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之昂》 自序 00 总有一点回忆 总有一点不能放弃的心愿 就像一朵花 独自盛开在时光之外 01 我应该还有个很罕见的姓：昴。 上个世纪的八十时代，日本音乐教父谷村新司推出了自己的成名作：昴。 歌中唱道：“踏过荆棘，苦中找到安静。踏过荒野，我双脚是泥泞……满天星光，不怕风劲。满怀希望，走过黑暗，就是黎明……” 啊……星光灿烂，伴我夜行 给我光明。 啊……星光引路，凉风轻吹。带着热情，追寻理想，我的理想是和平。 啊……寻梦而去，哪怕是走崎岖险径…… 02 七年前，在上海世博会的盛典上，年逾花甲的谷村新司登台献唱，一曲高歌将晚会推向了高潮。 在事后的采访中，谷村新司深情地说道：“很小的时候，在我的脑海里总有一幅神奇的风景画：一望无际的草原，天边是连绵的山峦。满天都是星星，凉凉的风在吹……那是一个我从来都没有到过的地方，它应该是我前世的故乡……”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我的远祖也来自于北方的大草原，颠沛流离而不失其志。 03 台湾诗人写了一首歌，常常让我泪流满面： 父亲曾经形容草原的清香，让他在天涯海角也从不能相忘。 母亲总爱描摹那大河浩荡，奔流在蒙古高原上，我遥远的家乡…… 河水在传唱着祖先的祝福，保佑漂泊的孩子们，找到回家的路。 啊……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虽然我己经不能用母语来诉说，请接纳我的悲伤，我的欢乐…… 04 我知道，昴是羌族的古姓。尧典上说：“日短星昴。” 辞书之祖尔雅在释天里说：“昴，西方之宿。别名旄头。西陆，昴也。” 昴是个象形字，其意思是天门。上面是太阳，下面的卯就是敞开的两扇门。以卯记时是早春二月，记辰则是黎明之际。 “二月二日江上行，东风日暖闻吹笙。” 在民间，这一天是龙头节。大家都说：二月二日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 在最原始的记载中，昴与昂经常混淆。相传，古代帝王自称昂，王后则自称姎。西周，川西的灌县叫昂邑，明初，一支蒙古人藏于川西山间，以昂为姓。 民国二十年夏，昂氏后裔刻碑：“昂氏先祖勒昂率部曲进入四川的兰岱山避难，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崇祯年间，再迁至圭山……” 有一天，我找到了昂字的篆文和解释：从日，一人俯视，另一人仰视，举首向天之意。 05 踏过荆棘，苦中找到安静。 踏过荒野，我双脚是泥泞…… 谷村新司又把昴称为命运之星，歌唱了一生。 天文学上，昴属于金牛座，由三千多颗恒星组成，又叫七姊妹星。 在浩瀚的银河中，七姊妹星是最明亮的星团之一，秋冬之际尤为光彩夺目…… 谷村新司的演唱极具张力，既孤独凄凉，又坚韧不拔，满怀着对未来和光明的向往。 受到鼓舞，我想把一个家族三代人的故事写下来，取名蜀之昂。 我的同学和朋友有些疑惑，我只好这样解释：“说白了，就是四川雄起。” 06 比命更高贵的是血，比血更深远的是水。 比水更温暖的是土，比土更坚强的是山…… 我又梦到了自己的母亲河，在碧蓝的天空下，低语如诉。 今天，在人们追逐的视线之外，生命的澎湃和心灵的颤栗保持着高贵的缄默。正如历史在故纸之外，理想在时光之外。 有一种至高至上的力量，在我们的认知能力之外，它要求我们信仰。 有一种至简至明的真理，在我们的心灵深处，让我们无法用事实去求证。 有一种至善至美的梦想，引导着我们的心灵张开的神奇的翅膀。 07 我们的梦想，起源于神秘的召唤。 我们的追求，根植于沉重的历史。 我们的记忆，复归于广袤的大地…… 第一章：马嘶溪 01 光绪二十九年，岑春煊带三营晋兵入蜀，镇压以廖九妹为旗帜的红灯照。 当时，遍地的饥民都称年方二八廖九妹为廖观音。岑春煊推行有罪同坐和株连家族的非常政策，各路清军就像是打了鸡血，四处搜剿屠杀，陷民冒功。 昴家一门十三被株连斩杀，仅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幸免于难。在抄家时，其乳母谎称他是自己的孩子，这才逃过一劫。害怕有人向清军告密，乳母把这个孩子带到了川南大渡河边的马嘶溪。 02 那是一条悲怆的河，在天边地角勾勒出无数的大山深壑。 四十年前，翼王石达开引兵三万到大渡河南岸的紫打地，看到水怒石惊，口占了一句：“扬鞭渡悬崖，弯弓射胡月。” 前军上山伐木，编扎木排。跟随而来的彝兵们搭灶升火，不敢妄动。一小队清军赶到了大渡河的北岸，听到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当官者立即扭转马头，小兵们更是一哄而散。 不料，大渡河暴涨，眨眼之间就席卷了正在抢渡的精锐部队。五千多个健儿，无一人生还。 进退失据的石达开只好沿着大渡河南岸，向河谷的下游开路前行…… 03 走进马嘶溪时，十几匹战马都扬蹄不进。 接敌前，石达开对部下说：“山重水复，都是归处。” 众人应声而答：“我辈起于草莽，死为鬼雄。” 望了一眼白雪皑皑的山颠，石达开策马先冲，身中数箭。战马倒地，山谷流血…… “前面有埋伏！” 石达开大喊了一声，就纵身跃到了巨石之下。山上旌旗招展，全是彝兵。 04 攻击受阻，后路已断。 石达开默默拔掉插在身上的羽翎花杆箭，询问向导：“穷山恶水，这是什么鬼地方？” “这里是隋唐的汉源，清妖改称为清溪。相传，宋太祖玉斧一挥，就把它劈给了横蛮的南诏故国。” “叫什么？” 军师不急不忙地说道：“汉源！这里的飞越山有仙人洞，有一条汉水河流出。现在，我们当地人都叫它流沙河。” 石达开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这些彝兵鬼得很，一个多月来都只围不攻。能不能再想点办法，我们愿意拿出重金买路。” “是！我们早该这样！这些彝兵毕竟不是清军，没有必要拼个鱼死网破。” 向导走后，石达开让手下布置好警戒线，就地扎营。 05 现在，前军受阻于马嘶溪，中军还在后面的老鸦漩。 负责阻敌的后队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系，当然是凶多种吉少。 全军已经断粮，尚有战斗力的部队不足八千人。一万多的伤残和妇幼陷入重围，处境十分被动。 “报！恭喜翼王得子！夫人问，给这个孩子取什么名字好？” “单名汉，就叫石汉！” 已经脱口而出，石达开才意识到这个名字很不吉利，又不便当众改口，只好说：“查完营，我就回老鸦漩。” 傍晚时分，向导回来禀报：“那边的大头人说，他们什么都不缺，就要一面昆仑玦！” “昆仑玦？” “这是枚古玉，应该是在袍哥人家的手里。有一个谣传，说是昆仑玦已经到了将军的手里。” 石达开仰起头，放声大笑：“扯蛋！真是扯蛋……” 向导默然，悄悄转过背就想溜。眼疾手快的石达开已经拈弓搭箭，最终还是压住了满腔的怒火，放走了这个当地人。 06 四川袍哥起源于反清的天地会，视古蜀的昆仑玦为最高圣物。 袍哥人家邀请石达开率领全军入川，就是要在富饶的巴蜀之地再举反清的义旗……显然，那边的大头人开口索要昆仑玦，就是拒绝卖路。 刚回到老鸦漩，军师就拉住石达开：“那边递来了一封密信，希望能罢兵议和。” 石达开想了想还是接过了字条，上面的基本意思是这样：如果能就地解除武装，其它的事情都好商量。 “你找到了杨应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总是不动声色的军师压低声音：“这个杨应刚是洗马姑军营的管带，也是监管方圆几百里的袍哥舵爷。他说，我们可以先遣散一部分失去战斗力的伤残人员，移主力于大树堡，共谋大事。” “会不会有诈？” “我们可以将买路钱发给伤兵，集中精锐力量出大树堡，摆脱目前的困境。” 石达开明白军师的意思，用力地挥了挥手臂：“就这样，你抓紧去安排吧！我准备一下，明天就去会一会这个素未谋面的杨兄弟。” 07 到了女营，众人都抢着向主帅贺喜。 簇拥到了帐篷前面，众将的家眷才纷纷散去。 “孩子呢？” 夫人很吃力地撑起身体，径直就问：“我听说军师去了那边，你到底知不知道？” “刚知道！” “我问你，私自投敌是什么罪？这与虎谋皮到底能落什么好？” 石达开把两眼一瞪：“不说了，我已让他去安置伤兵！” 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抱出身边的襁褓：“石汉，你看，你的爸爸终于回来了！” 坐到床下，已经是几天没合眼的石达开脑袋一歪，就打起了响亮的扑鼾。 08 第二天醒来后，床上已经没有了夫人和孩子。 只有一张小字条放在了枕头上：“你要投敌，我和我们的石汉都不愿受辱。恕妾不能从命，来生再见！” 刚刚冲出帐篷，石达开就听到噩耗，说是夫人已抱着小王子去了大渡河边，失足落水。 “好！好！好！” 石达开已经是声音嘶哑，欲哭无泪。 果然，还是夫人有远见。石达开带兵到了大树堡，就被早有准备的清军缴了械。近万名将士和其妻幼不是被杀，就是沦为了黑彝们的奴隶娃子。 09 一八六三年夏，石达开在成都科甲巷里就义。 临刑前，成都大将军完颜崇实和川督骆秉章率全城文武到现场观刑。 完颜崇实不敢正视，骆秉章说：“我也替你想过，杀封疆大吏三人，先后蹂躏了数省，身受千刀也不为过！” 石达开笑了笑：“今生你杀我，安知来世又怎样？” 身受凌迟，石达开神情和婉而从容，自始至终都默默无声。 10 石达开有个五岁的儿子叫忠儿，也跟随父亲落到了清军的手里。 杀他之前，禁卒谢福问道：“怕死不？” 认真地想了想，小孩反问一句：“这样，我能见到阿爸吗？” “可以呀，是在天上。” 就在小孩破涕为笑的时候，两个刽子手让他踩进一个石灰麻袋，然后就扎死了袋口…… 相传，石达开夫人在跳水前将自己的孩子石汉交给了一个船工，改姓沈。又有人说，这个孩子叫石定基，长大后不知所踪。 第二章：昆仑玦 01 空桑苍茫，八极既张。 蚕丛王在空桑之地得昆仑玦，四海定而九州出。 02 血色黄昏，秋风萧瑟。 残阳用最后的余晖给阴沉沉的天空抹上一道亮边，就落坡了。 远远的竹丛中，突然腾起一团团鸦群。动地的鼓声响起，黑压压的秦军方阵支起闪亮的矛尖。 “杀” 如歌如泣的岷江水，从原野边上独自弯过。一个疯癫癫的妇人招摇着逆江而上，为自己的儿子招魂。 突然，秦军方阵扩散开来，包住一股股急速驰来的蜀军轻骑。刀戟相加，战车纵横。这是倾国一战，乘着夜色逼进秦阵的蜀军将士们奋勇争先。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阵后，时轻时重的军鼓声时急时缓，直到尸伏大地，血沃原野。 半边残月从云层里面钻了出来，为窒人的死寂投下了一抹柔和的光。 03 晨曦微明，关山凝霜。 一个空袖临风的独臂老人和一个玄衣青年面东而立，衣袂飘飘。 岷江还在，青山还在，二十年前的那场鏖战还音犹在耳，矛尖刀锋上的那些热血还没有干。前仆后继的勇士们已经追随着自己的时代渐渐远去，只有气贯长虹的呐喊声还在云中回荡不息。 老人慢慢收回了翩飞的思绪和湿润的目光，侧过头，望着一脸稚气的王子：“孩子，这里就先王殉国的战场，临终前，他要我将这一只玉玦交给你！” 青年从老人的手中接过色泽如月的玉玦发现上面有行字：“日魂月魄。” 老人接着又说：“这块玉出于洪荒，它见证了我们的英雄气概和辉煌历史。有精卫填海，有夸父逐日，也有嫦娥奔月……蛮荒八野，重洋万里，都曾是我们的疆域，号称大同。”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从老人的耳畔掠过。 满山遍野的秦兵站了起来，把老人和王子都抓进了牢里。 04 牢里，有人高声而诵。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男有分，女有归。力不必为己，货不必藏慝……是谓大同。” 牢外，一座座的石堡错落有致。远远的密林披着洁白的雪衣，就像一群荷戟执戈的战士。连绵的群山或立或蹲，江河滔滔，或跃或扑。 “佘老婆子，接客！” 应着喊声，从石屋里钻出一个枯瘦如柴的妇人。她把手里的一串钥匙摇得叮当响，一双目光阴得刺骨。 “这老少两个，你得仔细招待。” “行，别再让我进退两难，左右都得挨抽。” 佘老婆子的声音既干涩又沙哑，脸上勉强地挤出了一点笑容，显得很不自然。 05 秦王兴兵，短短的八个月，便尽收巴山蜀水邛海月，却没有得到梦寐以求的昆仑玦。 相传，蜀王子安阳带领残部南遁，在越南北部建瓯雒国。其余的蜀国故老都被秦兵囚禁于岷江上游的大牢里，史称湔堋。 这里的湔是指川西的湔水，发源于岷江的上游，一直被视为古蜀国的母亲河。堋的本义是指埋葬死人的石基和土堆，有时也特指都江堰前面的那道分水堤。 羌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蜀川…… 湔堋是一个巨大的采石场，又像是巨大的墓坑。看到断臂老人和繇辉王子双双落网，有人唱起了哀歌。 06 恻恻去国兮三千里，茕茕登山兮九十盘。 秦得巴蜀之后，降繇辉之父繇通为蜀候，以求安定人心。 同时，又封张若为蜀守，授陈庄为平蜀将军，可谓杀伐由心。 三年之后，陈庄盘算割据巴蜀，就挟持并唆使繇通联合丹犁各部落兴兵叛秦。 接着，陈庄就从秦武王的手中要到了领军平叛的特权。摆下酒席，陈庄邀请各路义勇共聚一堂，以定蜀事。 酒过三巡，八百伏兵同时杀出。在血泊之中，手提长剑的陈庄自立为王。 07 那年隆冬，秦武王再拜司马错为将军讨陈庄。 平叛大军横扫蜀川，复立繇恽为蜀候，质于咸阳行宫。仅仅过了两年，秦王怒斩繇恽全家二十七口。 相传，蜀人在湔堋里举旗，顽强地坚持了十多年。直到李冰接任张若守蜀，才与蜀人商定：沉古玦于江，共筑都江堰，泽被故土。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历史不仅仅是历史，还是一个个不坠的梦想，以及无怨无悔的追求和忍辱负重的担当。 08 明末，盛传昆仑玦又重新现世。 张献忠来了，吴三桂来了，最后却成了满清的天下。 为了得到这枚古玉，乾隆兴兵清剿大小金川。前后两次，共历时七年。 清军阵亡三万，杀抗命者数万，耗银帑近八千万两，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昆仑玦。同治十年，昆仑玦惊现蓉城，江湖振动。 当时，四川总督和成都大将军都是吴棠。该公是安徽盱眙人，出身于贫民。白天做工，月下读书，中举后在淮安府里做县令，声誉颇佳。 有天下午，吴棠听说湖南籍道员的丧船过境，立即派手下送去三百两银锭。不料，运河上还有一只丧船，这个下人竟送错了地方。吴棠只好将错就错，第二天又亲自登船祭拜，帮助惠征之女兰贵人解决了很多困难。后来，这个孤苦伶仃的兰贵人竟成了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吴棠也从一个县令擢升为封疆大臣。 吴棠一面暗访昆仑玦，一面向慈禧密报：“确实有人谎称昆仑玦现世，聚众图谋不轨。臣已缉拿袍哥数百人，尽收伪石。” 都说，没有吴棠的左推右挡，这场腥风血雨势必会席卷西南数省…… 09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相传，川内袍哥有本叫海底的秘籍，就记载了这枚古玉的下落。 第三章：总督府 01 岑春煊坐镇总督府，提督丁鸿臣和他的师爷瞿承锦都到了。 这上任才几个月岑春煊是云贵总督岑毓英的儿子，在京城里是个无恶不作的主。 八国联军攻占北京，他瞅准机会抢在众人的前面带兵护驾，讨得了慈禧太后的欢心。在官场上，这个人脾气暴烈，手段毒辣，人称颠三。 时局艰难，正好给这样的人提供了舞台。 02 一八七五年二月，光绪元年的正月初一，天寒地冻。 二百荷枪实弹的英国兵从缅甸的八莫杀入云南，遭到当地景颇人的武装还击。 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以此事为借口大做文章，强迫清廷开埠。次年，中国又给英国人签下了丧权辱国的烟台条约，李鸿章以川江无法通航为借口，拒绝在重庆建立通商口岸。 十五年后，英国的炮舰伍德科克号强撞川江，还是在重庆建立起了海关…… 03 一八九五年的端午节，天色黄昏。 在四圣祠礼拜堂的大门外，一个瘦弱的老妇人死死抓住洋人的裤脚，使劲地磕头：“求求你们，积积阴德，放我的小孙子回家吧！他是一个苦孩子……” 原来，这人叫尤庚女，依靠替邻居洗衣为生。前几年闹瘟疫，她的儿子和媳妇相继死去，只留下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孙子。半个月前，尤庚女的小孙子生病发烧，吃了教堂给的药。第二天，小孙子的病更重了，又遵照洋人吩咐到教堂里打针……后来，教堂说这个小孩已经回家了，尤庚女却找不到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说洋和尚需要用中国人的小孩做药。还有人说：“洋鬼子太坏！强买张幺爸的祖宅，硬是把张幺爸给活活地气死了……” “走！我们都去告这些洋鬼子！” “去不得！去不得……衙门袒护洋教堂，张幺爸告一次就吃一顿大板子！” 有人咬牙：“还有没有天理了？” “别充愣！我们加在一起，也斗不过那些高鼻子！” 这时，尤庚女好像听到了小孙子的哭声，发疯地向教堂里扑。两个传教士把她拖翻在地，又踹又踢。几个小伙子再也看不下去了，冲了上去。有个传教士摸出一把左轮枪，立即就被人夺走了。 04 这时，教堂的门口已有几百人，都义愤填膺。 啪的一声脆响，另一个传教士开枪了。子弹带着火光，从人群中穿过。 “洋鬼子开枪杀人了！” 瞬间，门外的秩序大乱。有人撞开了教堂的大门：“交出凶手！交出我们的孩子！” 众人边砸边找，还是尤庚女找到一只红漆大箱子，她的小孙子已经枯瘦如柴，气息奄奄。大家找不到凶手，却等来了全副武装的清军…… 人群惊散，反应悄慢的市民不是被打得头破血流，就是被捆起来投进了大牢。 第二天的上午，全市的教堂和教会诊所都被群众砸了。附近的各州县也响应起来，驱杀外来的洋人，史称成都教案。 05 三个月后，美国的两艘炮舰开进长江口，武力示威。 面对气势汹汹的炮舰外交，清廷屈服了，传出谕旨：“本年五月间，四川省城匪徒滋事，打毁东较场教堂，各州县也屡出教案。四川总督刘秉璋督厥咎甚重，著即革职，永不叙用，以示惩儆。其余办理不善之州县，务必严加查办。” 十月底，从科甲巷到东较场门口前的落虹桥，排满了清兵。 在清兵的身后，站满了愤怒的人群。没有眼泪也没有叹息，就像一尊尊石人。 “ 咣！咣！咣……” 一声声的开道锣响，天上乌云翻滚。呜嘟嘟的一阵长号声，众人看到二十四个有骨气的青年人被押了过来。肩上扛着木枷，囚衣的领口里插着亡命牌……铁镣声声，众人跟着清兵到了东较场。 三声炮响，二十四颗人头落地，坐在监刑台上的洋人以手帕捂鼻…… 06 几年后，红灯照在华阳的川主庙里起事。 各路拳勇打起了红底七星旗，还挂出一副扫清灭洋的字联：“打铁打钢打江山，都是铁罗汉；救苦救难救黎民，争效观世音。” 短短几个月，廖九妹和曾阿义就裹挟数万的饥民连下华阳、金堂和简阳县，两扑蓉城。四川总督和大将军奎俊离职回京，慈禧只好让浑不吝的岑春煊从山西赶过来，收拾烂摊子。 岑春煊率入川后，刮起了腥风血雨。按察史陈橘的五少爷是一个纨绔子弟，不为非作歹也会搞恶作剧。他把一个进城走亲戚的少女捉到了自己的家里，百般地调戏摧残。事情败露后，他诳称自己捉到了廖九妹，押到官府。 岑春煊明明知道那个柔弱的少女不可能是廖九妹，还是给了一笔赏银。 07 一天，岑春煊到梅园问计于领兵的统带丁盛勇。 丁盛勇不敢隐瞒：“这个廖九妹能有几斤几两？近些年来，洋人们巧取豪夺，在各地强拆民房修教堂。川西主教杜昂就霸占良田三十万亩，还拐骗我们的良家妇女。洋人杀拳匪，索要庚子赔款，四川奇重。今些年来，又逢大旱……” “不说这些！” 看到岑大人脸色不对，丁盛勇只好再改口说道：“四川的红灯照起源于川南的白莲教，可谓一人振臂，万众响应……” 岑春煊站了起来，歪着嘴跺了跺脚，就拂袖而去…… 当时，都说北有袁世凯屠民，南有岑春煊屠官，人称北袁南岑。 08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岑春煊的启蒙恩师赵藩在蜀为官，听说岑春煊要去武侯祠，就写下了这副字联，人称攻心联。 赵藩精于书法，结体刚劲，用笔圆润，很有风格。岑春煊看了一眼，扭头就问跟在自己身后的瞿师爷：“听说，你对出了一副绝联？”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瞿师爷念出了上联，闭着眼睛说：“在大明初年，太祖的十一子朱椿藩蜀，沿锦江修建了筹边楼、望江楼和散花楼，皆成名胜。众人有所不知道，这位容止都雅的蜀秀才还在双眼井边修了一座听雨阁，恢复蜀学。昨夜，我想到了一句：听雨阁，听雨落，听雨阁中听雨落，雨阁三更，雨落三更。” “好！” 有人喝彩，赵藩尴尬而笑。 第四章：夜魔方 01 夜是根，星为花。 无边的黑夜到底包裹了多少秘密，鬼知道。 夜临大地，鬼魔咸至，到处都是腥风血雨，城头变幻大王旗…… 02 都说幻心不灭，幻相不止。 同治三年，清廷先与火烧圆明园的英法联军签订了北京条约，接着又把黑龙江以北的广袤原野都划给了俄国人，签了瑷珲条约。高鼻子们乐呵呵地承诺，可以帮助清廷和曾国藩的乡勇围剿太平军。 曾国藩率领以农家子弟为主体的湘军从九江打到了金陵，可谓一路猛攻，一路屠杀。 血洗九江，城中积尸数万。再屠安徽，火烧残垣，鸡犬不闻三千里…… 湘军兵破江苏太仓，有份西洋人办的报纸，详细地记载了清军处置女俘的真实场景：“上午十一时，营地接到一批押来的女人，有一些还是幼女和少女。清军把俘虏先交给流氓们强奸，再拖回来处死。场地中央，刽子手让爷站不起来的女人都仰面朝天，用刀剖开胸口，掏出心来。就连吃奶的婴儿也不放过，往往是一刀两断。在场地四周，立着一根根木桩，一长排赤身裸体的年青女俘已经被绑了上去。几乎是同一时间，十几个刽子手都手起刀落，木桩上血柱冲天，头滚如瓜。一刀断头还算仁慈，只可以施与放下武装的降兵。凡是大小头目，都得领受千刀万剐，割下的肉，不是塞到她们的嘴里，就是抛给喧哗的观众……大约日落时分，满身是血的刽子手，威风凛凛地把最后几个不屈者拖到身前，不断地嘲笑和侮辱她们，然后就是一阵接一阵的乱剁乱砍，用刀来回地锯，就是不想一刀结束她们的痛苦……” 到了金陵城下，疯狂的湘军变本加厉。曾国藩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各部分段搜杀，三日之间毙贼共十余万人，尸首如麻……” 面对众人的指责，曾国藩给出这样的回答：“臣奉命办团练，就当以杀贼和灭寇为志。斩刈草菅，实为治乱救世之本。” “直教戮灭无遗种，尸涌长江水不流。” 湘军水师总督彭玉麟视杀人为功，还写诗留证。 03 那年，丁盛勇只有十四岁，跟着三叔丁鸿臣到了金陵。 城里已经断粮数日，金碧辉煌的天王府暮气沉沉，几千江西的大脚女兵困兽犹斗。 前队抓到一个替太平军做事瘸子，丁鸿臣问：“要死？还是要活？” “我叫瞿承锦，本来是个读书人。身受洪匪的残害和胁迫，苟全性命于乱世。” “少罗嗦！我留你何用？” 瞿承锦慌了神，连忙跪地叩头说：“大将军饶命，小人知道一个捷径，可以直插后宫。” “为什么不早点说？就不怕我的刀快！” 这时，一阵阵炮响，坍塌的城墙上裂出一处缺口，各路湘军的人马争相攻城，潮激浪涌。 04 丁鸿臣的勇字营以瞿拐子为向导，直插天王府的西侧门。 金花巷里，一队女子御林军堵住了勇字营的去路。杀声四起，刀起血溅…… 很快，这一支势单力薄的大脚兵就被进攻的人浪淹没了。有的身中数刀，有的被利剑剖胸破腹，有的被砍断了手臂和大腿。 烈焰腾空，浓烟弥漫。整条小巷都宛如火龙，勇字营已经扑向了宽阔的十字街。彪字营的骑兵也从左侧杀出，一杆铁枪穿透了两个女兵的胸膛，扎到了门板之上。铁蹄之下，被冲翻的女兵都肝脑涂地，血肉模糊。 丁盛勇紧紧跟在三叔身后，满眼都是刀光和血影。瞿拐子找到一扇半开的便门，一眼就看到了两个光着上半身的嫔妃。丁鸿臣走了上来，抓了一个人的胸脯提了起来，吓得半死的女人搭到铠甲上，另一个女人爬到过道的死角，双手抱肩，瑟瑟发抖。 “看紧点，谁敢乱动，就一刀砍了！” 看到三叔掀开身上的女人，又一脚踩住她的腹部。雪白的胸上多了五指的血印，就像是一朵花…… 院子里面，血从紧闭的门缝下面流出来，堆出了一寸高。一股很强烈的腥味使丁盛勇扶住了墙，呕吐不已。 05 转眼之间，丁鸿臣就搜出了十来个小宫女。 其中，有个被撕开胸襟的彩女还是瞿拐子的同乡，两眼惊恐。 “这些人应该都是被贼人掳来的良家女子，不要……” “笑话，以身侍贼，何来清白？” 三天后，丁鸿臣还是把这批人都杀了，还让整个勇字营分肉而食。 实在吃不下去，丁盛勇感到一股酸水从胃子冲进了鼻里。 丁鸿臣鄙视了一眼：“别给我丢人……” 没有细嚼，丁盛勇把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咽了下去，感到腹如刀绞，从此便落下了一个恼人的病根。 06 收取了太平军的天王府，湘军众将豪情万丈。 太子太保和两江总督胡林翼问曾国藩：“东南半壁无主，我公其有意乎？” 几天之后，闽浙总督左宗棠也送来了一副字：神所凭依，将在德矣；鼎之轻重，似可问焉。 当天，一帮悍将全都跪在了曾国藩的脚下。其弟曾国荃恨恨不平地说道：“大好河山，岂容他人觊觎。都说，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眼下，我们可立千秋功业……” 一言不发的曾国藩提笔写出一副字联：“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看了半天，从将才发现自己的主公已经掷笔而去。曾国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知道湘军的好日子应该到头了…… 07 两年后，丁鸿臣带着丁盛勇和瞿承锦入川，镇压回民之变。 石达开死后十二年，有个彝族土司向丁鸿臣透路，马嘶溪还有匪酋之后和客家人。 第五章：养瘦马 01 都说：铲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些年来，偏偏丁盛勇无力御女，苦不堪言。 在丁鸿臣府上做师爷的瞿拐子给他出一个馊主意：到扬州买匹瘦马，养几年。 扬州瘦马，根本就与马无关。从明朝到满清，有人口贩子到乡下收女童，再转卖给妓院，能数倍其利。老鸨会让这些瘦弱的女孩子学习歌舞应酬和琴棋书画，这就是养瘦马。 史学大家赵翼也记其事：“扬州人多养处女，卖人作妾，谓之曰养瘦马。其语似出自于白香山的诗句：莫养瘦马驹，莫教小妓女。三年五岁间，已闻换一主。” 瘦马也分三六九等，没有人要的瘦马就在烟花柳巷里讨生活。 02 那年盛夏，丁盛勇带了几个亲兵，到了峨边太平堡的抚夷厅。 经过一番明查暗访，当地官员只找到一个石达开的女兵，确实是个客家女子。十年之前，她收养了一个被弃的女婴，小名叫梅娘。 丁盛勇也知道，当地的土司经常是冒功邀赏。成都大将军和四川总督是心知肚明，从不追究。这女兵当然得抓，再殃及无辜就是作孽了。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不知道为什么，丁盛勇是越来越相信一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03 “要喝凉水自己舀，要找细妹过山腰。” 这个女人爱唱山歌：“啊呀勒，郎有心来妹有心，唔怕山高水又深。山高自有人行路，水深自有摆渡人。 日头很毒，丁盛勇骑在马上昏昏欲睡，听到自己的兵说：“别没盐没味，要唱就给我们唱段十八摸，还能讨一点水喝！” 背着勒颈抄背的细绳子，已经在太阳下面走了几十里的山路，自然是渴得难受。 “啊呀勒……阿哥伸手做什么？阿姊的头上桂花香……桃花朵朵又一春，眼见河水漫山岗……” 所谓徐娘半老，正当如狼似虎…… 丁盛勇把注意力放到了她的养女身上，想起了杜牧的一首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04 当天晚上，丁盛勇一行到了峨眉县衙。 县令王大人亲自到西门迎接，还在温泉山庄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 “这个女人是要犯，得单独关押，今晚过堂。” 王大人连连点头说：“丁爷，我们先去温泉泡一泡，解解乏。这点公事，下面的人自然会办。” “未必吧？” “哦！” 王大人转了一转自己的眼珠，就把耳朵贴到了丁盛勇的嘴边，听懂了上面的意思，诺诺应承：“没问题……没有问题……” 丁盛勇重重地拍了拍王大人的肩，仰头而笑。 05 女牢就在衙门里头，石砌的房子配着低矮的门。 里面，梁上垂着粗铁链，墙角堆放着废弃的刑具和油腻发污的绳索。 房间的正中有张笨重的长凳，它的一头嵌在石墙之中，上面挂着一对铁环。绕过长凳还有一道门，里面是一个有三十多平米的大通间。十几个蓬头垢面的女囚挤在一起，就像一群快要入土的饿鬼。听到声响，有人抬起头，懒散地看着从门缝里透过的光。听到开锁声，所有的脑袋都仰了起来。 “进去吧！” 牢头把五花大绑的客家女向里一掀，梅娘看到母亲双腿一软，就摔到了囚室里面。 潮湿的墙上有层薄薄的苔藓，深陷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恶臭的污水洼。梅娘刚想跳进去扶起自己的母亲，凶狠的牢头就抓住了她的头发，硬生生地提了起来：“鬼撵慌了？先去过堂！” “妹妹哟，你的父亲在云南……” 母亲从地上爬起来，扶住女牢的门槛向梅娘大声喊道。牢头一脚踩到了她的手指上，接着又提起脚头，踢向心窝…… 砰的一声闷声，笨重的牢门关上了，头上落下一层沙。从此，梅娘就与自己的母亲阴阳两隔。 06 梅娘听懂了母亲的话，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世。 进了大堂，梅娘一眼就看到一块横匾：公正廉明。两旁立着皂班，手握半红半黑的椴木衙棍。 大堂正中是一个巨大的木案，一身官袍的县老爷坐在后面一拍惊堂木：“还不跪下！” 梅娘扭头想跑，站在身后的女牢头一脚踢向她的脚弯，用手抓住她的肩膀向下一压，就让她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你叫什么？” “小女姓梅，父亲病重就把我卖给了义母，唤作梅娘……” “胡说！你的父母都是反贼！” 县官的声音不大，两边的皂班将手里的水火棍向下杵，擂得大堂里面的青石板咚咚地响。 “不是胡说！” 梅娘刚回嘴，一个衙役抓起梅娘的头发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嘴角有一股咸味，这是血的味道。 “我叫梅娘！” 大声地喊了出来，倔强的梅娘才意识到了母亲的一片苦心！ 07 这时，丁盛勇的一个手下从侧门里走了出来。 她把打人的衙役推到了边上：“没有错，这个小姑娘就是叫梅娘。” 县官立即就换上了笑脸，大笔一勾就把懵懵懂懂的梅娘交给了这个人。 “还是我们的丁爷心善，怕你再遭罪受！” 低下头，梅娘失声痛哭……越哭越伤心，直到双眼发黑跪到地上，气若游丝。 也就在那夜，丁盛勇的手指染上了处女的血。在木盆里洗了三遍，还有红丝渗出…… 08 养了七八年，还是膝下空空。 有一天，剿匪受挫的丁盛勇把一帮兄弟带进了梅娘的房间。 他对病恹恹的女子说：“你不是想还做婊子吗？今天晚上，我就让你趁心如意！” 甩下这句话，丁盛勇就大步流星地甩手而去。得到了统爷的承诺，十几个死里逃生的乡勇极尽疯狂。 从小就身受奇冤，背负着血海深仇，梅娘忍辱含垢，苦苦地挣扎在妖魔当道的世上，就是要给自己的父母亲留下血脉。 第六章：廖九妹 01 开天石斧起昆仑，玉垒古城镇川滇。 昔日的蓉城就雄立在渐渐流逝的时光之外，犹如一只从高原上隼落而下的鹰。 在成都城中还有一座少城，位于中轴线上的长顺街连接着四十二条巷子，宽窄不一，错落有致。 清廷平定三藩之乱后，就踞此屯兵，四出镇压。百姓们不敢擅入，又把它叫住满城。在纵横交错的深巷里，盘踞着不少的豪宅大院。两百多年过去了，这里云集着形形色色福荫深厚的八旗子弟。他们不是去打架斗狠，就是在游手好闲，或者玩鸟狎妓，或者挖空心思地巧取豪夺…… 02 寒冷的冬夜，有一个黑影策马而过，留下了一串清脆而急切的马蹄声。 穿过鼓楼街的牌坊，在一根高高的拴马柱前，丁盛勇忽然勒住了跑得正欢的坐骑。闻声而开的一道侧门，把他让进了还亮着红灯笼的梅园。 从门房里跑出来的龟公，十分恭敬地接过了主子手上的披风：“丁爷！再不收兵，我们的梅娘就要相思成疾了！” “她还没有睡吧？” “自己无聊，在二楼弄琴呢……” 龟公的女人腔使丁爷皱了皱眉头：“给马喂点料，我不走了。” 以前这里是丁爷私置的别院，交给梅娘全权去经营也就是几月前的事。 半年来，丁盛勇的兵马连战连败，上上下下都急需要用银子打点。也是迫不得已，他才让曾经红透省城的梅娘又重操旧业。 03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梅园的门前蹲着一对半人高的石狮，门楼里的影壁上有山水浮雕。 沿着中轴线共有三进，前面是两个相对的小院。中间是一个完整的大四合院，后面是梅竹掩映的后花园。 这时，雪花飘飘，报春的绿梅开得正欢，把一池寒水点染得千媚百娇。几堆散落的太湖石瘦骨嶙峋，阅尽沧桑。 听到丁盛勇的脚步音，梅娘推开木案上的古琴，站了起来。摇曳的烛光就像是旧梦依稀，有些弱不胜风：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 “不抓到廖九妹，哪还敢回来哟！” 丁盛勇与住在大厅里的瞿师爷打着哈哈，十分得意。 “哟，丁爷……” 屋里的小翠红刚刚张口，就被一个跑进来的传令兵打断了：“丁统带，岑大人安排，连夜突审。务必拿到人犯的口供，扫尽余党！” 脚步声出了大门，小翠红才娇滴滴地说：“瞿师爷，我们是不是……” 重新拉好了身边的窗帘，梅娘慢慢回到琴案前。心里头翻江倒海，很不是滋味。 04 那是三月前的一个深夜，秋风萧瑟。 刚刚泡了热水澡，梅娘听到刚从川南买来的小翠红在练琴，便去了西厢房。 “姐，我怎么弹不出你的味？” “我是敝帚自珍，不值效仿。怨而不怒，哀而不伤，都没有做到。” 这时，一个身披红衣的俏妹子从后花园里飘了出来，手握着一把锋芒夺目的短剑。 “丁秃呢？本姑娘要用一用这个东西！” 说完，这人便晃了晃抓在左手上的红木令牌。显然，她已经越墙翻窗，找到了可以畅通无阻的护身符。 “你……你……” 梅娘看到身边的人已经两唇哆嗦，面如土色。定了定神问了一句：“你是谁，想做什么？” “没有错，我就是清妖和洋教都恨之入骨的廖九妹。你们不用怕……红灯照是替天行道，绝不会滥杀无辜。屋里的孩子是丁秃的种？但愿他长大以后，能光明磊落地做一回人……” 孩子？梅娘心里头一紧，便不顾一切地往自己的屋里跑，与大摇大摆的廖九妹擦肩而过。看到孩子还在屋子里抄唐诗，才感到自己有些失态。等她取出了三个银锭，这院子里哪里还有人影？ 05 悠扬的琴韵浸润着巴山蜀水的灵气，往事依稀。 在一个相当隐蔽的死角，有一队人马裹风前行。有人手舞红旗，在无限苍茫的时空之中，岩化成山。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转进幽幽山谷，一阵晚风掠过林梢，时断时续的歌声还在云中回荡：“啊呀勒……打只山歌过横排，横排路上石崖崖。行了几多石子路，穿烂几多禾草鞋……” 千山万水，峰回路转，满坡遍野的红杜鹃开了又开，开了又开。 有人扶着门框，茫芒地眺望着西边。那里有巍巍的群山，那里天外有天。 手下的古琴声越来越激昂，直到弦断而绝。 父亲被俘受剐，母亲被杀，自己也被清妖所掳，辗转于军营和娼门，依然苦海无边。 06 “爷，你问这个做什么？姐的心思，我猜不来！” 夜深人静，小翠红的声音显得格开地清晰。琵琶声响起：“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小乖乖，你怕天怕地，就不怕爷不依……” “怕！怎么不怕？姐姐都给我说了，丁爷牙硬，瞿爷是手重……” 小翠红还没说完，就先笑了。啪的一声，巴掌打到身上，笑声更加放肆。 平常，也有这样的打情骂俏。梅娘想给过道换上一道实木门，丁盛勇没有同意。 07 梅娘背靠在床上，没有睡意。 有了孩子，梅娘找到顺风镖局的沈天峰，希望出高息借出一笔巨款，干净利落地买下整座梅园。 沈天峰面有难色，犹豫再三才说了实话：“不关钱的事，也不是害怕得罪丁爷。他的那些兄弟，还剩几个？人强不算强，这是天意！” 这些年来，丁盛勇有一句人人皆知的口头禅：“心不狠，站不稳。不想忍，就得滚！” 梅娘当然清楚，沈天峰是话里有话。自己不想让孩子出意外，就只能将错就错。 第七章：沈天峰 01 天色已经亮开了，梅娘翻身下床，打算去趟兵营。 不敢惊扰在厢房里快乐一宵的瞿师爷，梅娘打开后园的便门。走半条街，就是已经热闹起来的菜市场，她想顺便端几碗担担面过去。 “听说，神乎其神的红灯照也抗不住丁爷的火枪大炮，已作鸟兽散……” “一派胡说，你就不怕掉了狗头！” 街边和摊前的人都在议论，常常是各执一词，争得不亦乐乎。都是底层的百姓，都赞赏廖九妹急人所和难敢做敢当的性格。大家费尽口舌争来争去，最后竟不知道到底是争个啥子。 “听说，这廖九妹也被丁爷捉了。在军营里审了一夜，已没了人样！” 说话者声音不大，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尖起了耳朵。有人骂道：“狗日的丁驴子，祖孙八代都不得安生！” 从众人的脸上和目光之中，梅娘看到了愤怒。她害怕有人认出她的身份，转身就出了市场。 02 军营门前，摆着四具尸体。 污血流了一地，面部和胸已经打烂，直挺挺的躯体已经僵硬。 听哨兵说，这些人后半夜翻墙劫狱。他们不仅杀了站岗的哨兵和刑讯室里士兵，而且还挟持了丁统爷。结果，一个哨兵终于在落气前放了一枪…… 直觉告诉梅娘，这些劫匪应该都是城里的人。他们不仅与丁盛勇认识，甚至还答成了口头协议。否则，丁盛勇没有必要连补十来枪，把他们打得面目全非。 “七太太，你回去吧，统爷已经押着犯人去了总督府。” 呆呆的梅娘有些六神无主，她实在没有想到丁盛勇会做得如此过分！ 03 走到大街上，路上的人都夸沈天峰行事仗义。 看来，这四条汉子应该是顺风镖局的人。慢慢地走着，她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镖局的门口。 镖局与丁盛勇之间一直过从甚密，总镖头沈天峰还做了自己儿子梅少城的义父。 “七太太，你真进去？” 门卫认识梅娘，他一边说一边开了门。 走进大堂，挑开一道巨大的黑帘就是四个汉子的灵堂。沈天峰挥了挥手，跪了一地的白衣弟子都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你来做什么？” 一句冷冷的话竟如钢刀，让梅娘打了一个寒噤。 “我想把少城交给你们，让他学会走正路，也让他的父亲知道好歹！” “好！” 沈天峰一拍木案就站了起来：“你说不说，我都会这么干，而且已经这样干了！” “那我走了！” 梅娘真不愿在这里碰到自己的孩子，生怕到时心一乱就改了主意。 “七太太，你放心，少城也是我的义子！” 一诺千金的沈天峰一直把梅娘送到后门，看着她摇摇晃晃地消失在熙熙攘攘大街上。 04 梅娘十分信任沈天峰的人品，早就想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他教育。 自已天天都是强颜欢笑，长期把孩子带在身边，终究不是一个办法。 现在，沈天峰已经绑架了梅少城，丁盛勇绝不会善罢甘休。周旋在人鬼之间，梅娘不知道自己还能挺多久…… 回到斜园，家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梅娘看了大家一眼，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们不管了，我这就去找作孽的人！” 平常热闹的总督府门前，已经戒备森严。巡逻的兵丁一队刚过，另一队就走了过来…… 梅娘在门厅里等了半天，都不见丁盛勇出来。很想先大哭大闹一番，又觉得十分地不妥。她只好压抑着情绪，黯然垂泪。 “七太太，你哭什么嘛。丁爷说了，他忙完就出来！” “等到他忙完？怕是他的儿子连命都没有了！” 门卫问明就里，连忙就放下手里的长枪，跑了进去。上上下下都知道丁爷相当宠爱这个并不姓丁的独子，哪里还敢怠慢不报。 05 转眼之间，丁盛勇就从左边的侧门里冲了出来。 这人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虎眼，一副张嘴就要吃人的凶相：“你哭个毬！沈天峰敢抢尸劫人，老子就踏平顺风镖局！” “丁盛勇！你犯什么浑？我们的儿子还捏在沈天峰的手里。少城要是出了事，会叫你后悔一辈子！” 想到儿子，丁盛勇愣了大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好几次他都想一刀杀了又倔又犟的梅娘，又怕铸成大错。 “这样吧，你去找一找沈天峰，听一听他是什么意思。” 丁盛勇知道自己被别人捏住了短处，立即就换了一个口气。 “要去，你去！你们俩是兄弟，哪里有我一个妇道人家周旋的余地？” “好吧！老子这就过去。你先回家，我们的儿子命大福大，绝不会出事！” 一边说，丁盛勇一边用手指勾了勾梅娘脸边的泪水。 真是奇怪了，对眼前的这个小女人，无论如何他都很难像平常那样硬起心来。 丁盛勇十分清楚，一生靠他的梅娘未必真心爱自己。已经反反复复过了二十几年，他才明白自己实在是丢不下这个女人。 06 回到总督府，就听到了岑春煊的训斥声。 “好，几个小毛贼就敢劫我的大牢，火烧少城，提督何在？” 丁鸿臣跪行出列：“卑职查明，昨夜有几个教匪在西门外鼓噪，已经都缉拿归案。劫狱者应该都是城里的袍哥之徒，正在逐街查访。” “依我看，你应该去梅园喝茶！” 话音未落，两个如虎似狼的亲兵就扑了出来。他们按住丁鸿臣的双肩，拿掉了插在头顶上的单眼花翎。 众人都不敢吭声，只有丁盛勇跪行而前。岑春煊又说：“一个时辰前，我们的丁统带临危不惧，恪尽职守……从现在起，就由他暂代提督之职。” 吐出一口血，丁鸿臣倒在地上。满屋的官员面面相觑，各怀心事。 07 丁鸿臣和丁盛勇共有梅园，人人皆知。 现在，岑春煊当众戳穿了丑事，就形同掌脸。 丁盛勇当然清楚，这个一踩九头跷的岑春煊是话里有话。 第八章：鬼打墙 01 诺大的总督府前，门可罗雀。 昨夜，有人烂坏了侧门，正在修。 门外的府院街也没几个人影，站在布告栏下的小翠红转身就扑到了丁盛勇的脚下。 “有人砸了梅园，劫了少爷。” 丁盛勇仰头大笑：“好……好……好……” 呆了半晌，丁盛勇才跺了跺脚返身又回了总督府。 刚刚走到拘羁室的门外，就听到了廖九妹的骂声：“颠三……你这个狗奴才，就不怕辱没了祖宗！” 漫不经心的岑春煊慢幽幽地回答：“骂得好！骂得好……你不要嘴软，给我使劲地骂……” “大人！” 丁盛勇推开了门，双腿一软就跪到了地面上：“卑职已经查明了，都是顺风镖局的人捣的乱。” “为什么不抓？” “这个沈天峰背后有人！” 岑春煊笑了笑：“还不快滚！别坏了我的好兴致。” 丁盛勇也想明白了，总督大人就是要逼着自己向沈天峰动手。 02 顺风镖局牵涉到一大帮要员，在川滇黔都有分号。 昨晚，镖局的人敢找丁盛勇索要廖九妹，就不怕闹出事。 想到这里，丁盛勇感到汗流浃背，仿佛有人坠在自己的身后。 从府院街到走马街，刚刚钻进一条小巷，一把尖刀就抵到了丁盛勇的腰窝上，令人动弹不得。 “你……你是谁？” “别出声，继续向前走！” 声音很熟，竟让身经百战的丁盛勇不寒而栗。 “沈镖头，你抓我何用？” “那就聪明一点，别在一条路上走到黑。” 就像是鬼打墙，丁盛勇慢慢转过身，前前后后都没有半个人影。 半晌，才有个瞎着双眼的算命先生走了过来，嘴里边念念有词：“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03 宁为鸡头，不为牛后。 “正月正，挂红灯。三月三，祀轩辕。” 沈氏一脉起源于上古的轩辕，周文王的第十子聃季受封于开封立沈国，其子孙便以国为姓。 在豫皖交界处有沈丘，位于河南的驻马店。向东走几百里，安徽临泉的老丘堆就是聃季的墓地。春秋之际，沈国被晋襄公所灭，其后人聚于吴兴，繁衍于苏浙各地。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当时，琅琊的王氏、陈郡的谢氏和吴兴的沈氏三家并立，都是根基深厚和才俊辈出的名门望族。 04 沈天峰眉清目秀，在场面上出手阔绰，很讨女人的喜欢。 五六年前，他飘洋过海去了东洋，带回了一个日本娘们。从表面上看，这人就是一个爱骑马打枪的公子哥，其实不然。 沈天峰入川之后，买下一批先进的西洋武器，充实已经是死气沉沉的顺风镖局，很快就崭露头角并站稳了脚跟。 有人密报：“沈天峰与红灯照有联系，既给过武器，又递过情报。” 丁鸿臣不想把事情闹大，暗示沈天峰要收手。不料，却得到了一句话：“我以我血荐轩辕。” 当时，丁盛勇就想办了沈天峰。丁鸿臣想了好几天，最终还是下不了决心。 05 袍哥组织旨在反清兴汉，近期十分活跃。 有个传言，各地的袍哥堂口已经推举沈天峰为西川九县的总舵主。很显然，沈天峰一出手，就赢了一个满堂彩。 其一、站上了道义的至高点，可谓上应天意，下顺民心。 其二、借岑春煊之手搞掉丁鸿臣，也就拿到了顺风镖局的控制权。 其三、还借红灯照的影响力，给岑春煊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道。 想到这里，丁盛勇感到自己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有一句形象的俗语：“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06 当天晚上，丁盛勇回总督府复命。 独自酌酒的岑春煊态度大变，招呼说：“来，来……来……你看这是什么？” 丁盛勇看到总督拿出了一块正方形的古铜印，只有核桃大。它的背面刻有繁复的饕餮纹，正面则是一组古朴的巴蜀图语，就像是两个人隔着火堆，牵手而舞。 “这是什么章？” “有人说，这是古代蜀王的关防大印。” 哪有雅兴多想，丁盛勇坐下来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所谓的袍哥都是些胆大妄为之徒，谁肯出大价钱，就给谁卖命。” “不管它……不管它……” 岑春煊赏玩着手中的青铜器，完全是心不在焉。 07 又下雪了，沙沙有声。 岑春煊站到窗前，看着透着红光的拘羁室。 “那个妖女不思悔悟，就给我办了……” 丁盛勇听明白了一点，总督大人已对这个川妹子失去了兴趣。 所谓办了，当然是指那种事。丁盛勇被戳到了痛处，觍着脸皮不敢吭声。 “爷！” 挑起侧屋的垂帘，刚刚换了新衣的小翠红步步莲花，偎到了总督大人的身边。 “这里冷！” “爷，有你在……我就不怕……” 蓉城的妹子说话都有一些嗲，那怕是破口大骂人也独具风采。上午，在拘羁室里，岑春煊就听得津津有味…… 08 丁盛勇不可能再坐了，只好起身去拘羁室。 这时，满身是雪的瞿师爷走了过来，心情不错地说：“丁爷，你不要小翠红，我就笑纳了。” “说什么废话！” “丁爷走南撞北多年，降妖伏魔百毒不侵，其功勋昭彰足以掩过饰非……” 哪里受得了这样酸不溜秋的冷嘲热讽，丁盛勇又不得不压住心头的火，只说出了一句：“我也是没有办法，让师爷见笑了。现在是要命的关口，有何高招？” “想办法拿到昆仑玦，自然是一善消百灾！” 想想也是，沈天峰手里没有这块古玉，就不可能以一个外省人的身份当上西川九县的总舵主。 “真有这个东西？” “你说呢？” 瞿师爷用身子撞了丁盛勇的肩头，推开了总督的门。 第九章：蜀王印 01 看到瞿师爷推门进来，小翠红回了内室。 回到桌前，又向炉里添了炭，岑春煊又玩起了铜印章。 瞿师爷摘下披风，挂到了衣架上，又坐到主公的身边，很小声地说：“已经出城，去了雅安。” “这东西……值得我们大费周章？” “三少爷，这可是西周初期的蜀王之玺。武王伐纣时，巴蜀之师前歌后舞，以凌殷人，何等慷慨。” 岑春煊歪了歪嘴，还是应了一声：“哦……” “所谓日月合璧，五星连珠。凤凰于飞，刿刿其羽……” 岑春煊两眼放光：“你是说……” “对，神授王权！” 炭炉上面，火星飘浮，旋起旋灭。 岑春煊自斟自酌，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心里却盘算着红灯照和丁鸿臣的后事。 