亮的家里人,这两个妹妹长得如花似玉的,大小姐可不是要去亲近亲近么,咯咯咯”清漪开口给林卓解了疑惑。 林卓细细打量着流着口水,胖身子一纵一纵的小丫头片子,闺女,咱这个颜控,敢情还不分性别的啊? 林卓把倾城抱到龙子和结衣跟前,两人口呼“小殿下”,就要蹲身行礼,林卓拦住了她俩,她不喜欢自己家里有太多的阶级色彩。 倾城很豪迈,伸出两只藕节一样的小胳膊,一边儿搂着一个美人儿姨姨的脖子,吧唧吧唧,一边儿亲了一口,乐不颠儿的。 “孩儿(弟子)拜见父亲(恩师)”又是两只萝卜头,跪在地上问安,高葵和许显纯,一年过去了,都七八岁了,有些少年气质了。 “唔,甚好,起来起来”林卓老怀大慰,只恨自己没长胡须,要不然,捋捋胡子点点头,那才有长辈风范。 第514章 攘外必先安内 万历四年的春节,是老林家过得最安生也最简单的春节了。 简单嘛,是因为家里的主心骨不在,谁也没心思张罗,所有的套路和形式,都是走的过场,不怎么走心,要不是林卓居功自傲,恃宠生娇,撒娇打滚儿的强烈抗议,家里的年夜饭,都可能是食无竹送来的外卖,被他一阵闹腾,带得璞儿和倾城俩不明真相的小群众,跟着一起干嚎叫嚷,直接催生了家里的一大票美厨娘,张婉儿被儿子和孙子孙女嚷嚷得心尖儿疼,忙不迭地亲自上阵,带着家里的大明媳妇儿和日本媳妇儿,面上嗔怪,心里甘美难言的去做年夜饭。 这家里啊,有了卓哥儿,才有家的味道。 至于安生嘛,那就更好说了,来的人少了。林卓出征一年才回来,家中正是诸事纷杂的时候,再有林卓身上的功过是非,还没有组织结论,大家不想触霉头,更现实的理由,就是自从林卓返京,京师的风向和气压都开始不同寻常,朝廷虽然正值休会期,但暗地里的暗流涌动,却愈发凶猛,南京派的老男子天团,像是闻到了腥味儿的鲨鱼,私底下走动串联格外频繁,指不定憋什么坏水儿呢。 在这种凶险氛围中,多数人都只是望门投帖,送上贺仪,表表心意,人是不会上门的,嗯,除了林卓的铁杆儿死忠,比起以往门庭若市,那真可以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大年初一一大早,林卓就拖家带口的去了恩师兼岳父张佳胤府上,他左拥右抱着俩孩子,可儿慢悠悠走在后头,刚进门,没来得及跟二老打招呼,电光火石之间,手上一轻,宝贝儿子被大姨子怜儿给抱走了,手上又一轻,颜控闺女也被师母给抢走了。 不同于妹妹倾城,还会挑选客户,璞儿是个很没原则的人,也许跟从小就四处挂单流浪的履历有关,谁抱他都是一副乐呵呵乖乖巧巧讨人喜欢的模样,更别说是怜儿姨姨了,肉乎乎的小手抚着怜儿的脸颊,笑得灿烂,红艳艳的小嘴儿嘟着,要亲亲要得无法无天。 “咯咯咯,么么哒”怜儿开心坏了,樱唇一翘,柔柔的印了上去。 “嘻嘻嘻,姨姨,妈妈”璞儿高兴了,一头钻进怜儿丰盈的怀抱里,边拱边乱叫一通。 “臭璞儿,那是姨姨,妈妈在这里呢”可儿被落在外头,耳听属于自己的专属称呼都被没良心的胖儿子拿去讨姨姨喜欢了,表示很吃醋。 “得了,你就知足吧,这坏小子,现在还不会叫爹爹,也不会叫爸爸呢,我说啥啦”林卓凑热闹,认为自己很委屈。 “谁让你不在家的,璞儿都没得叫”可儿娇俏地白了林卓一眼,见他笑吟吟的坏样,脸红了一红,昨晚久别胜大婚,这个色狼夫君,可把她折腾坏了,连抱孩子的力气都没了。 “呵呵呵”林卓不占理,傻笑应付,跟怜儿视线一对,空谷幽兰般的女子,仍旧亭亭玉立,清扬婉兮,情愫绵绵,看他一眼,又跟他儿子抵着额头淘气,如此素净,如此饱满。 “小倾城,有没有想外婆”向师母抱着粉妆玉琢古灵精怪的外孙女儿,眼睛里的疼爱和怜惜,都要液化流出来了。 “啊呀呀,果果……”倾城皮实归皮实,语言技能并没有超凡脱俗,半岁大,还不能发出有意义的音节,只会一句似是而非的哥哥,这让她娘耿小妹当初很是意外,众人分析,一致认为是倾城落地那天,璞儿哭着吼了她几句的缘故,最先会叫哥哥,是个绝大的冷门,大概是从娘胎出来就记仇了,要找璞儿麻烦的,事实也证明,纵横京师出入宫廷如入无人之境的璞儿大少爷,跟倾城在一起,腰杆子就没直起来过。 “唔,咯咯……”怜儿怀里的璞儿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妹子的召唤,把脑袋后仰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到看到倾城,才停下来,笑出声,倾城却不领情,张牙舞爪的,口水滴答。 “哎哟,我的乖孙孙”两个小兄妹的微妙互动,向师母被萌化了,把怜儿拉到自己身边,让两个小家伙唧唧哇哇的说火星话,懂倒是自然没有人听得懂,但看局势,璞儿被妹妹欺负得不轻,还陪着笑,狗腿得很。 “璞儿的模样,咯咯咯”当娘的就没有可儿这样的,看着自家胖儿子被碾压,笑得跟个小狐狸似的,只不过后一句话,就让林卓脸黑了,“跟师兄一样,师兄碰到萱萱,也是这个样子的,软趴趴的” “别瞎说,那是疼妹妹呢,都是好哥哥”怜儿拉了可儿一把,主持公道,最后仨字儿荡气回肠,叫得情深款款。 张佳胤坐在太师椅上,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宝贝女儿,宝贝外孙外孙女,在面前蹦跶,看得很喜欢,只不过女婿一句话冒出来,他的老脸也黑了。 “恩师,我还以为只有我那儿这么冷清呢,想不到,您老人家混了这么些年,跟我也差不了多少嘛” 张佳胤先是弯着腰朝璞儿和倾城大大微笑,似乎请示了告退的事情,然后冷哼一声,拂袖去了书房。 虽然脑门儿上没有被戒尺敲打,林卓也溜溜的跟在后头,同去。 “山雨欲来,朝中衮衮诸公,同床异梦,宫中也颇不宁静,卓哥儿,你可有所打算?”张佳胤眉宇深皱,有点儿心累,他是憋了一肚子气的,无论是南京派冒头,还是万历苛待林卓,都让他心中大为不满,只是李太后一直安抚着他,他也有心等林卓回来算总账,才一直强自按捺。 “天威难测,宫中不必忧虑,衮衮诸公么,不及根本,且由他去,当务之急在于人心士气,内部不宁,无以向外”林卓给出了一个很异常的回答,感觉像是要打温吞水的持久战,不像是他向来报仇不隔夜的风格。 “唔,你一向看事精准,有成算就好,为师自会安排,助你一臂之力”张佳胤展颜而笑,竟似乎不打算再深入下去。 “恩师,您是不是忘了些啥?”林卓认真看着张佳胤,判断岳父大人是不是老年痴呆了,不给线索,不提供弹药,我三头六臂也没法儿搞事情啊。 “没忘啥,为师要去看璞儿了,有事儿回去问你家的女诸葛吧”张佳胤真不想谈了,撩起袍袖,带着点儿小跑的意思,又回后院去了。 “女诸葛?”林卓脑子攸忽之间转了好几圈儿,不会是哈茗,她只擅长搞特务,不会是沐焰,她只擅长处理民族事务,不会是耿小妹,她现在有女万事足,也不会是清漪,她已经掉进了钱眼儿里,更不会是可儿,她可能被清漪卖了,还会帮着数钱。 “嘶嘶……”唯一的选项了,林卓咂舌,一年的功夫,咱家的软妹子,就破壳成精了不成? 第515章 你牵挂的妹子啊长大啦 张佳胤和林卓两家门前冷落,不是个案,整个京师的官场,除了外地督抚不了解情况,派出属官,没头苍蝇一样的乱闯乱撞,都像是一潭死水,非常的寂静。 矬子里头把高个儿,总有些闲人要分出个一二三来,说来也是搞笑,京师最热闹的官家府邸,不是首辅张居正,不是南京派代表人物方逢时,也不是鸟悄儿进京酝酿偌大风暴的林卓,更不是各家勋贵,竟然是顺天府尹卢克雍家,人家作为京师坐地户,又是亲民官员,文武属官全都在京师扎根,多如过江之鲫,整个六部在编的官员加在一块儿,都没他一个衙门口儿人多,所以,京师的百姓们开眼了,卢家所在的大时雍坊每个胡同口都堆满了人车行李,礼物多的牵着马车,少的也提着些煎饼果子,赶着鸡鸭牛羊,熙熙攘攘,搅成一团,最有过年的气氛,比都城隍庙还热闹。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一开始还只是顺天府的属官僚佐来拜贺新年,送上节礼,到了后头,吃瓜群众渐渐稳不住了,卢家的气象,那实打实是京师头一份儿,连内阁三大佬都盖过去了,令人费解,搞不清状况不要紧,跑跑腿送点儿东西,表达一下心意,捎带手的事情,谁也不差那仨瓜俩枣的,于是,本地的富商大贾,还有些不上不下不搭边的京官,脑筋不太清楚的低阶勋贵,也都不敢怠慢,纷涌而至,这波节奏成了个循环,来的人越来越多,人越多就越有人要来,把卢家硬生生拱成了京师第一煊赫的豪门。 京师,就是整个大明的微缩版,所有的势力暗流在这嘎达都有完整的体现,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容易造成连锁反应。 本地人议论纷纷。 “嘿,这风刮得可不对劲儿嘿,莫不是咱这老府尹,还能铁树开花,入阁当阁老不成?” “瞎说,阁老能有这份儿风光,瞧瞧,那是谁,那可是宜城侯,那位是锦衣卫的张佥事,看这风向,不好说啊……” 外地大过年进京勾兑的会馆豪商也破费思量。 “父亲,顺天府尹那边儿声势大振,咱这节礼,可还往林大人家里送么?” “送,为什么不送?商人也要讲知恩图报,要讲道义,不能趋炎附势,林大人是咱衣食父母,海上的食儿没他就没咱的” “好的,父亲,儿子受教了” “慢着,按照林大人的例,再贴上三成,以你个人的名义,给顺天府尹那边送去” 心怀鬼蜮的人也开始摩拳擦掌。 “呀呸,卢克雍那个老棺材瓤子也能搞事情,这一届的大明果然很不行” “你管他呢,大明越乱对咱越有好处,这样,多派几个人,分批去跟顺天府尹联络联络感情,弄个基金会资助一下他,要是能有个鼎革之事,咱也能先上船,就算不成,咱也算完成了北边儿交代的任务” “香主英明” 混吃等死的二代们,也有他们独特的看法。 “这怎么话说的,老卢老成那个德行,撒尿都得让小妾扶着,这是要上位了?” “不能吧,咱哥儿几个都没听到消息啊,家里老头子也没说啥,这事儿邪性了” “呸呸,少跟自个儿脸上贴金,就凭你,有个屁的消息,你们家老头子会给你说这些?再说了,他那五六品的级别,懂个毛毛,这事儿还得问四爷,嘿嘿嘿,四爷,您老是不是有什么信儿,家里沈大人,有啥吩咐传下来没?” “唔哼……”被称作四爷的,年纪不轻了,眼眶泛青,面孔惨白,印堂发黑,注定要招惹事端的面相,他瞄了旁边几眼,自觉装大逼的机会不期而至了,端起了架子,云山雾罩,“消息,自然是有的,老头子怎么着也是当朝二品侍郎,只不过他严肃持重惯了,我又不耐烦那些俗务,吩咐那是不会有了” “得嘞得嘞,咱全都指着四爷了,给咱指点迷津呗?” 四爷矜持了,捧着茶杯笑而不语,脑子里急速转动,该怎么给自己装的逼填坑。 “四爷,您也知道,咱哥儿几个同病相怜,自己没本事不争气,不讨家里喜欢,靠山老头子也不很硬扎,都是些杂散官,平日里可不少受欺负,也就是您,不嫌弃咱出身低微,愿意提携一把,呜呜呜,这趟车,您要是不带咱们上,咱们也怪不着您,怨只怨自个儿命苦,命苦哇” “啥都别说了,一醉解千愁,四爷您走阳关道去,咱这儿庙小,就不留您了” 四爷憋不住劲儿了,腹稿也打好了,中气十足地呵斥,“穷嚷嚷什么,我说过不告诉你们了么?怂货,这卢府台,新晋投了陛下的缘法,都知道吧,南京那伙儿,闹得太厉害,跟林大人也卯上了,陛下也得扶持个平衡不是……” “这么回事儿,卢府台这是要起来了呀,哎,咱哥儿几个表示表示去” “走着,就不提家里名号,让那老不死瞧不起咱,咱也能观风望色了,到时候,好处不跟流水似的” “那可不是,四爷,别说了,您带个头儿吧,兄弟们都跟你” 四爷好悬绷住了,撑着架子,大模大样地点点头,想起了最近常听的戏文儿,“众家兄弟,且随我去博一场富贵,走着……” 一帮二愣子纨绔子弟走得爽快,包厢门边儿的阴影处,一个瘦小的身影一闪即逝。 南熏坊,林家大宅,林卓的书房又开张了,哈茗、洛图还有耿二力,加上如影随形的服部半藏正成,林卓的谍报机关凑齐了,林卓椅背左边儿,还坐着一个很局促的小身影,萱萱。 “陈苏后日抵京” “卢克雍门户有异动” “沈一贯四子聚众前往卢克雍府上拜贺” “张居正老家有报信的前来,看情形,不是喜事” “七百余名暗影忍者,已经送到指定位置” …… 众人条理分明地汇报了各自的情报和工作,林卓边听边翻看桌案上的一些纸张,上面的字迹娟秀灵动,都是分析的朝政时局,因为她的信息不全乎,有的分析得对,有的分析得谬以千里,但是思维逻辑很清楚,关联得很广,套路钻得也深,已经可以走出新手村了。 “萱萱,哥想要打响当头炮,你觉得该咋整?”林卓拍了拍萱萱的素手,歪着头问道。 “哥哥~~”萱萱跺了跺脚,柔柔嗔叫,甜得倒牙。 “嗯嗯嗯,行,我先说,你再说”林卓毫无节操地败退,“要先立威,宣告我的归来” “弹劾人,最好是一窝一窝的那种”萱萱喜欢这种接龙游戏,“而且不能失手,最好是大是大非,谁也翻不了盘的那种” “对外目标太明显,容易激起反弹”林卓续道。 “对内可以出其不意,也能整合力量”萱萱接上。 “第三方该怎么办?”林卓挖坑。 “第三方太厉害,萱萱不知道”萱萱蹙着眉头,嘟着嘴,有些挫败。 “咳咳,对内选谁?”林卓趁着她没反应回来,接着问。 “沈一贯”萱萱斩钉截铁。 “为何?他也来拜年了呀?”林卓追问。 “因为他为了私利,率先攻讦同道,立身不正,拒绝调和,没有大局观,见风使舵,行为专擅,不值得信任”萱萱看样子很早就看沈一贯不顺眼了。 “怎么弹劾?有把柄么?”林卓悄悄地继续压榨。 “我只听人说,他收过别人贿赂,还喜欢干涉京师地面上的事务,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萱萱有些为难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林卓,感觉自己没能帮上忙。 “呵呵呵,我的宝贝妹子,长大了”林卓伸手摸摸萱萱的头顶,很是欣慰。 萱萱有点儿羞羞地,也反应过来,老哥把自己给装小布袋了,白了林卓一眼,却喜滋滋的,她喜欢这种参与哥哥大事的感觉。 “萱萱殿下智谋如海,主公万福”服部半藏正成不管三七二十一,听得不明觉厉,哐当趴地上,给兄妹俩跪了。 另外仨情报大员,神色幽幽的看着这个新钻出来的马屁精,很想踹他屁股是怎么回事? 第516章 59岁综合症 顺天府尹卢克雍,是正德早年生人,已经过了从心所欲的年纪。 大明王朝对文人士大夫的脸皮有过高的估计,官制并未明确退休年龄,全靠自觉,高层大佬如阁老尚书,经常在宫中走动的焦点人物,舆论监督压力大,一有老年痴呆症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不得马虎眼,往往到了年龄就得被迫乞骸骨回老家,但是中下层官吏,尺度就要松泛得多,而且还有规律可循,往往子孙后代越不争气,就越在官位上硬挺着,死活不挪窝,形成了个奇特的反比例,官二代们不肖者居多,所以七老八十仍旧奋战在第一线的大明官员,无论是在朝还是在地方,都大有人在。 卢克雍七十多的人了,老年斑已经遍布整张脸,每天明白的时候不超过仨时辰,仍旧在顺天府尹的岗位上坚挺着,他家里的子孙有多操蛋,可想而知。 过大年的时候,卢家突然成了满京城首屈一指的热门送礼目的地,卢家上下没人警觉,反倒拆礼单,数礼物,估价值,忙的不亦乐乎,碰到点儿好东西,几个儿媳孙媳还要吵闹一番,孙子打儿子,儿子揍姨娘,啥破事儿都有,按理说卢克雍混到当朝三品,又是京师腹心之地的民政官,这点儿敏感性应该是有的,但他也犯了病,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疾病,这种病在后世也屡见不鲜,叫做59岁综合症,特指一些掌握权力的干部,在快要到点儿退休的时候,变得格外拧巴,不买账认死理,要是官品人品上有些缺陷,在这个阶段,会被最大化。 卢克雍老同志自然是屁股不干净的一类,年关上头,来送礼的人多了点儿,送的礼重了点儿,他在清醒的时候,非但没有警觉,反倒哼哼唧唧撂了这么一番话,“哼,老夫为大明服务数十年,流血流汗**又流泪,该贡献的不该贡献的,全都贡献了,官位一直上不去,只能图点儿实惠了,这些人倒还没有丧了良心,收,照单子全收,不收,等老夫退了,你们这些败家子喝西北风去” 这下好了,他的兄弟子侄族人们得了尚方宝剑,不止是送上门儿来的,啥都不落下,没上门儿的,只要他们够得着,只要比卢克雍官位低,又在他职权辖制范围内,都要各种旁敲侧击加暗示,团结一致,艰苦奋斗,为老卢家新春的辉煌添砖加瓦。 然后,在大明朝春节七天乐结束,老卢家过了个欢乐的肥年之后,上班的第一天,他就被弹劾了。 动手弹劾他的,不是杂鱼,是内阁群辅申时行和吏部侍郎王家屏,罪名是枉顾朝堂体统,招惹市井物议,御下不严,家风不正,存在逼着送礼,暗示送礼和强迫送礼的不正当行为,如果说这几项还比较轻省,最后几个字就有点儿吓人了,“……京师首善之区,太阿倒持,本末倒置,愚民蒙昧,竟传言鼎革……” 两个大脑壳一动手,早有看他恋栈不去不顺眼的,还有被胁迫送礼的,以及见风使舵的居心不良的,一拥而上,或者现身说法,直言臣被他家龟孙子逼着送了多少礼,或者翻黑历史,痛陈他劣迹斑斑,或者鄙夷他留恋权位,专务中饱私囊,或者在民间传说上做文章,把改朝换代、五行谶纬全用上,把个卢老头儿,搞得漆黑如墨。 卢克雍,成了朝堂春节前后黑体加粗的关键词,火了。 卢克雍没有根脚靠山,也可能他曾经的靠山已经被他自己熬死了,风潮一起,争先恐后踏上一万只脚的,不知凡几。 万历小皇帝对他没啥印象,开了个御前办公会议,跟内阁三位简单讨论了下,就下旨申饬,先是把所有的罪过都坐实,论罪当严惩,念他年事已高,加以优容,勒令他退休,在正月十五之前滚犊子回老家啃玉米,子侄奴仆有劣迹犯王法的,由刑部审理问罪。 这一审可就出事儿了,万历小皇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负责审案的刑部尚书卿鹘打头,礼部侍郎郑振声和翰林院掌院学士于慎行接茬,在三日内相继出招,弹劾户部侍郎沈一贯,罪名由轻到重,先是跟京师地方衙署勾结,颠倒是非,混乱司法,鱼肉百姓,再是交结朝官,朋比为奸,紊乱朝纲,最后是身为上官,却指使四子向卢克雍行贿,居心难测。 每一个罪名都有证据,包括沈大人写的条子,跟顺天府一些要员往来的私信账目,更要命的是,卿鹘借着卢克雍一案的余波,直接把沈一贯的草包四子给刑拘了。 朝堂噤若寒蝉,山雨欲来风满楼。 如果说前一手搞卢克雍,大家伙儿还都没啥想法,搞就搞呗,搞搞更健康,但是到了搞沈一贯这一步,算是图穷匕见,再看不出来是刚回京的林卓在幕后操盘,京师衮衮诸公,可以回家奶孩子去了。 沈一贯遭了晴天霹雳,紧急上了折子自辩,又往南熏坊求见林卓,却是寻隐者不遇,以往往来酬唱的挚友朋党,一个都不剩,全都到隔壁老王王家屏府上去了,大家都是林卓一脉,见识过林卓的雷霆手腕,如今带头大哥态度明显,支持的是王家屏,而且支持的手法还比较冷酷,是一副要往死里整的架势,不赶紧把王大人的卵子呵起来,将功补过,那还等着秋后算账不成? 不是没人想唱反调,南京派做了些尝试,在万历面前努了把力,不料惨被打脸,素来不阴不阳的张佳胤激烈反弹,坚决主张严惩沈一贯,甚至连以儆效尤这样的话都放出来了,申时行相对平和,但他认为,卢克雍一案是必须严肃处理的,无论涉及到谁,隐晦的支持张佳胤,而话语权最重的张居正,全程一言不发。 方逢时从御前退下来,站在乾清宫高高的台阶上,唏嘘不已,“官儿还是不够大哇,不进内阁,说话就是不响亮” 他的老兄弟马自强三角眼转悠,冷哼一声,“不管是入阁,还是重塑大明仁义之道,关键还在那林晦如身上,他若不去,朝堂不安呐” “阿嚏……”林卓打了个喷嚏,鬼鬼祟祟贴着墙根,踅摸着进了一栋恢弘的大宅,他这个喷嚏成功引起了护院家丁的注意。 “快来人,抓贼偷” “好胆,大白天就敢来首辅府邸行窃” 第517章 少女怀春 “莫要动粗,我乃是读书人”林卓见行踪已经败露,挺直了腰板,倒背起双手,开启装逼模式。 “哪里来的贼厮鸟,落在爷爷手里,还敢充大瓣儿蒜,揍丫的”张家的护院头子,显然深受宰相门前七品官的毒害,一点儿都不和蔼可亲,发一声喊,就要聚众殴打。 “慢着,既是要动武,还是按套路出招比较好,以多欺少,非我辈江湖中人所为”林卓厉声大喝,瞬间投笔从戎,又成了武人,脚下马步扎起,一手捏指成拳,向前虚探,一手横过胸前,摆了个白猿问路的架势,要单挑,不要群殴。 护院头子被唬了一跳,眼睛闪了闪,责任感还是按倒了蠢蠢欲动的侠义情怀,“别理他,上,捆起来再说” “住手”一声清脆的娇叱传来,护院头子很悲愤地瞪了林卓一眼,转过身迅速换上一脸褶子狗腿相,“大小姐,您安好,嘿嘿,这人是个贼偷,大白天的就爬咱家墙头,小人正要办了他……” “嗤嗤……”大小姐张孜宸一张万年不化的清水脸庞,美则美矣,太过冻人,上下扫描了林卓一阵,突地冰川融化,笑出声来,脸上飘着一丝嗔怪,神情前所未有的生动,聪慧如她,自然不会叫破林卓的行藏,“林世兄,你打扮成这幅模样,一会儿文,一会儿武的,钻到我家来,是要打什么鬼主意么?” “咳咳,都是误会,误会”林卓有些赧然,心中很有些后悔,本来惜月她们的拜上帝教是有安排的,他完全可以混在拜会张居正的中下层官员中,堂而皇之的进来,跟张居正密谈,偏偏他要玩儿刺客信条,要飞檐走壁从天而降,让张首辅吃个惊吓,可惜,他功夫再好,也不会信仰之跃,首辅没吓到,自己倒是丢了个大脸。 面对张孜宸的粼粼眸光,林卓浑身不自在,顺着张孜宸的称呼请求道,“世妹,若是方便,还请代我引见老夫人,为兄前去问安,也求老夫人容我逗留片刻,有要事面见首辅大人” “家母及府中兄嫂都去碧云寺烧香了,小妹也是半路突然心悸,才匆匆回转,若是世兄不嫌弃,就到小妹院子里坐坐吧”张孜宸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林卓,屈指算来,两人上次见面,已经是两年前了,见惯他神完气足前呼后拥,乍见这幅狼狈窘迫模样,令她格外生怜,连想也不想,就要招呼林卓到她的院子里去,完全不顾男女之防。 “呃,也好,有劳世妹”林卓微一错愕,爽快应下,人家女方都不在意,他个糙汉子,难不成要还要扭捏,没看那护院头子双眼都快要喷火了么。 两人并肩而行,朝后院走去,林卓还友好地冲着护院头子摆手作别,气的那厮一个倒仰,险些走火入魔。 “世妹适才说心悸,是宿疾还是偶发,现在感觉如何?”林卓关切地问道。 “时常会有,并无大碍,御医说是心境沉闷抑郁所致”张孜宸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林卓,笑容嫣然,“看到世兄,世兄这身打扮,小妹的心情大好,感觉就更轻松啦,咯咯咯” 林卓略尴尬,厚着脸皮给自己贴金,“世妹莫要取笑,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都是为了大明嘛,出卖些许色相,也算不得什么” “咯咯咯,厚脸皮”张孜宸笑得更欢了,有些岔气,林卓臊红着脸,讪讪的伸手给她捶背顺气,一开始还没啥,只是顺着顺着,张孜宸脸颊就红润了起来,显然林卓的爪子让她很羞涩,林卓何等的老司机,一边念叨着一些养生常识,一边不着痕迹地把手给收了回来。 “世兄还是快些去更衣吧,爹爹就快回来了”张孜宸勇敢地伸手拉住林卓手腕,摇了摇。 “更衣?”林卓有些窘迫,美女你没搞错吧,哥们儿在你们家,更什么衣,到哪里去更?再说了,哥这次来,本身就是不走寻常路,更了衣影响效果。 “小妹,小妹备有世兄的衣物,若世兄不嫌弃……”张孜宸这句话说得很艰难,垂着头,脸上和脖子上,都染上了玫瑰红,脖颈上细细的绒毛若隐若现,作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在自己房里准备了男人的衣服,心意那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瞎说什么,我正愁没衣服穿呢,呵呵呵,那个谁,带我去换,这套衣服不符合我的气质,穿着忒难受”林卓赶紧打断,插科打诨,不把自己当外人,点了张孜宸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就吆五喝六瞎指挥。 “噗嗤……愣着干什么,跟着去吧”张孜宸又被逗笑了,摆手让那个懵逼的贴身丫鬟听林卓的话。 大明富贵人家的更衣,是个浩大的工程,相当于现在的洗澡+洗头+喷香水+做发型+换衣服,张孜宸在自己闺房里坐卧不宁,想着隔壁的隔壁,就是自己魂萦梦牵的男人,甚至还极有可能是果体状态,就心如鹿撞,一边揪着锦帕,大骂自己不知羞,一边放飞想象的翅膀,勾勒林卓的全裸素描,偶尔飞过头,还会出现一些有自己参与的不可描述的画面。 “哎呀……羞死人了”张孜宸顶着一张红布脸,像一头囚笼中的雌兽。 她已经十七岁了,身体已经成熟,该懂的,不该懂的,她全都懂了,绮年玉貌,少女怀春,只是人之常情。 张居正回到府中的时候,才刚过未时,显然今天的政务不太多,也没啥扯皮打架之类的激情事件发生,但老先生的神情严峻而又疲惫。 转过二门的亭台假山,看到中院的门廊里,有个不明身份的男子,跟自家宝贝女儿相对而坐,女儿还时不时发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张居正呆住了,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听过女儿的笑声,甚至连女儿的正面都很少看到,近两年来,女儿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低眉顺眼,话也不多。 愣怔了片刻,张居正回过神,眉头还未展开,又蓦地蹙得更紧,有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能让女儿春回大地,那个男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晚辈拜见老大人”张居正身边还有一些家人,林卓也没有公开自己的名号。 “唔,免礼,你来是……”张居正竟然有些惴惴,生怕自己不小心又让乖女儿失望。 “特来拜望老大人”林卓没有拖泥带水。 “那,随我到书房?”张居正试探着问。 “是”林卓从命,转身对张孜宸说道,“我有些口渴,想喝奶,劳烦世妹为我准备一些” “嗯”张孜宸声音细如蚊蚋,翩然跑走。 张居正看着鹊巢鸠占,当面欺负自己女儿的混账,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心绪莫名复杂。 第518章 城下之盟 张居正的书房里,静谧了好半晌,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无言对视,万语千言的画风,让人亟需呕吐。 林卓熬不住了,避开张居正冷热交替的视线,若有所指地问候,“老大人,林卓一去经年,您老和府中上下,一向可好?” 如林卓所料,张居正枯干的双手蓦地攥紧,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狼,又迅速调整放松,从牙缝里挤出冷冰冰几句话,为自己的过激反应圆场,“林大人,一年不见,见面就对老夫开诅咒,还涉及到家人,可是南京派让你过得太自在了,需要老夫帮你松松筋骨?” 林卓神色转肃,很认真地辩解,“老大人明鉴,林卓并无此意,令郎嗣修、懋修与我志同道合,令嫒孜宸也与我颇为投契,无论政见之争胜负如何,他们几人,林卓在任何情况下,都会认的” 林卓的弦外之音自然瞒不过张居正,但他只是神色微微一动,旋即又拧出一抹嘲讽,“狂妄,听你这话,似乎笃定老夫要败给你了?年轻人,还是要脚踏实地才好” “多谢老大人教诲”林卓态度很端正,温文尔雅,丝毫不见抵触,“老大人英才天纵,改革宏图成竹在胸,魄力与能力都是林卓所敬慕,即便偶有失察,也是非战之罪” “哼……”张居正冷哼一声,瞟了林卓一眼,端起茶盏,徐徐啜饮,两手稳如泰山,一派从容,“出去跑了一年,本事没见长,口气倒是大了,你倒是说说看,老夫到底有什么非战之罪,要落到一个向你托孤的境地” 林卓看了张居正一眼,障眼法一样的作派,完全骗不过他,林卓准确捕捉到张居正眼里若有若无的警惕,即便是在喝茶,也在不停望着他,显然情绪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平和淡定,让他更有把握了,很隐晦地说道,“人生在世,养育之恩大过天,人情最难堪者,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啪……啪……”茶杯和杯盖相继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老爷……”门外伺候的门子和小厮齐声唤道。 “尔等退下,门前不必留人”张居正沉声喝令,脸上肌肉跳动,非常挣扎,林卓默默站在原地,跟块石头似的,不骄不躁不得意,不言不语不动弹。 “你,知道了什么?怎么知道的?”良久,张居正调整好了心绪,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 “林卓知道什么,如何得知,都并不打紧,要紧的是,在南京派倒行逆施的今天,老大人缺位三载,朝政恐有反复之虞,届时不光我等改革成效功亏一篑,生前身后,怕都难得安生”林卓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暗示张居正,我知道你湖广老家出事儿了,而且是足够让你丁忧三年的大事儿,他也没法儿正面回答,难道说我历史书在手,天下我有?得嘞,还是着眼当下,先把萱萱嘴里的这个大块头儿第三方,拉拢过来再说。 “改革?哼”张居正心气儿又不顺了,“军制、财税、京察、殖民地,甚至大**务府,这些改革无不出自你的首尾,跟老夫有何干系?” “老大人谬矣,林卓虽支持改革,甘当先锋,不落人后,但老大人的功绩无人能够抹煞,只要您在内阁,就是改革最坚实的后盾,我与老大人虽有个别政见不同,偶有争执,但改革图强,殊途同归,无老大人,便无今日改革大好局面”林卓竭力淡化两人之间的斗争,不惜把改革成功的功劳分给张居正,唯恐力道不足,又加上了一句,“青史悠悠,老大人苦心孤诣,调和阴阳,运筹帷幄,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张居正定定的看着林卓,眼前不时闪过两人派系缠斗的严酷场面,使绊子、出阴招,你挖坑,我截道,无所不用其极,两派势力龙争虎斗,被夺爵罢官的,被勒令致仕的,名声扫地的,甚至人头落地的,不知凡几,他的亲家公李幼滋,胖乎乎多么喜庆的一个人呐,就是死在林卓一张嘴上,说是你死我活也不过分,时至今日,再听林卓轻飘飘一句“个别政见不同”、“偶有争执”,张居正只觉得一阵阵颓然,一阵阵惘然,一阵阵幻灭感。 “一场干戈,所为何来?”张居正喃喃自语,看到林卓身上熟悉的衣服,想到因为自己政治立场的原因,郁郁寡欢了两年之久的女儿孜宸,只觉得心如刀割。 林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相信张居正也不需要他的答案,从对抗到携手,根源只有一样,那就是利益,说破太没意思,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老大人,形势如此,您可选之路有三,一为策划夺情,二为站住中立,三为与我结盟”林卓没有跟着张居正的节奏呻吟,而是残酷地拉出现实菜单,只有这几个选项。 张居正皱着眉头沉思良久。 林卓加了一把火,“老大人,请恕林卓造次,三条路,夺情太险,冒大不韪,动辄身败名裂,中立太难,夹板受气,易成一盘散沙,结盟乃是上上策” “我如何信你?”张居正顿了顿,终于开口。 “其一,嗣修、懋修与我相交莫逆,其二,人不信不立,牌子很重要,我还年轻,还要在朝堂打滚儿很多年”林卓暗暗松了口气,开始掰扯,“其三,您出缺之后,递补的是我恩师,与我结盟,利益最大……” 林卓一点一点说,在第三点的利益上加重了嗓音,显然暗指的是三年之后的起复顺利与否,纵观大明官场的坑位哲学,正在蹲的不主动让位,那起复的基本上毫无可能,别的官员还可以谋求其他坑位暂且容身,张居正呢,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不能进步,也没有平级,后退又太丢脸,坑位是唯一的,除了起复,就只能继续赋闲。 张居正脸色不变,静静地听。 “最后,还有一点,你我理念相近,从者多为改革派,若托付给南京派,怕是他们没有这个雅量,能让他们继续穷折腾” 张居正眉头唰地锁紧,穷折腾这个词儿,是出自新任殖民地大臣马自强的,这位仁兄虽然屁股底下是改革出来的官位,但却对改革毫无好感,一言以蔽之,全都是穷折腾。 “肖甫有节,老夫素来欣赏”张居正终究是被说动了,以极度模糊的语言表明了态度,从他点出张佳胤来看,他对三年后的起复,还是看得很重的,“大明积弊已深,改革不容走回头路,用人至关紧要,前宋王安石殷鉴不远呐” “老大人英明,是要好生清理门户,保证队伍的先进性和纯洁性,才能劲往一处使,集中力量做大事”林卓附和响应,张居正的话意味深长,一来捏合团队,先要扫清杂音,这是应有之义,二来是张居正在表态,支持林卓干掉沈一贯。 两人又拳来脚往云山雾罩地说了一大堆废话,张居正越聊越起劲儿,这种对白方式,是他的乐趣之一,林卓这种能无差别接招的年轻人,实在是难得。 夜色渐深,林卓起身告退。 “唔……”张居正略一踌躇,有些局促,“老夫说件事,但先声明,此事与朝政无关,也与我们的谈话无关” “老大人,咳,请吩咐”林卓有种不祥的预感。 “两年多了,哎……”张居正长长吐息,颇多愧疚,“孜宸已经十七岁了,你要给她一个交代” “……”饶是林卓已经有所预料,脑子还是白屏了片刻,很委婉地说道,“老大人放心,晚辈等了一夜,没有等到孜宸世妹说好要送来的奶,晚辈会与她好生说道,她若给,晚辈就喝,她不给,晚辈也要亲眼看她,到底给谁喝了,奶是孜宸世妹的,一切都要她心甘情愿” “嗯……”张居正拿捏上了,鼻孔里冒出一个字儿,挥手让林卓滚蛋,对林卓的回复,他是比较满意的,只是那厮张口闭口奶啊奶的,听得老先生好生郁闷,再说斗争了那么久,队伍实质上等同于被对手招安,签了城下之盟,好强的老先生,是很有些不忿的。 林卓继续自己飞贼的美好职业,趴着墙头,壁虎游墙跑路,心中乱糟糟的,怜儿大姨子还没有搞定,又来了个张孜宸,噫吁戏,阁老家的闺女,怎么都跟自己死磕上了。 “怪我,都怪我,没事儿长那么帅干嘛,活该你签城下之盟”林卓不要脸地想入非非,也觉得自己是签了个城下之盟。 第519章 肮脏的PY交易 万历四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是弹劾害人的好日子,吏部左侍郎刘子淳、都察院左都御史张瀚以及户部尚书吴兑,这些张居正旗下的干将,显然都是很看重黄历的人物,不约而同地上书,目标是已经摇摇欲坠的沈一贯。 这一波攻势一出,不仅带动了张居正的外围,全军压上,也让隐藏在暗处的巨型墙头草张四维再也没了任何犹豫,发一声喊,加入战团,把静如处子动如疯兔演绎到了极致,疯了一般地罗织罪名,贪污受贿、作风问题,还有妄议内阁,沾边儿不沾边儿的,全都扣在沈一贯脑袋上,甚至连他儿孙也不放过,什么坑蒙拐骗,调戏良家,嗜好夫目前犯,逛窑子不给钱之类的斑斑劣迹,全都列举得清清楚楚,证人证物俱全,奏折足有四指厚,令人叹为观止。 显然,张四维老同志,无愧于他老狐狸的名号,早早就做了充足准备。 沈一贯同志俨然成了众矢之的,前些年他一个中层言官干部,作为林卓的御用代言人,知名度无比之高,林卓不在的这一年,他耐不住寂寞,跟南京派,跟张居正这些隔壁人士勾勾搭搭,把自己的灶火烧得旺旺的,顺利爬到了高级干部的行列,一路来得罪的人不知凡几,现如今,眼看他楼要榻,大家伙都是乐善好施习惯了的,不介意再多弄几封折子,给沈大人捧个人场,反正笔墨纸砚都是公款开销,费脑水的是幕僚,完全无压力。 万历小皇帝又开朝会,讨论沈一贯的问题,林卓这一边的王家屏等人,得到林卓事先暗示,表现相当克制,张居正那边儿的刘子淳等人,因为是给人打下手,感觉没脸,也比较低调,好嘛,张四维这个后来挤上车的货,就这么变成了主角,吐沫星子横飞,他也不是没有察觉氛围不对,但是作为一个敬业的资深赌徒,他一向信奉买定离手,既然扑了上去,就必须全心投入,战而胜之,拉仇恨什么的,老张滚刀肉很多年,压根儿就不在意。 “嗯……既如此,罪证确凿,沈一贯恶贯满盈,着令三法司收押,严刑讯问”万历小皇帝看张四维抡圆了屁股在朝堂上手舞足蹈,有点儿反胃,但臣子这么卖力,不给点儿甜头是不行的,这是林伴读教他的御下之道,用人以其长,制人以其短,“张爱卿嫉恶如仇,为朝堂尽心尽力,殊为可敬,着加官少师,以资奖掖” “谢陛下,谢陛下哇”张四维老泪纵横,刚才那点儿担忧飞到爪哇国去了,有付出就有回报哇,老夫这么些年苦攻表演艺术,总算得了点儿实惠,不容易啊。 “嗯,罢了罢了”万历挥手让张四维退下,“林伴读回京已有十日,也该议定封赏了,着六部七卿录功定名,林伴读功在大明,官爵财物,朕无所惜……” “陛下,臣以为不可”马自强率先跳出来,“西夷葡荷两国的使节尚在京师,南洋之战未有定论,名不正则言不顺,封赏林大人,臣万万不敢从命,不如请林大人与葡荷两国使节会面,化干戈为玉帛,再论其他” “臣附议……”方逢时跟上。 “臣等附议……”一大票南京派官员一窝蜂涌出来。 “陛下,臣弹劾马自强怯懦苟且,有辱国体”王家屏出列痛斥,“南洋一战,大明干戈已过,大获全胜,怎么化玉帛,莫不是还要大明送岁币不成?” “你……放肆”马自强戟指王家屏,官威满格,“葡荷两国莫钦纳和纳达尔,为使节,非俘虏,乃是陛下钦定的,你如此含沙射影,有何居心?” 马自强这话一出,朝堂议论声戛然而止,把个王家屏堵得心肝脾肺肾全疼,还得躬下身请罪,“臣出言不慎,请陛下责罚” 万历小皇帝听到这些对话,看看满朝廷的一百二十个敢怒不敢言,再看看马自强等人的沾沾自喜,觉得格外碍眼,这尼玛,朕是先被人当了枪使,又被人当盾牌使了。 心里堵堵的,万历没有说话,看向人群里站在第二排的林卓。 林卓自然不会让他失望,步伐矫健地一跃而出,“陛下,臣以为那二位使节的合法性,需要从长计议,严加考证,即便他们是使节,那也有个高低上下正副之分,不宜贸然行事,以免有损天朝威仪,再说,咳咳,臣的腿脚有些老寒腿的症状,不良于行,得缓缓,才能去见他们,免得腿脚不利落,丢了陛下的颜面” 林卓没有拆台,也没有纠结自己在南洋的功劳很可能因为战争对手变成使节而泡汤,找了个似是而非的岔子,要求进行政治审查,又找了个逗逼的借口,打定主意要拖延时间。 “林伴读所言极是,就依你,老寒腿么,咳咳,稍后朕派御医……”万历小皇帝很感激林卓的圆场子,但又被他的借口给弄得哭笑不得,幽怨地瞪了林卓一眼,“罢了,你过几日进宫来,朕安排御医为你调治,把璞儿和倾城一并带来,母后想他们得紧,还有瑞安,都快把朕的乾清宫哭塌了” “是,微臣遵旨”林卓讪讪然应命,说起来,他回京以后十来天,还没有跟李御姐单独相处过,小狮子长大了,再他的领地内搞些云-雨,风险忒大。 林卓还没有酝酿好该以什么样的姿势进宫,朝局又出现了地雷。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瀚和户部尚书吴兑,再次联手出击,把枪口对准了上一发还在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吏部左侍郎刘子淳。 战端一开,张居正的党羽们都懵逼了,这是什么节奏,刘大人虽说个性好强了一点儿,嘴巴毒了一点儿,做事情不负责任了一点儿,但是战斗力很强啊,是个悍将啊,尤其是跟林卓和张佳胤派系扯皮斗殴的时候,永远都是勇挑重担,冲锋在前,这突然背后捅刀是几个意思?带头大哥同意的,还是个人行动? 殊不知,刘子淳跟林卓派系斗争得越是不可调和,他就离死越近,张居正的党羽头昏脑涨,四处投石问路,林卓的麾下大将已经行动起来了,王家屏、于慎行和王用汲等人是惯例,为了表达对刘子淳的尊重,申时行、卿鹘和何举等重量级选手,都纷纷出手。 风云涌动间,总少不了墙头草的身影,张四维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也产生了一些微妙的猜测,果断出手,加了把子力气。 万历小皇帝对朝议已经有些过敏了,这特么每次开会都是办人,真不吉利。 这场朝会,挑头的张居正派系,虽然有人蹦跶,但仍旧不出彩,林卓这边儿干脆没人出声,张四维老先生又唱念做打,捡了人头,只是这次只奖励了声望,就没有实惠可拿了,万历小皇帝口头表扬一次。 会议的尾声,万历再度提起封赏林卓等人的事宜,马自强再度以葡荷使节的事情来搪塞,再次让林卓去跟使节见面,万历小皇帝脸黑如水,很有要撕破脸皮的征兆。 关键时刻,林卓靠谱,他等的东风已经到了,“陛下,臣在南洋时,曾派遣礼部郎中、中央军教导团教谕、海军参谋李三才等人,远赴西夷,查探风土人情,前日有回信传来,荷兰王室和葡萄牙王室重视与大明的友谊,尊重印度洋、南洋海战的战果,派遣荷兰阿马利亚公主和葡萄牙亨利王子出使大明……” “果有此事?使团何在?”万历小皇帝大喜过望,总算能给自己的黑历史翻篇了,每次被马自强提起,都像是放屁被当场抓住一样难堪。 “按照日程计算,目前他们应当已经抵达金兰湾……”林卓给出了大致的路线。 “陛下,臣有话要说”马自强双眼一睁,觉得又捏到了把柄,“葡荷西夷使团,必须经过印度洋总督辖地,臣为殖民地大臣,一无所知,而林卓却知晓详情,其中因由,臣不寒而栗” “马大人,敢问你有多久没有看过殖民地公文了?”林卓反问。 “都是些土著生番,商贾铜臭之事,看它作甚?印度洋有急事,耿彪应当私信来报才对”马自强回答的理直气壮。 林卓朝万历拱拱手,无言。 万历抿了抿嘴唇,怒视马自强,眼底一片阴霾,但终究念及马自强是自家嫡系,忍下来,没有发作,转而问起别的事情,“既然西夷使团不日抵达,那该安排何人前往迎接?” “陛下,臣忝为殖民地大臣,此行当仁不让”马自强又蹦出来了,这种刷声望留名声的好机会,岂容错过? “陛下,西夷派出王室近支,大明也不宜托大,臣以为,当令潞王殿下前往迎接”林卓慢条斯理,后发先至,“至于陪同大臣,几位阁老备位参赞,不宜轻动,六部七卿以吏部为首,臣以为,请张四维张天官前往,最合时宜” “林伴读,论及了解西夷,朝臣无过于你者,你不去么?”万历小皇帝觉得诧异。 “咳咳,臣,臣老寒腿未愈,不能走远,请陛下恕罪”林卓不要脸的老寒腿又来了。 “准奏”万历眉头拧了拧,点赞同意,“张四维加官少保,赐单蟒袍,领钦差仪仗,前往宁波港,迎接使团” “臣叩谢陛下天恩”张四维领旨谢恩,不动声色地瞟了林卓一眼,达成了一些无言的默契。 “林伴读,既然足疾未愈,记得好生休养,前几日令你入宫调养,为何迟迟不动?今日午后,朕无甚要事,可与璞儿和倾城闲聚,莫要让朕失望”万历小皇帝有些嗔怪林卓爽约。 “臣遵旨”林卓麻溜领命,心头像是揣了小鹿,惴惴难安。 这边儿家长里短,互动得温柔亲切,那边的马自强和方逢时等人互相交换眼色,对最近屡屡行大运的张四维已经无力吐槽,朝堂乱成一团,你方唱罢我登场,到最后,什么好处都是这货得去了。 这其中,必须有肮脏的py交易。 第520章 帝王心 紫禁城,养心殿,久违了。 林卓携妻带子来到后宫,很快就成了孤家寡人。 璞儿被潞王朱翊镠和瑞安公主半路劫了胡,倾城被万历小皇帝和宁安大长公主拿走了,两个当娘的可儿和耿小妹,还有姑姑萱萱,歉意地看了林卓一眼,跟着去镇场子,那一双宝贝儿女可爱是可爱了,就是太有个性,璞儿的王之蔑视愈发纯熟,时不时就流露出不屑的神情,秒杀这些皇族,倾城就更不用说了,颜控控得无法无天,而且控得范围好像还有扩展的趋势,比如现在,小丫头片子就在奋力挣扎着,拒绝这个很黄的大胖子抱自己,把身材也纳入了控制范围,让万历小皇帝一脸窘迫和无奈。 但这俩孩子也都有个最可人疼的优点,那就是很少哭闹。璞儿无论多不屑,还总会给个下台阶的笑脸,假是假了点儿,终归让人心里舒坦,活脱一个小人精,倾城更是不凡,完全没有公卿贵女的娇气,只要是力所能及的,干什么都要自己动手,抵抗别人来抱她,也是自己绷着个小脸儿,小胳膊小腿儿的挣扎,从来不带哭的,林卓给她概括了一下,就是“颜控女汉子”,当然这个难听的称谓被林泰来和张婉儿联手镇压了,林泰来疼孙女儿疼得跟心肝宝贝儿似的,当即要动粗,接过妻子提供的鸡毛掸子,撵得林卓狼狈无比,其他妻妾都见惯了,表示淡定。来自日本的京极龙子和结衣,第一次看到林卓的这一面,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龙子还好,使劲儿抿着唇儿不做声,任由桃花瓣一样的眼睛里笑意流淌,旁边的沐焰在她耳边絮叨着什么,估计都是些黑材料,结衣就不管这些了,笑得咯咯咯的,前仰后合,这丫头最近跟萱萱和可儿打得火热,很快就融入了林卓的后院儿,对这里轻松融洽的气氛非常喜欢。说起来,龙子和结衣两人,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日本家乡了,就连姬武士们也都过得快乐,她们快乐主要是因为老林家和大明的物质极端富足,要啥有啥,无论衣食住行,都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有些时候私底下闲聊,越发感觉自家主公一定是天照大神的化身,因为除了神灵,她们简直无法解释林卓一家上下的奢华生活。 “啊呀?啊呀……”倾城挣扎了好半天,以往看到她的信号就会上前来帮忙的姑姑和娘亲都只是含笑看着,也不搭把手,大拇指往嘴巴里一放,她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拧着柔软的小脖子,再看看被一个四五岁小姑娘抱在怀里的“果果”,嗯,她决定放弃,挤了个假笑,让胖子万历抱住了。 “哈哈哈”万历小皇帝高兴得忘乎所以,抱着倾城就一溜小跑儿,朝后花园去了。 定了定神,林卓收起了笑容,迈步走进养心殿,看到了一个柔婉的背影,穿着贴身的素色夹袄,修长的蝤颈,瘦削的肩膀,纤细的腰肢,一切都恍如初见,不禁怦然心动,缓缓走上前,伸出手,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李御姐并不配合,使劲儿扭着身子,挣扎了两下,但是跟倾城丫头差不多,小猫咪一样的力道,完全逃不掉,愤愤之下,抬脚重重踩在林卓脚背上,碾啊碾的。 “我想你”林卓只是抱着她,没有叫痛也没有避让,俯身把脑袋压在她肩头上,贴在她耳边,说出了三个字。 李御姐的挣扎全部被破功了,转过身,就钻进林卓怀里,嘤嘤低泣,捏着粉拳不停在林卓胸口上捶打。 两人缠绵片刻,诉了衷情,不能在密室久待,李御姐一边为林卓整理衣物,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宁安新修的园子,在德胜门千佛寺附近,远离尘嚣,坐拥什刹海,上风上水,适合返璞归真,田园静心,我打算时不时就去那里小住,你觉得如何?” 林卓明白,这大概就是李御姐的幽会场所了,毕竟宁安大长公主处理皇家慈善事业的总部,也在那附近,两边沟通走动,极为方便,搞不好,宁安跟自己有一腿的事情,也被李御姐知道了,也不知这姑嫂俩是个什么想法,但女人为了自己能做到这一步,难能可贵,再矫情就伤人心了,林卓赶紧赞同,“这很好呀,内务府那边关于盐铁矿山的经营整合,颇多疑难,涉及到的皇室贵胄,也有些麻烦,臣想,要不就把这一块也划给宁安大长公主负责,臣厚颜,要不把内务府总管再还给臣,臣安心为皇家效力” “唔?你不是还要打北漠呢么?”李御姐眼睛一亮,旋即有些迷糊,她对小情郎的雄心壮志可是很了解的。 “呵呵呵”林卓捧着她的脸,故作轻松,“不打了,我累了,让别人去打吧” 李御姐莫名有些心疼,她知道,林卓不是累了,而是不能再立功了。 “走吧,先说好,我要在你这儿蹭饭的”林卓不要脸地要求人家管饭。 养心殿的中午饭,吃得格外热闹,林卓一大家子人和皇帝一大家子人,凑了一大桌。 “呀呀……”璞儿才一岁,有专门的小桌子,都是特制的菜肴,这位大公子吃饭的时候,要求很高,必须指到哪儿吃到哪儿,两个伺候他的宫娥早就被她训练出来了,动作干净利落,绝不给他王之蔑视的机会。 倾城还没断奶,这会儿已经吃饱喝足睡着了,耿小妹也就安生下来吃饭。 饭桌子上,林卓又提起了要当不进宫的总管的事情。 万历小皇帝迟疑,也有些尴尬,“林伴读文武通才,只待西夷使节到京,南洋东洋两战论定,朕自会有封赏,内务府总管,只怕不能酬功?” “咳咳,陛下,臣还有两件事相求,功过相抵,应该就差不多了”林卓摸了摸鼻子,难得的有点儿不好意思。 “哦?林伴读请说,听起来,似乎是要犯错?”万历好奇了,大家都好奇了。 “臣有一家人,名叫陈苏,早年间随臣进京,臣在任兵部职方司郎中的时候,深感对北漠鞑靼、瓦剌甚至科尔沁等蒙古部落的情报工作太差,敌情敌踪,城池版图分布,一无所知,一直耿耿于怀,去年出京巡阅两洋,就自作主张,派陈苏深入漠北,筹建情报网络,如今陈苏已功成归来,臣恳请陛下,能赐他官身,为大明日后北伐耳目”林卓把陈苏捧到了明面儿上,大明境内的审阴司一直是洛图在接管,陈苏在北漠的工作完全可以说是精忠报国,不怕任何人检视。 “嗯……”万历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林伴读有心做事,朝野皆知” “陛下,臣转战数年,饱经战火摧残,已然身心俱疲,不瞒陛下和太后娘娘,诸位殿下,臣早年确实有追亡逐北的想法,现在人老了,没有心力了,还望陛下体谅” “噗嗤……”如此严肃的场合,笑场是不对的,但是笑场的是萱萱和宁安,谁也不敢说个啥,看可儿她们几女的神情,虽然皱着鼻子表示嗔怪,但是满脸喜意是骗不了人的。 “好,朕准了”万历深深望着林卓,点头同意了,“陈苏精于谍报,母后,不如就在军机处单设一司,专务对外情报其事,就由陈苏领衔,您意下如何?” “皇儿考虑得周到,如此最好”李御姐颔首应允,“说起来,马千乘在宫中行走也有段日子了,劳绩卓著,就令他整编内宫近身侍卫,为御前侍卫统领,皇儿看呢?” “母后所言极是”万历也觉得只用陈苏,还不了林卓主动放弃北伐大功的人情,李御姐的提议,正中下怀,“林伴读,这件事算是翻页了,第二件是什么,尽管说来” “陛下,臣要向您求个护身符,要干点儿出格的事儿”林卓有些讷讷。 “哦?出格儿?多出格?”万历来了兴致,李御姐等人也颇感兴趣。 “臣要强抢两位阁老家里的女儿,您看合适不?”林卓豁出去了,索性直接了当。 “噗……”潞王?你丫的年纪不大,干的狗屁倒灶的事情还少了?你丫的有啥资格喷茶水,还偏偏全喷我身上?林卓心中愤愤不平。 “这个,当然不合适,林伴读,你是要抢,抢谁?”万历一脸苦笑,看了看可儿等女,颇为佩服林卓的胆量。 “张首辅家的孜宸姑娘,还有,还有可儿她姐姐怜儿”林卓嗝都不打一个,脱口而出。 “哇……”可儿没心没肺得令人伤感,居然惊讶得张圆了嘴巴,然后满脸,兴奋? “她们,都是什么情况?两位阁老是什么意思?你为何不走正规程序?”万历看林卓很认真,他有点儿蛋疼。 “呃呃……臣就是看上了,要耍一把流氓,换个活法儿”林卓说得很是通俗易懂。 “换个活法儿啊……哎……”万历看着浑没当回事儿的林卓,长长吐出一口气,“林伴读,你为大明,可算是鞠躬尽瘁了……” 桌子上的众人都不是傻子,转过眼就能想明白,林卓先是放弃了北伐,后面又强抢阁老爱女,是明打明的自污,方便万历给自己的封赏打折,也让万历放心,自己只想静静地做一个声名狼藉的美男子,是没有什么改朝换代的野心的。 “陛下过誉了,那这事儿……”林卓很欣慰的笑了,看着满桌子人,柔情万端,说到底,从宁安和李御姐的角度来讲,这桌子上,就特么没有外人。 “朕允了,只要你自己那里挺得过去,朝堂上,朕为你撑腰,不仅这件事,有朕一日,朕就为你林家满门忠良撑腰”万历说得铿锵有力,斩钉截铁,林卓的一系列逆向操作,总算换来了最难得到的帝王心。 第521章 林卓抢亲事件 万历四年正月二十五,林家在大兴的别院里,高朋满座。 院子里仅有两位主人,一个是林卓,一个是萱萱,接待应邀前来的广大富二代官二代们,公子哥儿千金小姐,鲜衣怒马,呼奴使婢,络绎不绝,一水儿的有钱有闲人士,有官衔有正经事儿的,一个都没有招呼,有文有武有商贾,武的是武定侯家的老二,郭应麒的胞弟郭应麟出马,文的是申时行的宝贝儿子申用懋打头,商贾这边是开眼商团的二代子弟全部上阵,全都是不怕事儿大的混世魔王。萱萱呢,叫来一帮姐妹淘,年纪都跟她差不多大,十四五,十五六,正是天真烂漫,期待成亲前最后疯狂一把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凑合在一起,群雌粥粥,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折腾得比那帮小子还要欢实。 “萱萱姐姐,你把我们都叫到大兴来,还没有说有什么好玩儿的呢,要是不好玩儿,下个月我就逃婚,然后说是你教我的”一个小萝莉嗓门儿甜甜的,长相也是甜甜的,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无语。 “咯咯咯,萱萱你可要小心咯,咱们郑四小姐找借口逃婚都要魔怔了,路上踩到一块石头,都要研究研究有没有可能帮她逃婚,你这儿要是真没刺激一点儿的活动,咱们可都不帮你哦,话说,我还想约康哥哥见个面呢”有个年纪稍大些的少女,掩嘴娇笑。 “咦……这是个好办法哦,我早就想去看看那个该死的刘老八是个什么模样,我几个哥哥都说他是个歪嘴巴,我好像也可以趁机去偷看哦”这个女孩儿对未来丈夫的长相很忧心。 “……那我就去体验道姑生活……”这女子清心寡欲类型的。 “……我要女扮男装,去国子监,去中央军,还要去海军衙门……”这个,就不好说了,此女双眼桃花,顾盼神飞,想要去的,都是男人多阳气旺的地方,至于去看还是去用,那就只有她自己晓得。 “我,我好想,好想去逛逛妓院,喝,喝花酒……”好清纯的一张小脸儿,好劲爆的想法,古典优雅的樱桃小嘴儿,透明的口水都要滴答下来了,果然人不可貌相。 …… 小萝莉的祸水东引策略,激活了很多人的脑洞,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想着干些惊世骇俗的事情,让萱萱背黑锅。 “行了行了,就知道瞎说”萱萱翻了个白眼儿,要不是为了老哥,她才不会这么劳师动众的呢,这些小女人都是她特定挑选出来的,个个娇生惯养,颐指气使惯了的,虽然在靠谱程度上有点儿捉急,但共同的优点就是胆子大的出奇,搞起事情来,都是一把上乘好手,“走,咱们先去梅林赏赏花,下午啊,我可还安排了冰嬉呢,谁得罪了我啊,到时候谁就没得玩儿,哼……” “啊呀呀,冰嬉啊,人家最厉害了,萱萱姐姐,我可以跟你组一队哦,保证血虐她们”最先出幺蛾子的小萝莉光速改换门庭,甜滋滋软糯糯的,眼睛一眯,毛茸茸的睫毛忽闪着,活脱一个小狐狸精。 “不是吧,萱萱,这就是咱们今天的安排啊,太常规了点儿吧”那个古典优雅的劲爆女表示不够刺激,抵达不了她的兴奋点,有情绪。 “不是啦,这只是今天的安排,重头戏在明天,明天我们会跟我哥他们一起行动,搞好了的话,在座的所有人,都会留名青史的哦”萱萱抛出点儿鱼饵,可劲儿忽悠。 “啊?跟卓哥哥一起呀,我愿意我愿意……” “我也愿意,需要我们牺牲色相什么的么?都可以的……” “要不也别等明天了,从今天晚上就开始怎么样,暖被窝我最擅长了……” …… 不出萱萱所料,提到林卓,这帮小姑娘顿时炸了窝,双眼放光,兴奋得忘乎所以,至于留名青史什么的,都是兴致缺缺,没什么爱。 “哼,都别乱想,到时候,你们都要听我指挥,咱们主要负责进行战略忽悠,战略掩护,嗯,都是很重要的,要发挥优势,没人敢动粗,争取和平完成任务”萱萱拿这帮春潮带雨的少女没辙,只能强力主张自己的指挥权。 “好好好,有卓哥哥参加的,肯定是大事,我看到勋贵家的,阁老家的,还有那些土豪家的都来了,这么大的场面,啊……好兴奋啊”众女扭摆着娇躯,有的抱成团兴奋尖叫,有的自己又蹦又跳。 一墙之隔,林卓这边的动员已经临近尾声。 “哥就这事儿求你们,干不干?”林卓跟个山大王似的,龙盘虎踞,脚踩在桌子上,俯视着下头的二代们。 “没说的,干之”郭应麟最先响应。 “咳咳,干是得干,但卓哥儿得给个解释先,为啥内阁三位阁老,两位张阁老你都要抢,张佳胤阁老还是抢第二茬儿,偏偏把咱老申家落下了,怎么个意思?”申用懋有顾虑,有很严重的顾虑,这涉及到地位问题,必须得问个清楚。 “用懋莫要着急,你家大妹适才出嫁,二妹尚在总角,哥暂时下不了手,先把眼下的事儿办了再说,行不?”林卓吸了吸鼻子,对付混不吝不能讲理,只能跟着犯浑。 “善,我看,可以干”申用懋不嘀咕了。 “大人,家祖说了,您让干啥就干啥,嘿嘿嘿”开眼商团的富二代更好处理,不管怎么样,他们地位最低,只属于胁从,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他们顶,扯着顺风旗,谁怕谁? “那行,干一杯,明儿个,操练起来”林卓举起大碗,喝的汤水淋漓,豪迈无比。 “干”众家二代跟着满饮一碗,找到点儿梁山聚义的感觉。 正月二十六上午,张居正府邸外,突然啸聚一群大小姐,吆喝着进门,要去见大小姐孜宸,家丁下人不虞有诈,殷勤伺候,不料有一群公子哥儿跟着混了进去,劫持了大小姐就开跑,护院家丁本待动粗,外围的娘子军却不依不饶,扯着裙子摆个美人儿把式,要跟张家的家丁练练,投鼠忌器之下,大小姐被人得了手去。 当天下午,同样的剧本在张佳胤府邸上演了一次,向师母似乎早就得了信儿,还给怜儿收拾了些细软嫁妆,整个劫持过程都很顺利,护院家丁们却不知详情,比首辅家的还要猛,发生了冲撞踩踏事件,首当其冲殿后的几个大小姐,拥挤撕扯之中,钗横鬓乱,战后一片狼藉,地上残留着好几双绣花鞋耳环项链。 抢了张孜宸和张怜儿,也没有在京师停留,直接浩浩荡荡拉回了大兴土匪窝,一路上百姓夹道围观,官差和阁老家丁围追堵截,把那帮二代刺激得要死要活,差点儿心动过速。 进了土匪窝,当门神的是服部半藏正成和他的忍军部队,一水儿的日本武士装扮,气势汹汹,威严肃穆,但却语言不通,你说啥人家就只会说个哈依,要么就是嗦嘎,鸡同鸭讲,不得要领,反正不能让你们进去,主公还要入洞房呢。 林卓在土匪窝举行了成亲仪式,满京城的二代们,不管有没有参加这场盛事,全都飞一般赶来共襄盛举,要来沾点儿光彩,场面简直沸腾到飞起来。 大兴春光旖旎,一男二女缠缠绵绵翩翩飞,二代们扬眉吐气,言必说大兴如何如何,林大人如何如何,成了他们人生当中的巅峰时刻。 当中还有一个小插曲,有个勋贵家的大小姐,后来又打进了张佳胤次辅的府上,死活揪着一个护院家丁,要嫁给他,闹腾得无法无天,林卓才得了人家的助力,也不好袖手旁观,就书信一封,令陈苏去拜会了那家勋贵,带头大哥一动弹,二代们顿时又激动了,呼啦啦又来站脚助威,天天往那家勋贵府上软磨硬泡,硬是被她得逞了,由此,林卓彻底塑成了金身,在京师各类二代中,享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一呼百应。 至于为何有这一茬儿,林卓隐约听说是因为那护卫的手法很棒,抢亲那天,极短的时间内就让那妹子软成面条,因此念念不忘。 由此可见,掌握一门手艺,是何等卧槽的重要。 京师朝堂却炸了锅,卧槽,抢亲?抢俩?抢命官贵女?还特么是内阁前两名? 林卓这是要疯? 这下,可就是明摆着的无法无天,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不管是哪个派系,包括林卓嫡系的满朝文武,只要是有资质的,纷纷上奏折弹劾,太不像话了。 弹劾是弹劾,中华民族的语言艺术,总能在政治界登峰造极。 “……当令该员补齐媒妁聘礼,郑重其事,以为模范……”这是让林卓上了车补票的,这人是于慎行,林卓的乡试座师。 “……当令该员禁足反思,向受害者赔礼道歉,征得家人同意,再走程序……”这个稍微严厉点儿,但也不疼不痒,这是张四维的意见,他最近跟林卓处在迷之默契之中。 “……当举一反三,严明法令,再有此等恶事,厉行惩处……”这是要亡羊补牢,现在丢的羊羔,就丢了得了,咳咳,这个折子,是张居正上的。 “……林卓丧尽天良,恬不知耻,罔顾礼仪,犹如禽兽,有辱朝廷威仪,当罢官夺职,立刻拘押审讯,为事主主持公道……”这才是一小撮动了真格的,这是方逢时的奏折。 奏折上了,内阁三位阁老,个个都特么与这个案件有关系,两个受害者她爹,一个从犯他爹,要避嫌,于是空白折子转到司礼监。 作为司礼监老大,田义故技重施,又列了个目录,写了个提纲,拿去给万历小皇帝看,万历小皇帝看到这个目录的时候,午睡刚起来,胖子的起床气一般都很大,目录被撕得粉碎不说,田义因为进宫门先迈得是左腿,被训斥得狗血喷头,刚提拔起来的一个干孙子,大好的前途哇,被打发去了凤阳守陵。 万历小皇帝没有表态,但田义何等样人,自然明白得透透的,痛定思痛,直接在司礼监摆了俩大箱子,所有弹劾林卓抢亲的,直接装箱子存档,不再上达天听。 南京派不甘心一个如此出众的把柄就此失去,他们尝试着去跟受害者两位阁老串联,结果对方的反应极度冷淡,甚至隐约透出一些怪他们吃饱了撑的意思。 “哼……老夫不服”马自强等人开启不间断轰炸模式,在朝会上,在私下陛见的时候,各种弹劾,各种哭告,一副不办林卓,天理不容的模样。 万历小皇帝受够了,总算有了点儿反应,直接下了道圣旨,令海军衙门并入军机处直管,与中央军同列。 南京派的老头子们还没来得及弹冠相庆,第二道圣旨又出来了,还林卓内务府总管职务,令林卓为军机大臣,加官少保,从一品衔,协助总理海陆两军政务。 老头子们怒了,这是赤裸裸的不降反升啊,这是倒行逆施啊,一个虎扑,又开始一日一贴地弹劾。 然后万历小皇帝又下了第三道圣旨,军机处设置中央情报局,整合职方司和都督府相关职司,总责对外情报谍探,以陈苏为总管。 稍一打听,就知道陈苏是谁,那是林卓的心腹家人,从僰人之战并肩走出来的。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清了风色,南京派也沉默了。 私底下感慨的人不少,好本事啊,好本事,只不过区区二十天的工夫,林大人就从一个受到排挤的有功忠良,重新回到了佞幸的行列,真特么令人羡慕。 第522章 平定后院 搞风搞雨许多年,京师这点儿震荡,林卓早已淡定。 等到京师风头已过,林卓悠然带着被煮成熟饭的张孜宸和张怜儿回到南熏坊林家大宅,家里的妻妾都没有异状,老林两口子很是乐呵,对自己家养的猪拱白菜的水平表示满意,高葵对怜儿很熟悉,而且连口都不用改,以前叫姨姨,现在还是姨姨,璞儿笑眯眯,不显山不露水儿,这小子很明显继承了林卓的腹黑优点,最出彩的还是倾城,胖乎乎的丫头,越长开越粉嫩,流着晶莹的哈喇子对两个颜值逆天的姨娘进行了热烈的欢迎。 家中的下人仆妇见过了两位新主子,就退了下去,林卓又引着他们拜见了父母,环视眼前的莺莺燕燕,觉得自己委实有些对不起她们,觉得这些美丽善良的女子为自己牺牲太多,今天应该给她们一个交代。 “林卓邀天之幸,得佳人青眼,往日碌碌,未敢深思,今日方知,美人恩重,天生红颜,厚爱于我,断羽翼,弃尊荣,一念倾心,终生不悔,曲意付出,殷殷切切。然可资回报者,万中无一,中心有愧,怀恨不已,况乎多情迁恋,无异心头舞刀伤口撒盐”说到这里,林卓从可儿往下,一一对视,无论是从川南一起入京的耿小妹、清漪、哈茗和沐焰,还是越南的惜月、怜星,还有日本的京极龙子和波多野结衣,加上新抢来的两个压寨夫人,每一个人都跟自己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伴着他走过了无数风风雨雨,是他梦回大明,最最宝贵的心灵寄托,“林卓在外,素来言必信行必果,在内却多有惫懒,然而仍愿寄语诸卿,愿于父母尊前立誓,人间天上,寒风冷雨,一生所爱,至死不渝;忘川十里,黄泉九重,三生石上,更无他人” 花厅里一阵寂静,林家老两口的内心深处对此并不以为然,现在大明的世道,连酸秀才小地主都要张罗着搞上几房妻妾,何况是自家儿子这种当朝一品,又年轻俊逸,文武双全,从不流连风尘烟花之地,这么好的如意郎君,还要啥自行车?但眼见儿子要关闭后宫大门的想法很坚决,他们也是欣慰,毕竟儿子重情义,总是好事。 “好啦好啦,都是好孩子,家和万事兴,只盼你们好好相处,为林家开枝散叶,大家和睦,家道才会兴旺,我们两老只有卓哥儿一个儿子,萱萱呢,眼看就要到出嫁的年纪,你们既是儿媳,也是当女儿看待,咱家没有太多规矩”林泰来不适应这种场合,只是捋须嗯了几声,点了点头,张婉儿就说了几句,手里拉着可儿的素手,说起来,可儿是正室大妇,对林卓纳妾应该是最有感的。 “是,娘亲”众女一齐屈膝领训,神态各异,有的迷糊,有的感激,有的情深款款,有的被感动得泪眼迷蒙,有的还,有些沮丧? 咳咳,沮丧的是总攻大人哈茗,她很喜欢刚来的两个日本软妹子,感觉调戏勾搭揉捏起来,非常舒服,刚尝到甜头,正酝酿着多来上几个,门就被堵死了,岂不令人唏嘘。 “咯咯咯,姐姐,照规矩,你以后要叫我姐姐哦”可儿大小姐从来都不在意这些,她是真正的人生赢家,婆家娘家还有丈夫都对她如珍似宝,就连林钺都在有些时候都要照顾这个迷糊娘亲,她关注的东西都是好玩儿的。 张怜儿脸蛋刷的变红,垂着头,脖子都是粉红的,被妹子打趣得够呛。 “夫君大人,感谢您的厚爱,但是,但是天皇陛下她们怎么办?”结衣怀里抱着乐滋滋吐泡泡的倾城丫头,心直口快,嗖的一下窜出来拆台,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的气氛,彻底崩盘。 “咳咳,她们三个,牵涉颇多,都要宗镇一方,就,就不进家门了”林卓略尴尬,挥挥手,努力维护自己承诺的严肃性。 “哦,那小真小纯她们,跟着结衣一起进的门,夫君大人也要她们侍寝么?”结衣眨巴着萌萌的眼睛,继续作大死,她说的都是自己的侍女姬武士。 “噗嗤……” “呵呵呵……” 一大家子人都被逗乐了,花厅里伺候的大丫鬟们虎视眈眈,林卓这个堡垒太结实,除了一开始就定下来的妍儿瑾儿小贤小婷她们四个,尚无人能够得手,把希望都寄托在了结衣夫人身上,要是能打开缺口,包你万家生佛。 “她们可以找个更好的,过小日子啊,不一定非要绑在咱们身边,不喜欢大明的,可以在正成的人马里头选,机会多多哦”林卓放弃了营造严肃氛围的努力,弯着腰用哄孩子的语气哄着结衣这个萌物,艾玛,结衣抱着咱家的倾城女王,真是没治了,萌上加萌,萌一脸血的节奏。 “唔?可是结衣觉得,夫君大人最好,呜呜……”长相萌,不代表好忽悠,结衣打破砂锅问到底,歪着脑袋用脸颊蹭了蹭倾城的额头,继续挖林卓刚立的flag墙角,林卓肯定不容她放肆了,伸手捂住了她红艳艳的嘴巴,在额头上亲了一亲,又使出摸头杀,三板斧下来,结衣已经忘了自己刚刚在说啥,跟林卓亲昵了一会儿,就自顾自跟倾城玩儿去了,呜哩哇啦说得热火朝天,谁都听不懂,刚才还对结衣夫人各种期待各种崇拜的大丫鬟团队,顿时大失所望,心中怨念沸腾,真是太没有原则了。 “嗯,好,都是乖孩子,好女娃”张婉儿全程观摩了这场互动,笑眯了眼睛,自家的儿媳妇儿,个顶个的漂亮,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娇憨的娇憨,伶俐的伶俐,都是省心的,卓哥儿好福气。 “呼……”林卓夸张地松了口气,众女哄堂大笑,结衣这个始作俑者抬起脑袋四处张望,一头雾水,倾城也仰着圆乎乎的小脸儿,跟着学,迷惘的小模样,让大家笑得更是欢快。 “嫂子嫂子,她们又来了,你们要帮我……啊,正好,嫂子们都在,快帮我摆平她们”萱萱惶急地嗓音先传了进来,蝴蝶一样轻快窈窕的身形刚一现身,就看到自己的嫂子们都在,瞬间大喜过望,她帮老哥组织抢亲,可算欠了京师那帮混不吝大小姐们的阎王债,天天找她寻乐子,都快把她给折磨疯了。 “怎么啦?那几个丫头片子又上门了?”沐焰是大姐头,人头也熟,最先反应过来。 “萱萱莫怕,有我呢,走,咱们跟她们卯上了”可儿拍着胸脯很讲义气。 “对,我要打十个……”哈茗眼睛里放光,也不知道这个打,是怎么打。 “哼,我看看谁家跟咱家有生意往来,非要好生整治一番……”清漪要发动经济战争。 “殿下们,其实,我可以陪她们插花的……”龙子弱弱的想要感化。 “萱萱殿下,我有小真小纯她们,还有好几百个呢,要打架么?”结衣喜欢热闹,对小闺蜜鼎力支持,反正她的打架跟哈茗的,肯定不一样。 …… 可儿见军心可用,把璞儿往林卓怀里一塞,大模大样地招招手,带着娘子军浩浩荡荡地杀将出去,转眼走了个干净。 “夫君大人,还有小殿下……”结衣跟着都快走到门口儿了,才想到自己怀里的倾城,也学着可儿,把孩子往林卓怀里丢。 林卓抱着自家的儿女,笑得贼兮兮的,也好,有共同作战的经历,对于熔炼团队,很有帮助。 第523章 雅子求见 “怜儿是好姑娘,我没有福气,好好待她” 对于老林家,汪秉宜素来是进出自由,跟自己家没有区别,这是这一次比较尴尬,他是以前夫哥的身份上门的,墨迹了片刻,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快步离开了,背影有些仓皇,有些狼狈。 林卓一句话都没说,只能默然点头,事实上他说什么也都不合适,离婚好几年了,已经是两不相干,汪秉宜其实可以不走这一趟的,但是他还是来了,显然他并不是个全无心肝的人。 林卓有些担心,如汪秉宜所说,怜儿真的还是个姑娘,如果两人不是恩情断绝,那就只能是身体有难言之隐,正在当打之年,摊上这么个毛病,汪秉宜的心态能维持得那么好,一点儿也没有朝变态扭曲的征兆,也是难能可贵了。 “不行,我得做点儿什么”林卓责任感上线,搓着手指,蹙着眉头,开始在记忆里搜索,综合后世的智慧,整理个方子出来,造福大明朝的萎男。 “公子,陈苏求见”书房门外,响起陈苏的声音,打断了林卓的思绪。 “陈苏啊,进来吧” “公子,属下,属下苦哇”陈苏进门,一张白面书生的俊脸,在塞外苦寒之地蹲了一年多,沧桑多了,蓄起了细细的胡茬子,眉宇间英气不减,皮肤成了古铜色,见面就开始倒苦水。 “几个意思?”林卓诧异,陈苏是他手底下最耐操的人了,流汗流血从来不会流泪的。 “中情局掺沙子太多,时时处处掣肘,属下在军机处不开心不自在,没法不想干了”陈苏简明扼要。 “嗯”林卓轻哼一声,大明官场是个什么德行,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但他也明白,陈苏不是真的没有应对之法,而是没有心劲儿,没有主观动力了,突然失去了梦想,再能干的大牛也得变成咸鱼,必须得给他一个奋斗的理由,“陈苏啊,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能够策马北漠,建功立业,彻底夷平纠缠华夏千余年的蛮族,让大明武功之盛,远迈汉武唐宗” 林卓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去,“……但是现在,很明显,我这个梦,该醒了” “公子,朝廷令人厌恶……”陈苏眼睛里火苗乱窜,非常的愤恨,他在北漠吃了一年多沙子,苦心经营都是为了公子,现如今朝廷凭借卑劣的疑心伎俩,用个似是而非的功高盖主,就贱兮兮地全盘收归己有,把公子排除在外,他不服很久了。 “……陈苏,你我之间,不必多说”林卓打断了陈苏脱口而出的大逆不道,深深注视着他,“木已成舟,功成不必在我,只要北漠平靖,我无意争执,你就是我的耳目和手足,有你完成我的夙愿,我于愿已足” “公子放心,只要陈苏在,定不会让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坏了公子的大事”陈苏应得铿锵有力,他其实对所谓忠君爱国兴致不浓,但是公子想要做的,他必须全力以赴,这不,转过身,他又开始担心公子吃亏了,“公子,您心底无私,一心都是为了家国百姓,但是也要多花些心思谋身,可不能被朝廷的奸人牵着鼻子走” “呵呵呵”林卓拍了拍陈苏肩膀,笑得很是纯真,他要是没有点儿霹雳手段,只有一腔热血,早就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陈苏只是从北伐一件事上有感而发,怕林卓退化,他跟林卓风风雨雨许多年,很多阴私勾当都是他操作的,知道林卓是个什么性子,所以说完,见林卓已有定见,也就松了口气不提,转而请教起跟那帮不干事儿专门挑刺儿的官僚打交道的秘方来。 给陈苏打了一管儿鸡血,林卓开始履行自己内务府总管的职责,大摇大摆往千佛寺宁安大长公主府上去了,为了像那么回事儿,他还把在内务府已经坐大的李路和高士进两个傲娇男带上了。 进了千佛寺别院,李路两人倒是去找宁安大长公主府上的外管事探讨皇家慈善业务去了,林总管长驱直入,去了内院,跟公主殿下晤面。 宁安照例避嫌,安排了玉奴和花奴在场陪同,两人之间大概分歧比较大,进行了长达一个多时辰的剧烈讨论,气氛也比较沉闷,啪啪啪的拍打声不绝于耳,林总管比较克制,没有发出太多声音,只是一直喘粗气,显然气得不轻,宁安就没那么平和了,尖利的嗓门时不时吼几句,啊啊啊的不停质问林总管,到后面,甚至有些嘶哑了。 两人这么卖力的为国效力,工作还是有进展的,再露面的时候,林卓神清气爽,宁安也是娇艳欲滴,只是令人意外的是,玉奴和花奴两位管事,颇为反常,走路踉踉跄跄,夹着大腿,还总是皱着眉头,脸色苍白,花奴管事尽管身体不适,还是笑口常开,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媚意,玉奴管事,就那么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林总管不放,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概是被林总管和宁安公主两人的猛烈交锋给吓坏了吧。 林卓刚出了公主府的大门,就有宫中太监前来传旨,令林卓火速入宫议事,林卓眼睛一转,手指一掐算,嗯,大概是朝鲜那边儿的事情,眉头微微皱了皱,朝鲜的宣宗大王逃命技能是点满了还是怎么着,特意布置了一支北路军防止他北上到大明求救,还是没有堵住么? 林卓来到文华殿,人还挺多,六部七卿小九卿,尚书侍郎,还有内阁老几位都来齐了,经过林卓的一番合纵连横,朝中几股势力出现了短暂的大和解,林卓和张佳胤的人与张居正的人在缓慢融合,张居正那边儿的左都御史张瀚和林卓这边儿的兵部尚书曾省吾,跟两方都渊源深厚,扮演起了沟通的桥梁,进展颇为可喜,这样一来,南京派的所谓天子嫡系,处境就越发孤立,除了动作太快,已经卖了py上船的,都跟他们保持了距离。 林卓进来,团团作揖见礼,刚站到第二排自己的坑位上,万历小皇帝就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鸿胪寺卿何举,林卓心里就有底了。 小胖子金口玉牙,开门见山,“日本总督转递日本国王雅子的奏报,因朝鲜事大明不敬不忠,日本国于去年底发兵征讨,目前已经攻克朝鲜王京,擒下朝鲜王族……” “什么?” “还有这等事?” 万历小皇帝话没说完,底下就开了锅,懂行情的眼神一遍遍往林卓身上扫描。 “陛下,日本国胆敢放肆,悍然征伐大明天朝藩属国嫡长子,实在无法无天,其中必有黑手,臣请陛下彻查……”马自强仍然很讨厌。 “陛下,日本总督知情不报,也应彻查追究责任……” “日本国兵马吞并朝鲜,其意图恐怕仍在大明,臣以为应调兵遣将,赴辽东一带,开展轰轰烈烈的抗日援朝运动……” …… “说够了么?”小胖子心情不好了,冷冷地打断这些人的上窜下跳,懒癌发作,不想说话,“何爱卿,你说” “是,陛下”何举溜溜从后头走上前台,“雅子国王请求朝廷允许,亲带日本公卿大名,押解朝鲜王族及文武百官,前来京师觐见,以张天威” 朝堂顿时安静了,马自强等人心中愤懑,这日本国王,也太没有卵子了,硬一下你要死啊,多好的一个坑,给你搞成功德牌坊了,怎么这么跪舔呢?啊呸。 “还有,从这份转递的帖片来看,日本总督的奏报,已经早就到殖民地大臣衙门了,马大人,您这个……”何举冷幽幽又补上了一刀。 “马自强怠慢公务,停职待参,交部议处,殖民地大臣,仍由汪道昆兼领”万历小皇帝忍无可忍了,开口就把马自强揍趴下,以前真是瞎了眼,怎么看上这群人的呢?无视马自强弃妇一样哀怨的眼神,拐入正题,“众卿家,议一议吧,这事儿怎么处置?” “陛下,臣以为,值此西夷使团即将进京之际,当允许日本国王所请,再令南洋、印度洋等藩属国入京朝觐,组织一次大朝会,再现万邦来朝盛景,彰显陛下治国理政之丰功伟绩……” 坐中拍马谁最强,军机大臣脸不红。 第167章 登峰造极 林卓费了好多口舌,又哄又骗还****惜月才不情不愿地把那本经书的名号,从神经改为圣经,口中还碎碎念着不满意。 两个人又讨论了下关于传教的事情,林卓本以为自己又要客串上帝之手,碾压一切,却没想到,惜月早就有了全盘的打算,从歌曲、典故到教会学校,巨细靡遗,她还把那个神给本土化了,按照中国人的宗族观念,弄出了一个相亲相爱的神的家族。 “这个……”林卓蹙眉打量着惜月,这位轻-熟女郎做这个活计这么专业,她的家里人一定不知道,要不然当初阮呈寽就不至于在大明处处碰壁、一事无成了,组织个教派拉起上万人马随随便便,真是明珠投暗,暴殄天物啊,他轻抚着惜月的背臀,语重心长的说,“惜月,你有出色的才能,我等着看你的成就” 惜月没有回音,她闭着眼睛,全身都在雀跃着起舞。 林卓看她用力感受的样子,很有趣,另一只手也凑上去,上下其手,恶趣味的欣赏着惜月的反应,嘴巴里倒是正经,“你要记着几个禁忌,第一,走高端路线,专职人员必须矜持贵气,教徒人数要少要精,更要有用,乌合之众不要也罢,第二,神的荣耀深藏在内心,在时机来到之前,不必过分显露,第三,你的神经,不,圣经里面,必须要有忠君爱国” 惜月静静听完,满脸圣洁,无喜无悲,她的状态,很难形容,像是丢了魂儿,又像是找到了魂儿,动作优雅地跪拜到地上,额头直触到林卓的脚面,无比虔诚。 看着惜月穿花拂柳,摇曳着熟透了的身子闪出房门,林卓不怀好意地奸笑,等到西方那些蛮夷来到大明,费劲巴力的传教,却发现大明朝早就有了,还跟他们一模一样,不知道会不会怀疑他们的神在东方生了个私生子。 “卓哥儿,卓哥儿”汪秉宜带着闹腾的郭廓等人直闯进来,他如今春风得意,天择学社总算是扩招了,林卓在川南打仗的时候,他们巡游蜀中及周边几个省份,在新一批的秀才里面挑了些拔尖人物,人数也冲上了三位数,达到了破纪录的152人,再加上几个下属小号学社里的人马,汪社首也算是士林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了。 当然,唯一不能提及的就是孙继皐这厮,菜根社这个盗版组织,很有些以下犯上的劲头儿,发展得轰轰烈烈,江南湖广甚至蔓延到了南直隶,门下才子牛人多如过江之鲫,直接逼到蜀中的家门口儿了。 “怎么了?汪社首有何见教?”林卓没有跟他们拘礼,捧着手里的信函,细细翻看,金凫的暴发户气息越发浓重,陈哲已经成了杀神,耿二叔慢悠悠种着田,成功把海南岛和棉兰老岛吞下,正在朝满剌加发展,形势一片大好。 林卓心情甚佳,瞟了他们一眼,“先说好,天择不能再扩了,再扩就变质了” “哎哎,不扩不扩”郭廓蹦起来,他对这个无感,“咱们天择学社也有段时间没有组织集体活动了,恰好你这不又得胜归来,咱们就想着,趁着这冬日,到处寒烟衰草的时候,出去踏个冬,聚上一聚” “噗……”旁边的李路喷了一地盐汽水,闷骚男直翻白眼。 林卓也哭笑不得,“踏个冬?你这个提法倒是新颖” “就那么个意思,翻过年大家伙儿又要去京师了,时间很紧,再不乐呵乐呵,就没机会了”郭廓蹦蹦哒哒,全身痒痒。 “唔……倒也不是不行”林卓摸着下巴想了想,眼珠子骨碌碌转,计上心来,“地点就定在滇南,跟那些当地的各民族土司什么的,搞个联欢会,也让他们瞻仰一下蜀中才子风华” “啊?”郭廓大跌眼镜,活力全部散去,懒洋洋的,“咱们聚会,肯定要去风景秀美的所在,最不济也要是风物繁华的地方,那滇南刚打仗都打烂了,又没几个文人,去那儿干嘛?” 看着郭廓一副没有爽点,没有动力的鸟样,林卓瞪了他一眼,语调渐渐严厉,“滇南之地也是华夏故土,武将以刀剑开辟收复,文士自然也要以文教滋养化育,只图个快活享乐风光得意,就不想着为国家分忧解难?” 郭廓挨骂了,还很诛心,他腾地站起来,脸颊涨红,浑身不自在,摆出个大义凛然的造型,“没那个,没那个意思,文教重任嘛,天择义不容辞,义不容辞” 旁边的汪秉宜倒是眼睛一亮,“卓哥儿,这可是个大好事啊,咱们天择跟菜根那边儿,不比人数,忒俗,咱们比担当啊,比责任啊,嘿嘿嘿,下面的分社有些童生什么的,可以让他们去开蒙学,咱们出钱补贴,大有好处,大有好处啊” 林卓无奈翻白眼儿,汪秉宜是跟孙继皐卯上了,啥事儿都忘不了较劲,他叹口气,改造士风任重道远啊,“这不只是踏冬,也不只是争个高低,而是担当,是觉悟,作为士大夫,没有这两样,无论怎样得意,终究不过陷在泥潭里,你们自己好生去想想。这个事儿,你们跟陈苏和大力他们联络,到时候我再把阮氏的大王子和使团也拉上,你们可劲儿的展示,到时候谁不出力,谁丢了人,即刻无理由开革” “卓哥儿,你这,开革就开革,你别老盯着我啊,我肯定下死力,我就是嘴上说说,这活计我来组织,让你看看咱的那个啥,那个担当,还有觉悟”郭廓被林卓盯得不自在,拍着胸脯打包票。 黎黍和李路倒是深有触动,高士进当先出言表态,“卓哥儿放心,此事就交给我们,士风颓唐,总不是个办大事的模样,别的得你出手,天择里,绝不会有这种人” “不急于一时,慢慢来,我们还年轻”林卓很有感触,能有人并肩而行,是一种难得的幸运。 几人重重点头,汪秉宜和郭廓也神色郑重。 随后,林卓又跟汪秉宜聊了下他家老爷子闽浙总督汪道昆那边儿的事情,请他注意着点儿台湾岛颜斯琦的动向,时不时地给他一家伙,削弱他,这个地方无论古今都是如鲠在喉,不拔掉,不心安。 汪秉宜自然赞同,还一本正经地向林卓做了检讨,说他意识不足,眼光不够长远,没能跟上思路。 林卓不置可否,汪秉宜出身仕宦之家,耳濡目染,还是要循序渐进的,他转而想起了另外一个事儿,一脸八卦相的探问,“汪兄,说起来,我也该叫你姐夫,你跟怜儿姐这样两地分居,太久了也不好吧” 汪秉宜猝不及防,被林卓问的满脸狗血,倒也没有避讳,“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中老母姨娘,都是刚强性子,怜儿又性子烂漫,以致多有不可言之事,也怪我不能遮风挡雨,与怜儿也龃龉颇多,一向疏离,放她回家,本意就是事实上和离,只是顾忌两家颜面罢了” “吁……”林卓的立场,非常尴尬,不能出言,暗暗后悔自己多嘴,“那,汪兄后面如何打算,这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可是宗族重责” “我也盘算好了,不管那许多门当户对,若无情投意合的,就只纳妾,不娶妻,若有,无论家世身份,也要娶回家来”汪秉宜毅然决然。 林卓点了点头,“只要不是太离谱,我都支持你” 汪秉宜郑重抱拳致谢,以林卓如今炙手可热的势头,他那老爹都得退避三分。 两兄弟正在长吁短叹,张全这个大管家,跑一步一个跟头的栽了进来,嘴唇都在哆嗦,拖着颤音,“少爷,少爷哎,圣旨来了,封赏圣旨,巡抚衙门,咳咳咳” 说完几句话,他就开始剧烈咳嗽,撕心裂肺,林卓见状骇然,赶紧给他喂水捶背,老人家却不领情,一阵急怒,大手用力推开林卓,一边咳嗽,一边指着门外,都快跳脚了,让林卓赶紧走。 林卓无奈,吩咐林松、林鹤照顾着,自己顺着老人家的手指往外边走,结果刚迈出门槛,迎面就被娘亲和耿小妹俘虏了,火烧火燎地把他拎到卧房,各种比比划划,穿穿脱脱的,换了无数个造型,才算是成功走出大门。 来到巡抚衙门,迎面就是一阵春天般的温暖,宣旨的是老熟人,田义田公公。 他先拉着林卓叙话了半晌,不显山不露水的透露了很多隐秘信息,比如谁挺你,谁踩你,谁又莫名其妙地助攻了你之类的,都很实用,让林卓眼中精光连闪。 叙话过了,众人撅着屁股正准备往地上跪,却发现空间不太够,除非把头塞到前面上司的菊花里,不然跪不下去。cd府的人民群众浩浩荡荡涌到巡抚衙门门口儿,进行了热烈的围观,时不时还能听到叫卖瓜子汽水儿的声音。 “咳咳咳”曾省吾老脸一红,大感丢脸,招呼差役,赶紧清理出一片地方来。 差役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求爹爹告奶奶的,个个大冷天出了一身的透汗,才算勉强完成任务。 “失礼了,失礼了”曾省吾告罪。 “无妨无妨,蜀中民众赤子之心,都来仰慕吾皇天音,曾巡抚教化有功”田义乐呵呵揭过,并不计较。 圣旨很长,说了很多骈四俪六的话,但是对林卓来说,戏肉也就那么几句,蜀中地盘儿上何举文治,董一元掌武,耿大力镇川南,三岁小屁孩儿高葵担任滇南宣慰使,刘珽去汪道昆地盘儿上继续升官发财,邓子龙、刘显、路智还有郑振声跟自己进京去开新地图。 众人的反应也大抵相同,喜上眉梢,雀跃不已,只有马千乘和秦邦屏两个半大小子,听着自己混成了守备,有些便秘的迹象。 然后,田义就拖着长长的嗓门儿念了钦此。 林卓懵逼,自己的封赏没有提就结束了?是真的结束了?哥们儿再怎么视钱财如粪土,那是哥自己的事儿,朝廷这么操蛋,老天知道么?林卓蛋疼的看着何举代表众人去接旨。 旁边已经嗡嗡声一片,这是个啥米情况,张佳胤阁老莫非倒台了? 正在这个时候,田公公终于又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来专门给林卓的圣旨,眉眼间很是得意洋洋。 林卓只好再趴下,里面几层是当官的,外面是吃瓜群众,形成了惨无人道的围观场面。 这个场面让田公公兴奋了,声调更加的尖锐响亮,林卓被夸成了一朵花,一直过了好几炷香,林卓都快被夸的哭出来了,才听到戏肉,以举人授官兵部职方司郎中,伴读御前,因武勋卓著,准保留亲兵司命卫队,编制粮秣一体由兵部核拨。 圣旨结束了,旁边很多人都在嘶嘶,像是很多条蛇一样,林卓这个乡试解元,一跃成了五品京官,算得上是登峰造极。 不过,蜀中众人惊骇的,还有司命卫队,朝堂大佬不知道司命卫队,他们知道哇,那可是个正经的大单位,有四五百号飞天遁地的牛人不说,轮换制度更是让朱雀营都是他事实上的下属,整个蜀中的百户千户这些中高层军官,几乎全部与司命卫队有瓜葛,要么是司命卫队出身的,要么是司命卫队训练过的。 说保留就保留了?汗流浃背的四川官员心里发抖,暗暗感慨,能够混进朝堂中枢的,果然都是奸佞中的极品啊。 第525章 巨朝会 “我们受到了虐待,这是不公正不友好的,我的天呐,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参观的猴子”大胡子基什内尔双手捂着自己的地中海发型,对大明的接待工作很有意见。 “我不这样认为,他们很谨慎也很重视,这些大明百姓是在夹道欢迎我们,而不是参观,说老实话,我也不认为你有什么好看的,据大臣阁下说,他们还在策划一个隆重的仪式,大明天朝和他们为数众多的属国元首都会参与其中,这是他们的友谊,沉甸甸的友谊”亨利王子跟自己的智囊唱起了反调,飘着些嘲讽的口吻,自从看到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大明海军大臣之后,他开始竭尽全力要求自己独立思考,向林卓看齐,即便战场立功的难度和危险系数都太高,也要通过别的渠道打出自己的声望来。 “可是殿下,我们被要求处在次要的位置上,阿玛利亚公主正跟那个年轻傲慢的大臣在巨大的豪华马车上享受欢呼,我们却在小马车上跟在后面,哦,上帝,我注意到了,我们的马车跟大臣阁下的属官一样大小,这是羞辱……”基什内尔竭尽全力抒发自己的不美好感觉。 “闭嘴吧,基什内尔,如果我们取得了印度洋战争的胜利,我会让大臣阁下享受成吨的难堪,还有,你需要像你的头发一样,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用这种轻佻的语气跟我,王室未来的主人对话”亨利无情地拒绝了基什内尔寻求共鸣的努力,反而触及灵魂地暴击了他,他的头发,可怜的头发,永远都能待在卑微的后头,他看不到的地方。 基什内尔悲伤的泪水逆流成河,豪华马车上的阿玛利亚公主像一只欢喜的云雀,作为郊迎的一部分,入城仪式也在盛大举行,到处披红挂彩,号炮锣鼓声震云霄,维持秩序的都是甲胄鲜亮,威风凛凛的专业型男大汉将军,经过两次献俘仪式的淬炼,京师百姓对于这些杂毛儿西夷已经有了免疫力,也不那么亢奋了,最多给状元郎捧个人场,蹦跶两下,呐喊两声,再想欢呼雀跃,掷果盈车,那是不可能的了,饶是如此,阿玛利亚公主已经觉得新奇热烈极了,不停朝窗外招手,遇到兴奋的时候,还趁机在林卓身上使劲儿磨蹭,疯狂地揩油。 林卓强撑着笑脸,他算是理解了纳达尔,阿玛利亚真的是个趋炎附势的婊子,即便披着高贵的外衣,那也是个婊子。 经过永定门,沿途正阳门大街,过正阳门,进入大明门,就是赫赫有名的千步廊,鸿胪寺地位虽低,但是按照华夏重礼好客怀柔远夷的古朴哲学,它很荣幸地跟礼部、兵部和吏部这些强势衙门同列,位居千步廊右侧的第二位。 “二位殿下,这里是你们在京师停留期间的居所”进入了大明门,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沸反盈天热情无比的百姓不见了,只有严肃的官员和冷冰冰的士兵,阿玛利亚非常的不适应,作为轰趴的头牌,她更喜欢摇滚,不欣赏轻音乐,她强行跟林卓行了一个悠长的吻面礼,撮得林卓脸颊红肿,“亲爱的大臣阁下,我能不能住到外面,我想离贵国可爱的子民,更近一些,这有助于加深我对贵国的美好认知” “很抱歉,公主殿下,您的行程都有严密的安排,我们不能让外交活动失去严肃性”林卓开口拒绝了阿玛利亚,事实上,要不是职责所限,他也想离这个荡妇远一点儿,“不过,值得高兴的是,在您的行程里,有一个造访大明福利院和孤儿院的计划,我国的宁安大长公主殿下,会陪同您,相信不会让您失望” “哦,这再好不过了,感谢贵国的周到安排,还有您,大臣阁下,您真是个体贴的好男人”阿玛利亚骚气发作,无限感慨地晃了晃五官深邃的美丽面庞,胸前的波浪跟着抖了好几抖,再度噘着红唇凑上前,打算再嘬上一发。 “……”林卓蛋疼地憋屈着脸,打算闭上眼忍受蹂躏。 “大臣阁下,关于我国的莫钦纳总督和斯图爵士,不知道贵国能够释放,这有助于增进两国间的友谊”绷着脸的亨利王子挽救了林卓的脸蛋,他从击败大胡子的交锋中汲取了自信心,在这个连床还没有认好的时候,急匆匆提出了一个注定艰难的议题。 林卓对这个毛躁的生瓜蛋子很没兴趣,看在他出口相助的份儿上,勉强给了他一个笑脸,“王子殿下,只要基于友谊,一切都是可以谈判的,据我所知,后续的行程里,包含了与那几位可爱的海军失足绅士的会面,希望您能满意” “嗯,这很棒,感谢贵国,感谢大臣阁下”亨利仍旧绷着雀斑脸,似乎觉得这样能为他的威严加分。 “既然如此,请二位殿下休息,我就不再打扰了,晚间会有一场欢迎宴会,在宁安大长公主的别院举行,届时,我国的太后娘娘,也会出席”林卓机智的甩甩手,后退了大半步,到安全距离,有礼貌地知会了他们,旋着脚踵迅速撤离。 “这特么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林卓的心情很不美丽,尽管一切的进展都很顺利,但是与其面对一个卖肉的荡妇和一个自以为是的愣头青,他真心更愿意面对几头老狐狸,至少那会让他有成就感。 “林大人严于律己,令人敬佩”林卓没有避人,大明这边的官员都听到了他的粗口,众人神色如常,张四维还出口恭维了句。 “呵呵呵,张天官过誉了,此行辛苦,不辱使命,想必会有更重的担子等着诸位啊”此间并无外人,林卓客套了几句,说更重的担子的时候,冲着李三才和张四维两人点了点头,这个暗示,只要不是亨利,估计都能搞得懂。 一时间,激起了浮想联翩,张四维想的更多,他不会以为林卓指的是后面对西夷使团的接待任务,毕竟林卓跟他的互动在搞掉沈一贯的时候就开始了,他已经是吏部尚书,更重的担子,特么只能是内阁big3俱乐部了,谁要倒台?为什么是我?张四维心神不定。 当晚,在千佛寺举行了一场被阿玛利亚形容为充满了异国风情的欢迎宴会,太后和公主都很美丽典雅,那些表演都非常的具有艺术气息,只是她没有表现的机会,全程只能当观众,未免有些呆板无趣。 但是李御姐不这么认为,中途溜号的她,感觉这场宴会非常的刺激,非常的猛烈,非常的性-感,她甚至有些high过了头,只能在宁安这里留宿,始作俑者林大人却没事儿人一样,把两位使节送了回去。 万历四年二月初八,有史以来最宏大的朝贡大典在中极殿隆重举行。 阿玛利亚公主和亨利王子按照礼官的要求,行了跪拜大礼,但是万历小皇帝没有让他们行完全礼,就叫停了,还很客气地解释了一下,“二位远来是客,以朕本意,不必拘泥繁文缛节,然而大明泱泱大国,礼仪之邦,法统在上,不得不然,请二位上座,随朕观礼” “多谢陛下,您的胸襟像您的领土一样宽广” “谢陛下,请您允许我向您行吻手礼” 亨利王子还比较靠谱,阿玛利亚又开始发-骚,还好翻译官心里有谱,鄙夷地看了一眼像鸡一样的公主,直接拒绝翻译。 这次朝贺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是按照区域划分的,而且带头的是大明集团派驻当地的区域经理,总督。 首先是老牌总督,南洋总督陈哲,他也是队伍第二庞大的总督,除了传统的越南、缅甸、真腊等成型的国家,还有多达百余个松散的政权或部族代表,遍及整个东南亚,澳大利亚,不,倾城岛一个都没有,在金凫的强烈要求下,陈哲对那里进行了彻底的大扫除,只有苦力,没有土著。 其后是印度洋总督耿飚,这位老倌儿神情很轻松,很放纵,很吊,他的队伍是最庞大的,也是奇形怪状最复杂的,而且在他的辖地内,没有任何成型的国家,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势力,他玩儿袖里乾坤合纵连横,以土著治土著,玩儿得很是舒爽。 最后出现的是可怜巴巴的日本总督迟土,队伍最小,但是最别致,因为这个队伍女性比率比较高,而且都很漂亮,还因为他的上殿形态是日本的大名跟在雅子身后,每人还提溜着一个朝鲜王族,忍者神龟德川家康手里就提溜着朝鲜国王李昖,只是他的心情并不美丽,他不喜欢当**。 “哈哈哈”万历小皇帝忍不住笑出声来,金石之音传遍大殿,格外的洪亮。 “陛下,这是为什么?”亨利王子心底一直处在震撼中,仿佛被神格禁锢了一样,眼看着无论是国王还是酋长还是将军武士从人,无不庄严肃穆向皇帝行大礼参拜,这代表着的威严和权势让他感到麻痹,好不容易有特殊的情形出现,他迫不及待想要打破这该死的威严。 万历不答,雅子却回答了,“日本国国王雅子,执朝鲜国王族,觐见天朝皇帝陛下” “雅子平身,日本国忠烈之心,朕已知之,朝鲜国处置事宜,朕就交由林伴读全权,赏功罚过,朕不食言,将朝鲜一部划入日本,以为酬功,朕也在所不惜”万历小皇帝破例说了很多话,显然这个场面很给他长脸,他很高兴。 “陛下,雅子无意开疆拓土,如陛下准许,日本国请求内附,臣愿长居京师,服膺王化”雅子的话却让满大殿惊诧莫名,日本的雄兵能旬月之间让朝鲜嗝屁,显然不是软柿子,担心的人大有人在,现如今,人家国王直接拱手送上,好不拖泥带水,这个面子,给的忒大。 “唔”万历小皇帝也有一刹那屁股坐不稳,但是天朝大帝的矜持让他开口拒绝了,“此事缓议,日本乃是天朝藩属,朕并无并吞之意” “谢陛下,听闻北方蛮族怙恶不悛,频频冒犯天威,日本愿自朝鲜出兵,效力天朝,惩治法外狂徒”雅子一张小脸儿清清淡淡,时不时看一眼最前排格外显眼的林卓,每看一眼,她要留在京师,留在他身边的想法就坚定一分。 “雅子有此心意,朕心甚慰”万历小皇帝有些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他也瞟了一眼林卓,心中不得不写了个服字,林伴读牛逼啊,把个藩属国调教地这么听话。 林卓默默低着头,很低调,很不认同,本官不擅长调教藩属国,只擅长调教藩属国掌权的女人,谢谢。 朝觐之后,阿玛利亚和亨利又经受了一番金银财宝的洗礼,简直要被晃晕了脑浆,来自总督府和各个藩属国的贡品和方物川流不息列队入宫,从清晨一直搬运到黄昏,金山银海都不足以形容。 陪坐一旁全程观礼的阿玛利亚和亨利一脸震惊,还有人上赶着内附,上赶着要帮着砍人,上赶着送家当? 大明天朝,牛逼大了。 第526章 什么叫做日国公 大朝会之后,林卓异常忙碌。 鸿胪寺卿何举上奏,因各项谈判密集,公务繁重,大多都是涉外工作,牵涉颇广,为提升保密性,便于沟通,免受外界干扰,请旨准许谈判团队在鸿胪寺公馆封闭办公。 万历小皇帝曰,善。 无形之中,何举和万历小皇帝联手为林卓晚上加班干点儿副业,创造了极好的条件,雅子、织田市和立花訚千代三女,漂洋过海组团来到京师,与其说是为了日本的国家大事和朝鲜的前途命运,不如说是为了睡林卓,有这等好机会,岂会轻易放过,自然要夜夜笙歌人人雨露均沾,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至于正经事,当然是她们英明神武的夫君大人去抠脑壳,她们只负责在不正经的时候躺着叫爽就行了。 在林卓原本的想法里,日本的定位是一个特殊的殖民地,它的价值不同于南洋和印度洋,掠夺石见银山的矿产和倾销商品只是附带的利益,它最大的价值是输出武力,成为大明对外战争的利剑,武家的崛起和数百年的战国时代,让日本穷得掉裤子,但是十几代人的鲜血,没有白白流去,灌溉出来的尚武风气和牺牲精神,远远超过同时代的任何民族,平心而论,要是没有中央军,没有海军的坚船利炮,想要让日本国服气,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历史上丰臣秀吉在被李如松干回老家后,仍然屡次不买大明的账,就可以看出,他们并没有承认失败。 林卓看着身旁锦被里脸色潮红的雅子,她是捆住日本这头野兽的缰绳,取下来太久,会失去效用的,他在雅子汗湿的额头上吻了吻,柔声说道,“雅子,日本内附,不是一个好主意,大明尽管得到了名义,但却会遭到日本士民的反抗,失去了实质利益,你长留京师,日本的局势必然会异变,对你我,都不利……” “夫君大人说”雅子往林卓胸前拱了拱,身心通透,没有啥小情绪,眨着纯净的眼睛,等待林卓替她做决定。 “日本仍旧是日本,保持相对独立,日本的军事和外事由大明代为处理”林卓眼看雅子泪眼迷蒙,心中骤然疼痛,脑洞大开之下,飞速想到了弥补措施,“你,作为日本国王,一年之内,半载在日本京都,半载在大明京师,形成定例,避免继任者反复” 雅子破涕为笑,时日长短,她并无奢求,只要有盼头,她就会开心,羞窘地道,“继任的都只会是夫君家的子孙,就看您怎么教导他们了” “嗯,呵呵呵”林卓傻笑。 “夫君大人,是雅子想得简单了,德川家康那些大名难免不会有想法,暗地里用独立情绪蛊惑大家,就算是这种方式,他们会不会仍旧有抵触呢……”雅子蹙了蹙小眉头。 “不会的,我会杀一只鸡给他们看,他们就知道,我对日本,是多么仁慈”林卓笑眯眯,不怀好意。 林卓在鸿胪寺睡了七天,把雅子三女伺候到位了,关于日朝地位的谈判就形成了结论,上奏万历小皇帝,万历阅后大喜,当即颁旨照准。 西夷的使团、四方来朝的藩属们,尤其是日本的大名们,免费看了一场高-潮迭起的大戏,日本的内附请求被天朝义正辞严地拒绝,但是念在该国情切,同意扩大总督府职权,参与日本内政,其军事和外事,由天朝派员署理。 众人惊叹不已,大明天朝,好气度,好风范,好柳下惠,送上门儿的,居然都不吃,只有日本大名们神色阴晦,意味莫名。 紧跟着第二个高-潮来了,朝鲜冥顽不化,怠慢王事,君臣上下糜烂不堪,尽斩其王室宗族,夷灭其奸臣党羽,去其国号,降为行省,首任巡抚由灭朝先锋闵元镐担任,该国倒行逆施,其民助纣为虐,皆为有罪之民,为正风气,塑教化,实施三年军管,严刑峻法,绝不宽贷。 众人瞠目结舌,听得冷汗涔涔,大明天朝,好牛逼,好霸气,好侧漏,灭国之后还要惩罚全体百姓,这太特么狠辣了。 宣旨完毕,人五人六的朝鲜统治阶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达千余人,悉数被押赴刑场当场行刑。 这个行刑活动,是没有要求的,南洋和印度洋的头目们都是懂行的,他们曾经在倾城岛目睹过一次,再也不想看第二次,果断打着摆子回住所去了,但是日本的大名和西夷的使团还是很好奇,大明皇帝的命令,会怎样被执行呢? 雪亮的鬼头刀举起落下,一颗颗头颅滚滚掉落,鲜血蜿蜒流淌,成了一条条小溪,汇成一条条小河,艳红艳红的颜色,持续一个多时辰的砍头大戏,成了很多人的噩梦,包括心气儿不顺想搞事儿的德川家康,也包括强行壮起胆子的亨利王子和喜欢热闹的阿玛利亚公主。 “大臣阁下,如果您有空的话,我想,关于你们印度洋的谈判,是不是可以早一些开始,咯咯咯,我有些想妈妈了”大胡子基什内尔牙齿打着冷战,嘴唇乌青地问道,自诩聪明绝顶的他,话里话外已经把印度洋默认为大明的了,他已经吓破了胆子,对这个国家充满了恐惧,时而温和宽厚,时而冷血无情,翻脸跟翻书一样,吓人。 他旁边的亨利王子更是不堪,牙齿不停地打着寒颤,失去了表达能力,天呐,这里刚刚掉了一千多颗头颅,他这辈子看到过的人头有没有这个数目,他都不敢肯定。 林卓还没来得及回应,一个肥嘟嘟软乎乎香喷喷的东西就钻到了他的怀里,一个骚兮兮的声音响起,“大臣阁下,您是最勇武的绅士,您一定不会拒绝一个淑女对温暖的渴望,大明实在是太男人了,太冷酷了,我想,我湿了” 林卓翻了个白眼儿,去你奶奶的腿儿,这都能湿,你得随身带着纸尿裤才行,“公主殿下,王子殿下,如果可以,我们很快就可以开始谈判,大明有句话叫做否极泰来,现在朝鲜遭遇了不幸,那么,我们之间,应该会有很美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谈判很简单,相隔千万里的国家之间,没有那么多狗皮倒灶,葡荷两国承认了印度洋战争的战败事实,认可大明在印度洋上的支配地位,大明允许葡荷两国商船在印度洋、南海和大明本土开展贸易,声援荷兰的独立运动,对西班牙的霸权主义行径进行严厉谴责,三国共同表达了继续发展深入友好合作关系的愿望。 “哦,大臣阁下,您太慷慨了,您的正义感,让人感动,让人潮湿”阿玛利亚公主又开始发骚了,她认为大明的声援,是她的额外收获。 “您太客气了,所有狼子野心的侵略行径,都是文明世界共同的敌人”林卓自动过滤了公主湿不湿的话题,笑着说场面话,他不是慷慨的人,只是想借机表明大明对全球事务的发言权而已,尽管没有什么卵用,但也是个姿态。 “大臣阁下,尽管这很羞耻,但我们还是要提起,关于战俘和缴获……”大胡子基什内尔羞答答地提起了望眼欲穿的被俘同僚们,跟莫钦纳见面的一幕,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倒不是因为他有多惨,而是他胖了三圈儿不止,活像一头猪。 “战俘嘛,恐怕需要请户部的有关人士参与,你们都知道,这涉及到复杂的成本计算,需要专业的人来处理,毕竟战争这种买卖,大明也不能亏损”林卓笑眯眯地暗示,俘虏的伤痕需要用战争赔偿来抹平,缴获是没有的,荷兰的舰队全被打烂了好不好,至于葡萄牙斯图爵士赠送的葡萄牙的半支舰队,那是礼物,不是缴获,林卓坚信这一点,“缴获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是没有的,大明的海军,从来只击沉,不缴获” 大胡子和亨利王子有点儿内伤,他们从印度洋上来,那里到处都是大明海军的军旗,但是有些军舰化成灰,他们也认得出来,那是他们家的。 “好吧,我正好可以在大明的首都停留一阵,要不是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会用一个金币去换那些没用的战俘”阿玛利亚的话,估计能够让纳达尔和范巴斯滕呕血而死,摔了一捆菠菜给林卓,“大臣阁下,我需要一个强壮持久的向导,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很抱歉,我恐怕没有这个荣幸”林卓旗帜鲜明地拒绝了,倒不是他装处,而是大明的朝廷,又出大事儿了。 远在湖广的一封家书送到京师,张居正他老父亲与世长辞了,首辅大人上表丁忧,万历小皇帝安慰了一番,下旨从厚抚恤,首辅由次辅张佳胤递补填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内阁空出来的坑位,万历并没有表示。 这还得了,京师官场顿时风起云涌。 南京派嗷嗷叫,他们从过往地斗争中,得到的惨痛教训,必须有人入阁,不进入决策层,绝逼没有话语权,方逢时仰天大笑,老夫的运道来了,我军万众一心,老夫的坑又是礼部尚书,最是清贵,动作频频,不停聚餐,开诗会,搞文言文阅读,诗词赏析什么的,名声大振,俨然开宗立派,颇有舍我其谁的气势。 张四维也明白过来了,林卓早前的深远布局,为的就是今天让他去卡位,卡住南京派的入阁之路,就等于捏住了他们的卵蛋,虽然他热爱墙头草这个职业,不愿意被人当枪使,但是架不住那个坑位太诱人,内阁阁老,他也想要啊,自然是动作起来,上蹿下跳,他就实在多了,不玩儿虚的,拉关系送礼,搞利益输送,搞权权交易,忙得不亦乐乎。 实践证明,实的比虚的有用处,在张居正残余派系和张佳胤派系的强烈支持下,有林卓预先铺路,张四维身上光环正盛,万历小皇帝终究在张四维的头上画了个圈,资深墙头草,也算修成了正果。 不过张四维也没有高兴起来,因为壮志未酬的方逢时,不恨天不恨地,不恨阳光照射着大地,偏偏把他恨上了,纠集了南京派的一干狗腿,开始跟他卯着劲儿的死缠烂打。 张四维也有两把刷子,一开始在内阁立足未稳,势单力孤,难免左支右绌,但他勾勾搭搭地就把张居正派系的吴兑给勾搭过去了,也是人走茶凉,政治上的立场,永远只跟利益有关,吴兑也六十大几的人了,能不能等到张居正回炉起复还两说,自然不愿意浪费三年的政治生命在等待上,找个搭子另过日子也算正常。 那边对垒的局面已成,烟雾缭绕,硝烟弥漫,万历小皇帝也有了动作,他借机挟制了内阁和科道,下旨给南洋东洋之战定论,封赏了林卓,其他官职不变,给他加了少师、少傅的荣衔,让他把“少师、少傅、少保”的三孤荣衔给集齐了,创造了一个不入阁的端敬殿大学士的身份给他,别小看这个不伦不类的端敬殿大学士,有了它,才算是承认林卓在文官序列的地位,才能参与国政。 最重要的是,万历小皇帝给林卓封了个爵位,爵位非常高,是国公爵位,直接登峰造极,这也代表,如果没有特别大的意外,林卓不会再有带兵出征打仗的机会。 “……为表彰林卓调治日本国之功,敕封为日国公,世袭罔替……” “……日国公?日,国公?”林卓当殿接旨的时候,面对一群群前来祝贺的大臣同僚,心中波涛汹涌,这尼玛,也忒有创意了,这是在说洒家的爵位是日出来的?林卓莫名有些心虚,转而想另外一层意思,日国公,日谁?日张溶那个老东西么? 想想宅门顶上,年复一年,一代一代地挂着个日国公,莫不是自家的每一代子孙都要像自己,挥舞大棒走天下? 艾玛,画面太美,不怎么敢看。 第527章 暗香满路(终章) 一个支离破碎的我,怎么如此厌恶支离破碎的你们。 看着眼前被释放出来的范巴斯滕和纳达尔,阿玛利亚公主呕吐感很剧烈,仿佛看到了两坨屎,而且屎里还有毒,无视他们欣喜欲狂,朝自己狂奔而来,想要上演一出千年等一回的愿望,甩了一个冷冷的眼镖,怒哼一声,拂袖而去,留下两个黯然神伤的难兄难弟,在风中凌乱。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出手了,他违背了承诺,说好了不去勾搭这个贱人的……”纳达尔喃喃自语,断定是林卓上了手,才让荷兰的交际花变得如此不善交际。 另一边的亨利王子就要友好负责任得多,他甚至还保持了对莫钦纳这个老牌贵族的尊重,微微躬身致意,竭力想要营造出输阵不输人,丢人不丢脸的风范,保住王国最后的颜面,只可惜莫钦纳没有给他长脸,他被放出来的第一秒钟,就晃着一身肥膘肉,像个光头党一样,扑向了隔壁的斯图爵士,把瘦高的斯图按倒在地上,拳脚齐飞,一阵没头没脸的殴打,任旁人怎么拉扯劝说,都不听,跟疯了似的,让衣冠楚楚,贵族范儿凹得妥妥滴亨利王子好生失望,绷不住情绪,怒骂几句,“太丢脸了,一点儿都不体面,loser,野蛮人”,拂袖而去。 阿玛利亚公主坐在马车上,看着大明首都的繁华,看着优雅美丽的鸿胪寺会馆,染上了中国诗人才会有的忧愁,这里是她的伤心地,关于战俘的开价,一开始是大明的财政官员跟他们谈,这些人非常友好和羞涩,他们估算了餐饮费、运输费和住宿费,得出了一个很划算很公道的价格,每人五十两白银,这远未达到王国开出的底价,所以阿玛利亚很高兴地应承了,但是有一个不光彩的人出现了,那就是大明的使节先生李三才,上帝,她从未见过如此贪婪如此不绅士的男人,他曲解了协议的内涵,按照军衔把俘虏分成了七个等级,而五十两的价格是排在最底层的水手的价格,其余的人要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等比数列的上浮,谈判下来,最昂贵的纳达尔和范巴斯滕,每人的价格超过了五万两白银,天呐,算下来的总价远远超出了王国的底价,美丽的阿玛利亚公主不得不用私房钱进行额外的补贴,这真是一件令人感到恶心的事情。 如果只是破财,阿玛利亚公主不会如此生气,而是她发现了林卓的区别对待,这个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男人,竟然如此温柔地对待那几个小矮子女人,这太让人崩溃了。 “亨利,如果没有别的安排,我想早点儿返程”阿玛利亚萌生了去意,这里的春天太冷。 “如你所愿,事实上,我也想早点儿离开”亨利非常赞同,尽管在大明,他得到了成长,但过程很辛酸,他体会到了男人的痛苦,他试图努力的挺起来,但是每次都不够坚硬,他还年轻,不想过多体会望那啥空流泪的痛楚。 葡荷使团离京,送行的,是新鲜出炉的日国公林卓,看到这个大明的权臣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交际花女士明知不会是因为自己,却仍按捺不住内心的柔情,抚慰了几句,“您在一个伟大的国家,您已经建立了很多人一生都未必能做成的功业,您还赢得了很多美丽女士的垂青,我最光芒四射的骑士,你的一言一行,我会终生铭记” 林卓强打精神,挤出一丝笑意,干巴巴地道,“感谢公主殿下,祝您一路顺风” 阿玛利亚公主不高兴了,她是个火辣辣的女人,直接问了出来,“大臣阁下,我很想知道,我与那几个日本姑娘的差别在哪里?” “差别?她们是黄种人,你是白种人吧”林卓没有深想,脱口而出。 阿玛利亚公主闻言大怒,瞪圆了灰绿色的眼珠子,“该死的,你这是种族歧视,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努力争取荷兰派驻大明使节的位置,我一定要征服你” “呵呵呵,公主殿下,我为你们准备了礼物”林卓傻笑,强行歪楼,邓子龙等人捧着厚厚一摞书籍过来,“这是我亲笔撰写的一本书,《儒家的普世价值》,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 林卓亲自动手,给使团的人挨个儿送书,脑门儿锃光瓦亮的俘虏们都人手一册。 起锚扬帆,船队顺风南下,阿玛利亚站在船尾,久久凝望越来越模糊的陆地,直到腿麻了,才回到船舱,轻抚着林卓批发的礼物,珍而重之,这本书装帧很精致,用纸也很考究,用拉丁文写就,非常便于理解,她凝望了封面上的花体字好半晌,才恋恋不舍地翻开第一页,像是一句宣言,“大明帝国主张兼收文明,尊重差异,追求平等和公正,致力于帮助落后民族觉醒,全世界人民共同进步万岁,全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在目录中,阿玛利亚发现最后一个章节的标题异常醒目,字体不同,还加了粗,那是“不走霸道,不做犬儒”。 时光悠悠,眨眼间两年过去,万历六年的春节悄悄滑过了,两年的时间里,大明的朝廷做了很多事情,斗争仍然是主旋律,林卓以超然的身份,拨弄朝局,通过边贸改革,新开财源,逐步把九边将门三振出局,刘挺受命组军北伐,日本军队由矶野员昌率领从朝鲜出发策应,战事已经推进到青海的和硕特部和北海的科尔沁部。 家里面的事情也办了不少,林卓的宝贝妹子萱萱,拼命留到十八岁,还是成亲了,便宜了李三才个王八蛋,刚翻过年就给他生了个儿子,林卓总算等到了机会,把出封建家长的架子,强行把命名权给抢了来,琢磨来琢磨去,给起了个天庥的大名,这还算比较着调,孩子的小名就不忍卒睹了,林卓邪性发作,硬要叫壮实,谁劝都没用,李三才比较怂,对大舅哥的放荡行为敢怒不敢言,捏着鼻子认了。 林卓在种马的路上越走越远,又迎来了一儿一女,分别是哈茗和清漪生的,怜儿和沐焰急得团团转,她俩年纪比较大,过了二十五了,在大明算是高龄产妇,四处求佛烧香,送子观音欢喜弥勒什么的,拜了一轮又一轮,都快得焦虑症了,折腾得林卓也跟着莫名紧张。 近段时间,林卓卯足了劲儿折腾这俩女人,一方面是广种薄收,增加中奖几率,一方面是努力缓解她们的情绪,让她们没有力气胡思乱想。 这天傍晚,林大官人刚刚在浴室里把沐焰就地正法,风情万种的美娇娘被他折腾成了软面条儿,还待鼓起余勇再来一发,就被打扰了。 欲求不满,气性很大,“谁?” “公爷,是奴婢”张诚的声音传来。 “怎么个情况,大晚上的?”老张是万历的贴身小棉袄,林卓也重视起来了,光着毛腿冲了出来。 “万岁爷有请”张诚羡慕地往下边儿瞟了瞟,被林卓的杀气腾腾所震慑,羞愧掩面。 林卓星夜入宫,却见万历也是愁眉不展,探问究竟,原来是李御姐表示万历该大婚了,这事儿本来万历不抵触,但吓人的是,这个挑选未来的正宫的差事却是交给了礼部的老夫子、宫里的大太监还有宫外头儿的外公武清侯李伟,这三个,特么的万历都表示信任不能,贴心不能,放心更不能。 林卓一来,他就眼巴巴的看着这个一直很靠谱的林伴读,给个主意撒,让俺娶个可心的媳妇儿呗,妹子把得不少了,但是有爱的实在不多啊,万历小皇帝感觉自己有些红粉三千众,知己无一人的境界了。 林卓第一反应是这汪浑水不能趟,李御姐在历史上就对这个问题把持的很紧,现在虽然被自己改造成了一个风情女人,但是有根弦儿在绷紧着也在所难免,再说为子女婚假本来就是母亲不可分割的权力,大家关系再好,也不能踩红线。 但是胖子皇帝的卖萌还是比较成功的,林卓觉得不搭把手实在有些不厚道。 于是就只好鬼鬼祟祟的给他出些鬼主意,让他去缠磨李御姐,要娶一个妻子,不想娶一个皇后神马的,问一声母后,你幸福吗?这种狗血剧情和鬼话林卓自己都不信,小胖子显然也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忍着恶心去尝试一下后,却意外的效果大好,李御姐可能是联想到了自己身上,唏嘘不已,但是精明如她,怎会不知林卓在后面帮着小胖子,只训斥了句不可过于造次,开了方便之门。 小胖子又开始卖萌,怎么搞?彻底掉坑里的林卓,看着他肥腻腻的胖脸,非常无语,只好各种辗转腾挪,帮着小胖子跟秀女们接触,还好,通州的那个郑姑娘也在候选里,在林卓掩护下,冰雪聪明的她也许看穿也许没有看穿,总归赢得了万历小皇帝的芳心。 万历六年三月十八,万历小皇帝大婚。 皇后自然不是郑姑娘,而是李御姐心仪的一个锦衣百户的女儿,小门小户出身,人也秀气,但显然不是小胖子喜欢的那一款。 皇帝大婚,群臣赐宴,而且准许二品以上携眷出席,可儿等女带着璞儿和倾城两个小萝卜头和宁安坐在一起,小孩儿吵吵闹闹,一群女眷花枝招展,满殿翎顶辉煌,让林卓有些恍惚,这里的金堆玉砌,这里的荣华富贵,变得有些不真实。 视线飘开,与李御姐相遇,还是那样,风情内敛,顾盼神飞,还是那样一副宜喜宜嗔的表情,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秋冬之交,仿佛又看到了一个玲珑浮凸的靓丽背影,仿佛又听到了金沙江边的呼救声。 林卓的放肆打量,让李御姐心中又羞又恨,脸颊红彤彤的,像是一束怒放的红玫瑰,唤回了林卓的魂儿,不由得笑出声来,少不得吃了李御姐一记死亡之瞪,恍然间不知身在何方。 关键时刻,儿子坑爹总是很给力,林钺迈着蹒跚的小步子走过来,往他桌子上一扑,顿时杯盘狼藉,油渍酒水弄得林大人满身都是,坐中亲贵大臣哄然大笑。 林卓哑然失笑,起身随着宫女去换衣服,途中与那位郑家小娘错身而过,隐约听到细细一句,林大人,我记得你了。 仿佛是在记下恩情,又似乎带有别样的诱惑,林卓无暇细思,也懒得去想,也许还有一段暗香满路匪夷所思的人生在等着他呢? 第174章 一池春水 林卓甫入京师就被传召入宫,还是被锦衣卫传召进去的,虽然不管怎么考虑,以林卓大功在身、张佳胤还活蹦乱跳的情形,不可能遭遇什么意外,却还是让很多人揪心不已。 林卓在京师的家,安置在大时雍坊,与皇城隔着太液池遥遥相望,张全早就做了精心安排,再加上张佳胤的一路关照,自然早就准备得妥妥当当。 只是因为地处天子脚下,不敢再像在成-都府九里堤那么任性,动辄就是几百亩,几百亩的,得被御史弹劾成筛子不可,一所简单的三进两路大宅,布置得精致优雅,富贵气派隐然,皇家赐物堆积如山,处处都显示出老林家并不是普通的官宦之家。 然而此刻,老林家上下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简单安顿之后,男人们都聚集在大堂,陪同张佳胤等人,女人们则在内院儿,大家都焦急等待林卓的消息。 可儿在张婉儿怀里扭来扭去,心情非常不好,因为她刚刚颠颠儿地跟着林家众人,也要去布置自己的房间,结果被向夫人逮住,挨了一顿训斥,愣怔半晌才恍然大悟,自己原来还没有嫁给师兄呢,爹娘又都在京师,住在师兄家里,确实非常那个不妥当,小心思盘算来盘算去,眼睛叽里咕噜转悠,最后还是没有解决方案,小肩膀一垮,一头栽在未来婆婆怀里,心事可复杂了。 可儿心思纷乱之际,其他陪同前来的朝堂臣僚相继告辞,他们也只是稍稍一坐,不便逗留太久。 剩下的也就是张佳胤、万士和、于慎行等亲近的师长,以及从来不畏流言的独行侠赵锦同志,以及同来京师的曾省吾等人,他们也是最为忧心忡忡的,刚来京师,地皮没踩熟,带头大哥就被锦衣卫弄走了,京师水深,这是风向不稳定的意思? “娘,我去看看师兄回来了没有?“可儿大大咧咧地开口了,她分明看到张婉儿翘首看向门外,生生把脖子都快拉长了呢。 “这孩子“向师母有点儿脸红,暗暗决定要严加管教自家女儿,这还没有出嫁,就不远千里,跑去找林卓了不说,现在还直接管婆婆叫娘亲,还叫得这么溜,真是的。 张婉儿强颜欢笑,冲着可儿温婉一笑,点点头。 在家人面前,可儿是个风一样的女子,还没有等她一溜烟跨出门槛,张全老管家就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满面红光,中气十足的吆喝,“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宫里的田公公陪着一路回来的,后面还带着好多公公,带着好多东西“ 张全一通手舞足蹈地嚷嚷,迅速让林家宅第恢复了生机。 张佳胤带着男人们迎出门外,看到安然无恙的林卓,暗暗松了口气,侯门深似海,何况宫门,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田公公,有劳有劳,劣徒不识得轻重,还请公公莫怪“张佳胤向着田义客气了几句,他可知道如今李太后稳掌朝纲,田义是内宫仅次于冯保的狠角色,生怕林卓不了解内情,结下什么梁子。 “嘎嘎嘎,阁老客气了,能跟林大人走上这么一路,咱家说不定也能沾染些文曲星君的福气,太后娘娘可多亏了林大人,对林大人赞不绝口呢“田义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转换了称呼,轻轻巧巧带出些内幕,丝毫不见烟火气。 张佳胤久居朝堂,马上反应过来,不再追问。 林卓将大批赐物安置妥当后,向久候他的诸位一一告罪,然后安排下去,设宴款待以示庆贺。 田义见满座高官,婉拒林卓的挽留,告辞而去。 宴席之上,曾省吾、郑振声几人格外活跃,本以为林卓的靠山就是内阁阁老的级别,哪想到,初来乍到,就又赢得了当朝太后的青睐,俨然鸿运当头。 “林大人,且容我说句冒犯的话,您年纪虽轻,一身担当谋略,丝毫不缺“郑振声宴席间喝得有点高,摇摇晃晃举杯陈词,“我等虽痴长数十年,远远不及,远远不及“ “郑侍郎客气了,同为西南成-都一脉,本就应当守望相助,林卓年纪轻,大事可以找我,小事就算了嘛,哈哈哈“林卓挨在张佳胤旁边坐着,总算不用他耗费心机顾及全局,非常的放松自得。 “哈哈哈“众人跟着朗声大笑。 郑振声却不同意,他瞪大了眼睛,胡乱摆着手,酒杯里的酒却是被洒了个干净,“林大人,下官本意并不如此,论起追随林大人的时间,我不如子龙将军,论起官职大小,我不如刘老将军,也不如曾大人,然而,下官有一句话,不吐不快,在蜀中林大人运筹帷幄,所向披靡,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下官都曾有好几次心生疑虑,无不被现实打了耳光,现在到了京师,下官仍旧想着追附大人,至死方休“ 郑振声话落,就拿眼睛注视着林卓,一瞬不瞬。 宴会厅顿时一静,不管是张佳胤等人,还是曾省吾等人,都很是探究,这个郑振声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 “哈哈哈“林卓朗声大笑,站起身来,举杯朝着曾省吾微微示意,“郑大人豁达心性,言语不忌,如今又酒醉,心怀激荡之下,想来已经人事不知了,来来来,不与这酒疯子计较,我等从川南艰难起身,来到这京师,经历了什么,感悟了什么,冷暖自知,京师宫阙,雨疾风骤,愿诸位珍视过往,善加保重“ “来来来,跟林大人喝一杯“刘显很粗豪轰然起身相应。 曾省吾没有说话,却也站起身,格外严肃。 “公子请“邓子龙和路智异口同声。 “哈哈哈,来来来,干杯“林卓笑了,举杯一饮而尽。 之后,林卓举杯转身,冲着一直默默站在自己身后,寂然无声的男人,笑容艰涩而又深沉,“陈苏,干杯“ 早有侍女捧过杯盏,陈苏半跪在地,先是行了一个礼,再拿起酒杯,连饮三杯,脸上悠忽之间,灿若云霞。 “哈哈哈,好“刘显笑声豪迈,他曾经与陈苏共事,对陈苏是非常认可的,“陈苏是个大大人才,大大忠心,当初在孟邦,数万居心叵测的带路党全部被他调理的服服贴贴,林大人一句话,陈苏硬是好几个日夜没有合眼,来,林大人,陈苏,我也敬你们一杯,别的不说,你们两个的能耐和情谊,老夫服气,哦哦,还有顺便,也感谢林大人提携,把我家那混小子送到闽浙总督汪大人手底下做海防参将“ 林卓两人一饮而尽,相视而笑。 林卓又跟万士和、赵锦还有于慎行一一祝酒,席间气氛热络非常。 “阁老,林大人如今正经的位列朝堂,不好没个称呼,你看,是不是该给取个字号“万士和抿着小酒儿提议。 众人轰然赞同。 张佳胤略略沉吟,“卓哥儿的名字有出类拔萃,超出常人之意,锋芒太过,应取反义做表字,加以中和调润,月尽而晦,晦迹晦心,晦如就是你的表字了。“ 张佳胤言者谆谆,若有深意,林卓并无反应,老老实实躬身拜谢。 众人看了看林卓身边的高官济济,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暗影绰绰,心照不宣。 宴席尾声,众人尚未散去,锦衣卫有一个指挥同知带着几个从人,又上门来了。 那同知本就满脸带笑,见此地高官云集,又加了三分小心,“阁老,诸位大人,奉刘大人令,下官前来送委任札子“ 林卓返身命下人去请耿二力和哈龙、哈虎两人。 同知火速完成了公事交接,格外提醒了几句,“耿大人,您就任指挥佥事,与另一位佥事一同负责宫禁防卫事宜,还请尽快到都指挥使司衙门领取袍服告身,两位千户也是一样,两位并没有负责的地盘儿,但是人手和官署都是齐备的,由刘都督亲领“ 三人拱手谢过。 等那同知走了,包括张佳胤在内,所有高官看向林卓的眼神儿都很不一样,众所周知林大人不是凡品,但也没想到这么不凡啊。 张佳胤悠悠一叹,自家这弟子,到哪里都是一番搅动风云的架势,晦如,晦如,恐怕晦不了啊。 成-都来的高官虽然也吸了口气,但是却比较适应,一到京师,三个家人就跃居锦衣卫高层,跟在成-都府的时候,派刘珽先去掌控城防不是一个套路,但却异曲同工。 林卓进京的三连发,让朝中文武万众瞩目。 这个文坛魁首风光无限,无论是德胜门外,论斤称的朝中大佬去迎接他,还是石破天惊横空出世,已经被京师闲人誉为古往今来拍马屁第一的那阙《沁园春》,亦或是太后、皇帝召见,深受宠爱,赏赐丰厚,年纪轻轻就已经不走寻常路,坐蟒袍服天子剑在手,震动了整个京师。 高拱老先生觉得这个世道自己越发的看不懂了,张佳胤老狐狸与太后守望相助,深得帝宠也就算了,冒出来个徒弟居然也是深得宫中缘法。 林卓带进京的成-都帮,必然能够很快凝聚西南朝臣人心,而自己这边除了姻亲故旧门生,可用的乡党之人却是很少,都是些起哄炸刺儿的夯货。 可恨高仪等辈见风使舵,对自己也有所离心,想到这个地方,高阁老重重一顿茶盏,心塞啊。 不行,再让张佳胤这样肆无忌惮野蛮生长下去,老夫的地位搞不好就保不住了。 “冯保“高拱牙缝里狠狠挤出两个字,剪除冯保,不仅可以切断张佳胤的内宫爪牙,还可以打击那帮越来越嚣张的阉人。 “这一次老夫占据士大夫大义,看你们怎么让我输?“高拱恶狠狠捶桌子。 第179章 复杂朝会 林卓上完课,吃完饭,走出皇宫,身后又是一长串的宫廷赏赐。 很快的,林伴读以做游戏加讲故事的方式为皇帝讲课就流传了出来。 朝议汹汹然,很多官员认为林晦如自视过高,妄揣经义,误君误国。 就连多次回护过林卓的老朱衡都对此不太满意,将林卓召到自家府里,很是教诲了一番端方持正老成谋国之类的论调。 有心人见此情形,不甘寂寞,忙即暗里出手,零零星星的奏折顿时集结成一大片,唰唰唰地飞向内廷,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林卓才名徒具,才华虚有,学养不到家,为人师表不够格。 林卓倒是很淡定,没被弹劾过的高官,那就不是完整的高官,背靠皇家和老师张佳胤,他完全不用赤膊上阵。 成-都帮的文臣代表人物曾省吾、郑振声等人言辞激烈的进行了反击,隐晦地提出了攻讦无所不能,实务一无是处的批评,哥儿几个有那时间瞎***还不如想想大臣们的年终奖怎么发? 孙继皋、汪秉宜等士子也在京师士林大肆宣扬内斗内行,百无一用的观点,将朝堂一干大臣一通臭骂,不断鼓吹林卓同志《劝孝歌》具有非常广泛的社会效应,皇家率先垂范,功在千秋,而育人必先立德,为寻章摘句呶呶不休,完全于事无补。有意思的是,张居正的两个儿子最近跟天择学社来往密切,更是主动召集京师士林参与其中,也不知道有心人知道这个情况后,会是个什么表情。 张佳胤也在一些比较私人的场合,透露出对这种针对性攻击,党同伐异的厌恶,简略提了一句,若大义在手,何必畏怯如斯。 内宫更是险恶,冯保直接将这类奏折装箱处置,完全不曾呈递御前。 关于林伴读教学方法的争论,很快就被淹没了下去,因为有声势更浩大的活动发动了起来,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这是林郎中的第一次朝会,按照跟谭纶的约定,今天应该提出特种兵训练的动议,按照跟李御姐的商议,今天该讨论一下成立海军衙门的事宜,但是所有的计划都没有变化快,今天注定是高拱高阁老的专场。 林卓第一次感觉到政治斗争铺天盖地的压力,还好,这个压力并没有直接对准他,对准的,是冯保。 朝堂中央有一大票佐贰官和言官,轮番念奏折,人家说的都是冯保的刺儿,什么“四逆”、“六罪”、”“三大奸”,那叫一个抑扬顿挫,你方唱罢我登场,可算是好一派连台好戏。 高拱在那里听得很是得趣,仿佛在品味这些奏折里的韵味似的,连眼睛都闭上了,还摇头晃脑的。 张居正站在旁边却是一副高高挂起的神态,不过眼睛里闪烁的精光告诉这些人尖子,老张也不是吃素的,只要时机合适,出来踩谁一脚都是有可能的,而且绝对是落井下石、趁你病要你命的高手。 张佳胤就有些苦笑了,对付的是冯保,可是打击的却实实在在是自己啊,不行,得想个辙,他眼光溜了后排的林卓一眼,微一对视,两人神色隐晦,有会于心。 高拱要对付冯保,似乎有人比自己师徒俩更不开心啊,林卓的眼神悠忽一瞟,看到了李太后变得刀子一样的眼神,顺便瞟一眼九五至尊,年方九岁的万历皇帝,却发现,一向双目无神,全程静默,等待下班的小皇帝,这个时候眼睛里也有一些可以掩藏的慌乱和恼怒。 林卓心中冷冷一笑,高拱对冯保出手,似乎只需要站在中立立场拖延时间,无伤大雅的配合冯保一下,就够了。 高拱用文人士大夫的立场来压人,阉人可是文人公敌,实在是不能直接硬顶,太过着痕迹,容易导致文臣离心,只能让冯保和内宫出面料理这个胆子越来越肥的高师傅。 张佳胤在前面并不知道林卓的打算,但是他现在也没有立场出面,只能用拖字诀,只要冯保挺过朝议这一关,那么肯定会有秋后算账,高拱必须还要喝一壶。 张佳胤和林卓两人各自盘算的这会儿,又有好几个人窜了出来,找冯保的茬,甚至一向崖岸自高的清流独行侠杨博、朱衡等人都持支持态度,毕竟打压宦官是文官的共同利益。 李太后有些慌神,而万历皇帝更是手都在发抖,冯保倒是干脆,知道自己的命运只在皇帝、太后手中,什么话不说,就跪在龙椅旁边不断的磕响头,脑门子上一片青紫,隐隐有鲜血渗出,万历皇帝仇恨和不忍交织的眼神也落在冯保眼里,磕响头磕得更卖力了。 偌大朝堂上,高拱一系和清流势力要求惩处冯保、挤压司礼监的声音,与冯保磕头的声音一起发作,相映成趣。 李御姐和万历小皇帝尝到了被逼宫的苦楚,满朝公卿大臣,愣是没有一个人为宫内和皇权说话。 李御姐脸色阴晴不定,不可遏制地看向了林卓,眼神里并没有希冀,只有一些悲苦,一些软弱,一些无奈。猝不及防,把林卓心魂洞穿。 于是乎,林卓慢吞吞的站了出来,往朝堂中间一站,朝堂吵吵闹闹的景象就画上了休止符。 张佳胤眉头微皱,旋即释然,古井无波。 高拱斜睨了林卓一眼,给了韩辑一个眼神,等会儿这毛头小子发了言,给我往死里弹劾,整不死他,也得磨掉他的刺儿。 林卓现身,清流大臣跃跃欲试,张佳胤人望高企,与冯保内外相呼应,只是苦于没有实质痕迹和证据,加上又在科道督察院势力强大,没法儿形成有效攻击。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如果林卓出面为冯保说话,那么就相当于把把柄送上门来,断然没有让他全身而退的道理,甚至进一步攀扯张佳胤都不是问题,事关文官集团的集体利益,林卓不明事理,太阿倒持,实在是作了个大死。 静静地,好多人都带着期待的眼神盯着林卓,恨不得他马上就将自己这帮人刚才说的话驳斥的体无完肤,那样就算太后皇帝罩着,这个举人身份跻身庙堂的年轻人就该圆润滚蛋了,第一次参加朝会,也是最后一次,也算是刷新纪录了,至于张佳胤,估计也离退休下岗不远了。 林卓缓缓开口出言,“太后,陛下,自古得国之正无过于本朝太祖者,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虎贲三千直捣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 一串马屁词说出来之后,所有蓄势待发的人全都摸不着头脑,那些心急出列弹劾的,还差点被晃悠了一个跟斗。 “太祖有命,太监内宦不得干政,我等为臣僚,为后嗣断断不敢也不当有违。“ 话音一落,冯保犀利的眼神就像是标枪一样投了过来。 李御姐带着些理解的绝望,无奈苦笑一声,万历皇帝未曾对林卓有什么意见,毕竟别人也是无力回天,但是看向高拱的眼神已经不加掩饰的愤恨。 已经陷于成功喜悦中的高拱高大人当然没有注意到,区区万历小皇帝的表情,高首辅无须在意。他忙着耀武扬威呢,听到林卓这些说辞,他第一反应去看的是高仪的脸色,这个背后捅刀子的叛徒,带着些炫耀和压迫。 林卓的话继续在皇极殿大堂回荡,“然而,宣宗皇帝开仁宣之治,成我天朝盛世,乃是一代英主,启用内宦协理朝务,开设内书房为君王辅弼,乃是宣宗皇帝肇始,我等为臣僚,为后嗣,断断不敢也不当有违。“ 这番话一说出口,朝中形形色色的人,又是另外一个脸色。 高仪顿时抬眼看了高拱一眼,还以颜色,他笃定林卓这条小狐狸绝对另有妙招。 “世道必进,后胜于今,形格势禁,世事演变,必有矛盾冲突生于肘腋。臣虽弱龄雉子,不够老成持重,亦无力匡助君王兴利除弊,然而,臣愿尽绵薄,朝议之后,奏疏一封探讨司礼监存废之事,为太后、陛下参考斟酌,共谋至善之法,以家国之争,突然袭击,动辄胁迫君王,非臣所敢、所当为。“ 林卓一席话,直耿耿将矛盾的焦点模糊掉了,指责了朝臣胁迫君主,得了皇帝太后的欢心,将冯保揪了出来,以司礼监存废为重心,将高拱把对付冯保和撤销司礼监捆绑销售的企图粉碎,解脱了不方便说话的己方势力,把这件事的争执延迟,方便太后、皇帝施展针对高拱的手段。华丽丽的一石三鸟。 林卓最后的一段话,赤裸裸打脸高拱,啪啪响。还给清流也甩了脸子,我一个小屁孩儿都懂的,你们敢说你们不懂? 老朱衡的感觉最为明显,他前两天还在教导林卓要老成,转眼就被打了脸,惭愧得脸红,灰溜溜出列,“臣附议,老臣虑事不周,处事急切,有失稳妥,请娘娘、陛下恕罪“ 话音刚落,曾省吾、郑振声、谭纶等人一起出列,“臣附议“ 吏部左侍郎申时行也出列了,未来的申时行首辅稳健清越的声音发出来,“臣复议林郎中,司礼监渊源绵长,非一时可议存废,请旨命朝臣各言其是。“ 随后高仪也冒了出来,“臣附议。“ 赵锦自然不甘寂寞,他说话就带刺儿了,“臣以为贸然议存废已不可取,以政争为难朝臣,更不可容。“ 他说的是为难朝臣,实质上为难的是谁,大家一目了然,明显是上面坐着的两位天下至尊。 十年的洗脑苦读也没有完全白费,激起了大批朝臣心里隐藏的忠君爱国之心,一大波文官重臣出列不说,武官勋贵也窜了出来大表忠心,话里话外,把高拱好一通诋毁。 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高拱明显没有猴儿耍了,满脸阴沉。 李太后满面春光,趁势宣布,“明日朝中内阁、九卿、五府重臣奏疏议政,三日后开大朝会议决此事。“ 朝会散去,张佳胤和林卓师徒,一并被宣入宫中密议。 林卓振振衣冠,抖落一地异样的眼神,心中暗自苦笑,这只是自己的朝议处子秀,要不要就这么刺激? 第185章 腊月十五 时间过得很快,腊月刚到中旬,官府就封了印,官员们开始放假,他们的年终奖到底还是拿到了手里,代价就是皇室的慈寿寺和永安塔两项工程全部搁浅,口口声声说着皇家生活不宜过于奢华,要体谅民心民力的文臣们,毫不客气的把户部搬了个精光,反正明年开春,地方上的春税押解到京,腰包又会鼓起来了,完全没必要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及时行乐才是王道嘛。 嗯,倒是好一副两面派的丑陋嘴脸。 文官们决定在假期好好舒坦一番,很多事就彻底没法儿做,特种兵训练和海军衙门南北洋舰队都搁置在半路,还差一个廷议程序,来决定人选,这个拖字诀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居正有意为之,但是林卓也不省油,打着军情如火,不容迁延的旗号,赶在放假前的最后一刻,进宫面见李太后,拿到了她的首肯,以兵部的名义,火速搭起了个架子,特种兵训练暂时由邓子龙负责,南洋舰队整编由刘珽负责,北洋则交给新建伯王正亿,这位王守仁的嫡子,管领河道总督已经几十年了,算得上名正言顺。 