02 瞿师爷沾不得酒，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口。 他从山海经讲到了屈原的天问，提出了几个观点，旁征博引。 黄帝生于岷江的上游，轩辕之丘就是岷山。其妻嫘祖生于茂州蚕陵，也就是现在的叠溪古城。 当时，他们把岷山脚下的川西坝称之为都广之野，鸾凤自舞，百谷自生。大禹生于茂州石纽山的刳儿坪，方圆百里不放六畜。有罪者避于此，其罪不问。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仗剑出川的李白一生坎坷，留下了这篇荡气回肠的蜀道难。 03 “瞿拐子，你该不会是巴蜀人吧？” “三少爷有所不知，瞿姓肇始于川西的瞿上城，有瞿父鼎为证。” 岑春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早说嘛，怪不得你对这枚蜀王印情有独钟。这一个沈天峰……” 看到对方已把指头横到了双唇上，岑春煊立即改口：“就是一个混帐王八蛋。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哭笑不得的瞿师爷想到了章碣写的一首诗：“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这时，拘羁室那边有了一点动静，应该是有人走到井边，放桶提水。 “你去看一下……” 岑春煊用一块红布包好了蜀王印，起身进了卧室。 04 瞿师爷慢慢走到拘羁室，推开门。 一股血腥臭使瞿师爷皱紧了眉头，脸上的肌肉骤然一跳：“招了吗？这一身的嫩肉能经你打！” 背手踱步的丁盛勇两眼通红，就像是一只锁在铁宠里面的猛虎：“这人嘴紧！” “不会吧？这是总督府，摔块石头也开花。” 火炉熊熊，屋子里又闷又热。刑架上，廖九妹浑身是汗，低着头披着一脸的乱发。身上的鞭伤不算太重，一副三十斤的铁镣已经把赤裸双踝磨得血迹斑斑。她的身后，站着两个手提皮鞭的打手，有些无聊。 瞿师爷几步就走到了木案前，一大叠毛边纸还干干净净。石砚上有层灰，老墨汁已干。 一桶凉水泼到了女人的头上脸边，又顺着细颈、丰胸和结实的大腿流到地上，积起了一滩又一滩的水洼…… 05 审女犯的名堂不少，丁盛勇的花样往往是别出心裁，不断翻新。 扫了一眼木案上的刑具，瞿师爷伸手拿起了一根带血的粗木棍，有些夸张地嗅了一嗅，又摇了摇头：“这就开苞了？都说好闻不过处女香。” “这种事，自然是总督发话。” 瞿师爷把木棍投到了木桶里，看着水里浮起的血丝：“可惜了，小荷才露尖尖角。” 丁盛勇睃了一眼越来越阴阳怪气的瞿师爷，一把就撕开了廖九妹的胸襟：“早有蜻蜓立上头。” “这就好……这就好……” 瞿师爷没有想到丁盛勇会这么说，呵呵一笑就给石砚添了清水，轻轻提起右手的袖口，慢慢地研起了墨…… 06 都知道丁鸿臣的手里有两宝：瞿承锦的笔杆子和丁盛勇枪杆子。 岑春煊拿掉丁鸿臣，就是要夺走这两个人，既恩威并重，又要分化使用。都知道，狗咬狗一嘴毛，这就是当权者想要的效果。 丁盛勇发现这个廖九妹与自己的梅娘都很倔犟，均是宁丢脑袋也不输嘴的主。更何况，就算是杀了这人，也不可能平息这场民变。纵观岑春煊的做法，也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用谎言掩盖谎言，用新问题去解决旧问题……当然，这碍眼的刺头必须拔， 又从桶里舀起一勺凉水，丁盛勇抓往廖九妹的头发，突然强行翻起女人的脸，将水淋进鼻孔。廖九妹甩开头，睁着一双杏眼盯着凶狠的丁盛勇：“你不行，去把颠三喊过来。” “廖九妹！” 丁盛勇一拍身边的木案，把上面的铁锤和钢钉惊得一跳，一副拶指也掉到了地上。 “你一个女娃娃，也敢妖言惑众，妄称是观音转世！一帮泥腿子也敢藐视我朝的神威？” “吔！驴叫嗷嗷，狗叫汪汪……” 平常，丁盛勇最忌讳别人喊他丁秃，或者是丁驴子。兵丁大怒，扬手就是一鞭子。 07 皮鞭抽到廖九妹的脸上，拉出了一道血痕。 这时，丁盛勇反而冷静下来：“我们不急！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 古书上说：“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在民间的戏台上，也可以听到这样的唱词：“好一个妙人儿，赭衣裹体并皓腕，三木加身压金莲，泪光闪闪好可怜……” 所谓三木是指枷在犯人身上的桎梏，有时也泛指夹棍和拶指之类的刑具。从捆到吊，从跪火链到骑木马，从收拶指到戴乳夹，可谓九九八十一样，样样不同。 “都知道，民间有一句俗话：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 瞿师爷磨好了墨，又没话找话地杀了一句偏风。丁盛勇知道瞿拐子有怜香惜玉的臭毛病，只好顺手推舟：“你来……你也来消消火……” “算了吧！老夫已是一个糟老头，能顶什么事？” 两个打手都笑了，一个抖了抖手上的皮鞭，另一个却拣起了掉到地上的拶指夹。 08 这时，一声炮响从窗处传来。 总督衙门会放炮报时，早上卯时要放醒炮，意味着新的一天开始了。戌时将尽，还要放二更炮，结束劳作。 大街小巷上，打更匠的声音响起：“起二更了，都关好门窗。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丁盛勇坐到太师椅上，刚刚闭上了双眼就看到了蜀王印，一面似曾相识的古玦也在脑海里冉冉而升…… 第十章：拘羁室 01 昆仑断西南，神宁鬼听。 蜀玦沉都江，物阜民康。 相传，在都江堰的玉垒山上有座望帝祠，这是门前的旧联。 02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在很久以前，蚕丛养蚕织锦，鱼凫结网捕鱼。古书说：“岷山之精，上为井络。帝以会昌，神以建福。” 蚕丛隐，鱼凫逝，又有杜宇号望帝，带领蜀人们开荒拓土，疏浚水道以成阡陌。于是，一年成聚，两年成邑，三年成都，定五服之仪。 杜宇曾为蜀帝王，化禽飞去旧城荒。 年年来叫桃花月，似向春风诉国亡…… 后来，洪水泛滥，强悍的巴人又从荆楚和川东向西移，占据了蜀地，号称丛帝。 望帝败退于西陵，化身为杜鹃。每年的春耕之际，杜鹃鸟都会啼血而鸣，百姓们便称之为报春鸟，或者是布谷鸟。 乾隆年间，定西将军阿桂以惨重的代价平定大小金川。班师回京前，清军放火烧了这一座望帝祠…… 03 “还不招？” 感到有些恍惚的丁盛勇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廖九妹跪在湿淋淋的地上，双手戴着拶指，浑身是汗。 “这里是总督府的刑堂，还没有谁敢耍横放刁……”” 打手用小指尖从拶指的绳孔里勾出一小块肉皮，抹到了女人的嘴里，接着又说：“这一拶一敲，能把你的一身皮都搓成这样的肉渣！” “呸！” 廖九妹把它吐出来，扬起头问：“你们是什么东西？” 瞿师爷说：“没人点水，你能落网？到了这里，别不识抬举。” 廖九妹冷冷地一笑：“那就去喊颠三来，我有话说……” “为什么不早点说？” “说早了，你们未必信！” 丁盛勇感到受到了戏弄，刚想起身就被瞿师爷按住了肩头。 “别……别误了事……” 这算什么？就像所有的人都进入了角色。 04 几个小时前，川西主教杜昂找到岑春煊，要求提审廖九妹。 当时，瞿师爷一语就道破了玄机：“我们听说，主教大人喜欢收集古玉和奇石，在找一块传说中的昆仑玦。” “不是传说，我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廖九妹知道这个东西的下落。” “哦……” 从身上摸出一只鼻烟壶，岑春煊认真地吸了吸，忽然想起了慈禧老佛爷的一句明示：“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有一些冷场，又高又瘦的杜昂看到肥头大耳的岑春煊和干瘦的瞿承锦都不说话，就从腋下的黑皮包里取出了一个圆不溜秋的小东西，抛给了岑春煊。 05 “这就是女巫之锤？又叫开花梨或者是苦刑梨？” 岑春煊是明知故问，也知道西方教会与女巫之间有一场长达几百年的战争，杀人无数。 当时，欧洲人相信夜晚是女巫的天下。在密林他或者是墓地上，都可以找到魔鬼和女巫们狂欢和交媾的秘密场所。也就是说，巫女的下身是罪恶和灾难之源， 这东西不大，却有一些坠手，做工相当地精致，表面压有暗花。旋转尾冀就能慢慢支起四瓣铜壳，就像撑开一把雨伞。穿心的细纹螺旋杆有小指粗，挺起的前端呈圆头。 杜昂耸了耸他的肩：“也叫女巫之锚！” 当时，罗马教廷在各大教区成立了宗教裁判所。酷刑之下，人人自危。 06 瞿师爷见状，只好站出来代岑春煊说：“我们自然会想方设计地调查清楚，给上上下下一个交待。” “我需要看到实物，这东西很可能出自于我们的约柜。” “约柜？” 杜昂用左手举起了垂在自己胸前的十字架，又用右手抚胸：“奉耶稣基督之名……” 所谓的约柜是犹太教的圣物，里面收藏着摩西在西奈山接受上帝十戒法版。所罗门圣殿被巴比伦人捣毁后，约柜从此消失，留下一段哭墙。 送走杜昂，岑春煊大发雷霆：“他算什么玩艺？敢在我的面前摆谱！” 瞿师爷闭着眼，慢慢悠悠地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唱个毬，我看你是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 岑春煊把开花梨抛到了瞿师爷的怀里，就径直进了自己的书房。 07 说廖九妹知道昆仑玦的下落，就是瞿师爷放出的风。 这样既可以掩护沈天峰带玉出城，也可以或多或少地牵制一下岑春煊和丁盛勇，给这个年青妹子争取一丝生机。 刚才，岑春煊就对瞿师爷说：“不斩廖九妹就无法向朝廷交差，斩了又可能掐断了寻找昆仑玦的线索。你给我想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来，别几头都不落好。” 独自在天井里站了好一会儿，瞿师爷听到拘羁室又响起了一声怒吼：“给我收！” 瞿师爷推开拘羁室的门，就看到夹住指根的五根细木棍已弯曲变形，紧绷绷的皮绳发出了吱吱声。 “怎么样？” “就这点能耐？” 抓起廖九妹的头发，丁盛勇用左脚踩住脚镣的横链，弯起的右膝顶住了女人的背心：“再收！” 这时，三个人一起发力，硬是把倔强的廖九妹拖进了天旋地转的绞筒中。 08 “省点力气吧！弄死了可不行……” 丁盛勇知道瞿师爷已转投到了总督大人的门下，发作不得。 “我还有事情要办，这里就让师爷费心了。” “好说！好说……” 瞿师爷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看着丁盛勇一脚踢翻身边的木水桶，摔门而去。 两条黑幽幽的皮鞭都从桶里游了出来，拖着光溜溜的木把。瞿拐用手指勾起女人的下巴：“说吧，早说早完事。” 廖九妹看到瞿拐子悄悄地打出了一个手势，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给我拿张纸！再换一支笔！” 危局如斯敢惜身？拚将头颅作牺牲！ 瞿拐子拿到用湖南永州女书写出的这句诗，就收刀检卦了。 第十一章：五块石 01 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 骑白马，坐轿轿，走近城门挨一刀。 川西坝子是由岷江和沱江冲积而成，风光旖旎。 蓉城有两江环抱，以前叫龟城。锦江绕城西南，郫江由北向东，两江汇于东门的九眼桥前。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相传，李冰父子重修都江堰后，取七星之相给蓉城建了七座桥。万里桥为七桥之首，本来的名字是叫长星桥。 三国时期，蜀丞诸葛亮在长星桥设宴送费祎出使东吴，还留下了一句话：万里之行，始于此桥。 唐末，郫江改道，在万里桥的旁边留下串珠般的上下莲池，曾经是蛙声一片…… 02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昔有唐玄宗到四川避难求玉，白香山用长恨歌记其事。 后有余玠沿江设防，率巴蜀民众抗元，有联曰：“三江送水开巴堑；孤嶂飞云控蜀疆。” 明末，张献忠又入川称帝，立七杀碑。吴三桂坐拥西南，在一块断碑上看到了枭雄的口喻：“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乾隆年间，有人在自己的笔记里明确提到了昆仑玦，还拓下了上面的仓颉文和祥鸟瑞兽图。转眼间，就有人向朝廷检举了这一本书，导致一家二十三口遭抄杀。这本书也被当局悉数收缴并焚毁，藏慝者入罪。 “明末无白丁，清末无倥子。” 现在，四川各地都遍布袍哥码头。可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03 参加袍哥叫操码头，人称操哥。 一个男人不敢走码头就是倥子，相当丢脸。 在四川话里，很多词汇都与袍哥的活动有关。比如说：散眼子是指行为散漫；落教则是指按规矩办事；扎起是指大力相助；放黄是指失约；点水是指出卖同伙；抽底火是指揭露底细…… “头上青天少，眼前茶馆多。” 所谓码头就是茶馆，帮里的人初次见面或者调解纠纷，都要摆茶阵。 一杯盖碗茶，上盖是天，下托是地、中间的瓷碗则象征着顶天立地的人。 茶阵的名目有很多，一只壶和数只茶杯，能摆出数十种不同的阵形，各有各的含义。 比如：有人在茶馆里摆出了一杯居中和四杯环列的梅花阵，同道中人就可以上去取其外围的一杯喝茶，其意思是梅花吐蕊在桌中，五虎大将会英雄。 04 清早起来不新鲜，心想成都耍几天。 一出东门天涯石，二出南门五块砖。 三桥九洞石狮子，青羊宫里会神仙。 遇仙迎仙送仙桥，侧边有个二仙庵…… 茶馆里，有人讲老成都的典故，大谈从上古传下来的天涯石，地角石、支矶石、双笋石和五块石。 瞿师爷用手指蘸上茶水，在桌面上写出一个巨大的石字。一声不吭的赵藩点头：“这五块砖就是五块砖，不可以谓石。” 在座的几个人都知道这是一语双关，相视而笑…… 05 说起支矶石，有段典故。 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派张骞通西域，十年而返。张骞派人将一块巨石送到了蓉城西门之外的青羊肆，以一个商人的模样问卦于严君平。 严君平看了一眼巨石，径直问道：“博望侯何来？” 张骞只好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半年前，我们走到河源的尽头，见到有一个女子在水边织锦，一个男子在田间役牛。我去问路，那女子就拿了一个小石头给我，要我到西蜀去问严君平。下了高原，这石头竟越长越大，重逾千钧……” “不奇怪，这个东西是织女的支矶石。” 现在，西门上还有一条支矶石街，这一块离奇古怪的大石头也还在。 06 蓉城附近，北有五块石，南有五块砖，各有传说。 过去，每年开春，成都都要在二仙庵前举办花会，神仙们也常来凑热闹。 有天下午，一个讨口子走到卖蔬菜的小摊贩身前：“小兄弟，我家的老母想吃些新鲜的青叶子菜。我的手里只有几块讨来的霉豆腐，能不能向你换一点新鲜菜？” “你就随便拣一点吧，我也不要你的豆腐了。” “都说有买有卖，两不相欠。你把我的霉豆腐拿回去，自然有人要。” 说来也怪，讨口子离开之后，菜筐里竟多出了好几十枚铜板，而且越数越多。就在吃惊之际，五块霉豆腐落到了地上，变成了五块石头…… 07 成都府志上说：“城南，万里桥之西，五石相迭，高一丈余。” 相传，这五块巨石压着海眼，不可以移动。古蜀王围着巨石建起七宝楼，把压海之物叫住五块砖，不敢称石。 一场战乱，七宝楼被焚。多年后，人们还能在其附近捡到青黄如粟的小珍珠。人称瑟瑟珠。杜甫有诗：“君不见，益州城西门，陌上石笋双高蹲。古来相传是海眼，苔藓蚀尽波涛痕。雨多往往得瑟瑟，此事恍惚难明论。恐是昔时卿相墓，立石为表今仍存……” 东晋的常璩著华阳国志，开创编撰地方志的先河。书里有段记载：“每王薨，辄立大石为墓志。” 在大小凉山和云南，还能看到一些大石墓，或古柏森森，或荒草萋萋。 08 武担独苍然，坟山下玉泉。 北较场里有座武担山，可以俯瞰全城。 传说，东周时期，蜀王娶回一个甘肃武都的美女，册封为妃。自古红颜多薄命，明妃病故后，蜀王派武士从甘肃武都运回五担黄土作坟，所以叫做武担山。 山上也有一块巨石，称之为石镜。杜甫题诗：“蜀王将此镜，送死置空山。独有伤心石，埋轮月宇间。” 这时，又有人唱起了昆曲：“这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瞿师爷把赵藩和几个朋友送出了茶馆，就从万里桥边的枇杷巷去了上莲池。 第十二章：挨千刀 01 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 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 万里桥下有条枇杷巷，风流女校书薛涛脱了乐籍，就在此巷栖身。 锦官城里暂停鞍，红粉楼头独倚阑。 一十二回明月夜，可怜都向客中看…… 唐宋以来，这条闻名遐尔的小巷一直是烟花之地。相传，薛涛曾说过：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02 有一个来自酉阳的刽子手，名叫艾乾焘，人称挨千刀。 酉阳是一座古城，扼守着一条自古就有的湘黔道。几千年，湘黔道都是蛊惑成灾的神秘苗域，盛产妖艳女匪。 嘉庆年间，清兵在酉阳城外修了一个永久性刑台，大约三尺高。它的正中是半米深的洞，可以根据刽子手们的想法安置不同的刑架。同是斩首，附加刑也是各有不同。人们都说，一个人曾经对别人做了什么，就得亲身承受什么。这些附加惩罚都属于私刑范畴，正史不载。在远离中央的蛮荒之地，屡禁不止。一般说来，行刑日就是全城的狂欢节，刑场就像是一个露天剧院。它的表演者可以是刽子手，可以是以身赴难的英雄，也可以是受害者的家属…… 当时，那一带的刽子手也是一个个身怀绝技，有句民谣说：“刘猛施毒挨千刀，剔肉断骨杜小乔。” 膀阔腰圆的刘猛用刀狠，绰号是嗜血兽。施毒也叫扁头蛇，能用小刀把人身上的骨头都完整地剔出来。挨千刀长得很秀气，也会些武术和轻功，能杀人不见血。杜小乔是闻名于三山十八寨的艳匪，人称红蝎女，神出鬼没。 03 杀了杜小乔，隐姓埋名的挨千刀跑到上莲池，做起了屠夫。 以前，上下莲池都可以泛舟采菱。这些年来，莲池水涸而石出，杂草丛生。上莲池就成了棚尸区，下莲池则变成了杀人场。 三根木柱就能搭起木棚，浸过桐油的草席也可以遮风挡雨。都以为没有人会在杀人场的附近割肉，其实不然。 找到挨千刀，瞿师爷径直说：“我知道你有一手绝活，现在倒是有个机会，没有银子拿。” “师爷是说廖九妹？” “知道还问！总督说了，要剐就要剐够千刀，我连找了好几个怂货，都不敢接手。” 挨千刀搓了一搓自己的双手，淡淡地说了句：“我倒不虚，就怕袍哥和拳匪们闹出事来。” “你想多了！法度森严。” 挨千刀点了点头，提了几点要求：“临刑的前一夜要洗身禁食，出狱时要堵谷道。如果，不骑木驴游四门，还得加上阴塞。刑柱要有一个腰围粗，需要一张结实的渔网，以及一桶凉水。” 瞿拐子慢慢抬起右臂，拇指与食指扣成圈，同时还伸出了其余的三指。 04 当天下午，茶馆里人人都在说刽子手。 砍头也是一个技术活。通常都是用鬼头刀。 这种刀背厚刃薄，只有一尺来长，约十几斤重。手柄的末端呈鬼头，刀刃微微地向上弯，收窄至刀尖。刀背上还带有一枚或者一排小铁环，舞起来不仅呼呼生风，还可以叮当作响。就是这样，一个生手也不可能一刀断头。 有好事者说：“心至虚时方受益，事非经过不知难。到了临刑之际，人的脖子都会自然锁紧，特别地吃刀。事先，犯人的家属都会向刽子手使钱，忌讳走得不干不净……钱多钱少，肯定是大不一样。若能买通监刑官，砍头之后也能活过来……要想把事做漂亮，就得找准颈椎的骨头缝，一刀切透。” “头都掉了，还能活？” “可以用障眼法，自己去琢磨。” 有好事不愿意再多说，周围的人又给他冲了一回茶。 05 “我听说，刽子手不属于官府的人。” 有人回答：“盛唐时代，全国的死囚也就三百多人。太宗放他们回家过年，一年内主动返狱。次年秋间，所纵之囚都如约而还，听候处决。太宗感叹不已，大赦天下。以德治天下，何需刽子手！” “也是啊，听说刽子手就是替官府做了活路，才未必敢去要赏银。钱不多。有的还会吃一顿板子。过去，都认为杀生有罪。官府这样行事，也是想宣扬好生之德。” “真虚伪！” “也不能这样说，大家都饮一江水。留一线，好见面。” 有人又问：“换作凌迟，刽子手又该怎么呢？” “凌迟涉及皇权，讲不得乡土人情。行刑过程要环环相扣，忌讳鲜血淋漓。把四肢的肉剔尽以后，才能断骨。掏空腹里的内脏才可以用钢锥刺心，收走最后的一口气。” 众人默然，只有穿来窜去的店小二在大声武气地招揽着主顾和生意…… 06 几天之后，下莲池里堆起人山人海。 先是一队八旗亲兵鸣锣开道：“自古妖女作乱，当饬正法。” 刑台已经立起来了，有一人多高。它的正对面是一米来高的监刑台，红毯铺地。 “裸骑木驴游四门，浪着身子挨千刀……” 锣鼓声中，有个青皮长声夭夭地唱了一句，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莫着急，那边才出府院街。” “已经快到正午了，再等岂不是误了时辰……” 这骑木驴游四门是惩治因奸害夫者的毒刑，千刀万剐则施于犯上作乱之徒，所谓以儆效尤。有人还说，岑大人专门造了一辆驴车，四腿装轮。车上放着带后柱的鞍形凳，正中有个小圆孔，中间有根由车轴带动的粗木棍上冲下拉。鸡蛋粗的木棍有一尺多长，能捣烂女人的五脏六腑。 “说啥呢？游街时就把犯妇给捅死了，剐条死猪还有什么看头？” “哥子不懂就不要乱开黄腔！这驴背的后面还有一根带横梁的后柱，犯妇是双臂平张，可以提起小身子爽歪歪，想死都死不了！” 又有人说：“别瞎想了，天有天理，王有王法。廖九妹还是个黄花闺女，怎么可能骑着木驴游街？就算有人想乱整，出了事情谁负责？” 果然，有人先看到一根带有横梁的高木杆，腰上挂着一面红旗。大家估计那一根木杆少说也有一丈高，所谓的红旗不过是犯妇身上的红裤子，已经从脚踝撕到胯下。囚车上站着两个红衣狱卒，没有安装木驴。 07 那是腊月天，阴云沉沉，朔风呼号。 廖九妹拼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放声高喊道：“父老……乡亲们……你们莫哭，我们不怕……”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前面竟黑压压地跪倒了一大片：“升红灯，举红旗，我们都来送观音娘娘了！娘娘一路走好！” “起来！我们都要挺起腰板！” 一时间，数万的民众都跟着吱吱呀呀的囚车压向了刑场。 “满天风雪满天愁，狼奔豕突遍地走。留得一腔热血在，敢向妖魔讨我头！” 色厉内荏的清兵们端着枪一步步后退，几乎都到了监刑台下。 08 民心不可辱，刑场里已是鸦雀无声。 看热闹的人也转移了兴趣，心想清兵们到底敢不敢向万众开枪。 瞿拐子看到几百个清兵都如临大敌，双腿直打颤。只好站起来，大声宣布：“岑大人已经法外施恩，不剐不枭。有人闹事，罪加一等。” 悲愤的民众都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刑场线的外面，犹如一尊尊或愤怒或木讷的泥俑。有人领头诵经，就像是在冰冻的大地之下，滚响阵阵的春雷，由远而近。 “可惜了！” 看到没有人搭白，说话的人就腆着脸皮悄悄地挤走了。 “升红灯，红灯的光芒照四方。绣面红旗迎风展，我们也能拿刀枪……” 廖九妹不惊不诧，刚唱了自己的诗，又唱起了红灯教的歌。瞿拐子闭目站在寒风中，一声不吭。不知不觉，一行清泪滑过了面庞。 第十三章：劫法场 01 谁言湔山可忘忧，谁说锦江可消愁？ 危乎高哉蜀道难，浮云依旧暗九州…… 现在，两个红衣狱卒已经把廖九妹提上了刑台。众人都在张望，等待着刽子手登台亮相。 挨千刀不知道已经改剐为斩，没有带上自己的鬼头刀。不可能再回家去取，心想不就是要切下一颗人头吗？拿把剜眼的小刀也能做到！ 登上刑台后，身披红皮大氅的挨千刀先是环行了一周。在前台站定，他一把就撕开了大氅的前襟。里面只有一条束腰护身的皮裙，腰上并排插着十六把锃亮的刑刀。 “上绑！” 廖九妹没有挣扎，两个狱卒顺利地完成了工作。 瞿拐子清了一清嗓音，大声地宣读川督岑春煊写的判决书。众人根本没听，所有的眼睛都望着高高的刑台。走了一趟五禽戏，挨千刀便让自己的皮氅十分自然地落在了台面上，摊得很开。 02 只求速死的廖九妹也不想节外生枝，闭目不语。 转眼间，近乎赤裸的廖九妹双膝叉开跪地，两腿夹着刑柱。双臂也是向后反抱，肩后插着亡命牌。 几个青皮感到很失望，打出了一声尖利刺耳的口哨。 挨千刀用手里的牛耳刀轻轻地一挑，就收走了死囚身上的红裤。接着，又把它搭在了死囚的头上，遮着了一张惨淡的颜面。 就像是在变戏法，挨千刀已用渔网兜住了廖九妹的上半身。绞紧以后，女子的肉都从网缝中嘟了出来，看不到一丝丝浅灰色的细网线。开剐前，都要用凉水惊身。在早就布置妥当的刑台上，根本就没有一只木桶。 “还是要挨剐嘛！” 突然，有人莽声莽气地喊了一嗓子，刑场外面的人群立即就骚动了起来。 “走！” 挨千刀的一声暴吼就犹如炸雷惊空，两柱血冲天而起，足足有几米高。血雨落到了挨千刀的身上，就像一块又一块通红的木炭，带着纷纷扬扬的火星…… 03 一声枪响，有人倒地，刑场就像炸了锅。 本来是万人空巷，这时是市民们向外涌，持枪的清兵们往里冲。 枪响不断，各个路口上都是人挤人。有几个惊抓抓的官太太十分抢眼，尖叫声此起彼伏。 清兵们只敢向天放枪，就像是燃起鞭炮烟花。挨千刀一直提着口吐红舌的人头，可谓是呆若木鸡。 “还不走？” 瞿拐子掀了一掌他的背心，看到他一阵狂奔…… 半个时辰，人潮散去。刑台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大滩的血。刑台下面，嗑了和没有嗑的瓜子，还有甘庶、水果、卤鸡翅和烤鸭腿，以及女人们的小坤包和三寸金莲，一片狼藉。一群小叫花子提着大麻袋拣东西，发了横财…… 04 当天晚上，人们又涌进了茶馆。 都说顺风镖局早就定了三十六棺材，天刚亮就出城了。 这里面能有什么名堂？上午九点半，丁六七才把廖九妹提出狱。午时，瞿拐子还当众验明了正身。这一刀断头，也是真真切切…… 有人不解：“谁是丁六七？” “还有谁？有首儿歌：提督街上见提督，扯根马尾提豆腐。统带府里看统带，腰上挂根鸡肠带……” 其实，六七是绿旗的谐音。清兵入关后，把十几万举手投降的明军汉兵编练成营，让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统称为绿旗兵或绿营兵，百姓们都称这些人为绿头苍蝇。 街头巷尾，还可以听到这样的儿歌：匪来绿蝇散，匪去万尸空。匪来又匪去，嗡嗡复嗡嗡。 05 奇兵从天降，罡风扫法场。 摆下回龙阵，抬棺到华阳…… 都以为，肯定是沈天峰替廖九妹收了尸。 也许是看到大家意犹未尽，有人补充说：“以前，有个刽子手叫苟其草，常常吹嘘自己的本领。他的表弟孙四开了一间包子铺，知道自己的表哥能够砍人不死。一年后，孙四图财害命，到了苟其草的刀下。临刑前，苟其草向孙四交待：到时候，不要害怕，听清楚招呼就成。果然，就在刀落之际，孙四感到表哥拍了拍自己的后背，喊了一声走。孙四站起来就是一阵狂跑，也没有人阻挡。跑了几里路，他才发现自己的头已经掉了。很奇怪，这头也跟着一跳一跳地追。拣起头，孙四一口气就跑回了家，让自己的媳妇把头缝到了脖子上，断口不齐，怎么对都有点歪。后来，人跑进山里做了土匪，人称歪嘴。到了中年，还收了一个富家小姐做压寨夫人，得了三个儿子……” 其实，这是暗示：廖九妹很有可能没有死。 06 “楼上的客，楼下的客，好生听我办交涉：要屙屎，有草纸，莫扯我的烂席子；要屙尿……” 当晚，挨千刀躺在城郊的客栈里，饿着肚子越想越害怕。就算是有人拿钱买通两个红衣狱卒，将人犯换了包。误杀了人，毕竟是自己的错。纸包不住火，官府迟都早会知道。从来都是以讹传讹，百姓还是会认为自己是杀害廖九妹的凶手，百口难辩。 “要屙尿，有夜壶，莫在床上画地图……” 突然，挨千刀想明白了一点。应该是瞿师爷策划了这起事件，就连自己也被这人蒙在了鼓里，划翻了船。 “要打屁，有罐罐，莫在床上放闷烟……” 俗话都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当今之计，只有先找到了廖九妹的真身。 “南北路，东西走，进门碰见人咬狗，拿起狗去打石头，倒让砖头咬一口……” 挨千刀收拾好自己的刀，一个人悄悄地溜出令他坐卧不安的小客栈。 07 “大兄弟，能不能结个伴？” 挨千刀看到有个单身的青年女子跟到了自己的身后，伸手就抓住了自己的刀。 “哎哟喂！瞧你脸青面黑的样子，我又不是寻仇的女鬼？” “你是谁？” 青年女子浪了一浪自己的杨柳腰：“我能是谁？不就是一杯泄火水吗？” 十分奇怪，挨千刀有了一种冲动，心想先办事，再杀也不迟：“你住了那里？远不远？” “三五里，就在柿子园的边边上……” 出了东门，有一大片棚户区，称为柿子园。睡一次，只需要十几个铜板。 第十四章：柿子园 01 出老东门，可以到龙泉驿，这是从成都走简阳到重庆的要道，人来人往。 行人和挑夫路过，都能听到女人们脆生生的招呼：“大兄弟，走累了就进屋来歇一歇足嘛！喝杯花茶也不贵……” 这些女人都姿色一般，也没有刻意地去梳妆打扮，只是花布短衣上有排拉松了的胸扣。屋里很凌乱，可以找到一张低矮的竹床。完事之后，挑夫会留下一串小铜钱，这女人会说：“明天又来哈！” 有人估计，当时的成都有一两万这样的暗娼，比较集中的地点有柿子园、北较场、武担山、天涯石、沙河堡和驷马桥等地。当局要清查袍哥和会党分子，就得先打掉这些藏污纳垢之所，监管好流动人口。 后来，省警察局的总办周善培想出一个办法，把公开的台基和有人举报的私窝子都归为监视户，钉上醒目的门牌。又把其余的私妓和流娼都集中到天涯石街，征收花捐。还在进出的街口上，设置了几座岗楼。其中有个横匾，上写：觉我良民。 有人在周善培公馆的门上，也钉上了一个总监视户的大木牌，成为一时之笑谈…… 好事者写诗讽刺其事：“天涯石边访芳名，红绡帐里点鸳鸯。不交花捐不给灯，龟鸨连夜学店商。” 02 锦官城东多水楼，蜀姬酒楼消客愁。 小翠红在老东门的外边盘下了一个大宅子，名为万花楼。 开业那天，筹办警务的周善培到场，给万花楼的横匾洒了一层金粉。 当时，好事者也有诗：“东门城外访名花，锦衾翻浪枕成双。不啃瓜子不吃茶，只留一抹口脂香。” 万花楼的前院有东西对立的两座木楼，有三十六间布置优雅的客房。门上，都有相应的花名，屋里挂着撩情的字联。有：桃时杏日不争浓，叶帐阴成始放红。也有：落英满地出红艳，流云勾天见晚霞。 穿过西楼旁边的小侧门就是后院，小翠红与另一位合伙的老鸨住在东房里。西边是一长溜的伙房、茶房、仓库和洗衣间。院里有一棵歪着脖子的老桑树，下面卧着一根光溜溜的石凳。白天晒菜，夜里晾人。 晾人之法有罚站和罚跪之别，都是最轻不过的家法，既不伤脸面也不伤身。要是再重一点，就会打手心或者鞭背。还不服管教，那就悲惨了…… 03 文君当垆，相如涤器。 薛涛制笺，韦皋修佛。 桃笺虽瘦好临摹，纵写秋心能奈何？ 一任飘弦风底逝，空遗妙笔宴中过…… 薛涛的父亲因言获罪，被贬谪进川。父亲死后，刚到及笄之年的薛涛就被收为营伎，沦落风尘。 剑南节度使韦皋偶闻其名，将薛涛召到宴席上陪酒，薛涛出口成章：“乱猿啼处访高唐，一路烟霞草木香。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韦皋奇之，就将薛涛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宠爱有加。有一天，东川节度使刘植借酒发疯，出手捉住薛涛的右腕，又要去撕胸前的衣襟。在惊慌之间，薛涛蹬翻了刘植的食案，铸成大错。在场的官员借事起哄，韦皋也只好把薛涛送到了松洲边营。 “闻道边城苦，而今始到知。却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 不久，韦皋看到了薛涛写的这首诗。旧情萌发，又将她接回了成都。 去年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 回到蓉城，薛涛寄居于万里桥附近，在门前种了一排枇杷树。有官员戏笔：“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巷里闭门居。” 04 历经沧桑皆可弃，勘破红尘唯皈依…… 三国以后，蓉城相继有了四大禅林：大慈寺、昭觉寺、宝光寺和文殊院。 大慈寺和昭觉寺都兴于东晋，盛于大唐时代。僖宗避乱入蜀，在昭觉寺里大彻大悟，提起斗笔写下了：“茫茫禹迹，昭昭日月。悠悠万事，觉觉自在。” 后来，真觉禅师又著碧岩录，享誉四海。日本禅界拜昭觉寺为祖庭，常有日本僧人到蓉城的北郊访宗问祖…… 天涯羁旅逢人日，病起逍遥集宝坊。 雪水初融锦江涨，梅花半落绿苔香. 陆游寓居蓉城的浣花溪边，常常步行二十里，到昭觉寺饮茶。多年之后，已逾八旬的陆游还说：“依然锦城梦，忘却在南州。” 05 这些年，小翠红也过得不容易。 先是岑春煊抄了丁爷的家，说他导演的法场之乱。 这一件事真是很蹊跷，确实是丁爷的兵最先走火放枪，触发了一场天大的混乱。尽管没有死人，重伤者就有三十多个，其中有官员，也有富太太。尸首不见了，都说负责警卫的丁盛勇难辞其咎。不到两个月，朝廷又调岑春煊去了广州，做了两广总督。瞿师爷得罪了洋人，也跟着去了南边。 新任总督锡良是蒙古汉子，却有一身读书人的迂腐味。上任还不到半月，就把小翠红扫出了总督府。 07 一年之后，梅娘从雅安回了梅园。 这个蒙古汉子脱下了官服，带着一个小马弁就过去了。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小翠红与梅娘本来就是两种人，以前是帮丁爷看管梅园。抄家之际，这一座园子是记在梅娘的名下，竟保全了下来。 一天，有人找到病歪歪的小翠红，说是梅娘找了一处宅子，要她去看一看。 丁爷死后，小翠红就失去了经济来源。官员们都知道她是丁爷培养的眼线，视为瘟神。梅娘当然清楚这点，还是几次对小翠红说：“妹妹，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已。这世道不安稳，我们再轻再贱，也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总之，梅娘坚持一条：“丁爷向我说起过，他也要为你买一处宅子。” 06 有了基础，小翠红到柿子园找到了挨千刀：“这种鬼地方，真是埋汰人。” 挨千刀拍了拍袖口上的灰：“一步错，步步错。当年，要不是跟你到了柿子园，能霉得起冬瓜灰？” 小翠红自然是不能说，自己出现在小客栈，绝非偶然。瞿师爷念他还算是一条汉子，替他在总督面前说了不少的好话。 “自己屁股歪，偏偏还怪桶子漏……” 挨千刀也不想戳穿窗户纸：“罢！罢！罢！要我帮你做事，就去把肖牡丹请来。” 提到这个肖牡丹，小翠红就有一些牙痒痒。挨千刀在柿子园里混吃喝，偏偏要到城中的书寓听什么弹唱，有多少钱就用多少钱。 很多事情，总是阴差阳错。这一个肖牡丹基本上是卖艺不卖身，就像是一朵独自开在尘世之外的野百合，偏偏不怕挨千刀身上的阴气重…… 07 莺涩馀声絮堕风，牡丹花尽叶成丛。 可怜颜色经年别，收取朱阑一片红…… 那几年，倦于应酬的肖牡丹只操筝。只有一两个老熟人，才能推开她的门。 挨千刀也是看尽名花的过来人，偏偏对肖牡丹恋恋难舍。有一次，他喝够了酒，就想把肖牡丹接出去玩几天，小翠红死活都不松口：“刀哥，你也不好生地想一想，自己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的妹妹心软身子弱，还能再担惊受怕？” “算毬！” 几月后，挨千刀就淡出众人的视线，都说是去了藏区的昌都。 08 肖牡丹很少抛头露面，仅仅是去了一趟昭觉寺，就惹出了接二连三的风波。 沙河东岸的昭觉寺又叫翘脚寺，它的大雄宝殿十分奇特。四根大柱只有三根立在地上。还有一根是悬柱，吊在空中活摇活甩。 烧香回来，有一个叫刘天娃的吃教人盯上了肖牡丹。还口出狂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没有了挨千刀，几个二流子就能闹翻天。 第十五章：吃教者 01 刘天娃是一个在街头上混大的孤儿，入教以后就抖起了威风，人称吃教者。 他爱说自己的祖上是旗人，又横竖说不清楚自己姓什么，属于八旗里的哪一旗。 有人还记得，他的姐姐叫八歌，十几年前就嫁到了云南。前些日子，刘天娃替洋人在雅安那边找到了一块战国时期的蜀璧，在水巷子里买了一幢独立的木楼。都说，他应该是私吞了别人的玉璧款，很可能还是谋财害命。世道太乱，无法追究。仗着有洋人撑腰，这人有枪有钱，不仅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母女，碰到了中意者还会把人劫持到自己的楼里，寻欢作乐。 都说歪人怕横人，横人也怕亡命徒。 警察不管，巷子里的街坊邻居都敢怒不敢言。不久，便没有人敢从水巷子里路过了。几家做买卖的小商铺相继搬走后，一些租房住的居民也换了地方。还不到一年的功夫，教堂就以很低的价格拿到了不少的房产。 整个事件很明显，却没有办法抓到洋鬼子们的把柄…… 02 丁盛勇有个义女，最初也是江南的瘦马，人称婉儿。 岑春煊拿丁盛勇做了替罪羊，这个小女孩子也被管制了起来。后来，又把她送给了杜昂，改名为珍妮。刘天娃给教堂办事有功，又从杜昂的手里讨到了珍妮。 鸨母们常常会说：“要想万人迷，就得让人骑。” 这个珍妮能弹琴唱歌，也会一点芭蕾舞，就是有些木讷发呆。一不小心，便会遭到刘二娃子的谩骂和毒打。 “哎……真作孽……这是个什么世道哟……” 听到珍妮的哭声，有个在井边洗衣的妇女叹息了一声。她的身边还有几个小媳妇，也喳喳私语。 “这个刘天娃真不是个东西，上午是呼呼大睡，下午又是烟馆饭店。擦黑后，便邀约一群狐朋狗友到处惹事生非。夜深人静后，还要听人背书……” “谁说不是，他跟着一群洋鬼子们厮混，越来越混帐。背什么书哟？那就是存心找茬子！不打手心不打脸，偏偏是找那些地方下黑手！” 立即就有人俏皮地追问了一句：“哪些地方嘛？” 这句话一出，引得一群人笑作一团，把木盆里的皂角水弄得是泡沫横飞…… “洋鬼子也邪乎，无论是官太太、贵夫人还是娇滴滴的大闺女，他们都要剥衣服，从上到下摸几遍。” “不进诊所，他们还敢在大街上摸你？” 有人立即接嘴说：“前几天，在四圣祠的路口，他们就拦住一个卖花女，纠缠了半天。”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大家默默地收起清洗过的衣服，各自端起自己的木盆，准备回家做饭。 03 这时候，有人瞧见了刘天娃。 他骑着一辆新崭崭的洋马儿，七歪八拐地就朝女人们的身上冲去。 小媳妇躲开了，稍慢一点中年妇女端起一盆水就向刘二娃子泼了过去。 车和人都摔在了地上，等到刘天娃擦了擦脸上的血回过神来，四周早就没了人影。 真是活见鬼，大清早就触了霉头。 刘天娃提起连车轮都摔扁变形的双轮车，气得吹鼻子瞪眼睛，一脚就踢断了井边的围栏。 回到家，刘天娃抓住珍妮的头发，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也就十来分钟的样子，一团火光亮了起来，接着层层浓烟就腾上了房顶。 接到了报告，刚刚成立的警察局乱成一锅粥，一个时辰之后才到现场。一幢两层的小独楼已经烧光了，滚烫的瓦砾上还有余火和青烟。 04 刘天娃的尸骨找到了，还嵌着几块玻璃瓶的残片。 “狗日的刘天娃，从早到晚都要玩新鲜。这瓶装的火油不是炮仗，也敢点？” “活该！天不收，地不留！” 邻居们七嘴八舌，警察们提水浇灭了最后的火苗，也就鸣哨收队了…… 警察局很快就给出了判断，这是刘天娃大意失火，引燃了一大瓶洋人们的火油。爆炸后，大火就失去了控制。 05 刘二娃子的死使川西主教杜昂大吃了一惊，七窍生烟。 这些年，他从这个人的手上买到了不少的玉器。绝大多数都是一些做工精致的赝品，下大价钱是想效法燕昭王千金买骨，抛饵钓鱼。现在，却落得个鸡飞蛋打。明明就是一桩纵火谋杀案，警察局却草草结案。 当天的下午，杜昂就找到了川督锡良，相当强硬地说：“你们必需给我彻查水巷子失火案的真相，将杀人真凶抓捕归案，还教民们的清白。” 锡良阴沉着一张脸，慢慢地数着右手上的金刚菩提珠。心想当年成吉思汗率大军横荡欧洲各国时，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对手…… 第二天，警察局接到命令，全体出动。几个洋诊所和一批作奸犯科的教民遭到清算，可谓是大快人心。 06 这样一来，锡良就与洋人们撕破了脸。 杜昂绝非善茬，手里还握有一道晓谕西南各官的玉旨。上次，岑春煊耍了滑头，就让他窝了一肚子的火。现在，又撞到了一颗硬钉子…… 分析了一遍刘二娃的案情，杜昂做出了四点判断：一、确有一股势力，处处与自己作对，必须回击。二、应该替丁盛勇翻案，找出大闹法场的主谋。三、种种迹象表明，珍妮并没有死于大火，找到她就能使整个案情都大白于天下。四、还要尽可能地收买各级官员，以及地方上的各种势力，最大限度地孤立目标。 最后，杜昂审时度势，把第一个目标锁定到了小翠红的身上。 理由也有四条：其一，小翠红与珍妮曾做过姐妹。其二，刘天娃大闹过万花楼。其三，小翠红与主管警务的周善培往来密切。其四，烟花之地好做手脚，也好善后。 第十六章：落难女 01 得到了川督锡良的青睐和墨宝，梅园茶馆人气爆棚。 这是初夏的一个晚上，好几个跑堂都忙得挥汗如雨，人声嘈杂。 “给陈爷看茶！” 看到一个矮小的老人，七八桌客人都站了起来，扬起头热情地招呼。 都知道陈爷是一个蓉城通，对前朝掌故、三教九流和文物古玩都了若指掌。 依次落座之后，又是一阵寒暄。冲上茶，众人的话题便落到了刘天娃和蜀璧的事上。 “陈爷，这个蜀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哦？” “老夫已朽矣，无缘过目。十几年前，倒是听人说过一回。那面玉叫清江蜀璧，通体翡翠无瑕。正面取象于九天玄鸟，有铭文，无人识。背面有云纹祥兽，意态十足。” 陈爷荡了一荡茶面，又闭上眼睛呷了一小口，不说了。 “这个刘二娃子硬是有些道法，连陈爷都没有见过的苗家之物，也给洋人老头翻了出来！” 笑声中，有人又说：“别说失手走火，显然是他的洋爸爸们故意送了一瓶火油。这东西沾火星就燃，包住东西烧。就在前几天，洋人还去府院街里讨说法，装模作样，贼喊捉贼……” 说归说，笑归笑，众人心里面都很不是滋味…… 02 打烊时，靠墙壁的桌前还坐着一个孤另另的年青女子。 她穿着一件青色的小衫，清秀的脸上一双明目大眼精光灼灼。是个练家女？梅娘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再续点热水？” “老板娘，这里留住不？” 梅娘看到她的指头上磨出了一层手茧，也注意到她用左手臂护着一个青花布的包袱。 “结了仇？落了难？还是……” “都是吧！姐姐要是不嫌弃话，我可以烧水送茶……” 现在还真是缺人手，门房也正好空着。梅娘便说：“这里不是说话处，跟我到楼上去坐一坐。只要是姐姐能帮到的地方，都没有问题。” 上了二楼，姑娘从怀里拿出了一张陈爷写的字条：“风头紧，我想在姐姐这里找个栖身之处……” 陈爷是绍兴人，以前做过四川总督刘秉璋的师爷。成都教案之后，刘秉璋被革了职。年迈体弱的陈爷无意出川，重返故里。 03 在字条上，陈师只说有一个故旧之后，家破无归，走投失路。 “陈师爷古道热肠，我怕给他老人家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到了姐姐这里，我会事事小心。” 陈师辅助刘秉璋在蜀执政十年，至交故友遍布四川各处，现在却恳请素昧平生的人出手相助，颇让梅娘感到意外。 梅娘笑容满面：“姑娘，怎样称呼？” “姐姐也知道，我已隐姓埋名，喊小玉就成。” “好呀，这个名字挺好，我这里正缺一个看门护院的人，想到妹妹没有问题吧？小事你处理，后面还有顺风镖局的沈大哥！” 小玉淡淡一笑，翻身就要下跪，梅娘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第二天，陈爷又过来呆了片刻，远远地望着忙碌的梅娘点了点头。 目光里的赞许和发自内心深处的敬意使梅娘倍感温暖，同时也意识到陈爷以后应该不会经常过来了。 沈天峰知道后，感到这样的安排有些不安全。他从镖局安排了一个女弟子过来负责内卫，让小玉与梅娘姐妹相称，住进了二楼。 04 杜昂听说梅园是顺风堂的码头，便邀约了几个官员坐了进去。 蓉城遍地都是茶铺，只有独占头筹的梅园雅致得就象日本人的高档会所。就连花园里面的露天茶座，也别有情趣。 包间里面挂着一幅郑板桥的石竹图，两边是岑参的诗句：“寒天草木黄落尽，犹自青青君始知。” 琴案上，放着一把古琴，淡烟袅袅的香炉压在一角。梅娘的一曲春江花月夜，让杜昂仿佛是听到了德彪西的月光，清脆的钢琴声哪有这样的韵味？ 汉风唐韵梦中树，凄然苦雨刀边路。 一空晚明歌伴泪，三分残月鬼作赋…… 琴声中，梅娘唱出诗句。在场的官员神情悚然，只有似懂非懂的杜昂不断击节叫好：“太妙了，能把这四句诗送给我吗？” 听到杜昂都表了态，一群官员立即鼓掌：“好！这首诗颇得古意！ 看到梅娘依旧神态自若地抚着古琴，未置可否，杜昂索性说：“这里我包下了，你把诗交给赵藩写出来，挂在这里即可。润笔和年金，明天就送来。” “小店狭窄……” 杜昂抬起手，打断了梅娘的话：“平常，可以照常经营。这样做，只是略表敬意。” 架不住官员们的积极说合，梅娘也不能有拂川西主教的面子，应承了下来。 05 包间的年金不菲，杜昂一次就全数交清了。 杜昂来得次数并不多，其文书史正雄倒是常过来坐一坐。 三十出头的史正雄是个少见的美男子，一口流利的天津话使梅娘一直不知道他是一个日本人。 “大地沉沦几百秋，烽烟滚滚血横流。伤心细数当时事，同种何人雪耻仇？” 一天，史正雄带来了一本陈天华的书，向梅娘说起了陈天华和他的拒俄义勇队，其敬重之情溢于言表。 梅娘翻了翻他带来的小册子，发现刚才他念的诗出自陈天华的手笔，淡淡一笑就把书册放下了。 “想来史先生也是一个饱读诗书之人，愿闻雅作一二。” “壮士整衣过易水，男儿横刀收九州。他乡埋骨一抔土，卧看山高水长流。” 史正雄略略沉思了片刻，放下手上的茶碗，急就了一章，然后又谦虚向梅娘笑了笑。 所谓诗言志，这一首诗霸气十足，倒也表达了一个男人应有的胸襟。想想自己随口吟出的句子，完全是一副女儿之态。 梅娘坐到琴案前面，拨出了嵇康的一曲广陵散：“泳彼长川，言息其浒。陟彼高冈，言刈其楚。嗟我征迈，独行踽踽。仰彼凯风，涕泣如雨。” 这是一首嵇康的四言诗，使两人四目相对。 第十七章：玄洋社 01 小玉端了一盘水果进来，一眼就注意到了史正雄左手腕上的玛瑙串。 梅娘介绍：“这是我家的小妹！” 感到有些目眩，史正雄用左手的指头叩击自己的脑门，好半天才说：“恕我失礼了！” 其实，应该说是小玉的举止有一些失当…… 02 “先生，你应该就是石川君吧？” 史正雄端详着站得笔直又落落大方的中国姑娘，心里暗暗吃惊：在蓉城，只有沈天峰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应该不会告诉别人吧？ “有一个传说，现在已经很难考证了，反正我是深信不疑。我的远祖出自京城的史家胡同。崇祯元年，进士及第。弘光元年，在扬州就义。” 才闻战马渡滹沱，南北纷纷尽倒戈。 诸将无心留社稷，一抔遗恨对山河…… 很明显，史正雄暗示自己是史可法将军的后人。 小玉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我认识这串玛瑙手链，现在应该是在东洋京都的石川家。” 梅娘暗暗地吃了一惊，心想这个小玉姑娘应该是大有来头。 03 这是一段痛史，更是一个传奇。 都知道，余姚有四贤：严子陵、王阳明、朱之瑜和黄宗羲。也知道朱之瑜与后进的黄宗羲、王夫之和顾炎武堪称思想史上的丰碑。 朱之瑜生于万历二十八年，二十五岁中武进士。明末，总督漕运军门。四十五岁，满清铁骑下江南，朱之瑜坚持抗清十余年，历尽了千难万险。永历十五年，郑成功和张煌言会师北伐，收复瓜州，攻克镇江，直抵南京。年逾花甲的朱之瑜亲历行阵，意气风发。郑成功举棋不定，导致已经收取的数州二十四县得而复失。兵败后，朱之瑜携史将军血脉东渡日本避难。 “岂孔颜之独在中华？而尧舜之不绝于异域！” 当时，德川将军执弟子礼，拜朱之瑜为国师。不敢称其名，改称舜水先生。日本各地的大学者云集门下。或者论道，或辨名析理，以实学和践行为旨归，富国强兵。 二十年后，朱舜水辞世前，向故土三拜，并留下遗言：“予不得再履汉土，一睹恢复事业。予死矣，区区对皇汉之心，绝于瞑目。” 德川将军将之安葬于家庙，悼曰：“呜呼先生，明之遗民。避难乘槎，来止秋津。寤寐忧国，老泪沾巾。衡门常杜，箪瓢乐贫。韬光晦迹，德必有邻。天下所仰，众星拱辰。既见既觐，真希世人。温然其声，俨然其身。威容堂堂，文质彬彬。学贯古今，思出风尘……” 周年之祭，学生们都抱头痛哭：“呜呼先生，知我望我。今也既逝，学殖云堕。有疑谁问？有过谁督？有事谁计？有怀谁告？” 到了明治维新，朱舜水之学风行于东洋三岛。 04 安危成败亦唯天，绝海求援岂偶然。 一片丹心空白骨，两行哀泪洒黄泉…… 一八八一年，自称为天下浪人的头山满在九州福冈组建玄洋社，再祭舜水导师。 舜水是湘江支流，全长不过百余里。相传舜帝南巡，在这条河上留连忘返，有凤凰于飞。 石川正雄向梅娘介绍，朱舜水独爱樱花，曾经还写过一句前人的诗：“亦知官舍非吾宅，且掘山樱满院栽。” 日本樱花来源于云南的苦樱桃，本来是开单瓣白花。有个传说：“壮志未酬的武士都爱坐在樱花树下剖腹，他们的血染红了一树的花。有俳句：欲问大和魂，朝阳底下看山樱……” “樱花啊……樱花啊……阳春三月的天空上，万里无云多明净。如同彩霞如白云，芬芳扑鼻多美丽。快来啊！快来啊！快来看樱花……” 每年的三月十五到四月十五日，日本人都会相聚在樱花下赏春，称为花见。 汉土西看白日昏，伤心胡虏据中原。 衣冠谁有先朝制？东海翻然认故园…… 在东京都，有一座朱舜水设计的小石川园林，取名后乐园。明治天皇下旨建立户籍制度，史家后代逐以石川为姓。 05 在福冈市，有一个武士的后代，叫头山满。 这个人苦心孤诣，自称是天下浪人。视名利为浮云，置生死于度外，令人侧目。 很快，他的身边的汇聚起了一批有志之士，主张建立亚洲同盟，联手抵制西方势力的不断东侵。 光绪二十九年，英国派遣麦克唐纳少将和荣赫鹏上校率领武装力量从亚东侵藏。江孜藏军在宗山城堡与英军激战，损失惨重。次年，城堡失守，藏军集体跳崖，史称江孜保卫战。 光绪三十年的八月，英军杀入拉萨，大肆烧杀抢劫。在布达拉宫里，无数的珍宝、文物和宗教文献均被劫掠一空…… 一月之后，英军强迫西藏上层签订了拉萨条约。包括：赔款、开埠、拆除从锡金边界到拉萨的防御工事和监管西藏地区的一切事务。接着，英国势力又挑唆巴塘土司和丁林寺的僧侣焚烧了杜昂兴建的天主教堂，并且围攻清廷的钦差行辕，使驻藏帮办大臣凤全及其随从一百多人遇难，史称巴塘事变。 06 巴塘位于金沙江的上游，一直是川藏大道的咽喉。 明末，蒙古和硕特部入据这一带。康熙五十八年，岳钟琪收复康区，设驻防都司，归属四川。 锡良惊闻巴塘事变，派四川提督马维骐和建昌道员赵尔丰领兵靖边。针对这样的时局，头山满安排石川正雄入蜀，阻止英国人从西藏东出，进一步染指川滇。 拿着沈天峰写的推荐信，石川正雄向川西主教杜昂进言：“英国人野心太大，而且目中无人。他们有枪，我们也有枪。” 杜昂深以为然，希望石川正雄能帮他查出廖九妹和珍妮的下落，彻底搞垮狡猾的岑春煊和不知道进退的锡良。 07 石川正雄发现自己瞧上了梅园里的小玉，暗暗苦笑。 杜昂知道后也笑了起来：“都说，自古英雄爱美女，能让正雄君动心的女人自然不简单，莫为俗念所扰！” 看到山见正雄一直闷声不语，杜昂又说起了丁盛勇和梅娘的事：“有个说法，丁盛勇曾私纵了石达开的遗腹女，其死不冤。都说无风不起浪，我细细地推敲了一遍。若是真有这么一个罪女，那就必是梅娘。丁盛勇不缺女人，留她何用？锡良入川，亲访梅园，又是喝的什么茶？或许，我们要找的廖九妹和珍妮，都在梅园。” “哦！” 石川正雄感到十分费解，这个年逾半百的瘦老头还另有所图呢？那天，要不是杜昂打圆场，那几个官员很可能会以诗定罪，再弄出一桩文字狱来。 第十八章：七夕夜 01 惊闻朝廷即将废除科举，天下哗然。 黉门子弟从书斋走进了茶馆，他们已经不对暴戾颟顸又奴态十足的满清再抱幻想，把目光投向了民间…… 这时的茶馆不仅仅是人们谈天说地的娱乐场所，也是各种策划、交易和民间纷争的汇集地，还是秘密帮会控制的堂口和码头。 那年夏季，在茶馆里谈论时事渐成风尚。从沙俄霸占东三省到川藉青年邹容因言获罪入狱，从震惊中外的苏报案再到记者沈荩揭露清廷出卖东北而被慈禧立毙杖下……一桩桩，一件件，都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 “非革命不可了！” 说到沈荩的惨烈之死，一个操川东口音的青年人突然拍案而起，两眼怒目圆睁，睚眦欲裂。 “哥子莫冲动，都在说革命，到底啥子才算革命嘛？” 有位老者看了看插嘴问话的公子哥，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几个八旗子弟感到十分无趣，提着鸟笼带着一群跟班结账走了。 02 那天是七月初七，所谓牵牛织女渡河桥。 石川正雄又到了梅园，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 “天峰，你从雅安回来了？” “我带回一瓶文君酒，就等你过来。” 在日本，石川正雄与沈天峰曾歃血为盟：“不破楼兰誓不还！” 没看到小玉，甚至梅娘也没有出现，石川正雄不可能问，便就时事提出了一个很新鲜的观点：“中国的问题都源自科举。” “愿闻其详……” 石川正雄酌了一口酒，侃侃而谈…… 03 大唐之盛，源于确定了科举体制。 其一、它招纳了社会的精英，给广大的基层开拓出了一条通过读书谋求上进的道路。其二、它又使孔孟之道制度化，确定了社会的价值标准和生活秩序。 任何体制一旦僵化，就会滋生出腐败。也可以这样说，所有腐败都依附于某种名存实亡的体制。从唐朝到满清，中央集权步步加深，就是以科举体制为支撑。一旦废除科举，就是大厦之倾。 沈天峰笑了笑：“这样好啊！在回蓉城的路上，我听到了一句话：有枪就是草头王。” “就是啊！我们应该早筹划，早安排。” 沈天峰点头说：“我们可以再多组织一些帮会骨干，报考四川武备学堂。” 岑春煊主政四川还不到半年，却做成了四件事：镇压红灯照、打击湘军系统、开办四川武备学堂和建立成都警察局。 四川武备学堂和成都警察局的基础骨干都是从日本回国的留学生，其中包括尹昌衡、周道刚、熊克武、胡景伊、徐孝刚和周善培等人。 04 夜色已深，暑热未退。 刚刚走出梅园，石川正雄好像听到了若隐若现的丝竹声。 绕到梅园后面的墙下，悠扬的琴声随风而落。 挂着红灯笼的木楼上窗明几净，可以看到一个白衣飘飘的清音艺人，怀抱四弦月琴沉浸在昭君出塞的唱词里：“西风飕飕雁门关，怀抱琵琶马上弹。昭君奉旨出边塞，飞沙走石路万转。离长安，和北番，满目苍凉见孤雁，碧空长鸣飞东南……” 听了片刻，山见正雄刚刚走出十几步，就有人拉开了一道隐蔽的小侧门：“正雄君，已经到了我这里，就进来坐一坐，喝杯茶再走！” “好一个碧空长鸣飞东南……” “她就是万花楼里的琴师，艺名叫肖牡丹。” 石川正雄笑了笑：“听说，这个女人自重身份，从不出台。” “是这样，今天是七夕夜，梅娘做东邀约了几个从梅园走出去的小姐妹。” “哦！” 望着天上的银河，石川正雄想到了秦少游写的那一首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05 进了小院，主人把石川正雄带进一间密室。 这是华阳安吉堂舵把子秦载赓刚置的私宅，十来个家丁和女佣正在布置门厅和正院，忙前忙后。 秦载赓小声说道：“我也是刚刚知道，你要找的那个珍妮改名杨七妹，今天晚上也跟着小翠红过来了。” 这时，有个腰里插着短枪的家丁跑了过来，向浓眉大眼的秦载赓打出一串眼花缭乱的手势。 “正雄君，你带有尾巴？” 石川正雄相当吃惊，只好说道：“能不能把他引到别的地方，找个人做了？” 秦载赓也回了一个手势，等家丁离开后才恢复了大大咧咧的常态。很显然，沈天峰已在梅园的四周布置了警戒。 06 在秦载赓那里，石川正雄听到了一个荒诞不经的说法。 咸丰十年，也就是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那一年。太平军西征，兵锋直指武汉。川内，各路英雄和十几万抗粮拒捐的农民兵围成都，号称顺天军。 清帝大惊失色，急调湖南巡抚骆秉章率本部的湘军入蜀，以解成都之围，督办军务。骆秉章扎行营于绵阳潼川，让驻藏大臣完颜崇实带兵南下，行四川总督之职。这一年的除夕，义军席卷了四十余县，在各地张贴求贤榜：“清夷失道，太平军已割踞江南，洋鬼子复煽燕北。天下有志之士，无不轸念时艰。巴蜀乃汉兴之地，遗甲尚存……” 同时，顺天军派人送信，封石达开为义王。石达开不受：跪拜曰：“我部十万将士，敬听调遣。” 一年之后，骆秉章大败顺天军于川南。这个信使又将一面蜀璧送到了石达开的手上，再邀义王带兵入川，主持大局。 骆秉章诱捕石达开得手，便从幕后请出了顺天军的信使黄鼎，笑着说：“不愿称义，可谓沽名钓誉。一面蜀璧，可辨忠奸。” 石达开盯着黄鼎问：“汝心可安？” 骆秉章仰起头，哈哈大笑说：“失心之人，岂可问心！” 笑声未落，一支劲箭从帷幕后方射出，穿透黄鼎的咽喉将其躯体钉在了墙上。 第十九章：山海经 01 几路人马寻找珍妮，都没有确切的回音，最后还丢了一个人。 接连吃了好几个哑巴亏，杜昂才听说了一句话，叫做强龙难压地头蛇。 这些年，他一方面坚信自己传播福音是上帝的事业，同时也不得不对传教中的文化冲突和各方的利益诉求采取现实的态度。从一种文化转化到另一个文化体系，无疑是一场十分艰巨繁重的社会变革。初期，这种变革只可能发生在整个体制的边缘。换句话说。刘天娃就是杜昂手里的一块敲门砖。 二十多年来，杜昂跑遍了四川各地的大小乡镇，使他对这一块神奇而秀丽的盆地也有了一种难舍难弃的情感。 在寄给欧美报刊的稿件里，他把成都的市名意译成完美之城，巧妙又得意地暗喻出了他的猜想：这儿很可能就是上帝之都。 02 以前，位于扬子台地岩基上的成都盆地应是古海的一部分。 古海消退后，这里由于地势低洼，积满了大量被冰川带来的砾石和残留的积水。直到几万年以前，这里还是一个坳陷的大湖盆，也是一片气候潮湿多雨而又充满了生机和喧嚣的湿地，宛若一座庞大的天然动物园。 青藏高原突然崛起，源于印度洋的潮湿季风不能继续北上，羌民和各种动物都从曾经水草丰美的甘青地区逐渐南下，沿着岷江、大渡河和金沙江汇聚到了四川盆地的西部，经营出了最初的文明。在一万年前，最后一次冰川逐渐退去，连年的大洪水把四川变成了一片泽国，古称陆海。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斯人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所谓三坟是指三皇之际的石刻，五典是指五帝时代的档案。八索就是八卦，九丘就是河图九畴，也就是九州方志。 03 杜昂找到几个皓首穷经的老学究，希望盘问出山海经石书的真伪。 有人说：“现在，我们只能通过刘向编纂的山海经略知五典和九丘的大概。其五藏山经刻书于帝禹，海外四经成书于虞夏，大荒四经著于殷商，海内五经定于周初。” 又有人补充：“功成洪水退，帝禹定九州。最初，禹帝治水成功，收大下之兵以铸九鼎，定山海图。夏亡，商迁九鼎北上于梁，陈列于亳都的庙堂之上。周武王灭商帝辛，又置九鼎于洛都。楚庄王问鼎而惭，秦武王举鼎而亡。嬴政收六国，焚书坑儒，九鼎沉河……虽然说，我们能看到的山海经并不是古本原貌，还是可以得出一条结论：当时天下万邦的上国在巴山蜀水，并以千里岷山为中心。书中的山名、水名和地名都以蜀地最为详尽，故事也最多。” 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 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 东晋诗人陶渊明或许看过更加古老的山海经图本，并题诗十三首，均传于世。 04 迢递槐江岭，是为玄圃丘。 西南望昆墟，光气难与俦…… 陶渊明诗中的昆仑之虚就是精卫溺水处，也就是还没有完全干涸是巴蜀海。 无端凿破乾坤秘，祸始羲皇一画时。 山海经的故事始于羲和娲，终于大禹治水。 伏羲和女娲是两兄妹，皆人面蛇身，出于华胥的雷泽。 女娲名叫风里牺，抟黄土作人。她的后人世居江州的涂山，也就是现在重庆一带。伏羲名叫风包牺，在嘉陵江畔围雷泽以筑阆苑，开辟出华胥故国，世称太皥。 05 嘉陵江色何所似？石黛碧玉相因依。 正怜日波浪花出，更复春从沙际归…… 以前，这条江叫阆水，发源于秦岭北麓代王山，收众水南下。其上游峡谷北边是陇南和秦地，西面就是天宝物华的蜀国，有栈道勾通。所谓得陇望蜀，都得走这条栈道。 青山叠嶂围四面，阆水映竹绕三方。 嘉陵江流到阆中城下，受西边的剑门山和东面的巴山所挟持，兜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其状如玉玦。 这里是华胥故国的核心区，羲皇得昆仑玦，仰观天象，俯看地理，推衍八卦。设坛通神，结绳以记事。 一画开天，道贯古今。 古人制字鬼神泣，后人识字百忧集。 06 后来，有个叫任姒的女孩子游华阳。 有条神龙将她带到常羊山上，得名为登。 不久，女登生下了牛首人身的炎帝神农，立伊耆故国。 炎帝娶赤水之女听妖，先后有四个女儿：彤鱼、邛来、瑶姬和女娃。 瑶姬未嫁而死，在巫山里化为瑶草。年纪最小的女娃也溺于水，化成衔石填海的精卫。 古书里有这样的记载：“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 “无悔一腔血，有意济苍生……” 神农跋山涉水尝百草，最后死于断肠草之毒。 07 今天，成都的南郊还叫华阳。 炎帝式微，黄帝从湔水走出了岷山。 华阳国志疏理出了这段历史：“蜀之为国，肇于人皇，与巴同囿……至黄帝，为其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生子高阳，是为帝喾。封其支庶于蜀，世为侯伯。历夏、商、周。武王伐纣，蜀与焉。” 司马迁也记载：“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 所谓江水就是岷江，所谓的若水则是指雅砻江。 在这两水之间，还是一条奔雷走石的沫水，就是今天的大渡河。 有条从天而降的金沙江，从西绕南向东流。尽收若水，汇成万里长江。 第二十章：伊甸园 01 涿鹿茫茫白草秋，轩辕曾此破蚩尤。 丹霞遥映山前水，疑是成川血尚流…… 在山海经里，这一场战祸起源于风花雪月。 当时，黄帝背负昆仑山，雄居于轩辕之台，已是天下共主。 螺祖不仅能养蚕虫，还会缫丝织绸，仿佛能分彩于虹，卷云霞于手中。 炎帝把自己的女儿彤鱼和邛来都到黄帝的身边，潜心学习制衣。 山海经说：在流沙之东，有朝云国和伊耆故国。螺祖之子昌意降处于若水，生韩流并取娥女为媳，生颛顼。炎帝之孙伯陵与娥女有情，又生下了鼓、延和殳三子。 韩流派后羿杀掉了伯陵，给后世留下了一段嫦娥奔月的传说。 仇恨种下后，就会以自己的逻辑演绎下去。 于是，炎黄二帝都兴师动众，大战于涿鹿之野，血流漂杵。 02 后羿就是彝民们的祖先，彝名叫支格阿龙。 伯陵则是川东巴人们的祖先，也就是丛帝鳖灵。 炎帝一脉有战神蚩尤，铜头而铁臂。苗族拜蚩尤为其始祖，祭祀不绝。 蚩尤的后裔刑天失首后仍以乳为目，在常羊山颠上操干戚以舞，魂归枫林。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战后，失势的炎帝部落西遁。胜利的一方也有记载：“流共工于幽州，放讙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 列子则说：“故昔者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其阙，断鳌之足，以立四极。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辰星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 山海经有段记载：“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杜昂认为，这场灾难的幸存者分两路西行。南路从滇穿越印度在两河流域留下了苏美尔文明。西路则是翻越帕米尔高原，经中东直抵埃及。在尼罗河流域，建立了美尼斯王朝。 03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消瘦的杜昂翻开一本柏拉图的著作，精美的檀香木书签仍旧压在讨论亚特兰蒂斯的那段文字之上。 这些年，亚特兰蒂斯之谜一直吸引着众多的历史学家和疯狂的探险者。美国考古学家德奈利经过一生是探索和研究，得出了几点结论。 一，柏拉图所记述的亚特兰蒂斯真实存在，它是人类文明的最初之源。 二，圣经创世纪中记述的伊甸园就是亚特兰蒂斯，古代希腊及北欧传说中的神，就是亚特兰蒂斯的国王和英雄。 三，在埃及和南美洲的神话中，保留着亚特兰蒂斯崇拜太阳神的故事、风俗和祭祀礼仪。 四，一场地质灾难使亚特兰蒂斯陆沉于海，幸存的难民给世界各民族都留下了大洪水的传说。也可以说，亚特兰蒂斯是各个民族共同的祖先，所有的文字原形，以及最初的冶炼知识和工程技术出于这群人。 杜昂用双手抚着自己的脸，感到前额已经烫得有些烧手。纷乱的思维就像是高原上浩浩荡荡的风，根本就停不下来…… 04 登立为帝，孰道尚之？ 女娲有体，孰治匠之？ 中国古人认为女娲生少典，娶有蟜氏之女安登，生炎黄二帝。 从文字上索隐考证，伏羲和女娲都是巴蛇，也可以说是众蛇之母。安登则是万国之母，印度人称自己的始祖为阿冉，犹太人称为亚当和夏娃。阿拉伯人则叫做阿丹。 细读圣经，都可以做出一个判断：上帝派蛇引诱夏娃，结果大失所望。于是有了失乐园和大洪水，也有了诺亚方舟和彩虹之约。后来，又有了离心离德和半途而废的巴别塔。 楚昭王曾问自己的大巫师观射父：“为什么颛顼帝让重举天，黎抑地，阻绝天地相通？否则，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登天呢？” 观射父说：“男曰觋，在女为巫。重是觋，黎为女巫。九黎乱德，民神杂糅，天下不可方物，实为众乱之始。” 杜昂心领神会，方知中国南方的三苗九黎为女巫之渊…… 05 有支犹太古歌，这样唱道： “最初，耶和华说，我有一只凝视之眼。时光从此开始，世界之网也就此展开。日出如火，一切都在燃烧，这是我的篝火。月圆之夜，潮起潮涌，宛若晶莹之泪，无暇之璧。最后，在圆环与五芒星的火阵里，我杀死一只鹰，用它的血淋红契约。谁解我心？谁会吾意？看到晚霞满天，我已经藏山于泽，藏舟于壑……” 在犹太人的古语里，耶和华的意思是自有永有。若是参照古巴蜀人的传说，它应该就是交尾而起的曦和娲，金石文里的昂是个像形字，其本意也是这样。 创世记说：耶和华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有河水从伊甸流出来滋润园子，分为四道向东流。 伊甸园里撒满了金子、珍珠、红玛瑙和蓝宝石，到处都是参天的大树和美丽的奇花异草，有瑞鸟起舞，也有祥兽成群。 06 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 荏苒岁月颓，此心稍已去…… 在杜昂看来，仰望星空才是人类文明的肇始。 人类只有找到了历法，才有可能催生出绿色革命和稳定的农业。 无往不复，周而复始，就是古人对大自然最初也最深刻的领悟和理解。 据说，最初的夏字是个人形，一手持刀，一脚踩耒。上观天象，以应四时农忙。 天苍巷，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杜昂仿佛看到了横空出世的莽昆仑，也仿佛看到了鲜花杂陈和果实累累的伊甸乐园，以及生命树和善恶树…… 第二十一章：蛊惑者 01 站笼示众是满清独创出来的一种刑法，又称立枷。 这种四方形的囚笼有两米高，用二十四根碗口粗的桦木条钉成。 剥皮后，笔直的桦木很光滑。长期立在官衙的大门两边，久而久之就被太阳晒得乌黑，又被风雨打磨得滚光锃亮。 囚笼上窄下宽，顶上支着一米大的方形木枷，下面是四根悬空的横梁。 后面有门，把双手背剪的囚犯枷好后，就可以不再管了。示众的脖子被木枷卡住，脚尖刚刚能触到放在横梁上面的石块或者青砖，却没有办法着上一点力。 囚犯身体的重量全部都坠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般挨不了几天就会被自己的身体活活吊死。 站笼示众还带有很强烈的羞辱性，十分恶毒 在众目睽睽之下，苟延残喘的囚犯只能是悲号连连，屎尿自流，如堕地狱。有人也会蹬翻脚下的砖块，以求速死。 02 光绪三十一年的盛夏，苗疆蛊毒攻击了成都。 这种蛊毒很奇怪，基本上只攻击八旗子弟的兵营。 锡良请来峨嵋山上的高僧做法事，又请来青城山上的天师布置道场。三天三夜下来，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收出了几筐死鸡和一些周身恶臭的烂猫。结果，一个洋人还是怪模怪样地死在了教会的诊所里。 能烧的东西都烧掉了，只要抓住进城的苗民就往站笼里塞。 烈日炎炎，一层细汗使苗民的皮肤油亮发光。挨到了黄昏，天空上的乌云越聚越浓，一场大雨眼见就要泼了下来。到了三更，闪电一亮，好象全城的街头巷尾全是黑影……大雨倾盆，有股很难闻的尸臭味。 “不好了……又死了……又死了……” 值班的士兵没有等来接岗的兄弟，却听到了一声失魂落魄的惊叫。 “哪里死人了？” “营房里十几个兵爷，都象都中了邪……” 没有人注意木笼里的人犯，等把十几具面容狰狞的尸体抬出营房，抬尸者也开始口溢白沫，满地乱爬。 枷在木笼里的苗民拚起力气笑了出来，他们相视一眼都蹬去了脚下的砖块，仰着头留下了两具蛮勇不屈的身躯。 03 不敢再杀人，官府把关在狱中的苗民都驱出了城，还说这是法外施恩。 雷公的炉里还有火嘛，快打铁。 打把钢刀握在手里哟，我们斩妖杀魔闯九州。 一把月亮，弯弯的刀。一轮红日，烈烈的火…… 椎牛的大鼓置山顶哟，一通震天，二通三通动山河。 十万光箭退乌云，噢……依……嗬罗…… 百万水浪收污浊，噢……依……嗬罗…… 有个汉子高声地唱起了苗歌，眺望着最初的一线线晨曦，看着它染红天际。 04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这是一条古训，也是当时的议论。 杜昂问了一问身边的医生，都说苗民培养出来的蛊毒就是病菌和毒素。 在欧洲就曾经暴发过三次黑死病，每一次大流行都远远地超过了惨烈的战争。 第一次是在东罗马帝国的中东和地中海附近地区，近亿人口死亡。第二次是以十四世纪的西欧为中心，在死者的尸体上呈现出广泛的瘀血青瘢，就象魔鬼踩过的足迹。第三次就开始于十年前，先从中国的南方传到广州和香港，紧接着就波及到了世界各地。 夜幕紧裹积尸之岗，焚烧的火焰艳若滴血的朝光。 一群又老又肮脏的女巫，一排排黑色的扫帚带着梦的呻吟。 都看见了吧？流放的乌云压过座座村庄，狂欢的舞蹈就是纷纷而落的死亡…… 这是一个英国诗人在自杀前留下的绝笔，他仿佛听到了魔鬼们的笑声，看到了世界的末日。 06 教堂里面做祷告的人在急剧减少，没有几天就门可罗雀了， 一周一次的弥撒也冷冷清清，就象是一场十几个圣职人员的彩排。 杜昂不可能退缩，这片几千万人口的大牧区凝结着他二十年来的心血。 到了总督府，锡良的师爷阴沉沉地说：“主教大人，现在蓉城已经乱成一团。总督大人实在是抽不出身子，来陪你喝茶！” “我没有喝茶的习惯！” “主教大人，我们这里有句老话，解铃还须系铃人。苗民们丢了一面古玉璧，说是已经到了蓉城。我们想消灾弥难，也无从下手啊！” 愤怒的杜昂从宽大的木椅上站了起来，想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们的医生说，治疗热病最好的方法就是放血……” “放血杀人？还是砍头刀好使些！” 杜昂默默地在胸前划着十字，感到无话可说。 07 前些日子，石川正雄讲过一段故事。 “在崇祯二年，有场己巳之变。皇太极率十万清兵绕道蒙古，突破长城的喜峰口，兵围京城。袁崇焕从山海关驰援，解围之后被问罪入狱。那年的除夕夜，在紫禁城的后官里生了一个宁馨儿。晓事的公公称她为三公主，崇祯帝刚得到一面古蜀璧，便给女儿取名为朱媺玉，小名叫怀玉。” “书上有没有记载？” 石川正雄看了一眼满脸狐疑的杜昂，接着说道：“朱媺玉的母亲曾是魏忠贤的赔身待女，已入浣衣局。身怀六甲后，才移居冷宫。” “就是说，她的母亲是个罪女？” “甲申之变后，朱媺玉被送入鄂西苗疆，人们才把这块玉称之为清江蜀璧。” 那段时间，杜昂本想以璧求玦，没有想到竟引出了一场蛊毒之灾。 08 日本人爱樱花，中国人爱玉石。 相传：先有昆仑玦，后有清江蜀璧。一般说来，玦主决断杀伐，璧鉴会盟之誓。 西汉经学家刘向总结说：玉有六德：望之温润，近之栗理，折而不挠，阙而不荏，廉而不刿，瑕瑜不相掩……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 回到教堂，杜昂从保险柜里取出檀香木盒，自己从刘天娃手里拿到的那一面玉璧已不翼而飞。放在周围的宝石和古玩都还在，金条和银锭也没有动过。 杜昂心生凉意，就像是灵魂出窍后，仅剩一副轻飘飘的骨架和躯壳…… 第二十二章：鸡毛店 01 在鄂西，有条美得醉人的河，古名夷水，俗称清江。 三叠纪之前，古地中海覆盖了巴蜀和湘鄂西。后来，神农架与武陵山隆起，海水大规模西退。 当时的清江水是从东向南流，将巴蜀湖、西昌湖和滇池等水域串连了起来，形成最初的长江旧道。 印度版块撞来后，横断山脉跟随青藏高原崛起，整个西部之水都灌向四川，迫使清江倒流汇入云梦泽。 再后来，西部之水在巴山和巫山之间找到一条新的出路，用几十万年的时间逐渐地切出了今天的长江三峡。 伏曦出嘉陵，女娲世居江州。炎帝溯清江西行，黄帝沿岷江南下…… 这时的三峡一直是时通时堵，导致巴蜀海或涨或落。直到大禹率蜀人彻底凿通三峡，长江之水才最终告别清江，亮出了丰腴而富饶的成都平原。 02 昆仑，号曰昆崚，在西海。 有弱水周回绕匝，西南至承渊之谷。 上通璇玑，元气流布，此乃天地之根纽，万度之纲柄矣…… 杜昂读着这段从私家藏本里抄来的文字，心想弱水或许就是若水的别名。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相传，中国古人将不能行船的急流称为弱水，意思是水弱不能承舟。 创世记说：起初，神之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说天下的水要聚在一处，旱地便露了出来。 杜昂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陷入了沉思…… 03 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 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杜昂读过李白的这首诗，却没有去过神秘的苗疆。 说来也奇怪，杜昂曾梦到过一个山里的鸡毛小店，有几个背山货的汉子满嘴巴都是粗语诨话。 “路里有路，都是朋友。山外有山，自古好汉迎风站。” 突然，在山岭之间响起了激昂的喊镖声，既远在天边，又近在身边，亦真亦幻。 这些声音都是用内力从腹腔里振荡而出，雄浑悠扬又回声不断，在一波三折中颇见功力。 静锁深宫十五年，谁将故国问青天？ 闲看殿宇封乔木，泣望君王化杜鹃。 海国波涛斜夕照，汉家箫鼓静烽烟…… 鸡毛小店的后面还有一个野趣横生的小园子，有一个豆蔻少女正在读诗。 04 有人叩门，应该是石川正雄来了。 杜昂将他让进了自己的书房，又多倒了一杯红酒：“我记得，你是从湘西入川？” “没有错，这条路叫湘黔道。战国早期，楚威王派庄硚率大军入滇，就有了这条路。蜀灭巴蜀，又从这里东出，踹开了楚国的后门。” “我们还是再说一说那个朱媺玉吧……” 石川正雄放下酒杯，伸手向杜昂要了一支雪茄烟，嗅了嗅才点上了火。 “有句诗：洪脉帝胄血，万劫汉留王。这个朱媺玉到了苗疆，江湖英雄便给她造了一座木杨城，在襄阳红花亭结义。闽南山里的南少林立天地会，湘鄂西则兴起哥老会，进了四川就称袍哥。在雍正五年春，成都出了一个通天大案，人称袍哥第一案……” “哦！” 杜昂心想，所谓的木杨城或许就是一间鸡毛小店。 05 天为棋盘星为子，何人敢下？ 地为琵琶路为弦，哪个敢弹？ 杜昂知道袍哥第一案，还是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在春熙路北面，有一条不到二百米长的岳府街。整条街都是岳钟琪的公爵府，文官落轿，武将下马，百姓不入……” 岳钟琪是岳飞的二十一世孙，随父亲从凉州庄浪卫迁到蓉城。早年，他带兵入藏平叛，收复拉萨。康熙大喜，让他做了四川提督。 雍正元年，蒙古和硕特复叛。岳钟琪以五千铁骑突袭叛军的大本营，连战连捷，收复青海。雍正封岳钟琪为三等公爵，再升任川陕总督，节制三省兵马。 当时，有条定制，封疆大吏只能出自于满清八旗的子弟。雍正不以为意，还给岳钟琪提了一个匾：控驭西疆。 星驰露布自遥荒，青海西头武烈扬。 帷幄由来操胜算，风烟早已靖殊方…… 雍正又赐给岳钟琪一柄金扇，还在扇面上亲题了这首御制诗。 06 雍正五年，有人在成都大街上疯跑高喊：“岳公爷要反！砍杀清妖！” 岳钟琪抓了这个疯汉，第二天就向这人砍了，并向雍正汇报：“该犯因私造谣，无主使者。” 很快，岳钟琪就意识自己太不冷静，会给别人造成一种杀人灭口的错觉。事后，岳钟琪只好引咎辞职，雍正不批。 三个月后，湖南秀才曾静向岳钟琪投书，痛诉清人之罪。岳钟琪查办了曾静案，希望以此来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五年后，雍正还是找借口抓了岳钟琪，议定斩立决。在临刑之前，又改判为斩监候。 在牢里关了两年，雍正暴毙。乾隆二年，朝廷才将岳钟琪赦归故里种田。岳钟琪写过一首述怀诗：“豪华往事絮随风，耻向世人夸战功。浊酒未全浇块垒，名花才半绽玲珑。漫道绝壁千秋外，方知浮生一梦中……” 其实，这首诗里的绝壁就是暗指昆仑玦和清江蜀璧。没几年，云贵总督张广泗向乾隆密报，声称蜀玦和蜀璧这都已经到了嘉戎藏区。 急不可耐的乾隆决定发兵清剿大渡河的上游，彻底地肃清蛰伏在川边的哥老会组织，史称大小金川之役。 07 大金川安抚司莎罗奔是追随岳钟琪入藏平叛的功臣，很快就把张广泗打得无计可施。 两年后，乾隆怒斩张广泗，命内阁首辅和军机大臣讷亲自尽。前线吃紧，只好屈尊问计于岳钟琪：“素闻前朝的孽子孤臣隐匿于苗山瑶洞间，仍心怀不轨。这大小金川之变，不可以小觑。你是三朝老臣，有何良策？” “莎罗奔是不识大体，爱斗狠……” 乾隆得知岳钟琪领十三骑深入敌巢，缚莎罗奔而出，感叹道：夜卷熊旗，晨探虎穴，勇也。推诚而罢兵，弭患于无形，智也。 剑佩归朝矍铄翁，番巢单骑志何雄。 事后，乾隆又写下这样的诗句，以示褒奖。 说完岳钟琪，石川正雄还说出了一句偈语：“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杜昂则想到了另一句：“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08 夜已深，一道闪电撕裂了天穹。 一阵阵滚雷过响，豆大的雨点又打了下来，就像粘乎乎的汗。 第二十三章：唱大风 01 锡良主政着重抓了两点：一是广兴教育，二是修建铁路。 上任伊始，他就提出了一个宏伟的方案：修一条铁路出川连接华中重镇武汉，提升整个大西南的民生经济。 规划中的这条横贯巴蜀的川汉铁路，出成都向南，经过乐山、宜宾、泸州、重庆、奉节和宜昌，沿着滚滚长江直到汉阳。 列强们都知道铁路所过就是势力所及之地的道理，一直都在疯狂地争夺我国的筑路权和开矿权。锡良不为所动，他积极地向民间筹资，力主由四川政府和民众自建自办。 锡良反复向朝廷陈述了自己的理由和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终于奏准设立了官办的川汉铁路公司。 02 三年后，锡良奉旨外调。 在离任之前，锡良又将川汉铁路公司交给了川人，正式命名为商办川汉铁路有限公司。 七年后，也就是宣统三年和民国的元年，清朝突然宣布铁路国有。同时，清廷又以国有铁路的筑路权和经营权作为抵押，同美、英、法、德四国的银行订立了借款合同，总额高达六百万英镑。 这不仅是公开出卖了川汉铁路的修筑权，而且也一口鲸吞了千百万民众的集资款。得到消息后，成都民众怒不可遏，群情激奋。各团体两千余人在铁路公司开会，成立了四川保路同志会，提出了破约保路的口号。全川各地的民众也闻风而动…… 清廷命令四川总督赵尔丰予以弹压，以绝后患！ 赵尔丰诱捕了保路同志会的领袖和骨干，又派部队封闭了川汉铁路公司，还捣毁了十几家茶馆。 03 一九一一年九月七日，这天是中国传统盂兰节，也称鬼节。 天刚刚转凉，急赴督院街请愿示威的成都民众很多还穿着单衣。 天空越来越黑暗，阴沉沉地下起了雨来。城里的清军和警察局都接到了命令，镇压暴民。 枪响以后，群众惊恐万状。呼啸的子弹就像密集的蝗虫，把四散的市民掀进了鲜红的血泊中。 同时，赵尔丰还指示警务人员纵火烧房，意在制造群众暴动的口实，好给自己的镇压行为开脱责任。 巡防营的马队也涌了出来，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反复践踏着已经倒在地上的民众。巡防军守住了街头巷尾，开枪乱射。 血案之后，赵尔丰就发布戒严令，在城里大肆逮捕同志会的成员和思想激进的青年学生，还砸抄了好几家报社。 04 次日早上，大雨如注。 城外的居民惊闻凶耗，人人头裹白布，冒雨到城下示哀请愿。 赵尔丰气急败坏，又向严守在城楼上官兵下令，枪杀了请愿群众数十人。 疾风怒起，昼如黑夜，雨也越下越大，街面上血流成河。百姓们痛失亲人，哀哭声声。 有人拿出了木板，在上面用毛笔书写：“赵尔丰封闭同志会，又下令枪杀请愿的民众，各地同志速起自保自救。” 接着，又有人给写字木板的刷上桐油，投进了府南河中……让河水将赵尔丰倒行逆施的消息和丧心病狂的行为传遍全川。 05 消息一出，全川沸腾。 全川各地的袍哥武装急赴成都，二十余万人把整个蓉城团团围住，准备强行攻城。 在督署的大门外，很多素不相识的群众，彼此默默无语地帮衬着，将喋血街头和惨死的请愿者一一收尸入殓…… 赵尔丰令全川的清兵回援省城，各地的民众又沿途冒死拦截，十几天后，荣县向外界宣布独立，由武汉三镇调向四川的新军也在途中起义。十月十日，留在武昌的新军也宣布起义，史称辛亥革命。 各省都迅速响应，纷纷地宣布独立。 腐败的清廷轰然倒塌，保路同志会宣布建立了大汉军政府。 一夜之间，蓉城里的黄龙旗不见了，到处悬挂着白底红字的大汉国旗。 06 新年伊始，孙中山在南京宣誓就职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在一个月之后，清帝宣布逊位，让袁世凯全权组织临时政府。 袁世凯手握北洋军，很多革命党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抓进了监狱里，所有的革命成果都得而复失。 次年四月，袁世凯向国外列强签订了善后大借款的合同。被迫辞去临时大总统的孙中山号召二次革命，南方各省均有所响应。不到两个月，北洋军阀就控制了南方各省。 从辞职让位到号召第二次革命，孙中山的行为貌似合情合理，实则自相矛盾，失误连连。 07 二次革命失败后，袁世凯任民国大总统，下令解散了中国国民党。 民国三年的元月，袁世凯又下令解散了国会，废止中华民国的临时约法，准备称帝。 民国四年的五月，袁世凯基本接受了日本关于中国问题的二十一条异常苛刻的要求，全国哗然。 都说：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这年初冬，蔡锷将军从北京潜回到昆明，举起了讨袁护国的大旗…… 有一句诗纪其事：南天剑起一麾雄，蜀水巴山唱大风。箪食壶浆迎义师，碧血化雨杜鹃红。 08 四面楚歌，袁世凯心力交瘁，一命呜呼。 黎元洪出任民国大总统，宣布恢复临时约法和国会。 不久，蔡锷将军病逝于日本的福冈，举国哀悼。京城艺伎小凤仙写了一副挽联：九万里南天鹏翼，君正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姻缘成一梦；十八载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有部电影叫知音，再现了蔡锷与小凤仙的爱情故事。主题歌唱到：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一声声，如颂如歌，如赞礼。赞的是，将军拔剑南天起，我愿做长风绕战旗…… 住事如烟，那样的时代已渐行渐远，融入了风轻云淡的蓝天。 第二十四章：草头王 01 外婆的祖藉可以追溯到江苏丹阳，一个山青水秀的红地方。 听长辈说家史，我首先是记住了一句民谣：“先有丁巷村，后有丹阳城。” 丹阳的丁氏一族始于盛唐名士丁仙芝，其后辈们文采斐然。祖上曾经留下一句诗：十年种田滨五湖，十年遭涝尽为芜。 最初，那里是战国时期的云阳邑，秦朝改称为曲阿县。东汉末年，扬州刺史刘繇在这里驻重兵。富春的孙氏徙家于此，英雄辈出。东吴三分天下以后，孙策便将这里立为皇基之地。 到了明朝的嘉靖年间，历经沧桑的曲阿古城已经破败不堪。当时，倭寇为患，县令陈奎筑新城，改称丹阳。倭寇扑来，县丞丁德修筑外城，东面的永和门通运河，南面的景清门外有香草河，西面的望京门傍练湖。 寒皋那可望，旅客又初还。 迢递高楼上，萧疏凉野间…… 在外婆的记忆里，这片故土包经战乱。现在的丹阳已经焕然一新，城里城外，水光山色，美不胜收。 02 咸丰年间，太平军占领金陵，定都建政。 清军退守丹阳城，以张家祥为总兵，护卫苏杭。 该公系贫穷人家的子弟，早年曾经参加天地会，打家劫舍。在江湖上，人称大头羊。 有首民谣：“不是弱羊，就是强梁，扶弱锄强张嘉祥。” 后来，他学宋江，率众归附了清廷，改名国梁。清廷不信任汉将，每一仗都是让张国梁的绿营兵冲锋陷阵，八旗殿后。经过无数次的浴血冲杀，他才从把总升为总兵。 咸丰十年，十万太平军想收取江南，从句容和溧水压向了丹阳的南郊。英王陈玉成从城南向西打，拿下了城西的土坡，布置火炮。 炮弹砸进了城里，守方大乱。 张国梁战死，数万绿营兵和八旗子弟魂飞魄散，夺路而逃。 城破，玉石俱焚。仅丁氏家族的殉难者就高达数百人，其中就有外婆的高祖母。 03 当时，城内起火，难民们自相践踏。 在呼儿唤女的人流中，有个壮年汉子挑着一个幼童和只会哭闹的婴儿。在旁边，有一个女佣，手挽蓝布包袱。 “夫人让我们出西门！” “那边全是长毛，见人就砍！” 女佣望了一眼已拥塞不堪的永和门，语气坚定：“夫人让我们俩结为夫妻，送大少爷和小少爷入川，当然得走西门！” 外婆说：“出东门的清军和市民都遭到了太平军数次截杀，可谓九死一生。走西门貌似凶险，只要肯舍财就能免灾……后来，我的曾祖父和曾祖叔失散于途。三十年后，在京师的科举考场外，两人都从胸怀里掏出了半块铜镜，失声痛哭……” 丹阳陷落时，外婆的高祖父丁寿芝在蜀中宦游。 方志上有段记载，“丁寿芝，江苏丹阳人，同治进士，任通江知县，后任璧山知县，再升任松潘直隶厅同知。丁公才识卓越，行谊清介，秉公爱民。” 外婆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在心里想，这一切都应该归功于其高祖母的品德和远见卓识。 04 满清覆灭时，年逾七旬丁寿芝定居于蓉城。 大公子在泸州做事，殒命于途。小公子体弱多病，苦撑着门面。 辛亥革命后，四川便陷入到了各路军阀的混战中，可谓城头变幻大王旗…… 滇军占据成都之后，前清的宿旧们惶惶不可终日。一把莫名其妙的大火烧掉了丁家，仅仅留下了我的祖祖和三祖祖。 那是一九一六年的除夕夜，刚过十岁的祖祖带着弟弟从城西走到了城东，找不到栖身落脚之处……街上尽是些差不多一样大小的孩子，他们跑着闹着玩着爆竹和皮球。 因为饿，出奇地冷。雪一层又一层地压在房顶上，使人产生一种温暖的遐想。天地很大，无边无际。天地又很小，只有一只攥紧的手。外婆的母亲在风雪中发现了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弟，将他们领进了自已的家门。 十年恍惚，从流落街头到拜师为徒，从入赘为婿再到接管了钱庄的经营，经过艰辛倍至的隐忍奋斗，我的祖祖顽强地站了起来，令人瞩目。 05 上世纪的二十年代，可谓多事之秋。 雄心勃勃的祖祖不得不认可了这样一句话：“有枪就是草头王。” 四川军政府成立后，尹昌衡都督将川军改编为五个师，其骨干大多出自于四川武备学堂和陆军速成学堂，前者称为武备系，后者则叫速成系。 尹昌衡的身材既高大又壮实，人称尹长子。他是武备学堂的首届毕业生，从日本留学回来在奉命筹办了陆军速成学堂。保路运动中，他平定了新军哗变，处决了赵尔丰。一年后，袁世凯将他召到北京，又以莫须有的罪名投进了监狱。 袁世凯任命自己的心腹陈宧为四川巡按使，大肆镇压保路同志会的骨干和各地的革命先驱。 一九一六年，蔡锷指挥护国军分两路入蜀。陈宧眼见势头不对，再次宣布四川独立，交权于滇军。 不料，蔡锷英年早逝，滇军大权落到了唐继尧的手里，疯狂收刮民脂民膏。第二年，川军各系纷纷倒滇，推荐周道刚主政。 要说川内的军阀混战，第一章就是川滇两军大战成都。困兽犹斗的戴戡让部队纵火烧民房，又抓捕了一批要员为人质，要川军让出南门。数日之后，这支人马覆灭于双流境内的秦皇寺。 06 次年，张勋率五千辫子兵复辟。 段祺瑞解散国会，孙中山南下广州号召护法。唐继尧又组建靖国军，再夺成都。 一九一八年，唐继尧任命熊克武为四川靖国军总司令，并督办川务。熊克武则推行防区制，不仅为军阀们摄政打开了方便之门，也给继之而起的军事割据奠定了经济基础。 一九二六年，国民革命军出师北伐，四川各军阀表示服从国民政府。这时，毕业于保定军校的刘文辉、邓锡侯和田颂尧组成保定系，占据川西南。以刘湘和杨森为首的速成系则割据川东，以李家钰和罗泽洲为代表的军官系又拥有北北，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那年的夏秋之交，刘文辉率二十四军入驻成都。 刚过三十的刘文辉豪情万丈，先后击败了以雅安为依托的刘成勋和以泸州为基地的赖心辉，有尽收巴山蜀水之志。 07 刘文辉又叫多宝道人，意思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早年，他与我的祖祖有过几次接触，印象很好。这一次回城，他希望我的祖祖替他的军队理财…… 也就是两三年的时间，我的祖祖已经俨然是垄断一方的新生金融家，还把自己的弟弟送到美国学习现代金融。 第二十五章：黑龙会 01 一九二八年，南京政府有意任命刘文辉为四川省主席。 某天，搓完一圈麻将，刘文辉把我的叔叔带进自己的书房：“肇和，我也听人说，蜀中有绝壁，其实是暗指昆仑玦和清江蜀璧。现在，众说纷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丁肇和一惊，只好如实回答：“相传，以前的沈舵爷手里有块昆仑古玦，辛亥年间就白断为三。当年，沈舵爷出事后，顺风堂的瞿三爷出川回了丹阳，五弟艾乾焘去了昌都。有人认为，这两人各带走了一截古玦，还有一块古玦也不在蓉城，无人知其下落。至于清江蜀璧，十八年前确实到过我们的家，结果……” “你的父亲何德何能？竟敢收下苗家之物？” “出事之前，我的父亲应该是不知道那一面玉就是清江蜀璧。” 刘文辉想了一想：“你还有什么线索？” 丁肇和感到汗流浃背，哪里还敢隐瞒：“都说杀父之仇不可戴天，我和弟弟都能侥幸不死就大有蹊跷。现在，我已将三弟送出了国，也就是想独自面对这只黑手。” “是不是说，你能找到处面玉？” “我想，自己应该能引出一直在找玉的日本人。” 刘文辉环视了一遍自己的书房，小声地问：“你怎么能肯定，这只黑手是东洋人？” 把手指横在了双唇上，丁肇和就看到刘文辉推开了自己的博物架，亮出了一间密室的门。 02 一九〇一年，头山满在玄洋社的基础上又组建了黑龙会。 这是一个组织严密的间谍组织，其目标就是要夺取我们的黑龙江流域。 一九〇五年八月，在黑龙会的积极斡旋下，江浙的光复会、湖南的华兴会和广东兴中会的党首齐聚日本东京，在黑龙会的总部，孙中山、汪精卫、宋教仁、蔡元培、陈天华、黄兴和秋瑾等革命先驱一致同意组建中国同盟会，并提出了近期的行动纲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有一个传言：孙中山曾经对日本友人说过：“这长城之外，非我华夏故土。” 头山满三击其掌：“巍巍长城，汉家之墙。” 接着，头山满还提起狼毫写下了一首唐诗：“秦筑长城比铁牢，蕃戎不敢过临洮。虽然万里连云际，争及尧阶三尺高。” 千金募战士，万里筑长城。 何时青冢月，却照汉家营？ 相传，昭君出塞，就进去了一面蜀璧。 辗转到了明之初，朱元璋派大军扫荡漠北。有支以昴为姓的蒙古人不敢北返，便带着蜀璧到了苗疆，改姓为昂。 二十几年前，华阳还有一户姓昴的读书人全家罹难。官府的说法是他们参加了红灯照，其实是怀璧之罪。 03 “哦……后来呢？” “都说玉璧一失，红灯照的人心也就散了。” 丁肇和抬起了头，两眼茫茫然，半晌才说：“黑龙会认为，川滇地区是大和民族的起源地，金沙江的古名就叫黑水。又叫神川。” “锤子哟！这个黑龙会原来还想要夺我巴蜀呀！” “不管怎么说吧……他们对我们的昆仑玦和清江蜀璧都是志在必得！” 刘文辉拍案而起：“岂有此理，我辈出生入死十几年，到头来却落了一个狗咬尿泡一场空！” “这事还不算完……” 刘文辉调查过沈天峰之死，可以肯定杀人凶手就在顺天堂之内。刚开始，有人怀疑不是瞿承锦就是艾乾焘，现在看来应该是另有其人。 “沈天峰不是还有一个日本婆嬢吗？” “听人说，他已经带着自己的一儿一女回了东洋的神川町。” 突然，丁肇和又补了一句：“或许，这另一截玉玦也到了那边。” 甲午海战胜利后，日本就拿了台湾和朝鲜。日俄战争之后，他们的势力已伸进了南满，又惦记上了我们的胶东半岛。 04 送走丁肇和，刘文辉从文件柜取出几页有关黑龙会的资料。 头山满已经退到幕后，黑龙会的实际领导是内田良平，其宗旨是全兵皆兵，巩固皇国，经营大陆，复兴亚洲。 一九一四年，黑龙会向日本政府提交了一份惮精竭虑的意见书。其中就说：“我们是否顺从神圣的使命，以英雄的气概解决中国问题，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政策问题。我们认为，帝国政府应该承担起防止中国内乱以及被外国侵略的责任，换取中国政府入我们签订长期的同盟条约。” 黑龙会拟定的条约有十款，基本内容如下： 一、派军队入驻协助中国，维持秩序。 二、承认日本拥有南满和内蒙的主权，便于抵御沙俄的南侵。 三、自由进入胶州湾，拥有经营铁路和开采矿山的权利。 四、共建海防，应将福建沿海的港口租借于日本，并将该省的铁路和矿山都交给日本。 五、改编中国的军队，委托日本训练。统一采用日制的武器，可以在日本的帮助之下，兴建兵工厂。 六、改善财政，聘请日本专家充当政府的一等顾问。 七、强化教育，全国各地区都要教授日文，确保中日永世友好。 最后，黑龙会还明确指出：没有中日同盟，就不可能缔造亚洲的繁荣，世界和平也将失去基石。 在一九二七年，日本首相田中义一还向天皇提交了一份备亡录，史称田中奏折。 其中写道：“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靖定中国，世界也将东亚为天皇帝国之东亚，不敢轻慢。” 就是站在日本人的角度看问题，这样的野心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05 枯坐半晌，刘文辉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辛亥革命成功后，新的政府理应废除满清朝廷与海外列强签订的一系列买国丧权的不平等条约，收回租界。 结果，北伐军收复南京，游弋在扬子江上的三艘英美炮舰猛击该城的市区，炸死炸伤军民二千余人，史称南京惨案。 消息传到重庆，江北中学、治平中学和宾兴女校等校的师生，到通远门边的打枪坝参加重庆各界反对英帝国主义炮轰南京市民大会。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下令镇压，刘湘派王陵基的第三师和蓝文彬的第七师包围现场，打死一百多人，伤及数千群众，史称三三一惨案。 一年后，蒋介石又把南京惨案改称为宁案，向美英两国赔付巨款，并处决肇事士兵及流氓三十三人。 