刚刚放假,就挨了临行一棒,张居正憋屈至极,好几天没吃的下饭。 “老爷,您也不必过于忧虑,林晦如这个安排只是投机取巧,开春儿了咱们廷议上再从头定人选,保管叫他丢个大人,您这个,还是先吃点儿吧“张居正的管家游七很担心他,捧着华丽的漆器托盘苦口婆心。 “哼,孩子都生下来了,老夫能怎么办?廷议?按例该由谭纶那厮主持,又有张佳胤作梗,难有作为啊“张居正唉声叹气,还是不肯吃。 “老爷,老奴没有什么眼光,不过这太平年景,兵事只是下下乘,清贵一般不愿意沾手的,如今朝廷缺少钱银才是大事,解决了这个问题,老爷的首辅地位自然稳如泰山,您还是吃点儿吧,啊“游七围着张居正转圈儿,把食盒盖子打开,竟然是全竹宴,张居正刚刚提起一点儿胃口,顿时又大坏。 “说得也对,朝廷缺少银钱,根子全在士林经商圈地上,这个绝对不能碰“张居正扔了筷子,眼睛里闪烁着阴险的光芒,当着亲信的面儿非常任性,“其他的方法,不外乎开源节流,开源不易,节流倒是可以,林卓打着节流的旗号整顿水师,老夫也可以啊,他可以隔着好几层儿摸上一摸,老夫却能直接动家伙干,嘿嘿嘿,谁更爽?当然是老爷我更爽,那些狗屎的科道御史言官,都跟张佳胤、杨博他们狼狈为奸,太多了,太多了,老爷用个纯金夜壶、翡翠痰盂这点儿小事,他们都要举报,真是吃饱了撑的,没眼色的东西,必须撵走一大半,给朝廷省钱“ “老爷英明,就该这么办,咱们才是首辅,得主动点儿,使劲弄,弄死他们,来来来,您还是吃点儿吧,吃了有劲儿“游七柔情款款,连哄带劝。 “唔…那就用上一点儿“张居正心情好转,看那全竹宴也不那么难受了,吞下一口竹荪,嘟囔着抱怨,“游七啊,竹子这东西,北方少见,如今冬日节气又不好,用起来太过奢华,日后老爷用膳,跟竹子有关系的,通通不要,有点儿鱼翅燕窝高丽参什么的,对付一口也就算了,国家生计艰难啊,老夫要以身作则“ “哎,老奴记下了,您这饭食都是三公子的孝心,三公子这段时间,也确实奢华了点儿,吃竹子不说,还玩儿竹子“游七碎碎念,“太奢华了,闹得连续得有三个月吧,支给他的月钱,连十分之一都没有用完,真是太奢华了“ “哦?吃竹子,玩竹子?“张居正眉头一皱,“怎么个情况?“ “京师里新开了两家商号,一家是叫做食无竹的酒楼,一家是叫做节乃现的竹器店,京师的文人跟疯了似的,连轴转着往里边儿钻,生意那是火红火红的“游七对这些大街小巷的小事儿都很清楚。 “比咱家的湖广山色如何?“张居正不爽,筷子又给扔了。 “呃呃…要,要好上不少“游七很小心,老爷的胃口可是金贵着呢。 “哼,什么巴蜀灵竹,还不都是蝇营狗苟之辈,谅你一两家店面也比不过老夫家里五六家商号“张居正嗤之以鼻,又自鸣得意,典型的文官德行。 “呃呃…老爷,那食无竹就开了十八家,节乃现开了八家,说是图个吉利“游七的忠犬属性决定了他不敢有所欺瞒。 “家家生意都很好乎?“张居正不敢相信。 “然“游七嗫嚅着蹦出一个字儿。 “哼…“张居正开始生闷气,老夫一贯自诩生财有道,没想到,跟林卓一比,竟然是个穷逼,被碾压了呀,不行,自家人不能再给他送钱,一文钱都不行,“去,把二公子三公子都叫来,我有话交代“ “呃呃…老爷,两位公子今天有要事,去大兴了“游七有点儿牙疼。 “大兴,冰天雪地的,去大兴做甚?“张居正果然不悦。 “大兴那边儿没人要的山地里,竟然发现了很多温泉,建起了很多温泉庄子,两位公子应该是去看看“游七消息灵通。 “哦,温泉,快快出手,买下些山地“张居正啥都忘了,连忙吩咐。 “老爷,这事儿恐怕不行,那地,都被人买下了“游七觉得今天是不可能跟老爷相亲相爱了,全都是坏消息。 “谁人买下?必有猫腻“张居正阴测测下了判词。 “林家“游七不太想说话了。 “哼,必须彻查,谁能有如此先见之明,必有隐瞒不报、上下勾连、合伙分赃之事,林家,林家,林卓的林?“张居正艰难地反应过来。 “正是“ “林卓,林卓,既然是林卓的庄子,那两个孽畜跟着去做甚?混账“张居正终于掀桌子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大小姐不见了“外面一阵鸡飞狗跳,管事婆子和侍女们互相指责,胡打乱骂闹成一团。 扰乱了大管家跟老爷的独处气氛,游七大怒,一跃出门,出面弹压,命家丁小厮把一群女人全部控制住,按倒在地上,亲自下手,专挑那姿色好的,在每人屁股蛋子上抽了几十巴掌。 张居正无心理会院子里此起彼伏地肉体撞击声和奇怪的呻吟声,面沉似水,看着张孜宸的留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女儿将往大兴温泉一游,不日即将回返,有两位哥哥陪同,爹爹切勿惦念,好好吃饭云云。 张居正瞪大了牛眼,呆滞在原地,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画面,女儿在下面,女儿在侧面,女儿在上面,一会儿女儿跟很多女的一起,不可言说之处,让他肝胆如焚。 “来人,来人,速速去大兴传令,让林卓来见我,有要事商议,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啊“ 张居正的传令,并不能打扰林卓的雅兴,不是因为林大人长了胆子,也不是大兴温泉太舒服,而是因为他实在拖不开身,也不敢脱开, 不能怪他胆儿小,任谁把太后母子都带出皇宫来,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里是大兴最大的一个温泉山庄,笼了一整座山在里面,面积过千亩,温泉坑位全都是相互独立的,泉水一直涌流灌注不休,灵动洁净,淡淡的硫磺味道略略刺鼻,扑面而来的温热水气,让人心中舒爽。 林卓这一次是玩儿了一把大的,汪秉宜的天择、孙继皋的菜根,还有京师的一群士子,林林总总就已经近五百号人,衣冠飘飘,钟灵毓秀,带走了京师的半边风华。 林卓把全家老小连同张佳胤全家上下都带上了,打定了主意,两家人要在大兴郊外,一起过京师的第一个春节。 可儿高兴得了不得,小胸脯挺的高高的,在闺蜜们以及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京师贵女面前倍有面子。 “可儿,那就是你师兄啊“一个京师名媛盯着远处款款而行,踏歌踏浪的男人们,稍微以逡巡,很快就锁定了目标人物。 “对呀对呀,那就是林卓哥哥,是不是很英俊啊“可儿还没有开口,刘珌就已经跳出来了,她那摇头摆尾的模样,骄傲得不要不要的。 “刘珌,那是人家可儿的情哥哥,你可别乱叫…“ “咯咯咯,搞不好人家就打着这个主意呢,叫着叫着不就美梦成真了么?“ “哟,要是这样,可儿你可要小心着呢“ “我,我掐死你们这帮色女…“刘珌被调笑得霞飞双颊,爬起身来,就冲入人群中开始追追打打,闹成一团。 “哎,可儿,咱们在这边,你师兄他们在那边,可不能算数,连话都说不上一句,那可多可惜“有个勋贵家里的千金,表达不满。 “不会的啦,师兄说了他都安排好了的,晚上还有节目呢,但是肯定不是现在啊,你个骚妮子“可儿把手里的湿巾朝着那千金丢了过去。 “咯咯咯,郭盈是巴不得他们现在过来呢“ “可不是嘛,那么好的身材,鼓鼓囊囊的,又挺又翘,要是藏起来,没人欣赏,才叫可惜呢“ “咯咯咯,尤其是可儿那师兄,来了,恐怕就被吸住夹住了,再也跑不了了呢“ “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谁不是这么想的,哼“那郭盈羞怒不已,叉着腰肢,干脆揭老底。 一句话说出,温泉坑里,莺莺燕燕,一大半都羞红了俏脸。 啧啧,原来她们是泡在温泉里打望男人发春,真是太豪放了,伤风败俗。 第204章 艰辛北洋 京师,南熏坊,林家的赐宅里。 一大家人正在团坐就餐。 ““来来来,卓哥儿,多吃点儿鱼肉,补脑子的,葵儿,不许逃,快点把青菜吃了,你爹爹都说了,小孩子要多吃蔬菜,才能长个头“张婉儿一顿饭都没有吃什么,忙活着给林卓夹菜,给高葵喂饭。 现在,高葵在林家混得如鱼得水,奶奶疼着,姑姑爱着,还有几个姨姨也是千怜万惜,老娘沐焰有了情郎经常忽视自己,这小子整天泡在蜜罐里,已经快忘了老娘是谁了。 “奶奶,葵儿吃,奶奶也吃,奶奶也长个头“高葵逃跑失败,只好皱着脸吞下了一筷子菠菜,暖男天性,让他满嘴都是好听话。 “噗嗤…“林卓喷了。 “咯咯咯,葵儿小马屁精“萱萱划着脸蛋逗他。 高葵使劲儿吞咽着嘴巴里的菠菜,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冲着萱萱笑,“小姑,小姑最漂亮了“ “咯咯咯““哈哈哈哈“ 一桌子人全被他逗乐了。 “哎哟,我的乖孙子“张婉儿欢笑之余,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林泰来捋了捋胡须,又含笑摸摸他的脑袋瓜,很是怡然。 沐焰坐在林卓旁边,看着自己的儿子在两老中间坐着,万千宠爱在一身,满心触动感怀,好男人,好家庭,她都有了,她很满足。 林卓坐在桌子上,风卷残云吃了三大碗饭,却并没有走人,而是在凳子上扭来扭去,东张西望。 沐焰看到他这个样子,娇滴滴地咬了咬嘴唇。想起昨晚他缠着自己要自己帮忙的无赖样子,百般逗弄,让自己里里外外瘙痒难耐,那恶人就是不让自己如愿,差点儿要把自己欺负死去,等到应承了他,那狠心贼猛力一杵,直接让自己翻了白眼儿,登上云端。 沐焰悄悄夹了夹圆润的大腿,大眼睛里一片水润,昨夜的滋味,虽说煎熬,却也爽快难言。 “报,报,林大人,十万万火急啊“门外冲进来一个披挂着火红雕翎的小校信使。 林卓大喜,连声追问,“何事惊慌?可是出了什么很大很大的乱子?“ “呃呃…是,林大人,滇南宣慰使司选派的精锐兵马,刚到通州大营,就与京营人马发生龌龊,昨晚双方深夜炸营械斗,邓将军派出玄武营及时弹压,仍死伤数十人,邓将军请您火速前往通州“那小校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脸上的急切和焦灼很像那么回事。 “哎呀,夫君,此事属实么?这可怎么好?“沐焰也很焦灼地站起身。 “沐夫人,沐夫人,不好了,不好了“门外又窜进来一个人,是沐焰的滇南宣慰使司参谋团的成员,他急得火烧眉毛,直跳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了,“有个黑苗的头人跟京营一位军官因口角结仇,昨夜两人约架斗殴,那位头人被殴打致死,现在军心很不稳呐,夫人,再不处置,只怕,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呀“ 说到最后,这位参谋扯出了哭音儿。 “啊,夫君,你要帮我,通州那边你说了算的吧,该怎么办?“沐焰六神无主,眼巴巴看着林卓。 “咳咳咳,这个事儿嘛“林卓微微拿捏,拿眼神儿瞟着封建社会的封建家长。 “孽畜,人命关天,既然是你管的差事,又关乎葵儿他娘,你还不赶紧去平事儿,在这里墨迹个屁“林泰来被林卓的眼神刺激了,抱着高葵,暴跳如雷。 “我这就去,这就去“林卓麻溜闪人。 “咯咯咯“后面一堆花妖精笑成了一团,哈茗鼻孔朝天,最嚣张,耿小妹,笑得非常抱歉,清漪么,姿态宛然,笑成了一朵花。 “爹爹,娘亲,我去跟夫君交代几句“沐焰最难受,欲笑不能,难受得紧,赶紧趁乱追了出去。 “沐少奶奶,别怪你男人说话难听,那个参谋不错,说哭就哭,演技满分,可以重用,那个小校么,应变能力不足,只能六分及格,让陈苏加强培训,还算是个可造之才,你呢,演技最浮夸,给你一分,不能更多“林卓边上马,边吐槽,气得沐焰不轻。 “等着哈,等我回来,咱们再玩儿一次更激烈的“林卓在马上俯身,凑在沐焰耳边,热乎乎地挑逗她,一阵风般疾驰而去。 “才不要…“沐焰举起手就要给他一下,却只看到了他潇潇洒洒的背影,心又被狠狠撞了一下,手往胸口一收,全身阵阵发紧。 “我等着…“沐焰细细呢喃。 林卓确实去了通州,却并没有去中央军大营,那里风平浪静,有邓子龙和他的玄武营在那里,别说六万人,就是再来六万,也闹不起事情来。 他要去的,是海军衙门的军工和船政两大总局,散心是一方面,主要是看看军事工业的技术储备和后勤保障,为未来做准备。 在军工总局,他只是浮光掠影,上次在大兴的焰火表演,已经让他非常满意,他跟技术人才聊了聊,不仅有国内的,还有一大批陈苏从南洋派来的外国人,神棍的提出了一些水雷制作,子弹制作方式的建议,他尤其强调在十二连发基础上,继续增强连发程度,提高射程,一些似是而非的理论和模型,看得工程师们兴奋不已,尖叫连连。 “哦,哦…尊敬的林大人,您是一位真正的工程师,是一个天才,哦,哦,哦…“ “多谢,这里的发展,需要大家共同的努力“老外热情的尖叫,让林卓非常不适,但是还是客气的给了回应。 “是的,我们会的,哦,这里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军工厂,哦,哦,哦…“老外非常开心,对这个军工基地非常满意。 “我们会让他越来越棒,不是么?“林卓皱着眉头,很懂礼貌。 “如楚啊,这里的规模,供应得上海军衙门和中央军的订单么?“林卓走出一线,长出了一口气。 “能,就算是战时的消耗速度,都能供应得上,我会马上安排水雷和子弹的专用设计和生产线“林如楚回应铿锵有力。 “你办事,我放心“林卓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人。 他身后,老外工程师哦哦哦的怪叫声连绵不绝。 林卓心中莫名自得,在家里让女人们尖叫,在外面让男人们尖叫,这也得算是了不得的本事了。 到了船政总局,林卓就把尾巴夹了起来,这个活计,他可是一点儿都不懂。 独孤成林对林卓的到来非常兴奋,拉着林卓走马观花看了分布在广州、马尾、青岛、旅顺的四个造船厂的基本情况和生产能力,就直奔造船设计中心,一路走一路介绍各种船型,按照生产基地分为什么广船型、福船型和沙船型,根据用途又分为哨船、冬船、鸟船等等。 在这里,也有一大群几百个老外,但是他们明显没有军工总局那里的那么骚浪放荡,穿得破烂不说,还满手油污,竟似再干体力活。 “大人,他们的造船技艺和设计水准都比咱们的差了一大截,现在他们都是学徒工“独孤成林一个眼神过去,那帮老外就跟被针扎了一样,老老实实干活儿,不敢往这里看。 “嗯,也好,但是他们的特长也要挖掘,尤其是在动力方面,成林你要注意一下,他们在这方面肯定有些长处,提防他们藏私“林卓格外叮嘱了一下。 “嘶嘶…大人所言极是啊,这帮子夷人跟我这玩儿花招呢“独孤成林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眼睛里凶光闪闪“我知道怎么做了,大人放心“ “唔…很好,你办事,我放心“林卓不要脸的把台词又念了一遍。 “大人,时辰不早了,就在总局用餐吧“独孤成林殷勤招待。 “也行,看看你们的伙食怎么样?“林卓一整天看得都是欣欣向荣,心情很好。 “那可别说,按您交代的,食不饱力不足,不能亏待了这些设计师和匠人,如今咱们总局,可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呀,属下都肥了一大圈儿,哈哈哈“独孤成林拍着肚腩,很得意。 林卓带着马千乘还有独孤成林的几个副手,在总局高官小食堂的包厢就餐。 “大人,这是主菜,鸡茸海参汤,可是小食堂的大厨最拿手的菜式“看到侍女端上来一个大钵,独孤成林亲自接过。 “大人,我来为各位大人分盛吧“侍女没有走开,要求提供特殊服务。 “不必不必,本官亲自来,你下去吧“独孤成林诚意殷勤。 “大人,还是我来吧“侍女竟然没放弃,抢过汤勺,要强行提供特殊服务。 “说了,我来…“独孤成林不耐,伸手一推。 “啪“汤碗跌落在地,汤汁四溅。 “嗤嗤嗤“浓郁的白烟冒起,林卓脸色大变,独孤成林一头的冷汗顿时涔涔滴落。 马千乘暴起,一脚把那个服务员踹在地上,抽出佩剑压在她脖子上,大声吆喝,“汤里有毒,来人,一队,给我把这个食堂封锁了,不许进不许出,二队,去把后厨所有的厨子都给我抓起来,三队,跟我护住大人,不许任何人接近“ “哼哼哼…“侍女诡异一笑,上下牙用力一碰,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污。 “大人,大人,属下冤枉啊,您看…“独孤成林还有他的副手都被司命卫队的愣头青按倒在地上,嘴歪眼斜。 “放了他“林卓挥手示意,“千乘,你跟成林两人查办这件事,有干系的人等,一个不留,但是,一定要注意保密,不要张扬出去“ “是,大人“ 林卓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叹了口气,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要取我性命的意思? 我的北洋,你怎么就这么难呢? 第218章 大义灭亲 林卓率部从广宁出发,出城没多久,就兵分两路行动,让路智和李文全前往抚顺,与隐秘运动过来的中央军和北洋水师陆战队会和,自己则带着邓子龙的神机营,李如松和孙守廉的几百铁骑,还有陈栾的都司人马,前往辽阳,准备关门打狗。 一路之上,陈栾对林卓鞍前马后俯首帖耳,跟个太监似的,那卑躬屈膝的德行,正常人都看不过眼,更不要说邓子龙这等不怎么正常的了,来来回回纠缠自家公子,对陈栾那是一丝儿好感也欠奉。 经过一天一夜的急速行军,三月二十三日晚上,林卓这一路兵马抵达辽阳城。 “公子,辽东都司陈指挥使求见”帐外传来马千乘的通报声,打扰了林卓跟邓子龙的二人世界,啊,不对,李如松也在,只是这人在角落里缩着,存在感太差,几近于无。 “他是送茶水还是送洗脚水的?”林卓还没开口,邓子龙先就带着闷气出声询问。 “呃呃,都不是,没有水”马千乘被问得懵了一逼。 “那是送风衣还是送内衣的?”邓子龙又问。 “都不是,陈指挥使说是有要事禀报”马千乘掐住空子,赶紧一溜烟说完。 “哦,那你让他进来吧”邓子龙这才松口。 “末将陈栾见过林大人,见过邓将军,见过,呃呃,见过李公子”陈栾进门还笑得跟个沙皮狗似的,看到李如松也在,心情就不好了。 大帐内有点儿尴尬。 “陈指挥使不必客气,有话但说无妨,这里只有李如松将军,没有李公子”对陈栾的顾忌,林卓心知肚明,张嘴解了围。 “末将惭愧,惭愧”陈栾点头哈腰,伸手在怀里摸索来摸索去,掏出一摞信封,又在裤裆里摸索来摸索去,掏出一堆账目,捧着这些零碎儿,陈栾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林大人,陈栾贪得无厌,参与私分给养,愧对百姓,愧对朝廷,大大有罪,呜呜呜……但是,陈栾受朝廷教育多年,还是个有良心的人,干不出里通外国,谋害同袍的恶事来,这里是李成梁和朱笈勾结倭寇和女真人,指使不法海商谎报军情坑害北洋水师船队,恶意纵火焚毁北洋船港的罪证,另有辽东府县卫所数百文武的联名举报,请大人明察,救我辽东军民于水火,呜呜呜……” 陈栾伏地大哭,悲悲切切。 一直负手站在一边儿李如松动如脱兔,劈手夺过这些证据,也顾不得上面刺鼻的异味,逐一翻阅,越看心越凉,尤其是几封李成梁的亲笔信,上面对北洋水师用出了“尽数杀死”、“全数烧毁”、“片甲不留”之类的字眼儿,这份儿狠毒,让他心惊肉跳。 林卓不以为忤,对陈栾点点头,“唔……不错,陈指挥使有心了,有这些东西,能省我不少功夫,不过,你如今仍是戴罪之身,还望你在今后的战事中有所表现,将功补过” “大人放心,小人定当奋勇,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以后洗心革面,做个干干净净的官”陈栾顺杆儿往上爬,自称都改了,拍着胸脯保证。 “陈栾呐,不仅要心里干净,生理也要干净,你这个个人卫生问题,也一定要改进”李如松一步一挪地把厚厚的罪证放在林卓桌案上,浓烈的腥臊味顿时洋洋洒洒,险些把林卓熏得背过气去,冲着陈栾没好气地挥挥手。 “是是是,干净,要干净,小人告退”陈栾冲大帐里的三个人罗圈儿鞠躬,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 林卓简略翻了一下,就丢在一旁,靠坐在椅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脖子上青筋隐现。 大帐内的气氛跟结了冰似的,非常压抑。 “如松”林卓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属下,在” “李总兵……”林卓的手指不停弯曲伸直,再弯曲,再伸直。 “全凭大人处置”李如松的声音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 林卓沉默,那些夸赞李如松大忠大义的话在喉间翻滚,却总是说不出来。 半晌,他索性说起了别的事情,“如松,近几日,咱们要跟女真交战,陈栾急着建功立业,难免会有差池,你多照顾一下他,成全他” 李如松闻言,眼眶泛红,垂首领命。 兀良哈,朵颜三卫名义上的盟主长秃大帐中。 “说说看,这李成梁要咱们出兵锦西,咱们干还是不干?”发话的不是坐在主位的长秃,而是下手左边的董狐狸,论辈分他是长秃和长昂的族叔,论年纪他也是最大,因此喧宾夺主的事情没少干。 “要我说,就该干,本来开了春,天暖了,咱们就该去干上一票的,前怕狼后怕虎的,跟个娘们儿一样,软趴趴地憋了两个月,这次是他李成梁求咱们去,不去白不去”长昂的三角眼扫了一眼上首的长秃,指桑骂槐。 长秃抿了抿嘴角,往后坐了坐,跟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压力总是很大,他身后有个亲随,这时候适时的往前站了站,帮他挡住点儿煞气。 “依着我,也该干,不过这蓟镇总兵戚继光这时候出塞可是有问题啊,李成梁是个老不要脸的,要是他出阴招咱们也不能不防啊,不行,得弄清楚,戚继光的鸳鸯阵可不是好玩儿的,给他咬上一口,得不偿失”董狐狸捏着下巴有点顾虑。 “其实戚继光那跟乌龟爬似的速度,真不一定是奔着咱们来的”长昂仰着脖子要日天,不太当回事儿,“那要不就这么着,咱们往四面派出探马,弄清戚继光此行的目的,要是他不是奔咱们来,或者速度上来不及找咱们麻烦,咱们就先干他姥姥的” “那行,那就这么着”董狐狸表态赞同,当即拍板做了决定,“李成梁这边,咱们就先抻着他,就说他给的金子粮草太少,能多讹一点儿是一点” “对,多放他点儿血,多要几十个姑娘来伺候咱们,这个老狐狸靠山吃山,油水不要太多”长昂舔了舔肥厚的嘴唇。 董狐狸和长昂三言两语把事情定了下来,拍拍屁股走人了。 把长秃孤零零留在议事大帐里,分外凄凉。 “长生天的宠儿,世间最威仪的领主,兀良哈强大的领袖,您为什么闷闷不乐?”刚才给长秃挡风的那个亲随,舌绽莲花。 “你看这个样子,他们把我当领袖了么?”长秃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愤恨。 “不管他们承认与否,您都是兀良哈的天选之子,是千万牧民的保护神,今天的消息,对您非常有价值,一定可以让您找回失落的权杖”亲随抑扬顿挫。 “这种时候,他们不会忘记我的,他们会让我和我的牧民去当炮灰”长秃有些暴躁。 “伟大的兀良哈之王,这一次可不是以往,这一次有两个方向,只要我们跟他们分开行动,就没有人可以夺走属于狼王的胜利果实,您可以借机重塑草原雄鹰的神话”亲随呕心沥血打算盘。 “对,不能跟他们在一起”长秃下定了决心。 “您的英明和勇猛将照亮整片大草原” 那亲随一只手按住胸膛,表示效忠,另一只手按住脖子,按捺住喉咙间的翻江倒海。 第222章 熙熙攘攘 万历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广宁城陷入了一种不可捉摸的氛围中。 愣了吧唧赤身裸体往李成梁陷阱里钻的林卓,非但没有如他们所料的两腿一蹬了账,反而活蹦乱跳的,不费吹灰之力就驱虎吞狼,再吞虎,玩儿得贼溜,把李成梁和女真群众花费十余年建起来的海西和建州部落覆灭,一夜间,女真就从城市里的体面人回到了深山老林里,王杲、塔世克还有王台被一网打尽,死的死,俘虏的俘虏,投降的投降。 “我震惊了,我去锦州看看风景……” “我被吓尿了,去锦州看看泌尿科……” “我恐成最大输家,现在割肉买进锦州大草原,不知道能不能止损……” “哈哈哈,咱恐成最大赢家,一路跟大公子的,就问你服不服?” “骑在墙头等红杏的,也有春天呐,没听说嘛,五公子李如梅一开始每天的时速不超过两公里,林大人获胜后,每天狂飙两百公里,死活撵上了,把齐装满员的辽东铁骑双手奉上,跟着钦差一起去锦州了……” 有跟脚的没跟脚的,纷纷收拾收拾包裹,打点打点细软,快马加鞭,向着锦州狂奔而去。 至于跟李成梁和朱笈跟得比较密切的,就是一阵透心凉,眼见李成梁和朱笈两棵大树末日不远,有的直接辞官,有的上书自劾,有的一条道走到黑,表现各异。 形势如此阴暗,亲儿子都背叛了自己,李成梁仍旧表现得很坚挺。 节堂里,辽东边镇的将帅济济一堂。 “诸位,不是林卓火力太猛,而是女真无能,辽东铁骑你们也无须忧虑,如梅乃是奉我密令行事,有朵颜三卫出手,林卓肯定能长眠在白山黑水之中”李成梁捋着胡须,从容依旧,使劲儿鼓舞士气。 “大帅英明神武”众将官抱拳响应。 “诸位守边有功,辽东物产丰富,待此事了结,老夫与诸位共享富贵”李成梁酝酿了半天才说出这句话,让个守财奴客串散财童子,不是一般的要命,但是这个时节,要是再不笼络一二,可就大势尽去了。 “多谢大帅”众将官抱拳致谢。 “唔,我家中有九子,咳咳,有七子十二女,日后婚配事宜,实在太伤脑筋,诸位都是朝廷栋梁,若是不嫌弃,尽可让内眷多多往来,也好日久生情嘛,哈哈哈”李成梁又打出了联姻的牌,想方设法让旗下的丘八大将们兴奋起来,搁在以往,他李总兵的女儿藏得不知道多深,轻易不给人看,怎么着也得嫁给林卓这种少年英雄,啊呸。 “是,大帅”众将官抱拳领命。 李成梁咂摸咂摸嘴,看了看始终没有热乎起来的气氛,只好再出一招,“诸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都是老夫害了你们呐,你们都是老夫的心腹爱将,这一点,众所周知,林卓日后若是要算账,你们怕也逃不了,罢了罢了,老夫豁出去一条老命,也决不让你们受到牵连” 这番话不怎么好说,很讲义气,但又充满了威胁。 这一次众将官只是抱拳,没有词儿,但是显然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李成梁悠悠然吐了口气,挤出一丝笑意,姜还是老的辣呀。 “老爷,老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呀,家里的六、七、八、九四个公子偷偷带着太太、三位姨娘还有五位小姐出走了,说是要去锦州投大公子去”李成梁的老管家急匆匆窜进来,趴在地上就是一阵痛哭流涕的哀嚎。 “什么,这几个孽畜,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呐”李成梁再也绷不住,一蹦三尺高,他生了九个儿子,除了老大老五比较成器,中间三个都是废物,好在几个小点儿的很有灵性,稍加培育,都是干才,一贯让他引以为傲,如今成器的全跑了,窝囊废全留着,真是坑死老爹。 “大帅节哀,您老年富力强,龙马精神,何患无子?要不属下给您当个儿子也不是大事”李成梁的心腹李宁冒出来安慰他,非常不要脸,大四十岁的年纪了,给个五十岁不到的同龄人当儿子。 “呕……大帅,林卓纠集乌合之众,假冒朝廷威严,横行霸道,祸乱辽东,您正该振作起来,与有志异族携手,共同开创辽东的美好明天”祖承训忍不住胃里的翻腾,一阵干呕,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的水平要高的多了,先给自己披上合法的外衣再办事。 “好,好,有你们左膀右臂,老夫怕得谁来?哇哈哈哈”李成梁双臂高举,大笑声如同春雷,响彻大堂。 “大帅万胜”众将官抱拳恭贺。 李成梁扫视众人,眼睛里精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当晚,广宁城,风波迭起,非常不安宁。 拍马屁拍得最恶心的李宁,打着奉命外出公干的旗号,打算混出城去,却被意外出现的祖承训拦住。 李宁摇唇鼓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会儿忆往昔我让给你一条亵裤,一会儿想当年我豁出去屁股中箭救了你一命,云云,顺便还劝说祖承训,让他不要跟大帅一条道走到黑了,早点儿投奔林大人,谋个戴罪立功才是正经。 祖承训不为所动,李宁当街被斩,心里面毛毛乱乱的辽东众将这才熄了心思,不敢妄动。 自此,李成梁对祖承训格外放心,却不知,得到守城门的全权之后,祖承训安排家人带着他年幼的儿子悄然出城去了。 辽东巡抚朱笈的府邸里,发生的事情更离奇。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朱笈坐在地上,手里拿着断开的一丈红,哆哆嗦嗦地,对面前影影绰绰的陌生人问道。 “我们是救你命的人”陌生人不应答,却有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来者一袭白衣,步履坚实,面目清隽,气度雍容,他轻启红唇,“也是救你们全家性命的人” “混账,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堂堂朝廷命官,当朝二品大员谁敢对我家不利”朱笈暴躁,手中的一丈红胡乱舞动。 来者把他的心虚看在眼里,淡淡一笑,“你活着,自然没有人敢,你死了,就不一定了” “你是林卓的人?我早该想到,只有他的人才会长成这个样子,不男不女”朱笈猛然醒悟,指点着来人不停往后退,仿佛看到了洪水猛兽。 来人不以为忤,反而笑意扩张,渐渐有些照人,“活着吧,活着好一点” “你不让我死?无非是要利用我,要我攀扯,我不会的”朱笈举着鲜红的绫罗,突然逆反心性大作,咬牙切齿。 “只要你不死,攀不攀扯,招不招认,就由不得你,哈哈哈”来人笑得更欢了,背着手,逸兴横飞。 “那我偏要死”朱笈大喝,“老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如今众叛亲离,大罪难逃,早已生不如死,就是死,我也不做你们的棋子” “你不能死,你活着,大家只是政争,是公仇,你不是罪魁祸首,死活,甚至官职,一切都好商量”来人突然咄咄逼人,白皙的脸颊杀机隐现,“你要是死了,恶意坏我大事,那就是私怨,你的家人,你的族人,你的子子孙孙,都将难逃厄运” “你,你……”朱笈气怒已极,“林卓这个伪君子,伪君子” “老大人不要动气,对什么人,用什么招而已”来人平和下来,嘴角又有了一涡浅笑,“还有,不要再骂他,要不然,你死不了不说,还会受皮肉之苦” 朱笈面目扭曲,盯着来人死死地看,行事如此阴险龌龊,长得好看也白瞎。 “就这样吧,朱大人,你还是去锦州一趟,记住,不要耍花招,也不要再惹他生气,说不定,你能保住性命”来人轻飘飘下了判词,转身走人。 “神气什么?不过是林卓的走狗”朱笈气闷,口出恶言。 “我是,但不是普通的走狗,是能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走狗”来人没有生气,反而又笑了,脚步不停,“你这种人,不会懂” 转过头,来人凶相毕露,“老匹夫,再敢盯着我看,我就摘下你儿子的人头” 第229章 回家的路 “我屮艸芔茻……”长昂咧着大嘴,破口大骂,他粗野壮实的躯干上伤痕纵横,血迹斑斑,从小到大,他没受过这么大委屈,没受过这么多伤,从井陉驿撤退到现在,过去了三个多时辰,他们经历了无止境的骚扰袭击,折损兵马受伤什么的,都不想多说,只行军了十几里是什么鬼?他们可是号称来去如风的骑兵,骄傲的骑兵。 “没种,孬种,没种,孬种……”董狐狸弯腰揉了揉膝盖,反复重复着这两个词儿,他久经沙场的坚韧神经都已经快被磨断了。 说话间,又有一队千多人的骑兵追上来,扑在大队的屁股后头,狠狠咬了一口,每人砍一个,砍完也不掉头往后,而是分散着往各个方向奔逃,像泥鳅一样滑溜。 两人对视一眼,看看自己精神高度紧张疲惫,麻木了的部属,心里像是坠了铅块儿一样,沉甸甸的,如果早知道回家的路会如此艰难,李成梁给再多的钱,他们也不会选择出门。 “叔父,我想家了……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回去?”长昂的嗓门低沉沙哑,这种步步惊心,一不留神就中招的日子,只过了一个上午,他都要折寿十年。 “吁……会回家的,快了”董狐狸长长舒出一口气,感受着地面的微微震动,看着远处又开始腾起的灰尘,苦笑一声,举起他的长柄斧头,打起了点儿精神,“他们反复折腾,只能证明一件事,咱们玩命儿往家里跑,是对的,咱们绝对不能去山海关” 董狐狸转过身,挥舞着斧头,大声呼喝,“兔崽子们,给我上马戒备,福余、泰宁,你们俩过来” 董狐狸叫过两个干将,指点着远处,“按他们轮流上来的规律,这一波人应该是玩儿火枪的,你们俩各带两千人去迎战,队伍别打横,就两列纵队,粗的他们不怕,咱们就弄个细长的给他试试,你们也别直着冲过去,往他们两侧兜,他们人数少,只能选边儿打,他打哪一边儿,另一边儿就从背后压上去,冲乱他们的队形” “是,台吉”两个中年糙汉子很快领会了董狐狸的意图,拉出队伍就狂奔出去。 邓子龙远远看到大队骑兵像是两条细线,拉成了一个倒三角形的绞索,突如其来的缠了上来,心下一惊,这下子排枪的密度优势荡然无存了,打翻前队对后面的阻碍和冲撞也降到了最低。 “嘶嘶……”邓子龙撮了撮牙花子,形势不妙,这一发不能撸,栽在这里就不值了,当机立断地下令,“全体都有,下马,快速埋设地雷,完事儿立刻撤退,不得迁延,违令者斩” “是”神机营齐刷刷从马上滚下来,迫不及待地从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掏出一个个西瓜大小的铁疙瘩,用刀剑挖开窟窿,赶紧给扔进去,埋起来,这玩意儿实在太沉了,骑在马上一个劲儿往后坠,勒得汉子们咪咪疼。 福余、泰宁带领的两个大队冲得越来越近,见对面的明军乱糟糟的,在地上摸爬打滚,迟迟没有响起噼里啪啦的火枪声,乐开了花,兴冲冲催促,“快点儿,加速,逮住这群王八羔子,把他们的烧火棍拿回去当柴火烧了” “嚯……”“嚯……”“杀呀……”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嚷声,骑兵们都跟野兽发情了似的,眼睛通红通红,死命抽打坐骑,速度陡然提高了一倍不止。 被各种姿势骚扰折磨了整整一个上午,总算能够发泄一下了,朵颜三卫的勇士们找回了久违的春天,硬起来的感觉真好。 “弟兄们,上马,撤退,快跑哇”邓子龙见状,顾不得还有少量西瓜蛋子没有埋好,毫不迟疑地带队扯呼,跟一阵清风一样,消失在狼性大发的朵颜汉子们面前。 “不好,那帮孬种要跑,快追,快追,他们不行了,砍他们的脑袋”福余、泰宁两人气的嗷嗷直叫,看到我们快赢了你们就跑,敌军太不讲究了。 “轰啪……”“轰轰轰……” 马蹄子踩在西瓜蛋子上,肥硕的地雷很重,威力也很大,巨大的轰鸣声中,首当其冲的战马完全被撕裂,火星四溅中,就像是一股脑儿发射了一大捆的羽箭,崩裂的铁片炸药狠狠戳入周边人和马的肉体中。 “哇呀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唏律律……” 爆炸声此起彼伏,成百上千的中招骑兵在地上痛苦的翻滚惨叫,好不容易提起的一丝心气儿,又给打没了。 “哼哼,哼哼”董狐狸带着主力赶上前来,在马上大咧咧接过亲卫捧过来的一个西瓜蛋子,怒极反笑,咆哮声大作,“他们像是军人么,他们不是,他们是没种的孬种,军人明刀明枪,打生打死,这种不停地磨人,不停地出邪招儿,我董狐狸看不起他们,看不起” 董狐狸怒急攻心,狠狠把西瓜蛋子掷在远处的地上,表示不齿。 “轰……” 西瓜蛋子倒是很给面子,一摔就炸了,弹片纷飞,董狐狸被震下马来,摔了个七荤八素,他倒是没有大碍,只是惊魂不定,意识模糊,脸色惨白。 凑在他旁边的大群头目和董狐狸的亲卫们就倒了血霉了,当场给炸翻了十七八个。 “叔父,叔父”长昂大急,拿过水袋哗啦一声,兜头倒在董狐狸脸上,见到没有效果,抡起蒲扇大小的巴掌在董狐狸脸上正正反反扇了好几下,下下着肉,打得啪啪直响。 折腾了半晌,董狐狸总算醒了过来,一阵劲风拂面,他努力仰起脸,往后边一挫,险险躲过了长昂又一记充满爱意的袭击。 “扶我起来,咱们快走,快走,外边儿太危险,咱们快点儿回兀良哈”董狐狸挣扎着张开眼,抢过马缰绳,就要往上面爬。 长昂扶着董狐狸,打算托他一把,却在即将跨上马鞍的时候陡然卸力。 “嗷嗷……”董狐狸摔了个四仰八叉,尾巴骨剧痛,老脸皱成了一团。 长昂却仍旧毫无反应,怔怔的望着西南方向的远处,脸上写满了绝望。 董狐狸勉力自己爬起来,收住到了嘴边儿的痛骂,顺着望过去,心中也跟着咯噔一下,那面旗帜,他非常熟悉,经常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戚”字大旗迎风猎猎,山海关的戚老将军久等董狐狸不到,又没有林卓的进一步指令,干脆放弃了车阵,带着他赖以成名的火枪骑兵,窜出来溜达了。 “天亡我也”董狐狸仰天怒吼,无比悲愤,长生天抛弃了他。 “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董狐狸收拾情怀,转脸一望,只看到长昂快马加鞭逃之夭夭的模糊背影。 第232章 重回京师 万历二年三月二十七日下午,锦州府正堂。 刚刚覆灭了朵颜三卫,又把李成梁送到了烈士名单上,林卓一个懒腰还没有伸完,圣旨到的尖细嗓音就破空而来。 传旨的是老熟人,香喷喷的王安王公公,这位大太监可能刚从南京调回来,水土不服,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有另行安排工作,处在闲的蛋疼的阶段。 两人一阵寒暄,王公公还是那么热情,上来就摸上摸下的,“林公子,你可没有大碍吧,这一路咱家可是心惊胆战,这锦州的知府也是个没用的杀才,在城门口儿堆了好几堆蒙古鞑子的脑袋,堆得比城墙都高,凶神恶煞的,生生吓死个人了,您有没有磕着碰着?” 旁边的锦州知府无辜中枪,非常忧郁,那脑袋明明是林大人堆的,张张嘴巴,不敢插话。 林卓张着手一阵格挡,又扭着腰杆东躲西藏,努力保持自己身子的冰清玉洁,“没有没有,公公客气了,锦州知府确实行事不谨,过得两日,我回京之时,把他一并带回去好好审问” 林卓借题发挥,顺手儿把锦州知府也给拿下了,生死攸关的大事儿,锦州知府也顾不得礼仪了,一嗓子嚎了出来,还没开口喊冤,听到王公公的话,噶倍儿一声,直接噎昏了过去。 “就该这样,这帮子人连林大人都照顾不好,就吓唬人能耐,三天两头儿让您上战场打仗,就该好好拾掇拾掇,不用审,京师谁不知道,林公子这一番彻查,辽东的官儿,就没个好东西,抽三个杀两个,都还有漏网之鱼呢”王安的表现很奸邪,一口赞成下来,还加了码,让旁边的辽东文武如丧考妣,“林公子这趟出门儿,仗是打了一个又一个,虽说都是捷报,可不知道京师里多少人牵肠挂肚呢,咱家这次来,可还给您带了私信,厚厚地一摞,林公子好福气,嘎嘎嘎,对了,您后腰没有伤着吧,还能用么?咱家摸摸” 王安的思维兔起鹘落,电光火石之间就摸到了林卓的后腰上,看那趋势,竟然还有往下面采菊的意思。 饶是庇阳经大成,风流阵中无往不利,但可不包括阉人呐,林卓惊起一身冷汗,果断发大招,公事为重,还是趴地上听圣旨比较安全。 “……忠臣报国,但求尽心尽力,边镇多事,岂是旦夕能定,林卿出京月余,功劳卓著,真相大白,宵小被逮,纵然辽东之事未竟全功,亦足可告慰水师忠勇,会试之期将近,士林翘首以待,着听旨即刻还京,不得迁延……” “臣领旨谢恩”林卓捧着圣旨站起身,心情很复杂,能回大本营,他当然高兴,这份圣旨相当于给了他光明正大撂挑子回京考试的机会,但是,却也把收拾辽东残局的大权给剥掉了,这两场胜仗,他的功劳跑不了,其他的战功和官位分配,可也是油滋滋的肥肉,就不知道哪个坑爹货捡了便宜。 看样子,本公子练得不是庇阳经,是嫁衣神功啊。 “王公公,按理,林卓奉旨,应该驰驿回京,可这辽东局面,还有待收拾,可否……”林卓打算试试有没有空子可以钻一钻,大家摸来摸去的,很熟了不是么,给个面子呗。 “不行”王公公丝毫不念肌肤相亲的旧情,摇头摇的斩钉截铁,“咱家身负皇命,必须对林公子负责,即可启程,片刻不能停留,春闱会试,可耽搁不得” “呃呃……也好”林卓悻悻然,做最后一丝努力,“辽东局面,恐怕离不开人镇守,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前来?” “不是大人,是公公”王安好歹透露了点儿讯息。 “哪位……”林卓厚着脸皮继续追问,没说完,就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瞪得溜圆。 再看王公公,这厮果然摇头摆尾,非常得意。 林卓抱了抱拳,心中无耻地想着,早知道是这货来接盘,刚才就豁出去让他多摸一会儿了。 “林公子放心,都是为太后娘娘效命,咱家唯公子马首是瞻”王安笑嘻嘻的,脸上的谄媚没有什么变化,让林卓有些惊疑不定,莫不是他跟李御姐的奸情外泄了? “多谢公公”林卓客客气气,“既然是公公坐镇,林卓就放心了,这就安排起行” “我来,我来”王安殷勤地吩咐从人去安排车马,传令林卓麾下的兵马,忙了一圈儿,拍拍额头,突然想起来什么了,“林公子,这锦州知府,您要不要带上,路上也好出出气,泄泄火” “呃呃……不用不用”林卓大汗,挥手引来了锦州同知邵若钦和李如松,“公公,辽东一地,文武官员,功过是非,他们二人都清清楚楚,可以为公公参谋一二” 想了想,林卓还是不太放心,王安要是突然出什么幺蛾子,自己远在京师,肾再好也鞭长莫及,还是得有个自己人在这里居中协调,捏合投靠自己的势力才行,他把陈苏拖出来,轻抚着他的背脊,隆重介绍,“陈苏乃是我心腹家人,也是我的知交好友,在我微末之时,就一直陪在我身边,是我的左膀右臂,我留他在辽东,若是公公不嫌弃,琐屑杂事,就交给他处理也无妨” 王安上下打量了陈苏半晌,细皮嫩肉,唇红齿白,身段窈窕,风姿如玉,再看林卓的手还在他背上抚摸,顿时就误会了,这可是林公子的房里人,他收起笑脸,换上一副矜持规整的表情,小心地保持了距离,“不敢不敢,有陈先生在,咱家凡事也好有个商量” 林卓点点头,四周望了望交了投名状在自己手里的辽东文武,神色平淡无波,他当众交代北洋水师陆战队的统领李文全,“文全,大连本港有哈龙在,你也不要急着回去,辽东两次战乱,为防万一,你暂时在广宁驻扎一段时间,配合一下王公公” “是,大人,末将知道怎么做”李文全本就机灵,打了两场仗,更要刮目相看了。 “哎哟,李公子哎,娘娘可是记挂你的紧呐……”王安这次没了顾忌,直接扑上去,摸啊摸。 辽东文武这下都懂了,林卓留了一个心腹大阴人还不放心,又安排了一个超级大牌的衙内,实实在在地威慑。 “戚老将军,晚辈素来倾慕您抗倭英雄的威名,本来还打算与您秉烛夜谈,不想皇命急切,只能期待下次了”尽管戚继光也有政客属性,但是林卓还是更敬重他军人的一面。 “老夫若有机会入京,一定去林大人府上就教,林大人学究天人……”戚继光的套路又来了。 “大人,车驾准备就绪,路智将军、邓子龙将军均已准备好开拔”马千乘窜进来催促启程。 “好,王公公、戚老将军,诸位大人,林卓就此别过”林卓翻鞍上马,一鞭子下去,就已经远远抛下了锦州城。 “呼呼……”辽东的暮春,依旧翠绿,林卓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青草馨香的空气。 在辽东待了一个月,总算能回大本营了,阔别月余的京师,你还那么风情万种,那么善解人意嘛? 第245章 葬花郎君 举子们是兴奋的,他们不仅见到了林卓,还见识了他随意挥洒就艳压天下的才华,在张榜前的狂欢时刻,这几乎成了又掀起了一次集体饮酒纵欲的高-潮。 “巴蜀灵竹,灵气逼人依旧,咱们同为蜀中士子,与有荣焉,正该庆贺一番,走走走,京师天香楼,不醉不归……“ “林公子风韵不减,才华倾世,有他在,我们这一科必将大名永垂,大家分属同年,前途光明,赏心乐事,赏心乐事啊,走走走,京师潇湘阁,脚不软不归……“ “林公子的水平如此之高,我等高山仰止难望项背,去休去休,想个甚的头榜头名,没有机会矣,走走走,京师阮郎巷,不放榜不归……“ 各种各样的理由,让举子们癫狂了,让老鸨们兴奋了,纷至沓来的大头巾像是一沓沓行走的银票,姑娘们不够用了,有月事在身的也只得披红上阵,实在不够用,老鸨子少不得也抽空裸身上阵,应付一番,反正都醉成那个熊样了,费力给他夹出来都算是厚道的,谅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脚虾也没有能耐分清楚松的紧的,黑的粉的。 举子文人跟青楼姐儿们一相逢,产生了奇特的化学反应,竟然神奇的作用到了林卓的身上,这可是任谁都始料未及。 大明的特殊服务娱乐行业是发达的,而且触角是极其灵敏的,影响力可以蔓延到整个精英阶层。 这里面有一个朴素的逻辑,不风流怎么能算作士子? 文人狎妓、携妓同游非但不会受到诘难,反而有助于增加知名度,整个社会对于文人阶层也就是整个统治精英,在嫖妓方面的容忍度是非常松泛的,隐隐然作风问题不仅不是个问题,反而还是一个加分项目。 现在的大学高校附近必然是小吃一条街外加各种低价旅馆,而那个时候的书院附近,却是文房四宝一条街外加各种价位各种形态的明妓暗娼,老夫子说的食色性也,实在是高度概括,极度精确,令人发指。 南熏坊,林家的御赐宅院,这个原本的三进宅院,如今又胖了一圈儿了。 张全在城里买地的愿望被京师寸土寸金的现实给残忍的拒绝了,只能往大兴、门头沟那些地方去发泄,但是买宅子还是可以的,两边的几家几户,只要有卖的,最先捧着银票虎扑上去的,总是张全,就算是现在不卖的,他也要凑活过去问问以后会不会卖,提前付款有没有优惠之类的,活生生把期房和楼花炒到了大明朝。 就这样,摊大饼似的,东打通一下,西打通一下,林家大宅就越来越肥胖,东一块西一块,形状很不规则,用萱萱的话说,丑得无可救药。 林卓正在花园的亭子里跟王正亿老先生聊天,王先生还是很想重回一线,到北洋水师的热土继续挥洒光和热。 王正亿左右顾盼了一番,见四下无人,只有林卓的内眷在隔壁嬉闹的声音传来,也就放软了身段,“林大人,老夫老眼昏花,对不起北洋的弟兄们,只恨当时猪油蒙了心,没有跟北洋同甘苦共患难,还请林大人给个机会,让我弥补前过啊……“ “王伯爷,我虽然总领海军,可弟兄们的情绪,总是要照顾的,要是上下离心,恐怕得不偿失……“林卓慢条斯理地应付着,听着隔壁可儿的惊叫声,还有哈茗得意的笑声,心中失笑,自己的房里人,基本上都被哈茗这个女色狼糟蹋了,妍儿瑾儿看到她就脸红,比看到自己还敏感,现在魔爪又伸向了自己的正房小妻子,今晚必须得教训一下,带着娘子军一同起义。 王正亿见林卓脸犯邪光,神色隐晦,心中提了起来,位子拿不到也就罢了,要是还结了仇,那可就大大不妙了,赶紧打悲情牌,“林大人,说起来,咱们这新建伯虽然是世袭的伯爵,根底实在太浅,没有个面上话事儿的职司,再没了海贸,真就在京师混不下去啊……“ 林卓闻言点了点头,这个倒是真的,从王守仁受封,到王正亿,也不过三辈儿,赶那些建国的、靖难的老牌勋贵差了老鼻子了,而且不怎么受待见。 “林大人,说起来,您是何心隐大家指定的心学接班人,咱们都是同出一脉,你看这个……“王正亿又搬出了他们家老爷子,这也是勋贵子孙的通病了。 “哎……“林卓长叹一声,似乎很是无奈,“王伯爷,我这关倒是好过,我也无意为难谁,只是北洋军心要想挽回,必须得有实际行动呐“ “有有有…“王正亿听到转机,赶紧掏干货,“这是我这段时间潜心收集的名单,这些商人都是跟巫家有瓜葛的,这些是在对付咱们北洋的行动中出了力的,八成都是山西那边儿的老抠儿,等刘总兵上任了,得好生整治整治……“ 林卓听得想笑,真是个老滑头,这种名单,他的拜上帝教早就整理了一份出来,连背后的根根须须都清清楚楚,用个纸飞飞就想了事,简直图样图森破,“伯爷,只靠刘珽动手,那谁知道你呢?“ 王正亿嘴角僵硬,“那您的意思是……“ “有句话叫做以血还血,他们沾了北洋的血,北洋的人,可也得沾点儿他们的血才成……“林卓索性说开。 “这……“ “北洋的亡魂在天上看着,我也在看着,王伯爷,收拾个把商贾,不会也拿不下来吧?“林卓用上了激将法,潜台词是,这不仅是态度的考验,还是能力的考验,要是您老人家真这么没用,我用你统领北洋才是脑子进水。 “行……“王正亿一咬牙,一跺脚,就应承了。 林卓瞟了一眼桌上的纸片,悠悠然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然后惜月就甩着丰腴的身子扑了过来。 “吧唧“一声,林卓在惜月的圆脸上亲了一口,看着她揉着胸口不停大喘气,风景独好哇。 惜月大急,抓着林卓使劲儿用力,好半天才说出话,“下面人传来的紧急……紧急消息,好像,好像有很多人,要往咱们家来“ “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咱们家呀“林卓不以为意,掐着她肉肉的腰肢细细摩挲。 惜月无奈,伏在林卓身上,忍着身上的麻痒,努力解释,“是一起来,一起到咱们家来“ “嗯?“林卓终于感到诧异了。 这时候门外已经响起剧烈的喧闹声。 “公子,公子,不好了……“马千乘也慌乱着冲进来,一点儿也没有往常睥睨群雄,吾手下无三合之将的气概。 “别慌,慢慢说,是怎么回事?御马监发疯了,还是京营哗变了?“林卓神情严峻。 “不,不,都不是“马千乘连连摆手。 问了好半天,才弄清楚,林大才子被堵门了,被一群教坊司人士,京师东西南北中各个山头的头牌啊花魁啦清倌人啊还有女进士啊,纷至沓来,将老林家不大的门廊堵了个严严实实。 一大群莺莺燕燕,聚在一起,齐声呼喊着林卓的新绰号,“葬花郎君“,强烈邀请林公子到自家什么小筑,什么水榭一游,不收费,可以倒贴。 林卓带着狗腿子马千乘爬上墙头,一看之下,大吃一惊,香风浓郁,姹紫嫣红,约莫有百十号人,人人都是坐轿子的,丫鬟小厮什么的带着,在青楼里面,估计地位很高。 这么多人弄他一个?群p?虽然本公子的身体不怎么虚,但是你们当街干这种勾当,这么豪放合适么? 第247章 可笑可怜 林卓因为作风问题被弹劾,有李御姐罩着,他一根毛儿都没有掉。 但是吏部尚书张四维很上心,他认为吏部是干部的娘家,林卓出现这种生理层面的问题,是他这个组织部长老同志对年轻同志的关怀不够,他有责任,得主动上门温暖一下。 于是,趁着夜黑风高,张四维就悄悄来到了林卓的窗前。 可惜,这位热心的组织部长没有受到温柔对待,他在林卓书房足足等了好几首歌的时间,林卓才匆匆忙忙过来跟他打个照面。 倒不是林大公子在故意抻着他,他是确实有点儿忙。 林卓在忙着自己的终身大事,过个十几天,殿试皇榜公布,不管他林大官人名次如何,张可儿都要嫁入林家,做个小媳妇儿了,虽然两家人已经融合得非常深入,跟一家人没有两样,张可儿更是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儿,在林家过的时间比在娘家过的都长,但是两家人如今都是高门大户,一些礼仪程序还是要走的,不明不白的,没的惹人耻笑。 大多数的活计都可以由爹娘和张全管家代劳,但是很多仪式性的东西新郎官儿不露面也不成个样子,纳采、纳吉、纳征、请期什么的,折腾得脚打后脑勺。 因为是太后娘娘赐婚,林卓的婚礼还有点儿特殊,不存在媒妁之言,却要跟内宫的公公们牵牵连连,纠缠不清。 李御姐很有态度,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态,她决定要亲自为林卓主婚,连证婚的人事安排她都决定好了,让她家的大姑子,宁安大长公主来证婚,这对尊贵的皇家姑嫂,即将点亮林卓婚礼的整片天空。 “张尚书,下官忙于俗务,怠慢了怠慢了,还请勿怪”林卓身上的吉服都还没有褪去,向着坐在书房里很稳的张四维弯腰拱手,表示歉意。 “无妨无妨,是老夫做了不速之客,怪不得林大人”张四维起身略略回礼,摆手不介意,“林大人与张二小姐珠联璧合,郎才女貌,实属天作之合,听说吉日就在殿试张榜之日,届时林大人双喜临门,可算是京师一大盛事” “不敢当,不敢当”林卓谦虚一番,直接转入正题,“下官会试才过,尚在蛰居静摄,不预朝中政务,不知张尚书此来,所为何事?” “咳咳咳”张四维干咳了几声,酝酿了一番,感觉不到位,继续绕弯子,“林大人的婚事,太后娘娘亲自赐婚主婚,宁安大长公主亲自证婚,这皇家恩宠,羡煞旁人呐” “啧……”林卓咂嘴,这个老墙头草还叨咕上瘾了,但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他也只好接招,声音夹着点儿苦涩,“太后娘娘天高地厚之恩,下官诚惶诚恐” 这句话倒不只是官方敷衍,也是真心话。 那日被弹劾后,在养心殿里,借着悼亡词的余味,李御姐情难自持,发动了猛烈的肉体攻击,林卓年纪虽小,驾龄却是很老,从来都不吃素,两人激情之下开了一个多时辰的车,生生把李御姐弄得翻了白眼儿。 男女之间,一旦有了这层关系,很多事情就不好搞了,要是婚礼上李御姐受了刺激,发个妖疯,那喜事绝对分分钟变丧事。 “林大人过谦了,有真材实料,又有太后和陛下赏识,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张四维作出一副我很看好你的恶心样子,掐着官指,继续迂回。 “张尚书过奖了”林卓肚皮里运气,暗骂不已,你闲着没事儿找人磨嘴皮子,别特么找我呀,明天一大早我还要送可儿回娘家呢,可怜的准新娘,这次回去,就只能成亲了再进门,十几天连面儿都不能见,封建迷信害死个人,心中潮起潮落,面上波澜不惊,继续跟着扯犊子,“老大人久历中枢,一路清流华选,如今又主持铨政,备受朝野之望,是下官的榜样” “林大人大喜,蜀中族人恐怕要倾巢而来,不知可曾预备妥当?”张四维果然关心起了年轻干部的生活。 “多谢大人挂怀,下官家世清贫,人口简单,并无多少族人,已经有所准备”林卓笑了,老狐狸不主动提起,说不得,洒家只好硬顶你的肺了,“不像大人,听闻在山西,张家可是蔚然大族,产业兴旺,人丁繁盛” “咳咳咳”张四维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干咳几声,终究绕不过去了,“人丁繁盛了,有好处,也有坏处,稂莠不齐,不肖之徒多了,也总令人难以安心呀,有些猪油蒙了心的,还把主意打到了北洋头上,实在是罪莫大焉” “呵呵呵,财帛自古动人心,商人逐利,为了十倍百倍的利润,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林卓没有正面回应。 “唔……”张四维沉吟了一下,开始开条件,“辽东糜烂,还须林大人与王公公善加调理,重塑边镇” “是,有首辅大人和张尚书的大力支持,想来辽东善后工作,应能事半功倍”林卓轻轻点出张居正,我有这位的支持,你的筹码分量不够。 “宣大总兵刘珽国之干将,统管宣大两镇,将门世家定能通力合作”张四维沉声说道。 “辽东李成梁倒台,山西麻贵将军入京,乃是将门坐大的治标之策,日后中央军壮大,各地边将轮换,才能治本”林卓没有接茬儿,将门不是个合作对象,也无须打压,但是必须可控。 张四维气息一滞,三言两语之间,他就没什么牌了,只好割肉卖身,“辽东赏功罚过,应以当事人意见为主” “宣大总督王崇古大人,受管事家人蒙蔽,出了些差池,为保官体,不应追究”林卓见到兔子就撒鹰,“不过背主奸贼,不会有好下场” 张四维点点头,松了一口大气,试探着更进一步,“老夫的家乡蒲州,民风淳朴,少有作奸犯科,商贾都是乐善好施,奉公守法,只是巫天良恶贼,蓄意裹挟,才又行差踏错,如今这奸人却在京师慈寿寺眼皮底下逍遥法外,实在可恨” “巫天良取死有道,只待天收”林卓的回应很浪漫,一个随手就能捏死的货,也好意思拿来当筹码,真是天真,“朝中勋贵,享受大明高官厚禄,却在背后暗施冷箭,才是真的令人齿冷” “唔……”张四维也知道林卓的便宜没有那么好占,“确实如此,老夫早有发觉,兴安伯、丰城侯等辈处心积虑,行径可恨” 林卓点点头,掏出一沓名单,对张四维专挑软柿子,提溜出两家潦倒勋贵当靶子的可耻行为不置可否,“张尚书,有句话,叫做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北洋水师并非林卓的一言堂,也不是无凭无依,将士们的情绪也是要照顾的,英国公、新建伯等热血勋贵,出于义愤,也会对无良商贾痛下狠手,经过此番磨难,尚能幸存的,可往北洋水师缴纳关税” 张四维脸色青红转换,张了张口,又颓然叹息,目视穿着大红吉服,沉稳异常的林卓,越发无力。 林卓的话,基本上算是笃定山西跳出来的商贾们会付出惨痛代价,商贾毕竟是贱民,在勋贵高官手下,连玩物都算不上,血流成河家破人亡都是轻的。 好在,他给了甜枣,这个甜枣给的非常巧妙,直指人心,谁都有个远近亲疏,有点儿私心,能躲过各方势力绞杀,幸存下来的,必须是跟脚后台硬的,比如他张四维的近亲,就能得到他的力保,远一些的,也就顾不上了。 想到各家富商大贾即将展开的拼死搏命,张四维心头哂然。 不自量力,妄动盲动,只能落得个可笑可怜。 第261章 欢聚一堂 五月初五,六辰值日,诸事皆宜,上上大吉。 甲戌科殿试,就定在这一天。 殿试对于万历小皇帝来说,是个全新的副本,他没有玩儿过的,很有些期待,而且他老娘李太后今儿个犯了懒,没有心劲儿掺和,交代了田义几句,让他看着点儿,别出篓子,没有亲自到现场拘管着他,所以万历小皇帝兴致很高,坐在中极殿的高高龙椅上左顾右盼,十分欢脱。 站在他下首的内阁三位阁老,神情各异,张居正很纠结,不知是哭是笑,张佳胤很淡定,林卓这一轮急流勇退,让他彻底放了心,区区殿试,压根儿不是个事儿,初来乍到的申时行还有点儿局促,他从来没有站这么高尿这么远过,看着下面数百号朝参官,乌纱帽密密麻麻,身子晃悠了几晃,站不大稳,不行,他有点儿晕官。 田义弓着身子附到小万历耳边,嘀咕了几句。 万历神色一整,粗着嗓门喊出来,“传新科贡士上殿” “传新科贡士上殿” “传新科贡士上殿” 净鞭三轮响,钟鼓一时鸣,朱紫两班列,静待新贡出。 林卓穿着浅啡色的贡士吉服,带着新科贡士们打头鱼贯而入,满面喜庆,白里透红。 看得群臣大感碍眼,很有一种跟大家伙一起鬼混了一年多两年的老油条,又跑来跟自己装处的感觉,还特么装的神气活现,十足气人。 殿试的主考官是皇帝本人,一般情况下,代为主持的是内阁首辅。 但是甲戌科很特殊,内阁首辅的儿子和内阁次辅的女婿都是考生,所以萌新阁老申时行就赶鸭子上架了。 “……时维万历二年甲戌,奉皇帝陛下恩旨,秉公持正,为国抡才,凡诸参考贡生,勿怠勿惰,尽展所学,题为国家军制,可提议以裨补缺漏,可倡行以增益实务,据实奏来,朕将亲览……” 听到这个题目,群臣一阵骚动,目光都隐隐约约看向了林卓,时不时有人窃窃私语,摇头表示没意思。 大明的国家军制可是被林卓糟蹋得最深入的领域,搞海军,搞中央军,全都是他一手操作。 整个朝廷上下,没人敢说谁比他更权威,出这么个题目,那不是给他量身打造的萝卜试题么?没意思,忒没意思,堂堂会元了,才学又高人一筹,状元一甲的名额,本就手拿把攥,这题目上还动手脚,啧啧,双保险啊,宠臣就是宠臣,真心不要个碧莲。 “肃静,肃静” 嗡嗡议论声刚刚起个头儿,一头一尾各两个的监察御史风一样的冒出来大声呵斥,眼睛还不停往门边儿上站着的大汉将军瞅,很想有人顶风作案,也好拖出去几个,当面撸一发,向老大表表忠心。 小插曲还没起泡儿就被淹没,殿试答题波澜不惊,林卓苦着个脸伏案挥毫,面前闪现出李御姐慧黠的俏脸,心里腹诽,这题目肯定是李御姐出的,是不避嫌疑用心呵护自己,还是坑自己拉仇恨,这就不好说了,或许,兼而有之吧,女人总是很记仇的。 三百来号人埋着脑袋写写改改,中间还吃了点儿御赐的点心,干巴巴的,滋味不是很好。 两个时辰悠然滑过,日暮时分,钟鼓再度响起,翰林院的数十号人倾巢出动,把卷子收了起来,有人收得快,有人动作慢,各自收到的卷子再辗转腾挪摞起来,看上去很有技巧的样子。 交完卷,林卓跟着礼部官员蹑手蹑脚出宫,跟其他贡士们简单聊了聊天,亲热了一下,就一溜烟儿爬上马车,快马加鞭走人。 今天老林家可算是门庭若市,散布在南洋、北洋和蜀中的兄弟伙都到了京师,济济一堂。 耿彪耿二叔放下南洋水师和大半个东南亚的海岛地盘儿,带着金凫和陈哲一起来到京师,刘珽也跟他们一路,他是要去山西就任宣大总兵的,他老爹刘显在京师五军都督府,孝比天大,他在京师停上一停,任谁也说不出啥来,耿大力也从蜀中回来了,他的新岗位在通州,以后倒是近便多了,哈龙也从大连风尘仆仆杀将回来。 以前在戎县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总算又聚齐了。 “……卓哥儿,想杀我也……”金凫又胖了不少,活像一只巨型河马,眼看他两只肥硕的短腿离地而起,猛扑过来,林卓掂量了一下,要承受他这一扑之力,少说也要运转庇阳经才能承受得起。 于是,电光火石之间,林卓动如脱兔,刺溜一下让开了。 “砰……”一阵烟尘扬起,地面似乎都晃了好几晃,金凫摔了个结实。 “二叔,漂泊海外,您,辛苦了”林卓拉着耿二叔粗粝的手,看着他黝黑的皮肤,挺直的腰板儿,亮晶晶的黑瞳,心中欢喜,这个看着自己光屁股长大的亲人,在海上找到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不辛苦,不辛苦,家里都好,二叔在外头也高兴”耿二叔声如洪钟,拍着硬邦邦的胸脯,看着林卓,眼睛都眯缝了起来,“过几天,卓哥儿就要大婚了,这可是咱家的大日子,二叔不回来看一眼,心里不安生” “好,二叔从小就记挂着我,今晚我好好陪二叔喝两杯”林卓心怀大开,不自量力要约酒。 “哈哈哈,好,难得卓哥儿胆儿肥,二叔不尽全力都对不起你”耿二叔笑得豪气干云。 “公子,陈哲回来了” “好,又粗又黑,不负你偌大的名头,争气”林卓拍拍陈哲的肩头,对这个愈发沉稳锋锐的陆战队头子,非常满意,要是没有他,北洋的草台班子还真不一定搭的起来。 “何凌也回来了,吃了不少苦头吧” “嘿嘿嘿,没事儿,没事儿,我叔过两天也要来,给卓哥儿道喜,热闹热闹”曾经笑点低得令人发指的公子哥儿,现如今也是黑炭头一个,沉默寡言的模样。 “世叔也要来,那就好,一家家的,聚齐了,大家一起高兴,哈哈哈”耳闻目见,都是旧交故人,林卓开怀不已。 冷不丁,后面传来一声幽幽地呼唤,“卓哥儿,您要是得空了,跟我说几句话呗” 只见金凫被他四个身强力壮的随从搀扶着,抖着肥肉,满脸都是幽怨。 “哎哟,这是,这是金凫”林卓好像才看到金凫似的,满脸都是诧异,“你怎么趴在地上进来?” “卓哥儿,如果你不继续表演的话,咱俩还会是好哥们儿”金凫无语问苍天。 “哈哈哈”所有人哄然大笑。 “喂喂喂,卓哥哥,你们吵死了,婶婶叫你去后院儿呢,带上我哥”刘珌从后堂杀出来,叉着腰镇压这帮大男人。 “好好,我这就去,二叔,走吧,一起去,我爹娘他们也都念着您呢”林卓把刘珽提溜上,搭着耿二叔的肩膀,就摇摇晃晃往后院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赶紧准备准备,今儿个咱们不醉不归” “好”众人鸟兽散。 “嗯,趁着卓哥儿大婚的喜庆,大力和二力的婚事一股脑也给他办了”耿二叔念念叨叨。 “他俩有意中人么?”林卓八卦,刘珽也竖起了耳朵。 “意中人?能生孩子能奶娃就行,要啥意中人?”耿二叔很粗暴。 第262章 人不要脸 林家欢声笑语的当晚,殿试的评审工作也如火如荼。 殿试的评委,可就不是什么主考同考官了,叫做读卷官,而且也不是一个不着四六的翰林学士等搅和的,明制,读卷官都是九位或者十一位,因为是代天子读卷,所以极为隆重,都是从文官排名第一的开始,一直排到第九或第十一,正正经经的大牌。 张居正和张佳胤惯例避嫌,没有担任读卷工作,申时行继续代表内阁,独挑大梁,其下张四维等六部七卿,加上通政使,这就是甲戌科殿试的九个评委。 九位读卷官关在皇宫文华殿配殿的小黑屋里,每人抱着一个圆桌,在贡士们的卷子上,划上ooxx之类的符号,o是最高等级,表示吐血强力推荐,其下是△,再往后还有斜线竖线什么的,最低级的评价是一个x。 总的说起来,古往今来的殿试卷子,普遍求稳,毕竟大家都是贡士了,有身份有前途的人,只要不行差踏错,金榜进士妥妥滴到手,可不是拼老命搏杀的乡试会试,大家伙无论老幼都很文明,很克制。 求稳的结果就是文采固然飞扬,辞藻也很华丽,但是中心思想很干瘪,结合军制的题目,不外乎那几种,要么就歌功颂德,卫所制度好啊,太祖皇帝英明天纵,中央军改革好啊,陛下英明天纵;要么就表达志向,卫所制度好啊,臣要努力配得上这么好的制度,中央军改革好啊,臣要努力配得上改革盛世;还有猥琐一些的,极为擅长拍一些隐秘的马屁,给皇帝拍马屁不过瘾,直接拍到内阁几位大佬的人头上才算是水平。 敢于在殿试上找茬儿出风头,做仗马之名的,抱歉,没有。 申时行中场休息了一下,喝了杯菊花茶,信手拿起一张卷子,草草一看,本没有抱太大期望,却陡然如饮琼浆,上下通透,双目大亮。 “……大明卫所,汲取汉唐战兵之利,扬弃府兵之害,嬗续两宋禁军之用,豁免厢军奴化之虞……然如今之卫所,犹有兵农不分操演废弛之弊……大明养兵殆有百万,初有酬功之意,今人丁繁衍,已难尽赡养之责,反有枷锁之害……与其蓄积十万羸弱之兵,不如磨砺一万敢战之士……中央军方兴未艾,扩散至全国只在数年之间……卫所精兵简政,或为兵源补充,或为地方镇守……若使卫所精兵弹压地方,中央军扼守要冲,兵锋外指,内外相维,庶几国内稳定可期,域外扬威可得……” 申时行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感觉一泻千里,振聋发聩,解决军户问题,厘清各地总兵和都指挥使的权责,都是紧俏问题啊。 感慨了好半天,他才又从文字中超脱出来。 看看卷子右上角,竟然已经有了八个“○”?只差一个就是大满贯呐? 如此改革大手笔,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横看竖看,这都必须是林卓的卷子啊。 “噫吁戏,蕊寒香冷,一枝独秀” 申时行叹口气,郑重的画了一个圆圈,跟那些腹中空空,言之无物堆砌辞藻的答卷相比,这才是真正的策文。 九位读卷官都画完了ooxx之后,众人从各自的圆桌上走出来,离开小黑屋,到宽敞明亮的外间儿,进行排序工作,小太监们把卷子抱到外间儿的长条桌上,并不离开,反倒又有翰林院的几位侍读侍讲学士走了进来,侧席落座,虎视眈眈。 这么多人,众目睽睽,看着读卷官们排序,也就是取个公正的意头,画圈儿是件比较私人的事儿,你眼里的牡丹,可能是我眼里的狗屎,爱画什么画什么,谁也管不着,但是排序呢,却是要公开的,毕竟殿试前十名都要进翰林院,是天然的储相,这个事儿大家伙都看得很重。 当然也会有意外出现,比如圈数相同,那谁进前十? 这个就要大家辩论,再看主持人的意见了。 申时行头一回干这种活计,他又是比较温厚的性子,折冲得很是吃力。 吵了半天架,前十名磕磕绊绊还是出来了。 “诸位,按照评卷排序,这十份答卷排在最前,共有一份得九个圈,四份得八个圈,五份得七个圈,这就封匣呈报给陛下” 一个小太监取过一个玉制的匣子,上面流光剔透,色泽鲜亮,一看就不是凡品。 申时行捧着十份试卷,就要往匣子里塞。 “且慢,汝默,若是不嫌老夫聒噪,老夫就来把把关如何?”张居正站在门外,踱着步走进来,打断了申时行的动作。 他一来,考官里面如丧考妣的张瀚和李幼滋明显又活了过来。 “首辅大人莅临指导,我等之幸,殿试前十就在此处”申时行脸色有点儿难看,说的话也很硬邦,反正咬定了这就是前十,没见过避嫌避到最后又来掺和的,这是不给谁面子? “唔……”张居正点了点头,绕着桌子转了一圈儿,“众位深夜读卷,难免有所疏漏,不如各官各自推荐一份试卷,一并呈上,由陛下御览如何?” “首辅大人,殿试读卷,有一定之规,不可随意改动,首辅大人若是有意修正流程,不妨日后当廷提出,付诸公论”申时行眯眯眼睛,心中不齿,堂堂首辅,吃相太过难看。 “我等有所异议”张瀚跳出来煽风点火,径直抽出一份试卷,“这份试卷表理清楚,词章华美,理应入选” “下官也属意这份试卷”李幼滋大胖子随声附和。 “哦?那这份试卷就是争议所在吧,不如呈上陛下,由陛下圣裁”张居正都不用看,都知道那份试卷是谁的。 “怕是不妥,此卷只得六个圈,即便要增选,也应该是那十余份七个圈的优先”曾省吾对老乡的小动作非常不满,直接顶他的肺。 “哎……三省此言差矣,为国抡才。何必如此拘泥,既然争执不下,不如就……”张居正厚着脸皮把那份所谓的争议试卷往申时行面前送。 要知道,按照默认原则,送到皇帝面前的,都是排在前面的,这一送,最少也是个第十一名。 申时行皱着眉头,不说话。 张居正的就把那份试卷往前支着,很执着。 两下一僵持,这就很尴尬了 申时行想的是做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怎么可以无耻得这么公开? 张居正想的是一切都是为了孩子,脸面那东西多钱一斤? 第267章 刘珽入洞房 万历二年五月,是个多事之秋。 由林卓辽东之行发端,内宫、外廷,斗争此起彼伏,再夹杂着会试和殿试,好端端朝廷,给搅和成了一团乱麻,异常复杂。 现在,这一连串的多事,总算画上了句号。 两个标志性的人物,都得到了应得的命运。 内宫隐约有消息传出,原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生命力确实很强,撞了柱子,又被田义从高高的楼梯上绊倒摔下来,硬是没有丢掉老命,又活过来了,只是可惜,刚刚气色好点儿,要去临溪亭赏赏夏日风光,不小心又被人绊倒了,这一次是直接从亭子里一个倒栽葱,栽进了金水河,扑腾了没多大会儿,就没了动静。 宫中御医一路狂奔,方向错了四五回,奔了两个多时辰才赶到现场,人都已经死硬了。 哦,对了,这次不巧绊倒冯公公的,是张诚张公公。 这次内宫里漆黑的黑幕事件,却意外并未在朝堂掀起涟漪,因为文臣们自己也出现了蹊跷的丑闻,给自己擦屁股还来不及,没功夫注意别人身上的屎。 三法司会审了两轮之后,代表皇室的锦衣卫北镇抚使耿二力就要求将刑部牢房里的原辽东巡抚朱笈等一干犯案文官转押到诏狱,由锦衣卫提供更专业的看守服务,结果不出意料被顽固要脸的文官拒绝了,信誓旦旦地表示文官的地盘儿必须是最安全的,最民主的,最讲人权的,还夹枪带棒地讥讽了北镇抚司的乌漆墨黑。 耿二力落得好大一个没面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据说当晚,斗争厂卫爪牙取得胜利的文官们还聚宴庆贺了大半夜,教坊司的窑姐儿都叫了好几十个。 第二天,还没等那几位从宿醉中醒来,脸就被打的啪啪响,朱笈死了,锦州知府死了,所有的辽东犯官,死了个干干净净,死得一点儿都不讲究,是中毒死的。 当晚值夜的刑部典狱员外郎,带齐全家老小金银细软,逃之夭夭。 这下子掀起了轩然大波,耿二力派出大批锦衣卫直接把刑部大牢接管了,又理直气壮地上奏弹劾,把以前文臣弹劾锦衣卫的贬义词全数奉还,什么阴私暗行,鬼蜮伎俩,什么草菅人命,蓄意谋害,甚至还有毁坏人命,湮灭证据等等,把三法司闹得灰头土脸。 打嘴仗文官虽然从来不怕,但是架不住理亏,就像是被捉奸在床的老王,不管跆拳道打的多好,仍旧只能光溜溜在地板上打滚儿挨揍。 两方闹得不可开交,李御姐只得出面调和,把历来没有存在感的刑部尚书勒令致仕,顺天府尹卿鹘超迁两级,接任刑部尚书职务,这才勉强算是把事儿给平下去。 朱笈事件,是锦衣卫的巨大胜利,耿二力上奏疏弹劾,也开了动手不动口的锦衣卫参与打嘴仗活动的先河,锦衣卫上下振奋,刘守有有样学样,召集锦衣卫堂上官高层,十来个人,去教坊司大大的庆贺了一番。 整个过程中,张居正都保持了沉默。 卿鹘升官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林卓正在平南伯刘显家里作客,给刘珽的婚事道道喜,只不过有沐燃神奇的眼神在,这客也是做得如坐针毡。 “文臣这帮老倌儿,哧……“刘显翻翻眼皮,很不屑。 “咳咳咳,世伯,此言,此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败类嘛,武官勋贵里败类可也不少“林卓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状元级文官,被当面顶了肺,看在刘显是长辈的份儿上,不便硬杠,只能迂回一下。 “这倒是,丰城侯、兴安伯两人丢了命,定国公牵头折腾的那几家勋贵丢了官又破了财,都是不省心的货,头上罩着世袭爵位,不想着扎扎实实建功立业造福子孙,总想弄点儿歪门邪道,看起来聪明,其实蠢得跟猪似的,活该“刘显完全没有领悟,在他眼里,林卓就是军方的人,是打入文臣内部的自己人,他顺着话茬儿出溜,充满了感慨,他这个平南伯的爵位啥时候弄成世袭,就安逸了。 “世伯说得极是,只有心思正,才能守住家业,要不然多大的家底,也经不住一两个孽子折腾,不过您老也不需担忧,刘珽去了宣大,直面蒙古鞑子,建功立业的机会大把,爵位变成世袭,易如反掌“林卓看了一眼旁边杵着的刘珽,总觉得这厮有点儿不自在。 “卓哥儿这事儿你可得说清楚了“刘显嗖地一声扑到林卓面前,老脸离林卓不过三五公分,脸上的老人斑都清清楚楚,“刘珽看着机灵,其实也就是个怂货,进个洞房都要老夫帮忙的主儿,咱家生死荣辱,可全都仗着你了“ 刘显离的实在太近,这句话信息量也实在太大,让林卓听得生死两难。 “啊?啊……这个,那个……你们俩……这个忙?这个伦常大事,怎能,怎能说帮就帮?“林卓张口结舌,说不出囫囵话。 “哎呀,爹,你瞎说什么?“刘珽臊得脸皮通红,青筋暴动,看架势很想找个趁手的家伙事儿大义灭亲。 “刘珽,莫要冲动,有话好说“林卓飞速跑过来,拦住了进退两难的刘珽,像模像样的劝架,心中松了一口大气,总算从刘显身下跑出来了。 “怎的?你个孽畜,还想跟老夫尥蹶子不成?“刘显直逼心理防线。 “慢来慢来“林卓赶紧居中拦住,制止了一出人伦惨剧,看着神情依旧深不可测的沐燃,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故事,“若是不把林卓当外人,二位还请把内情告知,林卓代为主持公道,免伤和气,“ “好了,姐夫“沐燃开口了,清清冷冷的,还白了林卓一眼,“哪有什么内情,妹子也不是谁都能配得起的,就出了点儿难题,我的侍女拦在门外,刘珽通不过,不能进房,公公取巧帮他而已“ “呃呃…“被看穿了,林卓讪讪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刘珽,这我就要说你了,你假假也是堂堂宣大总兵,战场上来来去去的,沐燃的侍女手无缚鸡之力,你怎的会连她们也打不过?还要世伯帮你入洞房?“ “吭哧吭哧……“刘珽气势一泻千里,坐在椅子上没脸见人。 “也不怪他,我的侍女拿的,都是火器“沐燃幽幽揭晓答案。 “呃呃…“林卓尴尬,伸出手指点了点她,“调皮,那世伯是怎么通过的?“ “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多大的阵仗没有遇到过,多犀利的火器没有玩儿过……“刘显很拽很牛逼。 “公公派人爬到房顶,撒石灰“沐燃撇撇嘴。 “咳咳咳,世伯果然威武“林卓拜服。 第276章 军中之军 荒唐了几日,林卓又一次惬意地醒来,感觉这个花花世界有点儿迷茫,自己好像忘了点儿什么事,还是很正经的事。 左右看看,跟他一起迎来日出的,是两朵并蒂兰花,妍儿和瑾儿鼻息微微,躺在他旁边,妍儿娴静恬淡,侧身睡着,很安宁,瑾儿要活泼一些,嘴巴高高嘟起,手高高举起来,还握着拳头。 林卓会心一笑,伸出手,在妍儿脸颊上轻轻一吻,又使坏捏了捏瑾儿的鼻头,换来瑾儿不满地一声嘤咛。 “公子,我们服侍您”门外,小贤和小婷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这段时间内院儿的节奏有点儿剧烈,两位编外人士敏锐地觉察到了机会,只要是妍儿和瑾儿侍寝,她们俩总会见缝插针冲过来。 “好,辛苦你们”林卓做了个扩胸运动,神清气爽,一点儿没有身体被掏空的衰败感,都得感谢耿二叔,感谢庇阳经。 “才不辛苦呢”小婷托着温热的毛巾,一个垫步走上前,给林卓擦脸。 小贤也凑过来,把林卓按在椅子上,把他的头发打散,给他编发髻。 “谁在外边”林卓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跟个植物人似的,突然使出召唤术。 “少爷,小的林鹤听用” “去,到别院里通州马总兵,让他安排可靠人去通州一趟,请麻贵老将军等人今日午后来府上共商军务”林卓总算想起了正经事,中央军的老几位已经被他晾了好几天了,得冒个头,给个说法先。 “公子,你今天有公务啊?”小婷嘴巴撇了起来,看样子唐僧肉又吃不着了呢。 “对呀,我都已经翘了好几天班了,今天再不去,搞不好要被弹劾了呢”林卓拍了拍小婷的屁屁,脸上也有点儿歉意,说起来他们俩跟妍儿瑾儿一起的,现在却落后一大步。 “哼”小婷借机偎依在林卓身上,扭了扭身子,让火力强大的林卓顿时一柱擎天,直接击打在面前忙活的小贤腰腹。 “嘤咛”小贤骤然遭到袭击,站立不稳,做到了林卓大腿上,然后,她就不起来了。 “都是我亏了你们,过段时日,我估计又要出京,就把你们俩带上”林卓叹了口气,温香软玉在侧,胡天胡地也有,但是,来自后世的那根尊重女性的弦儿总是时不时绷紧,折磨着他。 他为此困扰,又为此骄傲,毕竟,这代表他还没有被封建主义士大夫的腐朽生活所腐蚀,也没有把这些如花美眷,视作玩物。 “底线,底线依然在。”林卓揽着两个大丫鬟,自嘲出声。 “少爷,外头马容先生求见”一声通传打破了室内的温馨。 “让他去书房等候”林卓扬声回道。 小贤和小婷赶紧站起身忙碌起来,妍儿和瑾儿也来到外室帮忙拾掇,四女打打闹闹一如往常,并没有因为谁先谁后起龌蹉,让林卓很是欣慰。 “公子,属下发现一些异常”马容在书房里团团乱转,见到林卓就急急一个虎扑,脚步跟不上他飞扬的脑回路,脚下拌蒜,差点儿扑到林卓怀里。 林卓被吓了一跳,双手环胸,这几天哥们儿经常被女人扑倒,可不能再让男人占了便宜。 “什么异常?”躲到书桌后头,离马容远了点儿,才有了点儿安全感。 马容扶着腰站直了,“据我安排在吏部的小吏传出消息,张四维最近在酝酿什么大动作,而且张居正的管家游七,这几日去了张四维家里好几次,虽然每次都有名头,总有些不太自然,属下担心,这两人或许会有合流之事” “合流?”林卓脸色慢慢阴沉,他在内务府的新地图还没有开荒完成,张居正就已经憋不住要放大招了么?喃喃自语,“他们俩合流,能干什么呢?” “公子,切不可掉以轻心,以往高拱以内阁首辅兼任吏部尚书,那可是权倾天下,谁都没辙的野蛮人”马容赶紧给林卓上紧发条。 “嗯,我知道了,你行事也小心一些,只要消息,不要有多余的动作”林卓提点了一下马容,这位官场经纪人在外头单枪匹马闯荡,尽管有林家的财力支持,还有一些林卓牵连的靠山护身符,但是针对的也都是朝堂大佬,风险很大。 “公子放心,属下不会留下行迹的”马容神态自然,要是安于现状,他也不会从戎县县衙里挣扎出来,要的就是这份儿刺激。 “对了,高士进和李路他们找过你了没有?”林卓不再深想,转而关心起了内务府的两个傲娇举人。 “找过了,属下正在帮他们暗中查探,内务府鱼龙混杂,捏把柄要容易得很多”马容信心满满,并不当回事儿。 “嗯,好,你下去吧”林卓很欣赏马容这种找刺激的锐气。 在书房静思了片刻,张居正跟张四维的合作,可能性太多,林卓不得要领,只能挥笔写了几封信,安排林松、林鹤分别送给张佳胤、曾省吾和于慎行三人,心里有了底,总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当日下午,麻贵老将军带着邓子龙、张元功、李如松等人来到林家,老将军白须飘飘,鸡皮鹤发,身量也不高,顶盔掼甲而来,自有一番威武气度。 麻贵素来重视军纪,不顾林卓婉拒,硬是带着下属行了庭参大礼。 “老将军世居山西,初来京师,可还习惯?”林卓先关心一下老年同志的生活。 “林大人客套了,京师繁华,您又安排了邓将军、李将军这等绝色男子为老夫部属,岂能不习惯,哈哈哈”麻贵气冲云霄,说的话真真假假,让人心中暗惊,“咳咳,林大人身边这位不知?” “老将军,这位乃是陈苏,林卓心腹,怕是不能割爱,李将军嘛,还望老将军多加怜惜”林卓说的很有艺术,把李如松卖出去还好,不管是男是女,想要邓子龙和陈苏,林卓都不可能轻与。 “哈哈哈,林大人诙谐,老夫可没有龙阳之好”麻贵无良甩锅。 “呃呃……呵呵呵”林卓蛋疼,尤其是看到李如松满脸便秘,很幽怨的样子,更觉得日了整个动物园。 “林大人,你把老夫调到京师来,肯定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你就直说吧,让老夫干嘛”麻贵的频道转换很快,很不要脸。 “麻老将军素来注重军纪,中央军演训刻苦,战力拔尖儿,但是刺头儿也多,想必几位将军都有感觉”林卓整整表情,被带着节奏跑的感觉很不爽,但正事儿要紧,也无暇计较,“我欲成立一支宪兵纵队,负责中央军演训期间,和委派出去之后的军纪纠察……” “哦?军法队?没问题,老夫这把年纪,也不怕得罪人”麻贵似乎有点儿小情绪,任务太simple,有种被尿了一身的感觉。 “老将军误会了,宪兵纵队不止于此,宪兵队在每个百户配置二十人,首脑为百户副官,每级都是如此,宪兵纵队乃是军中之军,督查军纪之外,更需军事过硬,能写能画,宪兵司令就是老将军您”林卓缓缓道出意图,把满屋子将军都震住了。 “那我可到哪里去找这么多宝贝疙瘩……”麻贵咂舌,他开始觉得任务过重了。 “他们是种子,麻老将军可在大明各地全军遴选,子龙他们会支持你,训练有成后,宪兵纵队才能成立,每个宪兵都是一颗种子……”林卓靠着座椅,神色幽深。 “种子?”麻贵喃喃疑问。 “是的,真正的军队,至少中央军,绝不能只是苦力武夫,有勇力有胆识有眼界有文化,才是真正的军人,历代历朝,天下四民,都只是士农工商,军人在哪里?”林卓环视着将军们,发出了历史之问,铿锵有力。 “就冲这个,林大人,老夫跟你干了”麻贵一拍大腿。 林卓神情探究地看着麻贵,努力解读他的意思,这个老流氓,干?到底是哪个干? 第278章 请假狂魔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新科进士们的休沐假期都结束了,该出京的,就洒泪离去,胜利留下的,也该去报道了。 不管对坑位满意不满意,都得抖擞精神,开启全新的人生阶段,正式步入官场。 按理来说,进士们派官,当初给安排的是个什么官职就得是什么官职,几百号人,谁都懒得再去动。 当然,也不排除有极个别的倒霉蛋,比如李三才,本来安排的是在户部观政当实习生,有很大机会留用的上好坑位,结果去报道的时候,被拒绝了,让他去吏部,另有任用。 李三才乐得颠颠儿的,咱这就是个人才,到哪里都是光芒四射,到处都抢着要,听到没,另有任用,那可都是大员才有的待遇。李三才抬头挺胸,趾高气扬的到了吏部文选清吏司,大摇大摆地拍出了自己的官凭,翘着下巴,静等那个两撇山羊胡的主事前来膜拜。 人生是黑白的,这是他在吏部的收获,短短一个时辰,他遭受了连续的暴击。 他这样一个人才,居然被分派到通州府去了。 通州也就罢了,竟然是去府学。 府学也就罢了,竟然只是个府学训导。 府学训导也就罢了,竟然负责给中央军的那帮大头兵上课? 哥,讲讲道理,举人都可以当训导了行么,而且举人绝不会去给粗鲁武夫上劳什子的课,好不好?咱可是正经的二甲进士,身份很贵重的,好不好?好不好? 有些事情,你是永远,都无法解释的,也没有道理好讲,所以,一纸令下,李三才灰溜溜坐着驴车,往通州去了,一路走,一路哭。 与此同时,张维贤也遭遇了人生的一大危机,他堂堂公爵唯一继承人,竟然被顺天府给抓了,犯得还是当街猥亵的罪名,这事儿是他干得出来的么?尤其是那苦主长成那样,关了灯都不忍心下手啊。 然而,苦主有,目击证人有,物证竟然也有,就是他腰间经常挂着的玉佩,满京城没有不知道的,这个情况让张维贤有点儿恍惚,莫不是自己真干过这事儿? 罢了,管他干没干过,吆喝两声,小爷的爷爷是英国公,招子放亮点儿,放我回去。 现实是残酷的,顺天府很讲道理也很热心,居然去了五军都督府,大鸣大放地念了罪名,当众把他爷爷给请了来,顺路来了一长串闲的蛋疼看热闹的公爷侯爷。 张维贤是给放出来了,可惜,他爷爷的老脸也给丢尽了,从来都把他当宝贝宠着爱着的爷爷,连大门都顾不上关,就把他捆树上一顿暴锤,手劲儿很大,树上的老鸹都硬生生被震了下来,扣了张维贤一脑袋屎。 灰的白的糊了一脑袋,像极了被打爆脑袋脑花儿迸裂的样子,把颤巍巍来救驾的张维贤他奶奶直接给吓得晕死过去了。 英国公府,鸡飞狗跳。 发生了这么多蹊跷事,林卓肯定是不知情的,他是个朝九晚五的老实人,这不,正在晃晃悠悠去上班的路上。 说起来,林卓的官职头衔是这样的,詹事府少詹事,海军大臣,提调中央军大臣,内务府总管,看上去挺长的一串,后面三个也都是实权鼎鼎,然而,詹事府才是他作为清流文官的真正归宿。 接到任命到现在,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他还是第一回到詹事府点卯,严格说起来,这算是消极怠工了,尤其是他还在内务府浪了那么大一圈儿,又跟中央军众将议事,就是不去詹事府,较真点儿的,弹劾一发也不是没可能,只不过没人找他麻烦罢了。 问题是,詹事府的詹事永远都不会找他麻烦,因为这个职位是礼部左侍郎郑振声兼任的。 “林少府,幸会幸会” “林少府,蓝田种玉,恭喜恭喜” …… “幸会幸会” “多谢多谢” 詹事府的气氛很和谐,林卓头榜状元,又是顶头上司,没事儿只能供着,有事儿更要供着。 “下官林卓,见过詹事大人”当着众多属官的面,林卓规规矩矩给郑振声行礼问安。 “少府客气了,快快起身,今日少府初来,本官安排午宴接风,我府中人丁稀薄,诸位可莫要缺席失礼啊”郑振声赶紧扶住林卓,客套了一番,对旁边的属官们发了不容拒绝的阎王帖。 詹事府的左右春坊大学士、左右中允、左右庶子、左右冼马、左右赞善,加上蓝领的司经局和主簿厅,总计不过三十余人,都是数得着的文化人,当即乐呵呵表示赞同,少府大人总算前来上班,是该弹冠相庆一下。 午宴宾主尽欢,跟这些清流主力军打交道,林卓完全不虚,作为一个文坛宗师,他有他独特的套路,只谈文学,不谈朝政。 “……青春期的阵痛是我们都应该关注的……” “……牛棚里满是伤痕的小人书是我们逝去的青春……” “……我们都有光芒万丈的未来,黄金、白银和青铜时代……” 众人聊的非常入巷,非常有内涵,冷不丁有个年轻的赞善插了一嘴,“……还有小时代……” 林卓跟其他众位对视了一眼,沉重摇头,郑振声叹息一声,“明天你不用来上班了,去太仆寺放马吧,你的浪漫,适合那里” “赞同”众人齐齐点头,用眼神无情地凌迟那个官儿最小,品位也最低的年轻人。 “大,大,大人……”可怜的赞善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支支吾吾看向了自己唯一的同龄人。 “去吧,混乱的男女关系会护佑着你”林卓大袖一拂,转过脸,不忍看他最后一程。 …… 有了这个插曲,再有吃吃喝喝打底,众人关系更见亲近。 詹事府的几位都觉得林大人也不是那么盛气凌人,也不像个奸臣,林卓觉得,清流也没有那么难搞,忍着心灵的阵痛,投其所好罢了。 聚会完毕,林卓去了郑振声的詹事办公室,郑重其事地交上了一张小纸条,上书三个黑体打字,请假条。 “林大人,请假十五日,嘶嘶……”郑振声震惊了,“恐怕不易啊” “郑大人,下官家中有事儿,贱内身怀六甲,又害喜过度,事关传宗接代,不得不然,不得不然啊”林卓摇头摆尾,讳莫如深。 “言之有理,香火传承重于泰山,可是,我恐怕没有权限,批这个假啊……”郑振声对林卓的事由表示认同,但是对这个长度咂舌不已。 “无妨,以詹事府名义,往上呈递,咱们是个清闲衙门,想来也无妨的”林卓帮着出招。 “呃呃,也好”郑振声算是明白林卓来点卯的用意了,他来,是为了走得更久啊。 林卓满意了,溜溜达达打道回府。 家里面却有一个不速之客在等着他,张居正的二公子,林卓的同年进士张嗣修,蹲在林家的门槛石上,翘首等待。 “林兄,大事不好,父亲要搞京察了……”张嗣修见了林卓,一个鲤鱼打挺扑上来,抱着林卓的脖子细声细气地传达机密,说完之后,撒丫子就跑。 林卓呆立在原地。 张四维,这个没节操的墙头草,果然又脱了裤子,他管吏部,张瀚管都察院,张居正的这次京察,来者不善呐。 第281章 人心易变 “啪” 一本厚厚的书被重重拍在桌面上。 这本书装帧精美,显然千锤百炼,书的封面上,印着三个隶书大字,海权论,封面插画是一艘新型的远洋福船,庞大威武,踏浪凌风,逼人而来,船首十二门新型连体火炮依稀可见。 最出彩的,在于这艘战船的旗号,不是南洋,也不是北洋,而是明晃晃地巢湖。 巢湖水师是大明水师力量的祖先,是朱元璋横扫天下的两大主力之一,干掉张士诚的太湖,干掉陈友谅的鄱阳湖,巢湖水师未尝一败。 “林卓小儿,惯会使这等下作手段,巢湖,哼,只怕那些勋贵武将、文脉老臣又要嗷嗷叫着为他奔走卖命了吧……”丢书的是李幼滋大胖子,他肚子虽大,度量却不尽然。 “这本书,这本书,真是大开眼界”张学颜捧着书,看着卷首的长幅地图,感慨不已,“大洋大陆,尽是无主之地,尽是蛮荒无礼之辈,大明开化,居世界嫡长,舍我其谁,舍我其谁?” 激动起来的张学颜拍拍扶手,站起身来,走动踱步,难以自制,浑没注意到书房的主人张居正已经脸黑似锅底。 “咳咳,张大人,莫要激动,不过是一画饼,大明昔日征战安南劳心劳力,犹自不能成功,何况如此之多的国度,如此之远?”张瀚赶紧出来给张学颜泼冷水,让他淡定,没看到大哥大都已经要气急羽化了么? “张瀚大人慎言,不是安南,是越南,现在你且让他动上一动试试?”张学颜没有淡定,反倒更激动,“如今秦邦屏一支偏师,镇得越南上下不敢仰视,大批西南商贾,蜂拥而入,他若胆敢异动,顷刻间王权不稳,这本书中的海军锚地和垄断贸易两节,林大人已经先行先试,有理有据,张瀚大人可曾详读?” 张瀚哑口无言。 “首辅大人,请恕学颜放肆,这本书说事实胜于雄辩,我愿以此比拟林卓,纵观他上下行止,步步有章有法,处处为国为民,说是朝中有志向有远见有才华有能力的第一人,绝不为过”张学颜并非没有注意到张居正的脸色,只是他变心了,不在乎了。 从一条鞭法开始,他已经渐渐在张居正阵营中变成了小透明,原因就在于他发现一条鞭法是善政,是好事,再到林卓先后以王大臣、以高拱挟制张居正,推行了军改、海贸和考成法,眼前这本长达十万余字的海权论,何尝不是林卓借着张居正和张四维的京察大巴掌,要洗刷士林吏治? 张学颜担任户部尚书四年,有三年在林卓的阴影笼罩之下,一路走,一路服,林卓已经彻底征服了他,已经不能为了反对而反对了。 张居正的书房里安静的针落可闻,几个老男人的喘息声都不稳定了,张瀚看着眼前他连翻都没有翻过的书,眼中惊异,真有那么大的魔力? “张学颜……”李幼滋大胖子站起身来怒声呵斥。 “哎,都莫要动火气”张居正已经调整了状态,从阴鸷的阴谋家变成了睿智的引导者,“林卓人才难得,我又如何不知?只不过形格势禁,他这是为难于我啊,京察若真按他所说,恐怕京中会有大动荡,操刀的张四维、张瀚,甚至老夫,都在他算计中,难以善了,学颜,你说他为国为民,或许不假,但是他也从未忘记政治斗争” 张居正苦口婆心,一副老夫很受伤,已经伤及肾脏的哀痛样儿,浑然忘记了京察的大招可是他自己先放出来的,始作俑者是他自己。 “骑虎难下,骑虎难下啊”张瀚连连摇头。 “或可将林卓引入局中?”旁边一直没开口的庞尚鹏说话了,他也是一个小透明。 “林大人?他刚刚请假半月,上奏又是借沈一贯之口,不沾半点因果,如何引入?”说话的是接替申时行担任吏部左侍郎的潘晟。 “嘶嘶……” …… 张居正的书房好一阵咂舌,这事儿办得,还真是严丝合缝。 “……为今之计,只有大造舆论,京官群起反对,让林卓知难而退……”张居正人老成精,在无法硬抗的情况下,选择了发动群众,毕竟他要做的京察,可要和缓传统得多,有了对比,挨刀子既然无法避免,京官肯定更乐意被温柔对待。 “属下等这就去策动门生故旧……”李幼滋最积极,要是按林卓的京察,这位饱食终日的工部尚书,很大概率得让贤。 “属下告退”张学颜和庞尚鹏也告辞了,他们没有做任何承诺,即便林卓兼顾政治斗争的猜测是真,那也是站在了正义一方。 张居正看着干将们的背影,拿起手边的海权论,眉宇深皱,“准备得这么充足,游七,你说,会是谁,走漏了风声?” “小的不知,但是知情的本也不多”游七说的很含蓄。 “哎,游七啊,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张居正叹息。 要京察了,林大人不仅不阻挠,还给京察加码了。 快去买海权论呐。 京师官场鸡飞狗跳,太后娘娘的广告很给力,铺货在京师的海权论,接连售罄售罄再售罄。 京师,湖广山色餐馆,一片骂声。 “……这林卓就是他娘的吃饱了撑的,他去搞他的海军,玩儿他的海贸,干咱们屁事?” “……林卓是不是失心疯了,张四维要京察,他给递刀子,还是说,这俩人有什么猫腻?” “……九边?九边怎么了?没有九边,就没了京师呢,还大明之耻,有本事他去把鞑靼瓦剌什么的剿灭了去,省得在京师找咱爷儿们麻烦……” …… 京师,食无竹餐馆,一片歌功颂德。 “……林大人远见卓识,一书惊醒梦中人,大明远未到独孤求败的地步,不能沉沦自闭,还是得并力向外……” “……林大人说得对,我等不取外人会取,我等不进步,外人会进步,过不了多久,天朝上国只会是个笑话……” “……林大人一心为国,士林再多饮醇酒,多溺美色,别人秣马厉兵,就没有明天了……” “……好,好一个猛回头,大明士子猛回头,代代因循,年年照旧,何曾有过继往开来,何曾有过开拓进取,扯皮窝里斗罢了,可耻可鄙……” …… 林卓的青年军们,隆庆二年和万历二年的大部分进士,全都欢欣鼓舞,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年轻人不怕事儿,就怕没事儿,江南的士子和文官们,更加倾心,他们的进步情怀飘零太久,已经快要消磨殆尽,总算找到组织了。 然而张佳胤的老班底,跟张居正一样,发生了分裂。 “……还应慎重啊……” “……不宜操切啊……” “……可否暂且设置权宜之法……” 声声都是反对声。 张佳胤默不作声,领头羊万士和也默不作声,曾省吾横眉立目。 新来的刑部尚书卿鹘,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他来错了地方,应该去于慎行府上的,于慎行作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又是林卓的乡试座师,那里才是林卓嫡系的大本营。 第283章 激烈碰撞 顺天府经过了无比繁忙的一天,面对着桌案上的卷宗,新任顺天府尹脑门儿剧痛。 一天之内,在京师的各个风景名胜,四五处士子打群架。 打架斗殴的士子最低都是有举人功名的,除了白塔寺松鹤延年棋坊,天择学社的两百多号江南士子,有组织的群殴了私底下诋毁海权论的流氓文人团伙儿,大获全胜之外,另两处都是一团烂账,书生意气,爱好发表议论,意见不合,呼朋唤友,饱以老拳,几十号上百号人打成一团,搞不清楚胜负。 朝天宫那边,打得热火朝天的当口儿,有几个钦天监的官员刚好路过,端着架子去平事儿,对林卓的海权论言语不敬,遭到了无差别的围攻,人五人六的绿皮小官儿,根本没放在抱成一团的举人大爷眼里。 国子监那边有点儿无解,起因在于一张大-字-报,就贴在国子监门口儿,文笔斐然,极为尖锐,热情地讴歌了海权论,狂热呼唤着士林的觉醒,再度踏上筚路蓝缕,重启山林的道路,批判了躺在祖宗的圈地成果上睡大觉的耻辱习惯,认为满足于所谓的大一统,是惰性劣根,是为无能找借口,围观的监生指指点点发表评议,意见不一致,但是总体和谐,限于争论阶段。可惜,国子监司业是潘晟的门生,自然不允许自己的地盘儿上有人为林卓张目,派了绳愆厅几个老资格学长要去撕报纸,结果撕报纸演变成了撕逼大战,两边人不管是什么态度的,都一致对外,暴力砸毁了国子监司业的办公室,把司业大人揪了出来,搞了场大型批斗,就这还不过瘾,差点儿拖出去游街,好悬被顺天府的差役堵住了。司业老头儿一把年纪,算是晚节不保。 武学那边最操蛋,有个训导,在上课的时候,也谈到了海权论,他倒是不持立场,但是对封面儿上的巢湖水师出言不逊,很炫耀自己的渊博,说是巢湖水师起家的时候,就是一伙儿水匪,林卓拿巢湖水师激励海军,简直是本末倒置。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因为林卓战功卓著,又大兴军改,武学里的平民举子绝大多数都是林卓的绝对拥趸,而且巢湖水师起家的勋贵子弟也有不老少,大家伙操起砍刀,要那个训导给个说法,训导维护师道尊严,招呼了交好的同僚,一个白鹤亮翅,宁死不低头。无法和解,双方顿时开片,数十人受伤,这也是事态最严重的一发。 “哎……”府尹大人左思右想,这么弄,容易引起误会,不行,那么弄,容易导致误伤,也不行,终究不敢动作,正值朝局敏感阶段,双方势力磅礴浩大,他可不想让人以为自己站了队,一不留神就被绞杀得渣渣都木有。 “大人,卿鹘大人派人送来了信函”在外头东跑西颠忙活了一天的典史跑了进来。 “哦?”卿鹘是他的前任,又高升刑部尚书,在治安刑罚这方面,说是顶头上司也不为过,更重要的是,卿鹘敢写信,就是一个重要的风向标,出事了也有人顶着,“快些拿来看看” 信笺展开,只有一排字,“理不辩不明,不涉人命,无须多事,严加防范可也” “来人,传令下去,所有人等全数放归,命三班衙役,在各大景点书坊密集巡游,再有士子对峙,不准抓捕,当场隔离,请五城兵马司协助” “来人,删改卷宗,涂抹所有涉事人员姓名,只做民事纠纷,不予审理” “来人,移文给国子监、武学,今日之事,请他们自行处理,若需要人手协助维持辩论秩序,顺天府可提供协助” ……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顺天府悄然放松,带回来的人,也全都释放回归,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瞬间缓解,大头巾们全都安然无恙。 释放出来的举子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其中国子监写大-字-报的那位监生受到热烈追捧,此君演绎天赋卓尔不群。 只见他在衙役礼送之下,昂然走出监牢,对着自己的粉丝们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讲。 “……今日,某能从监牢走出,即是大明士林良知未泯,华夏进取英魂仍在……” “……某以至诚之心,服膺海权之论,大明立国以来,士林稳健有余而开拓不足,老调重弹如同尚方宝剑,莫敢不从,重发新声则如逆水行舟,处处掣肘,林大人高瞻远瞩,屡屡敢做仗马之鸣,某佩服之至……” “……以某陋见,海权即是大明未来,海权即是士林生机……” “……某出自京师,一介监生,无德无能,愿效法天择、菜根二学社,立海权学社,传播海权学说,鼓舞士林锐气,有识有志之士,敢与某同行否?” 大批士子闻声躁动,高呼“海权,海权”不止,海权学社在京师成立,一日之内,入社学子诸生多达千余人。 海权风潮一日千里,士子竞相奔走呼号,无不以谈论海权,抒发胸臆为荣。 相比之下,反派人士普遍缺乏激情,都是些暮气沉沉,抱残守缺的衰男,气势大沮。 张居正的书房里,老男子们脸色潮红,呼吸粗重。 “卿鹘,卿鹘插手太过,竟然胆敢放纵如此?”李幼滋很恼怒,他的门生被打成了猪头,居然就这么轻飘飘一句理不辩不明就过去了,坑爹呢。 “海权论极具煽动性,年轻士子又普遍热血,可说是正中下怀,那个国子监生,把握大局借东风的手腕儿,恰到好处,倒是个好苗子,还去拜访了林卓呢”张瀚这次认真看过了海权论,不得不说,他这种一个月硬不起一次的老男儿,都沸腾了一把。 “哦?结果如何?”张居正追问。 “林卓调养身体,闭门不纳,但是给了他一个小纸条,其人如获至宝”张瀚显然做了很多功课。 “林卓极为擅长拨弄人心,改革和热血,又占据话题上的优势,只怕单以士子造势,难以奏效,说不得,还要多多联络在朝官员,在朝会上,跟他正面交锋”潘晟认为,民间道路的软弱性,对他们来说,走不通。 “只怕,在朝会上,也……”庞尚鹏也来了,张学颜没有来,他不很乐观。 “也是,那些年轻官员,都跟中了毒一样,今日还有个员外郎,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差点儿用砚台砸我的脚趾”李幼滋很愤怒。 “多加防范吧,京察是我等职司,若是我等强硬反对,太后总不会弃之不顾”张瀚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不会那么容易”张居正叹了口气,看着他的高层干将,“离朝会还有两日,你们说,林卓还会有什么招数?” 众人沉默,林卓心机如海,行事素来出人意表,不是能猜透的男人。 第289章 郊迎之礼 永定码头,陈哲的船队比去年更要庞大了一圈,毕竟增加了押解俘虏的功能,铺天盖地的桅杆在永定河黑压压一片,水雾蒸腾,烟波浩渺,仿佛兵行天上。 码头上,除了礼部的职官、五军都督府的代表,海军这边是独孤成林在迎候,这位船政总局的头子,看着自己旗下船厂制造出来的舰船,威武万端,不可一世,也就忘了穿着打扮上的不适应,格外的舒心得意。 与上次一样,先行从船上奔波穿梭而下的,是陆战队的士兵,白衣白袍整齐划一,冲击力十足。 其后才是各个舰船的军官,船队的统领,最后是旗舰上的陈哲和一众高级将官。 这是大明皇家海军的传统,历来是军官先上而后下。 范巴斯滕爵士和纳尔逊主教以及他们的船长、传教士们,作为高级俘虏,跟着陈哲一起坚持到了最后。 “主教,大明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他们是职业的海军,实力强悍,规模也非常庞大”范巴斯滕年轻的心受到了打击。 “爵士,他们的确值得尊重,神爱世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神的指引,或许我们不一定会是对手”纳尔逊期待着大明帝国的高层,能够像莫斯科大公那样的土鳖一样目光短浅。 “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张汝霖恭迎将军凯旋,将军虎威,扬威万里,可喜可贺”礼部的属官善祷善祝,热情洋溢,大家都是张次辅一脉,尽管在京察的事上,有一定程度的撕裂,但大关节上,仍旧一致。 “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佥事徐希皐恭贺将军”这位就很形式化了,他是定国公徐文璧的儿子,让他来给陈哲赞礼,属于英国公张溶故意恶作剧的产物。 “皇家海军衙门船政总局局长独孤成林,恭贺陈哲将军,大明帝国万岁,皇家海军万岁”独孤成林腔调十足硬朗,这是大家共同的骄傲。 “大明万岁,海军万岁”独孤成林带来的海军衙门卫队和随员紧跟着振臂高呼,即便远隔万里,同样的穿着,同样的根系,瞬间拉近归属感。 陈哲环视百多个海军衙门的同僚,行了个军礼。 “将军,时辰不早,陛下与林大人都在门头沟翘首以待,还请将军上马起行”张汝霖打断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基情,令小吏牵来了马匹。 “有劳”陈哲翻鞍上马,一马当先。 随后各种敲锣打鼓旗幡飞扬,旌旗招展人喊马嘶,引得岸边的民众人头攒动,争相围观。 才行出不过二里地,那些高级俘虏又闹起了幺蛾子,勒住马,死活不肯再往前走。 “几位,作为一名俘虏,请尊重自己的身份”张汝霖没有什么好脸色。 “我抗议,我强烈抗议”纳尔逊很不淡定,“作为一个体面的主教,我不能接受秘密处死的结局,陈,你不能食言,你曾经承诺要给我们面见皇帝陛下的机会” “谁说要秘密处死你们的?”张汝霖哭笑不得,有见过这么大阵仗的秘密处死么? “我读过《马可波罗游记》,对你们的制度有一些了解,那个在远处都能看到的金碧辉煌的建筑,如此耀眼,一定就是陛下的宫殿,可是你们却在带着我们往人烟稀少的郊外走,这不合常理”纳尔逊满脸涨红,鼓着腮帮子据理力争,眼睛里充满着睿智的光芒,一副老夫读书很多,你们骗不了我的模样。 “阁下,作为大明帝国海军的第一个海外对手,你们的被俘获得了陛下亲自郊迎的荣幸,按照礼制,陛下必须到三十里外迎接,这就是我们走向反方向的原因,我想这并不难理解”张汝霖不得不多说几句。 “哦?”纳尔逊费解,“还有人能让皇帝陛下听从安排?让他多走十里地?” “没有人能对陛下发号施令,但是礼制,是我们的传统,来自祖先和贤者,我们都要遵从”张汝霖耐心耗尽,语带威胁,“请尽速行进,我不想看到有暴力行为发生” “哦?”纳尔逊赶紧拍拍马屁股,主动跟上,不敢再扎刺儿了。 门头沟,一座新近搭建起来的高台,依着矮山而建,红地毯覆盖着正面九级台阶,仪仗队伍绵延数里,勋贵官员翎顶辉煌,黄罗伞,红罗布,随风飘舞,万历小皇帝背着一只手,独自一人,高高站在台子上,顾盼自雄。 礼部属官快马奔来报信,长长的牛角号沉闷响起,韶钧雅乐隆重敲响,随员们按照指挥站成了雁翅队列,拱卫着中央的小皇帝,为这大片土地涂抹上一层肃穆的光辉。 远远地,在三里外,仪仗队伍返回到大驾卤簿之中,马匹也全都牵走,只剩下陈哲的部队和他的俘虏。 “正步走” 陈哲吆喝一声,带队前行,一大片雪白似波浪一样的队伍缓慢坚定迈步而来,脚步拍地的苍凉声音,像极了惊涛拍岸。 “臣,皇家海军南洋水师副统领陈哲,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陈哲在五百米外,把队伍叫停,只身一人奔到高台下,觐见行礼。 “爱卿平身,远征万里,为国立功,朕实慰之”万历小皇帝从高台上迈步下来,扶起了陈哲。 “陛下亲迎之恩,天高地厚,臣,愿为陛下奉驾”陈哲按着套路要把万历小皇帝搬到大驾卤簿上去,大家伙儿一起进城嘚瑟一圈儿,完成礼制。 “咳咳,不急不急,朕听闻,爱卿俘虏了一些西夷,可押解上来,给朕看看”万历小皇帝四周一扫,老东西都不在,勋贵不敢做声,官儿最大的就是林伴读了,那还不赶紧验证一下,红毛儿黄毛儿长啥样儿? “呃呃,陛下……”张汝霖蛋疼,他是礼部派来的最高负责人。 “无妨,陛下知己知彼,方可洞烛在心”林卓果然窜出来给小皇帝撑腰了。 “是”陈哲麻溜的又跑回来,把范巴斯滕和纳尔逊拎过来参观参观,这二位还没有回过神来,这一连串隆重而威严的礼仪,让他们不明觉厉。 “二位,大明皇帝陛下驾前,还不行礼拜见”陈哲刚刚把那俩人拎过来,林卓就站出来,厉声呵斥。 “@#¥%……*”两位黄毛儿干净利落的双膝跪地,还似模似样的叩起了头,看样子是刚刚远程学习的成果。 林卓气息一滞,按照剧本儿,你们不是应该叽叽歪歪不肯的么? 第304章 好大一缸醋 养心殿,内室。 林卓一身恭谨,面无异色,三两步外的李御姐一脸探究。 他们刚刚商议了陈哲的封赏事宜,对林卓提议的让陈哲担任南洋总督,实质性开启海外领地,自无异议。 室内静了一会儿。 “这一出,你心里有数?” “臣没数,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买上一两盒,咳咳”林卓话赶话把恶心人的广告词都搞出来了,赶紧刹住,“臣知晓京察动大手术,不会太轻易,会有人铤而走险,之所以没做出任何反应,是想看看,若是没了臣……” “住口”李御姐神情不善,厉声呵斥,苍白的脸颊上青筋隐现,惶急之色毫不遮掩,“大明一直都有你,怎会少了你?你连二十岁都不到,弱冠之年,身强体壮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作甚?” 见李御姐动了真怒,林卓哭笑不得之余,心中暖暖的,赶紧解释,“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身体没有问题,恐怕不得不长命百岁,只是朝中大事,臣也不当太过出位,凡事都插手,事情是顺心了,只怕身上的干碍也多了,臣不耐烦” “你是怕干碍太多,还是怕权势太大?”李御姐白了他一眼,一口道破。 “眼下尚好,首辅大人身体康健,申时行大人也正当壮年,还有张四维尚书插科打诨,臣这点儿微末道行,都仗着些年轻朋友们支持,吵架可以,还不到呼风唤雨的地步”林卓说的也是实在话。 “不管怎么说,这一局,你又是大获全胜了”李御姐带着些叹息,看着英气勃勃的小情郎,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不是臣获胜,是士林觉醒了,开阔了眼界,他们也不甘于只做守户之犬”林卓感觉空气都舒心多了,来大明五年了,折腾来去,身边拥趸无数,心灵仍然孤独,这次事件后,他总算不是踽踽独行。 见林卓一脸惬意,李御姐脸上莫名其妙的飘起一抹飞红,有些嗔怨地泼冷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京察惩治两成京官,这个担子谁都不愿意挑,保不齐张四维受不住,就撂挑子请辞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林卓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正色反驳,“娘娘想差了,张四维尚书,绝不是这种人” “噗嗤……”李御姐失笑,想想张四维的没皮没脸,热衷钻营,倒也确实不像是会主动放权的,“沈鲤和李幼滋都处置了,那吏部右侍郎和工部尚书的缺,你可有人选?” “臣,真没有”林卓麻溜撒手,这是他的习惯,就算是有想法,他都是私底下谋划,从来没在李御姐面前争取过任何坑位,避嫌避得令人发指,何况这两个位子,他的确没什么想法,作为一个天家信臣,在朝廷里能拉起山头,已经足够,成了多数派,那就悬乎了。 李御姐盯着林卓看了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心里觉得林卓见外,酸的慌,但她自己也知道,要是林卓真不见外,举荐了,她又要多思多想,总归是个两难,无法像寻常男女,真正贴心贴肺,摆了摆手,意兴阑珊,“也罢,也罢” “臣,告退”林卓眼力见儿还是不错的,看到李御姐露出索然之意,就起身说再见。 李御姐心里的酸水喷涌,强行忍住,随口问了一句,“你今日还有何安排?” “臣将去内务府,主持内设机构和主官的调整工作,其后再去宁安大长公主府上,议定联合在闽浙两广四省开设启蒙学堂之事”林卓老老实实把行程表说了,他可是有点儿忙的。 李御姐听到内务府内设机构,有点儿担忧,林卓要清查皇店皇庄的事情,早就有人跟她打小报告,说了很多坏话,这里面的事儿,牵连太广,历时太久,算得上是个蚂蜂窝,刚要开口提点,林卓就没眼色的说要去宁安府上,直愣愣地又给李御姐酸不拉几的肚子里灌了一大桶醋,酸的牙都倒了。 “可儿也有四个多月了吧,怀着林大人的嫡子,你可要注意着点儿才好,不要对不起她”李御姐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让林卓一脑门儿雾水。 “是,臣自会尽心尽力,可儿每日里除了贪睡乏力,并无其他症状,谢娘娘挂怀”林卓懵懂地把家里宝贝孕妇的情况说了说。 好大一桶醋,猝不及防间就又被强灌下肚,李御姐得酸爽无法言喻,站起身,抬脚就跺了林卓一脚,愤愤然转身离去。 “嘶嘶……”林卓金鸡独立,抱着自己剧痛的脚丫子,压抑得倒吸冷气。 内务府,经过两个傲娇举人和一个官场老油子三个多月的排除异己,剩下的都是些实心干事儿的人,内务府的大局也基本上已经拿捏住,只有皇店皇庄司仍旧漆黑如墨,甚至可以说更黑了,因为那些无法开革的关系户,都被塞到皇店皇庄司里头去了。 林卓来一趟也就是扎个场子,宣布成立境内投资司和海外领地司,海外领地司暂由林卓亲自监管,境内投资司交给了一个老成的商贾负责,此人名叫黄希平,林卓乍闻这个名字,还以为是个粗糙的江湖人物,实质上却是一个安静的中年男人,一脸淡然,颇有出尘之气。 李路和高士进这种目下无尘的高傲性子,犹自对此人的才干很是推崇。林卓稍微了解了下他的背景资料,原来也是商贾世家出身,因故遭了算计,后几经波折,虽然家产保住了,他也对商场断了心思,听闻境内投资司的主业是保值增值和慈善事业,这才毛遂自荐。 皇店皇庄司仍旧继续在乌漆嘛黑里继续,林卓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放了个话,近段时间要对皇店皇庄进行巡查,依照巡查结果,合并精简,让那些掌柜和庄头们心里有个数。 林卓自然不会那么好心,给这些蠹虫提醒,只不过是让他们各找各妈,早日把他们各自的靠山挑出来,也好早做打算罢了。 除此之外,林卓还给内务府布置了个花钱的任务,让李路和高士进主持,对锡兰岛上,开拓场面、见义勇为、遇难不死的三位商贾缙绅,进行大肆宣扬表彰,可以动用一切的形式,务必要让这三个人变成楷模,变成人人乐意效仿的英雄。 第334章 拳打南山敬老院 翌日,文华殿,朝会。 今天的主角光环毫无疑问属于左都御史张瀚大人。 本来吏部尚书张四维也应该有份儿的,只是这位老人家非常谦虚,非常善于栽培后生晚辈,主动让贤,除了京察开头的时候,雄起了须臾,打了个当头炮,承天门事件后,他就把倚老卖老演绎到了极致,头疼脑热不断,所有的活计都丢给了都察院和张瀚。 今天这个拉仇恨的集大成时刻,张四维大人玩儿得更溜了,干脆请了病假,没有来开会。 …… “礼部右侍郎查金贤年老庸怠,昏聩不堪,处革职” “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张汝霖行事不谨,干略不足,处贬谪出京师” “礼部主客清吏司司员外郎夏立束德行不端,老迈迟钝,处革职” …… “礼部祠祭清吏司主事熊怀金德行不端,贪墨公帑,处革职” “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宁宝元劳绩全无,因循故步,处降职” …… 张瀚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大殿里飘舞,这已经是朝野各方力量,反复斟酌,反复酝酿,反复游说的最终结果了,事实上京察出来有问题的,远远不止两成,为了逃离张总宪的黑名单,大家伙少不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被抛出来的,多半是没有靠山的,即便有跟脚,也是已经被放弃的。 能在文华殿参加朝议的,都是五品以上的京官,这些处分里,五品以上的,可也不老少,没念到名字的提心吊胆,求神拜佛,念出来的,有的早已知情,认了命,倒是面无异色,有的却是从头到尾懵懵懂懂,做了糊涂鬼,有人如遭雷击,面色惨白,有人凶光毕露,痛骂着什么人,想来是付出了代价却没有被温柔以待。 不管是糊涂鬼还是明白鬼,所有的刀下亡魂,无不对朝堂正中央裁决了他们命运的张瀚,咬牙切齿,视线如此浓烈,几乎化作了实质,张瀚站立的那块地儿,气候与众不同,轩敞的大殿内,阴风阵阵,下起了刀子。 听了听前半部分的名单,林卓渐渐放下心来,这份黑名单是按照职位从高到低排下来的,后面也就是些虾米,不足挂齿,自己身边的人虽然不算全身而退,也几乎没有什么损失,本身过硬是一方面,可能也跟王家屏他们的运作分不开。 林卓往前看了一眼万士和有些佝偻的背影,这个老先生实在不好评价,是护犊子也好,是沆瀣一气也罢,都不是一个部堂高官该做的,怪不得他对改良版的京察屡屡作梗,原来礼部都快成了养老院了,不是怠惰就是年老,就是没有做事的。林卓敢肯定,他肯定是私下里出了大力气,死保一些下属的,但是结果仍旧触目惊心,阵亡的礼部高官,远远多于其他部院,处分的最高级别人物也是出自礼部。 这份长达三百多人的名单,整整念了近两个时辰,张瀚口干舌燥不说,都有些晃晃悠悠站不稳的迹象。 李太后看在眼底,格外体恤,下令两个小太监搀扶,恩遇隆重。 “张卿所奏,有司反复校验良久,朝野具无疑义,准奏,着吏部照章办理”李御姐没有留给朝臣吵架的时间,果断拍板通过,以他们没理搅三分的德行,这种事他们能吵到天荒地老,她可不耐烦听,微微抬了抬自己的丰臀,隐蔽地扯了扯裙边,坐得久了,丝质的衣物难免会变得贴身,皱巴巴地嵌入肌肤内里,有些不舒适。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察觉到李太后的不耐,田义响亮地喊了口号,用眼神逼视众多臣僚,透露出再明显不过的信号,太后心情不美丽,最好别找不自在。 这种种姿态,并不能挽救张瀚的黯淡命运。 “臣弹劾张瀚邀名卖直,大兴苛政……” “臣弹劾张瀚假公济私,徇私枉法……” “臣弹劾张瀚貌似公正,实则黑幕作业,以朝廷重器谋取私利……” “臣弹劾张瀚大忠若奸,暗蓄私志……” “臣弹劾张瀚私生活不检点,曾与弟媳独处一室半柱香之久……” …… 被处分的京官不好上场,但谁还没有三俩个亲朋好友同年同窗的在朝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苍天绕过谁? 一大帮人老的少的,一扑而上,林林总总,你方唱罢我登场,从公务到私事,从名誉到人身,全部攻击了个遍,弹得千疮百孔,张瀚真心比筛子还筛子了。 这时候,林卓出来了,他化身嘴炮小王子,威力全开,抛弃了擅长刷套路的固有形象,完全无组织无纪律,也不带上小弟,更不讲究修辞,逮谁喷谁,指着鼻子喷。 “臣以为,这位大人大谬不然,张瀚大人大公无私,只是在执行廷议,一丝不苟,乃是人臣楷模,反倒是这位大人暗藏私心,只为逞一时之快,枉顾朝堂大局,反倒口口声声公正,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位大人,我原以为,你身为大明老臣,仕宦二十载,值此京察大计之时,面对太后、陛下,面对满朝文武,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大明中兴在即,贵官又有何作为?你这等谄谀之辈,只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还敢在煌煌朝议大殿,对劳心劳力稳固京察业绩的总宪大人刀刃相向,挟私报复?” “这位大人,为人臣子,当尽忠国事,匡扶君上,你先是庸庸碌碌在先,侥幸得脱之后,又抨击有功之臣,意图兔死狗烹,陷娘娘、陛下于不义之地,节操安在?天良安在?你这条断脊之犬,终日蝇营狗苟,有何面目在朝堂上狺狺狂吠!” …… “你,你……”窜出来的众多官员,被一口揭破,顿时麻了爪子,指着林卓不敢还嘴。 其他的文武大臣也愣怔了,他们从没见过这么亢奋,这么不计后果的林卓,话说这厮横眉立目昂首挺胸,还是很有重臣气度的。 一力降十会,林卓一个人硬生生把朝会的轨迹给扛得要翻篇。 张佳胤早知道林卓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这女婿骂街的功力也不是等闲。 张瀚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辞呈就在他袖笼子里,现如今,似乎有平安着陆的迹象? 李御姐也不觉得朝会难熬了,身子微微侧靠着扶手,看林卓撒泼,看得津津有味。 “臣弹劾林卓,收已故许郎中的儿子为徒,市恩结好,沽名钓誉……” “臣弹劾林卓,刻意结交许郎中家族,攀附外戚……” “臣弹劾林卓,吊唁之时,重金作赙仪,超过皇家恩赐,大大不敬……” …… 林卓见还有人敢蹦出来,赶紧捋了捋袖子,舌头舔了舔嘴唇,掐着腰杆就出列了,“这位大人,张瀚总宪收许郎中儿子为徒,那是……嘎?你,你们弹劾我?” “正是”那几个御史异口同声。 林卓懵逼在当场。 第339章 吃完面别走 深夜,开封府,祥符县远郊,此地距陈留县只有五里地。 几道黑影在乡野之间快速移动,身上都是普通衙役的打扮,个个气喘吁吁,神色惶急,深秋的节气,他们愣是跑得满头热汗,快速奔逃之际,还不时朝后面逡巡一二,不远处,也有人影闪动,似乎是追踪着他们而来。 “老大,不,不行了,呼哧呼哧,跑不动了”落在最后面的一个汉子大声嚷嚷,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越跑越慢。 “老五,坚持住,再跑一阵儿,呼呼,后边那帮鼠辈也快不行了”跑在中间的一个中年人加油鼓劲。 “老大,他们人也不多,呼哧呼哧,咱们干脆跟他们拼了,不是他们死就是咱们死,绝不会走漏消息就是,这样跑,得跑到什么时候去啊”跑在最前面的一个汉子也出声哀嚎。 “死?真落在他们手里,想死就死得了嘛,呼呼,少他娘的胡扯,快点儿,快点儿跑”老大不同意,大家伙儿也只好抡圆了大腿,没命的跑。 “操蛋的玩意儿,不就弄死了个勤务兵嘛,值当得跟狗一样,咬死了不放”最前面那汉子一边发足狂奔,一边嘟囔个不停。 “咔嚓”“嗷嗷……”树干的断裂声传来,伴着一声惨烈的痛呼,一个衙役扑倒在地,冲速太猛,往前滑行了几丈远,啃了一嘴的泥。 “老四,老四,你怎么了?”众衙役围上前来。 “不行了,我脚踝扭断了,不能跑了”老四满嘴血泥,面目狰狞可怖,疼得脸色发青,直打哆嗦。 众人面面相觑,老大恨恨一跺脚,“老二老三,你们拉着老四继续跑,记住了,到陈留县棠家庄子,找最大的那个青瓦房,里头有人接应,这身号衣记得都脱喽,我把尾巴引开” “老大,你……你多加小心”众人依依不舍。 “放心,老子死不了,别废话,走着”那老大抹了把汗,嗖的一声迎着影影绰绰追来的人影窜了出去。 “走,咱们快跑,得对得起老大”老二粗壮高大,夹起老四,当先跑路,后面众人气喘吁吁跟上。 一路上众人屏住呼吸,不敢分心走神,天微微亮的时候,眼看棠家庄子已经遥遥在望,他们小心地四处探看一番,确认没有异常之后,就停住了奔跑的步伐,开始像真正的衙役一般拽着霸王步,对早起的行人吆五喝六,看样子他们老大把人引走得非常成功,沿路无惊无险,并没有看到有追兵的踪迹。 等到天光大亮,棠家庄子也苏醒过来,勤劳的百姓打开店门,打好招牌,为了生计开始了一天的劳碌。 这里说是个庄子,其实并不是农庄,没有鸡犬相闻,倒像是个集市,街道两边都是做生意的,大清早最吸引人的无非是早餐摊点,几家卖烩面的小店里,已经有顾客入座,小二叫单的声音在清晨时分格外响亮,店内嫩羊肉、裂开的羊骨头混在一起,熬得浓浓的骨头汤,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勾得饥肠辘辘的夜行人馋虫大作。 “咕咚……”有个衙役很不争气地吞了口唾沫,引得其他人对他怒目而视。 衙役们在大街上横行,趾高气扬,路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走到一家成衣店,老二和老三对视了一眼,停住了他们嚣张跋扈的脚步。 这家成衣店招牌上写着棠湖成衣店,看门面老旧,名字也起的风雅,应当是个老字号,连掌柜的都是老迈不堪,见到有大批客官入店,满脸的褶子笑成了菊花,“诸位差爷,感谢光顾,小店出售定制各种成衣,官差服饰也可以的……” “嘿嘿嘿”可惜很专业的老掌柜没有被温柔以待,衙役们一窝蜂冲进成衣店,好一阵打骂恐吓,把掌柜和小二都给丢在一边,跟蝗虫似的,到处搜罗合身的衣物,换好后,一把火把身上的衙役服饰烧毁,径自离去。 “这,这,造孽啊……”老掌柜在后头脚步蹒跚,看到众人远去,捶胸顿足,有点儿怀疑人生,他年过七旬,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等不要脸的畜生。 换了各种各样花里胡哨衣服的众人在街上略一逛悠,最终还是克服了再抢点儿东西吃的醉人想法,正事要紧,找到大宅子,一人两大碗烩面,吃一碗,再吃一碗。 他们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烩面摊子上,一桌人幽幽看着行迹张狂的他们。 “这伙贼厮鸟,呼噜噜……太不把爷爷们放在眼里了,大爷的”一个大口嚼着烩面,吃得满头都是油汗的络腮胡边吃边嘀咕。 “少扯淡,呼噜,他们也不想的,任何察觉到危险的人,都特么不可能那么舍生忘死地作死”另一人相对斯文,白面无须,衣衫也是白净。 “啊?他们一直不知道咱们有三队人在交替跟踪他们么?”络腮胡不可思议,看向那伙招摇过市的蠢猪,眼底都是怜悯。 这桌人不再说话,看到有几个货郎跟上去之后,便专心吃面,呼噜噜的声音格外香甜。 “老板,来碗汤面,多加点千张丝”这时候,进来一个行商打扮的客人,进店就招呼,俨然熟客。 “好嘞,汤烩面一碗,多放千张丝”跑堂的小二殷勤伺候,要把这位引导里间儿。 “不用折腾,吃了就走,还赶路呢,就这儿就行,赶紧的”客人的状态非常的圆融,一点儿也不刻意的坐在了那桌人隔壁。 等面的工夫,这位行商还跟左右四邻打打招呼,格外健谈,把整个店子里面的气氛盘活了,市场一片繁荣,闹起来之后,他却压低嗓门,“秀才,头领传话下来了,跟到他们的地方,看情形,要是有深挖的线索,就留一两个,没有的话,就把那宅子里的人,全给洗了” “洗了?那不是打草惊蛇?”秀才,也就是那个白净点儿的,眉头一耸,有点儿惊讶,又加大嗓门,“老哥客套了,哪里是读书人,只是个酸丁罢了,抱着书本子操持商贾之事,说来丢人,丢人得紧” “哎哟,这可是人物,朝廷不都说了,这叫儒商,海贸那边儿还有人得了封赏的”行商也高调回应,“就是要打草惊蛇,那个老大被咱们套住了,他以为遛过了咱们,就偷摸去了河南巡抚陈令臻的一处别院,这跟公子交代的情况不符,头领要引蛇出洞,确认一下,这陈令臻,到底是人是鬼?顺便拿住他的把柄” “好,我知道了,我尽量再挖出点儿东西来,他要真是鬼,就让他不停的疼,疼到狗急跳墙,跟公子过不去,放血能放到他哭”秀才眼睛一眯,杀机毕露,声调昂起,咬着牙说,“算个啥人物,咱这河南地方上,能玩儿手腕,把朝廷都震动的,才算是人物呢” “老兄这话说得不对,胳膊从来都拧不过大腿,朝廷可没那么好震,醒过神儿来,地方上这些跳蚤,分分钟全都碾死,不说了,先吃面哈”行商的烩面到了,埋下头开始呼噜呼噜。 “吃面吃面,吃饱了咱也有劲儿闯荡,咱们碾不死当官儿的,碾死几只蚂蚁倒是没问题,哈哈哈”秀才豪气干云,坐下就开始吃自己的第三碗烩面。 这会儿隔壁几桌人好像起了点儿争执,各种操爹骂娘,叫嚣着吃完面别走之类的话,还揪扯到外面舞了几个把式,牵扯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整条街都议论纷纷,过了好几天都在念叨这个事儿。 至于白净脸的秀才和千张丝的行商,像一滴涟漪,没人记得起。 这,就是专业的力量。 第347章 立竿子的风险 “什么?果真如此,楚王如此胆大包天“武昌知府从书桌旁一跃而起,鼻子冒烟,身上的泡泡肉前所未有的绷紧。 “是真的,表舅,县令大人胆小怕事,派我去悄悄打声招呼,让楚王散场,可惜我连楚王的圈子都进不去,那朱华坻说一切都是楚王亲口授意的,包括揭竿而起,包括聚集数百佃户,他还在那广场上动员呢,说什么抵抗斗争,朝廷有奸佞什么的“捕头添油加醋地把黄鹤广场的情形做了汇报,眼底里的狰狞和残酷时隐时现。 捕头是有来历的人物,有知府大人的跟脚在,武昌府上上下下,谁都得给点儿面子,这也是他的自尊心如此倔强的原因,虽然做事不太靠谱,逗比抽风属性比较扎眼,暗地里被嘲笑也不少,但从没被人当面凌辱过,朱华坻算是拿了他的一血,来来回回不是贼厮鸟就是贱人的,这口恶气,他怎么能忍得下? 听捕头说完前后因果,知府大人陷入了沉思,直觉告诉他,内中必有蹊跷,那百十个佃户和楚王,都被人当猴耍了,还挖了个抄家灭族的大坑,他眼皮一跳,望了望北方,犹豫不决,这是个橄榄枝,也是个考验。 “知府大人,巡抚大人派人来知会了一声,说是要调动抚标入城,命地方做好支应“这时候,武昌知府的心腹师爷进来传话,很是忧心忡忡,“大人,这怕是不寻常,我等还须尽快察知详情,不然太过被动……“ “来人,速速调起巡捕营,火速往黄鹤广场扑去,到场之后,把那里各处要道全部封锁围困,除抚标外,任何人不得进出“知府大人已经听不进去师爷的分析了,他只得熄了坐地起价的心思,把桌子敲得邦邦响,急躁下令采取行动。 在书房里绕了几圈儿,知府大人决定押上更多的赌注,一把揪住自己的表外甥,“对了,你,速速去中央军的临时驻地,请他们,请他们协助,镇压楚王谋反“ “表舅放心,我这就去,这就去“捕头听到谋反这个字眼儿,顿时怒放了,人生的价值得到了实现,他的尊严得以挽回,就跟磕了药似的,全身细胞都在翩翩起舞,一溜烟窜出去,比兔子都跑得快。 “大人,这,这……“师爷一脸懵逼。 “官儿大的,就是他娘的不是东西,啥便宜都占完了,这回不定捞到什么好处呢,我呸“知府大人自然没义务给师爷解释,愤愤不平地抓起乌纱帽,快步走出书房,“来人,来人,都死了,快点儿给老爷我备轿,呃呃,不,备马,老爷要去平叛“ 黄鹤广场,楚王的演说已经接近尾声,他看一眼两百多的护卫,在宽广的黄鹤广场,稀稀拉拉,威风全无,再看看破衣烂衫,一脸木讷的佃户,感觉颇为不足,衬不上本王这身份呐,罢了罢了,先回后院,让花溪跟华坻媾和一番,让本王观瞻观瞻,若此法得趣,本王的境界可就又高深了一重洞天。 想着想着,哈喇子就有往下滴答的迹象,赶紧收住,草草做了个结语,就要闪身去享乐,“望诸位与本王同心同德,共谋大业“ “朱华奎大胆,揭竿而起不说,还敢聚众妖言惑众,图谋反叛,众军何在,与我把贼人尽数拿下“一声厉喝,湖广巡抚二话不说,也不听解释,更不劝降,直接挥军而上。 “冲啊“抚标精兵刀出鞘,箭上弦,一拥而上,楚王的护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头脑都没摸着,就被砍了个人仰马翻,鲜血激起了凶性,护卫们也拔出腰刀,跟抚标杀成一团。 佃户们手无寸铁,到处奔跑嚎叫,趁着混乱,蜂拥而出,寻求一线生机,可惜,巡抚大人丝毫不肯手软,大手一挥,后排的弓箭手一松手,箭如飞蝗,冲在前面的,都被射杀当场。 “哇呀呀…“佃户们吓得够呛,不得不调转头,又往广场中间跑,有亲属家人死了的,抱着尸身,大声嚎啕,有的干脆操起家伙事儿抽冷子砍死了好几个官兵。 带队的抚标军将见状目眦欲裂,大喝一声,“不要留手,他们都是反贼,全部弄死算完“ “什么,什么情况?杜先生,杜先生何在?华坻,华坻呢?速速来救本王“朱华奎见到下边儿火拼四起,残肢断臂,血污遍地,赶忙往车驾上钻,裤子下黄褐色的液体滴滴答答流了出来,杜先生找不着,朱华坻也不知道去哪了,他四六不靠,只能自己动脑子,只不过他的策略很是醉人,非常朴素,跟庄户人家抵抗窃贼一个原理,只听他哆里哆嗦的给身边的仪仗护卫下令,“起驾,快快起驾,回去,回去,咱们,咱们把大门关上“ 早就吓得肝儿颤的仪仗,跟打了鸡血似的,七手八脚把车驾弄好,那些旗啊,牌子啊什么的零碎儿,全都扔地上,撒开脚丫子就开跑。 “追,赶紧追,别让他跑咯,活捉反王朱华奎,本官重重有赏“巡抚大人很是着急,抚标的所谓精兵跟佃户护卫开打都死伤惨重,缠杂不清,要是还要进攻楚王府,恐怕力有未逮矣,眼睁睁看着大功在前头,偏又不能爽快入手,何其操蛋乎? 朱华奎很忧伤,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总觉得情形各种不对不正常,灵光一闪间,他发现了问题的关键,“凌先生呢?可有人知道凌先生的消息,他今日去王府了没有?“ “呼哧呼哧,王爷,小的们,不知道“仪仗们轮番下苦力,拖着肉墩墩的朱华奎往王府奔跑,喘着粗气,极为简短的回复,朱漆大门就在前方,王府的大队护卫就在前方,希望就在前方。 “杀呀,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后边的追兵甚是紧急。 朱华奎返身看了看,看到了武昌知府,这个老不要脸的也来了,还骑着匹马,眼看护卫们大开门户,自己即将安然无恙,朱华奎童心未泯,忍不住朝后面抛了个王之嘲讽,“速速进府,速速关门,速速去请凌先生“ “嘎吱嘎吱……“大门缓缓关上,关门的护卫惊出一身冷汗,追兵脸上的痦子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王爷呀,噩耗啊“王府的外管事哭天抢地冲进来,“凌先生,凌先生全家都没了,昨天半夜,他的宅子走水,啥都烧了,一个人都没出来“ “唔…可惜可惜啊“朱华奎自以为脱险,也就不那么怀念凌先生了,“好在本王赢了今日的赛跑,不然,怕是不堪设想“ “赛跑?“外管事很疑惑。 “正是,巡抚,知府,抚标,巡捕营都来抓本王,本王安全回府,赢了,哈哈哈“朱华奎仰天长啸。 “啪啪啪…“““嗖…““轰轰轰…“ 厚重的铁木大门,被火器连续重击,已经隐隐看见漏洞,好几个铁疙瘩从墙头扔进来,剧烈的爆炸,有个倒霉催的护卫被弹片击中,弹飞好几米,当场挂掉。 “啊……“朱华奎惊吓万分,惊声尖叫,整个人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这,这是中央军的火器?“ “王爷,王爷,到底您做了什么,巡抚和知府,还有中央军要跟您赛跑?“外管事感到事态非常不妙,这不像是友好赛跑的架势。 “本王只不过是立了个竿子,做了个动员演讲“朱华奎非常委屈。 “砰,啪…“挨了十几枪,朱华奎倚为天堑的大门,不可遏制地裂开了缝隙,并在不断扩大。 “轰…“又一个铁疙瘩爆炸,带走了好几个护卫的小命,鲜血都溅到了朱华奎的脸上。 “快,快想办法啊,你们这帮饭桶“朱华奎心丧若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那凌辱绿帽的新一重境界的大门才刚刚敞开,他不能死。 “王爷,小的有办法了,咱们可以不用再死人了“外管事淡定了下来,整理了下发髻和仪表。 “快说快说,本王都听你的“朱华奎得到了救命稻草。 “来人,打开大门,咱们投降“外管事的办法,非常别致。 第354章 世间最难勘破之事 对于言官御史们来说,风闻言事是他们的特权,可以去疯去放纵,只要不捅马蜂窝,总有人替他们说话,但是他们也有顾忌,或者说彼此之间的攀比,那是一种叫声望的东西,有了声望就有了号召力,有了隐性的权力,官位小,照样可以威风凛凛。 要获得这种声望,有两个途径,一个就是脱了裤子挨梃杖,闭眼咬牙忍一忍,一时之痛,换来数之不尽的好处,但是嘉靖之后的皇帝们都学精了,轻易不给梃杖,几乎断了这条声望捷径,不知多少清流言官为之扼腕,另一条路就比较艰难,就是努力保证弹劾成功率,不是说弹劾越多就越牛,而是弹谁谁死那才叫牛,比如隆庆年间的欧阳一敬,此公可谓是言官巅峰人物,从京师到南京,从中枢到地方,从总兵到总督再到尚书,只要他出手,就没有幸免之人,最高纪录曾经一封弹章弹劾九人,弄得其中八个人下台,唯一幸免的就是现在的英国公张溶,老先生一生最高官位仅仅是河南道掌道御史,但是论起官场资历和威望,不下于当时的首辅高拱。 