列强环立，虎视眈眈，北洋政府和北伐军都是洋人们的鹰犬。 第二十六章：华西坝 第二十六章：华西坝 01 刚过三十，梅少城就是成都市警察局长了。 最近，南门外面的华西坝连出大案，搞得他焦头烂额。 02 一九一〇年夏，数国的基督教会在锦江之滨创办华西协和大学，市民称为五洋学堂。 那一带有座南台寺，以前是王建左拥右抱的蜀宫，尝有古木老梅映江波，残基旧础话沧桑。 唐末，黄巢军攻入长安，唐僖宗入蜀避难。王建护驾有功，升任西川节度使。朱温篡唐后，王建割据四川，史称前蜀。 这个王建本是玩狠斗凶的市井无奈，人称贼王八。有藏僧自剜左目献之，竟换得蜀宫里的紫云阁，以修炼密宗。 北宋时期，紫云阁归净土宗，改称南台寺。苏东坡题楹联：“半池荷香映月明，一座古寺倚晨光。” 后来，张献忠放火烧掉了南门之外的建筑，围出一片巨大的演兵场，称之为御营坝。相传，该公好吃人肉，把抓到军中的妇女称为两脚羊。 回顾封建时代，鲁迅在狂人日记里总结说：“我翻开历史一查，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梅少城自然是深有同感，书房里挂着这样的字幅：狐狸方去穴，桃偶已登场。 03 五洋学堂的建筑都别具一格，可谓是中西合璧。 这时，市民们又把那片区域称之为华西坝。若是手里有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可以拿到华西坝换回一些钱。 收购者是一个叫做丹尼尔的美国教授，都说他要办一个博物馆。也许是不想多解释，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戴谦和。 一周之前，戴谦和的屋里进了贼，丢掉了贵妃镜和一对石狮子。失主坚持说：这面贵妃镜出自大唐皇宫。后来随杨贵妃到了东瀛，被山口家收藏，价值连城。 “我的责任是抓住小偷，再绳之以法。至于能否追回赃物，这就得看你的运气了！” “不可以这样！” 梅少城耐着性子解释说：“据我所知，就是在西方，有关财产损失方面的事，也是去找保险公司……” 戴谦和很生气，转身就把电话打进了省长公署，硬是要到了邓锡侯司令的亲口承诺。 04 护国之战胜利以后，作战勇敢机智的邓锡侯从连长升到了团长，并驻守成都。 倒滇之战中，他的部队连战连捷，受到北洋政府的嘉奖。一九二四年，北洋政府任命邓锡侯为四川省长，次年，段祺瑞又任命邓锡侯为清乡督办。 “自古未闻粪有税，而今只有屁无捐。” 都知道邓锡侯敛财有方，就是做得太狠了。在其防区里，还有首民谣也说道：“一年几征粮，百姓饿断肠。” 梅少城怀疑，戴谦和所说的贵妃镜不是无中生有，也是道听途说。 “返魂无验青烟灭，埋血空成碧草愁。” 杨贵妃葬于马嵬驿，怎么可能把自己的铜镜带到日本呢？ 三天后，梅少城终于找到作案者。这人已经被同伙们抛尸沉塘，全身无外伤，一丝不挂，呈樱桃红。 法医也给出明确的结论：此人死前饮过劣质酒，猝死于氰化钾中毒。 05 杀人灭口的方法有很多，一般不会使用很难找的氰化钾。 梅少城向戴谦和汇报了案情，不得不承认所有的线索都被人掐断了。这一次，美国教授倒是很友好，耸了耸自己的肩：“很明显，这是日本黑龙会干的事。” “为什么？” “说起来，这是一段匪夷所思的故事。在日本的山口县有个地方叫久津，古称唐渡。那里有座五轮塔就是贵妃墓，有本古书记载：“空栌东来，贵妃登岸，百鸟云集。” 后来，唐玄宗派方士接贵妃回国。憔悴的贵妃避之，只是让身边的侍女送出了一面梳妆镜，交给唐史带回。 重读了一遍长恨歌，里面有一段叙述：“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梅少城的心里还了压了一起旧事，那就是义父沈天峰中毒和义母廖九妹的神秘失踪。普遍认为，当然是廖九妹投了毒，然后又带女它投。其实，法医的鉴定结果却是慢性铅中毒…… 06 当年，廖九妹就隐藏在南台寺的附近。 沈天峰返蓉后，以顺风堂的名义买断房产，建了帮内的忠烈园，交给廖九妹管理。 没有大事，没有人过去。沈天峰就是偶尔过去坐一坐，也不会用餐。沈天峰死后，顺风堂总部解散，各分号独立。 华西协合大学建校，沈夫人让出了手里的房产，回了日本。遵从当时的转让合约，华西协合大学在昔日的忠烈园里建懋德堂，筹办考古、艺术和人类学博物馆。 这几年，梅少城一直在打听廖九妹的下落，也是毫无头绪。难道她也被人暗害了，她的女儿呢？ 07 “报告，华西坝那边又出事了？” 梅少城早有这样的预感，抬起头就问：“什么事？” “有个古董老板请万花楼的妹子出台，久等无人。我们在水巷子里面找到了拉人过去的黄包车，地上有血迹。从出事现场上看，应该是有人抢了车。” 梅少城皱紧了眉头：“那个古董商人是谁？” “外地客，操川东口音，人称黄墩子。报警之后，这个人就消失了。” 梅少城有一个直觉，这人就是整个事件的策划者，很可能又是一起杀人灭口案。 08 第二天，此案的情况简要就送到了梅少城的案头。 “今年开春后，黄墩子几次来蓉城，都在万花楼里包了房间。开始，他要小翠红替他介绍几个玉器商铺的老板或者是玩古董的行家。这人气派足出手阔绰，常在戏院和茶馆里请客，经常喊喜妹出台。喜妹来自川东巴县，姿色一般，性格顺和，不惹是非。跟了黄墩子后，人也变大方了……黄包车夫的尸体已经找到，就在巷边的枯井里。胸口中刀，伤口约一指宽，深及左心室。” 很显然，凶犯是一个职业杀手， 把所有的事件都联系起来，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黄墩子到蓉城找玉，无意间打听到了价值连城的贵妃镜。他请到了一个惯偷，然后连杀两人带着喜妹逃了。 第二十七章：万花楼 01 梅少城刚踏进万花楼，小翠红就迎了出来。 “哎哟，我们的少爷可是稀客！” “我是公事公办！” 小翠红仍然满脸是笑：“知道，我这里的人也拿不出手。” 梅少城径直就走进了后院，让小翠红打开了自己的房间：“你应该是有话要对我说吧？” 小翠红张着嘴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关好了自己的门：“少爷，这种事，我只敢对你一个人说。那一个黄墩子是个狠角色，他只要喜妹，我是没办法……” “喜妹是谁？” “她……她就是我们沈爷的亲闺女呀。我是好吃好穿地把她供着，就像自己的女。” 给梅少城递了一支烟，小翠红又划燃了火柴。 02 吸取了一口，梅少城又锤了一锤自己的胸口。 “喜妹的妈妈呢？” “不知道呀，或许是跟着艾五弟跑到了昌都那边。” 梅少城在问：“还有什么没有说？” 小翠红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辛亥年，沈爷出事，帮里的兄弟要捉拿廖九妹问罪。瞿爷阻止不了，就负气先走了。后来，艾五弟就把只有几岁大喜儿交给了我，说是过几年就来领。一晃就快到二十年了，一点音迅都没有。我私下猜想，应该是也出了事。这些事，我没敢告诉喜儿……所谓女大不中留，我看她是看上了黄墩子，我也管不了。” “那个黄墩子是什么来历？” “真不知道，我看他不仅有钱，应付三教九流轻车熟路，应该是在替省外的某些大佬做事，不好惹。” 梅少城相信，这人一定是知道喜儿的身世，也就是说存心要把她拐走。杀死黄包车夫，或许就是阻止喜儿再回万花楼。 03 “有了喜妹的消息，就打电话。” “少爷，这个时候，我们管不好的事，就不要管了！” 梅少城好奇地看着浓妆艳抹的小翠红，又问了一句：“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有说？” “以前的那一些事，纠缠不清。我们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就不容易了。都说，众生皆是菩提果，恶人自有恶人磨。杀得恶人千万个，盖世魔头慈悲佛。” “喜妹的事，我不能不管。” 惯于见风使舵的小翠红笑了笑：“我觉得，那个黄墩子是在查沈爷手里的玉，或许还没走。” “这人还有什么地方可住？” “应该是在城外吧？乡下有很多空房，砸开门就能住……” 战事不断，再加上军队派的捐税太重，很多外地来的佃农都跑了。 04 城外的事，自然是该邓司令管。 梅少城心里有了底，随口又说：“带我去看一看喜妹的房间。” “这年头，就是怪事多……有一个陶团长，把它占了。” 这人叫陶宗伯，现在是邓锡侯第二混成旅里的团长兼广汉的知事，年青有为。 “我知道，这人是陈大哥的兵。” 尹昌衡出任四川都督后，在北较场创办四川军官学堂。梅少城考入第三期后，认了几个哥哥。第一个是安岳的陈离，还有蒲江的李家钰和罗泽洲。 一九一五年夏，第三期毕业后，军官学堂停办。先后毕业的三批同学都以兄弟相称，史称军官系。 二七年，李家钰升任四川边防军的总司令，驻遂宁并占据了乐至、安岳和简阳等七个县，人称遂宁王。罗泽洲率邓锡侯的第十一师驻顺庆，占据广安、蓬安和营山等七个县，号称顺庆王。 在成都，军官系组建了群益社，便于联络各地的同学和互通消息…… 05 在群益社里，陶宗伯能说会道，素称陶好人。 梅少城扔掉已烧到手指的烟头，问道：“我们的陶团长还有这个雅好？” “不是，他很少来……” 梅少城也没有想到，群益社还在万花楼里设了点，便抬手打断了小翠红的话：“我知道……我知道……” 有人送来了两大盘水果，小翠红给梅少城剥了一个来自于汶川的苹果：“少爷，我听人说，你想把梅园茶馆盘给丁肇和。” “现在，我是不能经商，手头也紧……” 说到一些梅园旧事，小翠红的眼角渐渐地湿润了…… 06 “万物静观皆自得；一春无事为花忙。” 在小翠红的眼睛里，几十年的争权夺利不过如此。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辛亥革命后，四川成了各种势力的演练场。先是北洋军阀让武备系清算革命党人和袍哥势力，接着是蔡锷的护法军控制四川。倒滇之战后，北洋政府收买四川军阀，各路武装大抢地盘，陷入混战。 北伐军克定武汉后，各路人马又纷纷投靠蒋介石，仍然是面和心不和。 一九二六年八月二十九日，英国商轮万流号在川江上故意冲撞并浪沉载运军饷的民船，淹死五十余人。事后，英国领事要求川军放行被扣的商轮。九月五日，三艘英舰强撞川江并疯狂炮击万县城，炸死炸伤民众数千人，史称万县惨案。 三周后，在北洋军阀吴佩孚的强压下，损失惨重的川军杨森部还是忍气吞声，将修复如新的商轮和全体船员都交还给了英方。 十月十日晨，北伐军攻克武昌。 几个月后，仓皇失路的吴佩孚居然还敢跑到川东一带避难，也是奇了。 07 梅少城有理由怀疑，戴谦和所谓的贵妃镜就是一面普通铜镜。 抓到窃物贼，教会势力将其毒杀沉塘，然后又拿这件事大做文章，逼黄墩子现身。 所谓：路逢险处难回避，事到临头不自由。 “剑煮青梅酒，叶落乱世秋。” 梅少城想卖掉梅园，也是想给自己留一个后手，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十八章：双十节 01 旧主入川，四川军阀各有盘算。 杨森手下有一个师长叫范绍增，人称范哈儿。 他派自己部下将吴佩孚接到了白帝城，视为资本。 二八年的三月，范绍增在大竹给吴佩孚做寿，高搭彩棚。 吴佩孚笑得合不扰嘴，还摇头晃脑地吟出了几句：“筹借席前诸将帅，乐闻空际众神仙。竹阳从此留佳话，事記共和十七年。” 蒋介石害怕吴佩孚依靠川军东山再起，又巧施离间之计，挑起战端…… 02 二八年夏，刘湘发兵讨伐杨森。 不料，邓锡侯又借此机会袭击了刘湘的后方。他的罗泽洲师打进大竹，缴了吴佩孚的械。 蒋介石派专员进四川善后，其一是裁军缩编，其二是重组省政府。专员与刘湘和刘文辉密谈，卖官鬻爵。 受到冷落的军官系到遂宁找到李家钰，商量合兵讨刘的方案。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个动向引起了刘文辉的怀疑。 一天，刘文辉把梅少城喊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开口就说：“假如你的手里有兵，该何去何从？” 梅少城不得不说：“今年五月，北分军收复济南。日军派兵干涉，杀害我国军民近两万，全国哗然。我若有兵，绝不会让济南陷入敌手。” 刘文辉只比梅少城大一岁，站起来就骂了句：“年少多轻狂！” 从办公桌的后面绕到了梅少城的身边，刘文辉又问了句：“你有几斤几两？黄墩子抓到了吗？” 梅少城赧颜汗下，不敢说黄墩子就是黑龙会的人。 03 当年，很多黑龙会的骨干都进了同盟会。 换句话说，在当年的同盟会与现在的国民党内部，有些人还另有身份。 日军的第六师团敢在蒋介石的眼皮底下血洗济南，就是吃定了此人的心理。 单说这个黄墩子，现在就在成都的附近。不仅手里有电台，还拥有一个严密的特工组织。 “我怀疑，这人就藏在城里。” “那就给我抓了！” 都知道刘文辉是一只笑面虎，能得到他的训斥是一种信任。 04 明末，刘氏一族的先祖刘觉忠在雅安任同知。 张献忠血屠四川，全家罹难。血泊中，只有一个儿子侥幸存活. 嘉庆年间，有个叫刘应良的老实人到大邑安仁乡的胡子墩租田种地。年近不惑，才喜得贵子。 勤俭的刘应良重印了刘家的族谱，还给自己的子孙们留下一个排行：“应朝伯汉绪，仕宗公文元。世德承光玉，守家祝国繁。” 后来，他的独子刘朝怀入赘胡家。四代之后，这一门出了两个秀才，胡家日益衰败。在乡间，很多纠纷都不找衙门，而是找饱读诗书的秀才断公道……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昔日的胡子墩就成了刘子墩。 民国初年，二房的刘元勋改名为刘湘，带着一营士兵打道回乡，令刘家子弟们眼热。一九一八年，熊克武主政四川，推行防区制。 刘湘率第二师驻合川，管辖永川、荣昌、铜梁、大足、璧山、合川和武胜七县。刘文辉领川军第一混成旅驻防宜宾，着手经营雅属和宁属两地。 当时，蜀中怪才刘师亮贴出了一副对联：“伟人打仗争南北；棒客下乡抢东西。” 四川夹在南北两大势力之间，混战不断，民不聊生。 05 刘文辉头脑灵活，颇具韬略。 从小到大，侄子刘湘都是喊幺爸。 刘文辉希望人脉深厚的刘湘站出来倡议：川人治川，联省自治。 经过运作。刘湘向全国发出通电，申明了自己的政治主张：“川人屡年受制，束缚于滇黔军的暴力之下，受痛如山，积怨成海。川军诸将士渴望川政统一，解同胞之倒悬，救生民于涂炭。在中华民国合法统一政府还没有成立以前，川省完全自治。” 当时，不偏不倚的刘湘手里有八万精兵，人称巴壁虎或者是刘莽子。 南北双方势力相当，又都拿不出更好的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刘湘出任川军总司令和四川省长。 当年的双十节，刘师亮又贴出一副对联：“你在拖，我也在拖，中华版图竟因此弄成两块；公有理，婆亦有理，民国幸福总算是饱受十年。” 06 第二年，熊克武又重整旗鼓，把刘湘撵回了大邑。 刘文辉却左右逢源，背靠富庶的川西南，张罗出了将近十万的武装力量。 “莽莽大荒，闹到山穷水尽；漫漫长夜，争来地暗天昏。” 分分合合又几载，刘湘重新盘据上川东，刘文辉则控制了七十余县。明眼人都说，今后的四川必是刘家叔侄的天下，纷纷投其所好，争相依附。 不善钻营的梅少城实属另类，还是被别人划到了刘文辉的门下，可谓是有口难辩…… 好在，有了这层保护色，戴谦和没有再找梅少城的麻烦，继续纠缠那一面很可能是道听途说的贵妃镜。 07 转眼就到了民国十七年的双十节，秋雨绵绵。 蒋介石宣称完成了北伐，重新组建国民政府，定都于金陵古城。 国父孙中山曾说过：革命需要经历三个阶段：从军政经过训政到宪政。 报纸上说：“军阀当政已成历史，国民党还有责任训练国民合理地使用政治权利，并指导政治建设、经济建设和教育建设。” 街头，又有人张贴出了一副对联。行色匆匆的路人边看边摇头，缄默不语。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此日又逢双十节；民犹是也，国犹是也，对天长叹两三声。” 报纸上还有这样的解释：“军政时期是以党建国，训政时期则是以党治国，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还政于民。” “民国万税；天下太贫。” 总之，十七年已去，带着南北争霸的喧嚣和硝烟…… 第二十九章：龙泉山 01 这年的重阳节，梅少城独自骑马上了一趟龙泉山。 其一是去石经古寺求签，其二是到且兰山庄给母亲扫墓。 02 成都的东边卧着龙泉山，以前叫分东山。 它北起于绵阳，南止于乐山，小心翼翼地护住了背靠岷山的成都平原，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地理单元，俗称川西坝子。 当年，大禹凿出金堂峡，让绵水和湔江穿出而出。尚书的首篇是禹贡，完整地描写了夏朝之前的山水地理。上面说：“岷山导江，东别为沱。岷嶓既艺，沱潜既道。” 舆地纪胜记载：“巫山壅江，蜀地潴水。鳖灵遂凿巫山峡，开广汉金堂江，民得安居。” 相传，古人们沐雨栉风，筚路蓝缕。他们采取积薪烧岩的方法，开山导洪。又利用青城山的地势修建宏伟的都江堰工程，造就出物阜民丰的锦绣天府。 03 梅少城听到了一个说法，龙泉山之名源于七星龙渊剑。 湛卢山里的铸剑师欧冶子是越国人，他给楚王铸了这把剑，其锐无比。接着又打出了泰阿、工布、湛卢、巨阙、胜邪、鱼肠和纯钧等剑，均名冠天下。 三千年前，周成王建都洛阳，大封诸侯。熊绎为子爵，定楚都于丹阳，经营荆湘。 楚文王朝乾夕惕，迁都于郢。楚庄王蛰伏三年，一鸣惊人。大败晋军于邲城后，楚庄王陈兵于周郊。 周定王惊恐不安，派王孙满劳军。 左拥右抱的庄王横坐于帐中，傲慢地问：“我们听说，周藏夏鼎于堂，其重几何？” 王孙满朗声说道：“昔夏之方有德，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现在，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没有吭声的楚庄王站起来取剑自舞，第二天就引兵而去…… 04 楚平王弃疾即位，信奸佞而好声色，人心浮动…… 当时，秦楚联姻。秦公送自己的妹妹孟赢入楚，为太子妃。熊弃疾贪恋其美色，改立为后。接着，有人又诬陷驻守边关的太子要联晋叛楚。弃疾大怒，派人抓了太子太傅伍奢。 在大堂上，弃疾问伍奢：“你的父亲何德何能？独得七星龙渊剑！你把它转交给太子，意欲何为？” 耿介的伍奢反问：“君王何故亲信小人，而疏远骨肉？至于那一把剑，一直都在我的小儿子手上，去取就是！” 当天晚上，太子建害怕被杀，连夜出关，怆惶地逃出楚地，到了宋国。其子白公胜欲夺回自己的王位，兵败后自缢于荆山。 后来，白公胜的后代又走出了一代名将白起。秦昭王以军功选拔人才，白起带兵南拔鄢郢，北摧长平，雄视天下。有道是功高震主，结果被赐死于杜邮。 05 伍奢有两个儿子：伍尚与伍员。 听说楚王要治全家人的谋逆罪，生性忠厚的伍尚对刚烈的伍员说：“你快点走，想办法找到太子。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以天下为怀，勿以小家为念。” 伍员刚逃到边境，就听到全家人被屠的噩耗。 受阻于昭关，伍员竟一夜白头，才得以侥幸出关。 刚跑到长江边上，身后的追兵又至。问了十几人，只有一个老渔夫愿意行舟渡江。 脱脸后，伍员摘下祖父的宝剑，以酬谢义举。老渔夫接过剑，平静地说道：“都知道楚王能悬赏千金，也会祸及全家。众人念你是忠良之后，不忍加害。老夫已衰矣，这次渡公子过江，有死而已！” 这话音刚落，老渔夫就横剑自刎了。 06 到了傍晚，饥困交加的伍员昏倒于途。 有一个浣纱女以为伍员是乞丐，就把自己的晚饭都放到了他的手上。 伍员饱餐了一顿，提着空竹篮到江边找到了浣纱女：“姑娘，容我三年后以千金报德！” “你到底是谁呀？大言不惭！” 不愿意再摘下腰间的龙泉剑，蓬头垢面的伍员手握剑柄，赧然一笑，又铿锵其声：“男儿负仇出乡关，六月飞雪写奇冤。它年挥师犁庭日，天下方知三尺剑。” 浣纱女脸色大变，转身就走。伍员有些发呆，看着这个心地善良的村姑陷进了茫茫的烟波里…… 数年之后，伍员领吴兵攻破了郢都城，沉千金于浣纱女溺水处。 07 这把七星龙渊剑辗转千年，曾随汉高祖斩蛇灭秦。 最后，它落到了唐高祖李渊的手上，出于避讳才改称为龙泉剑。 唐玄宗入蜀避难，解该剑于石经寺的山门前。也许是在有意和无意之间，就将这把剑留在了山上。 明初，蜀王朱椿到石经寺访剑无果，便将古蜀人的分东山改称为龙泉山。 这里自古都是连结巴蜀两地的要津，称为东大路。最初是从龙泉到金堂的五凤溪，坐船走沱江。明清时间，则是翻越龙泉山口，过石经寺到简阳。 石经寺建于东汉，距蓉城七十余里。 宗喀巴法王曾在此设密宗道场，梵音悠悠。后来，楚山法师又借此地修天成寺，内有肉身菩萨像和石刻的金刚经一部，名扬海内。 08 南火起灵岩，北雪压牡丹。 蹊跷局中局，山溪出红莲。 在石经寺抽到一支下下签，梅少城琢磨着签上之语和老和尚的提示。 峨眉的后山有高桥镇和灵岩寺，其景称为灵岩叠翠。相传，千岁宝掌和尚从天竺经云南入川，称峨眉为震旦第一山，并结庐传道。 当地有童谣：月儿光光，骑马烧香。 大约是在顺治年间，清军围剿灵岩寺，放火烧山。有溪水从山里流过高桥，血结红莲。 牡丹为百花之首，以洛阳为贵。有一种洁白的牡丹名为玉楼春，俗称为白雪塔。玉楼春还是曲牌名，有玉楼烟雨之意。 有出川剧也叫玉楼春，其中有段流传甚广的道白：“你说你公道，我说我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 生惭黄歇三千客，死慕田横五百人。 悲歌抚罢龙泉剑，独立苍溟望北辰…… 梅少城听说灵岩古刹从山门到后殿有好几十里，直抵舍身崖下。 最高处有睹佛台，夜里有鬼灯明灭。阴风森森，似有凄恻的哀歌…… 第三十章：甲申年 01 且兰故地在黔东，出沅水。 川滇两军大战成都时，梅娘在龙泉的山腹地修了且兰山庄，以备不测。 梅娘病重后，小玉就陪着自己的义母住了过去。布衣蔬食，自称青灯居士。 且兰山庄的门前有条小河，就叫红莲溪。 相传，以前这里还有座红岩寺，已经荡然无存。 02 那是崇祯十七年之冬，北风紧，大雪飞。 这个甲申年，既是大顺朝永昌元年，也是大西朝大顺元年，还是满清的顺治元年。 开春后，崇祯帝让武当高手瞿鹏护送三公主朱徽玉进四川。途中，噩耗不断。先是闯王李自成攻破了京师，接着吴三桂开关，引清军杀向京畿。到了汉中，又听说张献忠蹂躏川东，占据重庆。八月，成都又陷，蜀王朱至澍和太平王朱至渌带全家自尽，巡抚龙文光和巡按刘之渤被杀。十一月，八大王张献忠在成都称帝，改元大顺。同时，又封其四个义子为王。孙可望为平东王，刘文秀为抚南王，李定国为安西王，艾能奇为定北王。 瞿鹏听说，参将杨展据有嘉州，便绕道南下。 03 酒旗翻风，孤独地守着三岔路口和几间低矮的木屋。 刚拉住缰绳停下马车，两个伙计就赶了过来。一个接人，一个牵马去了后院。 “马饲料里多给我加些黄豆！” 瞿鹏拍了拍身上的雪，边嚷边掀开了门帘子。屋内还算亮堂，一盏油灯上飘荡着呛人的青烟。 屋子里面，只有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坐在屏风之后，喝着酒回头对瞿鹏笑了一笑：“这一单，瞿爷做得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收却猖狂意，抱得美人归，兄弟就不要看我的笑话了……” 瞿鹏常在江湖上行走，相当熟悉川内的情况。他将三公主推进屏风里的一角，自己先在窗户边坐定，漫不经心地问：“今天，你的熟客们都没有来？” “不说了，前些日子，杨将军杀了三个伪官。他倒是逞了能，却让我们动弹不得！” 朱徽玉看到店老板站了起来，斜着身体附在瞿爷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八大王的人已经在前面设了路卡……” 有一个伙计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单老板，外面来了几个军爷！” 这时，一支追身箭已从伙计的后颈窝穿透了前面的喉结。 单老板已从腰间抽出软剑，削去了油灯上面的火苗。瞿鹏也是纵身一跃，就从木窗里射到了屋外，手里甩出的飞镖嗖嗖有声…… 04 很快，一切都结束了。 转瞬即逝的刀光剑影，留下了十几具军爷的尸体。 热血流了一地，从生到死快得既没有逻辑，也没有过程。 “兄弟好身手！” 单老板投火点烧了小客栈：“若没有瞿爷的助阵，我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显然，单老板已经被张献忠的喽啰盯上了。能够置生死于度外，这就是江湖义气。 “去哪里？” 单老板回头看了看，冲天的烈焰已经映红了雪野：“不能直接过去，我们就从丹棱那边绕道峨眉。” 朱徽玉拉了拉瞿鹏的袖口，想说什么又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瞿鹏立即表态：“不去峨眉了！我们要沿江东下。” “行，我就送你们到宜宾。” 瞿鹏没有多说，只是在心里盘算到宜宾到南京的行程。 05 李自成的残部退入湖北，希望能背靠八大王的势力站稳阵脚，重整旗鼓。 崇祯六年，高闯王带陕北流寇渡黄河南下，声称十三家七十二营，这两人都是里面的猛将。 崇祯十一年秋，李自成陕西潼关中了官军的埋伏，仅率十八骑突出重围，潜入商洛山中。崇祯十二年夏，李自成得知刘宗敏准备投靠官军自保，将他和其随从带进一处颓圮的祠堂。环视齐腰深的野草，李自成感慨道：“你也知道，我是西夏王的后代，身负天命。去年大败后，我是有口难辩。这样好不好？我们当众再卜一卦。如果不吉，你就取下我的人头，献给官军。” 刘宗敏没有想到李自成会只身探营，满口答应听命于卦。看到三卜三吉，刘宗敏默默地回到家里，取下了两个妻子的人头，信誓旦旦地说：“誓死追随大哥！” 有个消息传来，已经接受官军整编的八大王复叛，震动湖北。众将士都咬牙决定，自焚其家，轻骑突围…… 这次，李自成提出了一个口号：“迎闯王，不纳粮。” 天下饥民相从，仅仅用了两年时间，又拉起了几十万的队伍。 06 朱由崧已经在南京紫禁城继位，建立了弘光政权。 这时，长江北岸还拥兵三十万。高杰驻徐州，刘良佐驻寿州，刘泽清驻淮安，黄得功驻合肥，史称江北四镇。 弘光政权希望与满清划江而治，甚至是借清兵消灭流寇，以金玉和军粮为酬。并号召各地的武装和民团严防流寇东犯，力保江南。可以说，面对内忧外患，弘光政权以攘外必先安内为理由，定出了联虏平寇的总方针。 有人质问，手握兵权的马士英回答：“没有内部的稳定，攘外就是空谈。” 于是，弘光朝廷封引清军入关的吴三桂为蓟国公，发银五万两和漕米十万石。同时，还派出了一个几十人的使团，带着诰券北上。 07 当年，李自成纵兵入京师，崇祯帝自缢于煤山。 刘宗敏抓了吴三桂的父亲，抄其家。又四处搜捕其爱妾陈圆圆，欲嬖之。 手握数万精兵的吴三桂驻守山海关，闻迅大怒。吴梅村以诗记其事：“恸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吴三桂夹在两大军事集团之间，只好向自己的宿敌多尔衮求援。吴三桂希望满清帮助自己击败李自成，以裂土和子女玉帛为酬。 开始，多尔衮只同意册封吴三桂为藩王，保他的子孙长享富贵。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黄河以北归清，让崇祯之子移都南京。 08 山海关血战，吴三桂率先陷阵。 坐等两军残杀将尽，十万清骑冲关而出，狼奔豕突。 兵败之后，恼羞成怒的李自成斩杀了吴三桂的父亲，以及全家三十余口老小。 只有残兵剩勇的吴三桂无力再要求多尔衮践约，只想打出一片只属于自己的地盘，划地称王。 接到诰券，吴三桂仰起头，冲天大笑说：“好！好！好！与狼共舞者生，与虎谋皮者……” 吴三桂咬住了嘴里的文字，颓然地坐到了兽皮椅上，脸色蜡黄。 第三十一章：十日围 01 朱由崧是万历之孙，朱徽玉应该称叔。 第二年，也就是弘光元年，瞿鹏带三公主刚刚到了九江，就听说清军屠扬州，兵围南京。 九江还属于宁南候左良玉的地盘，其子左梦庚领兵几十万自成一体。瞿鹏不敢自作主张，请示朱徽玉：“南京已危，我们何去何从？” “都说，靠山靠水都不如靠自己。我已是你的人了，就算是荆钗布裙也……” 瞿鹏挥手打断朱徽玉的话：“知道了，我们就先住下来，看一看情况再从长计宜！” 这一路上，瞿鹏都是扮成小商贩，跟随难民辗转于山径草道。到了九江，面对熟人和江湖上的朋友，两人只好是以夫妻相称。 02 崇祯殉国，其太子和永定二王均不知所踪。 南京的兵部尚书史可法和东林党人想立潞王朱常淓主政，凤阳总督马士英和江北四镇则力推福王朱由崧。 以血统论，应该是让朱由崧入继大统。史可法和东林党认为这个人不忠不孝，不可主政。马士英派兵迎接福王到南京，谋得了拥立之功。 东林党人受挫，拥兵自雄的武夫把持朝政。相传，崇祯太子朱慈烺到了南京。朱由崧和马士英声称这一人是个假太子，问斩于午门。这时候，驻守华中的左良玉声称奉太子的密诏，派主力沿江而下。又以清君侧号召江左各地。 朱由崧和马士英之辈慌了，密令驻守江北的黄得功、刘良佐和刘泽清移师拦截浩浩荡荡的左家军…… 03 在江北四镇中，驻守徐州的高杰彪悍骁勇，实力最强。 十年前，高杰还是李自成的部下，人称翻山鹞。他看上了主帅的邢夫人，便带着她投靠了官军。 高杰很想在富庶的扬州安顿邢夫人以及部下们的家属，遭到当地豪绅的激烈反对。眼见朝廷态度暧昧，高杰愤怒地说：“要我们在前方卖命，又视之为贼。” 他的几个部下最痛恨受人歧视，索性纵兵攻城。最后，扬州进士郑元勋找到高杰商量，议定只送官兵的家眷进城，军队离境。没人料到，郑元勋刚刚回到城里，就被群情激愤的市民当场击杀。扬州巡抚黄家瑞见势头不对，逃之夭夭。 史可法到扬州协调，遭到软禁。 邢氏规劝高杰：“我听说，史公是一个至诚至信之人，可谓大丈夫。” 高杰赧然，答应率军去经营河南一带。 04 豫东的睢州还有一支力量，首领为许定国，外号许千斤。 以前，许定国的全家老小皆被李自成所杀，不愿听命于高杰，秘密投清。 高杰不明就里，只带了二三十个新兵赴宴，均被许定国的伏兵所杀。紧接着，两军发生火并，许定国带部队北渡黄河，全体投清。高杰部放火焚城，引兵而还。 史可法气得擂胸顿足：“国事已休矣，尽被许贼所坏……” 高杰死后，军中无主，部下兵马乱成一团。邢夫人带着儿子高元爵请恤，弘光帝命高杰所部将士仍听邢夫人统辖。史可法与诸将会盟，立高杰之子为兴平世子，李成栋为徐州总兵。 邢夫人想让儿子拜史可法为义父，遭到了拒绝。邢夫人羞愧难当，李成栋拔剑击柱，将邢夫人和兴平世子带到了徐州。 清兵南下，李成栋立即说服了邢夫人，便大大方方地投靠了清军…… 05 这天，瞿鹏说完高杰的事，已经醉得不轻。 他抓住三公主的手腕，醉眼朦胧：“以前，我也是江湖大盗。你说愿意跟我一生一世，何以为凭？” “我有理由相信，这应该就是父皇的初衷……你想呀，父皇为什么不派大内高手送我入川？而且，没有让第二个知道。” “说笑了……说笑了……” 朱徽玉倒在了瞿鹏的怀里：“你知道，我的母亲是一个罪女。父皇能放我出宫，也就是让我生死由命。” “我刚刚得到了消息，一个是左梦庚已降，另一个是南京城无兵可守。” 也许，这一切都毫无意义，疲惫不堪的朱徽玉竟伏在瞿鹏的怀里渐渐地睡着了…… 06 愁看京口三军溃，痛说扬州十日围。 清兵入关不过十万骑，仅在扬州一城就杀人八十万。 扬州被围，刘良佐已经投清，刘泽清带兵北遁，黄得功不返。 那一天是弘光元年的四月二十四日，清军统帅多铎先以数十门红夷大炮轰城，随后各路人马蜂拥而至。 史可法登上城墙应战，死守城墙坍塌的西北角。随着进攻者的尸体越堆越高，一些清兵甚至不需要梯子就能爬上城墙。 次日，守军崩溃，清兵看见人就劈，犹如砍瓜切菜。 史可法直奔南门，重重的清军已经赌死了他的去路。被俘后，衣着华丽的多铎慢悠悠地说：“怎么样，你能为弘光小儿尽忠，实属难得。若能替我收拾江南，绝不会让你被几个小人搞得这样窝囊！” 浑身裹着污血浆史可法回答了一句：“我只求速死。” 两日后，多铎终于失去耐心，让几个降将斩史可法于军阵之前。 07 城破之时，大雨倾盆。 各个城门均被封死了，千家万户躲在屋里烧香叩头。 最初，清兵们并没有围杀市民，只是砸开门户索要银子。一拨接一拨的士兵过来，直到无所不要。 两日之后，多铎才下了屠城令。有个传说，多铎曾以此要挟过不屈不饶的史可法，没有达成自己的愿望。 兵戈南下日为昏，匪石寒松聚一门。 痛杀怀中三岁子，也随阿母作忠魂…… 这一次，希望苟且偷生的人失算了，豫亲王多铎的命令是鸡犬不留。 兵围南京，多铎命人贴出布告：“屠戮维扬绝非予之本怀，不得已而行之。嗣后，大兵到处，凡有抗命不从者，维扬可鉴。” 仅仅过了二十天，也就是这一年的五月十五日，南京城里的满朝文武列队跪行于清军阵前，叩首请降。 第三十二章：再入川 01 没有任何解释，瞿鹏就带三公主再回四川 从九江走水路到湘西，再沿湘黔古道直奔酉阳。 这时，三公主已有几月的身孕，两人只好滞留于苗区。 02 顺治三年，满清收取江南后，又授肃亲王豪格为靖远大将军，平定四川。 同时，清廷还给张献忠送去一卷诏书：“天下大势已定，尔等当审天时而度人心。若能率众来归，可永享富贵。大军既至，悔之无及……” 怒杀信使，张献忠提着人头走出大殿，以剑指天。 在场的官僚们齐跪于地，几百个亲兵涌出，高呼万岁。 03 弘光帝任王应熊为兵部尚书，总督西南数省军务，亲赐尚方宝剑。 王应熊到遵义城开府，号召川将收复失地。这时，南明总兵曾英已经收复重庆并控制了上下川东。参将杨展收复川南后，又大败张献忠的主力于彭山的江口，夺其准备东运的金银几百万两。 这时，豪格攻占汉中，并诱降了为张献忠驻守川北的骁将刘进忠等人。 张献忠得到消息，爆跳如雷：“此等小人，还不如一条狗！” 七月间，张献忠的部队都陆续回到了成都。军中的妇女多达数千，个个浓妆艳抹，扭捏作态。 城外，连营十里，乱得犹如闹市。 03 夜闻笙歌声，酩酊大醉的张献忠闯进自己的后宫，尽杀妻妾子女。 孙可望劝阻不及，呆若木鸡。醉意已退的张献忠掷剑插地，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血，感慨万千：“我也算英雄一世，不可留幼子为人所擒……明朝三百年正统，未必遽绝，亦天意也。我若死于满清之手，尔等归明，毋为不义。” 孙可望诺诺而退，心里嘀咕：“这话从何说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抬起头，张献忠连啸七八声，令越走越快的孙可望毛骨悚然…… 众将在私下议论：“主帅受到什么刺激，这样行事？” 有人说：“大帅命苦，根本坐不惯龙椅，我等哪有清福可享！” 04 第二天，张献忠要三军整编，杀随军妇女而食。 到了九月初，成都和附近地区都被杀空，张献忠下令焚城，兴师讨逆。 冬月间，刘进忠带领清军抄小道奇袭张献忠的大营，射杀旧主于西充的凤凰山。张献忠各部只好掉头，沿嘉陵江而下。 曾英激励将士，在重庆严阵以待。 孙可望声称十万大西军与满清不共戴天，愿听曾总兵驱使。 曾英准备纳降，竟遭到自己部下的暗算。孙可望利用天赐良机，纵兵攻破重庆，南窜入黔…… 已经年迈王应熊不能敌，弃遵义到毕节，忧愤而卒。 05 顺治三年，万历之孙朱由榔在广东的肇庆监国，史称永历帝。 顺治四年，也就是永历元年，李成栋率清军攻占广东。朱由榔随首辅丁魁楚等臣僚逃入广西，栖身于梧州和桂林。 这年的三月间，丁魁楚用四十八艘船载黄金二十万两和白银二百四十万两入岑溪，请降于李成栋，并许以两广总督之职。 李成栋痛恨明朝的官僚，鄙夷地说：“我已拥有两广，还需要你们的儿皇帝再多废纸墨吗？” 四月初四，李成栋将肥硕的丁魁楚绑在木桩上，开肠破肚而不杀。又将这人的十几个妻妾和二百多个歌伎舞女全交给军中将士轮奸，可谓是一网打尽。 06 永历帝拜瞿式耜为吏部和兵部尚书，固守桂林。 心怀鬼胎的武冈总兵刘承胤挟持永历帝到自己的营地，擅作威福。 自称楚王世子的朱容藩从湘西入川，手握永历帝给的大帅印，蜀中众将纷纷归附。 瞿鹏不愿埋名于草泽，对朱媺玉说：“先皇让护我送公主携玉回西南，自有深意。纵观天下，只有固蜀才能与满清争锋，我们应该有所作为。” “我们的女儿呢？你想送人？” “我将她寄养于苗地，应该说是万全之计。” 抱起自己的孩子，朱媺玉坚定地说：“我不走，你们男人的事，我想管也管不了。” 瞿鹏只好收起了心头的杂念，独自之到院子里收拾柴禾，晾晒兽皮和采摘回来的草药。 07 酉阳的北面有个石柱宣慰司，主事者还是女将军秦良玉。 秦良玉曾派自己的白杆兵到辽东抗清，重挫努尔哈赤的锋锐。 崇祯二年，皇太极绕道长城的喜峰口入侵，包围了北京。秦良玉得到十万火急的勤王诏书后，即刻提兵赴难，星夜兼程。 当时，赶到京畿之地的勤王之师已有二十多万。面对满清的铁骑，都畏缩不前。秦良玉亲率八千白杆兵杀入敌阵，竟一鼓作气冲进了宣武门，助禁军守城。 崇祯大喜，诰封为一品夫人，并赋诗四首以彰其功：“蜀锦征袍自裁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张献忠入川后，独独不敢犯石柱。有伪官跑到山寨劝降，秦良玉正颜厉色地说：“我的两个兄弟都死于国事，岂能在残余之年以事逆贼！” 08 永历元年七月，朱容藩在万县重创清兵，名声大振。 朱容藩又自称监国，在忠州建立了行宫，取名为大定府。 夔州临江有一座天字城，朱容藩改称天子城，又要大兴土木…… 不久，清兵连陷长沙和常德两城，进犯武冈。只会钻营的刘承胤大骇，欲献永历帝和众臣自保。 事迹败露，永历和众臣们连闯数关而出，消失于茫茫苗疆。 川将李占春和于大海欲迎永历入川，朱容藩看出端倪，数说起了刘承胤的斑斑劣迹。其话外之音却是指责永历既不识忠臣良相，又听信于奸佞小人，纯属自取其辱。 很快，就有消息传出来，这个所谓的监国大人是个浪子，早已被朱氏宗族除名…… 接近年底，前湖广巡抚堵胤锡引兵从沔州经慈利到忠州，当面拆穿了朱容藩的野心和弥天大谎。 随后，堵大人又带领数万川军东征，收复了辰州和常德，保湘西不失。 这个时候，川江两岸既有李自成残部西山十三家，还有无数旋生旋灭的摇黄之匪，相互攻伐不已。 第三十三章：红颜血 01 永历元年底，永历帝历尽艰辛，重返桂林。 这时，万历帝留下的男性后代就只有这一个人了，众臣怜之。 02 永历元年春，清廷授孔有德为平南大将军，进攻湖南。 刘承胤声称拱卫皇室，带兵到桂林将永历卷到了湘西武冈。 永历帝的皇后王氏颇有贤德，刘承胤的手下不忍加害，让他们连夜逃出禁地。 那夜，风狂雨骤，护驾的卫兵们人人奋勇，才把永历和他的家人送到了南面的靖州。 卫士已尽，进退失据。 王皇后支起病体，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得滴水不漏。 联系到了一支勤王的军队，他们才从靖州到柳州，离开了苗区。 03 永历二年三月，王皇后生下儿子慈恒。 得到消息，清廷严令孔有德倾兵南下，以绝后患。 这时，满清任命的江西总兵金声桓和副将王得仁反清归明，局势也得以扭转。 金声桓曾是左良玉的部将，后随左梦庚攻取江西赣州，官至总兵。王得仁是陕西米脂人，人称王杂毛。他初为流寇，后投靠了左良玉，现在驻兵南昌。 有天，满清巡按董学成放肆地向王得仁索要歌妓。王得仁有些不痛快，就招到董学成的破口大骂：“狗戴帽子，也敢装人。” 没过两天，王得仁听说董学成向幕僚们吹嘘：“就算是王杂毛的老婆和女儿，你们想睡一睡也不是事，何况是歌妓！不信？你们不信就走着瞧！” 王得仁冷冷地一笑，说道：“王杂毛作了二十年强盗，都没有说过这样的混帐话。不杀此贼，我誓不为人！” 当天，王得仁就闯进了董学成的府第，不留一个活口。想了片刻，他用大麻袋装了七个人头，提到了金声桓的府上：“哥，我的事情，不会不知道吧？哥可以装聋作哑，我做不到！” 金声桓也明白，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兄弟之间的生死情谊！ 永历二年正月二十七日，金声桓和王得仁在江西举旗反清。 赣州告急，孔有德命李成栋提师驰援。这人偏偏就忽略了一点，李成栋与王得仁也是多年的兄弟。当然，还有一个可能，他是借此机会拿下李成栋。 四月，李成栋在广州发动了兵变，剪辫换装。 广东全省反正后，广西巡抚耿献忠和梧州总兵杨有光也率部反清，各州县望风归附。 04 李成栋做出这样的举动，相当不容易。 不是史可法瞧不起高杰之子，他未必会投清。 这些年，他为满清尽收南国，仅仅谋得一个两广提督之职，一举一动都受人约束和监视。 都说王皇后有贤德，永历帝总是能大难不死，可谓是天命不绝。再看满清人，凶残如狼，狡诈似狐…… 李成栋的身边有个爱妾，发现李成栋收缴两广印信数千颗，独取总督之印藏在身边。有一天，这个人恃宠撒娇，对坐在床边的男人说：“大英雄安能跪伏于猪狗之辈，以求苟活？” 怔一怔，李成栋只说了一句：“我倒无所谓，就是家乡还有一屋子老小，都捏在别人的手里！” 这个女人翻身下床，抽出李成栋的剑，横在了自己的肩上：“昔有霸王别姬，千古传唱至今。我愿先死，以成大丈夫之志。” 话未落，一大股热血就已经喷到了李成栋的脸上…… 05 李成栋知道，这个女人根本不爱自己，仍然心有戚戚。 仅仅是在半年之前，有个叫陈子壮的书生就把杀人如麻的李成栋搞得七窍生烟。 “天下何曾有山水，老夫不出长蓬蒿。” 这人集杜甫的诗句，在自己的书房自书一联。又与一帮朋友组成南园诗社，人称南园十二子。 顺治三年春，李成栋率领六万精兵自闽入粤，连破潮州、惠州和广州。次年春，李成栋西征桂林，陈子壮竟敢带人强攻广州八天，一度攻下了西廊门的炮台。当年八月，该公又联络各地的乡勇数万人再攻广州，两月不去。年底，他又固守佛山的高明城，岿然如磐。 最后，得到一个乞丐的指点，李成栋掘通了排污水道，才炸塌了城墙。 06 陈子壮被俘，这个女人一路陪行到广州。 公堂上，两广总督佟养甲拍案怒吼：“还不下跪！” 陈子壮十分傲慢地反问：“你是谁？敢这样对我说话！” 佟养甲换了脸色：“念及旧谊，我可不杀你。事情有商量，不跪成何体统？” “我倒想问一句，有奶就是娘，是哪里来的体统？” 佟养甲大怒，威胁说要用利锯行刑。陈子壮神情怡然：“这主意不俗，比你写的那些狗屁文章要得多！” 翌日，刽子手锯不下去。已经浑身是血的陈子壮大喊：“界人需要用木板夹住！” 07 行刑那一天，这个女人也到了刑场。 李成栋让手下把她抓了，只逼问是想死还是想活。 女人淡淡地回答：“这个不是我要想的问题，生死两便。” 李成栋念这个女子有情有义，不顾佟养甲的反对，将其保全下来。 事后，李成栋找人给她作传。时人邝露还写出一首赵夫人歌，记其事。 琼花一枝天下无，新妆绝胜秦罗敷。 掌中学得平阳舞，赵璧堪偿十五都…… 一个弱女子，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令人唏嘘不已。 08 永历帝封李成栋为惠国公，立都于肇庆。 这时，初具规程的永历朝廷终于想到了四川，封杨展为锦江侯。 永历二年，如坐针毡的摄政王多尔衮杀豪格立威，严令吴三桂从汉中入蜀，再从云南包括两广的后方。 也许，三公主是受到了这个故事的激励，终于同意跟瞿鹏去一趟嘉州。 第三十四章：嘉州城 01 从永历二年的初夏，一直走到层岭尽染的深秋。 踩着落木，三公主走过一座又一座尽是残垣断壁的村落…… “民贼相混，玉石难分。大兵一到，尽行屠戮。或屠全城，或屠男而留女……” 在江岸的石壁上，清军用斗大的白字刷出一道屠杀文告，将其蛮横凶顽的嘴脸，活生生地画了出来。 江南那边，三公主还看过一幅布告：一人不剃发全家斩，一家不剃全村斩！ 02 这时，凉风瑟瑟，清波粼粼。 远远地一抹山脉，连绵不断伸向了天外。 “蛮子，朝哪里走？” 有个体格墩实的清兵站在道路中间，横刀一呼。 牵着三公主，瞿鹏猫着腰钻进了路边的草丛中，无意中竟绊到了一具已经腐烂的无头尸。 两人都屏住呼吸，绕过一串浑浊的水荡，不知道茅草已经划破了脸…… 03 十来个面色萎黄的男子，从路边引水的阳沟里，都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都说，天性柔弱的南方人已经被杀怕了，也吓木了。只要看到提刀的兵，或者匍伏叩首，或者引颈受刀，无一人敢逃。 “跪下！” 听到了一声暴吼，这些人便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只见一队清兵反握刀柄，将刀脊紧贴着自己的前臂，刀尖刚刚伸出自己的手肘。 瞿鹏将三公主朝身外推了推，让飞镖从袖口上落到了掌中……这时，那个清兵已经用左手抓住了一把没有剃光的头发，拉出川民的颈项就是沉肘一切，一颗头就离开了自己的身子。 喷出的血柱，还没有落下来，第二道血柱和第三道血柱又冲了起来。到最后，这十几具无头的尸体，都被清兵用脚蹬进了路边的深沟里。还在滴血的头顺着缓缓的山坡，咚咚有声地满地乱滚…… 04 这队清兵只有十二个人，大大咧咧地杀完人，笑着扬长而去。 三公主相当难受，瞿鹏却说：“这是支操练有素的骑兵，擅于长途奔袭。” “这一带的人呢？难道都死光了？” “哎，张献忠破川之后，杀官家杀乡绅。民团四起，现在应该都变成了土匪。没有人敢种地，哪有活路？” 远远扬起的红尘，立即就引起了瞿鹏的注意。荒凉的大道上十几匹快马一闪而过，一杆杨字旗飘在空中，猎猎有声。 纵身而起，瞿鹏站到了路中，领头的人勒住了马缰，跃下马就拜：“恩师！” 看到三公主也跟了出来，单腿跪地杨展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好说道：“学生恭迎先生进城！” 四十多岁的杨展身体很魁梧，个头不高。白白净净的肤色有一些像儒生，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银甲。 05 回到嘉州城，吴三桂的信使也到了。 这时，整个川南的各支武装貌似都要看杨展的脸色行事，其实是各怀鬼胎。 杨展介绍说：“王应熊开府于遵义，让樊一蘅主持川事，以惨重的代价颠覆了张献忠的政权……” 樊一蘅是宜宾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及第。崇祯三年秋，迁陕北榆林兵备参议。流贼多出于此地，该公周旋数年，官拜川陕总督。 顺治元年秋，樊一蘅收拢三万溃卒，以杨展为参将，马应试和余朝宗等旧将为游击，确保嘉州和宜宾不失。张献忠各部只知杀伐和抢劫，失尽人心。 一年后，张献忠欲取水路出川，衣锦归乡。杨展率部夜袭流寇大营，在彭山的江口击溃孙可望的主力，迫使大西军主力改走川北，溃败于西充。偏偏就在这时，有人手持弘光朝廷诏书任命马乾为四川巡抚，号令各部。 战功显赫的杨展不服，坐视马乾兵败内江，被肃亲王豪格所杀。 06 现在，张献忠残部占据滇黔。 吴三桂立大营于汉中，已控制川北，兵临重庆。 永历帝又升任原偏沅巡抚李乾德为四川的总督，官多而民寡。 樊一蘅目睹事权分散，上疏：“十羊九牧，难免生乱。” 永历朝廷在给大小军阀们加官进爵的同时，又任命监军道杨乔然总督军务，以监军道詹天颜为川北巡抚，监军道范文光为川南巡抚。 监军道起源于明成祖，实现以内制外和以文御武的治国方略。到了明中叶，干预国事和军务的宦官们已成天下大患，尾大不掉。到了万历和天启年间，更是涂毒忠良，为非作歹…… 樊一蘅喟然长叹：“视国事如拾芥，焉能不败？” 07 永历二年冬，川督李乾德跑到宜宾的富顺招兵买马。 笼络了一支流民武装：私授其首领袁韬为定西将军。不久，又有武大定和呼九思等人率万余众来投。 李乾德以川督之名要扬展出钱出粮，扬展则回信说：“若能驰援重庆，我愿稿劳三军。” 樊一蘅告诉扬展：“这个李乾德身份可疑，从来都是印不离部，他手里兵部之印从何而来？” 僵持了一月，李乾德亲赴嘉定，对杨展说：“袁韬和武大定愿归将军帐下。” 杨展说：“不可！我部皆家乡子弟，赴汤蹈火，皆无异志。若增袁武之师，恐滋他患。” 李乾德又说：“举大事者，不辞众。现在，涪州有李占春和于大海，万县有三谭，相为犄角，何分南北？袁韬和武大定慕将军之威德，愿听驱使，何故拒之？” 闭目犹豫了片刻，杨展才答应逐月提给粮食和军饷，并移师到犍为和青神，进行必要的整编和训练。 杨展没办法送客出境，只好借袁韬和武大定两师拱卫嘉定，保护乡梓。 08 这时，清廷任命李国英为四川总督，招降纳叛。 该公初籍辽东，随左梦庚投清。豪格剿川，他出任成都府总兵。 顺治五年，清廷正式成立四川行省，让他主持全川的政务，且屯且战。 瞿鹏在无意中发现，杨展与清方也有往来。联想到初入嘉州时所看到的那队清兵，便找借口去了峨眉的灵岩寺。 第三十五章：石头记 01 灵岩一径入青苍，雨后昙花隔水香…… 相传，这里是天竺高僧宝掌和尚的结茅处，有佛光。 向北眺望，金顶三峰宛如三座巨型翠屏横亘于天际，气象雄伟。 青青的山色由翠绿到黛青，层层荡开直到溶入蓝天：灵岩翠秀耸高台，遥望天门跌荡开…… 两三年前，梅少城陪小玉去了一趟灵岩寺。来回半个多月，几乎都在说石头记。 