历朝历代,弹劾宗室,都是最没有成本的一件事,几乎没有风险,他们被弹了也不敢还手,还可以隐蔽地向当权派表忠心。 在大明朝中后期,这种软棉花,还得加上一个,那就是勋贵,只不过弹劾他们也有个讲究,有些领域弹了也是白弹,屁用不顶,比如说贪财好色,强占民女,御下不严等等,这种罪名顶多就是申饬,不能伤筋动骨,他们这种自甘堕落,恰恰是皇帝老子喜闻乐见的,美其名曰醇厚或者倜傥,瞧见没,都是大大的褒义词,虽然风险低,但是成功率也低,一向属于言官们眼中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是如果有宗室勋贵想不开,自己作死,干犯天条,碰到高压线,那就截然不同了,不弹劾到你怀疑人生,那就算御史们输。 眼下就是这种场面,楚王、绥宁王、仪封郡主,牵连出来的周王,还有驸马都尉,多么辉煌的阵容,乱宗、造反、策划抵制朝廷稽查,多么牛叉的罪名和胆量,不弹上一弹,绝逼抱憾终身。 于是乎,通政司的邮递员和内阁的中书们,成了最先受伤的一批人。 “吭哧吭哧……” “呼哧呼哧……” “廖中书,这是刚刚递上来的奏疏,还请尽快交接,后头还有好几波,时间很紧张”通政司带队前来送奏疏的,正是经历司主事迟罗云,这位老而弥辣的资深官僚神完气足,白须白发,背着手竟有一股子高手寂寞的傲岸风范。 “迟主事啊,辛苦辛苦,可有些日子没有见着您老人家了”廖中书是内阁的分票中书,位卑权也不重,他对迟罗云还是很敬重的,不只是因为他严守分际,从不攀扯,而且经他手呈送奏折,永远条理清晰,轻重缓急恰到好处,给他们省了不少事。 “廖中书客气,前段日子在下偶感风寒,田大人体恤,给假休养,今日,听闻田大人又偶感风寒,下官自然当仁不让”迟罗云深深看了廖中书一眼,说的跟流水账似的,但其中斧声烛影,颇有干货。 “啊,哈哈,倒是在下失礼了,未曾前去探望,莫怪莫怪,这就办理文移交接,请稍待”廖中书本能地打起了哈哈,回避敏感话题,埋头核对目录纲要和奏疏。 看到第一封奏疏,廖中书就又一愣怔,看看在书桌旁侧立,负手望向窗外的迟罗云,心中升起别样的心绪,对这个活生生从从八品熬到从五品,职衔却千年不变的迟罗云,自己曾经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如今,搭上这次风波,只怕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要仰视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文华殿厢房,内阁,三位阁老面对桌案上不断拔高的奏疏,都有些失语。 良久,张居正先开声,“把奏疏分类,弹劾外藩宗室的且放在一边,按名目分列,弹劾朝臣的,呼……”张居正顿了顿,这个朝臣,说白了,就只有通政使田从义一个,“放在另一边,总攥纲要,我等直报太后,不必细阅,两位同僚,以为如何?” “首辅大人措置妥当,只是言之有物的奏折,还须各择一二,以备太后御览”张佳胤提出了补充意见。 “也好”张居正闷了一会儿,心知张佳胤要替林卓酬功,点点头,又看了眼申时行。 “两位阁老所言甚是”申时行作为小弟,只负责点赞。 内阁陷入沉默,三位大佬各据一个方位,默想心事,唯有中书们翻阅誊写的声音,针落可闻。 紫禁城隔壁的南熏坊,林卓也在书房里默然。 他面前弓着腰背站着的,是张佳胤的亲信,叫张弓,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跟可儿陪嫁过来的两房管事张弦和张弛,都是他的儿子。 “恩师让你送这些东西给我,可有什么交代?”林卓用手按着厚厚一沓粗糙的毛边儿纸,抬眼看了看张弓,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任谁也想不到,堂堂次辅的耳目,会是个憨厚老农。 “少爷,老爷说了,一切看你心意,只是若想穷究罪责,就要把外藩罪名夯实在,再弄些似是而非的牵连,此事涉及皇权禁忌,当有七成把握,若打算适可而止,则须斩断其中关联,不给人留下话柄”张弓恭恭敬敬,但从他说的话可以看出,张佳胤确实对他毫不设防,很多隐秘事他都一清二楚。 张弓说完张佳胤的交待,顿了顿,又补充了几句,“少爷,您受了委屈,该咋就咋,咱们有证据,也有理,什么也不要怕” 林卓一愣,看看这个满脸褶子的老农,想起了南洋的耿二叔,他嘴巴很缓慢地咧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恍若顽童,“弓叔,算不得委屈,后面的事,我会安排” “哎,哎,那敢情好,老汉这就先回了”张弓被传染了,笑得无比慈祥。 “不急,你先去后院儿,见见可儿,也见见张弛和张弦”林卓站起身,伸手虚虚搀扶着无比动容,有些紧张的张弓,一直送他到二门,才又回到书房。 毛边儿纸上,密密麻麻记载的,都是宁安大长公主府的进进出出,连一些不走寻常路的,都一一在案,许从成的门人族亲,就有好几个在列,还有大长公主府的几个管事下人,也跟许从成府上有所往来。 偌大京师,几个失踪人口,从来都不是事儿,这并不能耗费林卓什么心念,让他寂然苦思的,是哲学问题。 “什么也不要怕” 林卓仰首望着屋顶,多好的感觉,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只相信自己,这次偌大风波,他身陷风暴眼,就从未登过恩师的门,也没有进宫见过李太后,一个人默默承受着,默默挣扎着,默默算计着。 殊不知,却有人默默惦念,苦心孤诣,为他缝补上最后一块拼图。 经此一劫,林卓也遭遇了人心浮动,也见识了世情炎凉。 人心这东西,委实是世间最难勘破之事,但有一条,就跟佛一样,只要你愿意信,他就在,哪怕难免会遭到几番愚弄,内心终究要充盈许多,有个奔头儿。 第355章 本宫又有何惧 天公不作美,秋雨又缠缠绵绵一直下,养心殿的气氛,也不算融洽。 李御姐这几天的心情非常拥堵,外面烦人的大雨更让她随时准备暴跳,而眼前嘚吧嘚来奏事儿的,就正好撞在枪口上。 “混账,这大明,是要翻天了不成,你们都是内阁重臣,皇家待之以礼,本宫倚为臂膀,你们就是这么治理天下的?个个自诩英才,夸得世间无二,出事之前你们干嘛呢?佃户刚作乱的时候,你们干嘛呢?”李太后的怒骂声嘶力竭,旁边的万历小皇帝本来听着雨声,将睡未睡,一个激灵打过来,十万分清醒,得说这孩子长大了,一瞬间调整表情,皱眉凝目,配合着母后做出一副恼怒的架势来。 “娘娘息怒,陛下息怒,臣等无能”张居正懵逼了片刻,还是双膝曲跪,打头儿请罪。 李太后这个反应,实在出乎意料,按照普遍的理解,李太后是很器重林卓的,这些奏疏又都对林卓有利,李太后应该和风细雨喜大普奔才对啊。 “因为造反?”一个念头破空而来,击中了张首辅的脑门儿,非常的提神醒脑,散去懒散放松的状态,脑子里各种弦都一一绷紧,心下暗自惭愧,造反可是当权者最敏感的神经。 “本宫知道你们在忙什么,你们在忙着打压后起之秀,在忙着党同伐异,在忙着算计自己的利益”李太后的情绪没有全部宣泄完,她站在丹陛边儿上,直视着下面的三个脑袋,话越说越重,“是人,都有私心,本宫自己也不是圣人,不求你们大公无私,但是身为内阁辅臣,宰执天下,连个是非轻重都分不清楚,本宫要你们何用?” “哗啦啦……”随着钢针刺骨一般的话音,一大堆的瓷器也被她呼喇到地上,显然已经怒不可遏。 “娘娘恕罪,娘娘息怒,臣等万死”张居正这下给吓尿了,冷汗涔涔而下,心念电转,找寻突破口,这话都丢出来了,老夫危矣。说起来,李太后比她老公隆庆皇帝对朝堂的掌控力度都要强,还有林卓这个特别能战斗的主儿强撑,要是真铁了心要办他,他是没得挣扎的。 “母后息怒,不要气坏了身子”万历小皇帝这下也坐不安稳了,溜溜跪地上,拉扯着李太后的裙角,可怜巴巴卖萌,期待给母后降降怒气值。 旁边伺候的三大太监,也耷拉脑袋跪着,看不到表情。 “哼,这个什么田从义,倒是会搅和,做事百无一用,坏事一等一的好手,小小通政使,也玩弄起权术了,你们三位倒是带的好头啊,传旨给耿二力,把田从义下诏狱,严加勘问,本宫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熊心豹子胆?还有那个上蹿下跳的许从诚,把嘉善公主府给本宫圈了”李太后喘了喘粗气,开口就把田从义给拾掇了,话里话外又刺了内阁三位一通。 “是,娘娘”田义是大头目,又管着东厂,对这个跟他名字一字之差的玩意儿很不得意,迫不及待应命,小心翼翼倒退出殿,顿感海阔天空。 “楚王个王八羔子要造反,还敢跟天兵明刀明枪作对,倒是真的长本事了,张首辅,你对你老家这个藩王,可有什么看法?”李太后怒气未消,一个人都没叫起,阴测测的点名问了张居正一句。 张居正唰地后背湿了个精透,全神贯注,字斟句酌,“臣久居京师,所知不多,不过楚王行事偏激,不喜循规蹈矩,倒是有所耳闻” “哼,都怪在楚王头上么,都是楚王一个人的问题么?那周王又是怎么回事,绥宁王和仪封郡主倒是好大的狗胆”李太后冷笑一声,继续迫问。 “娘娘容禀,绥宁王涉嫌乱宗之事,大为乖谬,但与楚王作乱似乎并无关联”申时行插了一嘴。 “并无关联,好一个并无关联”李太后的怒气值再度飙升,啪的一声丢下一份密折,“你们好好看看,朱在钰和朱在锦干了什么好事?” 张居正心中一个咯噔,看封皮,就是锦衣卫的专用密折,翻开一瞧,果不其然,刘守有联名郭应麒,把绥宁王和仪封郡主暗中撺掇佃户作乱,勾结李尤丰的内幕说得一清二楚,布局之早,在中央军招募儒生的时候就开始了,也在那时候就跟努尔哈赤有所勾连。 “一环套一环,倒是思维缜密,煞费苦心啊,目的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陷害林卓么?不就是为了夺走中央军么?若说你们看不清楚端的,本宫不相信,本宫的内阁辅臣绝不会麻木低能到如此地步!三位先生,请务必摆正自己的位子,有大明,有朝廷,才有你们,只顾自己,不顾大明江山基业,就绝不会有你们的好”李太后字字高亢,声音尖细,却有奇特的浑厚味道,高踞上座,抬着下巴看向大殿之外,雨做的帘幕让远处的宫殿群披上了淡淡的朦胧。 “娘娘教训的是,臣等有罪”张居正三人只好做磕头虫。 李太后扯了扯嘴角,不再多说,“都起来吧,皇儿也起来,来人,传旨给林卓,命他调派兵力,前往湖广和河南,若真有不开眼的跳梁小丑,即刻镇压,无须请旨” “是,奴婢这就去林卓府上”门外的随堂太监骨碌碌跪着领旨。 “呵,好大胆的刁奴”李太后骤然间阴郁上脸。 “娘娘,老奴去去就来”王安察言观色,秒速掌握关节,紧跟着出殿,不久,他尖细的嗓音就传了出来,“把这个混账行子绑了,杖毙” 张居正三人齐齐一抖,张佳胤心中喜忧参半,这一连串的事故,让李太后高度警惕,视为对她的挑衅,这些人针对林卓,反倒让她逆反推理,更加认定林卓的价值,好事固然好事,其中分寸还须好生拿捏,免得招致后患。 “本宫一介妇人,暂摄政务,本无意大兴风雨,倒是有人不安分得紧呐,胆大包天,竟妄想剪除皇家羽翼,图谋造反,真当我孤儿寡母软弱可欺不成?且由他放马过来,太祖筚路蓝缕,尚能驱逐鞑虏,创下大明百年基业,如今大明海疆万里,中央军二十万精锐健儿在手,即便天下大乱,本宫重整河山,又有何惧?”李太后宽袖一拂,傲然而立,浑身上下缠绕着无穷的斗志,脸色坚毅,大气磅礴,一副要御驾亲征的模样,女中尧舜,名不虚传。 “娘娘言重了,言重了”张居正三人来不及擦拭的汗水泠泠而落,只觉得今天的陛见无比漫长。 第356章 苍天不佑 京师金城坊西缘,有个神庙,供奉的,是都城隍,跟很多地方的城隍庙一样,都城隍的地盘儿总是热热闹闹的,不逢年不过节,人流也颇为密集,香火鼎盛,说起来城隍这个岗位非常讨巧,不像土地山神那么low,也不像各种老君大仙的那么高冷,不高攀不低就,正合适,是普通老百姓们居家旅行、求偶怀孕必拜之神。 都城隍庙并不只是个单独的神庙,而是个建筑群落,院落错杂,古木参天,面积也算广阔,把咱们国家民间信仰的混搭风格演绎到了极致,钟馗的神道碑,北极大帝的道场,门口还特么有个佛门护法韦陀,佛道两家外加神话传说,一股脑兼收并蓄,在这里凑了个齐活儿。 都城隍庙的钟馗神道碑附近,因为是入庙门户,人流最是密集,大明朝的政府规划简单粗暴,都城也不例外,何况此地已经在城市边缘,周围的民居形状大多是自建房,不尽规则,经年累月之下,隔出了很多横不平竖不直歪七扭八的巷子,因为人来人往的,讨饭吃讨水喝的很是不少,市场需求旺盛,这里的家家户户大多摆出摊子,支出招牌,靠庙吃庙,做点儿过路生意,生活颇为安逸。 今儿个,神道碑旁来了五个衣着光鲜的豪客,还是骑着马来的,都正在壮年,闯荡的年纪,本不耐烦婆婆妈妈,可惜最擅长看图猜经济实力的城隍庙迎宾,肯定不会放过做大买卖的机会,五个大汉只不过在庙门口待了一阵,就被庙里的迎宾好一通神神道道的威逼利诱,虽然这迎宾干巴巴的一小老头儿,一拳头下去就能送去见城隍老爷,架不住人家背后有人,一言一行都是代表神仙的,再加上身边如织的人流一带,他们也无法坚定,商量了几句,抱着求个心安的念头,晃晃悠悠进去,给那几个不知怎么组合在一起的神灵祭拜。 “外管事,这几个神有没有什么讲究,俺们啥也不懂,别冲撞了”有个面目憨厚的粗壮汉子,用胡萝卜粗细的食指拈着三炷香,有点儿不会。 “别瞎咧咧,只要心诚,人都懒得跟你计较,别说神仙了,别人咋整你就咋整”外管事对这个夯货略无语,马脸上一道显眼的疤痕,随着皱眉瞪眼而扭曲拉长。 粗壮汉子不敢再多说,随着大流躬身,下跪,叩头,顶礼,合掌,这个复杂的行礼仪式,也是混搭的产物,一丝不苟的做完之后,心中却仍然惴惴不安。 一溜忙活下来,五人拜完了神佛,又从钟馗的神道碑出门来,粗壮汉子心里发虚,生怕回去肚子疼,还特意给了庙祝几块碎银子,请他务必帮忙全个礼数,为了保质保量,避免给神仙的打点费用被克扣,影响自己的运道,走出老远之后,他还特意跑回来,额外给了三串铜钱的劳务费。 求了神拜了佛,烧了香也许了愿,五个壮汉总算能在钟馗神道碑下聊天打屁,马就拴在牌坊的基座上,偶尔拉几泡热气腾腾的屎,臭味四溢。 “外管事,大龅牙约咱们在这里见面儿,咋还没个人影?”等了好一会儿,粗壮汉子有些不耐烦了,像个螃蟹似的走来走去,颇为急躁,快入冬的天气,风打在脸上跟刀割似的,被晾在这里,可不是个事儿。 “是啊,管事,有点儿不对头啊,约的是巳时,现在午时都过了,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另一个汉子也起身四处打量,有点儿慌。 “别疑神疑鬼的,大龅牙那夯货什么时候准时过,都等到这会儿了,也不差那一时半刻的,上头这段儿心气儿不顺,要是误了家里的事,没你们好果子吃”外管事很执着,不肯轻易放弃,毕竟他是头目,出了岔子黑锅全是他的。 “哎,管事,你看,那儿,那是不是龅牙”有个眼尖的汉子闷声不响,四处打量,还真有发现,对面一个斜巷子的一家食肆二楼上,有个大板牙露在外头的猥琐男,正在跳着高的冲他们挥舞双手,其人个头矮小,颧骨突出,尖嘴猴腮,干巴无比,五官身材,从上至下,竟无一样能见人之处,他的父母也要算是很有一番造化了。 在他身边,还站着几个熟人,都是那边儿的头头脑脑,平素也都有些往来的,外管事略微松了口气,又警觉地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交待道,“看样子这四周不太干净,别一窝蜂过去,一个个来,其他人兜几个圈子” “哦哦,好的”众人应命,动作利落地走开。 “管事,咱们的马咋办?”粗壮汉子看看神道碑旁不停打着响鼻的座驾,落后了一步。 “没事儿,等会儿说完事儿,再来骑回去,都不是小偷小摸的人,天光白日的,他们不至于那么下作”外管事长年在外头奔波,见惯了阴谋诡计,有所联想。 “哎,好嘞”粗壮汉子对管事很是信服,麻溜地拍拍屁股也走了。 这一溜,足足溜了大半个时辰,这家简陋食肆的简陋包厢里,一边五个,一边四个,算是凑齐了。 “龅牙,怎么着,你们府上有什么不妥当?还招惹了尾巴?”管事最后才进门,开口就说正事。 “哎,一言难尽,先不说这个,先把肚子填吧实在了”龅牙是个身残志坚的,硬件条件不行,台风气场却不弱,扬声叫单,“店家,羊奶饽饽再热五件儿,少放点儿糖,多点儿油,咱们这几份儿,干巴巴的,都给整成煎饼了” “得嘞,您瞧好吧”跑堂的,扯着嗓子就下去张罗了。 “老兄,您可得多加点儿小心,这段儿咱们府上可都被圈了,咱哥几个费了牛鼻子劲才偷跑出来的,吭哧”龅牙边说着,边咬了一大口饽饽,满口奶香,香软微甜,嘴角流油,有些油水顺着手指缝滴答下来,又顺着胳膊流到袖子里,他却浑然不觉,“瞧着时机合适,您几位,还是盘算盘算的好,反正我是不打算再回去了” “圈了?”外管事脸上的疤痕不停跳动,“这是要祸事啊,我跟你老兄不一样,一家老小都在,根儿断不了,能盘算啥?” “行,您忠义,来了,腾腾桌子,先吃,吃饱了再说,咱们这种人不能求大富大贵,老天赏脸,保住命还是要紧的”龅牙张罗着拿上来的吃食,很四海,“都是江湖儿女,吃完这顿,有缘再见了” “那有什么劲,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够劲儿,怎地吃饽饽散伙,跟娘们儿似的”粗壮汉子动了感情,嚷嚷着要喝酒。 “滚犊子,你个夯货,什么时候了现在,啊,还惦记着喝马尿”外管事一点儿面子不留,兜头兜脑一阵训斥。 “哈哈哈,没事儿没事儿,都是磊落汉子,吃啥喝啥不重要,来,咱们干一饽饽”龅牙打个哈哈,没有计较,招呼着大家伙吃东西。 等到吃完饭,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天色已经擦黑,外管事等人拱手告辞,约定江湖再见,五人揣着沉重的情绪回头去钟馗的神道碑旁牵马。 “哎哟,哎哟,疼死我了”粗壮汉子突然捂着肚子叫痛,咣当一声滚倒在地。 “咋回事?哎哟”外管事心头一紧,嘴巴里问着,却丝毫没有回头的打算,反而紧着跑几步,往前冲去,不过也没撑过几下,也抱着肚子滚倒在地。 “哎哟,哎哟”呼痛的声音不绝于耳,五个壮汉全都在地上成了一团团滚地葫芦。 钟馗的石雕高高在上,凶神恶煞地凝视着地上几个刚刚行了贿的信徒被剧痛折磨,却丝毫未曾垂怜,不片刻,就都没了声息, 没过多久,阜成门外的乱葬岗,几个马车趁着夜色迤逦而来,丢下几具尸体,用枯叶草草掩埋,又扬长而去。 夜风浮动,几片叶子被吹走,露出几个雪亮雪亮的大板牙。 第365章 越南的忠诚与利益 在这个冬季,中央朝廷的权威以极度冷冽的方式,吹过大明王朝各地。 中央军三支特种部队朝发夕至,强力掌控了开封和武昌的所有宗室,秦良玉等带队将官无视一切,敢于扎刺儿的,直接痛下辣手,武昌还好说,楚王造反的罪名,被除国赐死,那边儿的宗室都提心吊胆,逆来顺受,任打任骂,最怕的人,是奉国中尉朱华坻,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直接自挂了东南枝,当然,有人说是别人帮他挂的,但毫无证据,其人上蹿下跳,害人害己,也算罪有应得,自然无人深究。 开封就不一样了,宗室们的傲气都还在,乱宗的罪名没了,佃户作乱那点儿事,有错也只是绥宁王兄妹俩,碍着咱们什么事儿了,凭啥来个小矮子女将军跟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模样要不是穿着中央军制服,连盔甲都未必撑得起来,有几个将军、中尉的,一阵吵吵,就是不服,秦良玉有令在手,咱能动手就不动嘴,全都扣上个心怀怨望图谋不轨的罪名,挥手就下令把那几家宗室满门抄斩,清脆的火枪声传遍街头巷尾,杀得开封古城战战兢兢。 转眼十几天过去,京师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菜市口层层泥泞的血迹,被厚厚大雪覆盖,掩盖掉了肃杀的气息,刑部跟锦衣卫联合出动,涉及到许从成案件的官员被清扫一空,京师的动荡也渐渐告一段落,文武百官缓过了劲,故态复萌,该胡搅蛮缠到处弹劾的,照样到处弹劾,该抠抠搜搜捞外快的,也都照捞不误,眼看要到年关了,再不挣点儿辛苦钱儿,年关可是难过。 只是有些微妙的变化,可能他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也或许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比如李太后,在朝堂的威望愈发隆重,比如林卓,他是这场逆转胜利的最大受益者,官升一级不说,大块头张学颜的锒铛入狱,让他声势再起,放权中央军也赢得了交口赞誉,虽然中央军还在他手里代管,但是拿得起放得下,其忠贞果敢,无人不敬服。 只是众人都松口大气开始撒欢儿的当口,也有人过得并不快乐。 新官上任的通政使迟罗云,面对案前的三封奏折陷入了沉思,三封奏折来自两个人,一个是中央军的邓子龙,一个是河南巡抚陈令臻,邓子龙是来辞职的,他请求交卸中央军提督职务,调入京师任职,这应当是林卓辞职的连带效应,谁都知道林卓跟邓子龙关系密切,如果林卓走了,邓子龙还在,那中央军所谓的交权就是一句空话,陈令臻呢,连上两封奏疏,揪着绥宁王和仪封郡主不放,奏疏里一二三四五的列着罪名,一个封疆大吏跟个疯狗似的,对两个获罪宗室穷追猛打,也不知道图个啥。 迟罗云站起身,跺了跺脚,紧了紧身上破旧的羊皮袄,定了定神,复又坐下,微不可查地吸了口气,提笔开始整理目录纲要,他如今是正经的一把手,完全不必亲力亲为,但是他干这个干了半辈子,也习惯了。 一行行馆阁体字迹流泻出笔端,第一行,黑体,加大,加粗,“中央军提督邓子龙请卸职入京事”,奏折分派的部门,则是直送内阁,兼送兵部。 某种程度上,通政司的工作应该是极为出色的,通政通政,通晓政事嘛,所有的奏疏只要入了通政司,用不了三两个时辰,就能传遍京师官场,这个通的功能,得算是登峰造极了,邓子龙辞职的消息,自然也不例外,甚至,传播的更快更高更强。 这段时间,林卓一直请假在家,陪着可儿休产假,今天他又迎回了外出十余天的惜月,一家人其乐融融赏雪、吃羊肉锅子,逗逗高葵,教教许显纯,此间乐,不思朝堂。 当然,如果惜月屁股后头,没有跟着不速之客,林卓的心情肯定会更好。 “林大人,久违了”阮呈寽看着一身便装,轻袍缓带的林卓,躬身行礼问好,神色有些迷惘,犹记得初见时,对方不过是个小小举子,虽则能操纵一隅之地,他也并未觉得有多了不起,不过是仗着师承长辈,一个出色的二代罢了,只是如今,三年过去,对方已然是天朝朝堂的重量级人物,正二品大员,更要命的是,他指挥下的海陆两军,遥遥呼应,硬生生几乎掐断了越南一国的生机。 “大王子,啊不,现在应该称呼你为护国公,这个爵位,啧啧,令弟也是有心”林卓不怀好意,见面就挑拨上了。 “林大人,海军的港口也修了,征用的民夫粮草,越南都没有二话,一个混乱的藩国,不符合天朝的利益”阮呈寽没有搭茬,直接开门见山。 “护国公,你说得很对,藩国的混乱,事实上削弱了天朝的整体实力,天朝并不乐见,但是一个首鼠两端,不知忠义,心怀异志的藩国,越混乱,就越符合天朝的利益”林卓也不含糊了,直接刺破了越南的伪装。 “大人,越南并无二心,只是自有国以来,一向独立于外,又曾与天朝有过不愉快,尚需时日扭转政局民心,还请林大人代为陈说,宽贷一二”阮呈寽说得很恳切。 “呵呵呵,护国公说笑了”林卓笑了,伸手示意了一下,请他喝茶,神色却忽然凌厉,“天朝一向仁义,岂会逼迫藩属,这不正在给越南时间嘛” “呼……”阮呈寽深深吸气,脸涨得通红,真真是无耻,正在给时间?给得越久,打得越烂?“林大人,从呈珍那面论起,你我是郎舅至亲,从蜀中那边论起,你我也曾同袍,如今越南兵连祸结,您,于心何忍?” “呵呵呵,若不是因为怜星,你以为,你还能到这京师来?”林卓看着开始打亲情牌的阮呈寽,心中有些不齿,“当初有约,大明助你们复国,越南永为臣属,你们却再三违约,阳奉阴违搞小动作,怪得谁来?” 咯吱,书房门开,怜星捧着一个漆盘,上面是些蜜饯零嘴儿,林卓素来不喜的,她此来显然目的不纯。 “大哥,二哥真的想称帝?”怜星放下托盘,直截了当问道。 “越南,安南,本就是自成帝系……”阮呈寽踌躇片刻,并未虚言相欺。 怜星咬着嘴唇,眼眶一红,无言。 “护国公,请转告越南王,黎氏之乱,大明已有秦邦屏所部志愿军救援,并无其他出兵计划”林卓看在眼里,脸上阴霾密布,“记得提醒他,若他只在对他有利的时候选择忠诚,那我便会让他知道,唯有忠诚的时候,才会对他有利” 阮呈寽脸色变幻良久,才长叹一声,打算离去。 “且慢”林卓又叫住了他,看在怜星的面上,他也不能再让阮呈祝胡作非为下去,“看在怜星的份儿上,别说我没提醒你,来年开春,预料会有西夷大舰队来大明海域,聪明的,离远点儿,别去沾染” 阮呈寽猛然转身,林卓却忙着安慰怜星,没有搭理。 第379章 林卓乘舟将欲行 海军衙门,被用作囚牢的独院,隔着锈迹斑驳的铁栅栏,林卓正跟仅剩的三十六名高贵俘虏们,深情凝望。 “我要恭喜你们,我的俘虏,你们的价值得到了尊重”林卓缓缓出声,言辞庄重考究而又严酷,笔挺的海军蔚蓝军装贴身包裹着他,在春光下犹如利刃出鞘,英气勃勃,“但是我也要向你们表示遗憾,荷兰王国及其盟友葡萄牙王国表达尊重的方式,深深地触怒了我,他们是如此得迫不及待,已经在你们与我的部下南洋水师邂逅的锡兰岛上,秣马厉兵,准备跟大明的无敌海军决一雌雄” 林卓侧身,四十五度角仰望苍穹,天际浩渺,乱云飞渡,日光下,深邃的脸颊一半明媚一般忧伤,“我是如此善良,给了你们获取自由的宝贵机会,你们的国家没有珍惜,我很遗憾,你们国家所在的区域是如此的蛮荒粗野又不讲礼貌,他们,伤透了我的心” “你这个恶毒的刽子手,你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又拿出了借口,要处死我们么?”通译忠实地翻译了范巴斯滕爵士尖锐的叫嚣。 “爵士,作为一个俘虏,命运和财产归于胜利者,那是我的权利,我不接受任何的指责”林卓不以为然,目光淡淡扫过这个胡子拉碴的年轻人,从上一个春季到这一个春季,一年的囚徒生涯,让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贵族体面和镇定从容,“不过,我总是心软,我愿意帮助你从质疑和忧虑中解脱出来,你的同伴中,有许多拥有非凡的技艺和渊博的知识,他们服务于大明海军军工总局和船政总局,过得非常好,他们是值得尊敬的人,也有一些是真正的勇士,但他们勇敢地做了一些我很不喜欢的事情,损害了我的耐心,我送他们去了纳尔逊主教阁下的上帝面前,忏悔他们的冒失和鲁莽” “神爱世人,神的仆从是无辜的,我不能丢失生命,我也懂得很多的知识,愿意为伟大的阁下效劳,你们不能如此对待一名虔诚的信徒”纳尔逊主教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没有团队精神,也不关心那些失踪的同伴,一年来只专注于自己的生命安全,锃光瓦亮的脑门儿上,奇迹般地爬满了枯草一般的毛发,神奇的中华料理果然无所不能。 “不不不,主教先生,你是一个体面人,不能去做那些体力活,事实上,我也不相信你会做,你们不会立刻失去生命,等到我战胜归来,你们将拥有更多的同伴,作为前辈,你们能够协助我管理他们,这次战争之后,我相信荷兰王国会认清他们的处境,永远地离开印度洋”林卓的话语声调不高,但是无比坚定。 “你这是妄想,荷兰和葡萄牙的火炮会将你撕碎”范巴斯滕爵士咆哮。 “我们都是神挚爱的羔羊,鲜血不是神所乐见的,愿大明帝国与荷兰王国能够早日结束纷争,结下友谊,神会保佑你们所有人”纳尔逊主教的圆滑中庸,令人惊艳。 从海军衙门出来,林卓没有换装,直接出门右拐,沿着大明门千步廊,进宫求见李御姐。 前所未有的,林卓在奉先门外,等了足有两刻钟,陪同的小太监都犯了尴尬癌,点头哈腰不知所云,林卓却始终从容,面色不变地应付着,站着军姿,一丝不苟,雪白的手套格外显眼。 “林大人,您请”出来传旨的,是崴了脚的张诚张公公,脸上含笑,春风拂面,侧身肃手。 “有劳公公”林卓也笑脸相迎,昂然而入。 养心殿外间正殿,李御姐高坐在御案前,上面摆着几摞折子,显然都还未看过,她的面前摊开放着一本奏折,她就那么看着,眼神散漫,神思不属。 “臣林卓,参见娘娘”林卓依着朝廷礼制,大臣很久没有面君,再见面的时候要行庭参大礼,双膝一曲,就要跪拜在地。 “你给我起来”李御姐响亮地呵斥了一声,嗓门很尖锐。 林卓闻言赶紧一手撑地,麻溜地站起身来,咧开嘴,朝着李太后露了露门牙。 看他惫懒耍赖,李御姐芳心化水,乱糟糟成一团,爱恨交织难言。 “别嬉皮笑脸的,说了给假一个月,在家里硬是推三阻四猫了两个月,户部倒是还知道去两趟,宫里是一次也不来,你林大人倒是摆的好大架子,小璞儿还知道进次宫看我呢”李御姐心里有气,张开檀口跟连珠炮似的,数落了起来。 “娘娘恕罪,都是微臣的罪过,臣必将洗心革面,下不为例”林卓唯唯诺诺,只能认罪求饶外带表忠心,心里却苦笑,哪里是一次不来,两个月还是进宫四五趟了好不好,小璞儿来的那次,他林卓同志更是贴身陪同,只是人家是领导,又是女人,两大不讲理生物占全了,她要这么说,你还能犟嘴不成? 李御姐见他态度好,心里略微缓了口气儿,打量了林卓几眼,还是英武得令人合不拢腿,脸颊略微一红,瞟了侍立在旁的张诚一眼,开始说正事,“听说你这几天在海军衙门忙活来着,今儿个又穿这身儿来见我,是个什么意思?” “南洋东洋有事,臣忝为海军大臣,责无旁贷”林卓挺胸抬头,直视着李御姐的眸子,说得斩钉截铁。 “不,不行”李御姐把脸转开,结结巴巴否决。 “臣执掌海军三年,精通海贸,洞察西夷,海疆也是大明国土,一分一毫不能有失,满朝文武大臣,舍我其谁?”林卓坚持。 李御姐侧着脸,胸脯急剧起伏,不言声。 这时候,李御姐今天让张诚站班的意图就看出来了,张诚见林卓想去,李太后不让去,起了争执,林卓又出言咄咄逼人,正是出手害人的好机会啊,果断阴区区冒出来滴眼药,“林大人,娘娘胸怀全局,言出法随,海军有的是精兵猛将,个个都能独当一面,也不至于除了您,就没人了是不?再说了,娘娘开明,从谏如流,但是这君臣分际,也不能逾越了去,林大人慎言呐” “娘娘,西夷倾国而来,倭寇蠢蠢欲动,若不能集结海军全力,毕其功于一役,则后患无穷,牵扯朝廷精力,事倍功半,微臣前去,最为妥当”林卓没有搭理张诚,继续向李御姐晓之以理。 “你……璞儿刚满两个月,家里还有个孕妇,户部千头万绪,你在哪里,不都是为朝廷效力么?何必非要去南洋涉险?”李御姐软弱了下来,眼睛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跳动。 “娘娘,平靖大明海疆,开拓大明海外领地,攸关大明国运,也是微臣平生夙愿,万万不能轻忽,有娘娘福运庇佑,臣必能马到功成”林卓跟她对视,眼神清亮浓情。 李御姐半晌无言。 “林卓大胆……”张诚又自以为看到了机会。 “张诚,你先退下”李御姐发现自己干了件蠢事,挥手让张诚滚犊子。 养心殿的两人,没有说话,也没有脱衣服。 久久凝视,毫无动作,视线交缠间,却荡漾出层层叠叠的浪漫画卷。 你为我起舞飞歌,我为你赴汤蹈火。 第387章 千帆踏浪入阵图 海河入海口,悠久的大沽口炮墩任岁月冲刷,层叠的火炮在日光下闪耀着金属光泽。 天津卫海浪浩渺,帝国之星号在出海口正中央巍然屹立,身后大小船只密布在河网内,在水波上漂浮不定,一条网梭船踏浪而出,灵巧的冲入大海之中,船头有数十名小校,手中令旗整齐划一地几番挥舞,雄壮的军鼓和嘹亮的号角声再度奏响,响彻海河两岸。 口岸左侧停泊的李文全等人的坐舰上,十二个炮管“嘎吱嘎吱”艰难扭动,像是暴雨来临前夜的异响。 “轰……”“轰……” 火炮如同雷鸣,连续发射了七十二响,不间歇的装弹发射,炮弹全都落入指定的海面,剧烈爆炸卷起一浪一浪的水柱,前一个还没有落下,后一个又已腾空而起,如同不间断的喷泉,蔚为壮观,齐射的强大后坐力让这艘福船不时横移侧移出数米远,操舟的老手全神贯注,连续转舵挪移,水手配合着巧妙发力,总能在两次发射的间隙让战舰恢复原位。 “大人,您看,咱北洋打-炮的技术咋样?”李文全面有得色,一张大脸凑在林卓耳朵边窃窃私语。 林卓身子一抖,对李文全的新潮词汇感到惊悚,而且对李文全这个超近的距离有些不适,在这个看脸的世界上,李文全尽管后台硬扎,发展前景也不见得比邓子龙、李如松这种花美男更好,尤其是主官是林卓这种颜控的情况下,这种趋势就更加恶化。 “尚可,不过海战之时瞬息万变,敌人不会静止不动,我方也没机会从容地放冷炮,一切都要经过运动战的检验,才能真正形成战力”林卓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一点儿距离,他感受到了北洋上下急于建功的炙热空气,有些浮躁了,轻描淡写泼盆儿冷水,降降温先。 “公子,这个您放心,待会儿您检阅过阵列,咱们放上十来艘靶船,让您看看运动中的准头儿”另一边的哈龙自信满满。 “哦?看来你们憋了不少大招嘛,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林卓眉头一掀,有了点儿兴趣,在这个瞄准全靠肉眼的时代,不管多精锐的海军,准头儿也都是硬伤,难不成北洋搞了什么高精尖发明? 说话间,大海深处,隐约有粗豪的喝令声,整齐的号子声传来。 远方朦胧的烟波处,一丛丛高耸的桅杆,一片片鼓胀的风帆缓缓浮现出来。 打头的一支舰队,分成三个明显的梯次,每个梯次都是鸟船打头,网梭船四周游弋,而大型战斗船只分散居中,乘风踏浪,仿佛从天上来,每艘船上的甲板和战斗位置上都站满了将士,戎装齐整,背着手肃立,威风不可一世。 经过大沽口的时候,各艘船上的指挥官都扬声喝令,“敬礼” 众将士啪的一声,举起右手至齐眉处,目光注目帝国之星,注目船艏处居中独立的蔚蓝色身影。 “哦哦哦……”“牛逼,真牛逼……”“看这里,看这里……”“他们好威风啊……” “这些军爷,可是真精神……” “有如此海上虎贲,林大人此行,必能摧枯拉朽……” “唔,这下放心了,回头咱也弄几艘船,跑跑海贸,生意不多元化,不好做……” “就是这话,闷在家里头挣自己人的铜板,说起来都下流,还是挣外头那帮土鳖的钱好,来得快,心里也安生……” “他爹,咱家小四儿在不在里头,我看不清楚呢?” “狗子,看到没?那是狗子,咱们莱州府的狗子,最前头那艘船上的,好家伙,这小子也当官儿了,吆五喝六的……” “狗子,狗子……” “狗剩,狗剩……” 河岸两边的百姓见到这种阵势,激动得不得了,挥舞着手中的斗笠毛巾,大声叫喊喧闹,辨认着自家的亲人街坊,气氛跟点燃了一样,嗨到飞起。 林卓听到这些带有浓郁中华田园风格的小名,会心一笑,无论城市再如何,重镇再如何,京师再如何,任千百年云烟过眼,城头变幻大王旗,不动如山的,始终是广袤万里的乡村郊野,他们才是华夏文明传承的决定性力量。 “大人,这是北洋水师的拳头部队,也是唯一驻扎在域外的舰队,对马海峡舰队,目前齐装满员,共计有福船22艘,广船12艘,为主力舰艇,其余鸟船、网梭船等有70余艘,配给分为三个支队,规模为北洋最大”李文全临时客串了现场解说,还又引见了一下这支舰队的统领梁侍磷,一个精瘦的竹竿,不善言辞,眉宇间很有股子狠劲。 “大人,这是渤海湾舰队……” “大人,这是大连本港舰队……” “大人,这些都是稽查船队,属于轻型武装……” 北洋各个舰队依次在大沽口排队受阅,它们都是事先在辽东旅顺口集结整编,一路由北向南,经天津大沽口检阅后,留下两艘战舰参加实弹演习,其余的,径直前往山东半岛胶澳港口停驻,等待进一步的命令。 “大人,您看,要不咱这就开始?”李文全踌躇满志,请示道。 “好,本官也看看北洋健儿的英姿”林卓颔首同意。 他才一发话,三支主力舰队的指挥官忙不迭告辞下船,离了帝国之星,回到了自己军舰上的指挥岗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海军的最高统帅就在眼前,此时不争脸,更待何时? 中下层的军将们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但都知道要个脸面,众人都撸起袖子,大声吆喝着往来奔忙,要让京师来的高官,瞧瞧洒家的能耐。 “预备,放船……”哈龙令旗一挥,充当靶船的二三十艘网梭船,就跟离弦之箭冲了出去,速度之快,一个眨眼间,就已经在好几里地开外。 “大人,您用这个”李文全捧了一个千里镜过来。 “唔,好,哎?不对啊”林卓举起千里镜,网梭船已经飞叉叉只能看到个影子,参加演练的船只也校对好了方向,只等一声令下,就冲出去老鹰捉小鸡,但是这当口,林卓想到了个关键问题,让他不能淡定。 “网梭船也是海船,少说也有二三十个水手,实弹射击,他们不就玩儿完了?” 第393章 我了解东方人 锡兰岛,玉兰湾,萨沙城。 城头变幻大王旗,小人物是悲哀的,小城邦也很悲哀,那些换来换去的旗子都不是他们的。 如果非要用一种职业来模拟如今萨沙城邦的心路历程,没有比窑姐儿更合适的了,虽然这样的形容,萨沙城主和他那个饱受大明上国文化熏陶的继承人可能会有些不适。 她费尽心思,伺候好了上一个财雄势大的大客户,裤子还没来得及提上,恩客就被一脚踢翻,一点前戏都不讲究,刚刚品咂出合适的体位,努力感受一些爽快,还没来得及哼哼出声,上一个大客户的老爹又抡圆了棒子找上门儿来了,它出其不意敲昏了上家,威风凛凛,坐等膜拜,萨沙城邦却已经渐渐习惯,懒得虚头巴脑地逢迎,直接上干货,熟练地侧躺在床,要哪个港湾,要啥体位,大爷尽管点单就是,伺候不爽你,算我萨沙城输。 “父王,这西夷不知廉耻,野蛮粗鄙,现在趁天朝不备,侥幸占据胜势,待他日天朝兴兵征讨,以仁义道德加持,所向披靡,西夷蛮子必然不是三合之敌,咱们可不能自误啊”萨沙王子,就是农先生的学生,受到儒家浸润,非常崇信以德服人,对老父亲的卑躬屈膝非常不满。 “孩子,不要叫我父王,那是过去的称呼,按西夷,咳咳,按总督大人的教诲,你应该称呼我为王爸爸,今后如何我不管,天朝大军有多强大,什么时候来报仇,我也不管,现如今,荷兰王国和葡萄牙王国的舰队,就蹲在咱们脑门儿上,王爸爸得先保住性命”萨沙城主已经进化成了一个十足的现实主义者,他神色严厉地瞪着兀自眼泛鄙夷,桀骜不驯的儿子,“你要做什么,我也不管,但是一旦被总督大人抓住把柄,休要怪我虎毒食子” “父王……”萨沙王子情急万分,脱口叫了一声。 “啪……”萨沙城主给了钟爱的长子一记势大力沉的耳光,鲜红的手印在脸蛋上分外显眼。 看到老爹如同老鹰一般阴鸷的眼睛,萨沙王子屈服了,他眼中的灵气和骄傲也渐渐湮灭,蒙上了一层深灰,喃喃叫出他心中蔑视到极点的蛮子称呼,呜呼,简直粗鄙至极,叫出来都会口臭,“王,王爸爸……” “哼……跟我去见总督大人和将军大人,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毫无用处的想法”萨沙城主嘴角抽了抽,恶狠狠地警告。 “是,请您放心,我会是个负责任的儿子”萨沙王子抬起了头,神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优雅,甚至还冲着他的王爸爸绽开了一个炫目的微笑。 萨沙城主咬了咬后槽牙,拍拍儿子的肩膀,当先往城主府的议事大厅走去,一路上被穿着大红色军装的守卫吆五喝六,搜身抚菊,层层检查。 城主阅历深厚,浓重的羞耻,都放在内心,外表毫无波动,难得的是,每次被检查都要吵吵嚷嚷一蹦三尺高的王子,也面带微笑,十分配合,甚至还主动弓腰提臀,方便守卫们掏摸检查。 守卫们很满意,这说明,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烙印下了征服的基因,连难搞的反对派,都成了王国重炮筒子下的顺民,可喜可贺。 “噢,上帝保佑,东方人真是太有意思了”议事大厅里或坐或站有好几个西夷人,多数穿着大红色的军装,只有两个穿着紧身裤和立领小西服,说话的就是其中一个,这套服饰搭配上他粗壮的脖颈,硕大的脑袋,肥胖的身躯和一部乱糟糟的棕黑色大胡子,画面异常美丽,反差无比强烈。 饶是萨沙王子不是第一次见识,仍旧很心酸地捂了捂眼睛,被辣的够呛,亡国奴就是原罪,要受到这种触及灵魂的惩罚。 “噢,可爱的小家伙儿,请拿下你不礼貌的爪子,面对绅士们得体优美的体形和仪容,你应当表达惊叹和赞美,而不是作出这副狗屎的便秘表情”大胡子喷着唾沫星子,如同一只暴怒的雄狮,他是个要面子的男人,尤其对自己的外表极为关注,也极为满意,即便面对的是审美观天生畸形,濒临无可救药的东方人,他也按捺不住去矫正他们的欲望,他受够了这种异样的眼神。 “总督阁下,请原谅犬子的失礼,他只是缺少眼界,不能接受新生的事物,尤其是当新生事物比他所知的优越太多的时候,您应当宽容这种无知”萨沙城主很有经验,拍马屁伺候。 “哈哈哈,是的,年轻人的错误,我跟上帝,都会宽容,你很不错,狗儿子,哈哈哈,我是个读书很多的漂亮绅士,知道东方的一些习俗,缺少什么,就需要补充什么,在名字里也一样,你们看,他又捂住了鼻子,显然是嗅觉不够灵敏,叫他狗儿子,或许能够弥补他的天生缺陷”大胡子总督被拍得很爽,哈哈大笑之余,卖弄自己渊博的学识,耸了耸肩,撇了撇嘴,“可惜,审美观方面,他已经无可救药,上帝也救不了他,可怜的孩子” 萨沙王子讷讷无言,心中飘起无数声儒家国骂,体味如此刺鼻,必禽兽也。 “莫钦纳总督阁下,这些小事不必烦恼,您即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印度总督,这才是值得恭贺的事情,葡萄牙王国因您而荣耀”一个穿着军装的金发卷毛儿出来了,作为一个军人,他不关心美丑,只关心胜负,显然,他们胜利了。 “的确是这样,纳达尔将军,我为您高超的军事才能而倾倒,葡萄牙王国无敌舰队与荷兰王国马车夫舰队将会是永远的胜利者,依照上帝的良心,我们占领这里,印度洋将会是我们两国的后花园,我们将获取无穷的财富”大胡子莫钦纳挑了挑眉毛,嗓门儿更高了,像一头发情的公牛,“来吧,小伙子们,我们应该庆祝” “总督阁下,将军阁下,请恕我冒昧,天朝,咳咳,大明的西印度洋舰队已经被全部歼灭了么?”萨沙城主略茫然,赶紧提出了疑问,王子的耳朵也支棱起来老高。 “哦不,事实上也可以说是的,他们竟然全都撤了回去,官方的理由是他们的海军大臣要检阅他们”金发卷毛儿纳达尔将军高高昂着头颅,“但是,我与总督阁下一样,很了解你们东方人,这不过是一种遮掩,不肯面对失败的遮掩,依照上帝的良心,今后如果有谈判,我们一定不会揭穿他们,毕竟被他们俘虏的范巴斯滕是我的好朋友,我得为他的生命安全负责,哈哈哈” “先生们,您们的庆祝,一定需要一个优秀的舞者,我愿意毛遂自荐”萨沙王子摇晃了几下,很快恢复了正常,风度翩翩地表示要锦上添花。 “噢,骄傲的小家伙儿,我理解你,这是你们东方人委婉地致歉方式,虽然它来得晚了一些,我仍旧愿意接受,因为他是我们胜利的战利品之一”大胡子莫钦纳笑声响亮,志得意满。 “谢谢,您的宽宏大量,照亮了印度洋的夜空,我可能需要一个道具,一把剑”萨沙王子笑得很灿烂,很迷人。 西夷人静了一下,萨沙城主也紧张了,王子平伸着双手,他需要一把剑。 第413章 林家有女曰倾城 林卓确实在庆祝,以他一个人的方式,眉飞色舞,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舞蹈,他的嘴巴越咧越大,到了耳根子犹自没有停止,几乎要变成河马。 “嘿嘿嘿,嘿嘿嘿嘿……”林卓盯着手里的家书,一字一字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跟突然得病了一样,间歇性地笑出声。 “公子,公子……”来报信的邓子龙看不下去了,这里可是清江军港的指挥部,大家伙都在开会呢,一大票高官大将眼巴巴看着,统帅笑成了二傻子,实在有碍观瞻。 “唔?嗯哼,啊哈,这个……诸位,我英勇无敌的将官们,我刚刚说到哪儿了?”林卓回过神,挑了挑眉梢,乐滋滋的腻声询问,那股子甜蜜劲儿,直接让大老粗们心里翻江倒海。 “咳咳,您说,锡兰岛上的突袭战,虽然有些芝麻绿豆的收获,但却未竟全功,更暴露出很多极为严重的问题……”王正亿清咳两声,驱散诡异的气氛,忙不迭的添油加醋,把话头儿给续上,这次的荼蘼花行动,他们南洋算是丢了面子再丢里子,分工没抢到好差事,功劳也被抢走了,憋屈大了去了,要是不把北洋也拉下水,老夫实在于心不安。 “不错,本次行动的目标,本官早有明令,从印度洋南端海战,到北洋前往包抄,引出纳达尔荷兰舰队主力,一切过程顺遂,并无纰漏”林卓神色严肃了起来,眼神在梁侍磷等人身上来回扫视,不冰冷,却带着寒意,重重一拍桌案,怒道,“到了对马海峡舰队潜伏,一切就都变了样了,一次突袭,损失如此惨重,还差点儿把主力都给撂在了那里……” “梁侍磷,告诉我,四月九日夜里,你们的脑袋是集体被驴踢了,还是想当英雄想疯了?” “让你们迫使纳达尔和莫钦纳联合,你们倒是有创意,自己的舰队以身犯险,被追的要生要死,让他们互通消息,差点儿把自己的主力给搭上,怎么?你们是战斗力爆棚包打天下了?还有心思拉郎配,用自己的鲜血凝成他们的友谊?” “轰炸纳达尔的驻地和莫钦纳的总督府选点很精准,用小舰队去迟滞敌军的行动也可圈可点,但是小舰队为什么会被捏住尾巴?造成这么大的战损?” “你说,战术是怎么布置的,到底是策略出了问题,还是执行出了问题?” 说完话,林卓目光炯炯地盯着梁侍磷,等他一个解释。 “报告大人,都是末将无能,当时想法太过激进,后续又指挥失据,分兵多路,造成首尾难顾,末将自请处分……”梁侍磷站起身,义气担当十足,他是老大,自然所有罪过都是他的,胸脯挺得高高的。 会议桌末尾,张维贤脑袋耷拉着,头埋得很低,他的脸孔胀得通红,但终究没有勇气出来承担责任。 “……”林卓闭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什么也没有等到。 “好吧,既如此,此战你功过相抵,不录功劳,你可服气?”林卓出声下了判词。 “末将服气,绝对服气,谢大人宽宏大量,请容末将戴罪立功,为阵亡的弟兄们报仇雪恨”梁侍磷啪的打了个立正,铮铮铁骨的汉子,眼圈都红润了。 林卓看了看他,心中暗自点头,又看了眼仍旧缩着不露头的张维贤,心中无比叹息,闯祸不是大毛病,贪功冒进也是有胆略,有进取心,但是无论是男人还是军人,失去了担当,就折掉了男子汉的精气神。 “荼蘼花行动,进攻一侧,虽不甚完美,终究胜利完成,对马海峡舰队、渤海湾舰队、满剌加舰队、大连本港舰队,都各有斩获,参战人员录名记功,战后一并封赏” “是,多谢大人”满屋子的将领都齐刷刷站起身,喜气洋洋。 “大人,那个什么荼蘼花后头,是不是还有啥大行动,不是说这花开了就没花了嘛,不就是红毛黄毛没猴耍了的意思,趁他病要他命,咱们可得一鼓作气,再搞上一发,您看是不是?嘿嘿嘿”老统领王正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这一回让北洋捡了个头彩,下回轮也该轮到咱南洋施展施展手段了。 “唔,是这个话,不能让他们缓过劲儿来”耿彪耿二叔在军议中一向规避嫌疑,当个锯嘴葫芦,这次也忍耐不得,跳出来说上两句。 “两位老大人说得是,是该再接再厉,您二位年事已高,老胳膊老腿儿的,有事该年轻人上嘛,这次我跟哈龙一起上,绝对不犯错误”李文全不甘示弱,他对北洋这一回没有得到满堂彩,留了个污点也很是不满足,梁侍磷这货就是不让人省心。 “你说谁年纪大,你说谁年纪大,小兔崽子……”王正亿不干了,把帽子往桌子上一扔,就要脱军靴揍人。 “年轻人,口气太大,很容易闪了舌头啊”耿彪倒是稳在原地,没有动作,但是语气阴测测的,眼角寒光四射。 “停,吵吵嚷嚷,成何体统,王统领,你把那鞋穿上,味儿够大的”林卓赶紧出来镇压了两大军头的斗殴行为,“军事调度,本官自有安排,休得胡言乱语,一切等班达亚齐舰队完成荼蘼花防守一侧的行动后,再做区处” 见众将领暂时停止了纷争,但都仍旧是一副斗鸡模样。 “本官另有一桩大事要宣布……”林卓环视身边的将领们,卖起了关子。 “还请大人示下”王正亿带着无穷的期盼,直勾勾盯着林卓。 “嗯哼,是私事,本官家中夫人耿氏,于前日凌晨,为本官诞下长女,母女均安,本官心中大为喜乐”林卓挺胸腆肚,一副大腐败分子的德行,恢复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造型,“故而传令海军上下,除还在执行任务的,负责警备的之外,一律放假三日,每人发放犒赏银五两,军中伙食标准提档加倍,大家一起乐呵乐呵,哇哈哈哈……” 林卓仰天长笑,声震四野。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众将官口中道喜,硬挤出点儿笑意思应景,面上却多少有些尴尬,心中惊疑不定,嘀咕不停,咱这英明神武的海军统帅,不像是在战场玩儿烽火戏诸侯的主儿啊。 “哇哈哈哈……大喜,大喜啊,老夫做外公了……”耿二叔的反射弧比较长,愣了半天才嚎叫出来,就跟打雷似的。 他这一笑,王正亿眼睛又亮了,说起来耿小妹也得是自己南洋这边儿的,刚给林大人生了女儿,怎么着下次活动也得偏向咱们多点儿吧。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王正亿笑得更响亮,跟野熊似的,“大喜大喜,这闺女战争中问世,也是咱海军的大喜,再好不过的好兆头,老夫回头就送份儿重礼过来,大人,令千金可取了闺名?” “取了,取了,本官心中刚刚取好,王老伯爷问得及时”林卓翘起了下巴,正好被挠中了痒处,看王正亿很顺眼,这下总算没人跟自己抢了,还是闺女好啊,贴心,林钺那臭小子,啥事情都没自个儿的份儿,一点儿当爹的成就感都没。 “本官如此俊朗,我的长女,不用看,那也是天香国色……” “……就叫倾城” 第419章 帝国之星等候你们的炮火 纳达尔曾经无数次想过,对面跟他作战的大明海军大臣,会是一副怎样的脸孔? 就他掌握的信息,也只知道林卓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比常常自诩少年得志的他足足小了十二岁之多,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如何能够掌控住庞大的大明海军?他深知,海军是个骄傲而又倔强的兵种,并不是只凭林卓的家世背景,还有他文学家的头衔,就能折服的,或许,他只是个橡皮图章,来到大海,也只是为了增加资历,他身边的资深将领们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那他应该是嚣张跋扈的,应该是不明就里的,也应该是犹豫不决的,至于他的外貌,他的身高肯定很矮,跟所有的东方人一样,长相嘛,既然能够成为宫廷宠臣,也不会太差,或许能有美男子纳达尔将军三分之一的英俊。 这里是孟加拉湾最大的港口,达卡港,由越南国王阮呈祝组织的调停谈判就在这里举行,实话说,这个地点,背离了葡萄牙和荷兰两国高层的初衷,因为这个港口处在印度洋海域偏西侧,在这里调停,等于承认了明军实质上占据了大半个印度洋的事实。 但他们也没招儿,偌大的海图往太平洋里一招呼,一大片红色标记,密密麻麻全都是大明的地盘儿,至于印度洋东边儿的中南半岛,那更是瞎胡扯,除了越南有根反骨,别的都是大明的铁杆儿,最给力的真腊还跳着脚要跟天朝共患难呢,去那开会,搞不好就直接连皮带骨有来无回了,绅士们虽然讲究要脸,但也不肯轻易犯险的。 纳达尔站在港口边上,迎着微热的海风,想象着林卓的样子,他总是按捺不住自己幻想的翅膀,时不时给脑海里林卓的形象上增加一个麻子,几个痘痘,再加上一些生理缺陷,最好是个光头。 呃呃,想到这里,纳达尔本能地有些尴尬,伸手捋了捋精心打理的金发发套,再三确认看不出一丝假发的痕迹,看了看旁边也有些神色迷离陷入想象中的莫钦纳总督,开始抱怨,“阁下,我仍然不认为我们提早来到会谈地点是个好主意,不管谈判的走向如何,我真不希望看到大明人以为占据了主动,而更加的傲慢无礼” “不,纳达尔,我们要更有政治头脑”莫钦纳也收回了他望向海洋的视线,瞥了纳达尔一眼,恰到好处地显示出资历上的优越感,“主人总是要迎候客人的,不是么?” “好吧,但愿那位海军大臣会认为自己是客人”纳达尔不以为然。 “反正我们不是”莫钦纳耸耸肩,大胡子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跟自己的盟友纠缠这些细枝末节,力气还是攒着对付大明人更实在一些。 纳达尔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周围遍布的葡萄牙士兵告诉他,莫钦纳更在意的,应该是自己的人身安全,但那无可厚非,因为他自己也很需要安全保障。 至于在旁边瑟缩着的孟加拉土著们,哦,这帮可怜虫,虽然穿得光鲜亮丽,但他们连自己的军队都没有,完全不值一提。 “呜呜呜……”“嘟嘟嘟……” 苍凉喑哑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刺破了清晨薄雾蒙蒙的海面,让人精神一震,不片刻,几艘巨大的战舰缓缓驶入海平线,露出了狰狞的身形。 “快,快快,敲起锣来打起鼓,那个舞龙舞狮子的,赶紧动起来,欢迎天朝上国的钦差”纳达尔和莫钦纳还在努力管理自己惊愕的表情,孟加拉土著们已经一扫窝囊气,兴奋无比的张罗了起来。 站在正中央的莫钦纳等人极快的就从主角变成了看客,他眼睛一眯,掠过一道冷光,他一直把印度洋当做自己的自留地,像是自家后院儿的存在,里面的所有港湾,都应该是自己的婆娘,但是现在,居然有个婆娘对着别的男人使劲儿卖弄风骚,重要的是,还当着自己的面儿,他当然选择原谅她,暂时的原谅,等到明军退去,他会让他粗黑硬的舰队,教会她们,什么叫做狗娘养的贞操。 “总督阁下,我们是不是需要做好防,防御措施……”葡萄牙的斯图爵士有些站不稳了,对面缓缓靠近的战舰,尤其是打头的那一艘,带来的强大威压让他迫切需要一些安全感,上帝呀,他从懂事以来就在船上奔跑,但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战船,也没有看到过那么密集的炮位。 “不,我们不需要,他们遵守了约定,确实只有五艘船不是么?”莫钦纳扫了一眼这个不长脸的货,强作镇定。 “的确是这样,斯图,如果他们想要趁机攻击我们,来的可能是个舰队,既然他们遵守了约定,就不会有额外的行为,他们的船,只不过,呃呃,大了一些罢了”相比而言,纳达尔更要稳得住一些,林卓以打促和的小心机,他早已看穿。 “走吧,先生们,让我们去见见这位大明来的朋友”为首的战舰缓缓靠岸,莫钦纳带头向泊位走去,云淡风轻,只不过,他的脚步略慢,逐渐拉近了跟部下的距离,走起路来,也略微有些同手同脚。 五艘战舰缓缓侧身停入泊位,各个舱室门户洞开,当先涌出众多的白衣白裤的陆战队士兵,他们没有整队,操着整齐的步子,如狼似虎奔向各个哨卡,没有人指挥,也没有嘈杂,往哪个方向,到哪里分列,去哪里驻守,一丝不苟,如同机械般精确。 另外四艘较小的远洋福船上,最后下来了一些高级军官,有老有少,却都是一样的趾高气扬,仿佛他们已经胜利了似的,他们来到莫钦纳等人对面,只是微微点头,一起伫立等候。 纳达尔放眼看去,只认出了一个人,那就是曾经的西印度洋舰队统领何凌,这位顽强的手下败将,只能站在最末尾的位置。 “拜见天朝诸位将军,叽哩哇啦叽哩哇啦……”孟加拉的土著跟见着亲爹似的猱身而上,围着几位打头的将军开始了乱七八糟的自我介绍,在他们朴素的心眼儿里,还是看到同样黄皮肤黑眼睛的海军亲近呐。 打头的王正亿有些不耐,挑了挑下巴,就有几位侍从官过来,有礼貌又坚决地把土著们拉到一边儿去聊天,把土著们乐得颠颠儿的。 莫钦纳看到这一幕,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纳达尔终于看到了林卓,跟他七手八脚胡乱丑化的形象不同,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挺拔英武的青年,相貌俊朗,威严加身,身上穿着蔚蓝色的海军制服,洁白的衬衫显得高雅整洁,最上面的纽扣没有扣上,让他周身都弥漫着潇洒的味道。 林卓漫步而来,背着双手,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身后同样帅炸天的邓子龙亦步亦趋,相比之下,另一边肤黑个矮的越南国王阮呈祝就显得有些猥琐。 “末将等见过大人”王正亿带头向林卓行了庭参大礼,耿二叔也在人群中,事关国家颜面,谁也不敢有行差踏错。 “诸位,请起”林卓说出了第一句话,声音清朗,洋洋盈耳,恍然金石之音,他转了个身,打量了一下为首的大胡子和金发卷毛儿,和煦地说了一句含义莫名的话。 “这是我的座舰,帝国之星,但愿你们的炮火,能有击中它的一天” 第446章 我没有做错什么但我输了 “上帝啊,葡萄牙的舰队里竟然出现了叛徒” 莫钦纳听闻自己的先遣舰队集体投降了,大惊失色,果断做出了决定,避敌锋芒,先回城躲躲风头再说。 为了让自己的撤退更加体面,他开始了滔滔不绝地演说,“暹罗湾暂时无法占领,印度洋缺了一块,这并没有什么,我的挚爱维纳斯女神都少了一双臂膀,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遗憾让我们的拥有更加珍贵,我们先退回孟加拉湾的达卡港,给东方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要是他们敢于得寸进尺,我将不会再原谅他们,上帝之鞭要真正硬起来了……” 斯图爵士和军方要员们,都在台下默默听着,彼此交换着视线,斯图的决心愈发坚决,但其他人仍旧有些犹豫。 “……为了保证安全,我将再派出一个分舰队,现行前往达卡港……”莫钦纳用力地撸着自己手里的海图,打算稳妥一些。 “总督阁下,我无法认同您的决定,我们的舰队已经非常薄弱,战舰只有剩下十五艘,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数字”斯图爵士站起来反对,再分下去,让那些分舰队的指挥官零星投降,他的投降领袖地位就会被不断削弱,那不是他想看到的,他扫视着大厅里的军官们,跟每一双眼睛激情对视,“而且,我们要避免再出现有人自作主张投降的现象,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会严重影响葡萄牙舰队的团结和士气……” 莫钦纳眉头一耸,向斯图爵士点了点头,表示赞赏,重要关头,这些高贵的贵族军官们,总是最靠得住,让人放心,那些底层出身的猪猡简直没有自尊心和耻辱感,“好吧,就按照斯图爵士说的办,整支舰队,同步撤退,不要忘了,我的将士们,在那里,我们还有重兵留守,印度洋终究是属于葡萄牙的……” 斯图爵士和军方的人一起剧烈点头,表示不能赞同得更多。 莫钦纳满意了,昂首挺胸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对着海图继续抠抠摸摸,不对,他多了一些动作,拿起了美工刀,在海图上,默默地把他得不到的暹罗湾给宰了下来。 达卡港这颗钉子,辜负了莫钦纳的厚望,面对梁侍磷和陈哲率领的市政拆迁大队班达亚齐舰队,加上孟加拉土著的里应外合,葡萄牙驻军指挥官,在认真研读了斯图爵士名为《当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的来信之后,如奉纶音,钦佩得五体投地,连临门一炮都没有验上一验,就径直易帜投降。 所以莫钦纳一路行军,很疲惫地来到达卡港,迎接他的,是隆隆的炮声。 “轰轰轰……” “哦,天杀的,这些蠢货肯定得了失心疯,速速发出旗语指令,命令他们的指挥官来向我报告”莫钦纳的座舰归心似箭,处于最前头的位置,直接中了一弹,轰断了一根桅杆,砸倒了一串的士兵,“斯图爵士呢,让他指挥舰队做好防御,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报告总督阁下,斯图爵士没有在旗舰上,他说他将在自己的战舰上履行职责”身边的随从汇报了斯图的行踪。 “该死的,这个冒失鬼,他该不会直接炮轰这里吧,我们应该先甄别清楚情况”莫钦纳嘟囔了两句,没有深究,看着摆好了阵型的各式军舰从自己的旗舰身边整齐掠过,他心中有些异样。 “轰轰轰……” 达卡港的指挥官没有向莫钦纳报告,旗舰上的传令兵手都快挥断了,得到的唯一回应就是愈发猛烈的炮击。 “哗啦啦……”“咣当……” 四周腾起巨大的水柱,旗舰的蛋黄都快被晃散了,莫钦纳透过办公室的舷窗看着不依不饶如影随形的炮弹,终于决定面对现实,“好吧,或许达卡港真的已经不是葡萄牙的温床了,斯图的决定是对的” 莫钦纳回到办公桌旁,习惯性的摩挲起了印度洋海图,他心碎的发现,又有一个曾经千宠万爱的地方,要他亲手裁掉了。 “呃呃……嗯?为什么我们的舰队没有还击?斯图在等待什么?”莫钦纳有些疑惑,说不清楚他是在询问谁,还是在自言自语,操起美工刀手起刀落,把那朵菊花给割掉了。 侍从站在门边,没有回答。 办公室内沉默的时候,外边也沉默了下来。 除了旗舰,所有的葡萄牙军舰都挂上了白旗,他们把旗舰牢牢困在中央,斯图的心思很复杂,这是在保护莫钦纳,还是在裹挟他,谁都不知道。 “炮击停止了?这么快就结束了?”莫钦纳感到自己的旗舰平稳了许多,他没有急于去看外边儿的情况,而是淡定地靠着椅背,静等手下人来朝拜,这是上位者的高尚自觉。 “咄咄咄”皮靴踩在地毯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阁下,我们得登陆了,小舢板已经准备好,达卡港欢迎我们”斯图爵士出现在了莫钦纳身边,躬下身子,右手抚胸,左手伸长,保持着贵族的优雅,彬彬有礼。 “唔……好吧”莫钦纳觉得赏心悦目,贵族教养就是让人心情舒畅,尤其是贵族是自己下属的时候,点点头,心中有些遗憾,自己下手太快了,那朵菊花其实是很好看的。 踩着小舢板,一路疾驰,直到登上岸,莫钦纳才察觉到不对,为什么港口边都是大明海军的军舰?还都完好无损?为什么搀扶自己上岸的,是大明的高级军官? “莫钦纳阁下,战争结束了,您将获得战败者套餐,大明京师游,期限待定”陈哲和梁侍磷一左一右扶着莫钦纳,板着脸说着。 “……”莫钦纳打个哆嗦,侧脸看了看密密麻麻忙着接收葡萄牙军舰的大明网梭船,又看看高举着双手在岸边站成十字形的葡萄牙将士,斯图爵士赫然在列,嘴巴抖了几下,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海军大臣阁下,我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我已经输了……”这是莫钦纳写给林卓怨念十足的信。 “……大人,满剌加舰队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一点儿功劳都没有捞到……”这是满剌加舰队杜鹃啼血的报告。 “噗嗤……”林卓笑出声来,历史有时候呆板得可怕,有时候又幽默得让人猝不及防。 把这两封信往边儿上一扔,林卓翻看起了另外一沓厚厚的文牍,那是来自京师的,邓子龙代表他回京周旋,为的,就是这些。 大明海军,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两洋之主,可不能再像个草台班子了。 第465章 当老德川来敲门 “啪……” “统统住口……也住手……”德川家康重重一拍矮桌,狭长的眼睛瞪到最大,本就清瘦的脸长长地耷拉下来,怒气勃发。 他这一发飚,算是救了井伊直政一条小命,本多忠胜为代表的一大票家臣耐心耗尽,拔出了肋差,要下黑手教训这个年纪轻轻就冥顽不灵的笔头,总大将酒井忠次这回没有附和着动手,而是招呼了几个亲信,跟老鹰一样,在中间拦着,奈何本多忠胜等人拥趸众多,捅人的意图非常坚决,防线已经摇摇欲坠。 “主公,井伊直政鼓动背叛关白大人,背叛日本国,蓄意败坏主公清誉,死不足惜……”本多忠胜虽然停了手,但坚持喊打喊杀,作为一直在德川家一言九鼎的资深家臣,他已经忍不了井伊直政的屡次挑衅了。 “是呀是呀,大人,关白大人对您,对德川氏,都是恩义深重,两家风风雨雨,携手走过十几年,那是鲜血凝成的友谊,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叛徒……”织田信长派到德川地盘上的人大打感情牌,跟着忽悠。 “井伊直政的看法虽然不同,有所偏颇,违背了关白大人的心意,但他也是为德川氏着想,并没有到不可饶恕的地步……有错是有错,惩罚他就是了,不能动不动就砍人,要是砍人可以代替讲道理,你们抱在一起,也不够我一个人砍的……”酒井忠次鼻息咻咻,累得够呛,也气得够呛,既气井伊直政的死缠烂打,也气本多忠胜说不服别人就操家伙干,都是在战国历史上有身份的人,一点儿涵养都没有,有能耐跟本大将上战场上耍刀子去,个窝里横的老东西。 “罢了罢了,休要再争,还是要以关白大人的命令为主,酒井去整顿兵马,本多调运粮草,为关白大人效命,务必精益求精,不可贪多求快……”德川家康定了调子。 本多忠胜仍旧不满意,“主公,关白大人的命令,可是要听令即行,不可迁延呐” “本多多虑了”德川家康的眼睛又眯缝得找不着了,“以关白大人的雄才伟略,兵多将广,区区大明军队,纵然武器犀利,也不可能是他对手,你们说是么?” 德川家康扫视着下面派系复杂的家臣,有点儿心塞,在自己领地里做点儿事情,还得偷偷摸摸,这种状况,实在不能忍呐。 “家督(主公)(大人)说得是”众家臣不出意外地达成了一致。 “就照此办理,散了吧”德川家康恨得牙痒痒,“井伊直政留下,我要教导教导你,什么叫做德川家族的最高利益……” 议事厅空旷无人,只有德川家康和井伊直政两人,一上一下,主仆对坐,也不知道德川家康教诲了什么,井伊直政不时发出亢奋地尖叫。 不多会儿,立场飘忽的总大将酒井忠次也被叫了过来,参与了会商,他发出了一声粗豪的大叫,随后议事厅里陷入了沉寂。 两日后,北条氏政兵临三河,德川家康的边境防守部队二话不说,就脱掉了甲胄,张开了双腿,欢迎北条家族的猛男们正面来上。 “哇哈哈,德川枉自占着偌大的肥美土地,不过是条可悲的哈巴狗,丢尽了我武家的颜面……”北条氏政一边占着便宜,春风得意马蹄疾,驱兵在德川氏领地内进进出出,一边唾弃老德川的裤腰带太松。 “家督大人,德川氏的兵马还没有北上,还须提防他们有诈……”北条氏有极个别的家臣有点儿担忧,这太顺了。 “有诈?德川最多也就敢拖延一下北上的日程,终究还是要把窝腾出来”北条氏政满脸髭须都在欢快地舞蹈,“他不敢不走,他的关白大人会不高兴的,哇哈哈哈……” “传令下去,放慢行军速度,咱们在德川家溜达溜达,等他们走了,咱们就第一时间转向往北,帮他们防范一下北方的那条老虎”北条氏政的理智并没有完全失去,他还惦记着护食儿,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捡现成的,要是武田信玄那货也掺和进来,那就太亏了,他是个喜欢一个人吃饭的人,不喜欢把自己的生鱼片让给别人。 “家督大人,若是关白大人问罪……”有的家臣胆儿比较小。 “去他的关白大人,我领有北条、德川两家领地,他有大明精兵围攻,谁是关白,还难说得定呢,哼……”北条氏政冷哼一声,不想当关白的大名不是好武家,就像德川家康那个怂货,湿漉漉软绵绵瘫在地上,像坨狗屎。 “是,是,家督大人英明神武,北条世代祖先,都将以您为荣”家臣们被强打了鸡血,一个个眼睛里冒绿光。 “唔”北条氏政摇头晃脑享受了片刻,下令停止行军,“日头已晚,前方山坳,安营扎寨,命德川氏本地守护前来给我洗脚” 没有人来给北条氏政洗脚,反倒是来了一波讨债的,山脚下的村落里,上来了一帮老弱妇孺,要告状,说是北条家的武士去他们镇子上打劫了,又是杀人放火,又是**掳掠,要北条氏政给他们做主。 “他们是德川家的子民,我给他们做什么主,让他们去找德川家康,左右何在,给我乱棍打出去”北条氏政连问都不问,理直气壮地把苦主们驱赶走了。 “家督大人,德川氏本地守护前来送给养,说是咱家的兵马把他们伏击了,杀伤了好几百人,让家督大人给他做主” “唔,他怎么不来给我洗脚?”北条氏政实力歪楼。 “呃呃,他已经残废了,双臂齐根而断,恐怕没法洗脚了” “那要他何用?让他滚”北条氏政没有得到满足,心下略怒。 “家督大人,我军的军纪和哨探,是不是稍微安排一番?” “不必不必,传令下去,除各地武士外,旗本武士也轮班休息,放轻松”北条氏政满不在意,他是按照织田信长的命令行事,借他老德川仨胆儿,他也不敢招惹他北条大爷。 “哈依,哎……”家臣长叹一声,踉跄而出。 当夜,德川家康打着“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的悲壮旗号,唱起十面埋伏,亲自率领重兵夜袭,喊杀声四起,一路畅通无阻,毫无防备地北条兵马被瞬间击溃,仓促组织的阵线还没成型就被击垮,乱成一团。 德川家族独有的成建制使用火器的部队,铁炮手军团,在夜间大发淫威,他们还不具备连发功能,集体躲在足轻们的侧翼,抽冷子开火,一个扇面一个扇面的平推过去,也不用瞄准,打哪儿算哪儿,幸存的再交给武士们白刃格斗,一边杀人,一边纵火,把北条家的营地化作人间地狱。 “杀鸡给给……” “砰砰砰……” “叽哩哇啦……” “天照大神保佑……” 北条氏政不是个软蛋,他短暂地出过门,带着一群家臣,打了两个冲锋,试图拼上一把,但是很遗憾,家臣们都死光了,也没看到冲破包围圈的希望,看到事不可为,他以比出去快十倍的速度又缩了回来,狼狈坐在榻上,面如死灰。 贴身的侍从自以为自己很懂,捧过一个漆盘,上面有一碗清酒,有两柄肋差,寒光闪闪,侍从拔出长长的武士刀,冲着北条氏政的脑袋瓜子,要帮他介错。 “八嘎……”北条氏政大怒,一脚把那个侍从踹出去老远,把他的武士刀也没收了,瓜娃子才要切腹呢。 “笃笃笃……”有人在敲门。 声音北条氏政很熟悉,就是他家隔壁的老德川。 “北条,尚好否?要换姿势否?” 第471章 上野***战 若狭在北、山城在西、近江在南,琵琶湖在东,中间宽广的平原地区,湖汊纵横,风调雨顺,就是关西地区的核心,近畿地方,京都就在这里。 如今,这里是林卓要攻略的主战场,也是织田信长坐困穷城之地。 “家督大人,德川氏兵马已经跨过尾张,抵达伊贺,但如今近江被明人占领,后方又有明人偏师尾随,陷于进退不得的窘境,井伊直政预计,至少二十日内,德川军无法如愿加入合战……”竹中重治深深叹息。 “明人偏师?北条氏政在做什么?”织田信长声调平缓柔和依旧,只是身上各个部位的肌肉群,不间断的在衣衫下鼓动,显示出这位战国名将,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关白大人,北条家传讯来,他们的关东领地,遭到武田家和德川家的同时入侵,率军出征伊势湾的北条氏政,已经失去音讯二十余日,估计已经不测……”有家臣小心翼翼禀报。 “武田氏的兵马先是违抗命令,按兵不动,现在又接连异动,一路向南侵犯关东,一路向北来京都,且武田信玄未曾向关白大人通报任何一条消息,此人必然包藏祸心……”竹中重治对武田信玄这头桀骜不驯的老虎戒心一直很重,现在局势明朗,更是咬牙痛恨。 “主公,佐和山城已经被攻破,防守山城,已经失去意义,羽柴秀吉已经败退拓也城,向主公求援,拓也城城小人少,物资匮乏,无法与山城相比,又面临二宫就辰和波多野秀治野狗一样的攻击,亟需兵马钱粮补充……”又有个家臣耷拉着脑袋报告了个坏消息。 织田信长默默盘算了下,自己的机动兵马不能轻动,毕竟京都的安危重于泰山,只能在外围军团想办法,“柴田胜家现在何处?” “柴田家老撤军不顺,立花道雪无耻,紧咬不放,再渡过濑户内海时,又遭到明人舰队狂轰滥炸,损失过半,余者也大半负伤,目前刚刚在备前登陆,惊魂甫定……”柴田胜家的部将神情阴郁。 “可惜,若我的海盗大名九鬼嘉隆尚在,不让明人水师猖獗至此,哎……”织田信长胸中郁闷已极,第一次显出些疲态。 “主公,既然秀吉有需要,臣愿率军前去支援”明智光秀紧着跳出来请战,他被憋闷得太久了,在京都喘口气都要提心吊胆,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哪怕此去只能给羽柴秀吉打打下手,他也认了。 “唔”织田信长眼睛一亮,点点头,“甚好,光秀麾下军团驻防安土城至京都沿线,目前尚有余力,便分出一部去拓也,支援秀吉,万不可让二宫就辰那等悖逆狂徒得逞” “哈依,主公放心,光秀定不负主公所望”明智光秀喜出望外,欢脱的领命就要放飞自我。 “不,光秀,你不能去,分兵过去就足够了,我会另派重将前往”织田信长一大瓢冷水兜头泼下,浇得明智光秀心里哇凉,“胜家和秀吉都在外,我身边须臾离不开你” “哈依,光秀谢主公信赖……”明智光秀木然,机械的下拜道谢,损了兵权,却捞不到出征,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家督大人,阿市殿下已经到了近畿,是不是要派人去迎候一番……”竹中重治的嘴巴开合几次,还是问了出来。 “阿市啊……”织田信长眼前浮现出一个歪着脑袋倔强的小丫头,哪怕那丫头倾国倾城勾魂夺魄,在他眼里,仍旧只有犟脾气记忆犹新,他这个做大兄的,甫一成人便长兄为父撑起织田家,没少被她折磨,“派人去吧,隆重一些,以她的脾性,是不会回安土的” “哈依”竹中重治深深拜伏在地,作为一个谱代家臣,他几乎是看着织田市长大的。 织田信长沉吟了会儿,突然对自己的生平大敌,那个天朝的尚书大人,产生了些好感,“京极龙子夫人一行,现在到了哪里?” “龙子夫人已经到了丹波,波多野氏派了仪仗迎回”竹中重治回答。 织田信长不再说这个,摆摆宽袖,“就这样吧,把京都的公卿召集起来,我有话要说” “哈依……” 迟土在冲进近畿地方之后,回过神儿的织田家家臣守护,开始玩儿命抵抗,从京都派来的武士和足轻,源源不断,让迟土再也难以寸进,反倒陷入了重围之中。 迟土果断放弃了直线进军,直捣京都的计划,转而迂回向东南琵琶湖方向运动,织田军不明就里,见迟土军撤退到湖边之后就没有了动静,也就没有阻拦。 岂料,很快他们就尝到了恶果,迟土把舰队的鸟船和木兰舟等轻型军舰调入了内河水域,直接进入琵琶湖,有舰炮的火力掩护,直接将一个个沿湖的城镇炮轰一轮,陆地部队再贴着湖边向西跃进,再度杀入近畿地方,与邓子龙一南一北,像两只钳子,隔湖相望,锁死了近畿地方的东望之门。 哈龙的北上之路仍旧充满了戏剧性,与井伊直政互相视而不见,只管埋头赶路,互不理睬,不料半路上,却又加入了武田信玄的部队,三支队伍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不同的目标,走到同一条路上来。 武田信玄就没有那么热爱和平了,他老人家不喜欢吃素,而且嗜好吃独食,赶路的同时喜欢派出小股队伍骚扰另外两家,找点儿乐子,逮着机会就下狠手,井伊直政对武田信玄比较了解,防备很深,没有怎么中招,损失也很小。 哈龙就不行了,他比较年轻,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皮的老同志,而且井伊直政的作派也让他产生了错觉,对日本的大名们没啥戒心,正儿八经挨了一发狠的,损失了近千人,要知道哈龙是唯一一路没能吸收日本本土势力的大明军队,这近千人全实打实是大明血脉。 哈龙三尸暴跳,但却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大张旗鼓,还是一副天真烂漫,人傻钱多的造型,该分兵的分兵,被招惹了还是会穷寇一直追,记吃不记打。 老狐狸一样的武田信玄,打了一炮之后就谨慎小心,蛰伏了一段儿,观察了哈龙的行军布阵,见他丝毫没有吸取教训,我行我素,不禁对着自己的部下公开吐槽,“天朝派此等人为将,且独领一军,可见已经无人,不足为惧,找机会,再搞一发” 但这一发,太贵了,打得武田信玄肉一直疼。 在伊贺的上野城,一个丘陵地带的有利地形,哈龙分兵,把武田信玄的挖坑部队三千多人给一路顺拐,坑到了井伊直政主力部队的面前,井伊直政那是什么人,只占便宜不吃亏的狠角色,毫不客气地包了饺子,武田信玄慌忙带人去营救,早已在他菊花后面偷摸趴了半天的哈龙主力,毫不客气地跳出来,恶狠狠捅了一记千年杀。 一轮下来,本来属于激情摩擦的三方,都打出了火气,规模越来越大,井伊直政和哈龙两个壮小伙儿,合伙把武田信玄这个老人家打了个鼻青脸肿,狼狈带着残兵败将脱战。 战后,井伊直政和哈龙又痴呆了,谁也不认识谁,各走各路,哈龙舔着嘴唇一清点,足足咬下了武田信玄五六千人,他的队伍也算开张了,俘虏了两千多的日本武士,专干苦力活儿。 这一场烂账,史称“上野开包战”,也不知道指的是哈龙开张,还是武田信玄被千年杀,反正日本的战国历史总是不清不楚的,带点儿怪怪的意思,没法儿深究。 第484章 毒玫瑰会师 万历三年十月底,林卓率领大明海军,全面完成对织田信长的包抄攻势,织田信长本人被部将明智光秀杀害,葬身本能寺,明智光秀向随后赶到的立花訚千代投降,织田信长的妹妹,战国第一美人织田市,在安土城被生俘,向林卓投降,并获得了林卓的信任,在明军的支持下,于安土城收纳织田家旧部,已经被打残成流寇的织田长利、织田信行等人旋即率部赴安土城,不再顽抗。 织田家的成气候的势力,就剩下两个领军在外的大军头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了。 二宫就辰和波多野秀治把他们混社会的套路施展到淋漓尽致,堆人命打法炉火纯青,羽柴秀吉一代名将,玩儿技术流的男人,被暴力流和暴兵流纠缠得欲仙欲死,每天盘算着自己嫡系兵马的死伤损耗,黯然神伤,听到织田信长死讯之后,大大松了一口气,长叹一声“大势如此,非战之罪”,大开拓也城门,俯首就缚。 柴田胜家经过立花道雪的追击和明军舰队在濑户内海的伏击,残部凋零,兵强马壮的四国远征军,四万兵马只剩下栖栖遑遑一万余人,一路风声鹤唳四面皆敌,历尽千辛万苦才抵达了自己家的地盘,在和泉地区休整。这时候他收到了德川家北上部队井伊直政嘘寒问暖的讯息,这可是为数不多值得信赖的友军了,柴田收到信后,看了一遍又一遍,感激涕零,放到兜裆布里贴身收藏,酝酿着两家合兵一处,共同北上京都,抗击明人。 这次会师,在日本战国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史称“毒玫瑰会师”。 双方约定的会师地点在和泉北部的伊岐山,这里距离矶野员昌重兵盘踞的近江地区仅有百里,相当于准前线地带,这俩人也算是摆出了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性命看淡,合兵了就开干,直接捅林卓的菊花。 柴田胜家的部队进入伊岐山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井伊直政的德川军,但是井伊直政却看到了他们。 “井伊直政家老,我家主公对德川公一向仰慕,日本毕竟是日本,大明毕竟是大明,主公还是会离开这里的,有德川公坐镇,大家抱成团,才能有好日子过,织田家的残余力量,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一个都不该留”井伊直政身边,站着一个最不应该出现的男人,林卓菊花的守护者,矶野员昌。 井伊直政端着望远镜,面无波澜,腮帮子鼓了鼓,面色嘲讽之余带着凝重,“我没有见过天朝尚书大人,但是我感受到了你的不同,你是个自私自利而且胆小莽撞的武士,是个残次品,但是到了尚书大人身边,你竟敢单枪匹马一个人到我的营地来,还能睁着眼睛说谎话,这已经足够证明,这位神将大人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魔力……” “唰……”井伊直政拔出肋差,揪住矶野员昌,把锋利的刀刃在他眼前凶狠的比划着,“织田市现在就是你主子的一条母狗,你竟然敢说织田家的残余是敌人?你是蠢到了家,还是当我跟你一样蠢?” “……我们都不蠢,织田殿下是主公的人,但也是我的敌人,这没有矛盾的,也是主公乐意看到的,任何人都不能在主公麾下凑成一块铁板”矶野员昌不慌不忙,很是鄙视井伊直政的故作凶残,“井伊直政,主公既然布了局,德川家就没了选择,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哼……是么?”井伊直政松开手,皮笑肉不笑。 “不是么?”矶野员昌整理了下衣服,他感到了一种奇特的爽感,跟着最强大的人,碾压最自负的人,真是人间至高的快感,“跟你同路而来的哈龙将军,联同迟土将军去殴打了武田信玄,武田放弃了美浓,狼狈败退,为什么哈龙没有乘胜追击?没有踏进信浓半步?为什么?” 井伊直政面色黑的要滴水。 “因为武田在这边捡不到便宜,就会回去跟你们抢北条家的关东,不能削弱他,让你们德川家捡便宜,是么?要是你再迟疑,武田家不仅能占了关东,还能占了你们的骏河,你敢不敢信?”矶野员昌没有打算给井伊直政留面子,真相揭露得鲜血淋漓,咬牙切齿地逼迫了上来,“你肯定不会乐意被当枪使,但既然当了枪,你最好别用你的金属脑袋想太多,要不然,你不止会变成疯子,还会变成尸体” 那一刻,井伊直政看着矶野员昌脖子上暴跳的青筋,真心恨不得一口咬上去,喝干这条恶犬的肮脏血液。 “杀鸡给给……给我杀,干掉这些畜生”井伊直政咆哮着下令,他感到有些冷,不知道为什么,天朝年纪轻轻地尚书大人,作为一个绝对的外人,竟然在日本所有大名脖子上都缠了一圈绞索。 “杀呀……”德川家的武士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冲杀下去。 “哦嚯嚯嚯,哇哈哈哈”矶野员昌纵声大笑,背后的井伊直政无力地抿着嘴。 这次出其不意的伏击,没有持续太久,柴田胜家的部队根本没有做任何防御,井伊直政人数更多,又占据了有利地形,两个多时辰就结束了。 “家老,敌军只有四千多人,没有发现柴田胜家”下面的回报,让井伊直政和矶野员昌都有些懵逼。 “怎么只有这么点儿人?” “柴田胜家去哪儿了?” 两个巨大的问号盘旋着,透露着一些不祥的气息,井伊直政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放弃,本身就是个表态性的行动,动手了就不错了,还要啥自行车,“不管了,武士只要做了当做的杀戮,胜利就在掌握之中,撤退,回营” 柴田胜家还是登场了,他有他独特的登场方式,井伊直政刚回到营寨,连清酒都没有喝上一口,四周就已经杀声四起,柴田胜家包围了井伊直政的中军营寨,突然发起了奇袭,这位织田家的谱代重臣,打的主意,跟井伊直政相差无几,都是想要打一场表态的友谊赛,能有收获更好,没有收获也能找个容身之地。 “八嘎……柴田胜家,你这个逆贼,孽畜……” “八格牙路,井伊直政,你这个畜生,败类,助纣为虐,我要代天朝清理门户……” “……”矶野员昌突然有些无语。 “轰轰轰……” “轰轰轰……” 标志性的炮击声响起来,两支缠斗成一团的部队,都成了别人锅里的饺子,迟土粗豪的笑声如雷贯耳,“哇哈哈哈,能用打炮办的事儿,就别瞎**,给老子轰他娘的……” “天朝将军,我德川家乃是友军呐……” “天朝将军,我要投降,这是在弄投名状啊……” “迟土将军,是我呀,我是主公的小矶野啊……” …… “这炮打的,老子的耳朵都给震聋了,这些小崽子只张嘴巴不出声,定是在骂老子呢,轰,给我狠狠地轰……”迟土揉了揉耳朵,表示听不见,下令部下加把劲儿。 等到炮声停下,哈龙仰天大笑,“哈哈哈,终于轮到我了,弟兄们,给我冲……杀,除了那三个大官儿,其余的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是,将军”哈龙的部下亢奋领命,扛枪提刀,就要去捡人头,他们都是大明的军人,正宗的炎黄子孙,那些说鸟语的,他们一个字儿都听不懂,你叫得越欢,他们就杀得越兴奋。 第497章 訚千代捉奸 “大日本国,需要一片大陆” 林卓的住所议事厅里,最上首的主席台上,已经杳无人迹,甚至拍在台下最排头的一些坐席也已经空空如也,林卓和他的心腹们已经离去很久了,但他说的这句话,却在众多武家大名耳边久久徘徊,枯坐在原地,无人动弹。 铁石心肠如武田信玄,阴险诡诈如德川家康,此刻也用手不停搓揉自己的脸颊,不得不服,天朝尚书大人胸怀天下,格局如在云端,他们这些地上刨食儿的土鳖是没法比的,自己人跟自己人打生打死两百余年,已经习惯于窝里斗,忘了抬头看看外边儿,也忘了浮浮沉沉,都特么是自己人。 “大陆,大人所指的,到底是何方大陆呢?”德川家康用力闭了闭眼睛,不承认自己的挫败感,人与人的差距尽可有,但不应该这么大,小声喃喃自语,在寂静的大厅中,却是突兀得很。 “我们够得着的大陆,很多么?”武田信玄哂然回应,日本周边,能称得上大陆的地方简直独一无二,只有朝鲜一家,咳咳,他直接无视了大明,见识了林卓从无到有,几个月就拾掇了织田信长的手段,攻打大明天朝的事儿,武田老头儿是想也不敢想的。 “是不多,朝鲜啊,都逃不掉啊”德川家康嘴里发苦,非常不甘心,他知道林卓的直系军队里有两万多朝鲜兵马,现在他又要带领日本的兵马去朝鲜,这位天朝尚书大人的空手道,非同凡响啊。 “逃?为什么要逃?大算盘是尚书大人的,小算盘还得靠咱们自己,哼”武田信玄眉头大皱,拍拍屁股就走了,他虽然也有野心,但很务实,光心气高有毛用,管用的还得是真刀真枪,不这样想,林卓能操控大势,驱动两国自相残杀而坐拥渔利,那是他本事,但日本国尤其是武田家能趁着这股势头,拿到什么好处,才是自己该考虑的。 看着武田信玄的背影,德川家康脸色阴沉,晦涩地扯了扯嘴角,慢吞吞地起身,也走了出去,“是啊,大势不可违,小算盘,得靠自己” 两位大佬走后,新近得势的京极家族、岛津家族和立花家族也纷纷起身走人,剩下的小虾米不敢自专,面面相觑,央求林卓的护卫去请御大将大人,他们好请示一下,这意思,是能走还是不能走啊?不会又挖坑,等着杀人收领地吧,您别说,这招儿不好使了,咱如今可是学精明了嘿。 邓子龙没来,立花訚千代倒来了,这丫头心情暴差,火气旺盛,全身上下都在冒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对着一干眼巴巴看着她的中老年同志,一点儿好声气也欠奉,“呆这儿干嘛,等吃晚饭呐,统统滚蛋” “哈依,哈依”一干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大名藩主,非但不以为耻,反而脸色光彩,笑么兮兮地鞠躬走人,被个丫头片子训斥太没尊严?尊严值多少块兜裆布?人家主子强横,分分钟灭你不商量,除了当灰孙子,你有什么办法? “哼,哼,哼”把人撵走的訚千代,心情并没有好一些,拧着蛮腰,踢着大长腿,嘴巴噘得老高老高,原因很简单,她又被人弯道超车了。 话说林卓从议事厅拂袖而去,让这些日本矬子自己去浮想联翩,才回到内堂,自己的起居室,就看到京极龙子穿着一身素服,跪在地上,用力的在擦拭着地板,一个高大的女郎,紧绷的和服勾勒出丰腴滚圆的臀部,两条圆润的长腿微微内敛,一股浓郁的岛国******即视感扑面而来。 林卓是个说做就做的爽快人,伸手出去,就用力拍了一记,弹性极佳,林卓的手就跟拍到了一只灌了水的气球一样,似乎陷了进去,又被弹了回来。 “啊呀……”京极龙子顿时受惊,赶紧跳起来,掩着臀儿,快速往后退,脸上惊惶不已,待看清是林卓,才算定下神,咬着下唇,会说话的眼睛,嗔怪的夹了他一眼,继而露出干净的笑容,就那么清清爽爽地站在那里。 “呵呵呵”林卓由衷地笑了,很爽朗,带点儿傻气。 “咯咯咯,夫君大人,公事做完了,您是要休息么?我去给您铺床”京极龙子又是一笑,花枝乱颤,胸前一阵颤动,带着点儿蹦跳,就往房间里面去。 “龙子,你……”林卓唤了一声。 “怎么了,夫君大人?”京极龙子回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眼底的慌张骗不了人。 “没事儿,枕头给我垫高点儿,我只是歪一会儿,还有啊,我要泡脚,脚底板有些凉”林卓收起了脸上的疑惑,大大咧咧地支使京极龙子干活,做派很土财主,很老爷。 “嗯”京极龙子皱着鼻子认真点头,迈着碎步去忙活了,整个人显得轻盈了许多。 林卓洒然一笑,这个女郎用这种方式做出了选择,他也不必硬要揭开她的疮疤,心照不宣,挺好,再说,身材这么霸道的少-妇,林卓私心里,也并不想放走。 “嘶嘶……”林卓很快就遭到了报应,他飞快地把脚从铜盆里提起来,刚刚一放的功夫,两只脚已经热气蒸腾,红彤彤的,活像是卤了的猪蹄,眼泪汪汪地看着京极龙子,“龙子,你是不是饿了?” “哎?”蹲着的京极龙子诧异,又看看林卓的脚丫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饿了也不吃它们,脏死了” 京极龙子嘴巴里这样说着,手上却一点儿都不嫌弃地把林卓的脚抱在了怀里,脸贴在他的膝盖处,闭上了眼睛,“等等吧,等水凉一点儿,我再给你洗” 室内一片温馨,然后立花訚千代就被姬武士给拦在了门外,听姬武士小声说京极龙子在林卓卧房里侍奉,立花訚千代脸色万分精彩,由惊愕到羞涩,再到恼怒再到气愤,活像个变脸艺术家。 苍天呐大地呐,这是怎么回事啊,主公才回来多大会儿,这么一小会儿,就被人趁虚而入了?天照大神,您的小訚千代很不爽啊。 送走了那群穷酸大名,立花訚千代咣咣咣又杀了回来,她决定要用一次惨烈的破坏行为,凶残地撞破奸情,来让自己心爱的主公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注意到本宝宝的小情绪,哼,有什么啊,就跟谁不会让主公舒服似的。 “你们让开,我有紧急军务”訚千代两手用力一推,把姬武士全给推开,直接冲进林卓卧房,嘴里还不住地嚷嚷,“主公,有十万分紧急的事情,要您亲自处理……” “咣当”把内室的门也给推开了,然后就看到一副美好的画面,京极龙子跪在地上认真地给林卓洗脚,龙子的神情恬淡温婉,时不时仰脸冲林卓笑一个,干净而又朴实。 “十万分紧急?什么事?”林卓蹙眉追问。 “呃呃……那个,那个去夺取大陆的部队,该取个什么名号?”訚千代虽然有腹稿,还是打了结巴。 “夺取大陆的部队,就叫日朝鲜军吧”林卓很给面子,想了想,回答了她。 “哈依,主公的意思,是叫日本远征朝鲜军吗?”訚千代没搞懂,自作聪明给做了补充。 “不,就叫日,朝鲜军”林卓在日字上面加了重音。 “哈依,日朝鲜军”訚千代重复了一遍,慢慢往后退。 “等等,攻打大陆我才刚刚提及,一切都没上正轨,那个十万火急,是几个意思?”林卓岂能让她逃掉。 “呃呃,啊,那个……”訚千代快哭了,这太尴尬了,自己一个花样年华的小美女,解释不了这种艰深的美貌与智慧。 第504章 京师有奸佞 万历三年十二月十五日,林卓终于等到了大明中枢的回应,看到了浩浩荡荡的舰队。 距离他的奏疏上路,已经足足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拖这么长时间,显然朝中对林卓狼性大发,灭了这个又要灭那个,日本好端端没招惹他,他都要灭人家的行为,还是有不同意见的,这不符合儒家的道德观点,而且这段不长不短的拖延,不能不说居心是很险恶的,要是林卓对日本的掌控力度没有那么强力,要是没有闵元镐这个后手,拖这么长时间,足够让日本的野心家们翻盘,让林卓的连番征战功亏一篑,甚至要了林卓的小命儿。 带队来宣旨的,是老熟人,不是王安,是田义,这位司礼监的终极boss已经很少出来走动了,这次跨海到日本来宣旨,透露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他带来的,是林卓要求的四万中央军,他们乘坐数百艘大型运兵船而来,还有海军衙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用大半年的功夫,新组建起来的一支大型舰队,包括百多艘福船和差不多数量的连座船,它们是林卓要来给北太平洋舰队输血的,跟印度洋舰队和西太平洋舰队相比,北太平洋这个平级单位太寒酸了点儿,让人不落忍。 “圣旨到,兵部尚书衔户部尚书,海军大臣,两洋巡阅使林卓并日本国王等接旨……”田义在早就布置好的高台上站定,操着悠扬尖利的嗓音开始宣旨,煌煌正音传出老远,田公公虽然位分高了,这手业务倒还没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素来秉承太祖遗训,日本国永为不征之国……”田义的第一句,就让林卓皱起了眉头,看样子,大明京师的情形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有奸佞啊,李御姐和张佳胤居然都罩不住。 “……然而织田信长罔顾忠孝,倒行逆施,致使万民倒悬,兵戈不断,两洋巡阅使挥军主持公义,尽灭叛逆,虽失之操切,亦无可厚非……”赤裸裸地明褒暗贬,林卓的面色如同清水,无波无澜。 “……朕怀仁德之念,本不欲干预日本国政太甚,念及日本国民困顿,王臣惶惑,特兴兵而来,设立日本总督府,暂摄朝政,以为过渡,待一切平稳,自行撤除,绝不迁延……朕金口玉言,以此为诺”林卓闭着眼睛,但他仍能看到闵元镐神色的复杂,也能看到武田信玄和德川家康的兴奋。 “……敕命迟土为日本总督,驻节京都府,哈龙为北太平洋舰队司令,驻地东京,各典海陆两军,护佑日本国疆域,务必秋毫无犯,朕宣令在此,日本国民亦是朕之子民,若胆敢造次凌虐,国法所不能容……”林卓要的官儿倒是都给了,只是公开加了一圈紧箍咒。 “……”念到这里,田义明显顿了顿,看了看下面垂着头的林卓,无声叹了口气,“林卓两洋巡阅,使命已毕,令其即刻随同钦差,驰驿回京,不得有误,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卓率众一同伏地称颂,毫无异常。 “林大人,老奴失礼了”田义面色有些愧疚,所谓的随同钦差回京,跟被钦差押解回京,字面上天差地远,实际上,却相差不大。 “公公客气了,本官还有事务要安排,可否暂缓一二”林卓满面笑容,并无异样。 “当然,大人请随意,三五天的事情,老奴还是可以做主的”田义一点儿二话都没有,连个迟疑都没有,也不避开人,当众表示没问题,他心里其实也是站在林卓这边儿的,他是个阉人,虽然粗通文墨,但对礼义廉耻没那么执着,怎么看林大人都是在海外为大明开疆拓土,不应当被这般对待,但是想到陛下跟娘娘那场剧烈的争吵,他也只能一声叹息。 “多谢公公”林卓和煦道谢。 “诸位”林卓回过身,雅子第一时间把小手递到他的臂弯,无声地表达着她的全身心支持,“元镐带来的,加上这次田公公带来的,船已经到齐了,我们,是时候讨论一下出征的事情了” “尚书大人,如今天寒地冻,还是等到开春,再说出征的事情,比较合适”武田信玄眼神闪烁,张嘴就是一招拖字诀,直刺林卓要害,因为他必须很快返回大明,拖不起,作为一个资深的刺儿头,老武田这段时间被林卓压得喘不过气来,本土都快保不住了,开疆拓土的心思也就越来越淡,现在天朝明显不怎么待见尚书大人,可是个掀翻林卓的大好机会。 “呵呵呵”林卓笑了,他就等着有人蹦出来呢,块头越大越好,武田信玄就更好了,“武田家督,说好了的事儿,怎能随意变卦,这不是武士道精神” “尚书大人,今时不同往日,武家讲究审时度势”武田信玄听到林卓动嘴皮子,反而更自信了,“天朝固然势大,但您并不是全部,恐怕您也未曾想到过,您叫来的军队,却不是你的帮手吧,哇哈哈……” “就是,天朝尚书大人,你征召了咱爷们儿的军队,要派去朝鲜拼命,又叫来四万天朝军队,打的什么主意,畜生都知道……”武田信玄身边的家臣跟着起哄。 “嘿嘿嘿,就是,可惜天朝皇帝陛下圣明啊,直接把你给撸了,这四万天朝的军队,可不听你的,你还能嚣张得意么?三五天,嘿嘿嘿,三五年,打朝鲜的事儿,你也办不成”一个白胡子的小矮子,捋着胡须强行秀智商,一派老夫早已看透的高人风范。 “说的是啊,织田殿下,京极殿下,还有波多野殿下,您可得看清楚咯,现在跟天朝站在一起,就得跟我们一起,把这个冒牌的尚书大人赶走才行……”另一个大名一脸淫邪,说一起的时候,说得很荡漾。 “八嘎……你们这些混蛋”立花訚千代发毛了,拎着武士刀就要上前拼命,她生气的是这帮人,说夫君大人的女人,不敢说雅子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把自己给漏掉了。 “你们,是想找死”服部半藏正成在半空中出现,身后带着一大票影影绰绰的忍者。 “服部半藏,你要想想东京城,你的人是怎么被斩尽杀绝的”德川家康身后也有人跳了起来,开始挑唆。 “八嘎……”这人不知道,东京城是服部半藏的伤疤不假,那也是他的耻辱,拔刀隐身,就要大开杀戒。 “正成,訚千代,且慢”林卓制止了他们,“我是民主的,也是公平的,你们当中,谁愿追随我,站到左边,谁要背叛约定,去右边” “哼,怕什么,这位田公公大人才是天朝的代表,是来抓他的,有这些天朝军队做后盾,怕什么怕?跟我来”武田信玄决定赌一把大的,当先往右边去了,一路走,一路朝高台上的田义抛媚眼儿。 呼啦啦,武田家的家将家臣都去了右边,带起了节奏,卷走了一些中小大名,雅子的舅家岛津家族,也在聪明的岛津义弘带领下,站到了右边,德川家康一动不动,大多数大名也都原地不动,好在林卓的狗腿子们一个不落,全在他的身边。 “呵呵呵,买定离手”林卓笑了,手往刚刚上岸的中央军人群里随手一划拉,精准地圈出一个建制,“你们班,来,目标这一堆人,站姿射击,立即执行” “是,大人”被选中的一个班十五个人,齐刷刷迈步出列,从肩膀上取下枪杆子,拉枪栓,瞄准。 “公公大人,公公大人”武田信玄见林卓竟然能指挥新来的天朝大兵,顿时慌了神,连忙跑几步向田义求救,田义翻个白眼儿,连理都懒得理,这是什么样的傻逼,才会以为我有能耐敢拿林大人怎么样?满天下问问,中央军林校长只是说说而已么? 大兵们见靶子居然活了,顿时兴致大增,迅速转换为几个小组,捕捉靶子的移动轨迹,火力覆盖扣扳机,“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啊,唔……”奔跑中的武田信玄被击中了,跟被雷劈了一样,保持着往前冲的姿势,杵在原地,更多的子弹紧随其后,噗噗噗,不停地在他身上钻洞口,血就跟不要钱似的,从他身上一股一股的冒出来。 第505章 我没动大明一兵一卒 “现在,咱们能商量一下,日朝鲜的事情了么?”林卓牵着雅子嫩滑的小手,无喜无悲。 “哈依,请尚书大人吩咐”武田信玄一死,德川家康成了唯一的代言人,心中震荡不停,十个手指头都在有规律地哆嗦,真是好险啊。 “神将大人,您看,这里有这些恶心的尸体,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免得污了您的眼睛”立花道雪看着死在原地的岛津义弘,心肝儿悠悠打颤,他差点儿也没把持住,好在亲女儿比外甥女的分量重,小訚千代真是他的福星啊。 “不必不必,这里能让人头脑更清醒,谈事情事半功倍”林卓摇头拒绝了,空气中的血腥气幽幽散开,最近闻得太多,林卓都快要麻木了。 “日朝鲜大军,兵分三路,一路由德川家康统领,领兵八万,矶野员昌为副,在釜山登陆,直捣汉阳府,可有异议?”林卓平淡说道,第一刀就砍向了德川家康。 “我,无异议”德川家康苍老了许多,忍辱负重几十年,最后仍是落得要背井离乡,出征异域,更难受的,是被异国驱使,还给配了个奸诈刻毒的副手。 “下臣遵命,嘿嘿嘿”矶野员昌秒懂林卓的意图,看着这个浑身龟壳的老家伙,极不友善。 “二路由二宫就辰统领,领兵七万,立花道雪为副,在泗川登陆,目标平壤城,可有异议?”林卓继续分派,本来计划中的这一路应该是由武田信玄带队的,可惜,老将军天不假年。 “下臣遵命,定夺头功,报效主公”二宫就辰铿锵领命,阴沉的目光时不时扫过田义,让这个没卵子的公公感觉脖子冷飕飕的。 “立花家定会全力以赴,为日本挣得更多的土地”立花道雪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三路由公卿菊亭晴季统领,领兵五万,丹羽长秀为副,直捣朝鲜北部义州,坚守北线,不令任何贼人走脱,可有异议?”林卓打定主意,不打算再给朝鲜机会,眼不见心不烦,要是再让李昖跑到京师求救哀嚎,搞不好又会节外生枝。 “哈依,尚书大人,请您放心,绝不会有任何流民乱兵,扰乱天朝边境”菊亭晴季郑重行礼,领会精神的能力很强,作为天皇陛下的丈夫,林卓也是他的主子。 “很好”扮高冷的林卓破例赞赏了他一个。 “下臣遵命,主公,菊亭大人一定会完成任务”丹羽长秀的发言意味深长,显然干二五仔干上了瘾,觉得自己又被赋予了特殊的监视使命。 “元镐,此次日朝鲜,你为总大将,协调三路军事,战况如何,朝鲜能保全如何,战争持续多久,尽在你一念之间,莫负我望”林卓最后看向带路党闵元镐,很是殷殷期待,悲天悯人。 “尚书大人慈悲为怀,但是朝鲜冥顽不灵,不施以雷霆惩戒,唤不醒他们的迷津,李昖和柳元衡必须付出血的代价”闵元镐身受重命,极度亢奋,对自己的同胞,切齿痛恨。 “朝鲜你比我熟悉,一切都托付给你”林卓冷淡的脸终于有了些人气,却显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我相信你” “多谢大人,大人放心,元镐但有一口气在,朝鲜一定在您指掌之间”闵元镐搞政治的积年老手,自然明白林卓的疲累,很是坚定地要帮林卓撒尿圈地盘儿。 “唔,三日后,大军集结出发,我就不去送你们了”林卓团团看了他们一眼,摆摆袖子,转身而去。 寒风凛凛,衣衫单薄,斯人憔悴。 “夫君大人,您能不能就留在日本,让正成他们去把家里人都接过来”回到行辕驻地,憋了很久的织田市,讷讷的提出了一个建议,引得雅子等人眼睛亮晶晶的。 “呵呵呵,过段时间,我就把你们都接到大明去”林卓苦笑,捏了捏波多野结衣婴儿肥的脸蛋,“那里,才是我的家,也是你们的家” “……”女人们都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他们的担忧埋藏在心底。 “嗯”雅子低低的应了一声,说不出的温顺和坚定。 说完,雅子就招呼着姐妹们离去了,把林卓留给了后面的一大票大老爷们儿。 “主公,此去天朝,请务必带上正成”服部半藏正成行了一个大礼,最先说话,作为忍者,他自觉自己不会成为林卓的负担,相反能为林卓做很多的事情。 “呵呵呵,好,本就打算带上你的”林卓点头同意,神色很放松,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不得不把自己的后台搬了出来,“你们也不必太紧张,我巡阅两洋,是奉太后懿旨,我的恩师和岳父,是天朝的关白之一,不会有事的” 波多野秀治等人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即将出征的二宫就辰三人就把话题扯开,请林卓面授机宜,交代他们必须达成的一些任务。 “任务啊?”听到他们认真请示,林卓倒是真想起几件事,朝鲜还是有些人和事,是比较令人膈应的。 “朝鲜有个水军将领,叫李舜臣的,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干掉他” “朝鲜有个地方,在王城西北,叫碧蹄馆的,一定要全力攻下,毁去其所有建筑” “还有,尽量不要跟朝鲜人海战,鸣梁、露梁的什么海域,能躲开就躲开” …… 林卓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堆,都是来自历史的经验之谈,棒子们吹嘘的,就是他要灭掉的。 “哈依,下臣等明白了”三位家臣认真记下,他们在打仗方面绝对崇拜林卓。 “公子……”邓子龙张了张嘴,旁边的哈龙和迟土也望着他,一副心里有话口难开的鬼样子。 “呵呵呵,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做女儿态,子龙要随我回朝,你们两个,遵旨行事就是了,只有一点,莫要忘了君臣大义”林卓知道他们的为难,索性解开了他们的枷锁。 “谢公子”哈龙和邓子龙并没有怎么在意,只是场合不对而已,他们首先是林卓的人。 “谢大人”迟土倒是诚心诚意,他尊重林卓,却也不敢违抗朝廷,林卓发了话,他的良心就好受多了。 “好了,你们都去忙吧,武田家那边的残局,秀治去处理一下,不要留下祸端”林卓挥手打发人,“子龙,去把田公公请来” 等到众人熙熙攘攘而去,林卓默然独坐,似乎在养神,又似乎在沉思。 “林大人,朝廷对您轻启战端已经有所不满,这个节骨眼儿,又讨伐朝鲜,会不会……”田义愁眉苦脸,一边递上一摞信件,一边劝说。 “公公何出此言?朝鲜带路党和日本侵略者勾结,要去肆虐朝鲜,本官未得授权,无能为力”林卓憋着一肚子火,翻看了一下信件,从李御姐往下,自己人都来信了,家里人也来信了,但让他欣喜的,是两封更重要的信。 “林大人……”田义还要再说。 “公公可别忘了,日朝鲜之战,我没有动用大明一兵一卒”林卓脸上挂着笑意,话里却已经不平和,带上了冷意。 他会回去,只不过,回去的姿势,恐怕不是那些人想看到的,包括万历小皇帝。 第506章 再回首沧海桑田 林卓手中的两封信,都是家里人委托田义转交的,一封来自陈苏,这个间谍头子,实在有股子狠劲儿,林卓一句话,就在北漠吃了一年半沙子,而且一直杳无音讯,不要钱也不要人,颇有种功业不成,不回桑梓,不见爹娘的豪情气概。 另一封,来自李三才,算算日子,距离林卓发动荼蘼花行动,放飞他们这一行使者,也过去了八个月,他的信,让林卓满血复活,他不仅要回去,还要早早的回去,赶在李三才回来之前回去,躺平了,不挣扎,任人宰割,他的遭遇越惨,那些人挨得耳光就越响亮,自己殚精竭虑还要被算计,怎么着也得出了这口窝囊气。 “林大人,您出京一年,太后娘娘可谓度日如年,头发都白了好些了”田义见林卓眼睛亮闪闪,笑纹一圈圈扩散,就跟路上捡了金元宝似的,不由叹了一口气,他这个性别居中的人,这一回,选择站在女人一边,男人最是负心薄幸,到哪儿都有的潇洒,连天皇都给睡了,没心肝啊。 林卓没有看他,把李三才的信放下,举起手,顿了一下,才把李御姐的信拆开来,顶头的几句话,猛地戳中了他的泪点,“京师一切都好,虽有些小波澜,不足为惧,我与府中家人,一向都好,切勿惦念,前日送来的礼物,均已收到,画像极尽臭美之能事,可见厚脸皮仍旧如故,八咫镜和八尺琼勾玉,很得璞儿和倾城喜欢,冬月见他们时,都是爱不释手……” 林卓闭上了眼睛,用力抿了抿嘴,阴谋诡计习惯了的大脑,即便在心潮起伏,情绪低落的当口儿,仍旧敏锐发现了异常,李御姐是比较文青的,写信很少白话文,都是之乎者也,有些时候还要对个仗,押个韵什么的,这封信不仅强颜欢笑,还是强打精神写就的,李御姐极为喜欢他的一双儿女,最大牌的小璞儿,时不时就要留宿在宫中,由李御姐亲自哄着睡i,但信中提到,上次见他们,居然是上个月的事情,必有内情。 “都是我的不是,让娘娘受累了,我飘零在外,朝中的事情已经千头万绪,我府中的事情,也要偏劳娘娘操持,每每念及,如芒在背”林卓声调低沉地忏悔。 “是啊是啊,娘娘果断坚毅,不让须眉,朝中忙一些,您府上累一些,都不算啥”田义重重点头,对自家的主子充满了怜惜,“难过的,是宫里啊,都是扎心窝子的事儿,咳咳,老奴失言了” “嗯?公公刚才说啥了,本官一时愣神,失礼了”林卓装傻充愣,给田义搭台阶,心里的戾气却是一阵阵上涌,自己用爱情软化了李御姐,无论是性格还是处事,都温和了许多,也没有像前世那样对朝政和万历手拿把攥,控制得死死的,却让万历把胆子养肥了不成?如果宿命不可避免,母子俩注定要闹到失和,林卓也宁愿是历史复位,让万历憋屈大半辈子,李御姐身边多了自己这个帮手,绝不能受这个闲气。 “咳咳,老奴刚才说啊,这朝中啊,都快斗成一团浆糊了,说起来,跟您还有些关系,您出来久了,张首辅说是户部尚书不能一直虚着,就要让吴兑侍郎递补,张阁老当然不同意”田义回避了宫斗敏感内容,拐到了朝争上头,这个话题没有雷区,田义说得顺溜,“折腾了个把月功夫,陛下出面调和,让吴兑接任了户部尚书,又趁着万士和老大人致仕还乡,把南京那边儿的方逢时放到了礼部尚书的位子上” 林卓眉头大蹙,扫了唾沫横飞的田义一眼,有些无语,里外里都是咱老丈杆子吃亏,这特么叫调和? “呵呵呵,看样子,朝中是大变样了”林卓打哈哈,不热心。 他越不热心,田义的表达欲望就越强烈,“那可不是,最近京师官场流传,以前的南京部堂官,都是丫头养的,现在南京的部堂官也是丫头养的,但那个丫头啊,她扶正了,南京那边儿无论文的武的,都扎堆儿往京里调……” 田义翻着眼皮瞄了林卓一眼,干咳了两声,“前一段儿因为殖民地大臣汪道昆大人,未经上报,就把南洋的殖民地给命了名字,还在奏疏里公开使用了,被勒令致仕,殖民地大臣由南京来的马自强接任” 说道这里,田义缄口不言,不再说话。 林卓没说话,点了点头,京师朝局,不是一般的凶险,汪道昆是代自己受过,当初倾城岛和璞儿群岛命名,万历和李御姐都是知情的,现在又有人借这个名头发难,明显是在敲山震虎,反过来,汪道昆轻易被解职,自己的青年军,恐怕要么被勾搭走了,要么被分裂了,方法都是现成的,南京来那么多人,总要有坑位,外放,调任闲职,明升暗降,办法多得是。 “多谢公公,本官不会让你为难,明日收拾一下,后日,咱们就启程吧”林卓主动结束了这次谈话,在自己前途未卜的时候,田义还能说这么多,已经难得。 田义颇为唏嘘地跟林卓客套一番,走出两步,又顿住,欲言又止,叹口气,缓缓走出门去。 林卓静默了一会儿,开始看信。 家信是萱萱写的,家里倒是没有什么波澜,只不过听到些风言风语,有些担忧罢了,父亲林泰来和母亲张婉儿,都身体康健,每日里含饴弄孙,倒是没空想他们不着家的儿子,信里还夹了一幅画,手工素描,画的是倾城和璞儿,两个胖乎乎的娃娃粉雕玉琢,倾城在张着小嘴儿嗷嗷待哺,璞儿像模像样地学习爬行这门技能。 林卓把两幅画凑到鼻尖,细细地看,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璞儿还好,看到闺女倾城的时候,念及这丫头还没看到过父亲,不由得眼角泛酸,老泪纵横。 把两幅画贴身收好,收拾起情怀,林卓开始翻看官场上的来信,张佳胤的信没有细说,只说朝中旁逸斜出,错综复杂,能让内阁次辅都觉得复杂,京师的朝局,也算是乱出了一定的水平了。 接下去看沈一贯和王家屏等人的,林卓的担心得到了验证,现实情况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王家屏和沈一贯斗起来了,两人在信里都不忘互相攻讦。 倒是一番好戏连台。 第507章 撒由那拉 收拾好信件,林卓吁了口气,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情绪抛光光,下唇往外一翻,眉毛乱拧,给自己做了个鬼脸,然后就起身急匆匆往后院行去,那里有五双望穿秋水的美丽眼睛,在期盼着自己。 他只给自己留了一天的时间,那么夜晚就变得格外重要,得充分利用起来。 有些事情,说永远没有做给力,比如爱。 林卓的身影刚转过水榭,就看到五个女人,五个颜色的和服,婷婷袅袅,站在水的另一边,盛放而又内敛,只为他而妖娆。 林卓突然很没有耐心,奔跑得再快,对他而言都是慢吞吞,他想飞。 于是他就飞了起来,像一只白鹤,凌虚御风,直接跃进了水塘里。 “呀……”五个女人只来得及尖叫一声,就瞪大了眼睛和嘴巴,林卓双脚踏着粼粼水波,飘飘摇摇,如同鸿毛,向着她们飞驰而来。 直到林卓带着些许水汽,站在她们面前,女人们的失神仍在继续,一个个花容月貌,却又呆呆傻傻,实在可爱。 “啪啪啪啪啪”林卓有些好笑,屈起食指,在每个人的脑门儿上,都弹了一个脑瓜崩儿。 “啊,夫君大人,您是神仙吧,是天照大神的化身吧,啊!!我居然跟天照大神睡觉了”波多野-结衣连续亮了几个高音嗓门,跟个疯丫头一样,也不知道害臊,拖着林卓的胳膊不停的蹦高。 其他几个女人也都回过神来,年纪大些,还能稳得住,火辣辣地看着林卓,织田市这个熟-女媚得都快要滴水了。 林卓一头黑线,天照大神是个鬼啊,“结衣,你再蹦跶,信不信我打你屁屁” “夫君,结衣说的是真的啦,您可是会飞的,会飞的不就是神嘛”结衣振振有词,翘着樱桃小嘴儿不服气。 “得了吧,正成他们还会轻身术呢,他们也是天照大神?那天照大神还不满地都是了”林卓扭着她的琼鼻轻轻晃了几下,不远处的黑暗中,隐匿着一双崇拜的眼睛,传出了一声膝盖中箭的声音。 “可是,可是,哼!!”结衣想来想去,脑袋瓜内存不足,无言以对,忿忿地白了林卓一眼,偎依在他身边。 “好啦好啦,天色已经晚了,雅子,你要不要先回房去?”林卓镇压住活泼得过分的结衣,想着办正事儿,雅子身份不同,群那个p这种事情,显然是不好把她算进去的。 “雅子不走”乖乖女也不乖了,雅子脸颊红透,秒懂林卓的意思,弱弱地表示反抗。 “嘿嘿嘿”林卓邪恶一笑,猫腰抄起雅子的大腿,就是一个公主抱,边吆喝边往卧房走去,“走着,一个都不能少,谁也不准当逃兵” 一夜柔情缱绻,风光旖旎,织田市、訚千代和雅子最是痴缠,她们不能跟着林卓走,再见之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夫君大人,您就把我们都带走了吧,雅子去给你当个奴婢也好” “夫君,听那个没胡子老头儿的意思,天朝那边对您不利,带上阿市吧,阿市可以给你打仗去” “嘤嘤……夫君最偏心了,最偏心了,要訚千代最晚,还不带我回天朝,雅子姐姐是天皇,阿市姐姐有领地有武士团,要镇守日本,訚千代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不能去天朝?” 林卓在訚千代汗湿的脸蛋上轻轻吻了一下,很认真地给她解释,都要走了,可不能让她心里一直扎着根刺,“日本国是我们的,我让你当京都守护,就是帮雅子一把,把控住整个关西,只要关西和关东都在手里,日本就会一直在我们的手掌心,訚千代,你是如此的聪慧,如此的勇武,除了你,我没有更多信任的人了” “真的?”訚千代心里波动很大,甚至有点儿想笑,说起来也是悲哀,她是倒追的,第一次听到林卓跟她说这种肉麻话。 “真的”林卓很真诚地跟她对视。 “那好吧,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帮雅子姐姐,压制住公卿家那帮可恶的寄生虫的”訚千代脱口就抓住了重点。 林卓的另一边,躺着织田市,每次集体活动,她都是被重点照顾的对象,此刻已然遨游在梦乡,织田市再过去,就是雅子,迷迷糊糊中,可爱地咋吧了一下嘴唇,“公卿家?是我家的人呀” 林卓和訚千代相视而笑。 第二天醒来,女人们就开始给林卓打点行囊,行辕里气氛很压抑,跟林卓一道走的京极龙子和波多野-结衣也紧绷着小脸儿。 林卓的护卫队,也从舰队里剥离了出来,来的时候,是虎贲三千,回去,只剩下两千不到了,再是精锐,再是兵中之王,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也难以全身而退。 他们客串起了搬运工,来来回回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扛到林卓的坐舰上,在五个女人小手儿不停的挥舞下,威武雄壮,灭舰无数的帝国之星,已经朝着货船沉沦而去。 各家各地的大名,渐渐都得到了消息,行辕门口,车水马龙,送来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土特产,从天微微亮,一直到夜幕低垂,络绎不绝。 林卓跟一群又一群的男人待了一整天,京师的局势越是不可测,他就越要加强对日本的控制,他把权术制衡发挥到了极致,对日本各个地方都进行了绵密的交叉布置,确保谁都不可能翻起大浪,好在迟土和哈龙都领军留下,他布置起来还算从容。 林卓对自己的心腹狗腿子们许诺,日朝鲜之战功成之后,他将保举有功之臣到天朝为官,做天朝的官,挣天朝的金花银。 等到晚餐的时候,服部半蔵正成送来了一叠名录,都是他打算带去大明的人手,倒是不多,总计不到千人,也是服部半藏家的忍军精华所在。 “正成,他们或明或暗,你自己安排”林卓细细看过,对服部半蔵正成的用心非常满意,“但是你自己,就不要隐姓埋名了,对外,就说是归化大明,仰慕天朝文化的日本诸侯,留个得用家臣打理日本的领地,把家人也都带去吧” “哈依,多谢主公”服部半蔵正成喜形于色,感激不已,林卓相当于承诺,他能在天朝有一个光明的前程。 “唔,你去吧”林卓打发走了服部半蔵正成,迈步出门,四处逛悠着,打量这处行辕,夜风凛凛,他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万历三年十二月十八日,在大海上飘了一年的林卓,挥别岸上成千上万的送行人,从东京启程,返回大明。 第508章 帝国之星弯了 驾六龙,乘风而行,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隆冬时节,海面上波澜不兴,夜色下,星光点点,水纹皴皱,熠熠捧金,林卓站在帝国之星号的甲板上,随着巨舰劈波斩浪,飞速向前,作为一个立下盖世功劳的重臣,本该踌躇满志,壮怀激烈。 但是想着前方重重迷雾和京师里的诡谲气氛,他也只能间歇性慷慨悲歌一下,心绪起伏不定。 是的,不管前知多少年后知多少年,林卓毕竟也是个肉眼凡胎,冒险筹划,亲冒矢石,做了那么多事,干掉了那么多潜在的威胁,却落得个模棱两可,功过是非不明的下场,他也是会有小情绪的。 老祖宗说了,多做多错,做得越多,错得越多,老祖宗的话,虽然不一定都管用,但在华夏地界儿上,国人密集的地方,那九成九是正确的,人尖子越多,玩儿心机的越多,就越正确,大明的京师朝堂,就是个最好的放大镜。 “哎……老天爷,你这是在惩罚我穿回来乱搞男女关系,还是对我拔苗助长的惩罚?都是自家人,要不意思意思得了,他们真要惹火了我,我发起飙来我自己都怕的,我给你讲,呵呵呵……”林卓嬉皮笑脸地跟老天爷商量事儿,抖手抖脚的没个正形儿,眼底里却是森寒森寒,对那些窝里横专业人士,他的耐心真是越来越差了。 背后窸窸窣窣传来一些动静,显然是有人蹑手蹑脚地想要对林卓发动突然袭击,林卓似乎沉浸在天人感应中,毫无察觉。 “呼……”一道黑影朝着林卓扑过来,眼看就要撞在林卓身上,电光火石之间,林卓突然转身,准确掐住来人的腰肢,手腕用力,搞了个三百六十度大风车。 “呀……夫君大人,放人家下来”声音是调皮鬼波多野-结衣的,被林卓头朝下固定在半空中,身上穿着的汉服襦裙和雪白的披风,非常丝滑的垂了下来,林卓眼睛一亮,这似乎是一门不错的手艺,大明的衣服饰物繁冗,脱起来太麻烦,用这一手,事半功倍啊。 “哦哟,结衣,不错嘛,还学了个全套,呵呵呵,粉红色哒,很适合你哦,嫩嫩的,但是有一点不好,弄湿了会很显眼的哦……”林卓一脸坏笑,偏不放她下来,反倒盯着她的亵裤小衣细细欣赏,恶趣味的发表了几句评论。 “夫君坏死了,欺负结衣,嘤嘤嘤……”结衣的脸被衣裙盖住,看不到被调笑涨得通红的可爱样子,但她装哭撒赖的声音还是听得很清楚,时不时还扭几下身子,看得林卓心火大盛。 “夫君”一声娇柔的嗔怪传来,京极龙子带着满身馥郁幽香款款走到林卓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为他披上了一件裘皮大氅,会说话的眼睛眨啊眨的,像是一个宠溺弟弟的大姐姐。 林卓当即败退,把结衣给放了下来,还帮她理了理衣服,小丫头像个母豹子,刚得了自由就恩将仇报,虎扑上来,两腿一盘,挂在林卓身上,两只粉拳在他身上不停敲敲打打,嘴巴里嘟嘟囔囔,“臭夫君,欺负结衣,打你……” “呵呵呵”林卓笑得更灿烂了,伸手笼住结衣的屁屁,把她固定在身上,由着她折腾。 “夫君,你不是在发呆么,怎么发现我的呀?”波多野结衣打了一会儿就累了,双臂环住林卓的脖子,娇憨问道。 “结衣身上香喷喷的,老远就能闻到,闻到了就提神醒脑,不会发呆了,而且啊,夫君有多少烦心事儿,只要闻到结衣的味道,就都没了哦”林卓跟哄孩子似的,在她耳边柔柔絮语,甜蜜的感觉直接通到了她心底里,“咯咯咯,嗯,结衣香香的” “对的哦,结衣的汗水都是香香的呢”林卓顺着话茬儿逗她。 “啊呀,都怪夫君,折腾人家,哼,我要去洗澡澡”结衣听这话却稳不住了,三两下从林卓身上挣扎下来,噔噔噔跑着去了后舱。 京极龙子一直静静偎依在林卓身边,看他调戏结衣小妹妹,目送结衣远去,她有些羡慕,这丫头天真纯粹,无忧无虑,是个有福之人。 林卓把龙子的艳羡神色看在眼底,心里涌起一股怜意,把她拥在怀里,冷冷的夜风把龙子的发丝吹乱,拂在林卓脸上,让他冷酷芜杂的心底,多了许多温暖,“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京极龙子恬淡的脸蛋上闪过丝丝忧愁,她不担心自己,担心自己的男人,她不是个纯正的武家女子,很少经历战端,但她知道,站的越高,就越输不起,一出事,就很难有回旋余地,她用力抱住林卓,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林卓展颜开怀,抱着这个能像旁观者一样淡定微笑,面对自己凄惨命运的天使,因为自己,她再也不能高高在上,有了凡人的忧愁。 如果说老天爷罚他,是因为乱搞男女关系,那为了这些可爱的女人,他甘心一错再错。 抱着京极龙子,他拖着她,在偌大甲板上晃悠起身子,嘴巴里哼起了悠扬的歌,京极龙子已经被包裹在蜜糖里,甜的晕乎乎的,不管怎么努力,也不能完全听清楚夫君在唱些什么,只能记住一些零散的字句,“……心若在,梦就在……看成败,人生豪迈……不能随波浮沉,只为那些期待眼神……” “呀,夫君,我也要跳,我也要跳舞”洗好了澡澡,香喷喷的结衣又窜了出来,见到林卓和京极龙子相拥翩然起舞,顿时眼热,小丫头藏不住事儿,当即就嚷嚷了起来。 “好好好,结衣妹妹,你来陪夫君跳,姐姐有些头晕”京极龙子雍容体贴依旧,笑容格外灿烂,说着就跳着离开了林卓的温暖怀抱。 “咯咯咯,我来啦,夫君,快,带我跳”波多野-结衣根本不知道客气俩字儿怎么写,当即就扑进林卓怀里,仰着脸儿急切地要跳出龙子姐姐一样美丽的舞蹈。 “疯丫头”林卓用额头抵了抵结衣的头顶,带着她开始跳,动作比跟龙子要大许多也剧烈许多,但是结衣喜欢,欢快的笑声就没停过。 “夫君,我要听歌,就刚刚你哼的那首,要大声点儿,清楚一点儿”龙子也被感染了,活泼了起来,笑嘻嘻的要求分割林卓的使用权。 “……咯咯咯” “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 帝国之星,百战功勋战舰,在歌舞声中,也掉入粉红色的情网,堕落了,舰炮的桅杆似乎都在随着林卓的歌声弯曲,抖动,撑起的风帆,传来一阵阵哗哗声。 第509章 来自京师的黑色幽默 万历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经过五天日以继夜的漂泊航行,帝国之星回到了它出生的地方,林卓也回到了巡阅两洋的起点,天津港。 与离去时千帆竞逐,万千官员士绅百姓夹道欢送不同,回来的时候,这里的军港,静悄悄。 田义有些尴尬,讪讪地道,“林大人,您返京的塘报已经发出去了,大抵是京师有什么事端发生,才没有来得及布置迎接” 林卓唱了几天歌,跳了几天舞,结衣活泼欢快,龙子贴心贴肺,过得非常舒畅,承受能力也增强了很多,没有计较,撇撇嘴自嘲,“无妨,今儿个是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的大日子,大家伙都忙着送神仙,接不接我这个凡人,都是可以理解的,行了,别在船上待着了,咱们下去……” 话音未落,港口上突然无声地涌出来一大片的人头,在港口上分散站开,各找各妈,组织好阵型后,分成了几个庞大的人群方阵,只看颜色,就能看出个大概齐,居中的,正是海军的专属服色,蔚蓝色,约莫有大几千号人,领头的是独孤成林和林如楚两个海军衙门的大佬,这两个二货差不多该把海军衙门的人手全都带出来了。 左边的人群比较复杂,穿什么颜色的都有,林卓都看到有几个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戴的是绿色的瓜皮帽,整体上比较华贵,应该是商贾员外之流,不是开眼商团和东印度公司的,也大多是跟它们有业务往来的,他们心思可能最不单纯,也最单纯,出个面,暖个场子,结个善缘,日后常来常往嘛,和气生财。 右边那个人群方阵的衣服颜色深深扎了林卓的眼,也暖了他的心,一水儿的白衣,全都是斓衫士子,举人功名朝上,齐刷刷一片白,漫山遍野,比海军衙门来人还要多,人群都排到了港口外的河汊岸堤上,前头神色肃穆的,正是汪秉宜和孙继皋,张居正家的两个逆子,也鼓着腮帮子赫然在列。 另外一小撮,看样子是官方组织的迎接仪仗队,前头站着好些穿官服的,最大好像是个知府,可能是因为林卓在他们地盘儿上登陆,不能不尽地主之谊,组织的规模小了点儿,但五脏俱全,倒也有些意思,有舞龙舞狮子的,也有表演杂耍儿的,还有咿咿呀呀唱戏的,百姓们不明真相,冲着热闹的面子上,不断聚拢过来,认真吃瓜。 “呜呜呜……” “咣咣咣……” …… 牛角号声突兀响起,鸣锣净街,撒花的,举牌子的,仪仗华丽,金光赤色,迤逦长长一串,一乘十六抬红漆大轿缓缓出现,轿子上刻着一枚徽记,白色的百合花。 后边还跟着一长串的或大或小的轿子马车,还有一些带着亲兵家将的贵人。 林卓的眼睛亮了片刻,又暗了下去,他自然能认出摆出全副仪仗的,是宁安大长公主,带来的也都是些勋贵武将,文臣,那是一个都不见。 呵呵呵,林卓怒极,自己在朝廷眼里到底是怎么个不招待见法儿,来迎接自己,都只能是些民间自发的行动,孙继皋他们都只能以私人身份过来,官方连屁都不放? “林大人,要不,咱先下去?”田义脸色虽然也不好看,没忘了自己的职责,出声催促。 林卓收拾了情怀,微笑点点头,迈步下船。 “下官河间知府,在此迎候大人,大人一路辛苦……”本地的地主率先凑上来搭话,毕竟他算是这些人里血统最正规的了,别的都是草台班子。 话没说完,哐哐哐,后头走出几个猛男大丘八,啊不对,还有个小矮子女将。 “末将麻贵、郭应麒、李如松、李如梅、祖承训、孙守廉、祖承训……拜见林大人,恭贺林大人立下不世之功,凯旋归来” 海军那边儿慢了半拍,脸色很难看,抢毛毛抢,咱才是正经八百的嫡系好不好啦。 “属下独孤成林、林如楚……叩见大人,恭贺大人立下不世之功,凯旋归来” “恭贺大人,大人万胜,海军万胜,大明万胜,万胜”海军人多,个个憋着气吊嗓子,脸色狰狞,陆地上的,跟军舰上的,振臂相呼应,气势吞天沃日。 “海军万胜,大明万胜” “啧啧……这谁呀,可威风咧” “没见识了不是,开春儿那会儿咱也见了,那就是海军的林大人,好家伙,不败战神啊” “哦,这我就想起来了,专门抓红毛黄毛的那个,可是没少抓,只不过听说又都给放了,是怎么回事?” “还怎么回事?娘的,咱都是黑眼睛黑头发,红毛黄毛都是蓝眼睛,杂色的头发,里外里谁亲近,咱这些土老帽都看得清楚,朝廷里的大老爷们愣是看不清楚” “呸呸,这是有奸臣” “嚯,那可不对啊,那林大人回来,会不会也跟那岳飞爷爷一样,给害了吧” …… 看热闹的老百姓开始议论纷纷,让河间知府脸颊涨红,往前一步,就待早点儿结束,“林大人,下官已经备好馆驿,请您移步……” 话没说完,就被服部半藏正成给一手推到一边去了。 林卓没理他,先是朝宁安和勋贵们施礼致谢,一一寒暄,这些雪中送炭的,不能忘,人真心不少,勋贵们血勇之气虽然散尽,但是带种的还是不少,武定侯郭大成也在,他儿子也在,这父子俩算是铁杆儿了,一眼万年地看了宁安一眼,又朝着举子阵列走去,望着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孔,竟尔一时失语。 “林大人,官场溷溷,无人敢于直言,士林清议,却是双目雪亮,佞幸之徒只能嚣张一时,公道自在人心”汪秉宜和孙继皋拱手齐声道。 “公道自在人心,林大人立下大功,宵小之辈嫉贤妒能,必遭天谴……”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林大人不世之功,朝堂衮衮诸公竟然有目如盲,实在可耻可恨” …… 林卓深深施了一礼,没有说话。 “林大人,林大人……”河间知府好容易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林大人,下官已经备好馆驿……” “要馆驿何用?天津与京师近在咫尺,我为何要在河间睡?”林卓口气不平和。 “呃呃,林大人,顺天府传来的口信儿,请您在天津暂歇三日,方便朝廷派人来迎接”河间知府非常理所当然,转手又甩锅,“本来这事儿归鸿胪寺卿何举大人操持,但是他被派去负责接待莫钦纳等几位西夷使节,抽不出身,还请林大人多多担待……” 林卓呼吸一滞,急怒攻心,差点儿骂出声来。 口信儿?还是顺天府传的?非正式到突破天际了嘿,连白纸黑字都不敢么? 让人等着你们来迎接?我是有多贱? 何举是鸿胪寺的,让他操持迎接,老子是外藩么? 还有特么的几个战败的俘虏,什么时候成了西夷的使节? 狗屎的朝堂,你们特么是来搞笑的么? 第510章 草草了事 林卓在天津港登陆上岸,场面上热热闹闹的,华而不实,全都是自己的友好人士在给面子,撑场面,朝廷的干货一丝儿都没有,就让个芝麻大小的知府来带个话儿。 林卓面上和蔼可亲,还有闲工夫飞媚眼儿勾搭宁安大长公主,心里却是操翻了天。 京师,皇极门,满朝文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等着朝会开锣,这已经是第五轮的专题朝会,迎接林卓的问题,延伸到了林卓功过是非的论定,也牵扯到了林卓巡阅两洋大大小小数十场战斗的功劳封赏,涉及到的将佐官员不下数百。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无理搅三分,一团乱麻,越扯越远,就是没个准话。 内廷养心殿,万历小皇帝来到了他老娘李太后的窗外,想着要劝服母后,今日定要拿出个章程来,不能再拖下去了。 跪拜行礼,问安之后,万历迫不及待进入了正题,满了十四岁,少年天子英气勃勃,看上去似乎犯懒的毛病根治了,“母后,林卓克定南洋,拓土印度洋,功勋确实不可抹杀,然而其在南洋、印度洋大肆任用私人,谋取私利,也是事实俱在……还有南洋大岛和群岛命名,他胆大包天,把朕的南洋,当成了他老林家的,实在不可饶恕……” 李太后脸色憔悴,眼角的鱼尾纹遮掩不住,按捺住心火,冷声道,“皇儿,你的南洋,若没有林卓,南洋怎会归大明所有?你去问问马自强,他知道印度洋在哪儿么?他知道南洋的风往哪儿吹么?你再去问问方逢时,让功臣坐蜡,是谁家的礼法?” 万历小皇帝脸一沉,拂袖站起身,梗着脖子硬顶,“哼,朕就不信,坐有天下,除了林卓,就没人能通海事,区区印度洋,对大明毫无用处,就算全让给西夷友邦,又有何妨碍?礼法?礼法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在天,朕为君父,让林卓等着又怎么了?何况,他是功臣,还是罪臣,可没有定论呢” “你放肆……”李太后险些被万箭穿心,眉峰乱跳,杏目含煞,“罪臣?你倒是说说看,林卓有何罪过?” 万历有些不自在,声调降下来一些,“大臣们众口一词,林卓擅自挑起战端……” 李太后打断,“慢着,允他巡阅两洋,便宜行事,有明旨在案,擅自从何说起?” 万历不服,继续算账,“那他违背祖制,征讨日本,凌虐藩属国,给大明四面树敌,是不是真的?” 李太后满心颓然,有气无力地问,“皇儿,你告诉母后,他树的敌人,在哪儿?” 万历大喜,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的掰扯,“西夷葡萄牙、荷兰,东洋的日本……” “西夷都是败军之将,倾国之兵都被林卓打残,有何可惧?日本全国都被海军控制,又何足挂齿?”李太后一个一个的给他打脸。 “哼……”万历脸色涨红,“大明以仁孝治国,怎能恃强凌弱,败坏声誉?再说了,西夷暂时败退,怎知日后不会有后患?” 听到万历说仁孝治国,李太后一阵阵疲惫,眼前时不时就一片黑,林卓劝说她让她放宽心,让她慢慢放手让万历飞,一句句仿佛就在耳边,两相冲击,李太后突地对林卓也有了些怨怼,放手就放手,闭眼不再理会万历,“罢了,罢了,本宫今日不预朝会,你自去主持朝议,该是怎样,就怎样” “多谢母后”万历欢天喜地,他身后的张诚也是喜不自禁。 在皇极门站班等了好半天的大臣们,总算看到了主事人的身影,但却只有一个人,朝臣第一排的三个大佬,就有两个,张佳胤和申时行,眉头大皱。 “母后抱恙,不预朝会,今日专题议事,朕有言在先,不得牵扯他事,不得无事生非,不得妄自揣摩,只是就事论事,以人论人,开始吧……”万历在龙椅上坐定,踌躇满志开场白,扫视群臣,颇有些顾盼自雄,一朝得志的感觉。 但只看了一眼,万历脸色就黑了,小手一挥,把要蹦出来抢占先机的己方大将方逢时给丢了回去,“监察御史何在?为何朝议少了这么多人?” 万历话音很冷,还有一句话他没说,是看不起朕么? “启奏陛下,翰林院、六科、都察院计有四十六名官员告假,品级均为正六品,六部有二十七人告假,品级正五品至正四品不等,另,有勋贵武定侯等十三人告假,有十六名总兵衔及以上武将告假”监察御史小心翼翼地汇报情况,那些人大多都是他的同僚,要不是轮班到他,实在走不开,他也麻溜请假了,太遗憾了,白衣为功臣鸣冤叫屈,这可是刷声望的大好机会。 万历脸色大变,用力攥住了龙椅扶手,指节泛白。 “陛下,臣弹劾林卓,将抵达天津的消息胡乱散播,致使朝中人心不稳……” “陛下,臣弹劾林卓,指使好友汪秉宜等人,刻意裹挟朝臣,为自己壮声势……” “陛下,臣弹劾林卓,筹划威逼张嗣修等朝中年轻言官和事务官,弃朝议于不顾,告假着白衣,组织大批举子文人,前往天津……” “陛下,臣弹劾林卓,邀买人心,致使麻贵等中央军众多军头将领擅自离岗,赴天津迎候……” …… 方逢时觑准时机,又蹦了出来,打响了当头炮,马自强等人猛扯顺风旗,变换花样地弹劾,所有的弹药七拐八绕,都能准确命中到林卓身上,显然他们是早有准备的。 “胆大包天,胆大包天,朕要杀了他们……”万历出离愤怒,不停喃喃自语,旁边的张诚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小纸条儿,却不自在了,赶紧凑到万历旁边,低声说了几句。 万历闻言,脸色更黑,彻底没了朝议功过是非的心情,强打精神,问道,“方逢时,你为礼部尚书,林卓功过参半,如今还京,该如何处理?” 方逢时一个愣怔,这画风不对啊,说好了要扣屎盆子拉下神坛,打翻在地,再踏一万只脚的呢,“陛下,林卓有功不假,犯下的罪过更甚啊,累计有大罪三十,小罪数百条,条条都是铁证如山呐……” 万历蛋疼得紧,“够了,功过待日后厘定,先把他接回京师再说,到底该怎么接?” 这个暗示已经到了猪都能听懂的级别,方逢时当即明白,肯定是天津又出了幺蛾子,皇帝要赶紧把人弄回来,以免事态滑落。 “那,要不就派鸿胪寺卿何举去,把林卓给叫回来?”方逢时不情不愿。 “准奏”万历匆匆答应了事,转身就朝内宫,脸色铁青。 大多数朝臣都在吃瓜,张佳胤的老兄弟,林卓的小伙伴也全程吃瓜,白准备了一个通宵的应对策略,本打算大干一场,却连用都没用上,猝不及防间,对手就收刀走人了,好悬没闪到腰。 第511章 天下白衣望津门 登陆当日,以林卓的暴脾气,本打算二话不说,直插京师,狠抽素未谋面的南京派政敌一个耳光,没有二货朝廷,咱又不是回不来,活该你们这些贱兮兮的窝里横专家被唾沫星子淹死。 但是,他没能付诸行动,关键时刻,是宁安大长公主,凝望着他的眼睛,满眼乞求的安抚住了他的狂躁,朝廷的体统和皇家的颜面还是要的。 林卓也没去官方准备的馆驿,而是在几个土豪大腕儿的赞助下,住进了天津最大最豪奢的庄园——绮园,之所以选这个地儿,不光是为了甩脸子,还是为了招待这些来迎接自己的朋友们,大老远来一趟,不招待一二,实在过不去。 绮园提供地盘儿房舍,天津的食无竹分号负责宴席,本地烟花之地的十二行首,联袂前来歌舞助兴,倒是把场子闹腾得热热乎乎的,勉强抚慰了林卓受伤的小心肝儿,勉力打起精神,招呼这些给力的老铁。 来大明,走这一遭,除了永远理不清楚的朝廷纠葛,除了刻骨铭心的红颜,自己还跟男人们结下了许多善缘情谊,经得住考验,就凭这个,也该浮一大白。 于是乎,林卓化身夜场小王子,到处勾搭人喝酒尽欢。 “麻老将军,诸位兄台,成林,如楚,呃,还有良玉妹子,来,咱们走一个,哈哈哈”林卓哈哈大笑着举杯邀饮,众将官却都是神色怆然,举着杯子,看他放浪形骸,说不出的沉重,小矮子秦良玉已经眼圈儿泛红。 “莫要如此,莫要如此”林卓伸长双臂,揽住两边的麻贵和李如松,为他们开解打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是行伍众人,厮杀尚且不惧,何故怕我一杯酒?” 麻贵老怀慷慨,宏声大笑,“哈哈哈,林大人既如此挑衅,我中央军上下,又岂会未战先怯,来来来,车轮战,轮了林大人先,哇哈哈哈” 众人放开心怀,蜂拥而上,你一杯我一杯,仰脖牛饮,畅快无比,秦良玉耍起酒疯,非要林卓背着她喝,喝酒却又把酒都倒在林卓衣衫上,闹腾得无法无天,最后伏在林卓肩头呜咽不止。 坐中耿大力,喝得最多,脸上有很多可疑的液体,也不知道是啥,喝迷糊了,揽着林卓的脖子絮叨,“卓哥儿,这贼老天,这贼世道如此……为了咱家璞儿大少爷,为了咱家倾城孩儿,退一步也罢,也罢啊……” 看着满桌子的武将,都钻了桌子底下,林卓双眼却非常清明,有时候想醉不能醉,也是折磨,吩咐旁人唤来他们的家将亲随,让他们把这一票擅离职守的海陆将领带回去,现在他已经很悬乎,要是再留大群重将过夜,那就更授人以柄了。 转身,林卓脸上又已经堆满了笑容,这回他去了本地士绅和海商大贾们的席上,一通吆喝饮宴,博得欢呼阵阵。 有个开眼商团的大盐商年岁比较大了,白胡子一把,举着酒杯颤巍巍一语双关,“林大人文武通才,又见识深远,年纪轻轻做得泼天事业,利国利民啊,比起来老朽年过七旬,薄有家资,不可同日可语啊……老朽已经耳鸣眼花,啥也做不得了,林大人来日方长,岂不是令人恨煞” “哈哈哈,老丈过誉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家中有事,还须您老主持大局,晚生则不然,说退休就退休了,这一点,可不会输给你”林卓也爽利回复,稳稳商团军心,他不会跟万历和南京派硬拼,也不会连累这些只认识孔方兄的商人。 “哇哈哈,少年英雄,最是争强好胜,连这点儿都不饶我,若老朽有个三长两短,只好让后生晚辈去林大人府上求教了”那老头子顿时开怀,隐晦承诺,他们会做好林家的后盾,无论是林卓本人,还是林卓的后人,显然他们在做最坏的打算。 “这倒不必,老丈精神矍铄,撑个三五十年,绝无问题”林卓心下不爽,作为大明的超能力者,哥们儿才不会轻易狗带。 “好好好,满饮满饮”众商贾不管听没听懂,皆大欢喜。 要说今夜这个大宴席,玩儿得最开的是谁,不是丘八老粗,也不是铜臭商贾,绝对是白衣士子,天津十二行首带起了节奏,整个园子里聚集了怕不有百十号有些名头的歌姬舞姬,清倌人红倌人,全都一窝蜂朝着风流潇洒的读书人群里拱,淫词艳调,靡靡之音,配上美酒佳肴,俊男靓女,此间风景独好。 “咦,诸位姐姐,这就是我那大名响彻四海的挚友林卓林晦如……” 一阵香风吹过,刚步入跨院的林卓就被脂粉堆给埋住了,更多的莺莺燕燕呼啸而来,缠着林卓不撒手,热情引见的,就是不着调的孙继皐。 “诸位姑娘,慢来,慢来”林卓大声疾呼,镇住了这帮娘子军,话锋一转,抖着被酒水浸湿的衣袍,走起了抒情路线,“长夜漫漫,佳期如梦,正该做我想做的事,爱我想爱的人,今日蒙姑娘们错爱前来,林卓还未曾识荆,不如就劳烦姑娘们舞之蹈之,我等以歌舞识人如何?” “正好,正好”旁边各大烟花场所的经理人闻言大喜,这是一个宣传推介的好机会,也不用林卓麻烦,麻溜的组织了起来,先唱名,再拿出压箱底的本事。 “诸君,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满饮”趁着行首红人们热舞表演的时候,林卓举杯,跟这些人就不用说什么了,说多了反而不好,干革命,全靠自觉。 气氛搞起来,林卓跟汪秉宜和孙继皐密谈,“学社如此行事,会不会太过扎眼?” 二人老神在在,“无妨,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林卓好奇问道,眼角瞟了一眼张家一对活宝兄弟,“谁的个比你们还高?” 二人的回答相当意外,“当然是朝官了,这次不只是举子,算上我们俩,来的朝官都有八九十个” “咳咳,那你们俩也跑不了啊”林卓无语。 “我们俩跑了,才叫有鬼呢”二人浑不在意。 林卓愣了片刻,想说点儿啥,终究没说出口。 这边三人鬼鬼祟祟,又说了些京师朝堂的格局佚闻,那边儿最红的行首们已经唱完了一轮,后面的十八线人士,就没有那么强的吸引力,让全场关注了,场子里又开始闹腾找乐子,林卓首当其冲,“林兄,阔别大明热土经年,重见故乡风色,可有大作,与我等先睹为快” “状元郎,早听说您诗词歌赋无不精通,京师和成-都的姐妹有福,今日既然来到津门,还请垂怜,赐下墨宝,以了生平夙愿” “林公子,奴家做梦都梦到唱你的词呢……” “林大人,只求您雨露均沾……” …… 十二行首又聚到林卓身前,使出各种各样的花式,央求林卓留下点儿干货。 “哈哈哈,承蒙诸位抬举,姑娘们拳拳心意,林卓恭敬不如从命”林卓狂性大发,市场才是有决定性,现在文坛声望对他很重要,抄写诗词惠而不费,索性破戒,纳兰兄,惭愧了。 转眼间,十二位美娇娘,就备齐了文房四宝,一个身材高挑的妹子,很有献身精神,轻舒玉臂,退下罗衣,只穿着肚兜躬下身子,给林卓当桌案。 林卓自然不肯唐突佳人,解下身上的裘皮大氅,给她披上,换来一捆捆冬天的菠菜,只令孙继皐和汪秉宜扯着一副宣纸,悬腕而书。 “卓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未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掷笔高歌,林卓仰天长笑。 悲愤么,灰心么,痛苦么,恨么,都有,都没有,含泪而笑,九死不悔。 绮园内外,聚齐了三教九流,此际看着林卓有些邋遢的身影,鸦雀无声。 众人皆谓“呕心之作”。 如此一篇绝世佳作,士子传抄吟诵,飞速满城风雨,只是怜惜林卓遭际,津门风月之地,竟无人吟唱,只在私下,行首们小聚之时,偶尔有人唱个三两句,往往泪痕横就,不能自已。 一阙金缕曲传出,加上绮园有酒喝,有妞儿泡,有名望加成,天津周边,京师、山东、河南,乃至更远的江南,闲的蛋疼的士子们,顿时燃烧了激情,拉三扯四,吆喝着同去同去,纷纷赶往天津。 天津,成了大头巾的海洋。 第512章 总要先斗上一发 何举的移动速度,比蜗牛快不了多少,万历小皇帝下旨之后的第五天,他才磨磨蹭蹭来到了天津,跟他的速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宁安的速度,人家用这两天的功夫,完成了逆推林卓,滚床单的大业。 林卓离开天津回京,堪称天津盛事,很多年以后,还有人津津乐道,与有荣焉,不仅有宁安大长公主相伴,有全城百姓尾随,还有数以千计吃饱喝足嫖爽了的白衣士子送行,这都没啥,谁让人家有权有势又有才呢,不能容忍的是,满天津城,还有周边府县的风尘女郎,丝毫不体谅大家伙脆弱的心肝,有组织有纪律的相约前来,大冬天的,穿着统一的粉红薄纱裙,凹凸有致,肉隐肉现,载歌载舞,那白嫩嫩的脸蛋上,无不缀着几滴伤情的眼泪珠,那叫一个难舍难分,比送情郎上战场还要缠绵悱恻,实在令人羡煞,恨煞。 被人羡慕嫉妒恨,林卓已经习惯了,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伸手轻摇,很官方,很领导人,凑近了才能发现,他是咬着牙关的,面皮也不停抽搐,旁边雍容大方,凤仪天下的宁安大长公主,小心眼儿毛病犯了,莲步姗姗轻移,准确踩中林卓的大脚趾,碾啊碾的。 行行复行行,马蹄西去,天津被远远抛在了身后,宁安也不避讳,跟林卓和龙子、结衣他们同乘一个大马车,为了避免口舌,放了两个宫娥在车厢里,只不过这俩不是普通的宫娥,而是她的铁杆儿心腹玉奴和花奴。 宁安新近得偿夙愿,正是恋奸情热之时,车厢里没有外人,她也就不讲究,直接栽歪在林卓怀里,葱管儿一样的嫩手在林卓胸膛上摸来摸去,侧后的龙子挥舞着粉拳,给他捶腿,另一边的结衣端着一盘干果蜜饯,时不时塞林卓嘴里几颗,简直享尽了人间艳福,玉奴暗暗撇嘴,花奴却是看眯了眼睛,只觉得这幅画面很美。 “回了京,你要怎么办?”宁安迷离着眼神,喃喃的问。 “不是我要怎么办,是你家的宝贝侄子想怎么办”林卓幽幽叹息。 “那你,希望他怎么办?”宁安心里一紧,攥了攥林卓的衣领。 “那简单,我立了功,就得给我赏钱升官晋爵位”林卓没正行,龇着牙要好处,逗得结衣咯咯娇笑,龙子也是忍俊不禁。 “哼……”宁安心知林卓不会明说,哼唧了一声,没有再问。 “嘁”玉奴鼻孔冒火,越发觉得公主一定是猪油蒙了心,看上个轻浮的花花公子。 林卓闭上了眼睛,让自己舒服地偎依进了团团软玉,缕缕温香之中,眉宇间风轻云淡,何举带来了太多的消息,足够他透过现象看出本质,即便台面上自己的大牌支持者寥寥无几,但老底子还在,西南、江南派的子弟兵,隆庆二年和万历二年的两届进士,大多数都还是向着自己的,至于迅速被万历扶持崛起的南京派老干部,表面上个个空降高位,烈火烹油,吆五喝六地要在京师玩儿个大逆转,实质上都是空中楼阁,当务之急,就是抓住个机会,丢翻他们一两个,遏制住他们的势头。 怎么办?当然是丢掉幻想,准备斗争,不先斗出个子丑寅卯,谁也不会知道该怎么办。 林卓一行抵达京师的时候,正好是大年三十,京师张灯结彩,人群熙熙攘攘,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穿新衣戴新帽,热热闹闹的,年味儿十足。 “大人,您看,是先回南熏坊,还是进宫见驾?”何举前来请示,这厮在京师里打滚儿了几年,不仅没有变圆滑,反倒是越发的有棱角了,连皇帝老子的面子都不放在心上。 林卓有一刹那的意动,他太想念自己的家人了,但很快,理智克制住了感情,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授人以柄,给万历小皇帝心里种刺,摆摆手,还是入宫吧,那里也有个人,让他牵肠挂肚呢。 “臣,太子少师、太子少保,海军大臣、两洋巡阅使林卓,叩见陛下,叩见娘娘”林卓在乾清宫见到了李御姐和万历,行礼如仪,他的自称官衔也很有意思,已经被万历送出去的户部尚书,压根儿就没提,户部尚书没了,作为加衔存在的兵部尚书,就更没份儿了。 乾清宫里,有一会儿冷场,李御姐上下打量着林卓,眼睛紧紧盯在他身上,死死咬住嘴唇,一瞬间的功夫,有一个叫做主心骨儿的东西,又回到了她的体内。 万历小皇帝没有发觉母后的异常,因为他也在盯着林卓看,记忆一层层被唤起,教导过他,叱骂过他,带他偷懒,掩护他睡觉,帮他挣钱,教他装逼犯儿,连书法都是他手把手教的,他的毛笔字,写撇的时候,总是拖得老长,跟林卓一模一样。 多么熟悉的陌生人呐。 “林,林伴读,你起来吧”万历小皇帝打了个停顿,还是叫出了久违的伴读,跟南京派鬼混的时候,他被撺掇的火气心气都越来越高,对林卓,都是直呼其名。 天良未泯,这是林卓对万历小皇帝的评价,同时也大松了一口气,只要香火情尚在,大家就可以斗而不破,玩儿袖里乾坤,不至于撕破脸,危及人身安全。 “林伴读,很久没听你讲故事了,这整整一年的光景,你都是怎么过的,说给我听听吧”万历小皇帝开了金口。 “是,陛下”林卓抬起头,面色坦然地看了李御姐和万历一眼,微笑回应,化透了李御姐冰封千尺的心,也让万历感到亲切。 “……天津大沽口阅兵,北洋水师成了海上杂技团,臣雷霆大怒……” “南洋战事初期不利,蒲荷联军已经全部占领了印度洋,臣令藩属国为仆从军,实施骄兵之计,日本……” “敌军骄纵之时,发起荼蘼花行动,收复南洋所有岛屿,偷袭锡兰岛……” “臣利用越南国王与荷兰勾结的恶心计划,将计就计,把荷兰舰队主力一网打尽,生擒纳达尔,又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莫钦纳的据点,迫降其整支舰队……” “按照朝廷旨意,臣重新编制海军军衔和舰队,重设殖民地总督,留下全部主力,带偏师返回北洋,惩罚日本不敬天朝,以大明士子走失为由,集中打击日本最具有统治力的大名,织田信长……” “……朝廷准奏设立日本总督,补充北太平洋舰队,使之正式成军,臣也奉诏还京”林卓不疾不徐,拣着重要的,三言两语,把自己波澜壮阔的两洋之行,给叙述得波澜不惊。 “林伴读,你入仕不过三年,已经做了很多事,你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呢?”万历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在意林卓讲故事一点儿趣味性也没,其实再有趣,他也听不太进去的,索性不憋着,直言问道。 “陛下,臣的目标,无非拱卫皇室,使朝政不至于陷入党争扯皮,开海殖民,使大明不至于落后外夷,强盛武备,使大明能领袖天下”林卓也没遮掩,说得痛快淋漓。 “伴读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为了大明,我看得明白”万历的心气渐渐散尽,林卓做的事虽然私货不少,但还真都是围绕着他说的几个目标在做,他自己,是最大的受益者,“此行校阅两洋,伴读劳苦功高,我将下旨,另有司部议封赏” “陛下,臣不着急”林卓笑得很有感染力,比冬日的艳阳还要温暖,“朝政虽由陛下乾纲独断,但朝臣民意,也不能弃之不顾,终究要上下一致,才能定论,臣是朝廷一份子,自然也要经过公议,功过是非,且由他们去定,陛下无须为难”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万历看着不哭不闹不要糖的林卓,再想想自己手底下南京派,各种隐晦的要钱要权要支持,突地蹙起了眉头。 第513章 亲亲我的宝贝 南熏坊,林家大宅,近乡情更怯。 在路过通州的时候,林卓就解散了自己的护卫队,让这些嗷嗷叫的狼崽子回中央军大营撒野去了。 现在他身边的,除了邓子龙和几十号亲兵,其它的男男女女数百人,全都是日本人。 京极龙子和波多野结衣相互挽着手臂,胳膊上浅浅一层肌肉,绷得紧紧的,看着高高的六层石梯,广阔的门前广场,两扇宽阔的红漆大门,张牙舞爪威严的镇宅麒麟,还有绵延宽广占了半条街的青砖黛瓦,是她们从未见过的风情气派,让她们俩感到紧张。 受她们俩气势沮丧的影响,精挑细选出来的姬武士和侍女们也都失去了自信,大气不敢喘,个个都紧张兮兮的,把怀里的肋差抱得紧紧。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服部半蔵正成的忍者队伍,无论是暗地里的还是洗白了漂在明面上的,都是一副很赞叹,咱们要发的呆萌表情,无忧无虑,正成还冲着邓子龙竖起了大拇哥,“死阔以……” 林卓五爪坐蟒袍金光闪闪,长款的紫色大氅,服帖的下垂曳地,在门前站了很久,跟禅定了似的,仿佛石化成了一座丰碑。 “吱呀……”门打开了,伴随着清脆爱娇的碎碎念,“臭璞儿,大冷的天儿,非要出来,就会折腾老娘,叫爹爹有什么用,爹爹还在天津呢,师兄也是坏人,都到家门口了,还不快点儿回来,啊?!啊啊啊啊……” 那女郎抱着个大胖小子,在几个大丫鬟的护持下走到门外,嘴巴里不停呵冷气,小嘴不停嘚吧,怨气深重,抬眼看到在cosplay蜡像的林卓,顿时疯癫了,又蹦又跳,双手一松,一岁大的胖儿子眼看就要摔一地。 “我去,我儿子……”林卓的深沉气场一秒融化,一个鱼跃冲顶,扑上去给儿子当肉垫儿。 “duang……” “duang……” 接连两下,林卓的脑袋跟什么硬硬的东西撞在了一起,疼得他头晕眼花。 “咯咯咯……” “嘻嘻嘻……” 先是可儿忍不住出声娇笑,随后璞儿也笑得前仰后合,他的小屁股坐在了林卓的肩膀上,穿着虎头鞋的脚丫一只叉在邓子龙脖颈里,一只踩在服部半蔵正成的脸上,这小子是个傻大胆,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自由落体运动有啥危险,揪着服部半蔵正成的月代头武士发髻,用力摇晃,很有兴致,一脸的坏蛋相。 这种感觉很好,以至于林卓并不打算爬起来,由着胖儿子在自己身上瞎折腾。 “哥哥,你的样子好傻”又一声黄鹂出谷的嗔笑,把林卓给唤回了魂。 抬头一看,不由大惊,家里上下不知什么时候,倾巢而出,围着他们仨占了一大圈儿,视线里全都是居高临下的脑袋,再看旁边的战友,因为林卓保持原地趴窝的姿势,另两位也不好有啥动作,邓子龙心丧若死,他在老林家,一向是很注重形象的,每次登门打理发型、沐浴熏香什么的,都要花很长时间,现在,呜呼,怕是都付诸流水了矣,至于服部半藏正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主公都趴了,自己陪着趴,那是莫大的荣耀,要是身上的小殿下不揪他发髻的话,他会更加安于现状。 “呵呵呵,乖萱萱,老爹您老人家能不能让开一下先,脸太大,挡住空间了,我站不起来”林卓遭受到宝贝妹子的一万点暴击,但是惯例不舍得反击,只好朝老爹找平衡。 “哼,多大人了,赶紧起来,大过年的,不像个样子”林泰来没有跟风尘仆仆的儿子计较,一猫腰抢先一步,把璞儿抱在了怀里,剥夺了可儿的抱孩子权,这儿媳妇不大省心,大孙子还是自己抱着比较稳妥。 “呵呵呵,我的乖女儿,来给老爹亲亲……”林卓站起来,一个饿虎扑食,就扑向耿小妹,咳咳,怀里的倾城小丫头,半岁大的丫头片子,眼睛乌溜溜大大的,脸颊粉嫩嫩,带着天然的腮红,被裹在雪白的皮裘里,跟个小天使一般。 “唔哦……”倾城的反应,让众人绝倒,丫头嘟着嘴往后躲了躲,眼皮子眨了几下,似乎在思量些什么,认真地看了林卓几眼,似乎对他的形象很满意,欢脱地伸手要抱抱,嘴巴里还呜哩哇啦说着火星话。 林卓虽然如愿以偿抱到了自己的小情人儿,面上却苦笑不迭,自己这宝贝闺女,似乎有很严重的颜控倾向,偏偏长得帅的男人,靠得住的非常之少,自己得严格把关啊。 抱着女儿,深吸了口气,闻着女儿身上的奶香味儿,林卓感觉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我儿,黑,唔,还白净了点儿,瘦倒是瘦了点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张婉儿哆哆嗦嗦摸着林卓俊逸的脸颊,泪眼朦胧。 “哪儿有,孩儿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一口气抱着倾城爬墙,不费劲儿”林卓开始搞怪,真就要抱着乖女儿爬墙头。 “好了好了,卓哥儿,孩子都还小,不能总吹风,先回家去”娘亲张婉儿见儿子人来疯,赶紧镇压了他,又朝着龙子和结衣招手,和蔼地道,“来,姑娘,咱们先回家” “哈依,母亲大人”龙子和结衣双膝跪倒,额头触地,认真行了大礼。 “好好好,来,跟我回家”张婉儿见她们两人都是风姿绝色,又温柔守礼,感到很满意。 “啊,呀呀,啊……”这时候,林卓怀里的倾城又开始扑腾了,两只小手伸着,朝向龙子和结衣的方向,使劲儿往前挣扎。 林卓傻眼诧异,这是什么情况,咱儿子能感应到老爹回家就算了,女儿还能帮自己和谐后-宫不成? “噗嗤……”可儿、哈茗还有怜星都笑了,沐焰和亲娘耿小妹满脸无奈,让林卓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 “咱们大小姐啊,最是喜欢漂亮的家里人,这两个妹妹长得如花似玉的,大小姐可不是要去亲近亲近么,咯咯咯”清漪开口给林卓解了疑惑。 林卓细细打量着流着口水,胖身子一纵一纵的小丫头片子,闺女,咱这个颜控,敢情还不分性别的啊? 林卓把倾城抱到龙子和结衣跟前,两人口呼“小殿下”,就要蹲身行礼,林卓拦住了她俩,她不喜欢自己家里有太多的阶级色彩。 倾城很豪迈,伸出两只藕节一样的小胳膊,一边儿搂着一个美人儿姨姨的脖子,吧唧吧唧,一边儿亲了一口,乐不颠儿的。 “孩儿(弟子)拜见父亲(恩师)”又是两只萝卜头,跪在地上问安,高葵和许显纯,一年过去了,都七八岁了,有些少年气质了。 “唔,甚好,起来起来”林卓老怀大慰,只恨自己没长胡须,要不然,捋捋胡子点点头,那才有长辈风范。 第514章 攘外必先安内 万历四年的春节,是老林家过得最安生也最简单的春节了。 简单嘛,是因为家里的主心骨不在,谁也没心思张罗,所有的套路和形式,都是走的过场,不怎么走心,要不是林卓居功自傲,恃宠生娇,撒娇打滚儿的强烈抗议,家里的年夜饭,都可能是食无竹送来的外卖,被他一阵闹腾,带得璞儿和倾城俩不明真相的小群众,跟着一起干嚎叫嚷,直接催生了家里的一大票美厨娘,张婉儿被儿子和孙子孙女嚷嚷得心尖儿疼,忙不迭地亲自上阵,带着家里的大明媳妇儿和日本媳妇儿,面上嗔怪,心里甘美难言的去做年夜饭。 这家里啊,有了卓哥儿,才有家的味道。 至于安生嘛,那就更好说了,来的人少了。林卓出征一年才回来,家中正是诸事纷杂的时候,再有林卓身上的功过是非,还没有组织结论,大家不想触霉头,更现实的理由,就是自从林卓返京,京师的风向和气压都开始不同寻常,朝廷虽然正值休会期,但暗地里的暗流涌动,却愈发凶猛,南京派的老男子天团,像是闻到了腥味儿的鲨鱼,私底下走动串联格外频繁,指不定憋什么坏水儿呢。 在这种凶险氛围中,多数人都只是望门投帖,送上贺仪,表表心意,人是不会上门的,嗯,除了林卓的铁杆儿死忠,比起以往门庭若市,那真可以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大年初一一大早,林卓就拖家带口的去了恩师兼岳父张佳胤府上,他左拥右抱着俩孩子,可儿慢悠悠走在后头,刚进门,没来得及跟二老打招呼,电光火石之间,手上一轻,宝贝儿子被大姨子怜儿给抱走了,手上又一轻,颜控闺女也被师母给抢走了。 不同于妹妹倾城,还会挑选客户,璞儿是个很没原则的人,也许跟从小就四处挂单流浪的履历有关,谁抱他都是一副乐呵呵乖乖巧巧讨人喜欢的模样,更别说是怜儿姨姨了,肉乎乎的小手抚着怜儿的脸颊,笑得灿烂,红艳艳的小嘴儿嘟着,要亲亲要得无法无天。 “咯咯咯,么么哒”怜儿开心坏了,樱唇一翘,柔柔的印了上去。 “嘻嘻嘻,姨姨,妈妈”璞儿高兴了,一头钻进怜儿丰盈的怀抱里,边拱边乱叫一通。 “臭璞儿,那是姨姨,妈妈在这里呢”可儿被落在外头,耳听属于自己的专属称呼都被没良心的胖儿子拿去讨姨姨喜欢了,表示很吃醋。 “得了,你就知足吧,这坏小子,现在还不会叫爹爹,也不会叫爸爸呢,我说啥啦”林卓凑热闹,认为自己很委屈。 “谁让你不在家的,璞儿都没得叫”可儿娇俏地白了林卓一眼,见他笑吟吟的坏样,脸红了一红,昨晚久别胜大婚,这个色狼夫君,可把她折腾坏了,连抱孩子的力气都没了。 “呵呵呵”林卓不占理,傻笑应付,跟怜儿视线一对,空谷幽兰般的女子,仍旧亭亭玉立,清扬婉兮,情愫绵绵,看他一眼,又跟他儿子抵着额头淘气,如此素净,如此饱满。 “小倾城,有没有想外婆”向师母抱着粉妆玉琢古灵精怪的外孙女儿,眼睛里的疼爱和怜惜,都要液化流出来了。 “啊呀呀,果果……”倾城皮实归皮实,语言技能并没有超凡脱俗,半岁大,还不能发出有意义的音节,只会一句似是而非的哥哥,这让她娘耿小妹当初很是意外,众人分析,一致认为是倾城落地那天,璞儿哭着吼了她几句的缘故,最先会叫哥哥,是个绝大的冷门,大概是从娘胎出来就记仇了,要找璞儿麻烦的,事实也证明,纵横京师出入宫廷如入无人之境的璞儿大少爷,跟倾城在一起,腰杆子就没直起来过。 “唔,咯咯……”怜儿怀里的璞儿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妹子的召唤,把脑袋后仰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到看到倾城,才停下来,笑出声,倾城却不领情,张牙舞爪的,口水滴答。 “哎哟,我的乖孙孙”两个小兄妹的微妙互动,向师母被萌化了,把怜儿拉到自己身边,让两个小家伙唧唧哇哇的说火星话,懂倒是自然没有人听得懂,但看局势,璞儿被妹妹欺负得不轻,还陪着笑,狗腿得很。 “璞儿的模样,咯咯咯”当娘的就没有可儿这样的,看着自家胖儿子被碾压,笑得跟个小狐狸似的,只不过后一句话,就让林卓脸黑了,“跟师兄一样,师兄碰到萱萱,也是这个样子的,软趴趴的” “别瞎说,那是疼妹妹呢,都是好哥哥”怜儿拉了可儿一把,主持公道,最后仨字儿荡气回肠,叫得情深款款。 张佳胤坐在太师椅上,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宝贝女儿,宝贝外孙外孙女,在面前蹦跶,看得很喜欢,只不过女婿一句话冒出来,他的老脸也黑了。 “恩师,我还以为只有我那儿这么冷清呢,想不到,您老人家混了这么些年,跟我也差不了多少嘛” 张佳胤先是弯着腰朝璞儿和倾城大大微笑,似乎请示了告退的事情,然后冷哼一声,拂袖去了书房。 虽然脑门儿上没有被戒尺敲打,林卓也溜溜的跟在后头,同去。 “山雨欲来,朝中衮衮诸公,同床异梦,宫中也颇不宁静,卓哥儿,你可有所打算?”张佳胤眉宇深皱,有点儿心累,他是憋了一肚子气的,无论是南京派冒头,还是万历苛待林卓,都让他心中大为不满,只是李太后一直安抚着他,他也有心等林卓回来算总账,才一直强自按捺。 “天威难测,宫中不必忧虑,衮衮诸公么,不及根本,且由他去,当务之急在于人心士气,内部不宁,无以向外”林卓给出了一个很异常的回答,感觉像是要打温吞水的持久战,不像是他向来报仇不隔夜的风格。 “唔,你一向看事精准,有成算就好,为师自会安排,助你一臂之力”张佳胤展颜而笑,竟似乎不打算再深入下去。 “恩师,您是不是忘了些啥?”林卓认真看着张佳胤,判断岳父大人是不是老年痴呆了,不给线索,不提供弹药,我三头六臂也没法儿搞事情啊。 “没忘啥,为师要去看璞儿了,有事儿回去问你家的女诸葛吧”张佳胤真不想谈了,撩起袍袖,带着点儿小跑的意思,又回后院去了。 “女诸葛?”林卓脑子攸忽之间转了好几圈儿,不会是哈茗,她只擅长搞特务,不会是沐焰,她只擅长处理民族事务,不会是耿小妹,她现在有女万事足,也不会是清漪,她已经掉进了钱眼儿里,更不会是可儿,她可能被清漪卖了,还会帮着数钱。 “嘶嘶……”唯一的选项了,林卓咂舌,一年的功夫,咱家的软妹子,就破壳成精了不成? 第515章 你牵挂的妹子啊长大啦 张佳胤和林卓两家门前冷落,不是个案,整个京师的官场,除了外地督抚不了解情况,派出属官,没头苍蝇一样的乱闯乱撞,都像是一潭死水,非常的寂静。 矬子里头把高个儿,总有些闲人要分出个一二三来,说来也是搞笑,京师最热闹的官家府邸,不是首辅张居正,不是南京派代表人物方逢时,也不是鸟悄儿进京酝酿偌大风暴的林卓,更不是各家勋贵,竟然是顺天府尹卢克雍家,人家作为京师坐地户,又是亲民官员,文武属官全都在京师扎根,多如过江之鲫,整个六部在编的官员加在一块儿,都没他一个衙门口儿人多,所以,京师的百姓们开眼了,卢家所在的大时雍坊每个胡同口都堆满了人车行李,礼物多的牵着马车,少的也提着些煎饼果子,赶着鸡鸭牛羊,熙熙攘攘,搅成一团,最有过年的气氛,比都城隍庙还热闹。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一开始还只是顺天府的属官僚佐来拜贺新年,送上节礼,到了后头,吃瓜群众渐渐稳不住了,卢家的气象,那实打实是京师头一份儿,连内阁三大佬都盖过去了,令人费解,搞不清状况不要紧,跑跑腿送点儿东西,表达一下心意,捎带手的事情,谁也不差那仨瓜俩枣的,于是,本地的富商大贾,还有些不上不下不搭边的京官,脑筋不太清楚的低阶勋贵,也都不敢怠慢,纷涌而至,这波节奏成了个循环,来的人越来越多,人越多就越有人要来,把卢家硬生生拱成了京师第一煊赫的豪门。 京师,就是整个大明的微缩版,所有的势力暗流在这嘎达都有完整的体现,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容易造成连锁反应。 本地人议论纷纷。 “嘿,这风刮得可不对劲儿嘿,莫不是咱这老府尹,还能铁树开花,入阁当阁老不成?” “瞎说,阁老能有这份儿风光,瞧瞧,那是谁,那可是宜城侯,那位是锦衣卫的张佥事,看这风向,不好说啊……” 外地大过年进京勾兑的会馆豪商也破费思量。 “父亲,顺天府尹那边儿声势大振,咱这节礼,可还往林大人家里送么?” “送,为什么不送?商人也要讲知恩图报,要讲道义,不能趋炎附势,林大人是咱衣食父母,海上的食儿没他就没咱的” “好的,父亲,儿子受教了” “慢着,按照林大人的例,再贴上三成,以你个人的名义,给顺天府尹那边送去” 心怀鬼蜮的人也开始摩拳擦掌。 “呀呸,卢克雍那个老棺材瓤子也能搞事情,这一届的大明果然很不行” “你管他呢,大明越乱对咱越有好处,这样,多派几个人,分批去跟顺天府尹联络联络感情,弄个基金会资助一下他,要是能有个鼎革之事,咱也能先上船,就算不成,咱也算完成了北边儿交代的任务” “香主英明” 混吃等死的二代们,也有他们独特的看法。 “这怎么话说的,老卢老成那个德行,撒尿都得让小妾扶着,这是要上位了?” “不能吧,咱哥儿几个都没听到消息啊,家里老头子也没说啥,这事儿邪性了” “呸呸,少跟自个儿脸上贴金,就凭你,有个屁的消息,你们家老头子会给你说这些?再说了,他那五六品的级别,懂个毛毛,这事儿还得问四爷,嘿嘿嘿,四爷,您老是不是有什么信儿,家里沈大人,有啥吩咐传下来没?” “唔哼……”被称作四爷的,年纪不轻了,眼眶泛青,面孔惨白,印堂发黑,注定要招惹事端的面相,他瞄了旁边几眼,自觉装大逼的机会不期而至了,端起了架子,云山雾罩,“消息,自然是有的,老头子怎么着也是当朝二品侍郎,只不过他严肃持重惯了,我又不耐烦那些俗务,吩咐那是不会有了” “得嘞得嘞,咱全都指着四爷了,给咱指点迷津呗?” 四爷矜持了,捧着茶杯笑而不语,脑子里急速转动,该怎么给自己装的逼填坑。 “四爷,您也知道,咱哥儿几个同病相怜,自己没本事不争气,不讨家里喜欢,靠山老头子也不很硬扎,都是些杂散官,平日里可不少受欺负,也就是您,不嫌弃咱出身低微,愿意提携一把,呜呜呜,这趟车,您要是不带咱们上,咱们也怪不着您,怨只怨自个儿命苦,命苦哇” “啥都别说了,一醉解千愁,四爷您走阳关道去,咱这儿庙小,就不留您了” 四爷憋不住劲儿了,腹稿也打好了,中气十足地呵斥,“穷嚷嚷什么,我说过不告诉你们了么?怂货,这卢府台,新晋投了陛下的缘法,都知道吧,南京那伙儿,闹得太厉害,跟林大人也卯上了,陛下也得扶持个平衡不是……” “这么回事儿,卢府台这是要起来了呀,哎,咱哥儿几个表示表示去” “走着,就不提家里名号,让那老不死瞧不起咱,咱也能观风望色了,到时候,好处不跟流水似的” “那可不是,四爷,别说了,您带个头儿吧,兄弟们都跟你” 四爷好悬绷住了,撑着架子,大模大样地点点头,想起了最近常听的戏文儿,“众家兄弟,且随我去博一场富贵,走着……” 一帮二愣子纨绔子弟走得爽快,包厢门边儿的阴影处,一个瘦小的身影一闪即逝。 南熏坊,林家大宅,林卓的书房又开张了,哈茗、洛图还有耿二力,加上如影随形的服部半藏正成,林卓的谍报机关凑齐了,林卓椅背左边儿,还坐着一个很局促的小身影,萱萱。 “陈苏后日抵京” “卢克雍门户有异动” “沈一贯四子聚众前往卢克雍府上拜贺” “张居正老家有报信的前来,看情形,不是喜事” “七百余名暗影忍者,已经送到指定位置” …… 众人条理分明地汇报了各自的情报和工作,林卓边听边翻看桌案上的一些纸张,上面的字迹娟秀灵动,都是分析的朝政时局,因为她的信息不全乎,有的分析得对,有的分析得谬以千里,但是思维逻辑很清楚,关联得很广,套路钻得也深,已经可以走出新手村了。 “萱萱,哥想要打响当头炮,你觉得该咋整?”林卓拍了拍萱萱的素手,歪着头问道。 “哥哥~~”萱萱跺了跺脚,柔柔嗔叫,甜得倒牙。 “嗯嗯嗯,行,我先说,你再说”林卓毫无节操地败退,“要先立威,宣告我的归来” “弹劾人,最好是一窝一窝的那种”萱萱喜欢这种接龙游戏,“而且不能失手,最好是大是大非,谁也翻不了盘的那种” “对外目标太明显,容易激起反弹”林卓续道。 “对内可以出其不意,也能整合力量”萱萱接上。 “第三方该怎么办?”林卓挖坑。 “第三方太厉害,萱萱不知道”萱萱蹙着眉头,嘟着嘴,有些挫败。 “咳咳,对内选谁?”林卓趁着她没反应回来,接着问。 “沈一贯”萱萱斩钉截铁。 “为何?他也来拜年了呀?”林卓追问。 “因为他为了私利,率先攻讦同道,立身不正,拒绝调和,没有大局观,见风使舵,行为专擅,不值得信任”萱萱看样子很早就看沈一贯不顺眼了。 “怎么弹劾?有把柄么?”林卓悄悄地继续压榨。 “我只听人说,他收过别人贿赂,还喜欢干涉京师地面上的事务,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萱萱有些为难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林卓,感觉自己没能帮上忙。 “呵呵呵,我的宝贝妹子,长大了”林卓伸手摸摸萱萱的头顶,很是欣慰。 萱萱有点儿羞羞地,也反应过来,老哥把自己给装小布袋了,白了林卓一眼,却喜滋滋的,她喜欢这种参与哥哥大事的感觉。 “萱萱殿下智谋如海,主公万福”服部半藏正成不管三七二十一,听得不明觉厉,哐当趴地上,给兄妹俩跪了。 另外仨情报大员,神色幽幽的看着这个新钻出来的马屁精,很想踹他屁股是怎么回事? 第516章 59岁综合症 顺天府尹卢克雍,是正德早年生人,已经过了从心所欲的年纪。 大明王朝对文人士大夫的脸皮有过高的估计,官制并未明确退休年龄,全靠自觉,高层大佬如阁老尚书,经常在宫中走动的焦点人物,舆论监督压力大,一有老年痴呆症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不得马虎眼,往往到了年龄就得被迫乞骸骨回老家,但是中下层官吏,尺度就要松泛得多,而且还有规律可循,往往子孙后代越不争气,就越在官位上硬挺着,死活不挪窝,形成了个奇特的反比例,官二代们不肖者居多,所以七老八十仍旧奋战在第一线的大明官员,无论是在朝还是在地方,都大有人在。 卢克雍七十多的人了,老年斑已经遍布整张脸,每天明白的时候不超过仨时辰,仍旧在顺天府尹的岗位上坚挺着,他家里的子孙有多操蛋,可想而知。 过大年的时候,卢家突然成了满京城首屈一指的热门送礼目的地,卢家上下没人警觉,反倒拆礼单,数礼物,估价值,忙的不亦乐乎,碰到点儿好东西,几个儿媳孙媳还要吵闹一番,孙子打儿子,儿子揍姨娘,啥破事儿都有,按理说卢克雍混到当朝三品,又是京师腹心之地的民政官,这点儿敏感性应该是有的,但他也犯了病,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疾病,这种病在后世也屡见不鲜,叫做59岁综合症,特指一些掌握权力的干部,在快要到点儿退休的时候,变得格外拧巴,不买账认死理,要是官品人品上有些缺陷,在这个阶段,会被最大化。 卢克雍老同志自然是屁股不干净的一类,年关上头,来送礼的人多了点儿,送的礼重了点儿,他在清醒的时候,非但没有警觉,反倒哼哼唧唧撂了这么一番话,“哼,老夫为大明服务数十年,流血流汗**又流泪,该贡献的不该贡献的,全都贡献了,官位一直上不去,只能图点儿实惠了,这些人倒还没有丧了良心,收,照单子全收,不收,等老夫退了,你们这些败家子喝西北风去” 这下好了,他的兄弟子侄族人们得了尚方宝剑,不止是送上门儿来的,啥都不落下,没上门儿的,只要他们够得着,只要比卢克雍官位低,又在他职权辖制范围内,都要各种旁敲侧击加暗示,团结一致,艰苦奋斗,为老卢家新春的辉煌添砖加瓦。 然后,在大明朝春节七天乐结束,老卢家过了个欢乐的肥年之后,上班的第一天,他就被弹劾了。 动手弹劾他的,不是杂鱼,是内阁群辅申时行和吏部侍郎王家屏,罪名是枉顾朝堂体统,招惹市井物议,御下不严,家风不正,存在逼着送礼,暗示送礼和强迫送礼的不正当行为,如果说这几项还比较轻省,最后几个字就有点儿吓人了,“……京师首善之区,太阿倒持,本末倒置,愚民蒙昧,竟传言鼎革……” 两个大脑壳一动手,早有看他恋栈不去不顺眼的,还有被胁迫送礼的,以及见风使舵的居心不良的,一拥而上,或者现身说法,直言臣被他家龟孙子逼着送了多少礼,或者翻黑历史,痛陈他劣迹斑斑,或者鄙夷他留恋权位,专务中饱私囊,或者在民间传说上做文章,把改朝换代、五行谶纬全用上,把个卢老头儿,搞得漆黑如墨。 卢克雍,成了朝堂春节前后黑体加粗的关键词,火了。 卢克雍没有根脚靠山,也可能他曾经的靠山已经被他自己熬死了,风潮一起,争先恐后踏上一万只脚的,不知凡几。 万历小皇帝对他没啥印象,开了个御前办公会议,跟内阁三位简单讨论了下,就下旨申饬,先是把所有的罪过都坐实,论罪当严惩,念他年事已高,加以优容,勒令他退休,在正月十五之前滚犊子回老家啃玉米,子侄奴仆有劣迹犯王法的,由刑部审理问罪。 这一审可就出事儿了,万历小皇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负责审案的刑部尚书卿鹘打头,礼部侍郎郑振声和翰林院掌院学士于慎行接茬,在三日内相继出招,弹劾户部侍郎沈一贯,罪名由轻到重,先是跟京师地方衙署勾结,颠倒是非,混乱司法,鱼肉百姓,再是交结朝官,朋比为奸,紊乱朝纲,最后是身为上官,却指使四子向卢克雍行贿,居心难测。 每一个罪名都有证据,包括沈大人写的条子,跟顺天府一些要员往来的私信账目,更要命的是,卿鹘借着卢克雍一案的余波,直接把沈一贯的草包四子给刑拘了。 朝堂噤若寒蝉,山雨欲来风满楼。 如果说前一手搞卢克雍,大家伙儿还都没啥想法,搞就搞呗,搞搞更健康,但是到了搞沈一贯这一步,算是图穷匕见,再看不出来是刚回京的林卓在幕后操盘,京师衮衮诸公,可以回家奶孩子去了。 沈一贯遭了晴天霹雳,紧急上了折子自辩,又往南熏坊求见林卓,却是寻隐者不遇,以往往来酬唱的挚友朋党,一个都不剩,全都到隔壁老王王家屏府上去了,大家都是林卓一脉,见识过林卓的雷霆手腕,如今带头大哥态度明显,支持的是王家屏,而且支持的手法还比较冷酷,是一副要往死里整的架势,不赶紧把王大人的卵子呵起来,将功补过,那还等着秋后算账不成? 不是没人想唱反调,南京派做了些尝试,在万历面前努了把力,不料惨被打脸,素来不阴不阳的张佳胤激烈反弹,坚决主张严惩沈一贯,甚至连以儆效尤这样的话都放出来了,申时行相对平和,但他认为,卢克雍一案是必须严肃处理的,无论涉及到谁,隐晦的支持张佳胤,而话语权最重的张居正,全程一言不发。 方逢时从御前退下来,站在乾清宫高高的台阶上,唏嘘不已,“官儿还是不够大哇,不进内阁,说话就是不响亮” 他的老兄弟马自强三角眼转悠,冷哼一声,“不管是入阁,还是重塑大明仁义之道,关键还在那林晦如身上,他若不去,朝堂不安呐” “阿嚏……”林卓打了个喷嚏,鬼鬼祟祟贴着墙根,踅摸着进了一栋恢弘的大宅,他这个喷嚏成功引起了护院家丁的注意。 “快来人,抓贼偷” “好胆,大白天就敢来首辅府邸行窃” 第517章 少女怀春 “莫要动粗,我乃是读书人”林卓见行踪已经败露,挺直了腰板,倒背起双手,开启装逼模式。 “哪里来的贼厮鸟,落在爷爷手里,还敢充大瓣儿蒜,揍丫的”张家的护院头子,显然深受宰相门前七品官的毒害,一点儿都不和蔼可亲,发一声喊,就要聚众殴打。 “慢着,既是要动武,还是按套路出招比较好,以多欺少,非我辈江湖中人所为”林卓厉声大喝,瞬间投笔从戎,又成了武人,脚下马步扎起,一手捏指成拳,向前虚探,一手横过胸前,摆了个白猿问路的架势,要单挑,不要群殴。 护院头子被唬了一跳,眼睛闪了闪,责任感还是按倒了蠢蠢欲动的侠义情怀,“别理他,上,捆起来再说” “住手”一声清脆的娇叱传来,护院头子很悲愤地瞪了林卓一眼,转过身迅速换上一脸褶子狗腿相,“大小姐,您安好,嘿嘿,这人是个贼偷,大白天的就爬咱家墙头,小人正要办了他……” “嗤嗤……”大小姐张孜宸一张万年不化的清水脸庞,美则美矣,太过冻人,上下扫描了林卓一阵,突地冰川融化,笑出声来,脸上飘着一丝嗔怪,神情前所未有的生动,聪慧如她,自然不会叫破林卓的行藏,“林世兄,你打扮成这幅模样,一会儿文,一会儿武的,钻到我家来,是要打什么鬼主意么?” “咳咳,都是误会,误会”林卓有些赧然,心中很有些后悔,本来惜月她们的拜上帝教是有安排的,他完全可以混在拜会张居正的中下层官员中,堂而皇之的进来,跟张居正密谈,偏偏他要玩儿刺客信条,要飞檐走壁从天而降,让张首辅吃个惊吓,可惜,他功夫再好,也不会信仰之跃,首辅没吓到,自己倒是丢了个大脸。 面对张孜宸的粼粼眸光,林卓浑身不自在,顺着张孜宸的称呼请求道,“世妹,若是方便,还请代我引见老夫人,为兄前去问安,也求老夫人容我逗留片刻,有要事面见首辅大人” “家母及府中兄嫂都去碧云寺烧香了,小妹也是半路突然心悸,才匆匆回转,若是世兄不嫌弃,就到小妹院子里坐坐吧”张孜宸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林卓,屈指算来,两人上次见面,已经是两年前了,见惯他神完气足前呼后拥,乍见这幅狼狈窘迫模样,令她格外生怜,连想也不想,就要招呼林卓到她的院子里去,完全不顾男女之防。 “呃,也好,有劳世妹”林卓微一错愕,爽快应下,人家女方都不在意,他个糙汉子,难不成要还要扭捏,没看那护院头子双眼都快要喷火了么。 两人并肩而行,朝后院走去,林卓还友好地冲着护院头子摆手作别,气的那厮一个倒仰,险些走火入魔。 “世妹适才说心悸,是宿疾还是偶发,现在感觉如何?”林卓关切地问道。 “时常会有,并无大碍,御医说是心境沉闷抑郁所致”张孜宸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林卓,笑容嫣然,“看到世兄,世兄这身打扮,小妹的心情大好,感觉就更轻松啦,咯咯咯” 林卓略尴尬,厚着脸皮给自己贴金,“世妹莫要取笑,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都是为了大明嘛,出卖些许色相,也算不得什么” “咯咯咯,厚脸皮”张孜宸笑得更欢了,有些岔气,林卓臊红着脸,讪讪的伸手给她捶背顺气,一开始还没啥,只是顺着顺着,张孜宸脸颊就红润了起来,显然林卓的爪子让她很羞涩,林卓何等的老司机,一边念叨着一些养生常识,一边不着痕迹地把手给收了回来。 “世兄还是快些去更衣吧,爹爹就快回来了”张孜宸勇敢地伸手拉住林卓手腕,摇了摇。 “更衣?”林卓有些窘迫,美女你没搞错吧,哥们儿在你们家,更什么衣,到哪里去更?再说了,哥这次来,本身就是不走寻常路,更了衣影响效果。 “小妹,小妹备有世兄的衣物,若世兄不嫌弃……”张孜宸这句话说得很艰难,垂着头,脸上和脖子上,都染上了玫瑰红,脖颈上细细的绒毛若隐若现,作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在自己房里准备了男人的衣服,心意那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瞎说什么,我正愁没衣服穿呢,呵呵呵,那个谁,带我去换,这套衣服不符合我的气质,穿着忒难受”林卓赶紧打断,插科打诨,不把自己当外人,点了张孜宸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就吆五喝六瞎指挥。 “噗嗤……愣着干什么,跟着去吧”张孜宸又被逗笑了,摆手让那个懵逼的贴身丫鬟听林卓的话。 大明富贵人家的更衣,是个浩大的工程,相当于现在的洗澡+洗头+喷香水+做发型+换衣服,张孜宸在自己闺房里坐卧不宁,想着隔壁的隔壁,就是自己魂萦梦牵的男人,甚至还极有可能是果体状态,就心如鹿撞,一边揪着锦帕,大骂自己不知羞,一边放飞想象的翅膀,勾勒林卓的全裸素描,偶尔飞过头,还会出现一些有自己参与的不可描述的画面。 “哎呀……羞死人了”张孜宸顶着一张红布脸,像一头囚笼中的雌兽。 她已经十七岁了,身体已经成熟,该懂的,不该懂的,她全都懂了,绮年玉貌,少女怀春,只是人之常情。 张居正回到府中的时候,才刚过未时,显然今天的政务不太多,也没啥扯皮打架之类的激情事件发生,但老先生的神情严峻而又疲惫。 转过二门的亭台假山,看到中院的门廊里,有个不明身份的男子,跟自家宝贝女儿相对而坐,女儿还时不时发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张居正呆住了,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听过女儿的笑声,甚至连女儿的正面都很少看到,近两年来,女儿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低眉顺眼,话也不多。 愣怔了片刻,张居正回过神,眉头还未展开,又蓦地蹙得更紧,有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能让女儿春回大地,那个男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晚辈拜见老大人”张居正身边还有一些家人,林卓也没有公开自己的名号。 “唔,免礼,你来是……”张居正竟然有些惴惴,生怕自己不小心又让乖女儿失望。 “特来拜望老大人”林卓没有拖泥带水。 “那,随我到书房?”张居正试探着问。 “是”林卓从命,转身对张孜宸说道,“我有些口渴,想喝奶,劳烦世妹为我准备一些” “嗯”张孜宸声音细如蚊蚋,翩然跑走。 张居正看着鹊巢鸠占,当面欺负自己女儿的混账,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心绪莫名复杂。 第518章 城下之盟 张居正的书房里,静谧了好半晌,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无言对视,万语千言的画风,让人亟需呕吐。 林卓熬不住了,避开张居正冷热交替的视线,若有所指地问候,“老大人,林卓一去经年,您老和府中上下,一向可好?” 如林卓所料,张居正枯干的双手蓦地攥紧,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狼,又迅速调整放松,从牙缝里挤出冷冰冰几句话,为自己的过激反应圆场,“林大人,一年不见,见面就对老夫开诅咒,还涉及到家人,可是南京派让你过得太自在了,需要老夫帮你松松筋骨?” 林卓神色转肃,很认真地辩解,“老大人明鉴,林卓并无此意,令郎嗣修、懋修与我志同道合,令嫒孜宸也与我颇为投契,无论政见之争胜负如何,他们几人,林卓在任何情况下,都会认的” 林卓的弦外之音自然瞒不过张居正,但他只是神色微微一动,旋即又拧出一抹嘲讽,“狂妄,听你这话,似乎笃定老夫要败给你了?年轻人,还是要脚踏实地才好” “多谢老大人教诲”林卓态度很端正,温文尔雅,丝毫不见抵触,“老大人英才天纵,改革宏图成竹在胸,魄力与能力都是林卓所敬慕,即便偶有失察,也是非战之罪” “哼……”张居正冷哼一声,瞟了林卓一眼,端起茶盏,徐徐啜饮,两手稳如泰山,一派从容,“出去跑了一年,本事没见长,口气倒是大了,你倒是说说看,老夫到底有什么非战之罪,要落到一个向你托孤的境地” 林卓看了张居正一眼,障眼法一样的作派,完全骗不过他,林卓准确捕捉到张居正眼里若有若无的警惕,即便是在喝茶,也在不停望着他,显然情绪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平和淡定,让他更有把握了,很隐晦地说道,“人生在世,养育之恩大过天,人情最难堪者,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啪……啪……”茶杯和杯盖相继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老爷……”门外伺候的门子和小厮齐声唤道。 “尔等退下,门前不必留人”张居正沉声喝令,脸上肌肉跳动,非常挣扎,林卓默默站在原地,跟块石头似的,不骄不躁不得意,不言不语不动弹。 “你,知道了什么?怎么知道的?”良久,张居正调整好了心绪,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 “林卓知道什么,如何得知,都并不打紧,要紧的是,在南京派倒行逆施的今天,老大人缺位三载,朝政恐有反复之虞,届时不光我等改革成效功亏一篑,生前身后,怕都难得安生”林卓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暗示张居正,我知道你湖广老家出事儿了,而且是足够让你丁忧三年的大事儿,他也没法儿正面回答,难道说我历史书在手,天下我有?得嘞,还是着眼当下,先把萱萱嘴里的这个大块头儿第三方,拉拢过来再说。 “改革?哼”张居正心气儿又不顺了,“军制、财税、京察、殖民地,甚至大**务府,这些改革无不出自你的首尾,跟老夫有何干系?” “老大人谬矣,林卓虽支持改革,甘当先锋,不落人后,但老大人的功绩无人能够抹煞,只要您在内阁,就是改革最坚实的后盾,我与老大人虽有个别政见不同,偶有争执,但改革图强,殊途同归,无老大人,便无今日改革大好局面”林卓竭力淡化两人之间的斗争,不惜把改革成功的功劳分给张居正,唯恐力道不足,又加上了一句,“青史悠悠,老大人苦心孤诣,调和阴阳,运筹帷幄,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张居正定定的看着林卓,眼前不时闪过两人派系缠斗的严酷场面,使绊子、出阴招,你挖坑,我截道,无所不用其极,两派势力龙争虎斗,被夺爵罢官的,被勒令致仕的,名声扫地的,甚至人头落地的,不知凡几,他的亲家公李幼滋,胖乎乎多么喜庆的一个人呐,就是死在林卓一张嘴上,说是你死我活也不过分,时至今日,再听林卓轻飘飘一句“个别政见不同”、“偶有争执”,张居正只觉得一阵阵颓然,一阵阵惘然,一阵阵幻灭感。 “一场干戈,所为何来?”张居正喃喃自语,看到林卓身上熟悉的衣服,想到因为自己政治立场的原因,郁郁寡欢了两年之久的女儿孜宸,只觉得心如刀割。 林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相信张居正也不需要他的答案,从对抗到携手,根源只有一样,那就是利益,说破太没意思,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老大人,形势如此,您可选之路有三,一为策划夺情,二为站住中立,三为与我结盟”林卓没有跟着张居正的节奏呻吟,而是残酷地拉出现实菜单,只有这几个选项。 张居正皱着眉头沉思良久。 林卓加了一把火,“老大人,请恕林卓造次,三条路,夺情太险,冒大不韪,动辄身败名裂,中立太难,夹板受气,易成一盘散沙,结盟乃是上上策” “我如何信你?”张居正顿了顿,终于开口。 “其一,嗣修、懋修与我相交莫逆,其二,人不信不立,牌子很重要,我还年轻,还要在朝堂打滚儿很多年”林卓暗暗松了口气,开始掰扯,“其三,您出缺之后,递补的是我恩师,与我结盟,利益最大……” 林卓一点一点说,在第三点的利益上加重了嗓音,显然暗指的是三年之后的起复顺利与否,纵观大明官场的坑位哲学,正在蹲的不主动让位,那起复的基本上毫无可能,别的官员还可以谋求其他坑位暂且容身,张居正呢,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不能进步,也没有平级,后退又太丢脸,坑位是唯一的,除了起复,就只能继续赋闲。 张居正脸色不变,静静地听。 “最后,还有一点,你我理念相近,从者多为改革派,若托付给南京派,怕是他们没有这个雅量,能让他们继续穷折腾” 张居正眉头唰地锁紧,穷折腾这个词儿,是出自新任殖民地大臣马自强的,这位仁兄虽然屁股底下是改革出来的官位,但却对改革毫无好感,一言以蔽之,全都是穷折腾。 “肖甫有节,老夫素来欣赏”张居正终究是被说动了,以极度模糊的语言表明了态度,从他点出张佳胤来看,他对三年后的起复,还是看得很重的,“大明积弊已深,改革不容走回头路,用人至关紧要,前宋王安石殷鉴不远呐” “老大人英明,是要好生清理门户,保证队伍的先进性和纯洁性,才能劲往一处使,集中力量做大事”林卓附和响应,张居正的话意味深长,一来捏合团队,先要扫清杂音,这是应有之义,二来是张居正在表态,支持林卓干掉沈一贯。 两人又拳来脚往云山雾罩地说了一大堆废话,张居正越聊越起劲儿,这种对白方式,是他的乐趣之一,林卓这种能无差别接招的年轻人,实在是难得。 夜色渐深,林卓起身告退。 “唔……”张居正略一踌躇,有些局促,“老夫说件事,但先声明,此事与朝政无关,也与我们的谈话无关” “老大人,咳,请吩咐”林卓有种不祥的预感。 “两年多了,哎……”张居正长长吐息,颇多愧疚,“孜宸已经十七岁了,你要给她一个交代” “……”饶是林卓已经有所预料,脑子还是白屏了片刻,很委婉地说道,“老大人放心,晚辈等了一夜,没有等到孜宸世妹说好要送来的奶,晚辈会与她好生说道,她若给,晚辈就喝,她不给,晚辈也要亲眼看她,到底给谁喝了,奶是孜宸世妹的,一切都要她心甘情愿” “嗯……”张居正拿捏上了,鼻孔里冒出一个字儿,挥手让林卓滚蛋,对林卓的回复,他是比较满意的,只是那厮张口闭口奶啊奶的,听得老先生好生郁闷,再说斗争了那么久,队伍实质上等同于被对手招安,签了城下之盟,好强的老先生,是很有些不忿的。 林卓继续自己飞贼的美好职业,趴着墙头,壁虎游墙跑路,心中乱糟糟的,怜儿大姨子还没有搞定,又来了个张孜宸,噫吁戏,阁老家的闺女,怎么都跟自己死磕上了。 “怪我,都怪我,没事儿长那么帅干嘛,活该你签城下之盟”林卓不要脸地想入非非,也觉得自己是签了个城下之盟。 第519章 肮脏的PY交易 万历四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是弹劾害人的好日子,吏部左侍郎刘子淳、都察院左都御史张瀚以及户部尚书吴兑,这些张居正旗下的干将,显然都是很看重黄历的人物,不约而同地上书,目标是已经摇摇欲坠的沈一贯。 这一波攻势一出,不仅带动了张居正的外围,全军压上,也让隐藏在暗处的巨型墙头草张四维再也没了任何犹豫,发一声喊,加入战团,把静如处子动如疯兔演绎到了极致,疯了一般地罗织罪名,贪污受贿、作风问题,还有妄议内阁,沾边儿不沾边儿的,全都扣在沈一贯脑袋上,甚至连他儿孙也不放过,什么坑蒙拐骗,调戏良家,嗜好夫目前犯,逛窑子不给钱之类的斑斑劣迹,全都列举得清清楚楚,证人证物俱全,奏折足有四指厚,令人叹为观止。 显然,张四维老同志,无愧于他老狐狸的名号,早早就做了充足准备。 沈一贯同志俨然成了众矢之的,前些年他一个中层言官干部,作为林卓的御用代言人,知名度无比之高,林卓不在的这一年,他耐不住寂寞,跟南京派,跟张居正这些隔壁人士勾勾搭搭,把自己的灶火烧得旺旺的,顺利爬到了高级干部的行列,一路来得罪的人不知凡几,现如今,眼看他楼要榻,大家伙都是乐善好施习惯了的,不介意再多弄几封折子,给沈大人捧个人场,反正笔墨纸砚都是公款开销,费脑水的是幕僚,完全无压力。 万历小皇帝又开朝会,讨论沈一贯的问题,林卓这一边的王家屏等人,得到林卓事先暗示,表现相当克制,张居正那边儿的刘子淳等人,因为是给人打下手,感觉没脸,也比较低调,好嘛,张四维这个后来挤上车的货,就这么变成了主角,吐沫星子横飞,他也不是没有察觉氛围不对,但是作为一个敬业的资深赌徒,他一向信奉买定离手,既然扑了上去,就必须全心投入,战而胜之,拉仇恨什么的,老张滚刀肉很多年,压根儿就不在意。 “嗯……既如此,罪证确凿,沈一贯恶贯满盈,着令三法司收押,严刑讯问”万历小皇帝看张四维抡圆了屁股在朝堂上手舞足蹈,有点儿反胃,但臣子这么卖力,不给点儿甜头是不行的,这是林伴读教他的御下之道,用人以其长,制人以其短,“张爱卿嫉恶如仇,为朝堂尽心尽力,殊为可敬,着加官少师,以资奖掖” “谢陛下,谢陛下哇”张四维老泪纵横,刚才那点儿担忧飞到爪哇国去了,有付出就有回报哇,老夫这么些年苦攻表演艺术,总算得了点儿实惠,不容易啊。 “嗯,罢了罢了”万历挥手让张四维退下,“林伴读回京已有十日,也该议定封赏了,着六部七卿录功定名,林伴读功在大明,官爵财物,朕无所惜……” “陛下,臣以为不可”马自强率先跳出来,“西夷葡荷两国的使节尚在京师,南洋之战未有定论,名不正则言不顺,封赏林大人,臣万万不敢从命,不如请林大人与葡荷两国使节会面,化干戈为玉帛,再论其他” “臣附议……”方逢时跟上。 “臣等附议……”一大票南京派官员一窝蜂涌出来。 “陛下,臣弹劾马自强怯懦苟且,有辱国体”王家屏出列痛斥,“南洋一战,大明干戈已过,大获全胜,怎么化玉帛,莫不是还要大明送岁币不成?” “你……放肆”马自强戟指王家屏,官威满格,“葡荷两国莫钦纳和纳达尔,为使节,非俘虏,乃是陛下钦定的,你如此含沙射影,有何居心?” 马自强这话一出,朝堂议论声戛然而止,把个王家屏堵得心肝脾肺肾全疼,还得躬下身请罪,“臣出言不慎,请陛下责罚” 万历小皇帝听到这些对话,看看满朝廷的一百二十个敢怒不敢言,再看看马自强等人的沾沾自喜,觉得格外碍眼,这尼玛,朕是先被人当了枪使,又被人当盾牌使了。 心里堵堵的,万历没有说话,看向人群里站在第二排的林卓。 林卓自然不会让他失望,步伐矫健地一跃而出,“陛下,臣以为那二位使节的合法性,需要从长计议,严加考证,即便他们是使节,那也有个高低上下正副之分,不宜贸然行事,以免有损天朝威仪,再说,咳咳,臣的腿脚有些老寒腿的症状,不良于行,得缓缓,才能去见他们,免得腿脚不利落,丢了陛下的颜面” 林卓没有拆台,也没有纠结自己在南洋的功劳很可能因为战争对手变成使节而泡汤,找了个似是而非的岔子,要求进行政治审查,又找了个逗逼的借口,打定主意要拖延时间。 “林伴读所言极是,就依你,老寒腿么,咳咳,稍后朕派御医……”万历小皇帝很感激林卓的圆场子,但又被他的借口给弄得哭笑不得,幽怨地瞪了林卓一眼,“罢了,你过几日进宫来,朕安排御医为你调治,把璞儿和倾城一并带来,母后想他们得紧,还有瑞安,都快把朕的乾清宫哭塌了” “是,微臣遵旨”林卓讪讪然应命,说起来,他回京以后十来天,还没有跟李御姐单独相处过,小狮子长大了,再他的领地内搞些云-雨,风险忒大。 林卓还没有酝酿好该以什么样的姿势进宫,朝局又出现了地雷。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瀚和户部尚书吴兑,再次联手出击,把枪口对准了上一发还在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吏部左侍郎刘子淳。 战端一开,张居正的党羽们都懵逼了,这是什么节奏,刘大人虽说个性好强了一点儿,嘴巴毒了一点儿,做事情不负责任了一点儿,但是战斗力很强啊,是个悍将啊,尤其是跟林卓和张佳胤派系扯皮斗殴的时候,永远都是勇挑重担,冲锋在前,这突然背后捅刀是几个意思?带头大哥同意的,还是个人行动? 殊不知,刘子淳跟林卓派系斗争得越是不可调和,他就离死越近,张居正的党羽头昏脑涨,四处投石问路,林卓的麾下大将已经行动起来了,王家屏、于慎行和王用汲等人是惯例,为了表达对刘子淳的尊重,申时行、卿鹘和何举等重量级选手,都纷纷出手。 风云涌动间,总少不了墙头草的身影,张四维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也产生了一些微妙的猜测,果断出手,加了把子力气。 万历小皇帝对朝议已经有些过敏了,这特么每次开会都是办人,真不吉利。 这场朝会,挑头的张居正派系,虽然有人蹦跶,但仍旧不出彩,林卓这边儿干脆没人出声,张四维老先生又唱念做打,捡了人头,只是这次只奖励了声望,就没有实惠可拿了,万历小皇帝口头表扬一次。 会议的尾声,万历再度提起封赏林卓等人的事宜,马自强再度以葡荷使节的事情来搪塞,再次让林卓去跟使节见面,万历小皇帝脸黑如水,很有要撕破脸皮的征兆。 关键时刻,林卓靠谱,他等的东风已经到了,“陛下,臣在南洋时,曾派遣礼部郎中、中央军教导团教谕、海军参谋李三才等人,远赴西夷,查探风土人情,前日有回信传来,荷兰王室和葡萄牙王室重视与大明的友谊,尊重印度洋、南洋海战的战果,派遣荷兰阿马利亚公主和葡萄牙亨利王子出使大明……” “果有此事?使团何在?”万历小皇帝大喜过望,总算能给自己的黑历史翻篇了,每次被马自强提起,都像是放屁被当场抓住一样难堪。 “按照日程计算,目前他们应当已经抵达金兰湾……”林卓给出了大致的路线。 “陛下,臣有话要说”马自强双眼一睁,觉得又捏到了把柄,“葡荷西夷使团,必须经过印度洋总督辖地,臣为殖民地大臣,一无所知,而林卓却知晓详情,其中因由,臣不寒而栗” “马大人,敢问你有多久没有看过殖民地公文了?”林卓反问。 “都是些土著生番,商贾铜臭之事,看它作甚?印度洋有急事,耿彪应当私信来报才对”马自强回答的理直气壮。 林卓朝万历拱拱手,无言。 万历抿了抿嘴唇,怒视马自强,眼底一片阴霾,但终究念及马自强是自家嫡系,忍下来,没有发作,转而问起别的事情,“既然西夷使团不日抵达,那该安排何人前往迎接?” “陛下,臣忝为殖民地大臣,此行当仁不让”马自强又蹦出来了,这种刷声望留名声的好机会,岂容错过? “陛下,西夷派出王室近支,大明也不宜托大,臣以为,当令潞王殿下前往迎接”林卓慢条斯理,后发先至,“至于陪同大臣,几位阁老备位参赞,不宜轻动,六部七卿以吏部为首,臣以为,请张四维张天官前往,最合时宜” “林伴读,论及了解西夷,朝臣无过于你者,你不去么?”万历小皇帝觉得诧异。 “咳咳,臣,臣老寒腿未愈,不能走远,请陛下恕罪”林卓不要脸的老寒腿又来了。 “准奏”万历眉头拧了拧,点赞同意,“张四维加官少保,赐单蟒袍,领钦差仪仗,前往宁波港,迎接使团” “臣叩谢陛下天恩”张四维领旨谢恩,不动声色地瞟了林卓一眼,达成了一些无言的默契。 “林伴读,既然足疾未愈,记得好生休养,前几日令你入宫调养,为何迟迟不动?今日午后,朕无甚要事,可与璞儿和倾城闲聚,莫要让朕失望”万历小皇帝有些嗔怪林卓爽约。 “臣遵旨”林卓麻溜领命,心头像是揣了小鹿,惴惴难安。 这边儿家长里短,互动得温柔亲切,那边的马自强和方逢时等人互相交换眼色,对最近屡屡行大运的张四维已经无力吐槽,朝堂乱成一团,你方唱罢我登场,到最后,什么好处都是这货得去了。 这其中,必须有肮脏的py交易。 第520章 帝王心 紫禁城,养心殿,久违了。 林卓携妻带子来到后宫,很快就成了孤家寡人。 璞儿被潞王朱翊镠和瑞安公主半路劫了胡,倾城被万历小皇帝和宁安大长公主拿走了,两个当娘的可儿和耿小妹,还有姑姑萱萱,歉意地看了林卓一眼,跟着去镇场子,那一双宝贝儿女可爱是可爱了,就是太有个性,璞儿的王之蔑视愈发纯熟,时不时就流露出不屑的神情,秒杀这些皇族,倾城就更不用说了,颜控控得无法无天,而且控得范围好像还有扩展的趋势,比如现在,小丫头片子就在奋力挣扎着,拒绝这个很黄的大胖子抱自己,把身材也纳入了控制范围,让万历小皇帝一脸窘迫和无奈。 但这俩孩子也都有个最可人疼的优点,那就是很少哭闹。璞儿无论多不屑,还总会给个下台阶的笑脸,假是假了点儿,终归让人心里舒坦,活脱一个小人精,倾城更是不凡,完全没有公卿贵女的娇气,只要是力所能及的,干什么都要自己动手,抵抗别人来抱她,也是自己绷着个小脸儿,小胳膊小腿儿的挣扎,从来不带哭的,林卓给她概括了一下,就是“颜控女汉子”,当然这个难听的称谓被林泰来和张婉儿联手镇压了,林泰来疼孙女儿疼得跟心肝宝贝儿似的,当即要动粗,接过妻子提供的鸡毛掸子,撵得林卓狼狈无比,其他妻妾都见惯了,表示淡定。来自日本的京极龙子和结衣,第一次看到林卓的这一面,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龙子还好,使劲儿抿着唇儿不做声,任由桃花瓣一样的眼睛里笑意流淌,旁边的沐焰在她耳边絮叨着什么,估计都是些黑材料,结衣就不管这些了,笑得咯咯咯的,前仰后合,这丫头最近跟萱萱和可儿打得火热,很快就融入了林卓的后院儿,对这里轻松融洽的气氛非常喜欢。说起来,龙子和结衣两人,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日本家乡了,就连姬武士们也都过得快乐,她们快乐主要是因为老林家和大明的物质极端富足,要啥有啥,无论衣食住行,都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有些时候私底下闲聊,越发感觉自家主公一定是天照大神的化身,因为除了神灵,她们简直无法解释林卓一家上下的奢华生活。 “啊呀?啊呀……”倾城挣扎了好半天,以往看到她的信号就会上前来帮忙的姑姑和娘亲都只是含笑看着,也不搭把手,大拇指往嘴巴里一放,她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拧着柔软的小脖子,再看看被一个四五岁小姑娘抱在怀里的“果果”,嗯,她决定放弃,挤了个假笑,让胖子万历抱住了。 “哈哈哈”万历小皇帝高兴得忘乎所以,抱着倾城就一溜小跑儿,朝后花园去了。 定了定神,林卓收起了笑容,迈步走进养心殿,看到了一个柔婉的背影,穿着贴身的素色夹袄,修长的蝤颈,瘦削的肩膀,纤细的腰肢,一切都恍如初见,不禁怦然心动,缓缓走上前,伸出手,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李御姐并不配合,使劲儿扭着身子,挣扎了两下,但是跟倾城丫头差不多,小猫咪一样的力道,完全逃不掉,愤愤之下,抬脚重重踩在林卓脚背上,碾啊碾的。 “我想你”林卓只是抱着她,没有叫痛也没有避让,俯身把脑袋压在她肩头上,贴在她耳边,说出了三个字。 李御姐的挣扎全部被破功了,转过身,就钻进林卓怀里,嘤嘤低泣,捏着粉拳不停在林卓胸口上捶打。 两人缠绵片刻,诉了衷情,不能在密室久待,李御姐一边为林卓整理衣物,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宁安新修的园子,在德胜门千佛寺附近,远离尘嚣,坐拥什刹海,上风上水,适合返璞归真,田园静心,我打算时不时就去那里小住,你觉得如何?” 林卓明白,这大概就是李御姐的幽会场所了,毕竟宁安大长公主处理皇家慈善事业的总部,也在那附近,两边沟通走动,极为方便,搞不好,宁安跟自己有一腿的事情,也被李御姐知道了,也不知这姑嫂俩是个什么想法,但女人为了自己能做到这一步,难能可贵,再矫情就伤人心了,林卓赶紧赞同,“这很好呀,内务府那边关于盐铁矿山的经营整合,颇多疑难,涉及到的皇室贵胄,也有些麻烦,臣想,要不就把这一块也划给宁安大长公主负责,臣厚颜,要不把内务府总管再还给臣,臣安心为皇家效力” “唔?你不是还要打北漠呢么?”李御姐眼睛一亮,旋即有些迷糊,她对小情郎的雄心壮志可是很了解的。 “呵呵呵”林卓捧着她的脸,故作轻松,“不打了,我累了,让别人去打吧” 李御姐莫名有些心疼,她知道,林卓不是累了,而是不能再立功了。 “走吧,先说好,我要在你这儿蹭饭的”林卓不要脸地要求人家管饭。 养心殿的中午饭,吃得格外热闹,林卓一大家子人和皇帝一大家子人,凑了一大桌。 “呀呀……”璞儿才一岁,有专门的小桌子,都是特制的菜肴,这位大公子吃饭的时候,要求很高,必须指到哪儿吃到哪儿,两个伺候他的宫娥早就被她训练出来了,动作干净利落,绝不给他王之蔑视的机会。 倾城还没断奶,这会儿已经吃饱喝足睡着了,耿小妹也就安生下来吃饭。 饭桌子上,林卓又提起了要当不进宫的总管的事情。 万历小皇帝迟疑,也有些尴尬,“林伴读文武通才,只待西夷使节到京,南洋东洋两战论定,朕自会有封赏,内务府总管,只怕不能酬功?” “咳咳,陛下,臣还有两件事相求,功过相抵,应该就差不多了”林卓摸了摸鼻子,难得的有点儿不好意思。 “哦?林伴读请说,听起来,似乎是要犯错?”万历好奇了,大家都好奇了。 “臣有一家人,名叫陈苏,早年间随臣进京,臣在任兵部职方司郎中的时候,深感对北漠鞑靼、瓦剌甚至科尔沁等蒙古部落的情报工作太差,敌情敌踪,城池版图分布,一无所知,一直耿耿于怀,去年出京巡阅两洋,就自作主张,派陈苏深入漠北,筹建情报网络,如今陈苏已功成归来,臣恳请陛下,能赐他官身,为大明日后北伐耳目”林卓把陈苏捧到了明面儿上,大明境内的审阴司一直是洛图在接管,陈苏在北漠的工作完全可以说是精忠报国,不怕任何人检视。 “嗯……”万历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林伴读有心做事,朝野皆知” “陛下,臣转战数年,饱经战火摧残,已然身心俱疲,不瞒陛下和太后娘娘,诸位殿下,臣早年确实有追亡逐北的想法,现在人老了,没有心力了,还望陛下体谅” “噗嗤……”如此严肃的场合,笑场是不对的,但是笑场的是萱萱和宁安,谁也不敢说个啥,看可儿她们几女的神情,虽然皱着鼻子表示嗔怪,但是满脸喜意是骗不了人的。 “好,朕准了”万历深深望着林卓,点头同意了,“陈苏精于谍报,母后,不如就在军机处单设一司,专务对外情报其事,就由陈苏领衔,您意下如何?” “皇儿考虑得周到,如此最好”李御姐颔首应允,“说起来,马千乘在宫中行走也有段日子了,劳绩卓著,就令他整编内宫近身侍卫,为御前侍卫统领,皇儿看呢?” “母后所言极是”万历也觉得只用陈苏,还不了林卓主动放弃北伐大功的人情,李御姐的提议,正中下怀,“林伴读,这件事算是翻页了,第二件是什么,尽管说来” “陛下,臣要向您求个护身符,要干点儿出格的事儿”林卓有些讷讷。 “哦?出格儿?多出格?”万历来了兴致,李御姐等人也颇感兴趣。 “臣要强抢两位阁老家里的女儿,您看合适不?”林卓豁出去了,索性直接了当。 “噗……”潞王?你丫的年纪不大,干的狗屁倒灶的事情还少了?你丫的有啥资格喷茶水,还偏偏全喷我身上?林卓心中愤愤不平。 “这个,当然不合适,林伴读,你是要抢,抢谁?”万历一脸苦笑,看了看可儿等女,颇为佩服林卓的胆量。 “张首辅家的孜宸姑娘,还有,还有可儿她姐姐怜儿”林卓嗝都不打一个,脱口而出。 “哇……”可儿没心没肺得令人伤感,居然惊讶得张圆了嘴巴,然后满脸,兴奋? “她们,都是什么情况?两位阁老是什么意思?你为何不走正规程序?”万历看林卓很认真,他有点儿蛋疼。 “呃呃……臣就是看上了,要耍一把流氓,换个活法儿”林卓说得很是通俗易懂。 “换个活法儿啊……哎……”万历看着浑没当回事儿的林卓,长长吐出一口气,“林伴读,你为大明,可算是鞠躬尽瘁了……” 桌子上的众人都不是傻子,转过眼就能想明白,林卓先是放弃了北伐,后面又强抢阁老爱女,是明打明的自污,方便万历给自己的封赏打折,也让万历放心,自己只想静静地做一个声名狼藉的美男子,是没有什么改朝换代的野心的。 “陛下过誉了,那这事儿……”林卓很欣慰的笑了,看着满桌子人,柔情万端,说到底,从宁安和李御姐的角度来讲,这桌子上,就特么没有外人。 “朕允了,只要你自己那里挺得过去,朝堂上,朕为你撑腰,不仅这件事,有朕一日,朕就为你林家满门忠良撑腰”万历说得铿锵有力,斩钉截铁,林卓的一系列逆向操作,总算换来了最难得到的帝王心。 第521章 林卓抢亲事件 万历四年正月二十五,林家在大兴的别院里,高朋满座。 院子里仅有两位主人,一个是林卓,一个是萱萱,接待应邀前来的广大富二代官二代们,公子哥儿千金小姐,鲜衣怒马,呼奴使婢,络绎不绝,一水儿的有钱有闲人士,有官衔有正经事儿的,一个都没有招呼,有文有武有商贾,武的是武定侯家的老二,郭应麒的胞弟郭应麟出马,文的是申时行的宝贝儿子申用懋打头,商贾这边是开眼商团的二代子弟全部上阵,全都是不怕事儿大的混世魔王。萱萱呢,叫来一帮姐妹淘,年纪都跟她差不多大,十四五,十五六,正是天真烂漫,期待成亲前最后疯狂一把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凑合在一起,群雌粥粥,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折腾得比那帮小子还要欢实。 “萱萱姐姐,你把我们都叫到大兴来,还没有说有什么好玩儿的呢,要是不好玩儿,下个月我就逃婚,然后说是你教我的”一个小萝莉嗓门儿甜甜的,长相也是甜甜的,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无语。 “咯咯咯,萱萱你可要小心咯,咱们郑四小姐找借口逃婚都要魔怔了,路上踩到一块石头,都要研究研究有没有可能帮她逃婚,你这儿要是真没刺激一点儿的活动,咱们可都不帮你哦,话说,我还想约康哥哥见个面呢”有个年纪稍大些的少女,掩嘴娇笑。 “咦……这是个好办法哦,我早就想去看看那个该死的刘老八是个什么模样,我几个哥哥都说他是个歪嘴巴,我好像也可以趁机去偷看哦”这个女孩儿对未来丈夫的长相很忧心。 “……那我就去体验道姑生活……”这女子清心寡欲类型的。 “……我要女扮男装,去国子监,去中央军,还要去海军衙门……”这个,就不好说了,此女双眼桃花,顾盼神飞,想要去的,都是男人多阳气旺的地方,至于去看还是去用,那就只有她自己晓得。 “我,我好想,好想去逛逛妓院,喝,喝花酒……”好清纯的一张小脸儿,好劲爆的想法,古典优雅的樱桃小嘴儿,透明的口水都要滴答下来了,果然人不可貌相。 …… 小萝莉的祸水东引策略,激活了很多人的脑洞,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想着干些惊世骇俗的事情,让萱萱背黑锅。 “行了行了,就知道瞎说”萱萱翻了个白眼儿,要不是为了老哥,她才不会这么劳师动众的呢,这些小女人都是她特定挑选出来的,个个娇生惯养,颐指气使惯了的,虽然在靠谱程度上有点儿捉急,但共同的优点就是胆子大的出奇,搞起事情来,都是一把上乘好手,“走,咱们先去梅林赏赏花,下午啊,我可还安排了冰嬉呢,谁得罪了我啊,到时候谁就没得玩儿,哼……” “啊呀呀,冰嬉啊,人家最厉害了,萱萱姐姐,我可以跟你组一队哦,保证血虐她们”最先出幺蛾子的小萝莉光速改换门庭,甜滋滋软糯糯的,眼睛一眯,毛茸茸的睫毛忽闪着,活脱一个小狐狸精。 “不是吧,萱萱,这就是咱们今天的安排啊,太常规了点儿吧”那个古典优雅的劲爆女表示不够刺激,抵达不了她的兴奋点,有情绪。 “不是啦,这只是今天的安排,重头戏在明天,明天我们会跟我哥他们一起行动,搞好了的话,在座的所有人,都会留名青史的哦”萱萱抛出点儿鱼饵,可劲儿忽悠。 “啊?跟卓哥哥一起呀,我愿意我愿意……” “我也愿意,需要我们牺牲色相什么的么?都可以的……” “要不也别等明天了,从今天晚上就开始怎么样,暖被窝我最擅长了……” …… 不出萱萱所料,提到林卓,这帮小姑娘顿时炸了窝,双眼放光,兴奋得忘乎所以,至于留名青史什么的,都是兴致缺缺,没什么爱。 “哼,都别乱想,到时候,你们都要听我指挥,咱们主要负责进行战略忽悠,战略掩护,嗯,都是很重要的,要发挥优势,没人敢动粗,争取和平完成任务”萱萱拿这帮春潮带雨的少女没辙,只能强力主张自己的指挥权。 “好好好,有卓哥哥参加的,肯定是大事,我看到勋贵家的,阁老家的,还有那些土豪家的都来了,这么大的场面,啊……好兴奋啊”众女扭摆着娇躯,有的抱成团兴奋尖叫,有的自己又蹦又跳。 一墙之隔,林卓这边的动员已经临近尾声。 “哥就这事儿求你们,干不干?”林卓跟个山大王似的,龙盘虎踞,脚踩在桌子上,俯视着下头的二代们。 “没说的,干之”郭应麟最先响应。 “咳咳,干是得干,但卓哥儿得给个解释先,为啥内阁三位阁老,两位张阁老你都要抢,张佳胤阁老还是抢第二茬儿,偏偏把咱老申家落下了,怎么个意思?”申用懋有顾虑,有很严重的顾虑,这涉及到地位问题,必须得问个清楚。 “用懋莫要着急,你家大妹适才出嫁,二妹尚在总角,哥暂时下不了手,先把眼下的事儿办了再说,行不?”林卓吸了吸鼻子,对付混不吝不能讲理,只能跟着犯浑。 “善,我看,可以干”申用懋不嘀咕了。 “大人,家祖说了,您让干啥就干啥,嘿嘿嘿”开眼商团的富二代更好处理,不管怎么样,他们地位最低,只属于胁从,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他们顶,扯着顺风旗,谁怕谁? “那行,干一杯,明儿个,操练起来”林卓举起大碗,喝的汤水淋漓,豪迈无比。 “干”众家二代跟着满饮一碗,找到点儿梁山聚义的感觉。 正月二十六上午,张居正府邸外,突然啸聚一群大小姐,吆喝着进门,要去见大小姐孜宸,家丁下人不虞有诈,殷勤伺候,不料有一群公子哥儿跟着混了进去,劫持了大小姐就开跑,护院家丁本待动粗,外围的娘子军却不依不饶,扯着裙子摆个美人儿把式,要跟张家的家丁练练,投鼠忌器之下,大小姐被人得了手去。 当天下午,同样的剧本在张佳胤府邸上演了一次,向师母似乎早就得了信儿,还给怜儿收拾了些细软嫁妆,整个劫持过程都很顺利,护院家丁们却不知详情,比首辅家的还要猛,发生了冲撞踩踏事件,首当其冲殿后的几个大小姐,拥挤撕扯之中,钗横鬓乱,战后一片狼藉,地上残留着好几双绣花鞋耳环项链。 抢了张孜宸和张怜儿,也没有在京师停留,直接浩浩荡荡拉回了大兴土匪窝,一路上百姓夹道围观,官差和阁老家丁围追堵截,把那帮二代刺激得要死要活,差点儿心动过速。 进了土匪窝,当门神的是服部半藏正成和他的忍军部队,一水儿的日本武士装扮,气势汹汹,威严肃穆,但却语言不通,你说啥人家就只会说个哈依,要么就是嗦嘎,鸡同鸭讲,不得要领,反正不能让你们进去,主公还要入洞房呢。 林卓在土匪窝举行了成亲仪式,满京城的二代们,不管有没有参加这场盛事,全都飞一般赶来共襄盛举,要来沾点儿光彩,场面简直沸腾到飞起来。 大兴春光旖旎,一男二女缠缠绵绵翩翩飞,二代们扬眉吐气,言必说大兴如何如何,林大人如何如何,成了他们人生当中的巅峰时刻。 当中还有一个小插曲,有个勋贵家的大小姐,后来又打进了张佳胤次辅的府上,死活揪着一个护院家丁,要嫁给他,闹腾得无法无天,林卓才得了人家的助力,也不好袖手旁观,就书信一封,令陈苏去拜会了那家勋贵,带头大哥一动弹,二代们顿时又激动了,呼啦啦又来站脚助威,天天往那家勋贵府上软磨硬泡,硬是被她得逞了,由此,林卓彻底塑成了金身,在京师各类二代中,享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一呼百应。 至于为何有这一茬儿,林卓隐约听说是因为那护卫的手法很棒,抢亲那天,极短的时间内就让那妹子软成面条,因此念念不忘。 由此可见,掌握一门手艺,是何等卧槽的重要。 京师朝堂却炸了锅,卧槽,抢亲?抢俩?抢命官贵女?还特么是内阁前两名? 林卓这是要疯? 这下,可就是明摆着的无法无天,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不管是哪个派系,包括林卓嫡系的满朝文武,只要是有资质的,纷纷上奏折弹劾,太不像话了。 弹劾是弹劾,中华民族的语言艺术,总能在政治界登峰造极。 “……当令该员补齐媒妁聘礼,郑重其事,以为模范……”这是让林卓上了车补票的,这人是于慎行,林卓的乡试座师。 “……当令该员禁足反思,向受害者赔礼道歉,征得家人同意,再走程序……”这个稍微严厉点儿,但也不疼不痒,这是张四维的意见,他最近跟林卓处在迷之默契之中。 “……当举一反三,严明法令,再有此等恶事,厉行惩处……”这是要亡羊补牢,现在丢的羊羔,就丢了得了,咳咳,这个折子,是张居正上的。 “……林卓丧尽天良,恬不知耻,罔顾礼仪,犹如禽兽,有辱朝廷威仪,当罢官夺职,立刻拘押审讯,为事主主持公道……”这才是一小撮动了真格的,这是方逢时的奏折。 奏折上了,内阁三位阁老,个个都特么与这个案件有关系,两个受害者她爹,一个从犯他爹,要避嫌,于是空白折子转到司礼监。 作为司礼监老大,田义故技重施,又列了个目录,写了个提纲,拿去给万历小皇帝看,万历小皇帝看到这个目录的时候,午睡刚起来,胖子的起床气一般都很大,目录被撕得粉碎不说,田义因为进宫门先迈得是左腿,被训斥得狗血喷头,刚提拔起来的一个干孙子,大好的前途哇,被打发去了凤阳守陵。 万历小皇帝没有表态,但田义何等样人,自然明白得透透的,痛定思痛,直接在司礼监摆了俩大箱子,所有弹劾林卓抢亲的,直接装箱子存档,不再上达天听。 南京派不甘心一个如此出众的把柄就此失去,他们尝试着去跟受害者两位阁老串联,结果对方的反应极度冷淡,甚至隐约透出一些怪他们吃饱了撑的意思。 “哼……老夫不服”马自强等人开启不间断轰炸模式,在朝会上,在私下陛见的时候,各种弹劾,各种哭告,一副不办林卓,天理不容的模样。 万历小皇帝受够了,总算有了点儿反应,直接下了道圣旨,令海军衙门并入军机处直管,与中央军同列。 南京派的老头子们还没来得及弹冠相庆,第二道圣旨又出来了,还林卓内务府总管职务,令林卓为军机大臣,加官少保,从一品衔,协助总理海陆两军政务。 老头子们怒了,这是赤裸裸的不降反升啊,这是倒行逆施啊,一个虎扑,又开始一日一贴地弹劾。 然后万历小皇帝又下了第三道圣旨,军机处设置中央情报局,整合职方司和都督府相关职司,总责对外情报谍探,以陈苏为总管。 稍一打听,就知道陈苏是谁,那是林卓的心腹家人,从僰人之战并肩走出来的。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清了风色,南京派也沉默了。 私底下感慨的人不少,好本事啊,好本事,只不过区区二十天的工夫,林大人就从一个受到排挤的有功忠良,重新回到了佞幸的行列,真特么令人羡慕。 第522章 平定后院 搞风搞雨许多年,京师这点儿震荡,林卓早已淡定。 等到京师风头已过,林卓悠然带着被煮成熟饭的张孜宸和张怜儿回到南熏坊林家大宅,家里的妻妾都没有异状,老林两口子很是乐呵,对自己家养的猪拱白菜的水平表示满意,高葵对怜儿很熟悉,而且连口都不用改,以前叫姨姨,现在还是姨姨,璞儿笑眯眯,不显山不露水儿,这小子很明显继承了林卓的腹黑优点,最出彩的还是倾城,胖乎乎的丫头,越长开越粉嫩,流着晶莹的哈喇子对两个颜值逆天的姨娘进行了热烈的欢迎。 家中的下人仆妇见过了两位新主子,就退了下去,林卓又引着他们拜见了父母,环视眼前的莺莺燕燕,觉得自己委实有些对不起她们,觉得这些美丽善良的女子为自己牺牲太多,今天应该给她们一个交代。 “林卓邀天之幸,得佳人青眼,往日碌碌,未敢深思,今日方知,美人恩重,天生红颜,厚爱于我,断羽翼,弃尊荣,一念倾心,终生不悔,曲意付出,殷殷切切。然可资回报者,万中无一,中心有愧,怀恨不已,况乎多情迁恋,无异心头舞刀伤口撒盐”说到这里,林卓从可儿往下,一一对视,无论是从川南一起入京的耿小妹、清漪、哈茗和沐焰,还是越南的惜月、怜星,还有日本的京极龙子和波多野结衣,加上新抢来的两个压寨夫人,每一个人都跟自己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伴着他走过了无数风风雨雨,是他梦回大明,最最宝贵的心灵寄托,“林卓在外,素来言必信行必果,在内却多有惫懒,然而仍愿寄语诸卿,愿于父母尊前立誓,人间天上,寒风冷雨,一生所爱,至死不渝;忘川十里,黄泉九重,三生石上,更无他人” 花厅里一阵寂静,林家老两口的内心深处对此并不以为然,现在大明的世道,连酸秀才小地主都要张罗着搞上几房妻妾,何况是自家儿子这种当朝一品,又年轻俊逸,文武双全,从不流连风尘烟花之地,这么好的如意郎君,还要啥自行车?但眼见儿子要关闭后宫大门的想法很坚决,他们也是欣慰,毕竟儿子重情义,总是好事。 “好啦好啦,都是好孩子,家和万事兴,只盼你们好好相处,为林家开枝散叶,大家和睦,家道才会兴旺,我们两老只有卓哥儿一个儿子,萱萱呢,眼看就要到出嫁的年纪,你们既是儿媳,也是当女儿看待,咱家没有太多规矩”林泰来不适应这种场合,只是捋须嗯了几声,点了点头,张婉儿就说了几句,手里拉着可儿的素手,说起来,可儿是正室大妇,对林卓纳妾应该是最有感的。 “是,娘亲”众女一齐屈膝领训,神态各异,有的迷糊,有的感激,有的情深款款,有的被感动得泪眼迷蒙,有的还,有些沮丧? 咳咳,沮丧的是总攻大人哈茗,她很喜欢刚来的两个日本软妹子,感觉调戏勾搭揉捏起来,非常舒服,刚尝到甜头,正酝酿着多来上几个,门就被堵死了,岂不令人唏嘘。 “咯咯咯,姐姐,照规矩,你以后要叫我姐姐哦”可儿大小姐从来都不在意这些,她是真正的人生赢家,婆家娘家还有丈夫都对她如珍似宝,就连林钺都在有些时候都要照顾这个迷糊娘亲,她关注的东西都是好玩儿的。 张怜儿脸蛋刷的变红,垂着头,脖子都是粉红的,被妹子打趣得够呛。 “夫君大人,感谢您的厚爱,但是,但是天皇陛下她们怎么办?”结衣怀里抱着乐滋滋吐泡泡的倾城丫头,心直口快,嗖的一下窜出来拆台,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的气氛,彻底崩盘。 “咳咳,她们三个,牵涉颇多,都要宗镇一方,就,就不进家门了”林卓略尴尬,挥挥手,努力维护自己承诺的严肃性。 “哦,那小真小纯她们,跟着结衣一起进的门,夫君大人也要她们侍寝么?”结衣眨巴着萌萌的眼睛,继续作大死,她说的都是自己的侍女姬武士。 “噗嗤……” “呵呵呵……” 一大家子人都被逗乐了,花厅里伺候的大丫鬟们虎视眈眈,林卓这个堡垒太结实,除了一开始就定下来的妍儿瑾儿小贤小婷她们四个,尚无人能够得手,把希望都寄托在了结衣夫人身上,要是能打开缺口,包你万家生佛。 “她们可以找个更好的,过小日子啊,不一定非要绑在咱们身边,不喜欢大明的,可以在正成的人马里头选,机会多多哦”林卓放弃了营造严肃氛围的努力,弯着腰用哄孩子的语气哄着结衣这个萌物,艾玛,结衣抱着咱家的倾城女王,真是没治了,萌上加萌,萌一脸血的节奏。 “唔?可是结衣觉得,夫君大人最好,呜呜……”长相萌,不代表好忽悠,结衣打破砂锅问到底,歪着脑袋用脸颊蹭了蹭倾城的额头,继续挖林卓刚立的flag墙角,林卓肯定不容她放肆了,伸手捂住了她红艳艳的嘴巴,在额头上亲了一亲,又使出摸头杀,三板斧下来,结衣已经忘了自己刚刚在说啥,跟林卓亲昵了一会儿,就自顾自跟倾城玩儿去了,呜哩哇啦说得热火朝天,谁都听不懂,刚才还对结衣夫人各种期待各种崇拜的大丫鬟团队,顿时大失所望,心中怨念沸腾,真是太没有原则了。 “嗯,好,都是乖孩子,好女娃”张婉儿全程观摩了这场互动,笑眯了眼睛,自家的儿媳妇儿,个顶个的漂亮,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娇憨的娇憨,伶俐的伶俐,都是省心的,卓哥儿好福气。 “呼……”林卓夸张地松了口气,众女哄堂大笑,结衣这个始作俑者抬起脑袋四处张望,一头雾水,倾城也仰着圆乎乎的小脸儿,跟着学,迷惘的小模样,让大家笑得更是欢快。 “嫂子嫂子,她们又来了,你们要帮我……啊,正好,嫂子们都在,快帮我摆平她们”萱萱惶急地嗓音先传了进来,蝴蝶一样轻快窈窕的身形刚一现身,就看到自己的嫂子们都在,瞬间大喜过望,她帮老哥组织抢亲,可算欠了京师那帮混不吝大小姐们的阎王债,天天找她寻乐子,都快把她给折磨疯了。 “怎么啦?那几个丫头片子又上门了?”沐焰是大姐头,人头也熟,最先反应过来。 “萱萱莫怕,有我呢,走,咱们跟她们卯上了”可儿拍着胸脯很讲义气。 “对,我要打十个……”哈茗眼睛里放光,也不知道这个打,是怎么打。 “哼,我看看谁家跟咱家有生意往来,非要好生整治一番……”清漪要发动经济战争。 “殿下们,其实,我可以陪她们插花的……”龙子弱弱的想要感化。 “萱萱殿下,我有小真小纯她们,还有好几百个呢,要打架么?”结衣喜欢热闹,对小闺蜜鼎力支持,反正她的打架跟哈茗的,肯定不一样。 …… 可儿见军心可用,把璞儿往林卓怀里一塞,大模大样地招招手,带着娘子军浩浩荡荡地杀将出去,转眼走了个干净。 “夫君大人,还有小殿下……”结衣跟着都快走到门口儿了,才想到自己怀里的倾城,也学着可儿,把孩子往林卓怀里丢。 林卓抱着自家的儿女,笑得贼兮兮的,也好,有共同作战的经历,对于熔炼团队,很有帮助。 第523章 雅子求见 “怜儿是好姑娘,我没有福气,好好待她” 对于老林家,汪秉宜素来是进出自由,跟自己家没有区别,这是这一次比较尴尬,他是以前夫哥的身份上门的,墨迹了片刻,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快步离开了,背影有些仓皇,有些狼狈。 林卓一句话都没说,只能默然点头,事实上他说什么也都不合适,离婚好几年了,已经是两不相干,汪秉宜其实可以不走这一趟的,但是他还是来了,显然他并不是个全无心肝的人。 林卓有些担心,如汪秉宜所说,怜儿真的还是个姑娘,如果两人不是恩情断绝,那就只能是身体有难言之隐,正在当打之年,摊上这么个毛病,汪秉宜的心态能维持得那么好,一点儿也没有朝变态扭曲的征兆,也是难能可贵了。 “不行,我得做点儿什么”林卓责任感上线,搓着手指,蹙着眉头,开始在记忆里搜索,综合后世的智慧,整理个方子出来,造福大明朝的萎男。 “公子,陈苏求见”书房门外,响起陈苏的声音,打断了林卓的思绪。 “陈苏啊,进来吧” “公子,属下,属下苦哇”陈苏进门,一张白面书生的俊脸,在塞外苦寒之地蹲了一年多,沧桑多了,蓄起了细细的胡茬子,眉宇间英气不减,皮肤成了古铜色,见面就开始倒苦水。 “几个意思?”林卓诧异,陈苏是他手底下最耐操的人了,流汗流血从来不会流泪的。 “中情局掺沙子太多,时时处处掣肘,属下在军机处不开心不自在,没法不想干了”陈苏简明扼要。 “嗯”林卓轻哼一声,大明官场是个什么德行,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但他也明白,陈苏不是真的没有应对之法,而是没有心劲儿,没有主观动力了,突然失去了梦想,再能干的大牛也得变成咸鱼,必须得给他一个奋斗的理由,“陈苏啊,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能够策马北漠,建功立业,彻底夷平纠缠华夏千余年的蛮族,让大明武功之盛,远迈汉武唐宗” 林卓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去,“……但是现在,很明显,我这个梦,该醒了” “公子,朝廷令人厌恶……”陈苏眼睛里火苗乱窜,非常的愤恨,他在北漠吃了一年多沙子,苦心经营都是为了公子,现如今朝廷凭借卑劣的疑心伎俩,用个似是而非的功高盖主,就贱兮兮地全盘收归己有,把公子排除在外,他不服很久了。 “……陈苏,你我之间,不必多说”林卓打断了陈苏脱口而出的大逆不道,深深注视着他,“木已成舟,功成不必在我,只要北漠平靖,我无意争执,你就是我的耳目和手足,有你完成我的夙愿,我于愿已足” “公子放心,只要陈苏在,定不会让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坏了公子的大事”陈苏应得铿锵有力,他其实对所谓忠君爱国兴致不浓,但是公子想要做的,他必须全力以赴,这不,转过身,他又开始担心公子吃亏了,“公子,您心底无私,一心都是为了家国百姓,但是也要多花些心思谋身,可不能被朝廷的奸人牵着鼻子走” “呵呵呵”林卓拍了拍陈苏肩膀,笑得很是纯真,他要是没有点儿霹雳手段,只有一腔热血,早就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陈苏只是从北伐一件事上有感而发,怕林卓退化,他跟林卓风风雨雨许多年,很多阴私勾当都是他操作的,知道林卓是个什么性子,所以说完,见林卓已有定见,也就松了口气不提,转而请教起跟那帮不干事儿专门挑刺儿的官僚打交道的秘方来。 给陈苏打了一管儿鸡血,林卓开始履行自己内务府总管的职责,大摇大摆往千佛寺宁安大长公主府上去了,为了像那么回事儿,他还把在内务府已经坐大的李路和高士进两个傲娇男带上了。 进了千佛寺别院,李路两人倒是去找宁安大长公主府上的外管事探讨皇家慈善业务去了,林总管长驱直入,去了内院,跟公主殿下晤面。 宁安照例避嫌,安排了玉奴和花奴在场陪同,两人之间大概分歧比较大,进行了长达一个多时辰的剧烈讨论,气氛也比较沉闷,啪啪啪的拍打声不绝于耳,林总管比较克制,没有发出太多声音,只是一直喘粗气,显然气得不轻,宁安就没那么平和了,尖利的嗓门时不时吼几句,啊啊啊的不停质问林总管,到后面,甚至有些嘶哑了。 两人这么卖力的为国效力,工作还是有进展的,再露面的时候,林卓神清气爽,宁安也是娇艳欲滴,只是令人意外的是,玉奴和花奴两位管事,颇为反常,走路踉踉跄跄,夹着大腿,还总是皱着眉头,脸色苍白,花奴管事尽管身体不适,还是笑口常开,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媚意,玉奴管事,就那么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林总管不放,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概是被林总管和宁安公主两人的猛烈交锋给吓坏了吧。 林卓刚出了公主府的大门,就有宫中太监前来传旨,令林卓火速入宫议事,林卓眼睛一转,手指一掐算,嗯,大概是朝鲜那边儿的事情,眉头微微皱了皱,朝鲜的宣宗大王逃命技能是点满了还是怎么着,特意布置了一支北路军防止他北上到大明求救,还是没有堵住么? 林卓来到文华殿,人还挺多,六部七卿小九卿,尚书侍郎,还有内阁老几位都来齐了,经过林卓的一番合纵连横,朝中几股势力出现了短暂的大和解,林卓和张佳胤的人与张居正的人在缓慢融合,张居正那边儿的左都御史张瀚和林卓这边儿的兵部尚书曾省吾,跟两方都渊源深厚,扮演起了沟通的桥梁,进展颇为可喜,这样一来,南京派的所谓天子嫡系,处境就越发孤立,除了动作太快,已经卖了py上船的,都跟他们保持了距离。 林卓进来,团团作揖见礼,刚站到第二排自己的坑位上,万历小皇帝就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鸿胪寺卿何举,林卓心里就有底了。 小胖子金口玉牙,开门见山,“日本总督转递日本国王雅子的奏报,因朝鲜事大明不敬不忠,日本国于去年底发兵征讨,目前已经攻克朝鲜王京,擒下朝鲜王族……” “什么?” “还有这等事?” 万历小皇帝话没说完,底下就开了锅,懂行情的眼神一遍遍往林卓身上扫描。 “陛下,日本国胆敢放肆,悍然征伐大明天朝藩属国嫡长子,实在无法无天,其中必有黑手,臣请陛下彻查……”马自强仍然很讨厌。 “陛下,日本总督知情不报,也应彻查追究责任……” “日本国兵马吞并朝鲜,其意图恐怕仍在大明,臣以为应调兵遣将,赴辽东一带,开展轰轰烈烈的抗日援朝运动……” …… “说够了么?”小胖子心情不好了,冷冷地打断这些人的上窜下跳,懒癌发作,不想说话,“何爱卿,你说” “是,陛下”何举溜溜从后头走上前台,“雅子国王请求朝廷允许,亲带日本公卿大名,押解朝鲜王族及文武百官,前来京师觐见,以张天威” 朝堂顿时安静了,马自强等人心中愤懑,这日本国王,也太没有卵子了,硬一下你要死啊,多好的一个坑,给你搞成功德牌坊了,怎么这么跪舔呢?啊呸。 “还有,从这份转递的帖片来看,日本总督的奏报,已经早就到殖民地大臣衙门了,马大人,您这个……”何举冷幽幽又补上了一刀。 “马自强怠慢公务,停职待参,交部议处,殖民地大臣,仍由汪道昆兼领”万历小皇帝忍无可忍了,开口就把马自强揍趴下,以前真是瞎了眼,怎么看上这群人的呢?无视马自强弃妇一样哀怨的眼神,拐入正题,“众卿家,议一议吧,这事儿怎么处置?” “陛下,臣以为,值此西夷使团即将进京之际,当允许日本国王所请,再令南洋、印度洋等藩属国入京朝觐,组织一次大朝会,再现万邦来朝盛景,彰显陛下治国理政之丰功伟绩……” 坐中拍马谁最强,军机大臣脸不红。 第524章 欢迎阿马利亚公主殿下 万历四年二月初二,春回大地,巨龙抬头。 正午时分,京师三十里外的接官亭,林卓穿着他不怎么喜欢的那套张牙舞爪的坐蟒袍,一手负后,威严肃立,他身后是在京二品及以下,职务侍郎、少卿、都督佥事及以下的文武重臣,他是万历小皇帝的代表,四周山坡林地里,站满了内宫銮仪使司全套阵仗,警戒的是马千乘和邓子龙分别带领的内宫御前侍卫,为了跟西夷的官衔体系匹配,林卓对外的头衔是外交大臣、皇家军事顾问、海军大臣和宫廷教师,话说林卓自从进了军机处,本来有意辞任海军大臣,但是被有阴影的李御姐坚决拒绝了。 满血复活的殖民地大臣汪道昆,按职务来说,更应该是外交大臣的鸿胪寺卿何举站在他左右两边,作为两位正管此事的大员,陪同迎接。 午时三刻,钦天监算出来的接待西夷番邦使节的良辰吉时一到,天际线外,潞王朱翊镠的黄龙号旗,准时出现在视线里,至于为什么接待西夷使节的时辰跟开刀问斩的时辰高度重合,只有那些神棍自己才晓得。 “臣等,参见潞王殿下”等到一行人来到面前,林卓等人躬身为礼。 朱翊镠八岁大小的小毛豆儿,端坐在黄伞下的车舆里,似模似样的招手,粗着嗓子搭话“诸位免礼”,然后钻出来,跳到了地上,叫了声“林伴读”,然后扯住了他的手,这孩子一路上都没睡好,想到自己周围都是些绿眼睛黄毛儿,他就有点儿肝儿颤,林卓安抚了他一下,陪潞王去迎接的张四维和出使西夷大半年的李三才,也从后头走上前,向林卓施礼。 “大人,阿马利亚公主和亨利王子就在后方,您看……”李三才伸手示意了一下,大概想要让林卓过去见上一见。 林卓饶有兴味地看着李三才,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说实话,尽管李三才完成了艰巨的使命,让印度洋之争进入了标本兼治的新阶段,某种程度上也挽救了林卓的政治困境,但是作为一名外交人员,他无疑是极不成熟的,外交无小事,多迈一步少迈一步都是巨大的差别,你莫非要我代表皇帝陛下去给他们磕头不成?简直愚蠢。 何举就要老练的多了,他打了个哈哈,挥挥手,带着鸿胪寺的通译,举步上前,来到同样坐着马车的两位使节面前,扬声说道,“两位使节,欢迎你们来到大明的首都,大明皇帝陛下特使,外交大臣、皇家军事顾问、海军大臣和宫廷教师,林卓林大人,在前方恭候你们” 等通译叽里咕噜说完,两个年纪不大的使节都已经欢天喜地了起来,葡萄牙的亨利王子是个十五六岁的青年,头发很毛躁,脸上爬满了雀斑,他显然不太顾忌荷兰公主的想法,“是那位两次击败了荷兰海军的林将军么?哦,他是一个当之无愧的海军英雄,我得去见见他” “闭嘴,亨利,请不要忘记王室的礼仪”荷兰的阿马利亚公主也不是好惹的,直接怒喝一声,击败了嗜好找麻烦却又不堪一击的小王子,仰起肤色白里透红的脸蛋,她的亚麻色的头发让她显得非常优雅,“林将军能够亲自前来,我们很荣幸” “不,二位殿下,如果你们注意到了礼仪,那么那位特使阁下,应该出现在这里,而不是让他的属官过来发出邀请”两个年轻的小伙伴儿,显然缺乏斗争经验,他们的王室也不会让他们自由自在乱飞,一个络腮胡发际线退守到后脑勺的中年人,从马车另一边绕了过来,阻止了他们轻率的行为,转而对着何举说道,“作为不远万里的客人,我们需要得到真正的尊重,特使阁下是大明的政要,或许年纪有些大,但是这并不是他能对葡荷两国的王室成员和正式使节保持倨傲的理由,这不符合礼仪,也不是贵国的待客之道” 大胡子很自信,他一路上跟大明的李姓官员和后来的张姓官员打了很多交道,认识到了这种虚化的字眼,对他们有极强的杀伤力,可惜,他碰到的是何举,他从当县令开始,就受到林卓熏陶,跟稚嫩的李三才和过度圆滑的张四维都不同,实用主义才是他的追求。 “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却在代表葡荷两国跟我说话,我的修养可以对此宽容,但是我的国家不能容忍这种轻视,因此,很抱歉,我无法与你开展对话”何举没有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走,而是挑了他的刺儿,对着无语懵逼中的公主和王子,他笑眯眯地说,“我们的特使阁下并不老迈,他非常年轻,而且强壮,也乐意跟年轻的朋友们和睦相处,但他此刻的身份不容许这么做,如果二位殿下对此存在疑虑,我们或许可以邀请京师的葡萄牙人和荷兰人来作为缓冲,毕竟无论是特使阁下,还是两位殿下,都对他们,非常熟悉” 这话一出口,王子继续懵逼,公主的眼睛却闪了闪,何举提到的某个词汇,让她很感“性趣”,女人天生拥有征服男人的武器,她的武器尤为出色,阿马利亚扫了扫自己高高挺起的胸脯,笑容意味深长。 那个大胡子脸上已经布满了愤怒和尴尬,让本国在大明的俘虏,出现在外交场合,那是最大的羞辱,“先生,这不符合礼仪……” “如果您仍然拒绝在外交谈话之前,先表明自己的身份和角色,那么我不认为你有资格提起礼仪这个话题”何举粗暴地打断了大胡子,以实际行动表明,刚才的容忍真的只是个人修养,而不是工作常态。 “好吧,先生,我是葡萄牙王室的外交和军事顾问,宫廷教师,我叫基什内尔,我的职务跟特使阁下非常相似……”大胡子努力喘匀气,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渐渐收起了没有来由的优越感,他感觉到了难缠。 “那很好,或许我们两国之间的差异,就能够在您的表现之中体现出来”何举没有放松,幽默中带刺,嘲讽了大胡子基什内尔,“二位殿下,如果不需要纳达尔、范巴斯滕、莫钦纳和斯图几位先生来迎接你们,我想,再让特使阁下等待下去,是不礼貌的” “咯咯咯”阿马利亚公主笑了起来,笑得波涛汹涌,骚气冲天,“好吧好吧,我应该去见一见我骄傲的东方骑士” 然后阿马利亚和亨利就在随从们的伴随下,来到了接官亭,越靠近,他们就越屏住呼吸,浩大的场面,冷酷的军容,森严的法度,异样的宗教气息,还有那些勇士们眼睛里偶尔飘过的嗜血和不屑,都让他们感到紧张。 这段路很漫长,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阿马利亚感觉自己走在了野兽丛林中,直到看到好几把黄罗伞,和一大群年纪很大的高官,有的很斯文,有的很威武,她就知道,已经到达了终点,她在最前排快速扫视了一番,作为欧洲最有名气的高级名媛,事实上的交际之花,她很快就惊讶地锁定了林卓的位置,因为那个迎接他们的小国王正牵着他的手,也因为他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正中央。 他是如此的年轻,如此的高大英俊,他的衣物服饰都是如此的富丽奢华,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一行人,就像是只强有力的野兽,在戏弄他卑微的猎物,“哦,这太不可思议了” 阿马利亚的叹息声居然带来了共鸣音,她身旁的亨利和身后的大胡子,同时叫了起来,不同于阿马利亚的色情和暧昧,亨利很兴奋,大胡子基什内尔很挫败,上帝啊,这真不应该,他完全可以是个颤巍巍的糟老头子。 他们走到林卓前面三十米的距离,礼兵抽出了佩剑,向他们行礼,林卓也缓缓迈步,迎向了他们,“欢迎你们,阿马利亚公主,还有,亨利王子,很高兴能在京师看到你们,你们的到来,揭开了崭新的一页,这为我们的战争,画下了一个很有意义的休止符” “好吧,尊贵的大臣阁下,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胜利者”阿马利亚已经色授魂与,她完全抛弃了自己千锤百炼的勾男技巧,也抛弃了自己的国家使命,主动表达了一个雌性对强大雄性的臣服。 亨利王子垫着脚,试图努力跟林卓比身高,但这注定徒劳,让他无比沮丧,以智囊自命的大胡子,动了动嘴唇,没有开口。 第525章 巨朝会 “我们受到了虐待,这是不公正不友好的,我的天呐,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参观的猴子”大胡子基什内尔双手捂着自己的地中海发型,对大明的接待工作很有意见。 “我不这样认为,他们很谨慎也很重视,这些大明百姓是在夹道欢迎我们,而不是参观,说老实话,我也不认为你有什么好看的,据大臣阁下说,他们还在策划一个隆重的仪式,大明天朝和他们为数众多的属国元首都会参与其中,这是他们的友谊,沉甸甸的友谊”亨利王子跟自己的智囊唱起了反调,飘着些嘲讽的口吻,自从看到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大明海军大臣之后,他开始竭尽全力要求自己独立思考,向林卓看齐,即便战场立功的难度和危险系数都太高,也要通过别的渠道打出自己的声望来。 “可是殿下,我们被要求处在次要的位置上,阿玛利亚公主正跟那个年轻傲慢的大臣在巨大的豪华马车上享受欢呼,我们却在小马车上跟在后面,哦,上帝,我注意到了,我们的马车跟大臣阁下的属官一样大小,这是羞辱……”基什内尔竭尽全力抒发自己的不美好感觉。 “闭嘴吧,基什内尔,如果我们取得了印度洋战争的胜利,我会让大臣阁下享受成吨的难堪,还有,你需要像你的头发一样,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用这种轻佻的语气跟我,王室未来的主人对话”亨利无情地拒绝了基什内尔寻求共鸣的努力,反而触及灵魂地暴击了他,他的头发,可怜的头发,永远都能待在卑微的后头,他看不到的地方。 基什内尔悲伤的泪水逆流成河,豪华马车上的阿玛利亚公主像一只欢喜的云雀,作为郊迎的一部分,入城仪式也在盛大举行,到处披红挂彩,号炮锣鼓声震云霄,维持秩序的都是甲胄鲜亮,威风凛凛的专业型男大汉将军,经过两次献俘仪式的淬炼,京师百姓对于这些杂毛儿西夷已经有了免疫力,也不那么亢奋了,最多给状元郎捧个人场,蹦跶两下,呐喊两声,再想欢呼雀跃,掷果盈车,那是不可能的了,饶是如此,阿玛利亚公主已经觉得新奇热烈极了,不停朝窗外招手,遇到兴奋的时候,还趁机在林卓身上使劲儿磨蹭,疯狂地揩油。 林卓强撑着笑脸,他算是理解了纳达尔,阿玛利亚真的是个趋炎附势的婊子,即便披着高贵的外衣,那也是个婊子。 经过永定门,沿途正阳门大街,过正阳门,进入大明门,就是赫赫有名的千步廊,鸿胪寺地位虽低,但是按照华夏重礼好客怀柔远夷的古朴哲学,它很荣幸地跟礼部、兵部和吏部这些强势衙门同列,位居千步廊右侧的第二位。 “二位殿下,这里是你们在京师停留期间的居所”进入了大明门,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沸反盈天热情无比的百姓不见了,只有严肃的官员和冷冰冰的士兵,阿玛利亚非常的不适应,作为轰趴的头牌,她更喜欢摇滚,不欣赏轻音乐,她强行跟林卓行了一个悠长的吻面礼,撮得林卓脸颊红肿,“亲爱的大臣阁下,我能不能住到外面,我想离贵国可爱的子民,更近一些,这有助于加深我对贵国的美好认知” “很抱歉,公主殿下,您的行程都有严密的安排,我们不能让外交活动失去严肃性”林卓开口拒绝了阿玛利亚,事实上,要不是职责所限,他也想离这个荡妇远一点儿,“不过,值得高兴的是,在您的行程里,有一个造访大明福利院和孤儿院的计划,我国的宁安大长公主殿下,会陪同您,相信不会让您失望” “哦,这再好不过了,感谢贵国的周到安排,还有您,大臣阁下,您真是个体贴的好男人”阿玛利亚骚气发作,无限感慨地晃了晃五官深邃的美丽面庞,胸前的波浪跟着抖了好几抖,再度噘着红唇凑上前,打算再嘬上一发。 “……”林卓蛋疼地憋屈着脸,打算闭上眼忍受蹂躏。 “大臣阁下,关于我国的莫钦纳总督和斯图爵士,不知道贵国能够释放,这有助于增进两国间的友谊”绷着脸的亨利王子挽救了林卓的脸蛋,他从击败大胡子的交锋中汲取了自信心,在这个连床还没有认好的时候,急匆匆提出了一个注定艰难的议题。 林卓对这个毛躁的生瓜蛋子很没兴趣,看在他出口相助的份儿上,勉强给了他一个笑脸,“王子殿下,只要基于友谊,一切都是可以谈判的,据我所知,后续的行程里,包含了与那几位可爱的海军失足绅士的会面,希望您能满意” “嗯,这很棒,感谢贵国,感谢大臣阁下”亨利仍旧绷着雀斑脸,似乎觉得这样能为他的威严加分。 “既然如此,请二位殿下休息,我就不再打扰了,晚间会有一场欢迎宴会,在宁安大长公主的别院举行,届时,我国的太后娘娘,也会出席”林卓机智的甩甩手,后退了大半步,到安全距离,有礼貌地知会了他们,旋着脚踵迅速撤离。 “这特么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林卓的心情很不美丽,尽管一切的进展都很顺利,但是与其面对一个卖肉的荡妇和一个自以为是的愣头青,他真心更愿意面对几头老狐狸,至少那会让他有成就感。 “林大人严于律己,令人敬佩”林卓没有避人,大明这边的官员都听到了他的粗口,众人神色如常,张四维还出口恭维了句。 “呵呵呵,张天官过誉了,此行辛苦,不辱使命,想必会有更重的担子等着诸位啊”此间并无外人,林卓客套了几句,说更重的担子的时候,冲着李三才和张四维两人点了点头,这个暗示,只要不是亨利,估计都能搞得懂。 一时间,激起了浮想联翩,张四维想的更多,他不会以为林卓指的是后面对西夷使团的接待任务,毕竟林卓跟他的互动在搞掉沈一贯的时候就开始了,他已经是吏部尚书,更重的担子,特么只能是内阁big3俱乐部了,谁要倒台?为什么是我?张四维心神不定。 当晚,在千佛寺举行了一场被阿玛利亚形容为充满了异国风情的欢迎宴会,太后和公主都很美丽典雅,那些表演都非常的具有艺术气息,只是她没有表现的机会,全程只能当观众,未免有些呆板无趣。 但是李御姐不这么认为,中途溜号的她,感觉这场宴会非常的刺激,非常的猛烈,非常的性-感,她甚至有些high过了头,只能在宁安这里留宿,始作俑者林大人却没事儿人一样,把两位使节送了回去。 万历四年二月初八,有史以来最宏大的朝贡大典在中极殿隆重举行。 阿玛利亚公主和亨利王子按照礼官的要求,行了跪拜大礼,但是万历小皇帝没有让他们行完全礼,就叫停了,还很客气地解释了一下,“二位远来是客,以朕本意,不必拘泥繁文缛节,然而大明泱泱大国,礼仪之邦,法统在上,不得不然,请二位上座,随朕观礼” “多谢陛下,您的胸襟像您的领土一样宽广” “谢陛下,请您允许我向您行吻手礼” 亨利王子还比较靠谱,阿玛利亚又开始发-骚,还好翻译官心里有谱,鄙夷地看了一眼像鸡一样的公主,直接拒绝翻译。 这次朝贺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是按照区域划分的,而且带头的是大明集团派驻当地的区域经理,总督。 首先是老牌总督,南洋总督陈哲,他也是队伍第二庞大的总督,除了传统的越南、缅甸、真腊等成型的国家,还有多达百余个松散的政权或部族代表,遍及整个东南亚,澳大利亚,不,倾城岛一个都没有,在金凫的强烈要求下,陈哲对那里进行了彻底的大扫除,只有苦力,没有土著。 其后是印度洋总督耿飚,这位老倌儿神情很轻松,很放纵,很吊,他的队伍是最庞大的,也是奇形怪状最复杂的,而且在他的辖地内,没有任何成型的国家,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势力,他玩儿袖里乾坤合纵连横,以土著治土著,玩儿得很是舒爽。 最后出现的是可怜巴巴的日本总督迟土,队伍最小,但是最别致,因为这个队伍女性比率比较高,而且都很漂亮,还因为他的上殿形态是日本的大名跟在雅子身后,每人还提溜着一个朝鲜王族,忍者神龟德川家康手里就提溜着朝鲜国王李昖,只是他的心情并不美丽,他不喜欢当**。 “哈哈哈”万历小皇帝忍不住笑出声来,金石之音传遍大殿,格外的洪亮。 “陛下,这是为什么?”亨利王子心底一直处在震撼中,仿佛被神格禁锢了一样,眼看着无论是国王还是酋长还是将军武士从人,无不庄严肃穆向皇帝行大礼参拜,这代表着的威严和权势让他感到麻痹,好不容易有特殊的情形出现,他迫不及待想要打破这该死的威严。 万历不答,雅子却回答了,“日本国国王雅子,执朝鲜国王族,觐见天朝皇帝陛下” “雅子平身,日本国忠烈之心,朕已知之,朝鲜国处置事宜,朕就交由林伴读全权,赏功罚过,朕不食言,将朝鲜一部划入日本,以为酬功,朕也在所不惜”万历小皇帝破例说了很多话,显然这个场面很给他长脸,他很高兴。 “陛下,雅子无意开疆拓土,如陛下准许,日本国请求内附,臣愿长居京师,服膺王化”雅子的话却让满大殿惊诧莫名,日本的雄兵能旬月之间让朝鲜嗝屁,显然不是软柿子,担心的人大有人在,现如今,人家国王直接拱手送上,好不拖泥带水,这个面子,给的忒大。 “唔”万历小皇帝也有一刹那屁股坐不稳,但是天朝大帝的矜持让他开口拒绝了,“此事缓议,日本乃是天朝藩属,朕并无并吞之意” “谢陛下,听闻北方蛮族怙恶不悛,频频冒犯天威,日本愿自朝鲜出兵,效力天朝,惩治法外狂徒”雅子一张小脸儿清清淡淡,时不时看一眼最前排格外显眼的林卓,每看一眼,她要留在京师,留在他身边的想法就坚定一分。 “雅子有此心意,朕心甚慰”万历小皇帝有些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他也瞟了一眼林卓,心中不得不写了个服字,林伴读牛逼啊,把个藩属国调教地这么听话。 林卓默默低着头,很低调,很不认同,本官不擅长调教藩属国,只擅长调教藩属国掌权的女人,谢谢。 朝觐之后,阿玛利亚和亨利又经受了一番金银财宝的洗礼,简直要被晃晕了脑浆,来自总督府和各个藩属国的贡品和方物川流不息列队入宫,从清晨一直搬运到黄昏,金山银海都不足以形容。 陪坐一旁全程观礼的阿玛利亚和亨利一脸震惊,还有人上赶着内附,上赶着要帮着砍人,上赶着送家当? 大明天朝,牛逼大了。 第526章 什么叫做日国公 大朝会之后,林卓异常忙碌。 鸿胪寺卿何举上奏,因各项谈判密集,公务繁重,大多都是涉外工作,牵涉颇广,为提升保密性,便于沟通,免受外界干扰,请旨准许谈判团队在鸿胪寺公馆封闭办公。 万历小皇帝曰,善。 无形之中,何举和万历小皇帝联手为林卓晚上加班干点儿副业,创造了极好的条件,雅子、织田市和立花訚千代三女,漂洋过海组团来到京师,与其说是为了日本的国家大事和朝鲜的前途命运,不如说是为了睡林卓,有这等好机会,岂会轻易放过,自然要夜夜笙歌人人雨露均沾,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至于正经事,当然是她们英明神武的夫君大人去抠脑壳,她们只负责在不正经的时候躺着叫爽就行了。 在林卓原本的想法里,日本的定位是一个特殊的殖民地,它的价值不同于南洋和印度洋,掠夺石见银山的矿产和倾销商品只是附带的利益,它最大的价值是输出武力,成为大明对外战争的利剑,武家的崛起和数百年的战国时代,让日本穷得掉裤子,但是十几代人的鲜血,没有白白流去,灌溉出来的尚武风气和牺牲精神,远远超过同时代的任何民族,平心而论,要是没有中央军,没有海军的坚船利炮,想要让日本国服气,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历史上丰臣秀吉在被李如松干回老家后,仍然屡次不买大明的账,就可以看出,他们并没有承认失败。 林卓看着身旁锦被里脸色潮红的雅子,她是捆住日本这头野兽的缰绳,取下来太久,会失去效用的,他在雅子汗湿的额头上吻了吻,柔声说道,“雅子,日本内附,不是一个好主意,大明尽管得到了名义,但却会遭到日本士民的反抗,失去了实质利益,你长留京师,日本的局势必然会异变,对你我,都不利……” “夫君大人说”雅子往林卓胸前拱了拱,身心通透,没有啥小情绪,眨着纯净的眼睛,等待林卓替她做决定。 “日本仍旧是日本,保持相对独立,日本的军事和外事由大明代为处理”林卓眼看雅子泪眼迷蒙,心中骤然疼痛,脑洞大开之下,飞速想到了弥补措施,“你,作为日本国王,一年之内,半载在日本京都,半载在大明京师,形成定例,避免继任者反复” 雅子破涕为笑,时日长短,她并无奢求,只要有盼头,她就会开心,羞窘地道,“继任的都只会是夫君家的子孙,就看您怎么教导他们了” “嗯,呵呵呵”林卓傻笑。 “夫君大人,是雅子想得简单了,德川家康那些大名难免不会有想法,暗地里用独立情绪蛊惑大家,就算是这种方式,他们会不会仍旧有抵触呢……”雅子蹙了蹙小眉头。 “不会的,我会杀一只鸡给他们看,他们就知道,我对日本,是多么仁慈”林卓笑眯眯,不怀好意。 林卓在鸿胪寺睡了七天,把雅子三女伺候到位了,关于日朝地位的谈判就形成了结论,上奏万历小皇帝,万历阅后大喜,当即颁旨照准。 西夷的使团、四方来朝的藩属们,尤其是日本的大名们,免费看了一场高-潮迭起的大戏,日本的内附请求被天朝义正辞严地拒绝,但是念在该国情切,同意扩大总督府职权,参与日本内政,其军事和外事,由天朝派员署理。 众人惊叹不已,大明天朝,好气度,好风范,好柳下惠,送上门儿的,居然都不吃,只有日本大名们神色阴晦,意味莫名。 紧跟着第二个高-潮来了,朝鲜冥顽不化,怠慢王事,君臣上下糜烂不堪,尽斩其王室宗族,夷灭其奸臣党羽,去其国号,降为行省,首任巡抚由灭朝先锋闵元镐担任,该国倒行逆施,其民助纣为虐,皆为有罪之民,为正风气,塑教化,实施三年军管,严刑峻法,绝不宽贷。 众人瞠目结舌,听得冷汗涔涔,大明天朝,好牛逼,好霸气,好侧漏,灭国之后还要惩罚全体百姓,这太特么狠辣了。 宣旨完毕,人五人六的朝鲜统治阶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达千余人,悉数被押赴刑场当场行刑。 这个行刑活动,是没有要求的,南洋和印度洋的头目们都是懂行的,他们曾经在倾城岛目睹过一次,再也不想看第二次,果断打着摆子回住所去了,但是日本的大名和西夷的使团还是很好奇,大明皇帝的命令,会怎样被执行呢? 雪亮的鬼头刀举起落下,一颗颗头颅滚滚掉落,鲜血蜿蜒流淌,成了一条条小溪,汇成一条条小河,艳红艳红的颜色,持续一个多时辰的砍头大戏,成了很多人的噩梦,包括心气儿不顺想搞事儿的德川家康,也包括强行壮起胆子的亨利王子和喜欢热闹的阿玛利亚公主。 “大臣阁下,如果您有空的话,我想,关于你们印度洋的谈判,是不是可以早一些开始,咯咯咯,我有些想妈妈了”大胡子基什内尔牙齿打着冷战,嘴唇乌青地问道,自诩聪明绝顶的他,话里话外已经把印度洋默认为大明的了,他已经吓破了胆子,对这个国家充满了恐惧,时而温和宽厚,时而冷血无情,翻脸跟翻书一样,吓人。 他旁边的亨利王子更是不堪,牙齿不停地打着寒颤,失去了表达能力,天呐,这里刚刚掉了一千多颗头颅,他这辈子看到过的人头有没有这个数目,他都不敢肯定。 林卓还没来得及回应,一个肥嘟嘟软乎乎香喷喷的东西就钻到了他的怀里,一个骚兮兮的声音响起,“大臣阁下,您是最勇武的绅士,您一定不会拒绝一个淑女对温暖的渴望,大明实在是太男人了,太冷酷了,我想,我湿了” 林卓翻了个白眼儿,去你奶奶的腿儿,这都能湿,你得随身带着纸尿裤才行,“公主殿下,王子殿下,如果可以,我们很快就可以开始谈判,大明有句话叫做否极泰来,现在朝鲜遭遇了不幸,那么,我们之间,应该会有很美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谈判很简单,相隔千万里的国家之间,没有那么多狗皮倒灶,葡荷两国承认了印度洋战争的战败事实,认可大明在印度洋上的支配地位,大明允许葡荷两国商船在印度洋、南海和大明本土开展贸易,声援荷兰的独立运动,对西班牙的霸权主义行径进行严厉谴责,三国共同表达了继续发展深入友好合作关系的愿望。 “哦,大臣阁下,您太慷慨了,您的正义感,让人感动,让人潮湿”阿玛利亚公主又开始发骚了,她认为大明的声援,是她的额外收获。 “您太客气了,所有狼子野心的侵略行径,都是文明世界共同的敌人”林卓自动过滤了公主湿不湿的话题,笑着说场面话,他不是慷慨的人,只是想借机表明大明对全球事务的发言权而已,尽管没有什么卵用,但也是个姿态。 “大臣阁下,尽管这很羞耻,但我们还是要提起,关于战俘和缴获……”大胡子基什内尔羞答答地提起了望眼欲穿的被俘同僚们,跟莫钦纳见面的一幕,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倒不是因为他有多惨,而是他胖了三圈儿不止,活像一头猪。 “战俘嘛,恐怕需要请户部的有关人士参与,你们都知道,这涉及到复杂的成本计算,需要专业的人来处理,毕竟战争这种买卖,大明也不能亏损”林卓笑眯眯地暗示,俘虏的伤痕需要用战争赔偿来抹平,缴获是没有的,荷兰的舰队全被打烂了好不好,至于葡萄牙斯图爵士赠送的葡萄牙的半支舰队,那是礼物,不是缴获,林卓坚信这一点,“缴获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是没有的,大明的海军,从来只击沉,不缴获” 大胡子和亨利王子有点儿内伤,他们从印度洋上来,那里到处都是大明海军的军旗,但是有些军舰化成灰,他们也认得出来,那是他们家的。 “好吧,我正好可以在大明的首都停留一阵,要不是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会用一个金币去换那些没用的战俘”阿玛利亚的话,估计能够让纳达尔和范巴斯滕呕血而死,摔了一捆菠菜给林卓,“大臣阁下,我需要一个强壮持久的向导,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很抱歉,我恐怕没有这个荣幸”林卓旗帜鲜明地拒绝了,倒不是他装处,而是大明的朝廷,又出大事儿了。 远在湖广的一封家书送到京师,张居正他老父亲与世长辞了,首辅大人上表丁忧,万历小皇帝安慰了一番,下旨从厚抚恤,首辅由次辅张佳胤递补填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内阁空出来的坑位,万历并没有表示。 这还得了,京师官场顿时风起云涌。 南京派嗷嗷叫,他们从过往地斗争中,得到的惨痛教训,必须有人入阁,不进入决策层,绝逼没有话语权,方逢时仰天大笑,老夫的运道来了,我军万众一心,老夫的坑又是礼部尚书,最是清贵,动作频频,不停聚餐,开诗会,搞文言文阅读,诗词赏析什么的,名声大振,俨然开宗立派,颇有舍我其谁的气势。 张四维也明白过来了,林卓早前的深远布局,为的就是今天让他去卡位,卡住南京派的入阁之路,就等于捏住了他们的卵蛋,虽然他热爱墙头草这个职业,不愿意被人当枪使,但是架不住那个坑位太诱人,内阁阁老,他也想要啊,自然是动作起来,上蹿下跳,他就实在多了,不玩儿虚的,拉关系送礼,搞利益输送,搞权权交易,忙得不亦乐乎。 实践证明,实的比虚的有用处,在张居正残余派系和张佳胤派系的强烈支持下,有林卓预先铺路,张四维身上光环正盛,万历小皇帝终究在张四维的头上画了个圈,资深墙头草,也算修成了正果。 不过张四维也没有高兴起来,因为壮志未酬的方逢时,不恨天不恨地,不恨阳光照射着大地,偏偏把他恨上了,纠集了南京派的一干狗腿,开始跟他卯着劲儿的死缠烂打。 张四维也有两把刷子,一开始在内阁立足未稳,势单力孤,难免左支右绌,但他勾勾搭搭地就把张居正派系的吴兑给勾搭过去了,也是人走茶凉,政治上的立场,永远只跟利益有关,吴兑也六十大几的人了,能不能等到张居正回炉起复还两说,自然不愿意浪费三年的政治生命在等待上,找个搭子另过日子也算正常。 那边对垒的局面已成,烟雾缭绕,硝烟弥漫,万历小皇帝也有了动作,他借机挟制了内阁和科道,下旨给南洋东洋之战定论,封赏了林卓,其他官职不变,给他加了少师、少傅的荣衔,让他把“少师、少傅、少保”的三孤荣衔给集齐了,创造了一个不入阁的端敬殿大学士的身份给他,别小看这个不伦不类的端敬殿大学士,有了它,才算是承认林卓在文官序列的地位,才能参与国政。 最重要的是,万历小皇帝给林卓封了个爵位,爵位非常高,是国公爵位,直接登峰造极,这也代表,如果没有特别大的意外,林卓不会再有带兵出征打仗的机会。 “……为表彰林卓调治日本国之功,敕封为日国公,世袭罔替……” “……日国公?日,国公?”林卓当殿接旨的时候,面对一群群前来祝贺的大臣同僚,心中波涛汹涌,这尼玛,也忒有创意了,这是在说洒家的爵位是日出来的?林卓莫名有些心虚,转而想另外一层意思,日国公,日谁?日张溶那个老东西么? 想想宅门顶上,年复一年,一代一代地挂着个日国公,莫不是自家的每一代子孙都要像自己,挥舞大棒走天下? 艾玛,画面太美,不怎么敢看。 第527章 暗香满路(终章) 一个支离破碎的我,怎么如此厌恶支离破碎的你们。 看着眼前被释放出来的范巴斯滕和纳达尔,阿玛利亚公主呕吐感很剧烈,仿佛看到了两坨屎,而且屎里还有毒,无视他们欣喜欲狂,朝自己狂奔而来,想要上演一出千年等一回的愿望,甩了一个冷冷的眼镖,怒哼一声,拂袖而去,留下两个黯然神伤的难兄难弟,在风中凌乱。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出手了,他违背了承诺,说好了不去勾搭这个贱人的……”纳达尔喃喃自语,断定是林卓上了手,才让荷兰的交际花变得如此不善交际。 另一边的亨利王子就要友好负责任得多,他甚至还保持了对莫钦纳这个老牌贵族的尊重,微微躬身致意,竭力想要营造出输阵不输人,丢人不丢脸的风范,保住王国最后的颜面,只可惜莫钦纳没有给他长脸,他被放出来的第一秒钟,就晃着一身肥膘肉,像个光头党一样,扑向了隔壁的斯图爵士,把瘦高的斯图按倒在地上,拳脚齐飞,一阵没头没脸的殴打,任旁人怎么拉扯劝说,都不听,跟疯了似的,让衣冠楚楚,贵族范儿凹得妥妥滴亨利王子好生失望,绷不住情绪,怒骂几句,“太丢脸了,一点儿都不体面,loser,野蛮人”,拂袖而去。 阿玛利亚公主坐在马车上,看着大明首都的繁华,看着优雅美丽的鸿胪寺会馆,染上了中国诗人才会有的忧愁,这里是她的伤心地,关于战俘的开价,一开始是大明的财政官员跟他们谈,这些人非常友好和羞涩,他们估算了餐饮费、运输费和住宿费,得出了一个很划算很公道的价格,每人五十两白银,这远未达到王国开出的底价,所以阿玛利亚很高兴地应承了,但是有一个不光彩的人出现了,那就是大明的使节先生李三才,上帝,她从未见过如此贪婪如此不绅士的男人,他曲解了协议的内涵,按照军衔把俘虏分成了七个等级,而五十两的价格是排在最底层的水手的价格,其余的人要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等比数列的上浮,谈判下来,最昂贵的纳达尔和范巴斯滕,每人的价格超过了五万两白银,天呐,算下来的总价远远超出了王国的底价,美丽的阿玛利亚公主不得不用私房钱进行额外的补贴,这真是一件令人感到恶心的事情。 如果只是破财,阿玛利亚公主不会如此生气,而是她发现了林卓的区别对待,这个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男人,竟然如此温柔地对待那几个小矮子女人,这太让人崩溃了。 “亨利,如果没有别的安排,我想早点儿返程”阿玛利亚萌生了去意,这里的春天太冷。 “如你所愿,事实上,我也想早点儿离开”亨利非常赞同,尽管在大明,他得到了成长,但过程很辛酸,他体会到了男人的痛苦,他试图努力的挺起来,但是每次都不够坚硬,他还年轻,不想过多体会望那啥空流泪的痛楚。 葡荷使团离京,送行的,是新鲜出炉的日国公林卓,看到这个大明的权臣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交际花女士明知不会是因为自己,却仍按捺不住内心的柔情,抚慰了几句,“您在一个伟大的国家,您已经建立了很多人一生都未必能做成的功业,您还赢得了很多美丽女士的垂青,我最光芒四射的骑士,你的一言一行,我会终生铭记” 林卓强打精神,挤出一丝笑意,干巴巴地道,“感谢公主殿下,祝您一路顺风” 阿玛利亚公主不高兴了,她是个火辣辣的女人,直接问了出来,“大臣阁下,我很想知道,我与那几个日本姑娘的差别在哪里?” “差别?她们是黄种人,你是白种人吧”林卓没有深想,脱口而出。 阿玛利亚公主闻言大怒,瞪圆了灰绿色的眼珠子,“该死的,你这是种族歧视,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努力争取荷兰派驻大明使节的位置,我一定要征服你” “呵呵呵,公主殿下,我为你们准备了礼物”林卓傻笑,强行歪楼,邓子龙等人捧着厚厚一摞书籍过来,“这是我亲笔撰写的一本书,《儒家的普世价值》,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 林卓亲自动手,给使团的人挨个儿送书,脑门儿锃光瓦亮的俘虏们都人手一册。 起锚扬帆,船队顺风南下,阿玛利亚站在船尾,久久凝望越来越模糊的陆地,直到腿麻了,才回到船舱,轻抚着林卓批发的礼物,珍而重之,这本书装帧很精致,用纸也很考究,用拉丁文写就,非常便于理解,她凝望了封面上的花体字好半晌,才恋恋不舍地翻开第一页,像是一句宣言,“大明帝国主张兼收文明,尊重差异,追求平等和公正,致力于帮助落后民族觉醒,全世界人民共同进步万岁,全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在目录中,阿玛利亚发现最后一个章节的标题异常醒目,字体不同,还加了粗,那是“不走霸道,不做犬儒”。 时光悠悠,眨眼间两年过去,万历六年的春节悄悄滑过了,两年的时间里,大明的朝廷做了很多事情,斗争仍然是主旋律,林卓以超然的身份,拨弄朝局,通过边贸改革,新开财源,逐步把九边将门三振出局,刘挺受命组军北伐,日本军队由矶野员昌率领从朝鲜出发策应,战事已经推进到青海的和硕特部和北海的科尔沁部。 家里面的事情也办了不少,林卓的宝贝妹子萱萱,拼命留到十八岁,还是成亲了,便宜了李三才个王八蛋,刚翻过年就给他生了个儿子,林卓总算等到了机会,把出封建家长的架子,强行把命名权给抢了来,琢磨来琢磨去,给起了个天庥的大名,这还算比较着调,孩子的小名就不忍卒睹了,林卓邪性发作,硬要叫壮实,谁劝都没用,李三才比较怂,对大舅哥的放荡行为敢怒不敢言,捏着鼻子认了。 林卓在种马的路上越走越远,又迎来了一儿一女,分别是哈茗和清漪生的,怜儿和沐焰急得团团转,她俩年纪比较大,过了二十五了,在大明算是高龄产妇,四处求佛烧香,送子观音欢喜弥勒什么的,拜了一轮又一轮,都快得焦虑症了,折腾得林卓也跟着莫名紧张。 近段时间,林卓卯足了劲儿折腾这俩女人,一方面是广种薄收,增加中奖几率,一方面是努力缓解她们的情绪,让她们没有力气胡思乱想。 这天傍晚,林大官人刚刚在浴室里把沐焰就地正法,风情万种的美娇娘被他折腾成了软面条儿,还待鼓起余勇再来一发,就被打扰了。 欲求不满,气性很大,“谁?” “公爷,是奴婢”张诚的声音传来。 “怎么个情况,大晚上的?”老张是万历的贴身小棉袄,林卓也重视起来了,光着毛腿冲了出来。 “万岁爷有请”张诚羡慕地往下边儿瞟了瞟,被林卓的杀气腾腾所震慑,羞愧掩面。 林卓星夜入宫,却见万历也是愁眉不展,探问究竟,原来是李御姐表示万历该大婚了,这事儿本来万历不抵触,但吓人的是,这个挑选未来的正宫的差事却是交给了礼部的老夫子、宫里的大太监还有宫外头儿的外公武清侯李伟,这三个,特么的万历都表示信任不能,贴心不能,放心更不能。 林卓一来,他就眼巴巴的看着这个一直很靠谱的林伴读,给个主意撒,让俺娶个可心的媳妇儿呗,妹子把得不少了,但是有爱的实在不多啊,万历小皇帝感觉自己有些红粉三千众,知己无一人的境界了。 林卓第一反应是这汪浑水不能趟,李御姐在历史上就对这个问题把持的很紧,现在虽然被自己改造成了一个风情女人,但是有根弦儿在绷紧着也在所难免,再说为子女婚假本来就是母亲不可分割的权力,大家关系再好,也不能踩红线。 但是胖子皇帝的卖萌还是比较成功的,林卓觉得不搭把手实在有些不厚道。 于是就只好鬼鬼祟祟的给他出些鬼主意,让他去缠磨李御姐,要娶一个妻子,不想娶一个皇后神马的,问一声母后,你幸福吗?这种狗血剧情和鬼话林卓自己都不信,小胖子显然也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忍着恶心去尝试一下后,却意外的效果大好,李御姐可能是联想到了自己身上,唏嘘不已,但是精明如她,怎会不知林卓在后面帮着小胖子,只训斥了句不可过于造次,开了方便之门。 小胖子又开始卖萌,怎么搞?彻底掉坑里的林卓,看着他肥腻腻的胖脸,非常无语,只好各种辗转腾挪,帮着小胖子跟秀女们接触,还好,通州的那个郑姑娘也在候选里,在林卓掩护下,冰雪聪明的她也许看穿也许没有看穿,总归赢得了万历小皇帝的芳心。 万历六年三月十八,万历小皇帝大婚。 皇后自然不是郑姑娘,而是李御姐心仪的一个锦衣百户的女儿,小门小户出身,人也秀气,但显然不是小胖子喜欢的那一款。 皇帝大婚,群臣赐宴,而且准许二品以上携眷出席,可儿等女带着璞儿和倾城两个小萝卜头和宁安坐在一起,小孩儿吵吵闹闹,一群女眷花枝招展,满殿翎顶辉煌,让林卓有些恍惚,这里的金堆玉砌,这里的荣华富贵,变得有些不真实。 视线飘开,与李御姐相遇,还是那样,风情内敛,顾盼神飞,还是那样一副宜喜宜嗔的表情,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秋冬之交,仿佛又看到了一个玲珑浮凸的靓丽背影,仿佛又听到了金沙江边的呼救声。 林卓的放肆打量,让李御姐心中又羞又恨,脸颊红彤彤的,像是一束怒放的红玫瑰,唤回了林卓的魂儿,不由得笑出声来,少不得吃了李御姐一记死亡之瞪,恍然间不知身在何方。 关键时刻,儿子坑爹总是很给力,林钺迈着蹒跚的小步子走过来,往他桌子上一扑,顿时杯盘狼藉,油渍酒水弄得林大人满身都是,坐中亲贵大臣哄然大笑。 林卓哑然失笑,起身随着宫女去换衣服,途中与那位郑家小娘错身而过,隐约听到细细一句,林大人,我记得你了。 仿佛是在记下恩情,又似乎带有别样的诱惑,林卓无暇细思,也懒得去想,也许还有一段暗香满路匪夷所思的人生在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