02 石头记又叫红楼梦，在乾隆初年已有抄本流传于世。 该书以金陵城里贾王薛史四个家族的衰败，暗喻一段家亡痛史。 这样暗喻在书里比比皆是，譬如贾府里有元春、迎春、探春和惜春四姐妹，其意思就是原应叹惜。 书中男主角叫宝玉，它的暗喻是传国玉玺。所谓木石前缘与金玉良缘之变，也是指明清之际的改朝换代。 小玉说：“传国玉玺出自春秋，在楚国叫荆玉，又称和氏璧……” 梅少城知道小玉手里有一部手抄的石头记脂评本，却没有想到含玉而生和贪吃女儿胭脂的贾宝玉其实是暗喻国柄。 03 金镶玉印岩，面对凤凰台。 和氏璧出自楚国漳水的绿松石，通体碧绿无瑕。 和氏有尺璧，楚国无人知。 青山抱国器，岁月忽如遗…… 有个叫卞和的楚人将一块璞玉献给楚厉王，玉工说是石头。 楚厉王大怒，以欺君正罪砍了卞和的左脚。等到楚武王即位后，卞和再次献玉，又被砍掉了右脚。 楚文王即位，年迈的卞和抱石痛哭，泪尽而血。楚文王让人把卞和的石头剖开，得到一块稀世宝玉，人称和氏璧。 后来，有人利用机会偷走了和氏璧，将它带到赵国的邯郸。秦王知道后，给赵文王写了一封信，说是愿意以十五座城池换取这块宝玉。 那个时候，秦强赵弱，临危受命的蔺相如便演绎出了一段完璧归赵的故事。 秦始皇灭六国，将它制成传国玉玺。秦相李斯献出了八字铭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04 刘邦率先打到咸阳，拿到传国玉玺。 实力更强大的楚霸王项羽，亲带大军包围刘邦，摆下了名垂史册的鸿门宴。 楚汉相争数年，屡战屡败的刘邦在垓下城一战而胜，奠定大汉王朝。乘兴高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西汉末年，小皇帝刘婴仅两岁，传国玉玺由王莽姑母孝元太后代管。王莽篡位，进宫向他的姑母索玺。太后怒斥，掷玺于地，摔缺一角。 王莽拿到玉玺，只好用黄金镶补缺失的部分。天下人闻之，又将传国玺称为金镶玉。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 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孙坚最先攻入洛阳，抢到传国玉玺。紧接着，孙坚被杀，玉玺落到袁术的手中。 三国归晋，五胡乱华…… 隋文帝杨坚收取玉玺，将它改称为受命玺。隋亡后，萧后携太子和玉玺逃到了漠北。贞观四年夏，唐太宗派李靖率大军讨伐突厥。萧后与皇孙返回中原，传国玉玺归于李唐。 唐亡，后唐末帝李从珂拿着玉玺发愁。石敬瑭攻破洛阳时，他带全家和嫔妃宫娥们登上玄武楼，又安排禁卫军放火烧之。 从此，传国玉玺便不知所踪。 05 一时制美玉，千载助兴王。 中原既失鹿，此宝归北方…… 辽圣宗耶律隆绪声称自己在中土搜到传国玉玺，并作此诗记其事。 不久，辽圣宗就带兵渡过黄河，包围了河南的濮阳城。宋朝答应每年向辽军输送白银十万两和绢绸二十万匹，缔结澶渊之盟。 轻佻的宋徽宗继位后，听信蔡京和童贯的怂恿，联金攻辽。同时，又安排玉工仿制了十枚传国玉玺，徒召画蛇添足之讥。 金兵破辽后，没有拿到传说中的国宝，怀疑是宋人暗中做了手脚。靖康元年，金兵攻破汴梁，掠走徽钦二帝。同时，尽收玉玺和其它重宝，史称靖康之难。 朱元璋灭元称帝，派出大军深入漠北索玺，无功而返…… 明末，皇太极让多尔衮西征成吉思汗嫡系后裔林丹汗，得制诰之宝一枚。 皇太极大喜，在沈阳改国号为清。 06 连城碧玉璧，遗之乱石山。 清风拂玉体，流泉响长天…… 南明的遗老以玉说事，寄亡国之痛。 小玉说：“最初，诗人吴梅村访得一篇来自蜀地的石头记，将一个四川游僧的离奇经历写成了情僧录。又经曹溶等人的补充，改称为风月宝鉴，有梁棠村做序。” 到了洪升的手上，这篇书稿得到进一步的完善与润色，始称红楼梦。 梅少城知道，洪升还以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写出长生殿，于康熙二十八年获罪入狱，几年后才侥幸还乡。 又过了十年，江宁织造曹寅在自己的府上为其排演全剧。洪升独居上座，整场长生殿从头到尾竟唱了三天三夜。 也就是在这一年，刚满花甲的洪升在运河上溺水而亡。 07 曹寅的父亲叫曹尔玉，字完璧。 一次，康熙将其名字连写成玺，逐改名字为玺。 曹尔玉是沈阳人，被八旗之军收编为奴。曹玺的妻子孙氏是康熙的奶娘，其子曹寅又是康熙的伴读和御前侍卫。 康熙曾经对曹寅说过：“我让你去江南任江宁织造，不仅仅是要监制和采办宫中用品，更是要收拾人心。” 曹寅听说洪升手里有一部风月宝鉴，便以重金收购其全部遗稿。 后来，曹家获罪，其孙曹沾以其毕生的心血和精力，将风月宝鉴增写成长篇话本，题为金陵十二钗。 08 清风不识字，何事乱翻书？ 当时，满清大兴望文生义的文字狱。轻者杀头，重者满门抄斩。 有一个叫徐骏的进士，在诗里写出：“明月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 雍正知道后，认为这属于心怀前朝，存心诽谤开国盛事，便以一个大不敬之罪，将徐骏杀了。 从最初的风月宝鉴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这批书稿经历了重重的磨难，数易其名…… 转到了乾隆年间，皇太后从和坤的口中听说了这部奇书的故事。有天，她问乾隆：“是不是有人写了一部石头记，讲几个才子佳人。你把它列成禁书，到底不是办法……” 揣摩母亲的心思，乾隆便找了一帮文人，审阅删改曹沾的文稿，得出一部偷换了后三十回的红楼梦。 排版刊行后，这部书仍然风行于世。 第三十六章：荒唐言 01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红楼梦着眼于幻，剔去了刺目的字句和扎心情节，收到了混淆视听之功。 其实，在风月宝鉴或者是石头记里，所谓的风月分别是指满清和大明的江山。作者将一段锥心刺骨的痛史幻化成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02 金陵又叫石头城，始建于三国。 有诗曰：“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朱元璋灭元，定都于石头城。其四子朱棣兴不满建文帝削藩，以清君侧为名，带兵从北国杀入金陵。 城破时，宫里燃起了大火，建文帝朱允炆不知所踪。 有一个传说，朱允炆带着执国玉玺，隐身于岭南的佛门。 03 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 石头记的开篇就有这样一段话：作者经历一番梦幻，将真事隐去，又借通灵之说而撰成此书，故曰甄士隐。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故曰贾雨村。 第一回，作者讲了三件事。一、宝玉的前世乃女娲的补天石，在青埂峰下获得灵性，被一僧一道带入红尘。青埂谐音情根。二、甄士隐有个三岁的女孩英莲在元宵节失踪，接着整个甄府又被一场大火所焚，遁入空门。三、穷书生贾雨村中举做官，高吟一联：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该书的后三十回被毁，现在已经难觅全貌。 04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在万历四十六年发生了两件事，可谓风云际会。 其一，女真头目努尔哈赤告天誓师，找出先父留下的十三副旧甲，兴兵反明。 其二，在京师城里，御医柳圆喜得一女，取名柳是。两年后，明光宗死于红丸案，柳圆被问罪冤杀。该女跟着母亲逃到江南吴江，随舅舅改叫杨爱，小名影怜。 在石头记里，甄英莲被人拐走。书里给出四句判词：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果然，杨影怜的母亲和舅舅也相继病故，孤苦伶仃小影怜就此坠入迎来送往的娼门旧院…… “锦绣歌残翠黛尘，楼台已尽曲池湮……” 朱棣称帝后，将建文帝的文武百臣一网打尽，并株连十族。还将这些人的姐妹和妻女送进教坊，转营奸宿。后来，南京教坊就被世人称之为旧院。 05 崇祯六年，杨爱死里逃生，流落到松江，改名柳隐。 那年，只有十五岁的柳隐与松江几社的名士陈子龙相爱。松江知府以妨碍风化为由，驱逐柳隐出境。 柳隐留诗：“念子久无际，兼时离思侵。不自识愁量，何期得澹心？” 陈子龙也回诗说：“所思日遥远，形影互相悲……” 崇祯八年，柳隐再到松江，与其心上人陈子龙共栖于小红楼。 不久，陈子龙的夫人听到了风声，撞进红楼抓住陈子龙大闹。柳隐忍气吞声，再一次逃出松江，改名为柳如是。 06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崇祯十一年，柳如是东林领袖钱谦益在西湖边相遇。 柳如是口占一诗：“垂杨小宛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钱谦益奇之，随口就说：“姑娘若能到常熟，老夫当尽地主之谊。” 两年后，柳如是叩开钱谦益的半野堂，吟出：“草衣家住断桥东，好句清如湖上风；近日西泠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 这是当年钱谦益乘兴写出的十六首绝句之一，可谓恍然如梦。 07 曲中杨柳齐舒眼，诗里芙蓉亦并头. 今夕梅魂共谁语？任他疏影蘸寒流…… 很快，已年过半百的钱谦益就为这个奇女子建了绛云楼和红豆馆，金屋藏娇。 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 历尽坎坷的柳如是愿以身相许，钱谦益也冲破了名教的束缚，大张声势地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传为佳话。 08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有人说曹沾的金陵十二钗就是给柳如是和其秦淮姐妹们作传，以甄英莲写其童年，以林黛玉写其青春，又以薛宝钗写其身后事。 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春水小桥东。 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 这是陈子龙写给柳如是的诗句，曹沾曾经也将自己的作品称为红楼梦。 09 书里有一面镜子，称之为风月宝鉴。 照其正面，是一个妖艳的美人，反面却是白骨森森。 谁知青冢骷髅骨，就是红楼掩面人。 众人以为这是一面妖镜，以火焚之。有个跛脚道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从火中抢出风月宝鉴，飘然而去。 显然，这面所谓的铜镜就是一部话里有话的书，寓真于幻…… 10 我有两行泪，十年不得干。 有个叫函可的诗僧，自称剩人。 清兵南下时，他正好在南京研修大藏经。因言获罪，他在流放地写诗说：“明月但照雪，不照世人心。雪深惟一色，人心种种深……” 谁与天涯作比邻？题诗先问白发人。 燕支久已无颜色，好写青山置我身…… 在红楼梦里，雪与冷都是薛宝钗的象征。正如护官符里所说：“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11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是南唐李后主的词，在北国痛写亡国之哀 细读一部红楼梦，用心之人还是能读出不同的味道，长歌当哭。 第三十七章：绛珠草 01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林黛玉的前世偏偏是绛珠草，暗喻血和泪。 绛珠草出于南国，叫洛神珠或者是酸浆草。到了东北后，又叫红姑娘。 在荒坡上，在无边无际的野草之间，婷婷玉立的绛珠草很显眼，绛红的浆果又酸又甜。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林黛玉的父亲林海也死于九月初三，暗示明亡于清。 02 在书中，林黛玉曾两次葬花，都大有讲究。 第一葬花是在三月中旬，很有可能就是三月十九日。 正是这一天，崇祯自杀殉国。事前，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衣襟内侧留下一道遗诏：“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宝玉跑到沁芳闸边的桃花树下看书，一阵风把树上的桃花吹掉了一大半，落得满身满地都是。宝玉收起鲜花的残瓣，投进水里。看着飘飘荡荡的花瓣，流出了沁芳闸。 “你在这里作什么？” 宝玉回过头，便看到了担着花锄的林黛玉。锄上挂着花囊，手里还拿着花帚。 林黛玉不同意把落花投到水渠里面，而是要给它们建一个花冢。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事后，林黛玉正欲回房，听到梨香院里有人唱起了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偏偏在这时，被薛公子强夺的甄英莲走到她的身边，眉心有一颗米粒大小的胭脂记。 03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第二次葬花是芒种节，也就是四月二十六日。 这天要祭饯花神，宝玉避开众人去花冢，远远就听到黛玉边哭边歌：“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这天，正是豫亲王多铎在扬州纵兵屠城，十日封刀。 这是一场惨烈而血腥的大屠杀，导致八十万江南人罹难，史称扬州十日。 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黛玉身边的大丫头叫紫鹃，也暗伏了杜鹃啼血的典故。 04 黛玉曾经抽到一支花签，是一枝木芙蓉。 上面的文字竟写着风露清愁，还有一句旧诗：莫怨东风当自嗟。 云袂飘摇翠佩环，仙姿绰约紫霞冠。 虽然谪在西风里，合作人间小牡丹…… 木芙蓉历来又叫秋牡丹，有人题诗：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黛玉不敌薛宝钗，只好叹道：“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05 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秋天，宝玉、黛玉和宝钗到叶渚外荡浆，有残荷挡道。 宝玉随口就说：“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 宝钗笑道：“今年这几日，何曾饶了这园子闲了，天天逛，那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工夫？” 坐在船头上的林黛玉却说：“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偏你们又不留残荷了……” 宝玉立即迎合：“果然是好句……” 上岸之后，众人行令欲酒。其中，史湘云说出了：“双悬日月照乾坤，闲花落地听无声。” 在这段波澜不兴的情节中，却暗藏着两句石破天惊的文字。 06 双悬日月照乾坤，闲花落地听无声。 在文字狱里，这两句属于心怀前朝，足以论死罪。 我们再看林黛玉，她的出言很蹊跷。李义山与杜牧合称晚唐诗人里的小杜，留下了很多名句。 譬如：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以及：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可以这样来理解，林黛玉是不欣赏诗人的凄恻缠绵和自甘颓废。也就是说：她更欣赏残荷迎风听雨落的倔强。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这是石头记里的一句谶语，暗示林黛玉最后的结局应该是沉湖。 07 突然，一个念头抓住了梅少城的心。 最初的石头记出自于四川，其女主角会不会就是朱媺玉呢？ 朱媺玉到嘉定府，就如同林黛玉栖身贾府。其中，贾府四姐妹元春、迎春、探春和惜春就影射着晚明的四个政权：崇帧、弘光、隆武和永历。 作者给元春定制的谶语是这样：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虎兕出柙是一句成语，出自于论语：“子曰：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古代，以虎符传军令。虎兕出柙就是指战祸，在这里暗伏祟祯二年的己巳之变。正是在那一年的隆冬，朱媺玉出生于冷宫，秦良玉入京勤王，袁祟焕入罪。 08 在红楼梦里，宁国府象征金陵旧都，荣国府则指朱棣的北京城。 以前，南京又叫江宁，简称宁。在红楼梦里，宁国府三代单传，有个小姐就是迎春。 迎春有个诨名叫做二木头，还有一支曲：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 书里，作者给她的判词是这样：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弘光政权覆灭后，隆武应该是有为之君。在书里，探春很想有一番作为，偏偏又是命运不济：“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最后，惜春皈依佛门。可谓是：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09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正是在这样的故事里，林黛玉说出：留得残荷听雨声。 第三十八章：双眼井 01 小玉不在且兰山庄，而是去了已经转让给丁家的梅园。 很快，梅少城就猜到了其中的缘故，应该是清江蜀璧就藏在那里。 回到了城里，双眼井附近的李公馆里又出了一起迷案，失踪者是个年纪青青的女佣。 有人说，李家想把她送给别人做小。还有人说，李家的小公子对她言而无信，生出了一些是非…… 梅少城还听到一个说法，也是合情合理：“这个小丫头是没了亲人的苦孩子，从五岁起就在李公馆里做事，很懂事。给别人做小也罢，受一点委屈也罢，断不会自己悄悄地跑出李家的大门……依我看，多半是出事了！” 就算是同意这样的猜测和分析，梅少城也不便背着李家进行相应的调查。 02 重露桃花薛涛井，轻风杨柳文君垆。 在蓉城的小巷深院里，有上万口的水井。这里面既有薛涛井，也有双眼井。 望江楼边的薛涛井掘于洪武年间，蜀王朱椿取这里的井水仿制薛涛笺，作为贡纸，市间无售。 更古老的双眼井始掘于宋，位于鼓楼街尽头的新开寺。 现在，双眼井周边的木围栏已经被无端的战火烧得荡然无存。它就像是一对枯眼，默默地凝视着灰蒙蒙的天空…… 四周的红沙石板还有，在深深浅浅的脚窝之间，还能找到一些昔日的字痕。 03 李公馆与梅园就隔一条街，常有人过来喝茶，说些往事。 嘉庆年间，介庵公李文熙从浙江嘉兴到四川做官，卒于任上，宦囊如洗。 其子宗望公李璠生于四川，有两册醉墨山房文稿，包括诗稿、诗话、文稿和公牍。其诗立意高古，其文简练而通达，记录了那个时代的官场内幕和风土民情。 李璠也卒于任上，其子浣云公李镛倦于仕途，辞官以后定居于成都，留有一卷秋棠山馆诗稿。其妻汤淑清有晚香楼诗词，续弦濮贤卿有意眉阁诗词，其女李道漪有霞绮楼存稿。真是天妒才女，这三位女人都撒手先去。李镛将这些诗词合编为李氏诗词四种，木刻刊印，以寄哀思。不久，身边无人的李镛又先后讨了两房姨太太，并喜得一子。 光绪年间，李镛的膝下有五子一女，分别是李道河、李道溥、李道洋、李道沅、李道沛和李道鸿。 04 辛亥革命之前，李道河曾在川北广元做知县。 李道溥和李道洋留学于东瀛，回国后又不得不戴上了假辫子。前些年，还开办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清帝逊位，已年近古稀的李镛就很少出门了。长子李道河主管一家几十口人的生计，也很难见到人影。 李道沛和李道鸿都是梅园的常客，出手阔绰。李道沛是一个江湖中人，隔三岔五就有些应酬。年纪尚青的李道鸿则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花花公子，使起钱来毫无章法。 也就十来年吧？李家的大公子和老爷子相继谢世，李道溥和李道洋也搬出了李公馆，诺大的一个门庭全都压到了长房长孙的肩膀上，穷于应付。 05 李道河有五儿四女，其长子叫李尧枚。 梅少城与李尧枚是中学同学，背地里还义结金兰。 当时，梅少城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少年，李道河则是全优生。 毕业之后，李尧枚听从家里边的安排，放弃了继续深造或者出国留学的机会，早早地立了家。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 刚到而立之年，这位承重孙已经驼起了背，早生华发。 06 他找到梅少城，还没有说出话就不停地咳嗽。 “家里出了什么事？让你这样！” “今天大清早……有人去打水，在两眼井里捞出了那一个小丫头。我的三叔说这属于失脚，让我先过来备个案。” 梅少城感到很蹊跷，脱口就说：“尧枚，现在已经是民国了！” “我知道，我知道……街道上，已经是流言四起，全是捕风捉影。” 梅少城知道李尧枚不善于说谎，连忙就把自己的眼睛移到了窗外：“你也知道，我们从来都是民不举则官不究……” “三叔的意思是家丑不可外扬，我们能妥善处理……” 梅少城的心里翻江倒海。又发作不得。早在好几年前，这口位于街边死角的两眼井就几乎提不上来水了。如果不是有好事者起了疑心，断不会大清早就到这口枯井里打水。 说是失脚，能够服众么？ 都说是人命关天，这事还真不能徇私舞弊！ 07 当天中午，有人又从古井里捞出了几节其它死者的白骨。 梅少城封锁了现场，不仅是从井里打捞出了死者的头颅，还在嘴里发现了一小块玉片。 又捞了一整夜，完全翻出了井底的淤泥，梅少城竟然得到了七块大小不等的玉片，基本能够拼出一块古璧的轮廓。 小玉证实，这就是自己的古玉。十年前就被江湖高手盗走了，一直不敢声张。 “姐，你有没有怀疑对象？” “要说有，那就应该是不知所终的石川正雄。” 梅少城基本可以得出结论，这个人已经带玉落井。 08 “姐，你跟我来。” 小玉看到法医刚刚拼连起来的骷髅架，脸色卡白。 梅少城有些不解：“这是怎么一回事？杀人者怎么会让宝玉沉于井底！” “我……我怀疑石川接近梅园是别有用心，就在玉上施了毒。中毒后，快则半个时辰，再慢也不会拖过一天……这人是宁可跳井，也不敢回来找我索取解药。” “哦！” 梅少城真是无话可说，只好用手扶住了小玉的肩：“古话说，头顶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 小玉点头，张嘴又问：“我能把我的古玉残片带走吗？” “拿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小玉回到梅少城的办公室，用身上的手帕包好玉片，就出了警察局。 09 看到小玉的背影已经远去，梅少城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性。 李家的小丫头之死会不会也与古玉有关呢？会不会是有人想借自己的手打捞两眼井？ 当年，石川正雄就与李道溥和李道洋来往甚密……突然间想到这里，梅少城也是不寒而栗。 第三十九章：落花梦 01 甲午海战后，日本盛行起亚洲同盟论，又称泛亚主义。 早在一八六三年，德川幕府的海军统帅胜海舟就说过：“当今的亚细亚倍受蹂躏，都不敢抵抗欧罗巴的入侵。我辈应该挺身而出，说服朝鲜和支那，共同对敌。” 一八八〇年，日本设立兴亚会。不久，兴亚会改组为亚细亚协会，积极倡导日支提携。 02 在辛亥革命前夜，已经有两万多中国青年到日本留学。 日本历来就崇尚武士精神，留日的秋瑾女士也曾慷慨悲歌：“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追忆当时的留学情形，有人说：“当时，我们都喜欢上了生鱼片。几杯清酒下肚，往往是边骂边哭。身边的日本朋友也痛恨满清，都说愿赴汤蹈火，助我复国……” 当时，日本浪人宫崎寅藏也说，“沧海横流，我辈当抱拯危扶倾之志。以兴亚为鹄的，建不世之奇勋。” 汪精卫行刺摄政的醇亲王失手，落入狱中依旧不屈不饶，朗朗吟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有一本记录日本浪人帮助中国革命的回忆录，其书名就叫三十三年落花梦…… 03 大约是怪事不断，没人过问双眼井一案。 半年后，小玉替梅少城打听到了黄墩子和喜妹的下落。 从成都北行，走几十里就到了广汉地界。那一带属于陈离的防区，治安较好。 那里有一条波澜不兴的鸭子河，属于沱江水系，古称湔江。江边的雒城始建于东汉，桃花缤纷。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梅少城想到了这一首诗，决定骑马过去看一看。 04 临近清明，油菜花开。 这是已有三千多年历史的金牛古道，偶尔还能看到一两颗苍柏，盘根错节。 “金牛蜀路远，玉树帝城春。” 宋初，赵匡胤命王全斌率六万劲军入蜀。蜀王孟昶不能敌，自缚请降。其宠妃花蕊夫人正准备投缳自尽，被几个宫女劝住了。 到了汴梁，已闻其名的赵匡胤重赏孟昶，以睹其芳容。几天后，孟昶中毒而死。 孟昶的母亲举酒酹地：“你不能以一死殉社稷，活该如此！” 几天之后，这个老太后又绝食而死。 05 赵匡胤见花蕊夫人全身缟素，欲火难耐。 在侍宴后，赵匡胤抓住女人的手，可谓是玉骨珊珊。 “朕听说，你能做诗？” 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 三千宫女皆花貌，共斗婵娟，髻学朝天，今日谁知是谶言？ 听罢，面对笑容不展的花蕊夫人，雄才大略的赵匡胤竟找不到话说。连饮数杯后，才提出：“能不能再做一首？”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笑一了笑，赵匡胤便封花蕊夫人为贵妃，收于娇娥三千的后宫。 06 每日退朝，赵匡胤都要到花蕊夫人那里，饮酒听曲。 一天，赵匡胤很早就罢了朝，径直进了花蕊夫人的卧室。 正如小太监所说，屋角的香台上供奉着孟昶的画像，还有一盘来自南洋的火龙果。 “你在想谁？” “蜀中有一个得道高人，人称张仙，能注生……” 又恼又怜的赵匡胤没有再问，只是说道：“我知道，这个张仙还是一个注生娘娘。求神当敬，不可亵渎，岂能在寝宫里面乱设香案呢？” 吓得魂不附体的花蕊夫人匐匍于地：“微妾知道了，愿伏其罪！” 赵匡胤犹豫再三，才松了口：“在书房批了一夜的折子，真想小憩片刻。” 花蕊夫人哪里还敢妄动，赵匡胤就用脚头挑起了她的脸…… 07 供灵诡说是张仙，一点痴情总不泯。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侍寝而卧，又勉承雨露，慢慢放平了七上八下的心，花蕊夫人坠入梦乡。 宫里的嫔妃们不明就里，以为供奉蜀中张仙就可以得子，便都照样画像，供奉起来…… 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知道了这件事，便找机会杀掉了花蕊夫人。 颇为不悦，哑巴吃黄莲的赵匡胤又发作不得。 赵光义也无法解释自己的心理动机，思前想后就动了杀心。 08 为离海底千山墨，才到中天万国明。 那一夜，皎皎明月照宫闱。赵匡胤没有把自己的咏月诗写完整，就昏昏入睡了。 小心翼翼地走到卧塌之旁，赵光义咬住牙关，凶相毕露……在史书上，只有四个字：斧声烛影。 赵光义登上龙庭，听到三千禁军都山呼万岁。大殿里的朝臣们都吓得浑身筛糠，只记得新年号是太平兴国，已经大赦天下。 晓月坠，宿云微，无语枕频欹。 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 这是南唐后主李煜在囚室里写的一首怀旧词，还说什么：“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太平兴国三年的七夕，赵光义赐死李煜，又强令他的小周后侍寝。几天之后，这个娇小玲珑的南国女人也抑郁而终…… 09 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 荒村生断霭，古寺语流莺…… 太平兴国五年夏，还不到二十岁的寇准进士及第，千里迢迢赴巴东就任，写下了这首诗。 今天，无限春色也难掩乡间的残破和沧桑。 第四十章：醉芙蓉 01 楼起水湄，占却湖光山色。 这里是龙泉山西麓，重峦滴翠。 梅少城得知陈离带兵在外，决定先到醉芙蓉找到婉儿。 这些年来，婉儿背靠陈离，把最初的几分地拓展了好几百倍，经营得有声有色。 02 “少爷，我们先到后边坐一坐。” 已经日上三竿，院子里的姑娘们还没有起床，到处都是悦耳的鸟啼。 年近四十的婉儿仍然身材不俗，一身精致的翠绿色旗袍配上一副玛瑙红手镯，相当地亮眼。 “婉姐，我听说你手边上也有几块旧玉。” “都是墓里的东西，也不值几个钱。” 梅少城跟着婉儿弯进一处竹蟠，看到一间红砖房，凉风习习。 婉儿打开房门，主动说：“前几天，才听小玉姐提起，你要找的那个人或许就是我的一个股东。有事会来坐一坐，平常看不到人。他的身边倒是有个年青妹子，叫鲜妹……” “他们还有没有其它的落脚点？” “不太清楚……做我们这一行，从不过问别人的来历和去处……” 梅少城没有再多问，漫不经心地说：“下午，我想去看看你的浅草别馆……” “城里的鹤公要来，你们认识……” “那就不忙，等他先玩。” 所谓的鹤公就是李公官里的二老爷，或许就是双眼井一案的操刀者。 03 浅草别馆藏在僻静的山凹里，十分隐蔽。 它的周围都是遮天蔽日的松竹林丛，还有一些半人高的荆棘。 初看起来，别馆并不大，只有三间十来个平方的小木屋。内设全套的日式家具，可以饮茶赏花。其实，这里应该叫做留日学生联谊会。 “是这样，我们这里也是会员制……” 据说，四川的留日学生很可能高达四五千人。已经在浅草别馆办卡的会员有几十人，都有自己的东洋名。 日本人很喜欢屋里藏屋，机关的设计也相当地巧妙。这里的名堂全在地下室里，不仅有独立的通道和供应系统，还配备了一组专门的服务生。 怎么可能这样顺利？梅少城突然意识到不对，心里直犯嘀咕：自己是不是已经中了别人的圈套…… 首先，自己是微服私访，这一个婉儿怎么会恰恰出现在门口？其次，黄墩子怎么可能让婉儿知道内情，而且是毫不设防？合理的解释只能是这是早有安排。 04 “婉姐，这里风水好呀！” “都这么说，省里的人过来，也就是散散心……” 梅少城笑道：“我是有事找陈旅长。” “时候不对，我听说他带部队去了川北。” 梅少城当然知道，军官系已经达成共识，必须夺回被刘文辉占去的华蓥山，才能确保川北不失。 “陈旅长说，这几天会回来一趟。” “好呀……好呀……那就不妨忙里偷闲，在姐姐这里玩几天。” 在闲谈之中，梅少城听说张群和戴季陶都到过醉芙蓉，相当吃惊。 05 一九〇八年，张群赴日本就读振武学堂，结识了蒋介石和戴季陶。 辛亥革命爆发后，这三人偷渡回国参加了陈其美领导的上海起义。随后，陈其美组建沪军都督府，这三人都在里面任职。 现在，蒋介石出任国民政府陆海空三军的总司令，张群任总参议，大肆拉帮结派。有人说，张群既是蒋介石马前卒，也是一把刀。 戴季陶是孙中山身边的红人，曾任大元帅府的秘书长。他还为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写了一首歌：“山川壮丽。物产丰隆，炎黄世胄，东亚称雄。毋自暴自弃，毋故步自封，光我民族，促进大同。创业维艰，缅怀诸先烈，守成不易，莫徒务近功。同心同德，贯彻始终，青天白日满地红！” 在黄埔军校，蒋介石任校长，戴季陶则是第一任政治部主任。三大之后，他出任国民党的宣传部长。 06 张群出生于成都的华阳，戴季陶就是广汉人。 在日本，深谋远虑的黑龙会给中国留学生提供了相当周到的照顾。 义结金兰后，蒋介石和戴季陶就住在了一起。黑龙会还安排一个美少女照顾蒋介石和戴季陶的生活，朝夕相处。 二次革命失败之后，蒋戴二人再度逃亡日本。一九二一年春，一个日本艺妓牵着自己五岁大的儿子，到上海滩千里寻夫。蒋介石承认了一段风流韵事，将这个男童取名为蒋纬国。 有一个谣传，蒋介石是为自己的难兄难弟戴季陶顶缸。还有一个说法，当时的情况应该是双凤求凰，可谓非此即彼。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段美好而浪漫的时光。 07 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是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想那缥渺的空中，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一九二一年，郭沫若邀约郁达夫和成仿吾等留日学生，在东京成立了创造社，写下了这首诗。 郁达夫将自己的留学生活写成小说，并把篇名就题为：沉沦。 其中说道：何苦要到日本来呢……既然到了日本，就不得不被人轻侮。 08 四壁旗亭争赌酒，六街灯火远随车。 乱离年少无多泪，行李家贫只旧书， 在异国它乡，这个孤苦的留学生也落进入了情网。 他写道：“旅馆主人的女儿，今年正是十七岁。长方的脸儿，眼睛大得很，笑起来的时候，面上有两颗笑靥，嘴里有一颗金牙看得出来，常在那里弄笑。她送饭来或来替他铺被的时候，他总装出一种兀不可犯的样子来……然而，他思慕她的心情，却一天一天地浓厚起来……” 一天，留学生听到了几声沙沙的泼水声，在便所里看到了青春少女的胴体：雪样的乳峰，一双肥白的大腿，无比美妙的全身曲线…… 文章还描写：呼气也不呼，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他脸上的筋肉有些痉挛。愈看愈颤得厉害，的前额竟同玻璃窗碰了一下。被蒸汽包住的少女娇声娇气地问道：“是谁呀？” 留学生逃回了屋，自己打自己的脸，口渴得厉害。 在日本，男女可以同浴。就是在大街上，日本女人的身上也只围一条短裙。外边是一件没有钮扣的长袖服，腰里缚带。走起路来，春光无限。 09 有人说：蒋纬国的母亲叫重松金子，本来是个女护士。 还有人补充，那个房东的女儿叫津渊美智子，三人间常有狎昵之态。 第四十一章：太阳旗 01 从四川军官学堂毕业后，梅少城就到了成都市警察局。 一九一九年春，警察局派梅少城到日本长崎学习警务制度和管理，为期一年。 当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英国、法国、美国和日本等战胜国齐聚法国的凡尔赛宫，商定各自的势力范围。 五月四日，北京各高校的青年学生反对日本索要中国的山东，上街游行示威。接着，全国各地都发生了焚烧日货的事件。 日本民众哗然，有人还喊出这样的口号：“惩治暴支，扬我国威。” 梅少城不想逞无济于事的口舌之能，心里却不是滋味…… 有天，在酒馆里面，一个日本浪人把两个山东留学生打伤后，扬长而去。 警察赶到现场，竟把头破血流的中国人抓了起来。理由是无理取闹，要求交钱取保。 梅少城参与了现场调查，都说是支那人出口挑衅，自取其辱。最后，还是找到黑龙会出面，才摆平了这场民事纠纷。 02 就在那段时间，梅少城听到了一个说法，既无法相信又反驳不得。 在黑龙会帮助孙中山筹建同盟会时，曾得到了一句口头承诺：“中日两国一衣带水，又是同文同种的友邦。光复中华自然是以明长城为界，满蒙是鞑虏之地，不便妄议。” 翻开沉重的近代史，日本军人总是能以弱胜强，不达成目标就誓不罢休。 当时，满清用数百万两白银打造出了一支北洋舰队，其实力可谓是雄冠亚洲。 一场甲午海战使这支舰队全军覆灭，母港旅顺口更是惨遭四天三夜的大屠城……肉山血海，仅有三十六名收尸工幸免于难。 英国人艾伦用文字记录了屠杀惨状，书名就叫龙旗翻卷之下。 书里叙述：“日兵追逐逃难的百姓，用枪杆和刺刀对付所有的支那人，对跌倒的人更是一阵乱刺。在街上行走，脚下到处可踩着死尸……天黑以后，屠杀还在继续进行。枪声、呼喊声、尖叫声和呻吟声，到处回荡。街道上呈现出一幅可怕的景象：地上浸透了血水，遍地躺卧着肢体残缺的尸体；有些小胡同，简直被死尸堵住了……” 美国记者克里曼也描述说：“有人跪在日本士兵的脚下，只知道叩头求命。对方轮起手里的长枪，用刺刀将这人的头钉在地上，以剑断其首。有人缩身于墙角，好几个日本士兵同时放枪，碎裂其身。” 血迹漫漫，不绝于书。 03 甲午之战，日本从清廷手里拿到一纸马关条约，令欧美列强大跌眼镜。 这份条约规定，中国割让辽东半岛，台湾和澎湖列岛给日本，并赔偿两亿两白银。 一周之后，俄国和德国基于自己的利益，最终迫使日本吐出辽东半岛。同时，又让清廷多付三千万两白银给日本，作为补偿费。 如数收到了这笔巨额赔款，日本才撤出旅顺口。有了钱，这个蕞尔小国又进一步充实并扩开军队，决心先拿外强中干又贪得无厌的俄国人开刀。 沙俄有个宏伟规划，已经把中国的东北地区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迫使日本退回已经叼在嘴里的辽东半岛，沙俄又向清廷要到了修筑中东铁路及其支线等一系列的特权。 一八九七年底，沙俄舰队又闯进了中国旅顺口，强行租借旅顺和大连，营建永久性的炮台和军港。德国舰队也以保护自己的教民为借口，强行占领胶州湾，并且索银二十万两。 日本报纸指出：“事实上，俄国人已经抢走了满洲，山东之地亦将归诸德国人矣。” 八国联军进犯北京，沙俄抓住机会征调十几万官兵，大摇大摆地占领奉天和锦州，并会师于铁岭。针对这样的态势，英美给日本输血打气，法德则给沙俄撑腰。 一九〇四年二月八日午夜，日本海军向旅顺港里的沙俄远东舰队连发几十枚鱼雷，给沙俄的三艘主力舰以重创，从而拉开了日俄战争的序幕。 04 一九〇四年十月十五日晨，沙皇尼古拉二世检阅即将出征的波罗的海舰队。 当时，沙皇拥有远东舰队、黑海舰队和波罗的海舰队。他的任何一支舰队都可以与日本的整个海军相抗衡。 波罗的海舰队拥有七艘强悍的战列舰，还配备了四十多艘其它舰只。沙皇对自己的将士们说：“到东方去，让那些异教徒葬身海底！” 舰队司令官罗杰斯特温斯基中将是沙皇的宠臣，发誓要给遭人暗算的远东舰队报仇雪恨。从大西洋绕到印度洋，再穿过马六甲海峡北上。克服重重困难，该舰队用了大半年光阴才接近战场。这时，五十万俄军已经全体灰飞烟灭…… 一九〇五年五月二十七日清晨，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东乡平八郎向大本营发报：“联合舰队立即发起攻击，今日天气晴朗，风疾浪高。” 在对马海海峡，波罗的海舰队遭到了日本舰队的伏击，以全军覆灭的方式成就了山本权兵卫和东乡平八郎的一世英名。 05 事后，沙皇只能独吞苦果。 在谈判前，日本军人漫天要价。 经过一年多的战争，日本以阵亡几万人的代价，彻底打垮了沙俄的远东力量，拿到了旅顺口、大连湾以及南满铁路。 孙中山在伦敦看到了消息，异常兴奋地说：“这是东方对西方的胜利，日本的胜利也就是我们的胜利！” 也就是从这时开始，成千上万的中国青年涌向这个岛国，潜心学习强国之术。 06 在一战期间，日军向德国宣战。 五万陆军从山东龙口登陆，强占胶济铁路沿线城镇，围攻驻守青岛的德军。 德军投降后，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上都高高地飘起了太阳旗，日本三岛举国狂欢。人人手挥太阳旗，齐唱君之代：：“我皇御统传千代，直到小石变巨岩，直到巨岩长青苔……” 东风吹我上危楼，隔槛苍茫一望收。 在长崎，梅少城漫步弯弯的海岸线上，遥想远在云天外的华夏大陆，心中翻江倒海…… 第四十二章：长崎港 01 长崎位于日本三岛的西南，自古就是乘舟赴华的桥头堡。 宋明两朝，大批中国巨贾到这里经商，留下了繁华的唐人町。 镰仓幕府势微，日本进入群雄纷争的战国时代。失势的大名组织武士到中国沿海地区抢劫，导致正常贸易中断。 后来，葡萄牙、西班牙人和荷兰人相继占据了南洋诸岛，垄断了海上贸易。 从长崎港上岸以后，洋人们以传教为掩护，向地方领主们兜售武器和各类商品，大获成功。 02 丰臣秀吉起于草泽，以武力横扫日本三岛。 很多失势的大名与传教士勾结，准备利用海外势力卷土重来。 丰臣秀吉得知这些人胁迫民众改信天主教，颁布了一道严厉的禁教令。 一五九六年秋，丰臣秀吉在西班牙商船上查到大量军火。领航员招供，西班牙准备号召二十多万教民闹事，并做好了武装登陆的所有准备。 丰臣秀吉大吃一惊，下令搜捕各教堂的传教士。数月后，又在长崎公开处决了六名西班牙人和二十位信徒……接着，数以万计的教徒遭到了血腥的清洗。 一六三七年秋，数万教民攻占长崎的岛原城，在城墙上竖起了高高的十字架。经过近半年的围剿与反围剿，十二万幕府军收复该城，将附近的几十里杀成了无人区。 03 德川家康打败丰臣秀吉，实施禁海锁国并垄断圣外贸易。 从这时起，只有长崎可以与中国和荷兰通商。康乾年间，长崎港里常常有上百艘中国商船，滞留人口近万人，富冠三岛。 到了明治年代，少年天皇在长崎港筹建海军，明确提出：“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 一九八六年的八月一日，李鸿章让丁汝昌率领北洋舰队的定远、镇远、济远和威远四艘主力舰到长崎港大修，展示国威。 那天中午，海面上长风浩荡，太阳亮得刺眼。长崎人源源不断地涌上码头，远远看到四艘铁甲巨舰一字排开，上面的龙旗高高高扬。有人惊叹，有人羡慕，也有人不安…… 04 也可以说，长崎自古就是中国的商埠，当地人基本都能听懂汉语。 长崎的色情业很繁荣，五花八门的广告和翻新出奇的内容都令人目不暇接。 有天，中国水兵在妓院里闹事，并且与闻迅赶来的警察发生冲突，导致一名警察受重伤，一名中国水兵受轻伤。 当时的长崎快报公布了事情的起因和经过：“有群中国水兵喝醉了酒，到我们的妓馆里寻欢作乐。他们说馆主有怠慢之意，砸了杯盘。看到警察跑过来，气焰嚣张的中国水兵又拔刀伤人……行凶者已被拘捕，其他水兵逃逸。” 两天之后，舰队放假。上岸后，中国水兵便遭到日本警察和浪人们的围攻。据说，数百名日本警察堵住了街口，市民从楼上往街面掷石块。中国水兵猝不及防，吃了大亏。有五人被当场砍死，还有三人失踪。医院里，负伤的中国水兵有三十几人。日本方面，也有两名警察被打死，也伤了三十多人…… 李鸿章闻讯大怒，强硬地指出：“长崎之哄，肇自妓楼。倭人未晚闭市，巡捕带刀，海岸藏艇，皆非常态，可谓是挟嫌寻衅。若想开启战端，我们的北洋舰队也可以用炮口说话……” 当天深夜，定远、镇远、济远和威远四舰都褪去炮衣，升起了黑洞洞的炮口。 05 日本人自知理屈，愿意通过赔款来平息事态。 李鸿章觉得已经为北洋舰队挣足了面子，也就松了口。 长崎人不服，报纸也说：“上岸后，成群结队的中国水兵就在大街上横冲直闯，还强行买走了一百多把日本刀。警察见状，过来盘问，便发生了冲突，演变为群殴。” 很快，北洋水兵的暴行劣态就被越来越多的新闻机构炒得沸沸扬扬，日本海军称此为长崎之耻。半年后，天皇指示从自己的内库里拨款三十万元，强化海防。全国民众也为自己的海军捐款一百多万元，掀起了拥军热潮。 在五年之后，年近不惑的天皇邀请北洋舰队访问横滨，把礼仪搞得相当地隆重。日本军方要员登舰参观，发现炮管上还晒着花花绿绿裤衩，相视一笑……不久之后，松方内阁就提出了将近六千万元的海军支出案，获得通过。 甲午海战的前夕，伊藤内阁又公布了一个要建造十万吨军舰的宏大计划。天皇也发布敕谕：“从今往后，每年拨出三十万元内帑，再抽出文武官员薪金的十分之一。作为造舰费，专款专用。” 到这时，知耻后勇的日本海军已经迎头赶上，有跃跃欲试之意。一年后，日本联合舰队就首胜丰岛海战，再胜于黄海，三胜于威海卫，完美复仇！ 06 可以说，长崎是日本海军的摇篮。 这里的地形宛如一个巨大的圆形剧场，广阔无垠的海面被围在了舞台的正中央，到处都能听到永不疲惫的涛声。 海湾里桅杆林立，渔网翻飞。兴国强兵之初，政府想出了很多逼良为娼的办法，向南洋各地输送妓女，赚取急需的外汇。 有一个说法，帝国海军的每一颗螺丝钉都凝聚着这批卖春女的血泪。仅仅是南洋的北婆罗洲，就有好几十家日本人开的娼妓馆。在山打根港，这些妓院没有正式的名字，简称为一号馆、二号馆和九号馆，彼此相隔不远。 北婆罗洲原来是土人居住的地方，后来涌来了很多华商和洋人。细论这些嫖客，华商们出手大方，也比较体贴女人。洋人们都很傲慢，玩起来极其疯狂。土著人既穷又粗暴，仗着人多势众也敢横行霸道。 在长崎海军俱乐部里，梅少城听几个妓女说起长崎的往事，眼前全是弥满的火光和硝烟。 07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梅少城踟蹰于长崎街头，感到咸咸的海风里有股难闻的腥臭。 第四十三章：花月居 01 日本人的生活可谓头头是道，有茶道和花道，也有色道。 色道就是好色之道，源远而流长。它的内容根置于远古的男根崇拜，以及晦暗如海的性心理。它的外延涉及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言谈举止和礼仪规范等等内容。 在日本人的英雄神话中，女色是野心、暴力和权威的点缀，也是征服世界的犒赏。 换一句话说，插入和相伴生的形与色，都是神祗和其崇拜者的狂欢之宴…… 同理，当权的将军把赏赐女人演变为女体盛，其意思就是秀色可餐。 02 在禁海锁国的德川时代，长崎可谓一花独秀。 西洋的火枪和中国的日常百货，都由德川幕府控制并支配。 一六三四年，德川家光在长崎港填海，堆起一个呈扇形的出岛，供荷兰人使用。 近代，日本人又在出岛办海军传习所，师从西方。荷兰政府特意给日本造了一艘木制蒸汽船，配有六门威风凛凛的大炮，送到传习所做练习舰，取名为观光丸。 德川幕府也给汉人造了一座岛，称之为唐荷物蔵。百姓们按照以往的惯例，仍叫唐人町。 在日本三岛，有句人人都听过也说过的谚语：“江户作派，京都才具，长崎的衣着，难能兼备。” 长崎的中心有座思案桥，过桥就是灯红酒绿的烟花巷，也叫丸山游廊。 在丸山游廊，豪客们一掷千金。当地称中国人为唐客，又把荷兰人称为兰客，有俳句这样写道：“长崎之思，一万三千里。” 在街头，梅少城买了一本装帧精美的小说书，里面的故事不是跨国恋，就是一夜情。 03 幽静的花月居坐落于山背之上，可以鸟瞰全城。 木屋的四周多松，有种淡淡的清香，令梅少城出神。 有一个明艳的艺伎弹拔三味线，节奏有些急促。两个日本朋友跟着节拍击掌，屋角有半人高的青花梅瓶，插着两枝桃花。 夜色渐深，两个日本朋友去了娼楼。艺伎放下乐器，双手扶地，又低下身体，用有一些走调的中国话轻轻说道：“梅君，请多多指教。” 梅少城慕名而来，解释说：“以前，我与你的哥哥石川正雄有一面之缘。在酒桌上，他说过一句日本的偈语：十年花下理芳盟，一段风流无限情。” “他的家本来就在水那边，我不是……” 看到艺伎竟不动声色，梅少城猜测石川正雄曾是一个流落街头的孤儿。 04 很快，梅少城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这个艺伎叫八木由美，可以说与石川正雄非亲非故。黑龙会的大佬常把自己的晚辈视为子女，闹出了这场误会。 一般说来，艺伎不会和单身客人共处一室。说完石川正雄，八木由美用手弄了弄自己的领口：“梅君，你该不会嫌弃由美吧？” “这是从何说起？” “义父要我好好款待梅君……” 八木由美红着脸，就像是犯了什么错误…… 梅少城不愿被人轻视，果然用眼睛找到了密室的门。 05 密室不太，木质的地板上放着一方草席。 墙角有几捆长绳，还有一种叫九尾鞭的刑具。 在色道里，有个科目叫调教术，仅仅是捆绑女人的方法就有好几十种。比如：龟甲缚、驷马缚和海老缚。 自丰臣秀吉颁布禁教令后，西方传教士声称：“没有酷刑的考验，就没有天国的荣耀。” 这是法律与信仰的冲突，也是灵与肉的较量。很快，在审讯里里，各种骇人听闻的酷刑都应运而生，纷纷登场。 有个传说，当年丰臣秀吉征服九州之后，下令广采当地的美女以慰军，有人称之为美女狩。 当时，七成的九州人都已改信了天主教，很多妇女宁死不从。当局把他们圈禁起来，形成了数以百计的女营和慰安所，各种针对女人特点的惩罚手段呈出不穷，统称为调教术。 06 所有的调教都始于捆绑女人的肢体，然后施以鞭笞。 在长崎的警局里，几乎天天都有这样的实践，梅少城并不陌生。 八木由美已经跪在了地上，双手捧起绳举过了眉际，低垂的头使完美的颈部和斜抹的肩部都展露无余。 煮过的长绳相当柔顺，抖开来将近有十米长。铃持的八木由美犹豫了片刻，主动地站了起来，将双手背到了腰后。 日式捆绑十分讲究走绳的美观，重点是束胸。和服的设计也体现了这一点，可以轻易地把左右衣襟都褪到腰下。 最后，八木由美把身体靠在了梅少城的怀里，仰起了头很小声地说：“应该再紧一点！” 这自然不是什么要求，而是送出了一个借口，让梅少城自由地发挥想象力…… 那一夜，低调的八木由美不露一点痕迹，就把梅少城带进了新领域。 透过木格玻窗，山下的万家灯火已经消失了。在起伏的海浪上，星光闪烁，璀璨夺目。 在屋里，施虐的冲动与受虐的快感相互交织……到了黎明初现，梅少城依然还是恍然如梦…… 07 现在，这里是婉儿的浅草别馆，八木由美却走了出来。 “十年花下理芳盟，一段风流无限情。” 昔日的女人还是一身和服，步步莲花。听了这一句诗，梅少城愣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不近情理的话：“你怎么来了？” “你的亲骨肉，已经快要到十岁了，还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我不来，你会信吗？” 仿佛是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呆呆的梅少城没有任何的态度，只是看着日本女人独自垂泪…… 有人击掌而出：“欢迎梅君回归组织！” 这个人应该就是逍遥于法外的黄墩子，其真实身份应该属于日本陆军汉口派遣队留下来的少佐军官，负责黑龙会在巴蜀两地的情报网。。 08 真实情况比所有的想象还要糟糕，原来小玉、婉儿和喜妹都是黄墩子的人。 也就是说，梅少城已经把清江蜀璧的残片转送到了黑龙会，算是交出了一纸投名状。 “我的女儿在哪里？” “在天津，或者是旅顺。” 黄墩子不愿再多说，就把婉儿带出了屋，留下梅少城与八木由美四目相对。 第四十四章：谁敌手 01 到了中国，八木由美已改名李尤美。 这个女人对梅少城说：“刚刚过了周岁，义父就把我们的孩子接走了。听黄墩子说，她已随板垣大佐到了旅顺。” 板垣大佐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第十六期，亲身参加过日俄战争，并负重伤。在这一批学生中，除了板垣征四郎，还有冈村宁次、安藤利吉、永田铁山、矶谷廉介、土肥原贤二和小畑敏四郎等军界精英。其中，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和矶谷廉介并称中国通，人称三羽乌。后来，这几个人又都考上了陆军大学，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 一九一九年，板垣是汉口派遣队的少佐参谋。在去年，他升为大佐，带三十三步兵联队驻守天津。今年，有消息说大本营要把他的部队调到奉天，充实关东军。 可以合理地推测，李尤美是板垣征四郎的人。 梅少城只能先为自己的一夜情买单，不应该在拿不出证据的情况下，就试图推卸责任。 02 放下照片，梅少城说：“我希望尽快见到自己的女儿。” 默默地点了点头：李尤美回答：“这个自然，我们可以替你向刘主席请假，就说到南京接受政治培训。” “哦……” 梅少城几乎可以肯定，沈天峰若是能听黑龙会的摆布，断然不会中毒而亡。还有，自己的母亲会不会也是遭了这伙人的暗算？ 冷场之后，李尤美怯生生地说：“我曾听说，以前可以滴血辨亲。这些年，医学上又有了一些更加可靠的方法。” 梅少城仔细地想了想，立即做出了一个判断：“这种事情，真假立判。这些年来，你们受苦了。” 听到这样的话，李尤美失声痛哭起来。既有真情，也有一些做作。梅少城只好说：“不管怎样，我们有了自己的骨肉，就应该从长计议……” 李尤美慢慢地抬起头，望着身材魁梧的它乡男子：“梅君，你也知道，我也是身不由已。这次，要不是板垣大佐说服了义父，我们也不可能见面。” “他？” “他是义父家的公子，我和妹妹一直都叫他四哥。” 梅少城用手掌拍打自己的脑门，说是要给自己的女儿取名为英朵。 03 其实，梅少城与板垣打过一次交道。 那是八年之前，也是花团锦簇的盛春季节。 当时，下面的人抓了一个苦力，还从这人的身上搜出了一本用日语写的日记。 梅少城翻看了这人的日记，文笔优美，用词洗炼。很显然，这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日本人，怎么可能沦落到与穷苦力争食的地步？ “把他带上来。” 这人三十来岁，身材矮小也不算结实。剃着光头，眼睛相当亮。身上有几处血肿和已经结了血痂的伤口。 “叫什么名字？” “码头上，都叫我二石头。” 梅少城拿出对方的日记本，拍在办公桌上。接着，又用日语背出了一串里面的文字。 对方用日语回答说：“我叫石原莞尔，从湘西到四川旅行，不幸遭窃。” “读过军校吧？” 对方立即就敬了一个军礼：“陆大生石原莞尔向辛亥英雄致敬！” 在日本陆军大学里，这个人的思想和行为相当地另类，常常把老师和同学们弄得穷于应付。 04 明治十六年，也就是一八八三年，日本陆军大学在东京参谋本部大院内招生，首期招生只有十名。 陆军大学只招收从陆军士官学校里的优秀生，还要有服役两年的经历。每期，陆大的录取都是百里挑一。其首席毕业生能获到天皇的接见并发表御前讲演，前六名能获得天皇亲发的佩刀一把，人称军刀组。 这个石原莞尔是陆大三十期的首席毕业生，却被学校硬生生地改成了第二名。理由就一条，害怕他在天皇面前胡说八道。据说，在亲王特命检阅时，石原莞尔不穿礼服也不挂勋章，一身的作战服也是又那又长，格外扎眼。 亲王走到了石原莞尔的面前，很幽默地问：“这就是你的军装？” 石原莞尔敬了一个军礼：“这就是下官最好的军装了。” 这不仅失礼，还是在明目张胆地撒谎。亲王拍了一拍他的肩头，只好圆场说：“穿什么并不重要，问题是我们想什么和做什么。我听说，你很关心支那的问题，有什么心得？” “助其革命，收取满蒙。” “哟西！” 没有这一声响亮哟西，陆大当天就会让他打起铺盖卷滚回联队。 05 梅少城翻开石原莞尔的日记，看到上面有句唐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你是一个优秀的军人，为何要到处瞎逛？” “万里人南去，三春雁北飞。” 听到这一个不着边际的回答，梅少城笑了笑，也说道：“六翮飘飖私自怜，一离京洛十余年。” 石原应声而接：“丈夫贫贱应未足，今日相逢无酒钱。” 几天后，板垣征四郎就从汉口拍来了电报。当时主政四川的熊克武让梅少城放下手上的工作，亲自把石原莞尔送回汉口。 06 到了汉口，板垣征四郎在酒楼做东。 席间，这位意气风发的日军少佐出口成章，大谈中国的局势和前途。 “辛亥革命已经十年了，三民主义仍是空中楼阁。孰敌孰友，不可不察。” 梅少城不愿听日本人说长道短，站起来吟诵辛弃疾的南乡子：“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 “好！” 板垣征四郎拍了拍食案，有雄视天下之态。 07 很奇怪，那次见面，板垣征四郎完全没有提八木由美的事。 李尤美解释：“艺伎的操守很严格，不可以与客人有私染。那一天，都是我的错。既坏了规矩，也砸了饭碗……” “不应该嘛，就因为春心难耐？” “讨厌！” 李尤美握拳擂了擂梅少城的胸，没有再说废话。 第四十五章：鹦鹉洲 01 从成都到旅顺，必走汉口。 在汉口，可以沿京汉铁路北上，也可以过南京到上海乘船。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李尤美想看鹦鹉洲，梅少城指着烟波浩荡的长江说：“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从三国到盛唐，再从明清说到了辛亥革命，梅少城越说越郁闷。 02 鹦鹉洲曾是江中岛，沉没于明末。 东汉末年，名士祢衡在岛上作鹦鹉赋：“惟西域之灵鸟兮，挺自然之奇姿……” 曹操占据江夏，让恃才傲物的祢衡为之击鼓。在冷场之际，大帐外面的锦衣卫队，以其戈柄杵地，嘭嘭如雷。 祢衡当众裸身更衣，以醉态奋力击鼓三通：“越昆仑以高飞兮，难逾云霞之张罗。流星耀夜空，荆棘困六翮……” 后来，李白在流放途中遇赦而还。在黄鹤楼上，写了一首叙述平生之志的长诗，其中就说道：“一忝青云客，三登黄鹤楼。顾惭祢处士，虚对鹦鹉洲。” 03 锵锵振金玉，句句欲飞鸣。 鸷鹗啄孤凤，千春伤我情…… 梅少城摘了一朵野花递到尤美的手里：“吹面风来杜若香，离离烟柳拂鸥长。人家鹦鹉洲边住，一向开门对汉阳。” 后来，在汉阳的南门外面又升出一片沙洲，有人在淤泥中找到一块绿色的翡翠石，其形状酷似鹦鹉。湖北巡抚知道后，收其石于府中。 乾隆六下江南时，问起了这块鹦鹉石。有人借机说：“当年的祢处士有盛名，风流倜傥。在其红颜知己中，有个歌女，人称碧姬。祢处士被枉杀后，葬于江中岛。碧姬带鹦鹉殉情于坟前，江声如诉。世人怀之，才有了鹦鹉洲之名。成化二年，襄河改道。沙州沉水，江涛出石……” 问明了原委，乾隆感叹说：“冥冥千古情，悠悠日月长。” 已经是魂不附体的湖北巡抚连忙叩头请罪，请旨再造鹦鹉洲。 04 襄河就是汉水，起源于秦岭南麓。 同治三年，汉阳知府在汉水以北建汉口城。 以前，那里是襄河故道，到处都是水洼和芦苇，人称黄花凼。 清光绪三十二年后，德国、俄国、法国、英国和日本在汉口立租界，让湖广总督张之洞拆城墙修马路。 辛亥革命之后，日军在汉口驻军，设立司令部。现在，这个司令部又叫海军集会所。 盘桓数日，日方替梅少城办妥了去奉天的手续，其身份是中央党部的视察员。关东军也来电，邀其北上。 05 中央党部的秘书长是陈立夫，还不到三十岁。 这人的父亲陈其美是蒋介石的引路人，有豪侠之称。 一九一六年夏，袁世凯派杀手将陈其美击毙于上海的法租界，蒋介石冒险为之收尸。 尤美还说：“蒋介石的原名叫蒋志清，在日本改称石田介雄。追随孙中山后，才定名为蒋介石……” 都说介石出自于周易豫卦的爻辞：“介于石，不终日，贞吉。” 其意思是夹在两块石头中间，惶惶不可终日。只能咬紧牙关，坚持到底。 05 围绕着蒋志清，尤美还提到了几件鲜为人知的往事，令梅少城咋舌。 最初，在保定军校，蒋介石瞧上了日本教官吉野山田的妻子，上课时心不在焉。 吉野山田看出端倪，当众取笑说：“你看你，什么德性！小肚鸡肠，近乎于鼠！疑神疑鬼，还色迷心窍……” 一天，在训练课上，蒋介石突然用枪口抵住吉野的胸口：“不许动！我只想问问吉野教官。我就看了一眼你的女人，犯了哪条王法？” 看到子弹已经顶上了堂，吉野大声说：“没有一点血性，就不配做我的兵！” 听到众人鼓掌，蒋介石慢慢地收了枪。还啐了一口浓痰，还当众宣布训练课结束了。 事后，吉野山田给黑龙会写出了评语：“这人不仅想入非非，还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宵小之徒。” 06 在黑龙会的安排下，蒋志清得以到东京振武学堂读预科。 当时，这人爱争强斗狠，与能说会道的戴季陶和精于世故的张群形影不离。 黑龙会安派蒋志清和张群住进津渊美智子的家里，便于活动。张群爱泡图书馆，不仅就把自己的床位换给了戴季陶。 津渊美智子有一份报告，总结了这三个人的优劣：“蒋志大才疏，苛求于细枝末节。张爱慕虚荣，拿不出自己的主意。戴自以为是，又多疑善变。” 第二次革命失败后，起事者再次避难于东瀛。收罗旧部，策划第三次革命。 戴季陶与蒋介石也追随孙中山而来，被人戏称为能文能武。 当时，孙中山的老朋友宋耀如也在日本避难，这几个人常有接触。宋耀如是个虔诚的传教士，也是一个坚定的革命者。 宋耀如的膝下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千金，大姐名霭龄，二姐是庆龄，三妹则叫美龄……先是宋霭龄帮助孙中山处理文书，后来是宋庆龄接替了大姐，并且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嫁给了孙中山。 07 这时，日本刚刚步进高谈民主的大正时代。在不到一年半的时间里，内阁四度更迭。 海军大将山本权兵卫刚刚组阁，又陷入西门子丑闻。有报纸向公众披露，日本海军里有人向为其造舰的德国西门子公司索取回扣，金额高达造价的四分之一。 愤怒的民众包围了国会，又到海军省的大门前闹事。警察局不得不向陆军求援，才把失控的局面压了下来。 孙中山说：“不能唤醒广大的民众，我们的三民主义就是空中楼阁。” 听着尤美的叙述里，梅少城想到了杜甫在出夔州时写的诗：“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08 孙中山逝世后，蒋介石以北伐军总司令的身份胜出，摄取了党政军大权。 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晨，东北军阀张作霖被袭身亡。张学良接管了父亲的班底，人称少帅。 一九二九年三月十五日，国民党在南京召开了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所有的代表都是由高层直接圈定，令全国舆论一片哗然。 在党内，蒋介石与汪精卫之间的矛盾尖锐化。在军事上，蒋介石的黄埔军也与白崇禧和李宗的桂系翻了脸，冯玉祥的西北军、阎锡山的晋军和东北的奉军则是坐山观虎斗。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梅少城望着滔滔不息的长江水，攥紧了自己的五指。 第四十六章：三羽乌 01 在日语里，三羽乌的意思是指一门三杰。 据说，这个词出自于漫才，很快就流行开来。 漫才是一种站台喜剧，堆点类似我们的的对口相声。 在演出时，较严肃的一方负责找碴，另一人则负责装傻耍笨。 中国相声讲究三分逗和七分捧。漫才表演也是这样，有人说正话，有人说反话，提示生活中的冲突，达成幽默。 02 一九二九年的初夏，梅少城千里迢迢到了奉天，跟着李尤美住在板垣的公馆里。 在旅顺的关东军司令部里，板垣大佐是作战科的高级参谋。石原莞尔已晋升为中佐，还是在板垣手下做事。 当时就有人说：板垣征四郎有胆识，石原莞尔有谋，柴山会说。 板垣比两个后起之秀大四岁，常以大哥和学长自居。稍微有点空暇，就会把这两个人喊到家里喝酒，纵论天下。 当时，柴山少佐是少师张学良的后勤顾问，却被同辈们戏称为门门都懂，样样稀松。 03 石原莞尔只大柴山兼四郎几个月，在军界却是早出道几年。 酒桌上，一般都是石原莞尔谈古论今，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派头。 柴山爱引经据典，常常搞得石原下不了台。梅少城的身份最低，只能是洗耳恭听。 石原有两个主要的论点：其一是地缘理论：一般的战争是利益冲突，最后的战争则是文明之争。东亚文明不能战胜来自西方的挑战，就将灰飞烟灭。日本应该挺身而出，带领东亚各民族去争取胜利。其二是满蒙无主论：游牧民族的大草原铁马金戈，只认强者，没有文明。日本要担负起自己的历史使命，就得控制这下一个片战略纵深，别无它途。也就是说，解决满蒙问题也是为了大多数支那人的根本利益。 板垣对梅少城说：“我们都以为，华夏文明堪称典范，培育出了东亚文明圈。远有匈奴，近了元清，游牧民族一直都是你们的死敌。事实上，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满清三百年，就是一部血淋淋的奴役史。我们主导满蒙后，实现日中友好，方可与西洋人一战。这点，你们的蒋总司令与何应钦参谋长也表示认同。” 柴山兼四郎也说：“我们的敌人是苏俄，北满和外蒙都还在他们的手里。少帅也是这个意思，已经有所动作。” 这个情况，梅少城当然清楚。他到东北的真正使命就是了解各方各派的真实意图，切实地达成反苏联盟。 04 清末，沙俄大规模入侵东北，企图称霸远东。 他们修出西伯利亚大铁路到满洲里，接着又从这里修了一条铁路抵达绥芬河，称为中东铁路，简称东铁。 一八九八年，沙俄从清廷手中拿到了旅大租地条约，又修了一条铁路来从哈尔滨经长春伸向渤海湾。依靠这两条呈丁字形的大铁路，沙俄完成了对中国东北的控制和吸血。 日俄战争后，日本夺走了渤海湾和从长春到大连的铁路，改称南满铁路。又在旅顺设立了关东军司令部和总督府，屯兵数万。 前不久，板垣征四郎组织北满参谋旅行，在奉天建立了自己的基地。 用柴山兼四郎的话说，这的是帮张少帅和三十万东北军站台，也是替南京政府看门。 05 二八年六月，国民政府完成北伐，希望与列强修订不平等条约。 张学良易旗内附后，奉命向俄国人讨回中东铁路。十月革命后，列宁领导的苏维埃政府正式发表了声明：“废除沙俄同中国政府所缔结的一切秘密条约和一切特权，放弃沙俄政府从中国攫取的满洲和其他地区的权益。” 当时的北洋政府不承认苏俄，听任沙俄的残余武装力量盘踞于中东铁路，肆意活动。 二四年，中苏建交，并就中东铁路达成协议，发表声明：“中东铁路纯系商业性质，所有关系到中国主权的各项事务，如司法、民政、军务、警务、市政、税务、地亩等，概由中国官府办理。苏俄政府允诺，中国资本赎回中东铁路及该路所属一切财产。” 实际上，苏俄并没有履行自己是承诺。 二九年五月，张学良收到蒋介石密电：“苏俄驻哈尔滨领事怂恿冯玉祥组织叛军以制造内乱，我们急需证据。” 张学良派张景惠带兵搜查了苏俄驻哈尔滨领事馆，并且抓捕了驻哈总领事以及三十九个高级职员，史称五二七事件。 06 六月五日，苏俄的海参崴当局要求张学良立即释放被捕人员，表示愿意缩小中东铁路局长的权限。同时，苏联增兵海兰泡和满洲里。 蒋介石给张学良发来密电，不仅高度地肯定了东北军的行动，还要求进一步肃清苏俄的势力，杜绝后患。七月十日，张学良在中东铁路沿线配置军队，没收铁路上电报和电话，查封附属机构和公司，抓捕两百多人，史称中东路事件。 两天之后，苏俄向南京政府发出为期三日的最后通牒，苏军还扣压了黑龙江省府发往各地的公文以及民间邮件。七月十七日，两国政府断交，军事冲突一触即发。 苏俄远东军司令员是加伦将军，两年前还是北伐军的总顾问。 在北伐前，孙中山制定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总国策，背弃了野心勃勃的日本。 孙中山逝世后，蒋介石突然翻脸清共，就意味着重回日本的怀抱。两年间，南京政府杀人数以万计，可谓铁了心肠。 07 蒋介石的大公子还在莫斯科中山大学读书，并且取了一个俄语名叫尼古拉。 在真理报上，蒋经国发表了一封声讨其父的公开信：“蒋介石曾经是我的父亲和革命的朋友，他已走向反革命阵营，现在他已经是我的敌人了！” 当时，在这所大学里，还有很多党国要员们的子弟，其中包括：于右任的女儿于秀芝和其女婿屈武，冯玉祥的儿子冯洪国和女儿冯弗能，邵力子的公子邵志刚，李宗仁的内弟魏允成，张发奎之弟张发明、邓演达之弟邓明秋等。 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梅少城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突然想到了许浑的诗句。 第四十七章：满洲里 01 八月十七日，中国政府向苏宣战 早有准备的苏军精锐迅速攻陷绥滨县城，摆出了全线南下的态势，企图迫使东北军做出妥协。 三十万东北军的老班底是聚啸绿林的土匪武装，自由散漫。最初，他们在与正规苏军的摩擦和冲突中，明显处于下风。张学良恨铁不成钢，只好起用反苏的白俄武装，打起了以俄制俄的算盘。 这样一来，双方的军事冲突迅速升温。 面对强大的苏俄精锐，张学良总是心存侥幸。 在记者招待会上，张学良明确说：“蒋总司令已经亲口对我承诺，苏俄方面若是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政府当竭尽东南之兵力和财力，保我东北。” 梅少城听尤美说起这件事，只能是苦苦地付之一笑。 02 中央主张武力收回中东铁路，以提升自己的国际形象。 日本关东军和欧美各国的态度都是静观其变，当地的民众却忧心忡忡。 有识者说，苏俄与东瀛都有亡华之心。又有人说，南京方面是想让军北军火中取栗。石原莞尔则认为，蒋介石正在积极筹划征讨冯玉祥，不希望奉军入关添乱。 随着苏俄大兵压境，张学良又萌生和谈之意。他拍电报请示：“我部元气未充，百务待举。能够消除纷争，总以避免为宜，非为东北一隅而言，实为全国前途着想，否则，强邻伺隙，一触即发，恐权不在我。” 遭到蒋介石幕僚的申斥，张学良对自己的亲信说：“事关主权和利益，苏俄岂能轻易让步？我都知道，理想是理想，事实是事实。与其未获其利而先受损，还不如先求同存异，徐图长远。” 蒋介石飞到北平，耐心向张学良解释：“苏俄陷入内忧外患，断然不敢在远东再挑起战端。现在，他们做出的军事动作都是恫吓，我军前方部队应该当保持镇静的态度。多忍耐一时，即增无穷国威。” 在中央的强硬态度之下，张学良曾一日数电，反复申述不该轻开战端：“中央已成竹在胸，非管蠡能窥测。惟我一经出兵，其费用不赀。况且，东北与苏俄接壤数千里，万难防御其突击。从满洲里到绥芬河，苏俄之军已节节进窥，令我顾此失彼，防不胜防。现在，多撑持一日就多一日之损失，其局面也更难收拾……” 中央依旧置若罔闻，令张学良日里夜间如坐针毡。 03 拖到九月下旬，苏俄失去了耐心。 苏俄在中东铁路的两端集结了数万精锐之师，命名为特别远东集团军。 张学良则在满洲里设立了前线指挥部，以王树常为军长。又以胡毓坤为军长，驰援东面的绥芬河。 驻守满洲里的梁忠甲旅长向少帅报告了敌情：“与我对峙的苏军兵力至少有一个师，并且配备了特种部队。” 十月二日，在十几架战机掩护下，苏军以炮兵、坦克和骑兵轮番猛攻满洲里，战况惨烈。 接着，黑龙江的下游一带又炮弹横飞，硝烟四起。东北江防军和新编的防俄军损失惨重，近千人战死，同江县城沦陷。 张学良向南京告急，没有人理睬。这个时候，蒋总司令正在河南指挥部队与西北军作战。胡汉民、谭延闿、戴季陶都不表态。就连以前态度强硬的孙科和张继等人，也默不做声。 十一月十七日，四万俄军再攻满洲里。十七混成旅遭到围歼，各级军官先后战死。十五混成旅被击溃，旅长梁忠甲和数千战士在突围路上被伏击，全体被俘。 很快，密山与海拉尔两地都相继失陷，哈尔滨危在旦夕。张学良只好向苏俄求和，还出中东铁路。 国民政府新设青天白日勋章，把第一号到六号勋章颁发给张学良、王树常、胡毓坤、于学忠、邹作华和沈鸿烈，予以表彰。 04 看到三十万东北军如此窝囊，板垣与石原大喜。 刚上任的关东军司令官畑英太郎中将召见了北满参谋旅行团，讨论满蒙问题。 石原莞尔交了三份论文：战争史大观、回转国运的根本国策——满蒙问题解决案和关东军满蒙领有计划。 很快，日军就以保护侨民为借口，通过南满铁路迅速向沈阳和长春增兵，并组织了实战演习，包含攻城科目。 石原莞尔解释说：“信不信，在日俄之间，还有一战？” 梅少城问：“我们收回中东铁路，可谓天经地义。搞成这样，问题何在？” 石原莞尔回答说：“什么是天经地义？常言道，江山本无主，春秋自轮回。张少帅年青气盛，既刚愎自用又首鼠两端，焉能不败。” 梅少城真是无话可说，慢慢地想到了一句古语：“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 孔子有一个解释：“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从春秋五霸到战国七强，从秦汉到唐宋，从来都是得道多助。纵观历史，失此三德者，焉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05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这是北国的隆冬，一轮明月高挂于林海雪原之上。 梅少城想到了双眼井里面的玉璧残片，以及小玉姐的真实身份。 当时，自己完全相信了她的一面之词。倘若她不是这面玉璧的主人，怎么可能一眼就做出了判断，并且认定石川正雄已经葬身于古井？ 说句实在话，梅少城与自己的义姐感情颇深，深信小玉的所作所为肯定是另有苦衷。 记得，义姐多次说过：“兰可燔，不可灭其馨。金可销，不可易其刚。丹可磨，不可夺其色。玉可碎，不可改其白。” 06 这年的腊月，梅少城带妻女回到蓉城。 当时，南京政府给他的身份是中央组织部党务指导员兼蓉办主任。 在过年期间，刘文辉称梅少城为钦差大臣，还当众表示：“要人给人，要枪给枪。” 一九三〇年三月一日，国民党三届三中全会在南京召开，通过了训政时期党务工作方案和训政时期民众训练方案。 梅少城的工作任务有三个方面：一、重建成都地区国民党的基层组织。二、指导并训练人民接受三民主义，三、切实消除赤色宣传和无政府活动。 中央的指示是不破不立，当务之急是肃靖地方。 也就是从这时起，梅少城开始培育自己的势力，着手组建自己的队伍，三年后取名为血手团。 第四十八章：合德楼 01 梅少城认为：倘若民族不立，何谈民权和民生。 英国人觊觎西藏，沙俄夺我满蒙，东瀛势力则盘据于渤海与南满…… 在国际之间，都奉行弱肉强食的丛林规则，割肉饲虎只可能助长其嚣张气焰。 无论是南北之战，还是党派之别，都是民族危机的深刻反映。 02 一天，小玉走进梅少城的办公室。 “听喜妹说，黄墩子在广汉那边收到一块玉璋，上面的玄鸟很打眼。” 梅少城低头想了一想，突然问道：“姐，那个石川正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跟这个黄墩子有没有关系？” 小玉看了看四周，才走到梅少城的身边，附耳低语：“这人的背后是那边的鸠彦亲王，我怀疑整个黑龙会都有这个背景。这人酷爱古玉，其书斋里藏有名玉几十方……” “是不是还有我们的八百里清江？” “这可能吗？我们从双眼井里淘出的七块残玉，难入他的法眼。” 梅少城听出弦外之音，笑着说道：“你应该去趟华西医大的合德楼，找戴谦和教授看一看。” “哦……” 显然，既然是摸不清底细，还不如干脆把水搅浑…… 03 经过十来年的经营和拓展，华西协和大学已经蔚为大观。 合德楼是该校的第一座教学大楼，属于戴谦和所负责的理学院。 戴谦和是办校元老，从辛亥革命前到现在，他已在中国生活了二十余年，能说一口的成都话。 据说，这人很欣赏中国传统建筑里的窗户图案。还准备根据自己收购数几千件实物，研究中国窗户图案的艺术性。 他的夫人爱鸟，曾经用中文写了一篇论文：华西协合大学校园里的常见鸟类。 西方人的生活离不开牛奶，农学院就搭起了奶牛棚，为传教士和各科教师提供鲜奶。大白天，这些奶牛就是校园里自由晃荡。有的教师还开玩笑说：“我们的工作是对牛弹琴，我们的生活是鸡鸭为伍。” 后来，爱图新鲜的成都市民也想用牛奶和面包换掉自己的豆浆油条。农学院的丁克生教授用荷兰公牛与黄牛交配，将其产奶量提高了十倍。 04 那里的办公大楼叫怀德堂，图书馆则叫懋德堂。 还有万德堂、嘉德堂和雅德堂等，都是重檐歇山顶，堪称中西建筑风格完美融合的典范。 学校以三十多米高的钟楼为原点，沿南北向的中轴线对称布局，十几幢青砖墨瓦的大楼座落其间，神韵典雅。 钟楼的高度足以雄视全城。其底座上镌刻着这样的铭文：为了纪念基督，我们的指引者和救世主。光荣属于至高无上的神与世界和平…… 据说，在荷兰庭园中，常有塔楼。这座钟楼还略带哥特式风格，其翼角与拱门浑然一体。它的正前面是一条笔直的人工渠，上面设有两座中国式石桥，师生们称为双桥烟雨。钟楼的身后是半月形的莲花池，两边是庄重的怀德堂与懋德堂，就像是整个学府的底座。 国学教授林山腴先生为钟楼题联：“念念密移，古今一瞬；隆隆者灭，天地孰长。” 夏季，有芙蓉出水。静听知了声，微风中清芳沁人。到了白雪飘飘的冬季，池畔的一父朵梅花绽放于悠然的钟声中，古雅奇绝。 小玉徜徉其间，静等戴谦和教授结束讨论中国皮影戏的专题讲座。 05 人生如戏，世事如棋。 黑龙会经营川滇的格局始于石川正雄，有一点三线。 黄墩子是真名叫平冈西野，其父平冈浩太郎是福冈藩士之后，也是玄洋社的第一任社长。 一九八四年夏，平冈浩太郎邀约朋友到到上海开办东洋学馆，培养知华人才。几年后又在上海创办制鞋厂，帮助日本浪人赴华活动。 平冈西野是平冈浩太郎留在中国大陆的私生子，其生母不详。这人的表兄内田良平是黑龙会的当家人，一边大力支持同盟会的反清活动，一边谋求满蒙独立。 小玉怀疑，石川正雄就死于平冈西野之手。双眼井一案，只不过是李代桃僵。 06 “黄夫人，双眼井里的残玉不地道。” 小玉望着四十出头的戴谦和，含蓄地笑了一笑：“这个行当，你比我懂。” “它的真身呢？” “废话多，洋芋能蒸生，还可以烤粑或者煮熟……” 戴谦和只好直捷了当地问道：“我是想问传说中那面的清江蜀璧。” “吔，我帮你到警局里讨玉，还落个里外不是人嗦？” 戴谦和从怀里摸出一叠美金：“叫你的男人还是少喝点！” “算了吧……狗改不了吃屎……” 很快，小玉就把应该说了话说完了，一边数钱一边出了校门。 07 小玉明白，梅少城的人就躲在暗处。 既然已无秘密可言，小玉决定直接回且兰山庄。 据说，日本人的帮会有一个很古怪的传统：老帮主的未亡人不选择殉情，就得接受继任者的支配和约束。 没有办法，小玉只好接纳了黄墩子。这样，在组织里面，自己还是众人的大嫂。 “看报啦！看报啦！阎锡山就任陆海空总司令，联合冯玉祥、李宗仁和张学良共同讨蒋。” 小玉从报童手里要了一张报，上面有一封阎锡山在太原就职时发的通电，意思是蒋介石实施独裁和专制，为所欲为。致使党不党，政不政，国不国，民不聊生。自己是应全国军民的请求，以救党国。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者，全国必起而讨伐之。今有挟党部以作威福者，全国军民亦当起而讨伐之。 报上还说：在二次北伐时，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和李宗仁各率一支集团军。现在是三家联合讨伐蒋介石的第一集团军，中原必有一场大战。 第四十九章：未亡人 01 黄昏时分，一副滑竿将小玉送到了龙泉山脚下。 且兰山庄只有前后两院，四周是几十亩新种的松林。 柴门虚掩，石阶上还有马蹄留下的泥印，应该是黄墩子过来了。 02 十几年前，滇军据川 石梅娘与石川正雄相继离世，小玉就搬到这里收拾残局。 在辛亥革命之初，可以说众志成城。在胜利后，立宪派与同盟会政见相左，南北不谐，乱象丛生。 北洋政府抓捕四川总督尹昌衡之后，相继主川的胡景伊和陈宧不择手段地屠杀和迫害革命党，各地袍哥势力也迅速变脸。 这时，黑龙会希望四川独立，派黄墩子到成都协助沈天峰与石川正雄…… 03 前院无人，小玉刚拐进后院，就看到了坐在听风亭里的梅少城。 亭里铺满了落叶，正中的石桌已经挪动了位置，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 “姐，去年我给母亲扫坟时，你在哪里？” “我……” 闻到一股血腥味，小玉又改口说：“跟我来！” 原来，这个暗道可以直通石梅娘的墓室。黄墩子已经胸中数枪，污血流了一地。 04 “你……” 梅少城冷冷地笑了一笑：“我没有杀错人吧？ “没……有……就是鲁莽了一点……” “没有杀错就好！我从小到大都做不来绣花文章。” 小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人背后有刘湘和石田介雄。” “谁是石田介雄？” “就是你们的蒋总司令。” 梅少城如梦初醒：“姐，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我想，这应该也是母亲的意思。” 梅少城不想再问，小玉也不愿再说什么，洞口上面有几颗闪烁的星。 04 二七年夏，第一次北伐受挫，蒋介石交出了手上的权力。 当年的九月底，蒋介石和张群从上海赴日本，乘坐日本轮船抵达长崎。 这次东瀛之行有两件事，一、到神户有马温泉拜访宋美龄的母亲；二、拜访黑龙会掌门人内田良平。 这时，蒋介石不仅是与原配夫人毛福梅和侧房都离了婚，还把自己的秘密情人陈洁如送到美国读书……知道宋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蒋介石还入了教。 事成之后，蒋介石激动不已。旅社老板千代子给他送茶，看到这人写了一幅龙飞凤舞的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听见了千代子的脚步声，蒋介石又给这一家清静的小旅馆写了四个字：“千客万来。” 05 两周后，蒋介石到东京，住进黑龙会。 通过黑龙会的牵线搭桥，蒋介石频繁地活动，连续拜访了首相田中义一、陆军大臣白川义则和参谋长金井范三。 十月底，蒋介石与田中内阁达成密约，包括共同反苏并肃共，承认日本在满蒙地区的特殊权益，日本给蒋介石一笔四千万日元的借款，助其安国。 通过宋家的引见，蒋介石还拜访了美国驻日特使，主动承诺自己一定会全力保护美方既有利益为条件。只要有条件，还应该开展全方位和多层次的合作，严防苏俄东渐。 可以说，各方势力都对这位反共急先锋青睐有佳，纷纷解囊相助。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一日，蒋介石与宋美龄在上海成婚。这时，孙中山的夫人宋庆龄还在莫斯科，根本无法阻止蒋介石以国父的接班人自居。 十二月十日，蒋介石便东山再起，兴兵第二次北伐。 06 回到地上，小玉把当天的报纸递给了梅少城。 看到梅少城皱紧了眉头，小玉说了句：“这或许是个绝佳的机会。” “你是说石田介雄不一定倒台？” “日本有枪，美国有钱。这些人拔根汗毛比腰粗，应该不会坐视不管……” 梅少城不善于投机，要想彻底剪除黄墩子的势力，也只能利用蒋介石的危机放手一搏。 果然，经过七个月的中原大战，西北军崩溃，蒋介石胜出。 有人忧心忡忡地说：“以买官鬻爵笼络人心，又以金钱和美女瓦解对手。虽能凑一时之效，却也后患无穷。” 07 也是几个月，梅少城整顿了黄墩子的情报网，收获颇丰。 还有两件不可思议的事，帮助梅少城度过了最初的危机与难关。 刘文辉的身边有个叫张志和的机要参谋，后率二十四军第二混成旅驻守江津。 这年夏，上海要求四川地下组织迎接新的革命高潮，同时发动士兵起义和农民暴动。 有一份匿名举报：“赤党要求江津和合川两地同时暴动，合兵攻直重庆，会师武汉，饮马长江。” 这给梅少城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契机，着手清理并解决黄墩子的死党。 不料，这个匿名举报所提供的情况基本属实，让借题发挥的梅少城赢了一个满堂彩。 08 九月三日下午，第二混成旅直属机枪连在操练结束之际，夺枪起义。 很快，由于赤党的政策是要兵不要官，参加起义的三个连指挥混乱，很快就陷入了重重的包围。该县的地下组织遭到残酷地报复和摧残，几乎是荡然无存。 有人供认，张志和就是赤党分子。二十四军特务委员会的主任不敢草率行事，打电话请示梅少城。 “不可能，他就在军部开会，讨论善后的事项。” 事后，张志和很感动。他不仅秘密地参加了血手团，还带来了一批高素质的军事骨干。 09 一个月后，陈离那边的部队也出了事，依然是让士兵指挥作战。 张志和对梅少城说：“这样的瞎闹能成什么气候呢？白白地送人死而已！” 梅少城拿出一份名单交给张志和：“这几个人都死有余辜，应该被乱兵所杀。” 到了年底，梅少城又接管了二十四军的特务委员会，受到了南京方面的通报表彰。 第五十章：九一八 01 三一年夏，长江中下游豪雨成灾。 汉口出现溃堤，洪水席卷江淮八省二市，淹死十几万百姓。 在九月十八日的深夜，日军炮轰东北军的北大营，史称九一八事变。 次日，日军侵占沈阳，半年后，东三省全境沦陷，张学良率军撤入关内。 在石原莞尔的脑海里，这一个事件已经演绎了无数遍。其现实的进程比所有的想象还要完美，堪称丝丝入扣。 在梅少城看来，这就是一笔既肮脏又血腥的交易。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崽卖爷田。 02 小玉给梅少城提供了一条信息：张学良与日寇有杀父之仇，自然是不共戴天。 原来，关东军袭击张作霖的专列是想嫁祸于苏俄。都说纸包不住火，张学良查清了真相，就背着蒋介石与苏俄媾和。 面对铁证，蒋介石坚持说：“家仇国恨也有轻重！我知道，苏日两强都有私吞东北之心。让其两虎相争，未必不是权宜之计。” 宋美龄也好言相劝：“大丈夫能伸能屈，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有一句话，欲使其灭亡，先让其疯狂。我们需要时间，励精图治。你是党国的栋梁，万万不可自乱方寸……” 张学良岂是韬光养晦之人，何况人事复杂的东北军也不是铁板一块。日本关东军害怕夜长梦多，这一次又以下克上，造成既定事实。 03 九一八之夜，北大营的八千东北军猝不及防。 面对小股日军的武装攻击，上面下达了张学良的口头指示：“不准动枪，要敢于挺着死，为国成仁。” 次日，张学良在协和医院对天津大公报的记者也说：“我早就说过，军人就要忍辱负重。日军欲挑起战端，百般挑衅。我不想给人借口，已通晓三军，刀枪入库。” 日军找不到借口，仍然可以强占东北。各国的态度很暧昧，也可以说是各怀鬼胎。 蒋介石希望东北军守锦州，确保山海关不失。 张学良声称：“锦战一开，华北全局必将同时牵动。其海军必然会进犯平津之地，夺我后方。” 东北军让出锦州，自然就意味着东北三省全境沦陷……张学良倍受指责，被全国同胞把他唤为不抵抗将军。 04 刚翻过年关，眼热陆军可绩的日本海军就在上海肇事。 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的深夜，日本海军陆战队在坦克掩护下，三路突袭闸北。夺取天通庵铁路站和火车北站，打击蒋光鼐的十九路军，史称一二八事变。 十九路军是广东的部队，曾经兴兵反蒋。已经连续八个月，这一支部队既领不到任何军饷，又得不到弹药也补充。战事爆发后，近在咫尺的南京政府要求该部不得抵抗，撤离防线。 蒋光鼐找到副手蔡廷锴商量对策，得到的回答是这样：“东北之事就是前车之鉴，我宁可战死在阵前，也不替某些人去背黑锅。” “好！正合我意！” 十九路军的前身是粤军的第一师，在北伐战争中攻无不克，堪称铁军。 铁军出击，日本海军陆战队已露出败相。南京严令蒋光鼐：“即刻撤到二线阵地，静待国联处置。” 所谓国联是指国际联盟，成立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旨在平息国际纠纷，促进国际合作和国际贸易。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和日本为常任理事国。 05 接到不许进攻的命令后，不少将士嚎啕痛哭。 不战有罪，敢战也有罪，这中间到底有多少勾当？ 听说中央不给十九路军增发一兵一弹，上海市民自发拥军，还制造了一批手榴弹。 警备南京的宋希濂旅积极请缨，几乎是向总参谋长何应钦哭诉：“失掉上海，首都难保！” “混帐，这样的话，你也敢说！” 宋希濂有一段说不清楚的历史，哪里还敢再多言。 有个黄埔军官挺身而出：“既然我们的首都无虞，为什么要迁都洛阳，动摇国本？” 何应钦真不知道这个军官有什么背景，只好支支吾吾。 06 日本海军第一遣外舰队司令盐泽幸一扬言，三天占领上海。 十九路军不撤，日本内阁又调陆军第九师团参战，由植田谦吉中将统一指挥。 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南京派张治中率领八十七、八十八师和军官学校教导总队增援上海。 激战期间，南京政府宣布迁都洛阳。全国哗然，许多党国要员拒绝执行既草率又荒唐的命令。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带队去了河南，却无法办公。 经过两周多的拉锯作战，拥有绝对火力优势的几万日军还是连连碰壁，毫无进展。 日本内阁再度换帅，并组建出上海派遣军，让前陆军大臣白川义则到上海统一指挥各部作战。 这时，日军的总兵力已激增为九万人，还有八十艘军舰和三百多架飞机助战。中国守军还不足五万，而且断了后援。 该年五月五日，中日双方坐到了谈判桌前，在英国领事馆里签署了一份令国画人不服的淞沪停战协定。会后，双方高官与欧美代表频频举杯，灯红酒绿。 07 根据这份协定，十九路军撤出上海，上海至苏州与昆山一带不得驻军。 同时，中国政府答应取缔民间的各个抗日组织，在全国范围内禁止一切抗日宣传和活动。 刘文辉把梅少城喊到自己的办公室，拍了拍桌案上的报纸，开口就问：“怎么看？” 梅少城瞄了一眼报纸，拍着脑门说：“奇怪了！上海还是不是我们的领土？不容许我们设防，又容许日军屯兵于吴淞、闸北和江湾，进出自由。” “东北军垮了，十九路军垮了，我怕川军再蹈覆辙。” “可不可以早做准备？” 刘文辉用手指轻轻地叩击桌面，没有反对也没有明确支持。 第五十一章：滚地龙 01 那一年，真是很邪乎。 东三省已经丢了，眼见北边的长城也不保。 开春后，全城的蚂蚁大搬家，从各巷各街到四门，牵出一条条长长的黑线。 大家都心想，踩死一只蚂蚁不算事。有个老婆婆拉住一个行人：“它们好歹也是命，又没有招惹谁，是不是？” 天生万物皆有命，蚂蚁虽小亦勤劳。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大家只好是绕道走。 02 滚地龙，不抬头。 从记事开始，我的爷爷就在城南的华西坝吃万家。后来，也算混出了一个名号，人称刘滚龙。 有人说：“牛不喝水强按头……” 爷爷沈之昂心想，滚龙也是一条龙。他更愿意相信刘幺爸的说法：英雄本无主，富贵险中求。 民国十五年，刘幺爸入驻成都，做了省主席。爷爷和几个兄弟打出了一段莲花落：“莲花开，莲花落，桃园结义写风流。猛张飞，义关公，天下英雄归曹刘！” 眨眼间，他们几兄弟就都背上了枪，看到了自己的前程。 03 乱世英雄出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 当时的四川有出尽了风头的武备系、有刘幺爸和邓猴子的保定系，有以刘湘和杨森为核心的速成系，还有以李家钰和罗泽洲为马首的军官系，可谓你方唱罢我登台，城头变换大王旗。 有人说：“马跑逆风，人走背了字，喝一口凉水都塞牙！” 刘幺爸与侄儿刘湘撕破了脸，闹了一出二刘争川。打了半年，爷爷所在的团连吃好几场败仗，从前线撤往成都的龙泉驿，又拉到叠溪古镇上，改编整顿，补充新兵。 叠溪位于岷江的上游，古人称江源。黄帝的正室叫嫘祖娘娘，就生在这里也安葬在这里。在江岸的石壁上有幅斗大的摩崖，上面写着：“西陵古镇，嫘祖始蚕。” 04 团部设在城隍庙，爷爷的任务是养好腿伤。 当时的团长是利用茶马古道求财的山大王，人称胡三刀。他喜欢听戏，看到女戏子吃亏受罪就两眼放光。 到了三月底，团长找到一个走村串乡的草台班，要在四月初四给当地人办庙会。这个草台班只有七个人，当家的花旦叫红樱桃，能唱三审刁刘氏。还是一个小青衣叫水七妹，能把苏三起解唱得唯妙唯俏，楚楚可怜。 团参谋向草台班的交待说：“你们不想让琴师的闺女红樱桃打情骂俏，就让水七妹光着膀子背绳子，披枷带锁上刑场。” “这水七妹还不满十七岁，也是一个闺女。” “不是团座希罕，能给出双倍的价？” 都说是胳膊扭不过大腿，草台班答应让水七妹唱刁刘氏，加演一段游四门。 05 出会那天，城隍庙前锣鼓喧天。 披头散发的水七妹穿着一件宽松的红罪衣，上身是五花大绑，裸脚上挂着铁镣。 “骑木驴，倍受煎熬，挨过了一街又一街。好悔呀！我不该……” 刁刘氏的故事源于咸丰年间的唱本，屡禁不绝。基本内容是这样：刁刘氏与王秀才勾搭成奸，不慎被刁妾王氏发现。王秀才让她毒杀王氏，又偏偏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只好嫁祸王氏。后来，丈夫的义弟做了巡按，查明了这段扑朔迷离的奇案……辗转于民间底层的草台班都得带点粉色的内容，又演绎出了游四门。包括：骑木驴游街和上法场受剐。 爷爷知道胡团长和参谋已经安排妥当了，要整治草台班和水七妹，理由是有伤风化。 当时，有淫妇作奸犯科犯，都得去衣受笞。参谋长专门去了一趟县衙，将一副厚实的皮掌和一串杨木拶指拿了回来，以示儆戒。 皮掌有一点像鞋底，用来掌嘴。拶指是一串指头粗的细木棍，用来夹指根。还可以又敲又撺，让受刑的女人痛得死去活来。 06 最后，坠入狂欢的民众向水七妹的身上泼脏水。 有个老道从团部门前飘过，说了一句：“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十分奇怪，爷爷仿佛看到一团白光就像是两条盘龙，把他缠到了两条光带中间…… 事后，爷爷只得向绕道而来的刘幺爸反复解释：“哎，纯属鬼使神差，这个被捆得肉嘟嘟的水七妹让我做了傻事。” “喜欢就喜欢，多大的一点事？你失手伤了人，还得给我蹲几天禁闭。” 不管怎样，爷爷的开枪之火还是打乱了胡三刀的安排，也就让这个草台班和可怜的水七妹全身而退。 07 叠溪呆不下去了，爷爷出了禁闭室就回到成都。 刚进西门，有好几百人扎断了街道，仰头望着高处。 只见有个穿着青衣黑裙的女学生站在石阶之上，紧攥着小拳头，激愤地说：“同胞们，凶狠的日寇已经踹开了我们的长城！我们的政府，依旧是卑躬屈膝……” 这时，天上飞起了红红绿禄的传单。等我听清楚警笛声，人群大乱。那个眉目不清的老道，又出现了。他用一团白光裹住女学生，再一次步云而去，还留下了四句偈语：“荡荡中原，莫御八牛。泅水不涤，有血无头。” 爷爷看到两个警察提着粗木棒扑了过来，刚刚弯下腰抓住半截砖头，后脑勺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闷棒。两耳轰鸣，接着是天旋地转。 08 这是一间只能放下一张床的小石室，又黑又臭。 墙顶上有一个巴掌大的牛肋窗，斜着一枝梧桐带着星辉。 爷爷摸了一摸脑后的血痂，依然头昏脑胀。肩背上以及腰间也都有伤，痛得要命。这帮裹一身黑皮的狗下手真狠，那几个女学生能扛得住才怪。 其实，爷爷的斜对面还锁着一个人。头勾到了胸前，左肩上挂着一小块又破又旧的红袈裟。右腿已断，左腿屈膝收到胸前，就像是一尊毫无生气的石雕，背靠着斑驳的红沙石墙。 天快亮了，断脚苦僧抬起了头，两眼死死地盯住了我的印堂：“你来做什么？西陵老道可好？” “他？他……他出了西门。” “那是要南下！” 断脚苦僧接着又自言自语：“南北路，东西走，出门就见人咬狗……骑了轿子抬了马，吹了锣鼓打喇叭……” 爷爷有些发呆，又觉得在黑白颠倒和是非不分的世界里，出现在什么样的怪事都不算稀罕。 09 过了一会，两个狱丁拉开了笨重的木栅门。 “滚吧！别在我们这里混吃喝！” 从地上拣起一块瓦片状的东西，苦僧把它轻轻扔到了爷爷的胸前：“拔根鸡毛当令箭，你可以去找老道讨个说法，或者悟一悟空空如也！” “滚！” 两个狱丁把我踢到了街上，就像是打发一个讨口子。 第五十二章：霞满天 01 俗话说：“天壤之别，判若云泥。” 爷爷当然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东西是块残玉，就算一钱不值也是断脚苦僧的衣钵。 所谓玉有六德：“其温润而泽近于仁；缜密以栗类于智；瑕瑜不掩可谓忠；廉而不刿比于义……” 很明显，这个断脚苦僧与西陵老道应该是情深似海。 02 那是去叠溪城的途中，爷爷拖着伤腿掉到了队伍的后面。 听说，在青城后山上，有个叫云岫观的道场，香火鼎盛。团长和参谋要上去求签，让伤兵们原地休息。 有个骨骼嶙峋的老者拉了拉爷爷的衣袖，小声地问：“军爷，你到底是叫沈之昂，还是昂之沈？” “滚！我们的刘连长不吃这一套！” “小兄弟，你在长官的跟前，也敢这样说话？” 爷爷把老人带到了一颗树下，毕恭毕敬地问了一句：“老道，你能算出我的身世？” “还算有点眼力，老道就再送两句：“问天问地问自己，青山不解江河水。” 说完，老道就不见了。后来，有人才说，这个古怪的瘦老头，应该就是团长要找的西陵老道。 “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人生如逆旅，天涯尽红尘。” 团长和参谋拿到西陵老道给的诗偈，若有所悟又茫茫然不知东西。 03 不错，我的爷爷是叫沈之昂。 更准确地说，他的本名应该写成昂之沈。 以前，写字是从右到左。西学东渐，有人偏偏要从左向右念，就读成了沈之昂。 到了警察局，都得搜身换衣，录过案底。爷爷不想说自己是昔日的刘滚龙，也不愿再提打仗吃饷的事，就说自己是个找活路的小石匠，叫沈之昂。 出狱时，爷爷也想要回自己的银圆。还没有开口，就被踢了一脚：“还不快滚！真想再做几天苦力啊？” 世道就这样，爷爷又仔细地回忆了一遍断脚苦僧的话，抬头看见旭光万道，红霞满天。 04 一夜之间，刘幺爸就溃败而去。 已经投靠刘湘的邓猴子接管了成都，封了城门。 当时，有个传言：“一川不容二流。” 到处是街谈巷议：“叔侄相谋，二刘之间，必有一伤。” 也就是半年多的时间，靠背蒋介石的刘湘打败刘文辉，做了四川王。 其实，这句话出自于三国时代的谋士凤雏，其意是让刘备除掉刘璋，反客为主。 05 南阳伏卧龙，襄阳出凤雏。 刘备兼有卧龙和凤雏双雄，视四川为兴汉之邦。 卧龙孔明向刘备献策：“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 正巧，刘璋邀请刘备入川以拒张鲁。凤雏庞统也借机建言：“东有吴孙，北有曹氏，可权借巴蜀以成鼎足。” 刘备担心就算得到了巴蜀，也将失信义于天下，有负众望。 庞统坚持说：“逆取顺守，汤武之道也，何负信义？兼弱攻昧，五霸写春秋，以继王业。” 后来，庞统带大军攻围广汉的雒城，在阵前中箭身亡，葬于白马关下的落凤坡。 06 走了几条街，腰无分文又饥肠咕咕。 正在踌躇之际，一小块西瓜皮扔到了沈之昂的脚下：“怎么样？那天吃了几军棍？” 沈之昂看到红樱桃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右手拖着羞答答的水七妹，身后还有两个马弁。 “你……你们也到了省城？” “你都可以来，我们为什么不能来？ 伶牙俐齿的红樱桃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都在广汉那边落了脚，今天是到省城买点东西。” 两个妹子都打扮入时，应该是景况还不错，沈之昂心想自己是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闭事。 07 沈之昂知道自己相当狼狈，只好是无话找话说：“广汉好，还是广汉好……” “要不？你也过来嘛！现在是陶旅长当家，枪多人少。” 沈之昂瞅了一眼没有抬头的水七妹，知道有戏。前年还是上前年，沈之昂也算是帮陶旅长跑过几次腿：“陶旅长啊？他是我的哥！” 有美人站在身旁，沈之昂又找回了大闹城隍庙的豪气，不自觉地挺了挺自己的腰，痛得龇牙咧嘴。 “我的刘大连长，你的枪可不可以不走火？” 这话有名堂，沈之昂伸手就想抓住水七妹的手。女人一闪，就躲到了红樱桃的身后。 08 两年前，广汉那边闹暴动，死了不少的人。 陈旅长背书，陶团长也被关了禁闭。当时，沈之昂刚到总部警卫旅代排长，负责看管二十八军里的赤色分子。 这件事，细想起来很蹊跷。沈之昂的三个兄弟先是参加江津暴动，到了陈旅长那边仍然不安生，一个死于枪战中，一个被人砍了头，还有一个生死不明。 都说陈旅长和陶团长也是赤色分子，沈之昂觉得不像。哪有自己不跑，留下来等死的道理？再说了，有些人就是捕风捉影，爱无事生非。说轻点是唯恐天下不乱，说重点是挟私报复。 到了第二混成旅，陶旅长还真是给足了沈之昂的脸面。他没有让他去带兵，而是负责训练当地民团，维持一方的治安。 09 这两年，广汉附近出了不少的古玉。 陶旅长有了白花花的银子，就把红樱桃和她的草台班收了。 红樱桃给自己的戏班取名为三春班，在广汉街下包下了一个能坐近百人的茶馆。 出县城西行十来里，有一个叫三星伴月的地方。北边是清清的鸭子河，以前叫湔水。它的南岸有片视野开阔的台地，叫月亮湾。其南边还有一条叫马牧河的人工渠，以及水那边的三星堆。 那里出古玉，陶旅长派了一个警卫连过去，还搞了一个练兵场，布置了警戒线和三个哨卡。 第五十三章：特派员 01 一九三三年八月二十日，沈之昂到了月亮湾。 烈日炎炎，没有一点风。到了下午，天上霞光万道。 沈之昂知道有旭日朝霞，还有日薄西山之际的晚霞，没有见过午霞。 正在纳闷，就是一阵地动山摇。天色蜡黄，就像裹尸布或者是死人的脸。 地下的声音更恐怖，就像刚刚绞开一条窄窄的石缝，无数根比腰还粗的长铁链都齐刷刷地断了。 关了几千年的鬼怪都涌了出来，一股黑烟从山背后升起，犹如一朵巨大的毒蘑菇。 “变天啦！变天啦！” 有人应该是吓傻了，边跑边喊跳进了路边的水塘里。 02 报纸上说，这是自然现象，叫做地震。 地震的正中心就是叠溪镇，整个县城都坐进了水里，只有一个放羊的小牧童幸免于难。 两山相碰，飞沙走石，浓浓的尘雾几天不散。岷江断流，一条几十米长的巨蟒翻上了都江堰…… 看到了沈之昂，陶旅长开口就说：“胡团长不在了，还有他的几十个老兄弟。参谋长到省城开会，拣了一条命……” 沈之昂不知道是该哭，还是应该大笑，张着嘴发出了一串很奇怪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失魂落魄地问：“水七妹，我的水七妹呢？” “她在醉芙蓉，有人点了她的戏！” 就像是中了魔，沈之昂根本不相信醉芙蓉就在广汉。 03 沈之昂确实不知道醉芙蓉，老百姓则叫水莲湾。 地震那天，中央的特派员曾朝笏在里面讲党务，十几个到会者有一大半都是黄埔军人。 特派员是四川威远人，比梅少城大两岁。当年，他出川求学，以总分第二名的好成绩考入黄埔军校第一期的第一队，给孙中山做过警卫。现在挂中将衔，还是中央候补委员和黄埔同学会的秘书长，人称曾大哥。 以前，他是中央的军事特派员，在四川工作了一年。这一次，他还有一项秘密也工作，就是搭建复兴社的四川组织。 曾朝笏找梅少城商量：“我们的问题可以归结为一句话：各有所思，形同散沙。若是四万万同胞众志成城，何事不成。” “就是嘛！” 不过，在曾朝笏看来，全国服从中央才是图强之本。 04 有宪兵走到特派员的身边附耳低语，很快就转身走了。 曾朝笏说：“刚才是地震，现在又来了一个贼。我们的戏还没开唱，锣鼓声就闹开了。” “我出去看一看！” “他说他是进来找人，为什么不走正门？” 梅少城只好解释：“这是乡下，好几处的围墙都被震塌了。” “人在浅草别馆，我的人不便出面。” 梅少城不是黄埔系统里的干部，也不知道曾朝笏还有其它的使命。 05 梅少城还记得刘滚龙，也知道一些后来的事。 “我们有正门，为什么不走？” “进不来！奇了怪了，这地方又不是陈旅长划出的军事禁区！” 梅少城只好说：“今天是特殊情况，大水冲了龙王庙。呆一会儿，我再把陶团长喊过来。” 不知不觉，梅少城盯住了沈之昂挂在胸前的残玉：“它……它是谁的东西？” “这是一个断脚苦僧的衣钵！” 问清楚了监狱里的情况，梅少城可以断定这个僧人就是昔日的艾乾焘。 “你是昴家之后？” “小时候，得过一场病。有些事情，已经记不得了。” 三十天前，这人已经自尽于市监狱。也就是说，艾乾焘已经认定刘滚龙是昴家遗孤。 06 当年，昆仑玦断裂为三。 沈天峰让艾乾焘带一块去找昴家的后人，又让瞿承锦去一块出川，以防不测。 现在，清江蜀璧还在小玉的手里。就是沈天峰留在手里那一块昆仑玦，很可能已经去了东瀛。 这事更不能点破，再惹出意想不到的麻烦来。 “愿不愿意跟着我做事？” 沈之昂立即就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那一夜，梅少城让婉儿布置洞房，又让陶团长和红颓桃做了水七妹的证婚人。 07 在婚礼现在，曾朝笏与廖宗泽坐在解落里喝闷酒。 廖宗泽是成都人，黄埔四期毕业。以前在陈离手下做事，卷入了第二混成旅的哗变。 “你们四期，真是人才济济。我也知道，你与文强情同手足。他怎么样？真是不碰南墙不回头！” 廖宗泽不断喝酒，心里不是滋味。三四年前，在四川的黄埔同学还有李鸣珂、李觉鸣、陈远湘和傅荣，激情澎湃。几年间，一切都烟消云散…… 曾朝笏又说：“我们反复地分析了江津哗变与广汉哗变，感到……” 廖宗泽猛拍桌面，让一颗花生跳进了自己的嘴里，打断了曾朝笏的话。 08 文强是文天祥的二十三世孙，一身正气又多谋善断。 一九三一年，地下省委被迫从重庆迁入成都，任命文强为川东特委书记。 当时，刘湘的二十一军成立了一个以叛徒为骨干的特务委员会，大搞白色恐怖。 文强被捕后，情况危急。有个潜伏在敌营内部的同志主动加以安排，帮助文强成功越狱。 不料，地下组织认定文强有变节的言行，要做出严肃处理。文强带妻子周敦琬辗转到了上海，希望向中央申诉四川的工作情况。 所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当时的上海滩也是腥风血雨，先是负责特科的顾顺章在武汉被捕后投敌，接着总书记向忠发也叛变了。 这件事情让廖宗泽和陈远湘很寒心，积极地联系黄埔同学，希望能得到点消息。曾朝笏借机就把廖陈二人都拉进了黄埔同学会，委以重任。 这次，曾朝笏带廖宗泽回川，还想进一步扩大战果。梅少城也是怕再生出事端，主动地承担了接待任务。 第五十四章：长城谣 01 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 高粱肥，大豆香，遍地黄金少灾殃。 自从大难平地起，奸淫掳掠苦难当…… 去年，有份民间小报披露说，日寇在抚顺平顶山屠村，焚尸毁迹。 日本当局和军方都矢口否认，南京政府的军警立即就查封了这家报馆，抓捕数人。 02 有个美国记者知道后，以其特殊的身份接近了案发现场。 年底，多家西方媒体公布了平顶山惨案的真相，并把这位名叫汉特的记者列为当年普利策新闻奖的候选人。 提名者说：“汉特冒死报道了平顶山惨案，堪称美国新闻界的光荣和典范。” 去年，东北抗日救国军进攻抚顺，让日本军队吃了大亏。第二天，也就是三二年的中秋节后，日军扫荡了抚顺煤矿，将三千多个百姓驱赶到平顶山村南面的洼地里，实施报复性屠杀。 洼地不大，从南面的泥道向里走，其对面排排重重的铁丝网。西面为陡壁断崖，地势较高的东面放着六个被红布蒙着的东西。日本宪兵声称要给矿工和村民们照相，给每个人重发良民证。 等到所有的人都进了围场，宪兵队长抽出了自己的军刀。红布翻开后，六挺重机枪吐出火舌。顿时，鲜血四溅。惨叫就呼喊声连成一片。活着的人只能向南面的缺口处扑去，早有防范的日军又依托路障射击…… 机枪停了，整个洼地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日军列成横排，从南向北用刺刀验尸。刺到死人身上，只听到喀吃声。刺到活人身上，则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几个小时后，一轮圆月升到半空中，柔和的光透过层层硝烟和重重叠叠的血，分外凄凉。 当夜，行凶者又用汽油浇尸，纵火而去。 03 一九三三年一月二日，日军第八师团的主力攻击东北边防军第九混成旅的山海关守备团，史称榆关事变。 沉沉的北宁铁路从沈阳直通北平，山海关是其咽喉。负责该地防务的何柱国旅长在日本军校留过学，深知责任重大。 日俄战争后，日本关东军就向山海关派出了守备队，设有铁路办事处和警察分驻所，控制了东门和南门。新年伊始，日方通知自己的侨民撤到位于城南的日本兵营。 何柱国判断日军会有动作，打电话请示上峰。得到的回答是要避免摩擦，守好防区。何柱国放下电话筒，就想破口骂娘。什么狗屁命令，上面下不了决心，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04 一月一日的十点半，日军重炮轰击山海关城。 山海关南面的中国铁路警察被日军缴械，铁路稽查队撤入城内。 何柱国晓喻自己的部下：“山海关绝不可失，就算我部将士全体牺牲，也要为为人类张正义，为民族争生存，为国家雪奇耻，为军人树人格。上慰炎黄先祖，下救东北民众。” 次日上午，三千日军在装甲车的带领上发起进攻，守卫南城墙的一营官兵奋起还南。在炮火横飞下，在贴四肉搏中，安德馨营长、以及刘虞宸连长、关景泉连长、王宏元连长和谢振藩连长等两营官兵先后战死，山海关陷落。 接着，四万日军又横扫热河，形成俯视华北以及进窥平津之势。所有的花言巧语都掩盖不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侵略成性的日寇欲壑难填！ 三月，日军又兵凌长城，夺我喜峰口和古北口等多处要隘。在这样的背景下，再唱什么欲攘外必先安内，简直就是自欺欺人，也是天大的笑话。 05 大炮声震动了北平，一些富豪开始举家内迁。 蒋介石派前外交部长黄郛与日谈判，给出这样的底线：不承认满洲国，不放弃长城以北。 让狼吐出已经叼在嘴里的肉，这可能吗？日方派中国通岗村宁次出面，强迫中方签下了城下之盟，这就是塘沽协定。 这个协定包括：一、中国军队回撤，日军也回撤到长城一线，留出一个广阔的非军事区，覆盖二十二个县。二、非军事区的治安由中方警察负责，不得有任何的反日的宣传与活动。 这样，日本军就确保了对满洲和热河的占领，而且是砸开了华北平原的门户。任何时候，都可以长驱直入……一周之内，中日双方再签秦土协定，放弃察哈尔省，解散排日机构。 更有甚者，蒋介石不满全国各地的救亡呼声，对围在自己身边的高级军官说：“再有奢言抗日者，杀无赦！” 曾朝笏就是当事人之一，他向梅少城解释说：“现在，抗日就会亡国！” “不抵抗，难道就能保我中华？” 面对梅少城的诘问，曾朝笏无话可说。 06 叠溪大地震后的第三天，中央电令曾朝笏去北平。 临行前，他找到梅少城：“现在的北平就是一个火盆，我过去后该如何自处？” “国之不存，何以为家？况复君子！” “列强环视，岂是一股日寇！就是单论中日之间的军事对比，我们也是处处落人下风。谁都不想受制于人，偏偏又内乱不休……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 梅少城盯着曾朝笏的眼睛说：“曾兄，但愿这不是某人的借口。物自腐，而后虫生，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 “是啊！积弱积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话说到这里，双方都有意绕开了这个令在揪心的话题。 07 当时，冯玉祥召集自己的老部下，在张家口建立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 到六月下旬，抗日同盟军已发展到八万人。前敌总指挥吉鸿昌率部连战连捷，收复康保、宝昌、沽源三县和多伦城。 也是根据刚刚签订的塘沽协定和秦土协定，蒋介石急调大军镇压，又派曾朝笏北上。 曾朝笏匆匆地走了，梅少城才松了一口气。若是这人翻查江津暴动和广汉暴动的旧帐，更加麻烦。 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08 一夜之间，在成都的街头上，又出现了多种抗日标语和传单。 其中有段话令梅少城印象过目难忘：“东北丢了，长城塌了，华北洞开……合法的抗战被政府出卖了，出卖在一纸荒唐的协定上。不合法的抗战被政府剿杀了，剿杀在外敌与内奸的夹击中。民族危亡，已迫于眉睫！痛定思痛，长歌当哭！” 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 自从大难平地起，奸淫掳掠苦难当…… 第五十五章：特委会 01 这些抗日传单均出自于御侮自救会，上面让梅少城着力督办。 刘湘主政四川后，原二十一军特务委员的人都升了官，有权控制了军警宪。 这样一来，梅少城的蓉办就成了流动官员们的接待办。三三年秋，南京害怕刘湘坐大，再次起用梅少城。 其实，这也是一石二鸟之策。既是给刘湘敲警钟，也是想借机会摸一摸梅少城的真实态度。 这个时候，省特委会的当家人是贺蜀筠，也是黄埔四期的毕业生。两年前，他曾在地下组织里做过艰辛备至的兵运工作。 后来，这人悄悄地更换了阵营，双手带血。 前不久，贺蜀筠也成了曾朝笏的人，参加了以德国纳粹为样版的复兴社。 02 特委会在鼓楼南街，门上嵌着刘文辉手书的石匾：肇第。 这是一座豪华气派的三进大院，以前是警卫旅长石肇武的私宅。 石肇武比梅少城小一岁，在绿林中名头很响。放过鸽子，也杀过县长。 当时，土匪们会把抢来的东西卖给贪图便宜的人，然后又以追赃的名义要回来。一样东西从脱手到收回来，就称为放鸽子。 刘文辉刚出道，需要有一支自己的队伍。收编土匪是一个捷径，自然是既往不咎。 石肇武敢玩命，一路飙升。 到了一九二五年夏，刘文辉入主成都时，石肇武已经是警卫团长。 03 石肇武有一辆奥斯汀公司生产的小轿车，马力十足。 当时，蓉城没有几辆机动车。石肇武的座驾很拉风，总是横冲直撞，到处肇事。 成都女子师范学校有个漂亮的女生，叫胡曼仙。石肇武派人到胡家提亲，拿枪威胁：“别给脸不要脸，无事找罪受。” 当晚，胡家想不出其它的办法，只好躲到了一个朋友的家里。 石肇武气得大骂，霸占了胡家的独院，自称女婿。同时，派人打探胡曼仙的下落。后来，这事上了成都的新新新闻。蒋介石知道后，骂道：“无法无天，厚颜无耻。” 刘文辉兵败后，石肇武被刘湘正法。它的私宅也被没收，交给了特委会。 04 看到梅少城，贺蜀筠就拿出了一叠卷宗。 “本来，我是想放长线。既然上面催办，我立马就可以收网。” “我是外行，怎样好就怎样办。” 梅少城立即就把卷宗退了回去，又接着说道：“我们都是给党国做事，尽心尽力就好。” 贺蜀筠有些不悦，又抬头大笑：“那就静待佳音。” 梅少城参观了气派的肇第，笑着问：“大家都在说，石肇武还有十几房小老婆，也被接收了。” 贺蜀筠笑道：“玩笑！” 那天下午的抓捕行动，贺蜀筠的人接二连三地扑空。到最后，只抓到一个有恃无恐的官二代。 05 这人叫徐冲，承认自己是御侮自救会里成员。 他的父亲是成都卫戍总司令徐孝刚，立马就把电话打进了特委会。 “我的儿子犯了什么法？你敢在我的地面上随便抓人？” “是……是这样，你的儿子偏偏要抓屎糊脸，我也是没办法。” 也许是对方的声音实在太震耳，贺蜀筠把话筒移到了自己的脑后。一直没有离开贺蜀筠的梅少城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混帐，随便一句玩笑话也能当真。我说我杀了人，你是不是也敢抓？” “好……好……我们马上放人！” 这个徐冲本来就不在抓捕的名单上，也就是说贺蜀筠拿不出其它的证据。 06 特委会有个内部小食堂，还布置了雅间。 贺蜀筠说是安排了一顿便餐，摆出来的几个冷盘菜都足可以上宫廷菜谱。 “梅大哥是我们的前辈，不成敬意。好几次都想登门拜访，又担心有些唐突。” “我也知道，你们事务繁杂……” 贺蜀筠打开了一瓶名扬万国博览会的五粮液，诉起了自己的苦衷：“不怕梅大哥笑话，我走了不少的弯路。向忠发和顾顺章是什么东西，老鼠扛枪使大刀……现在，上面要查自救会，我也是生怕冒犯了哪路神仙。有个传言，这个自救会的幕后大老板是孙夫人。你说……谁敢动？” 说出了这句酒话，贺蜀筠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说：“肯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或许是想让我们都知难而退。” “你是想说……” “这种事情，牵涉到太多的人和事，我哪敢自作主张。” 梅少城借机声明，自己也是一个执行者。上面有指示，自己总得把圈圈画圆。 07 说到下午的电话，贺蜀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徐冲是谁？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花花太岁。他的老子舔犊情切，我们也要百般护短，任其瞎闹？都知道，他常到一个暗娼的家里留宿，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裹得很紧。我觉得，应该打掉这个窝点，也是一种规劝。” “还有这种事情？” 贺蜀筠又说：“川大附近有批没有学籍的走读生，经常惹是生非。徐冲有书不读，不是扎人堆瞎起哄，就是耍横斗狠。有个叫周婉萍的女人，来自川北的通江。长得秀气，名字也文雅，就是烂得一塌糊涂。” “哦……” 梅少城还是低估了贺蜀筠和他的侦缉队，算漏了一着。 当天的傍晚，心有不甘的侦缉队就顺腾摸瓜，跑到川大附近抓捕了徐冲的恋人。 08 当时，政府已经下文，要求各地区整顿风化，强化治安。 梅少城不便反对，随口问道：“你是说，周婉萍是一个暗娼？” “证据确凿！” 梅少城心里一惊，心想就算周婉萍没有问题，贺蜀筠也能让她有口难辩。 “还有没有其它情况？” “在她的衣柜里，我们搜到了几张传单。” 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梅少城心里清楚，这个漏洞不补，就是一场灾难。 09 借着醉意，梅少城拍案而起。 “这个徐大公子，他是想给这个女人擦屁股？” “但愿吧……就怕是已经身陷泥潭……” 说话之间，侦缉队长已经进了走到贺蜀筠的身后，要俯身汇报。 “直接说，天大的事，有梅长官给我们做主！” “周婉萍满口跑火车，不进油盐！” 贺蜀筠侧过头来，望着梅少城说：“这就是一个烂货，分不清好歹。” 梅少城担心节外生枝，站了起来：“我去看一看！” 贺蜀筠也是这个意思，能躲在梅少城的身下办案，就不怕徐孝刚仗势欺人，再横挑鼻子竖挑眼。 第五十六章：自救会 01 那天下午，周婉萍接到了撤离的通知。 本来，她是要把徐冲介绍给自己的同学们。心想先拦住徐冲，再去他们家躲几天。 等到黄昏时分，有个报童给了她一张用左手写出来的小字条：“我在庆云茶社二楼的雅间里，自己过来。” 知道徐冲爱玩这样的把戏，周婉萍没有多想就进了茶楼。刚刚推开雅间的门，她就被一只手拖进屋，捂住了嘴巴。 “别闹了……” 周婉萍刚想喊，就看到一把雪亮的刀。还有两个陌生人，一人一把枪。 “不准动！再动就弄死你！” 声音不大，却有一股逼人的寒气。 02 这时，周婉萍已经放弃了于事无补的挣扎。 看到有人抖开了一根长绳，周婉萍只敢小声地问：“你们要做什么？” 抓住她的男子应该是听懂了意思：“你应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说话者不到三十岁，身体很魁梧。他先是收了刀，又从裤兜里掏一团脏手绢：“张开嘴！” “我不会喊！” 其实，喊也没有用。这样抓人当然是特务，只会让茶馆里的市民看笑话。 “废什么话，张嘴！” 男子松开捂嘴的手，又说了一句：“你敢给我招人来，我们就让大伙儿都来尝一尝鲜，信不信？” 周婉萍感到这几个人都是敢说就敢做的主，甚至巴不得自己先失态。 03 手绢塞进了嘴，有一股咸味。 周婉萍感到胃子很难受，想去解小便。 “老实点！把手背过来！” 抓人自然是要上绳，周婉萍只想早点结束，不让这些人找到可以施暴的理由。 “这么乖？还去参加什么御侮自救会？” 周婉萍很悲哀，想到一句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对折的两股绳子搭上肩头后，从肩上抄到腋下缠住了胳膊，再扎住背在身后的两只手腕……绳头扣着肩后的横绳越收越紧，直到把双交叉的双腕都提到了肩后，动弹不得。 最后，有人拉出一个纸板箱。把周婉萍拦腰抱起，活生生地塞了进去…… 04 参加自救会时，周婉萍就知道有危险。 周婉萍也幻想过被捕的情形，却找不到切身的实在感。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看吧，狂风紧紧抱起一层层巨浪，恶恨恨地将它们都甩到了悬崖上，把这些大块的翡翠摔成尘雾和碎末。一堆堆乌云就像青色的火焰，在无底的大海上燃烧。大海抓住闪电的箭光，把它们熄灭在自己的深渊里……暴风雨就要来了，就让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周婉萍想起了这一段俄文，感到蜷缩的身体就差一对翅膀。 包装箱翻了好几转，也被加了绳。一根扁担将它抬了起来，有一种晃晃悠悠的感觉。绳子在扁担上发出了叽叽的叫声，就像是一群在夜里出动的老鼠。 突然，周婉萍感到自己上了这些的当。 被捕时不搞出一点动静来，谁能知道自己的下落呢？ 想到这里，一种挫败感让周婉萍越想越怕。完全是在没有先兆的情况下，小便就流了出来…… 05 麻木的身体越来越沉重，令人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刺眼的光透进了箱顶。 这是间又高又宽的大屋，吊着一颗玻璃灯泡。正前方还有一盏很强烈的聚光灯，就像是雪野上的太阳。 “怎么有股骚臭？” 周婉萍动不了自己的手和脚，只能是咬住自己的嘴唇。心里头想：别以为你们得逞了！ 有人把周婉萍提了起来，拎到一张高背椅上。有个沙哑的声音问：“姓名？” “晓红！” 听到这样的回答，审讯者仍然是很机械地问：“年龄？” “十七。” 又问了住址和家庭情况，审讯者关掉聚光灯拿着一页纸就走了。 06 从房顶上落下的灯光很柔和，审讯室里还立着两个男狱警。 拉开背后的活扣，整个绑绳都松开了。阻塞的血脉重新奔流起来，犹如万箭穿心。 “把衣服都脱了！” “什么？” 周婉萍想过对方会扯自己的衣裤，却没有他们会让自己脱。这是两种性质，当然不能让步。 看到女犯人呆若木鸡，有个狱警一把就将周婉萍掀到墙上：“很不巧，我们在你的屋找到了红色传单。现在要搜身，以防夹带。” “我的屋在哪里？” “你说在莫斯科都行！” 另一个狱警也摇晃着笨重的身体走了过来，一把就抓住周婉萍的脖子，赔着墙壁的表面慢慢地举过了头顶。 挣扎中，一把锋利的尖刀已经从领口划到了裆上，失控的长裤也随之落到了地上。 07 看到周婉萍双脚乱蹬，两个狱警相视一笑。 “有一股邪乎劲！” 狱警把周婉萍掼到了地上，用脚踩住腰身：“行，我们就先给你败一败火。服了，就喊声爷！” 另外的人就从水桶里捞起一根粗皮鞭，舞得呼呼生风。 第一鞭砸到地上，溅起了腥臭的水沫。第一鞭就抽到了周婉萍的肩上，拉开了胸前的衣襟。 周婉萍咬着牙关，不喊也不想哭。这皮鞭实在太恶毒，而且是越来越刁钻。显然，他们就吃碗饭！ “行了，上点彩就可以了……” 说话者脚下使劲，让周婉萍双手抱着这人的脚抬起了上半身。这时，一条皮鞭又重重地扑到胸上，击出一团血雾。其实，这才是货真价实的第一鞭。以前，只是气势吓人，鞭梢找准了点，鞭体却落到了地上。 “啊呀！” 周婉萍一声惨叫，昂起的头又重重地砸到了地板上…… 第五十七章：筠之声 01 站在肇第的大厅前，可以俯瞰全院。 高高的门楼下，有一堵巨大的影壁。前院归侦缉队，有个小车库。 中部的东西两侧各有一座独立的小院落，天井里面都砌了花形池，有假山异草。 东院叫云出岫，其名应该是取自于古今贤文：“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 现在，它是特委会的工作区。除了各个业务部门和档案室，还设有会议室、医务室和小食堂。 西院叫筠之声，让梅少城想起了一句这样诗：“影动玉蟾筠恰好，风磨剑叶刃如初。” 里面经过全面改造，形成了只有进口和出口的密闭空间。 站在天井周围，看不到一扇房门，只有十几孔巴掌的小铁窗。进口开在院门的南侧，一条回形的内走廊依次连着预审室、换衣室，规戒室和七八间大小不等的囚房。北边的出口加有两道铁门，分别由狱警和侦缉队掌控。 “竹影参差临断岸，花阴寂历浸清流……” 天井里的假山石重重叠叠，其景取自巫山十二峰。 02 预审室很宽敞，在水门汀的地上只有可以并坐三人的预审台、笨重的审讯椅和两只木水桶。 地面刚刚用水冲过，光可鉴人。预审台上放着卷宗，还有一个可以装书蜡染布包和几张粘着墙灰的传单。 “主任请！” 站在门边上的两个女狱警毕恭毕敬，既挺拔又风姿绰约。 “这是梅长官，来指导我们的工作！” “长官好！” 看到屋里空空，贺蜀筠问：“人呢？” “还在换衣室。” 梅少城也知道一些换衣室里的名堂，不便喧宾夺主。 03 几分钟后，响起哗哗的铁镣声。 两个男狱警满面红光，把已经换上囚服的周婉萍押了出来。 “再不说实话，我们就不这样问话了！” 一个狱警把周婉萍掀到审讯椅的上面，另一个大块头的狱警又把女人的双手铐到椅背之后。 聚光灯下，周婉萍低着头，脸上无伤。单薄的赭色囚服浸出了好几道血痕，衣摆仅仅能遮住大腿根。应该是无法并腿，可以清楚地看到腿间的鞭伤和滚动水珠…… 贺蜀筠又整理了一遍案头，从布包里拿出一本讲义：“这是你的吗？” “不知道！” “这是不是你的蜡染布包？” 看到上面绣出的字，周婉萍点了点头。 贺蜀筠立即就提高了声音：“这本讲义稿就在你的小包里，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别想栽赃！” 这时，贺蜀筠已拍案而起：“我们为什么要栽赃你？” “谁知道？” “啪！” 身后的狱警抖了抖手上的皮鞭，让周婉萍的浑身一阵哆嗦。 梅少城有一个错觉，仿佛这一个还算秀气的姑娘宛如地位尴尬的民国，置身于如虎似狼的列强间，即不能自辩，也不能自卫。 04 “再不老实，还得挨打！” “那……那么远，我看不清楚！” 有个狱警从贺蜀筠的手中接过讲义稿，转身就用它抽了抽周婉萍的脸：“看见了？” “没有，能不能关掉前面的灯……” 周婉萍的回答十分奇怪，就像有讨好狱警的意思。 大块头狱警还真是从周婉萍的身后走了出来，抬手关掉了热力十足的聚光灯，才转过身说：“你能扛几斤几两？别逞能！” “看了，这是我的讲义……还没有认真看过。” 贺蜀筠缓和了口气：“我们做过调查，你只是一个走读生，只能听课做笔记。这本讲义另有其主，到底是谁？” “领到讲义，徐冲就把它扔了。我把它拣了起来，想以防万一。” “你到底读没读过里面的内容？” 周婉萍摇头，又小声说：“还没有……” 梅少城要过讲义稿，上面讲的是靖康之变与建炎南渡。想当年，骄横的金兵们横扫华北和中原，李易安渡江时感叹：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05 “你说你没有读过，为什么它的每一页上都有你的指纹呢？” 周婉萍愣了，闭口不言。贺蜀筠的脸色突然一变，严厉地问道：“里面少了第七页，我们在你的屋里找到了一些灰烬，可以肯定这一页纸有密写内容。怎么样？你还想死扛？” 显然，还不满二十岁的周婉萍根本不是贺蜀筠的对手。面对精心准备过的审讯，破洞百出。 “我不知道！” “好吧？这些传单又是怎么一回事？” 梅少城怀疑，这本讲义稿的第七页是贺蜀筠做的手脚。既能打垮周婉萍的心理防线，也可以把徐冲卷入案中。 “那是我在街边上拣的废纸。” “不对，你为什么要把它们从墙上撕下来？” 周婉萍不知道刑侦技术，应该是误以为自己早就被跟踪了，说了一句：“要杀就杀，别想让我出卖同志！” “同志？那就说说，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地下组织？” 周婉萍挺了挺胸脯：“我不是叛徒！” 这个小姑娘很可能是不知道，这一句话太扎贺蜀筠的心。 “狗熊，又是你煮的夹生饭？” 大块头狱警已经是眉毛倒竖，抓住审讯椅的靠间就往换衣室里拖。 06 事到如此，梅少城已无法阻止贺蜀筠用刑。 从预审室到换衣室，只有一道黑色的布帘，里面只有一盏高挂的红灯，就像是一间冲洗相片的暗房。 墙边立着门字状的刑架，旁边挂着皮鞭和绳索。还有一张可以在医院里找到的妇科检查床，还配了一个三轮的手术器械车。 “你是想直接上床？还是先上架？” 负责掌鞭的瘦高个，脱掉上身的制服，亮出两块胸肌。狗熊站住了脚，解下自己腰间的牛皮带，抓住两头猛地一拉，发出了啪啪的响声。 “瘦猴子，把她给我看起来！” 所谓的看起来，就是吊上架。又分为正看、反看和倒看等好几种花样。 第五十八章：换衣室 01 看到瘦猴在周婉萍的胸上捋了一把，梅少城抬起自己的右手。 “做什么？” 听到声音，瘦猴子看到梅少城不怒而威，悻悻地说：“长官，这就是个烂货。” “她现在是党国的要犯。” 贺蜀筠连忙说：“你们已经是国家的人，怎么能胡来呢？” 梅少城找到契入点，接着说：“我们需要瓦解对手，而不是到草木皆兵！” 贺蜀筠又打开了一盏灯，顺水推舟：“指导员，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梅少城低下头向贺蜀筠耳语：“我们完全可以抛砖引玉嘛……” 眼珠一转，贺蜀筠便满脸堆起笑容，挥了挥手就让狗熊和瘦猴子都退出了换衣室。 02 很快，一个女警就走了进来。 贺蜀筠说：“有梅长官说情，我们就不追究了！” 周婉萍总算逃过了一场大劫，暗暗地吐了一口长气，有一些想哭。 女警弯身给周婉萍解铐，领口里挂着玛瑙石串，下面还有一道小指粗的绳痕。 贺蜀筠笑了笑，转眼就马下了脸，狠声怪气地问道：“山鸡，你的岗位该在哪里？” “在这里！” “刚才在哪里？” 显然，接收女犯是女警的事。贺蜀筠把山鸡拽到了梅少城的身前：“自己去给梅长官解释清楚！” 周婉萍扶着椅背站起身，看到身边的女警提着手铐，既委屈又有些不知所措…… 03 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贺蜀筠又说：“王凤，这就是你带的人？” 另一个女警从门外跑了进来，抓住山鸡的双手就铐到了身后，接着又扯下了扎眼的项链：“这个人刚反正，还不太懂规矩。我……我也有失职……” “狗叛徒！” 周婉萍压住心头的愤怒，抬头望着西装革履的梅长官。 “这……” 贺蜀筠满脸都是笑，又无不讨好地说：“我亲自放人，马上就办。指导员再帮我看看这换衣间，该应该整改就让王凤去办。” 梅少城没有想到竟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反而是被贺蜀筠顺势将了一军。 04 梅少城看着贺蜀筠把周婉萍带出了屋，自己坐到了审讯椅上。 就在检查床的内侧，还有一道半掩的侧门。可以看到一长排放物架，有一叠囚服，还有一些则是被捕者的东西，显得很凌乱。 王凤看到长官不动声色，便自行其是：“山鸡，不是姐姐想说你。脱岗的事，就算我也有错，私拿犯人该怎么说？” “这……这是主任……” 王凤抽了山鸡一个耳光，突然就醋意大发：“还敢嘴狡！” 偷偷地瞄了眼面如石佛是梅少城，王凤小心翼翼地请示：“长官，你看……” “你们有制度，那就按主任的规矩办。” 闭目想着外面更大的一盘棋，梅少城哪有心思再去管这样的破事。 05 “知趣点，别让姐再费口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王凤给山鸡摘了手铐。 接着，山鸡脱下身上的制服，折叠起来放到了检查床上，又转过身面壁而立，双手抱头。 “外面的兄弟最少也得挨十军棍，姐姐给你折一半。” 应该是从检查床上，梅少城仿佛看到王凤抓起一根近两尺长的粗藤条，在半空中抽出了呜呜的风声。 “啪！” 藤条落到丰满的屁股上，山鸡不敢喊，牙齿打战。 五鞭过后，山鸡双腿一软就坐在地上，就像是一堆被剔掉了骨头的肉。 “脱岗是怎么回事？” 王凤用手中的藤条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狗熊与瘦猴常常帮我们做事，我也是不愿败了自家兄弟们的兴致……” “这也得分清轻重，不能坏了贺主任的大事。” “知错了！” 站了起来，梅少城也只能是见好就收。 06 “人放了，兄弟们也撒了出去。” 贺蜀筠刚进门，就大声武气地嚷开了：“我们就在这里吃宵夜，喝口小酒，解解乏。” 王凤放下手中的藤条，轻描淡写地说：“主任，山鸡私拿了放物架上的玛瑙项链，我已经赏了几鞭。” “赏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梅少城不知道侦缉队把抓捕周婉萍的事做得天衣无缝，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知道多少秘密。 “贺主任，我们是不是应该再把徐公子抓回来？” “不用急！” 看到贺蜀筠胸有成竹，梅少城才意识到周婉萍应该是密捕入狱。 07 很快，狗熊就把一篮子好酒好菜送进了预审室，摆出了一个小方桌。 梅少城感到自己形同软禁，只能虚以委蛇：“还是贺主任这里好啊，吃喝不愁。” “这半年，我和这里的几十号兄弟都不易，几乎是天天连轴转。也是听到刘主席松了口风，才安排了一点福利。” 王凤给梅少城斟了酒，坐在了身边：“梅长官，我先自罚三杯！” “为什么？” “一是带人无方，二是违犯了制度。三是，三……” 见状，贺蜀筠便插科打诨：“这三是装模做样，有失风纪。” 王凤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风纪扣，又理了自己的衣襟，嗲里嗲气地说：“哪有啊？” “还说没有……这是什么？” 贺蜀筠伸手就拧了拧王凤的脸，捻了捻自己的指腹。又很夸张地放到了鼻孔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08 梅少城当然知道，王凤的失误还不仅仅是脸上施粉，打了口红。 “我就这样，不画眉毛都好看！” “这个，你说了不算！” 得到了贺蜀筠的暗示，王凤就双手抱住了梅少城的手臂摇了摇：“指导员，你说呢？” 狗熊见状，就从竹篮里抄起一瓶酒，悄悄溜进了布帘后面的换衣间。 既来之，则安之。 梅少城也搂住了王凤的腰，说起了自己在长崎的风流韵事，以及日本人的风俗。 09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周婉萍走出了阴森的肇第，感到浑身发冷。 寒星几点，街上全是风声。偶尔有一声凄厉的猫叫，如箭穿心。 以前，周婉萍与山鸡发生过一些接触，很害怕自己的这条线都出了事。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这是夏末，肃杀之秋已经是步步逼来。 第五十九章：魔窟里 01 侦缉队报告，一辆军车把周婉萍接出了东门。 贺蜀筠脸色大变，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把门关了，查东院！” 梅少城认为狗熊和瘦猴不像，山鸡和王凤应该是没有机会。 “王凤，瘦猴呢？” “他是白班，应该是休息了……” 贺蜀筠不悦：“把他喊起来，谁都得查。” 从长凳的一头站起来，王凤整理了一下的自己的制服，才发现掉了一枚胸扣。 02 低头找了找，看到自己的胸扣就在梅长官的脚下。 梅少城也发现了状况，“你的胸扣呢？” “你可是指导员，也……” 看到王凤低头跑开了，略带醉的贺蜀筠故作神秘地说：“以前，我和山鸡也在那边做过事。” 这是实情，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说。梅少城弯腰拣起王凤的胸扣，擦了擦：“可惜了。” “这个妞可是二十一军里的红人，小心有刺！” 梅少城本来就是逢场作戏，已经收到想要的效果，就将纽扣随手一扔。 03 在换衣室，狗熊已烂醉如泥。 山鸡拉了一拉贺蜀筠的衣袖，小声说：“我听狗熊说，刚才有人拨过一次电话。” “谁？” “还有谁？” 贺蜀筠抓了一把山鸡的屁股：“你受了委屈，这种事开不得玩笑。” “山鸡是这样的人吗？当时，我们就在外面听差。看到狗熊和瘦猴心有不甘地从换衣室走出来，就知道不能打，就是要放。” “瘦猴呢？” 山鸡乜了一眼梅少城：“没说什么，直接就走了。狗熊当班，满脸都是不高兴。我挑开布帘时，发现王凤的举止就有点反常。平时，她的眼里哪有我们……后来，我问狗熊，才知道她是想进值班室拨电话。” “电话打给谁？” “没人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梅少城估计是贺蜀筠掐断了所有的外线，王凤的行为也真是匪夷所思。 04 “反天了，敢给我吃里扒外。” 梅少城一边翻看屋中几的检查床，一边揣摩着贺蜀筠的心思。 据说，整个特委会都由是反正人员当家，既甘为禽兽又暗暗地抱成一团。这个王凤属于为数不多的另类，很可能就是刘湘和徐孝刚的眼线。贺蜀筠攀上了曾朝笏，当然会清理队伍。 瘦猴先到，贺蜀筠说：“把狗熊弄出去，醒醒酒。” 这个人弯下腰抓住一只胳膊，就把将近两百斤狗熊拉了起来，扛到了肩上。 王凤让开了路，不知道是不是该跟出去……这时，山鸡问道：“凤姐，主任有话。” 贺蜀筠笑着摇了摇手：“她是想给家里报个平安，能够理解……” 王凤盯着山鸡：“我就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哟！好可怕！” 这时，山鸡的目光落到了王凤的胸脯上，揶揄道：“我听说，凤凰落毛，还不如一只鸡。” 梅少城没想到，自己随手扔掉的小纽扣，竟成了贺蜀筠和山鸡的突破口。 05 “你的胸扣呢？” 王凤看了一看不动声色的梅少城，随口就说：“我怎么知道？一晚上忙前忙后。” “忙？我就是想问一问凤姐！给家里打电话，还需要去勾引我们的狗熊？” “你放屁！” 王凤有些失态，也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山鸡仿佛是胸有成竹：“我都看到了，狗熊也可以作证！” 贺蜀筠翻了脸：“还有这事？” “就算有！那也是狗熊无理取闹。” 这应该是事实，梅少城正是看到那枚纽扣有松动，才下的手。 “叭！” 贺蜀筠的手掌摔到了王凤的脸上：“你不骚，他敢翻天？” 这种事情，梅少城不好问也不能去管。只好说自己头痛，回到了大厅后面的休息室。 06 一觉醒来，梅少城就听说王凤招供了。 山鸡送早饭来，也说：“这一回，我们算是吃了一个哑巴亏。王凤说是要给老军长回一个电话，把主任气顶了心。” “不查了？” “这还怎么查？成都卫戍区的徐总司令是老军长的恩师，我们哪里惹得起！” 梅少城想了想，故作姿态：“话不能这样说！” “主任已经申请回避，进了医院。” 这时，机要室又送来一封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的电文，让梅少城代管特委会，彻查周婉萍案。 也就是说，贺蜀筠已经把事情报告给了南京，把一团烫手的炭圆抛了出来。 07 侦缉队向梅少城报告：徐冲和周婉萍已经去了南充，有可能想从万县出川。 梅少城要求沿途的各县加强交通管制，这把侦缉队分成两个行动组，上追下堵。 晚上，梅少城翻看了王凤的口供。她承认看到徐冲后就给徐孝刚报了信，夜里还打过一次电话，没有人接。 从周婉萍到王凤，两份供词和相关的证据已经组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并得出一个结论：“自救会背靠川军的势力，有恃无恐，大肆活动。” 这既犯了中央的大忌，也夸大了事实。 问题就出在王凤的口供上，除了一份写得歪歪扭扭的认罪书，整个审讯过程都没有记录。 08 梅少城刚刚走进西院，就听到山鸡的声音。 “凤姐，不是妹妹不念及旧情……” 笑了笑，刻薄的山鸡又挖苦说：“也怪你，明明知道早晚都得说出实情，何必要逼妹妹再三犯难呢？当年，我是不懂……你可不一样，难道也是骚屄发痒？” 梅少城推开门，只有换衣室里有光。 透过没有拉拢的布帘，可能看到山鸡骑坐在王凤的腹上，左手压着对方的肩，右手却是挑肥拣瘦地又揪又掐。 “做什么？” 山鸡看清楚是梅少城，才扔下王凤站起身：“在补课，这人还得审。” “要审也应该正经审，不可以胡来。” 山鸡拉起躺在地上的王凤，跟着梅少城回到了预审室。 第六十章：泄密者 01 一九二九年，刘文辉主政四川，开办国政学校培养自己的干部。 梅少城去讲过一堂课，分析了翻供的原因与对策，还举了几个典型案例。 王凤在国政学校的读书时，听过梅少城的这堂课。印象很深刻。 坐到了审讯椅上，王凤抬着望着梅少城。 梅少城拿起压了手印的认罪书，扬了扬：“说吧，你为什么要给涉案的家属通风报信。” 王凤注意到梅少城侧过脸，又用手指弄了弄自己的耳朵，仿佛是在传达一个意思：你说我听。 02 “我没有……我是向家里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是在下午，我向家里保姆说自己要加班，回不了家。第二个电话是想说自己要在肇第过夜，家里的人应该是都睡了，没人接。” 山鸡补充：“她在电话里说了徐冲的事，意思是说我们的侦缉队乱抓人。” 王凤发现梅少城没有开聚光灯，心底就有了底气：“这个徐冲日嫖夜赌，就是一个无人敢管的恶少。侦缉队说他在为自救会做事，谁信？抓人是在大街上，还需要我来报信？” 山鸡火了：“在电话里谈案情，那就是泄密。” 梅少城马上就说：“泄密就是泄密，这确实是一次违纪行为。主任已经对徐冲的案子做出了结论，无需赘言。我们现在是要调查周婉萍案，王凤到底有没有泄密呢？” 山鸡回答：“她又打了第二个电话！” “这不是没有人接嘛！在客观上并没有走漏消息。那么，自救会怎么可能在我们侦缉队的眼皮底下，把人抢走？” 山鸡被梅少城绕昏了，心想只要自己抓王凤没有错就行…… 03 梅少城打开了聚光灯，站起来绕出了审问台。 “王凤，你写的认罪书是怎么回事？” 强光打在山鸡的脸上，使她刚退了几步就倒在了梅少城的怀里。 “你慌什么？” 王凤立即说：“他们逼供，我不写认罪书就……就……” 突然，王凤就哭开了，断断续续地提到了几种针对女人的刻毒之刑。 山鸡没有想到王凤竟敢这样说，自己又无法反驳。 “逼供不对，乱认罪更加不对！” 梅少城先稳住了山鸡，一举就推翻了王凤书写的口供。 04 一直都没有抓到徐冲和周婉萍，这个案子就拖了下来。 其实，这样的结果也就是各方势力的平衡点，王凤与山鸡便成了这场斗争的牺牲品。 贺蜀筠回到特委会后，有心要杀人。梅少城没有同意：“案子还没有结，这两个人不能杀。” “我这里不是收容所！” “那就交给我吧！” 这是贺蜀筠完全能接受的解决方案，甚至是求之不得。 梅少城的蓉办正缺人，这样的安排也是合情合理，颇得好评。 05 梅少城把王凤放到了西昌，反而是把山鸡留在了身边。 到年底，在一次陪宴之后，山鸡借着酒劲说：“我吧？脑子笨，嘴巴也不好使，真是很感谢长官的担待……” “人的能力有大有小，好好做事就行……” “我想过了，还是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看到梅少城没有说话，山鸡接着又说：“我是江津人，最初是在周家做下人。五小姐从外面回来，教我们要为天下大众谋幸福。” “五小姐是不是叫周敦琬？” “是啊！” 梅少城听着山鸡说话，感到冬天的风如刀割面。 06 周敦琬毕业燕京大学外文系，曾经是地下省委第一任妇女委员。 她的丈夫刘愿庵是第一任省委书记，曾远赴莫斯科参加六大并当选为中央委员。 三年前，警察接到告密字条，到重庆浩池街裕发祥酱园包围了地下省委。告密者叫陈茂华，当时是省里的农委书记。 刘湘十分欣赏刘愿庵的才干，还请他做过自己的秘书，其中有一篇通电，好评如湖……反复劝降无果，将其枪杀于巴县衙门外的鱼市口刑场。 两年前，通过另一个告密者，贺蜀筠又在寮叶巷里包抄了地下省委的交通总站。不仅抓捕多人，还查获了大量的机密档案。 周敦琬改嫁，帮助文强收拾残局重整旗鼓。文强越狱之后，受到组织的怀疑和指责。周敦琬几次申诉无效，便跟着文强出了四川。 按照山鸡的说法，周敦琬是去了湖南。应该是在文强的老家做了一名小学老师，勉强糊口度日…… 07 “贺蜀筠知不知道这个情况？” “应该知道吧？他们都是黄埔四期的学生。何况，文强已被地下组织视为变节分子。” 梅少城问：“依你看，徐公子像不像是那边的人？” “说不好……那个周婉萍肯定没有错。没有徐司令的巧妙安排，这两个人也出不了城门……” “徐司令是护犊情深，不好追究。” 山鸡连忙点头：“其实，贺主任也不是一定要拿徐冲说事。” “哦……” 听到这里，梅少城也是心一惊。 08 一九三四年的元旦很冷清，水雪不断。 几十天前，第三党策动十九路军在福州兵变，成立人民革命委员会和政府，由李济深担任主席，史称闽变。 蒋介石急调十几个主力师，分三路从赣东和浙江南下。各地的电台和报纸也是纷纷口诛笔伐，指责第三党兴风作浪，分裂国家。 第三党又称为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这个组织的领导核心包括宋庆龄、邓演达和谭平山等人。他们主张推用暴力翻蒋介石的独裁专治，恢复三民主义的本来面目。 “随处停骖问民俗，不知归鸟背斜阳。” 陈立夫电告梅少城：“我们获悉，第三党已安派代号为知归鸟的要员入川……蓉办务必要重查周婉萍一案，防患于未然。” 在日本人办的东亚杂志上，梅少城无意间看到了该党的政治纲领。经过仔细地分析与思考，觉得核心内容与自己的想法大体相同，只是做法上更加地激进。 第六十一章：知归鸟 01 一九三一年夏，山鸡在江津白沙镇被捕。 当天晚上，也是帮周家做事的老陈就把她押进了审讯室。 “季三妹，你是从重庆回来吧？五小姐有何吩咐？” 以前，老陈是县委的农运委员。兵变失败后，就与同志们断了联系。 山鸡眼睛一翻：“五小姐让我先回家看一看，合适的话就过来，住一段时间。” 老陈熟悉这样的表情，立即就拉下了自己的马脸：“季三，别忘了，这里是二十一军的县党部！” “那又怎样？” 老陈马上就两眼发光：“好吧！那就让你开开眼，长一点见识……” 拉开一道布帘，里面就像一间街边的打铁铺。炉火熊熊，铁砧上放着木锤和竹签。 02 山鸡大骂：“陈二狗，你算是什么东西？” “我……” 老陈刚刚扬起掌，就被快步走进来的贺蜀筠抓住了手腕：“平常，我也很恨反复无常的小人。你就是季三妹吧？想不想让我帮你出口恶气。” 在抓捕时，老陈不仅满嘴都是污言秽语，手脚也不干净。山鸡的任务就是回乡调查组织的情况，相机行事。这个时候，立即就说：“想有什么用！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 贺蜀筠扬手就甩出了一枪，打爆了老陈的头。 污血溅到山鸡的脸上，就像炽热的铁花，金光闪闪…… 接着，贺蜀筠就给山鸡松了绑，还说了不少五小姐的情况，都丝毫不差。 03 在最初的几天，山鸡都深信贺蜀筠是自己人，肩负着锄奸的重任。 失了身，山鸡才发现贺蜀筠是二十一军特委会的侦缉队长。后来，侦缉队缴获了一份党内的秘密通知。上面追认老陈为烈士，却把山鸡定成了可耻的叛徒。 “别怕，有我在你的身边，就没有人敢动你！” 山鸡不是怕死，而是害怕被自己的同志们打黑枪，还背上一个女叛徒的骂名。 几月后，山鸡得知五小姐和文强都被组织开除了，流落它乡。没有办法，她也就彻底地死了心。 到了三一年底，元气大伤的地下组织便终止了一切活动。就像是一阵风，又消失于青萍之末。 04 近一年，街头上的抗日宣传基本上都是第三党所为。 贺蜀筠的态度应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暧昧又暗含玄机。 抓徐冲是敲山震虎，放走周婉萍是要试探蓉办的态度并顺手做掉王凤。 现在，贺蜀筠给山鸡的新任务是监视梅少城。过了元旦，山鸡又接到了一条消息：“知归鸟已经住进徐府。” 当天晚上，从其它渠道得到线索的蓉办布置了抓捕行动，没有让山鸡参加。 看到夜色渐浓，山鸡鼓足勇气走进了主任的办公室，不敢抬头。 这间办公室并不大，墙上有面魏碑体的木匾：“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递出自己收到的小字条，山鸡才慢慢地站直了自己的身体，就像脚下生根。 05 “这个是？” “晚饭前那边的贺主任派人送来的东西。” 梅少城笑了笑：“不会吧！那边还在给你联系？” “若不是组织的人，就是组织的鬼。” 用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木案，梅少城一直没有再说话。 突然，电话铃响了。 梅少城放下电话筒，一字一字地说：“呆会儿，你来给我审，一定要给我拿到确切的实情。” “他是什么人？” “给我们挑事的人！” 意识到任务的份量，山鸡手心沁出了汗。 06 慢慢地收拾了一遍桌面，梅少城拧起了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走吧，我们现在就去肇第。” 山鸡小声地问：“这个知归鸟是什么来头。” “我怀疑是个日寇间谍。” “哦……” 山鸡张大嘴巴，好半天才说：“日寇间谍与第三党应该是两路人，怎么会搅在一起？” “很多事，都真假难辨……” 小车开到门口，哨兵说有一个从卫戍司令部打来的电话。 就是这个电话使梅少城改了主意，带着山鸡直接去了北较场。 07 武担独苍然，坟山下玉泉。 北较场里有座武担山，可以俯瞰全城。 传说，东周时期，蜀王从武都山娶回一个绝色美女，封为玉妃。 都说是红颜薄命，玉妃就像是一朵山林之花，日渐枯萎，香消玉殒。 蜀王派武士从遥远的武都山运回五担土作坟，堆出了可以俯瞰城堞的武担山。 山上，有面五尺厚的石镜，杜甫说：“蜀王将此镜，送死置空山。独有伤心石，埋轮月宇间。” 薛涛也有诗：“消瘦翻堪见令公，落花无那恨东风。侬心犹道青春在，羞看飞蓬石镜中。” 满清在武担山下建了军营，称北较场。现在，它则属于成都卫戍司令部，被视为刘湘的后花园。 08 徐孝刚已过半百，精神抖擞。 “梅导，不是老哥哥要抓你的人！” 梅少城明知故问：“他们还敢冲撞成都卫戍司令部？” “敢吗？玩笑归玩笑！你的人盯上了我的车，想做什么？” 梅少城向徐孝刚耳语了几句，又强调说：“这件事，非同小可！” “你真不知道啊？她是你的小妹！” 原来，知归鸟是沈天峰之女，真名叫沈其芳。 09 梅少城对山鸡说：“都知道，我在梅园长大，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妹妹。” “我先回去，好让玉姐和喜妹都有点准备……” “去吧！” 开车回去时，山鸡又收到了一条新的指令：“尽快查明知归鸟的底细，以及这次来蓉的目的和任务。” 就是说，贺蜀筠已经知道梅少城的事。还电告南京总部，并得到了指示。 山鸡的心里很清楚，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不想再助纣为虐，就得铤而走险。 第六十二章：红玫瑰 01 知归鸟属于日本侨民，名叫沈河弦子。 很快，她就以沈弦为笔名，频繁地在蓉城的几家小报上撰文，给第三党张势。 贺蜀筠找到山鸡，很不满地问：“这个日本人想做什么？” 山鸡说：“她不是在报上都说了？中日一衣带水，应该世代友好。日本军人的擅自行动绝不是政府的本意，我们的政府不可以丧失自己的立场，助纣为虐。” “梅长官是什么态度？” “没有态度，接触也不多。” 贺蜀筠当然知道，徐孝刚给知归鸟拔了一间办公室，挂的牌子是前驱报筹备处。 当时，有份内部通报指出，日本人正在积极拉笼两广军阀和各地有实力的人物，还答应提供军援和资金。 02 三四年一月中旬，中央军队攻陷福州。 一周后，又连下泉州和漳州，刚建起的新政府迅速瓦解。 在新年前夕，贺蜀筠接到了廖宗泽的一封密电：“清理外围，孤其势。” 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贺蜀筠按响了桌铃。一个穿戎装的女秘书款款而现，摇着腰身软绵绵地问：“主任，还有什么吩咐？” “去把山鸡给我找来！” “有一句话，真是不该我说……” 窈窕的女秘书慢慢走到贺蜀筠的身边，瞟了一眼摊在办公桌上的案卷：“又是第三党……” 贺蜀筠把女人拉到了自己的腿上，拉了拉她的领口：“这该还是不该，不都是由我说了算吗？” “我听人说，你的山鸡最近出了点状况。猴子也是，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哦……” 贺蜀筠也有这样感觉，就是下不了决心。 03 在繁华热闹的春熙路，有家新开的红玫瑰舞厅。 门外的霓虹灯不断地闪现玫瑰花和一长串花体洋文，里面鱼龙混杂。 侦缉队怀疑这里也是第三党的一个联络点，想找个借口查一查。贺蜀筠知道这家舞厅的幕后老板是教会的人，不敢贸然行事。安排眼线的事也不顺，舞女和招待员流动频繁，三个领班又都有一点背景。 傍晚时分，贺蜀筠带着猴子走进红玫瑰，张口就要包下二楼上的一个中式雅间。 “里面有客人……” “清了！” 听到头儿这么说，猴子又拍了一拍吧台：“你们的两耳都聋了？还是鬼迷心窍？” 看到特委会的人要找茬子，值班经理跑了过来，忙陪笑脸。其实，雅间里根本没有，只是被华西大学博物馆的陶然士长预定了。 04 陶然士是圣公会的传教士，来个自苏格兰的，已逾花甲。 在四川长达三十几年，他曾多次深入岷江上游的羌民区，考察并研究青衣羌人的历史和宗教，并提出认为羌族与犹太人同宗。在书中，他写道：“十九年前，我惊奇地发现了一群移民，他们的宗教活动就是旧约的重现……显然，他们最初也来自于小亚细亚，其外貌、行为、习俗、律法和建筑都能证明：他们就是闪米特人，上帝的使者……” 有个来自美国阿肯色州的传教士叫葛维汉，也对羌族的民俗做了深入的研究，认为陶然士的观点证据不足。 负责筹建华西协和大学博物馆的戴谦和叶长青也是来自英美的传教士，他们的观点则介于两者之间，指出：“陶然士侧重于追溯古羌人的原始宗教，葛维汉更注重羌人的现状。” 前段时间，他们组建了华西协和大学考古队，获得了四川政府的审批。最近，他们正在筛选考察项目，有些应酬。 05 二楼的中式雅间位于楼道的死角，一般不对外营业。 值班经理打开门，又从楼下喊来了一对身着洋装的姐妹，模样清纯。 接近年关，很多来自外地的穷学生都在市里打短工。在红玫瑰舞厅里面，也有好几个来自华西协和大学的女学生。 贺蜀筠勾腰坐下，就漫不经心地问道：“猴子，你的山鸡是不是变心了？” “没……没有吧？就是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上一面……” 贺蜀筠敲了一敲身前的茶几：“你去把她喊来，年前就把婚事办了！” 猴子一愣，喜出望外。 转身刚跑了几步，猴子又收住脚，就像是忘了一件什么要事。突然，他又转过身，向贺蜀筠行了一个有些滑稽的军礼。 06 “这里的艾子琦为什么不来？” 沏茶的小姐说：“她……她说她的身体不方便。” “好吧！” 贺蜀筠抓住一个小姑娘的手，就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主任，子琦没说……” 贺蜀筠捏了一把柔软的腰身，能感到轻微的躲避和颤栗：“就是她来，今天也不敢败了爷的兴致。” “哎呀……主任能不能轻点……” “要亲就不是一点两点！” 贺蜀筠勾头就用嘴唇吸住了对方的眼皮，就像是想一口饮尽山间清泉一般的目光。 “不要！” 姑娘的身体有一些挣扎，伸出的腿还蹬翻了茶几。几乎就在同时，一个花瓶砸到了贺蜀筠的头上。 07 当天晚上，贺蜀筠就从医院赶回到肇第。 侦缉队封了红玫瑰舞厅，只抓到了有口难辩的艾子琦。 “真正反天了！” 狗熊把贺蜀筠接进西院：“这个艾子琦应该是不知道状况。” “混帐！两个刺客就是她找的人！” “年前这几天，舞厅临时加了几个打杂的女学生，还没有来得及核查身份。” 看到头儿狠狠地勒了自己一眼，狗熊立即改口说：“人还在换衣室，我们再审一审？” “你要是不行，就去把猴子给我喊来！” “他……他刚刚走，还到枪械室领了一把盒子炮，说有任务。” 贺蜀筠感到很意外，把眼睛一瞪。一股热血又向上一冲，头痛欲裂。 “ 08 一般说来，内勤人员不应该配枪。 猴子负责审讯和狱室的管理，领一把短枪防身，也不算什么事。 “不要刚到了几把英制小左轮吗？” “哪有盒子炮威风！” 贺蜀筠又换了话题：“你知道艾子琦是谁吗？” “我管她是谁？就算是金枝玉叶，到了这里也得过三关！” 所谓的过三关是指：脱衣、搜身和过堂。这里面的名堂相当多，得搞大半天。 “看上了？” 狗熊刚想摇头，又开口说：“猴子有山鸡，我可不敢！” 贺蜀筠把嘴角一,歪，又不能拿自己的外甥撒气，只好笑了起来。 第六十四章：女特务 01 背对着贺蜀筠，八哥又慢慢地打量了一遍艾子琦。 以前，在红玫瑰里面，这个女人很骄傲，让八哥感到很不爽。 “不就是一个舞女嘛？还浑身是刺！” 平常，特委会的人对红玫瑰里的几个领班都不错，出手大方。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偏偏就有人不识抬举，甚至还敢在雅间里伤人…… 越想越气的贺蜀筠对八哥挥了挥手：“啰嗦个屁？猫玩耗子！问不出子丑寅卯，就给我往死里整。” 贺蜀筠的声音不算大，既威严又很冷酷。 八哥心头一颤，被人抓走捕的那个夜上，她也被整得死去活来，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最后，就像整个的肠胃都被翻得底朝天。一边咳，一边喘，鼻里口中全是又酸又苦的黄水…… 02 狗熊回来，向贺蜀筠嘀咕了几句。 瞬间，贺蜀筠就脸色大变，脸边凸起了肉棱。 肩上斜跨盒子炮的侦缉队长也跑了进来，刚刚收住脚步想转身，就是脚底一滑，连忙以手扶地。 “慌个球！” 贺蜀筠站了起来，又气冲冲地说：“我得走一趟，你们给我从头审！” 侦缉队长从地上拣起几根竹签子，又擦了擦手掌上的血污：“狗熊，这是什么？” “小心点，这牙签也能扎手！” 刚才，慌忙的侦缉队长把装竹签的小纸盒带到了地上，出门时明知故问。 03 弯腰拣起纸盒时，狗熊看到八哥裸着脚趾丫，肉嘟嘟的样子。 “你再拣拣，别扎了脚。” 八哥没有动，只是抬手掀了一掀狗熊是肩头：“你多拣几根，要死人？” 狗熊抬起眼盯着八哥的装扮：“有创意……” 八哥又晃了晃自己的胸：“给你的老舅说去，少见多怪！” “我是夸你！ “去……去干活！” 这时，头缠白色绷带的贺蜀筠已经出了西院，外面响起了一阵突突的摩托声，还有几声汪汪的狗叫。 这是门岗的土犬，院里还有三只德国牧羊犬，就像是悄无声息的鬼魅。 “我去牵狗！” 八哥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台阶，就在狗熊的身边重新穿戴起来。 04 “真是一个女特务！” “知道就好，要怪也得怪你的老舅！” 女特务是个新名词，狗熊也不知道这种人应该怎样，心想或许就是八哥的样子！ 一头卷发，晴雨不定的面孔，凹凸有致的身材。眉眼间有股英气，又不失俊俏。身上有股狠劲，也能柔情似水……还要头脑冷静，有敏锐的观察力和果断的行动力。面对困难和危险，也能挺住。 “你……我是想说，你的条件不错，没必要再狐假虎威……” “哼，胆子变肥了？还敢说我为虎作伥？” 狗熊笑了：“你也知道，主任还惦记着红玫瑰的事。” 八哥当然明白，贺蜀筠再横，也不至于要拿一个小领班撤气。现在抓住艾子琦不放，自然是别有用心。 05 也许是室内热，八哥穿好高跟鞋，就弄起了头上的绢花发卡。 狗熊不相信八哥敢穿着汗衫出门，更不相信她敢去招惹凶猛的德国牧羊犬。它们是野狼的后代，经过精心地培育定型，俗称黑背。 “不想走，就给我站开一点！” 八哥还没躲开，一桶凉水泼到了刑柱上，也溅湿了女人身上的汗衫。 “你瞎啦？” 狗熊翻了一翻白眼球，弯腰捞起了一条牛皮长鞭。 火光摇曳，墙面上忽明忽暗。 弄了一弄耳边的卷发，八哥又弯腰擦了擦高跟鞋面和外踝下面的细皮绊。 06 凉水激身，子琦挣了挣扎着手腕的吊绳。 又是哗的一声，八哥又把另外半桶水泼到了子琦的胸上。 子琦很吃力地抬起了头，目光涣散：“不要……不要……我已经都说了，都说了……” 扔掉空桶，八哥张开嘴，就是一长串连珠炮：“哄谁呢？哄谁呢？哄天哄地，哄你的先人板板！” 看到狗熊歪了歪嘴，艾子琦小声地分辩：“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八哥解下脖子上的腿袜，撩了一撩子琦的脸：“子琦小姐，别给我逞能！也别以为这里只有糖稀饭、麻辣酱和混堂锅魁……” 狗熊扬起手臂，鞭鞘就扫过八哥的肩头，咬住了耳后的束发卡。 07 狗熊嘟嘟囔囔，两个女人四目相对，仿佛各有各的尴尬处。 看到八哥吃了暗亏都不吭声，狗熊又收腕拽了一拽手上的鞭柄。女人负痛，不得不侧过了头，面若桃花。 也许是想做得夸张一点，八哥的整个身体都向后仰，双脚也开始并排着向前滑。 出自于本能，狗熊跨出一步，搂住了八哥的腰。在湿淋淋的汗衫下，女人的双乳仍然很完美，看不到丝毫的刑伤。 “你！” 八哥推起狗熊的头，有些气恼地说了句：“别心贪！” 狗熊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盯住了八哥的汗衫。这时，女人就像是一条柔软的毛巾，搭在了狗熊的臂弯上，双峰高耸。 08 八哥的案子属于贺蜀筠亲办，没进肇第。 听侦缉队的兄弟说，这个女人特别能装。在一张春凳上，硬挺到了后半夜，从醉樱桃到红油烫蘑菇，把一桌满汉全席全收了……直到上了西洋的开花梨，才算是服帖了。” 还有一个说法：“这次办案，德国黑背立了奇功……” 原来，查抄了第三党的学委总部，拿到了几千份标语和传单。一只黑背跟着特殊的油墨味找到了该党的主要领导人老何，另一只黑背则找到了老何的藏身处和一部电台。在审讯室里，八哥也是装疯卖傻，也败在了黑背的爪下…… 怎么会这样呢？当然是那批油印传单上还有一点另外的味道！ 09 八哥并不怕狗，独怵来自德国的恶狼。 刚才，她本想找个台阶，却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被捕的那一夜，两只黑背一直是口吊红舌，绷着一条铁链就往胸上扑。满嘴的恶臭很刺鼻，就像是一只血腥的巨蟒，纠缠不已…… 感到自己有些失态，八哥立起了身体，推了推呆呆的狗熊：“我去换身衣服。” “穿制服！” 啐了口痰，狗熊不是不敢碰八哥，只是不愿意背着众人的目光做动作，就像是一只偷腥的猫。 第六十四章：女特务 01 背对着贺蜀筠，八哥又慢慢地打量了一遍艾子琦。 以前，在红玫瑰里面，这个女人很骄傲，让八哥感到很不爽。 “不就是一个舞女嘛？还浑身是刺！” 平常，特委会的人对红玫瑰里的几个领班都不错，出手大方。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偏偏就有人不识抬举，甚至还敢在雅间里伤人…… 越想越气的贺蜀筠对八哥挥了挥手：“啰嗦个屁？猫玩耗子！问不出子丑寅卯，就给我往死里整。” 贺蜀筠的声音不算大，既威严又很冷酷。 八哥心头一颤，被人抓走捕的那个夜上，她也被整得死去活来，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最后，就像整个的肠胃都被翻得底朝天。一边咳，一边喘，鼻里口中全是又酸又苦的黄水…… 02 狗熊回来，向贺蜀筠嘀咕了几句。 瞬间，贺蜀筠就脸色大变，脸边凸起了肉棱。 肩上斜跨盒子炮的侦缉队长也跑了进来，刚刚收住脚步想转身，就是脚底一滑，连忙以手扶地。 “慌个球！” 贺蜀筠站了起来，又气冲冲地说：“我得走一趟，你们给我从头审！” 侦缉队长从地上拣起几根竹签子，又擦了擦手掌上的血污：“狗熊，这是什么？” “小心点，这牙签也能扎手！” 刚才，慌忙的侦缉队长把装竹签的小纸盒带到了地上，出门时明知故问。 03 弯腰拣起纸盒时，狗熊看到八哥裸着脚趾丫，肉嘟嘟的样子。 “你再拣拣，别扎了脚。” 八哥没有动，只是抬手掀了一掀狗熊是肩头：“你多拣几根，要死人？” 狗熊抬起眼盯着八哥的装扮：“有创意……” 八哥又晃了晃自己的胸：“给你的老舅说去，少见多怪！” “我是夸你！ “去……去干活！” 这时，头缠白色绷带的贺蜀筠已经出了西院，外面响起了一阵突突的摩托声，还有几声汪汪的狗叫。 这是门岗的土犬，院里还有三只德国牧羊犬，就像是悄无声息的鬼魅。 “我去牵狗！” 八哥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台阶，就在狗熊的身边重新穿戴起来。 04 “真是一个女特务！” “知道就好，要怪也得怪你的老舅！” 女特务是个新名词，狗熊也不知道这种人应该怎样，心想或许就是八哥的样子！ 一头卷发，晴雨不定的面孔，凹凸有致的身材。眉眼间有股英气，又不失俊俏。身上有股狠劲，也能柔情似水……还要头脑冷静，有敏锐的观察力和果断的行动力。面对困难和危险，也能挺住。 “你……我是想说，你的条件不错，没必要再狐假虎威……” “哼，胆子变肥了？还敢说我为虎作伥？” 狗熊笑了：“你也知道，主任还惦记着红玫瑰的事。” 八哥当然明白，贺蜀筠再横，也不至于要拿一个小领班撤气。现在抓住艾子琦不放，自然是别有用心。 05 也许是室内热，八哥穿好高跟鞋，就弄起了头上的绢花发卡。 狗熊不相信八哥敢穿着汗衫出门，更不相信她敢去招惹凶猛的德国牧羊犬。它们是野狼的后代，经过精心地培育定型，俗称黑背。 “不想走，就给我站开一点！” 八哥还没躲开，一桶凉水泼到了刑柱上，也溅湿了女人身上的汗衫。 “你瞎啦？” 狗熊翻了一翻白眼球，弯腰捞起了一条牛皮长鞭。 火光摇曳，墙面上忽明忽暗。 弄了一弄耳边的卷发，八哥又弯腰擦了擦高跟鞋面和外踝下面的细皮绊。 06 凉水激身，子琦挣了挣扎着手腕的吊绳。 又是哗的一声，八哥又把另外半桶水泼到了子琦的胸上。 子琦很吃力地抬起了头，目光涣散：“不要……不要……我已经都说了，都说了……” 扔掉空桶，八哥张开嘴，就是一长串连珠炮：“哄谁呢？哄谁呢？哄天哄地，哄你的先人板板！” 看到狗熊歪了歪嘴，艾子琦小声地分辩：“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八哥解下脖子上的腿袜，撩了一撩子琦的脸：“子琦小姐，别给我逞能！也别以为这里只有糖稀饭、麻辣酱和混堂锅魁……” 狗熊扬起手臂，鞭鞘就扫过八哥的肩头，咬住了耳后的束发卡。 07 狗熊嘟嘟囔囔，两个女人四目相对，仿佛各有各的尴尬处。 看到八哥吃了暗亏都不吭声，狗熊又收腕拽了一拽手上的鞭柄。女人负痛，不得不侧过了头，面若桃花。 也许是想做得夸张一点，八哥的整个身体都向后仰，双脚也开始并排着向前滑。 出自于本能，狗熊跨出一步，搂住了八哥的腰。在湿淋淋的汗衫下，女人的双乳仍然很完美，看不到丝毫的刑伤。 “你！” 八哥推起狗熊的头，有些气恼地说了句：“别心贪！” 狗熊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盯住了八哥的汗衫。这时，女人就像是一条柔软的毛巾，搭在了狗熊的臂弯上，双峰高耸。 08 八哥的案子属于贺蜀筠亲办，没进肇第。 听侦缉队的兄弟说，这个女人特别能装。在一张春凳上，硬挺到了后半夜，从醉樱桃到红油烫蘑菇，把一桌满汉全席全收了……直到上了西洋的开花梨，才算是服帖了。” 还有一个说法：“这次办案，德国黑背立了奇功……” 原来，查抄了第三党的学委总部，拿到了几千份标语和传单。一只黑背跟着特殊的油墨味找到了该党的主要领导人老何，另一只黑背则找到了老何的藏身处和一部电台。在审讯室里，八哥也是装疯卖傻，也败在了黑背的爪下…… 怎么会这样呢？当然是那批油印传单上还有一点另外的味道！ 09 八哥并不怕狗，独怵来自德国的恶狼。 刚才，她本想找个台阶，却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被捕的那一夜，两只黑背一直是口吊红舌，绷着一条铁链就往胸上扑。满嘴的恶臭很刺鼻，就像是一只血腥的巨蟒，纠缠不已…… 感到自己有些失态，八哥立起了身体，推了推呆呆的狗熊：“我去换身衣服。” “穿制服！” 啐了口痰，狗熊不是不敢碰八哥，只是不愿意背着众人的目光做动作，就像是一只偷腥的猫。 第六十五章：新制服 01 功成拂衣去，摇曳沧洲傍。 艾子琦有种幻觉，仿佛回到了苍茫云水间。 身体的重量都吊在手腕上，痛得厉害。踮起脚尖使不上力，很挣扎。 夜已深，狗熊摆弄了一遍刑具，不想独自动手。 从八哥到周婉萍，再从山鸡到艾子琦，第三党已经是连续地出状况，当然是还有内奸。 狗熊知道自家的小老舅也是身不由已，并不想把事情做绝。再说了，上面的口气也是说变就变。反清时亲日、北伐时亲苏，现在是亲德，或许明天就会亲美…… “妹子，硬扛不是个办法，该说还是得说！红玫瑰是英美教会的地盘，还需要你来为他们顶缸？” 艾子琦有些想哭，默默地揣摩着说话人的意图。 02 听到了八哥的脚步声，狗熊提起一副脚镣，晃得直响。 “说吧！说吧！早晚都得说清楚！” 昏昏沉沉的艾子琦拿不出力气抬起自己的眼皮，也不想再说话。 “别想给我们装死猪……” 八哥脚蹬马靴，还真是换上了一套给宪兵教导大队和德械师设计的新款制服。小领黄衬衣，皮带束腰，很提神。 “不错！” 狗熊眼睛一亮，觉得八哥的身体应该再高一点，更显苗条。 “仔细看，是不是肩大了？” 看到八哥转了圈身体，狗熊笑了一笑：“衣服不大，应该是人瘦了。” “天天瞎忙乎，心烦！” 八哥又重新打了一遍口红，还在眉头上添上了一颗若有若无的美人痣。 03 绕到刑柱的后方，八哥拣起一根浸在脏水里的藤条。 挥了挥，把一串污水甩到了子琦的耳后和脸上，又顺势捅了捅她的后颈窝：“说吧，谁是你的同党？” “什么同党？” 八哥的藤条头又慢慢划过子琦的颈侧，向上一挑就抵住了子琦的下巴：“行啊，都到了这一步，还想嘴硬。” 这时，八哥又把嘴巴附到对方的耳边，小声地问道：“想当英雄？我欢迎！” “我……我就是一个打工妹！” “好！有本事就别改口！” 八哥绕到了刑柱的前面，藤条头也沿着脖子落到了两乳间。 狗熊又啐了一口痰，从墙上扯下一条长鞭。扩了一扩结实的胸，就把手上的编花皮条舞得呼呼生风…… “好生点！” 看到狗熊已经动手，八哥就扔掉手上的藤条，就退到了他的身后。 04 狗熊身材高大，爱使德国人的长鞭。 “说……说……不说出同党，还有罪受！” 子琦哭道：“我……我……哪有……” 感到有些头晕，八哥坐到了门边的皮椅上面。突然间，仿佛看到一幕无声电影：皮鞭如雨，抽打着一朵孤另另的野百合…… 八哥打了一个寒禁，仿佛狗熊的皮鞭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怎么样？还想再要一点麻辣酱？” “你们……你们……想要我说什么呀？” 狗熊笑了：“说什么都可以，就是别想给我硬扛……” “我说……” 八哥有一些失落，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才的那一阵皮鞭，纯属雷声大，雨点小。 05 子琦低垂着头，大口地喘息。 狗熊又用两根水指绞着湿漉漉的长发，拉起女人的脸：“舒服吧？要说就快点！” “我……我只是一个小领班，上面要我们做什么，都得做……” “一个臭婊子，还敢给我打逛语，胡说八道！” 看到狗熊从炉火里抽出一支长柄烙铁，前面的工字头还拉出了一团火星，热气逼人。 跳到地上，八哥抢先一步挡住了狗熊的手臂。白里透红的烙铁落进水桶，激出了一屋子的水雾。 八哥心里清楚，这时的烙铁头少说也有八九百度，得在水里降温。就算是一百度的开水淋在身上，那也够呛。狗熊能演戏，自己也会。 “傻不傻？快说实话！” 狗熊有些意外，也跟着问出了一句：“你的上面都有谁？” 子琦先是说出了五个老股事和管事的经理，看到狗熊又抓住了水桶里的烙铁柄，又急忙补充说：“还有一个人，已经拿到了近四成的股份……我没有见过，好像是叫老石匠。” 狗熊与八哥如释重负，侧过头相视一笑。 06 “老石匠？” 八哥用手掀了一掀狗熊的身体，又问道：“他要你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领来了两个学外语的女学生，要我们带几天……” “不是让你带吗？怎么会在包间里砸伤了我们主任？” 子琦使劲地摇了一摇头：“当时，我还有些事，一时半会都脱不了身。主任这边又不敢怠慢，就让她俩先过来。” “什么事比接待我们的主任还重要？” “徐司令也来了，说是还有几个贵重的客人要过来。” 这时，贺蜀筠独自回到换衣室，手里玩着一把小巧的勃郎宁手枪，满脸阴云密布。 07 听到徐孝刚的名字，贺蜀筠就火冒三丈。 原来，猴子带着山鸡跑进北较场，躲过了侦缉队的追捕。 想了好半天，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两个女学生在雅间里伤人，就是要给同伙报警。 还有，谁是老石匠？贺蜀筠判断，这个人应该也是华西协合大学的外籍讲师。第三党有苏俄背景，难道还与英美有瓜葛？事实上，中央也是投鼠忌器，有打有拉。 扯下了头上的绷带，贺蜀筠才侧头看了看艾子琦：：“要说就早点说嘛！何必多受一番罪呢？” 狗熊把艾子琦从刑柱上解了下来，拖到了贺蜀筠的脚下，又踹了一脚：“跪起来，好好回话。” 看到贺蜀筠掏出了烟盒，坐在皮椅扶手上的八哥划燃手上的火柴：“依我看，现在就让兄弟们抄了红玫瑰！” 感到女人的酥胸已经贴到了脸边，心不在焉的贺蜀筠也是心里头一麻，吐出了一串轻飘飘的烟圈…… 08 “这是哪来的制服？” 贺蜀筠的思维飘浮不定，甚至是风马牛不相及。 “半年前，你不是找曾大哥要了一套吗？前段时间，他寄了过来，猴子就把它送到了我的屋里……” 说到一半，八哥就感到贺蜀筠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劲。这时，她既不敢再往下说，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八哥哪里知道，贺蜀筠是以山鸡的身材要的这一套制服…… “是不是型号不对？” “是呀，我找人改了改……” 贺蜀筠很不悦，没说什么就走了。 第六十六章：爱如烟 01 当天深夜，狗熊就把艾子琦送进了医务室。 值班的女医生简单地看了看，就摘下了脸上的大口罩：“别无事找事！” “翟小妹，说话凭良心！” “我不管，你的这个人已经休克，需要马上输液。” 狗熊点头：“行……我就在院里的值班室里……” 把艾子琦抱上病床，狗熊又把女人的右手铐到了床头上。 02 值班室在小食堂的二楼，推开窗就能看到整个肇第。 侦缉队又出去了，八哥换了一身衣服，钻进了主任的办公室。 拉上窗帘，狗熊从壁柜里翻出一包来自于美国的万宝路香烟，半躺在行军床上。 在红白相间的烟盒上面，印着一段话：“man always remember love because of romance only.” 据说，它的意思是这样：“男人不会忘记一场浪漫的爱。” 爱如轻烟？狗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了艾子琦，更不知道能不能善始善终。 03 三年前，狗熊从乡下到重庆，进了特委会。 那年的九月，第一师混成旅驻江津城的几连士兵哗变。刘湘暴怒，抓了不少的人。 有一天，贺蜀筠带狗熊出城到歌乐山的香山别墅，拜访第一师的老前辈白驹。在回城的途中，小车又绕到了一幢白色的小洋楼门前。 站岗的门卫跑了过来，替贺蜀筠和狗熊拉开了门。 “人呢？” “在一号室。” 贺蜀筠回头看了看懵懵懂懂的狗熊，又向门岗挥了接手说：“带路吧！” 在小洋楼的背后，有个天井。 进了铁门，狗熊才意识到这是一座秘密监狱。 04 一号室有内外两间屋，墙上开有观察孔。 内室的地平面要比外间低一米多，有七级石阶。 整个空间有点像搬空的教室，墙上刷着一排红色的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屋中央，在一张孤另另的条凳上，坐着一个背戴手铐的女囚，头上蒙上了黑色的布套。 这人穿着一件有一些眼熟的碎花布旗袍，让狗熊的心吊到了嗓子眼上。 “她是谁？” “这不是你抓的人吗？” 狗熊马上就明白了贺蜀筠的用意，整个身体都摇晃起来：“她还年青，也有些文化。” “这人中了毒，不知道悔悟！” 狗熊感到还有些余地，冒冒失失地说：“让我再去劝劝。” “你去试一试也可以，两个小时没有结果，就得执行军长的命令！无论是谁，过不了这一关，都给我卷铺盖走人！” 狗熊感到，所有的这一切本来就是贺蜀筠的计划。 05 那是两周前，贺蜀筠得到一条情报，预先包围了山间的一个破庙。 也许是想用新面孔面接近目标，贺蜀筠把狗熊打扮成了一个打柴的樵夫。 还没有走近破庙，狗熊便看到有个穿花旗袍的女子转身就跑。两人相距几百米，对方看到狗熊追来，率先开枪。狗熊没有经验，也拔枪还击……事后，贺蜀筠抓着狗熊的衣领大发雷霆：“抓个女交通有屁用！抓不到内奸，又是瞎忙乎。” “审一审不就清楚了！” “放屁，你以为别人都是蠢猪。” 结果还真是这样，这个女交通只承认自己的枪是亡夫留下来的东西，用来防身。 几天里，各种刑法都上了，这一个年纪青青的女交通还是铁嘴铜牙，或者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狗熊知道后，心里五味杂陈。 有一天，他去找贺蜀筠说事情，看到了一份刚刚草拟出来的处决名单。 06 拿到上面的密令，狗熊才知道一号室就是行刑间。 行刑的工具可以是枪，也可以是刺刀，或者是一条细细的紫铜丝。 从小长到大，狗熊还没有杀过生。上一辈的老人常常说：“万物皆有命，各安本份。” 贺蜀筠的用意很明确，就是要逼自己的外甥突破旧我的束缚。当然，所谓的刑前劝降就是一个过场，也可以视为借口。这时，行刑者可以为所欲为，无所顾忌……一般说来，谁负责的案子就由谁执行，算是福利。 有一个说法：“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事实上，死亡不仅仅是结果，更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07 门外响起摩托声，脚步纷沓。 “快走！” 狗熊挑开窗帘边，看到红玫瑰里的肖冰和肖颖都被侦缉队抓到了。贺蜀筠披上外衣走到了西院的门前：“这么顺利！” “石匠不在，这两朵姐妹花都在被窝里。” “混帐！” 贺蜀筠掀开想邀功请赏的石老鸹，拿眼睛盯住了一对五花大绑的姐妹花。两人的身上都只有一层薄薄的内衣，肉嘟嘟的前臂就像是水里的莲藕。 “哪个砸的花瓶？” 有人回答：“算你命大！” 贺蜀筠笑了一笑，连甩几记重重的耳光：“知道就好！” 在一号室里，狗熊就见识了贺蜀筠的刁钻手段，真是闻所未闻。 08 一大群人涌进了西院，贺蜀筠拦住了石老鸹。 “你们的队长呢？” “去华西了！” 贺蜀筠咬着牙说：“连夜审，要知道，不是顺藤摸瓜，就是鸡飞蛋打！” 狗熊觉得自己该去一趟西院，走到医务室的门口就问：“翟小妹，那个人怎么样了？” “严重脱水，血压还是低……” “上点好药！” 女医生看了一看墙上的挂钟，端下了电炉上的消毒盒：“你知道，我这里只有吊命用的强心针。得等半个小时，这些空针才能用……” “给我鬼扯，你们几时费过这样的工夫？” “吔！就算有这事，那也不怪我！” 狗熊害怕贺蜀筠要提艾子琦去西院对质，想了一想又改了主意：“这次，就依你！” 显然，艾子琦已经吐了实话，就不能再乱来了。 第六十七章：姐妹花 01 次日，狗熊就给艾子琦领来了一套新军装。 “我已经替你办了手续！” 解了手铐，子琦坐到了床边上，小声地说：“我想回去！” “想回去？该早点说嘛！也罢，我们的人随时都可以送你上路！” 发现狗熊的神色不对，子琦只能连忙接过东西，默默地穿到了自己的身上。 02 翟医生收拾了屋，在填交班表。 狗熊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对姐妹花也到了，你应该过去劝一劝！” “我算什么？ 子琦低下头，在心里嘀咕：“这么快？贺蜀筠就找到了老石匠的安全屋？” 翟小妹已经换了便装，用脚踢了踢床下的高铁桶：“把它提去倒了！” 看到狗熊扬起了厚实的大巴掌，翟小妹身子一闪，很快就溜出了东院的大门。 03 子琦没有一点胃口，狗熊把两个人的早餐都吃了。 这次，沈弦到成都，就是要查处出卖学委和老何的内鬼。 子琦的任务是利用狗熊潜入肇第，肖冰和肖颖的工作只是整个死间计划的序曲。 昨夜，八哥的态度相当暧昧，既像是在故意搅局，又像是别有用心…… 若是有人全程监视了换衣室，狗熊与八哥都有不当的举动和诱供的嫌疑。也许，组织上正是考虑到情形严峻和内线的安全，才没有接走这一对小姐妹。 狗熊吃完饭，拉出床下的高铁桶。里面是大半桶淡血水，以及白花花的消毒小棉球。 “这么夸张……屁大的一点事情，要说就早点说嘛……” “说？我能说什么？存心要找红玫瑰的茬，应该明说呀？” 狗熊愣了愣，慢慢站起身，一把就抓住了女人的长头发：“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还想吃屎！” 看到身前的女人不敢再犟，狗熊再慢慢地松了手，提起铁桶又收走了早餐的碗筷…… 04 过了九点，医务室的白班医生还没有到。 狗熊拉出子琦，刚刚锁上门，就看到了迟到者。 “马大姐，几点了？” “我哪有手表！” 狗熊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改口说：“介绍一下，这是刚来的艾少尉！” “好……好白的一张脸……” 这人打开房门，就拿起桌子上的交班表，微微地一笑：“听说，红玫瑰办过短训班，原来还是我们的军校呀？” 狗熊连忙打了一打自己的脸，不敢再说废话。 这一个马大姐是刘湘老家里的人，只是白天来画个卯，月底拿钱。 05 在西院的门口，贺蜀筠快步而来。 “狗熊，你去一趟红玫瑰舞厅的监视点，给我盯紧了。” “主任，我们的规矩从来都是各管各事！” 贺蜀筠一把抓住了子琦的右手臂：“这里的规矩，都是我说了算！” 狗熊摇头傻笑，抬手打了打子琦的屁股：“老舅的话，就是我们的圣旨！” 子琦轻轻地挣了一挣，贺蜀筠的五指就像是尖锐的铁爪，越收越紧。 石老鸹拉开门，看到子琦已经穿上军装，便说：“恭喜啊！艾小姐……不对，算我说错了，应该是我们的艾少尉！” 贺蜀筠敲了敲石老鸹的头：“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感到一阵心慌，子琦有些想吐。在红玫瑰里，她就吃过石老鸹的亏。 06 牢门里，有一柱收得很紧的白光。 四周的黑影鬼鬼祟祟，就像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人呢？” “还在换衣室。” 贺蜀筠伸出一根食指，就把子琦带到预审台前，又从抽屉里翻出了铅笔和纸：“你来记！” “我，我……我不会……” 眼睛一瞪，直到子琦接过了东西，贺蜀筠才从胸前摸出一只金色的瑞士怀表，上面的时间是九点一十七分。 老鸹把肖冰带了出来，立在屋子中央的审讯椅显得既笨重又高大。椅背上钉着三道两指宽的皮带，可以束颈、压胸和收腹。它的前脚呈八字外张，上面装有脚环…… 强光下，步态蹒跚的肖冰低着头，一件深赭色的薄囚衣就像是撕开的包裹袋。 “上去！” 肖冰的反应有些迟钝，就像一具呆板的木偶人。 07 平常，肖冰的性格很泼辣，短短的几个小时就变了样。 几分钟之后，老鸹就把肖冰的双手铐到了椅背的后面，双腿也被绳索缠到椅脚上。囚衣的下摆翻到腰上，大腿的内侧全是暗红淤斑。 子琦不敢去看，更不敢往下想……突然，贺蜀筠关掉了聚光灯，屋里只能看见壁炉里的火舌，就像是毒蛇吐信。 这时，贺蜀筠用右手背碰了碰子琦的脸，问了句：“怕什么？” “我怕……我怕……” 子琦感到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抬起右手卡住了自己的脖子。仿佛是生怕失去控制，吐出了不断上涌的酸水。 “老鸹，你把艾少尉送进医务室！” 子琦使劲掀开捆过自己的小特务，结果是一头撞到了墙上。 08 重新打开聚光灯，贺蜀筠从抽屉翻出两根银针。 粗的一根有一两寸长，类似于一截猪鬃，细的那一根则有六七寸，就是一根亮闪闪的金属丝。 桌上有一盏从医务室拿来的酒精灯，贺蜀筠拿起来晃了一晃。 点燃灯上的棉芯，贺蜀筠先是拈起短针，挑着一朵蓝根红蕊的火焰玩…… 有一句古诗：“雨打荷叶珠不定，弄蕊拈花仔细看……” 昨夜，贺蜀筠只是简单地问了问，就把这对姐妹花都交了石老鸹和他的几个兄弟。 “别……我们可不敢……” “怕什么？该炒就炒，该拌就拌。” 老鸹是个聪明人，就让几个手下一起招呼肖冰，自己则去给肖颖更衣换绳。 09 在聚光灯下，肖冰勾着头。 贺蜀筠走了过去，慢慢绕着屋中的审讯椅，审视了一遍。 “主任……” 这时候，老鸹回来了：“马大姐不在，翟小妹过来说是低血糖。” “不是输了液吗？” “我们这里只有盐水，全都用了。” 贺蜀筠知道，侦缉队的人常拿医务室的糖水当成饮料喝，还说是可口可乐。 “你去把八哥喊下来！” 老鸹转了转自己的白眼珠，小声说道：“依我看，这就是两枚死子。” 贺蜀筠拉下了脸：“没有人撑腰，一个陪酒女有这样的胆子？” “也是……也是……” 老鸹心里想，那个红玫瑰舞厅肯定有问题。否则，主任也不会把做事离谱的狗熊支走。 第六十八章：录口供 01 老鸹走后，贺蜀筠又关掉了聚光。 贺蜀筠借用明暗不定的火光，开始欣赏到手的猎物。 精巧的头和细颈，圆润的肩头和隆起的锁骨，美胸蜂腰…… 突然，肖冰打了一个寒噤，仿佛从温暖的云层中跌进无底的深渊。 贺蜀筠把手里的短针横到了肖冰的眼前：“知道这是什么吗？有人叫它销魂针……” 短针很尖，根部有一层很像锈斑的薄壳。手柄也只有火柴棍或者牙签粗，尾部呈环状。上百缠着细铜丝，缝隙间填满了黑色的污垢。 02 “看见了？” 贺蜀筠用针尖划了划肖冰的右耳垂：“先帮你穿个孔，方便戴耳环。” 肖冰挣扎了一下，拉得椅背后面的手铐咯咯直响。分绑在椅子前脚上面的双腿根本动不了，又胀又酸。 “以后呢？还可以戴鼻环，穿乳环……” 贺蜀筠说得很慢，听到门外有响动，就打住了自己的话头。 “烦不烦？我睡得正香！” 蓬头散发的八哥只披了一件桃红色的小夹袄，下半身倒是穿上了新改军裤，脚蹬马靴。 “你来审，我只要结果。” 八哥伸手就从男人的指头上夺下了短针，笑着说：“你别犯老毛病，不是牙酸，就是心疼！” 拍了一拍空手掌，贺蜀筠扔下八哥和石老鸹，就挑起黑色的布帘，钻进了更加昏暗的换衣室。 03 锁在审讯椅上的肖冰也认识八哥，浑身一惊。 “识相点，早说晚说都得说。” 亮出手上的针尖，八哥挑了挑肖冰的上眼皮：“说说吧……谁给你撑腰？” “我……我们就是学生……” “没一点背景和介绍人，你们能到红玫瑰捞外快？” 针尖已经穿进了肉皮里，肖冰不得不加快了自己的语速：“我们想学点口语，老师也支持……” “他是谁？” “石……石长庚……” 八哥很详细地问了一遍石长庚的情况，扭头对做笔录的老鸹说：“你再复核一遍，我进去对口供。” 这也是特委会的规矩，就算是在刑前就招了，也得在刑后再重问一遍。若有出入，还会有第三遍，甚至是第四遍…… 04 换衣室里，贺蜀筠斜趟在皮椅上，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 椅前，略显单薄的肖颖腹部着地，上身高翘。昂头仰着苍白的脸，似有泪痕。她的前胸挂在皮椅上，双肩扛着贺蜀筠的腿，就像是一只造型别致的肉凳。 有种捆法明载于书，叫四马攒蹄。八哥试过一回，种种苦处记忆犹新。现在，一根细皮条把肖颖的两腕和双踝都捆到了腰窝上，迫使双腿后弯，头颈和司背极度反张。 “都招了？” 贺蜀筠就像是没有听到八哥的话，用手掌轻轻拍打着椅子的扶手，哼起在坊间听到的艳曲：“春来春去春复春，月升月尽月还新。河水弯弯有夜船，花木重重寻芳径……” 八哥悄悄坐到另一只扶手上，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没有再吱声。 05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在贺蜀筠的眼里，肖冰如杨，肖颖如柳，各有风采。 “那一个老石匠是何方神圣？” 八哥把嘴附到了男人的耳边：“那人是叫石长庚，不到三十岁，美国人。负责校里的学生食堂和宿舍，兼任几个班的英语教师。说是还搞了一个学英语的社团，活动内容是摹仿日常生活的场景，地址就在这人的家里。” “还有呢？” “去过附近的区县，都是当天打来回。” 贺蜀筠提起脚，蹬翻了完全动弹不得的肖颖，大声问：“是不是已经上了洋人的床？” 八哥不知道贺蜀筠问谁，插嘴说：“这个还需问？查一查不就清楚了！” 捏了一捏八哥的腰，贺蜀筠又哼起了另一支俚曲：“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乌云遮满天。两道眉毛弯又弯，好像月亮少半边……” 八哥回头，发现男人的目光都在肖颖的身上。 06 解开了肖颖腰上的绑绳，八哥把汗浸浸的皮条扔给了贺蜀筠。 提起囚服，女学生的身子就脱衣而出，就像一袋白面，摊到了地上。 在极端的情形下，人的感觉和思维都会完全停摆，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呆若木鸡。 不敢独出心载和造次，八哥把肖颖拉到贺蜀筠的身前，又用马靴踩住了她的腿踝。听到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才松了脚下的劲。 贺蜀筠伸手抓住了肖颖的细颈，感受着细腻如膏的肌肤和弱如游丝的气息。 无力自卫，所有的挣扎只能是适得其反。聪明的女人不会自取其辱，更不会以卵以石。 突然，贺蜀筠的好心情就急转直下，就像是中了苗疆的蛊毒。 07 从始至终，贺蜀筠的心思都不在审讯上。 在肇第的西院里，还没有一个人能挺过三天。 锤核桃有锤核桃的乐趣，剥花生有剥花生的滋味。现在，贺蜀筠就像是嚼到了一颗发霉的烂花生，可谓七窍生烟…… 贺蜀筠搡开肖颖，跳起来就扯掉了八哥的小夹袄：“一身的骚肉，又发痒了？” “疯不疯？我在帮你做事！” 也许是猝不及防，慌不择言的八哥一脚踩到了贺蜀筠的神经。 “说得好！” 贺蜀筠冷冷一笑：“昨夜，谁让你诱供？” “我没有！” “行！没有就好！” 贺蜀筠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细皮条，缠到了八哥的脖子上。 08 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 很快，八哥的双腕就被缠颈的皮条吊到了背心上，呼吸困难。 “石老鸹，你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老鸹搓着自己的两手说：“这种事，开不得玩笑。” “谁给你开玩笑？我差点就被她带进了沟里！” “姐，还不认错？” 八哥好像不知道这是发的那股水，只好辩解：“我是只想看那人出丑，却做了一回别人的活道具……” 贺蜀筠听说八哥曾离开过换衣室，眉头上立即就堆起了一个川字。 09 石老鸹踮起脚，把嘴凑到了贺蜀筠的耳边。 “这事还得慢慢来……” 声音越来越小，贺蜀筠听了半天，只说了一句：“就依你！” 老鸹的意思是这样：种种迹象都表明，在肇第里确有一个吃里扒外的内奸，而且能量不小。八哥与狗熊应该不是，只是被别人利用了。比如，猴子把新制服拿给八哥，就是一个陷阱…… 贺蜀筠很欣赏石老鸹的思路：外松内紧，引蛇出洞。 第六十九章：苦肉计 01 把肖颖拽到了审讯室，贺蜀筠让八哥留下在瘦小地。 老鸹说：“姐，你别让我为难！” 八哥当然知道，老鸹只是揣摩到了老大的心思。在特委会里，还没有人敢给贺蜀筠拿主意。 “我……我能做什么 “背着细皮绳，再蹲几天牢。” 老鸹把话说得很轻松，手上的小动作却是另外一回事。 02 刚才，老鸹已把八哥要到了手里。 贺蜀筠应该是想把这个女人甩掉，一拍即合。 很快，老鸹就把八哥搞得来苦不堪言，只好放声讨饶。 “说，你在给谁做事？” 八哥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真实处境，哪里还敢逞强。 “我……我是……” 老鸹根本不想听八哥的支吾，轮起拳头就住女人的胸腹上直擂。 八哥刚刚弯腰，脖子上的细皮绳就深深地勒进了肉里。挺起身子后，拳头又至。没有几回合，就连喘带哭…… 老鸹的出手并不算重，整个过程就像是八哥在拿皮绳绞着自己的脖子玩。 在侦缉队里，几兄弟还给老鸹定了一个外号，就叫细皮条。 03 “还不想说？” “我说……我该说什么呀？” 床头易在不须看，更思深径挼红蕊…… 这时，八哥就像一朵出水芙蓉，颤颤巍巍地弱不禁风。 很夸张地嗅了嗅，老鸹伸手抓住女人的左乳，很小声地说：“记住，你已是内奸！敢给爷爷乱嚷，就不是这一回事了！” 脱力的八哥瞪大眼睛，不得不接受贺蜀筠的恶毒安排，假戏真做。 勾头咬了一咬女人的耳垂，老鸹又说：“姐，要演就给头儿演好，我们有分寸！” 八哥很清楚，这就是一出红烧赤壁的苦肉计……只要贺蜀筠和肖家两姐妹都还在布帘的外面，自己就是老鸹的肉。 “啪！啪啪……” 连吃了几个耳光，八哥被细皮条勒得气息不畅，只能发出时断时续的哀嚎。 04 “呜……呜呜……” 胸闷气堵，完全不成声调。 老鸹慢慢地解开了黝黑的细皮绳，八哥的身体软绵绵地搭在他的手臂上，就像是一条没有拧干的热毛巾。 “说！” 老鸹摔出八哥，提起脚就踩住了女人的肩背：“还想吃顿脚头？” 八哥翻手想坐出来，老鸹的脚又踩到了她的胸上，只好放声大叫：“我……我冤枉啊！” 老鸹踢了棉踢墙边的木桶，扯下一条皮鞭就是一顿乱抽。 地上水花四溅，八哥是连滚带翻……鞭体都砸到了地上，分叉鞭梢就像是一条嘴吐红信的毒蛇，死盯着女人身上的弱点，凌空而来…… 防不胜防的八哥惨叫连连，终于放弃了没有丝毫意义的瞎扑腾…… 05 老子有一句话：“治大国如烹小鲜。” 洋人则说：“侵略和进攻是强者的本能，屈服和接纳则是弱者的习惯。” 在特委会内部，有几十张拍摄于审讯室的幻灯片，其实就是一部刑讯女囚的教课书。贺蜀筠把整个过程可以概括为八个环节：脱捆吊打，针点棒杀。 前段时间，贺蜀筠组织侦缉队的骨干和受奖人员到龙泉山上开会，不仅讲解了这套幻灯片，还搞了一堂活色生香的现场观摩课，作为辛苦一年的福利。 不料，刚刚落实到第四节，充当模特儿的女囚却出了意外……众人都在兴头上，贺蜀筠就让八哥到幕后，给幻灯片配音……虽说是不能玩了，却令人心旌摇荡，浮想联翩。 贺蜀筠在会上解释说：“我们的工作就是抓人和放人，核心是修正不法分子和顽固之徒的思想。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既是劝解室里的神父，也是精神病院里的医生……一场刑讯就是一台精细的手术，大有学问。逼有逼的手段，打有打的火候，都得恰到好处。” 想到这里，老鸹感到热血沸腾。 06 老鸹从地上提起八哥，抵在了墙上。 “姐！你还能熬多久？” 八哥已经有过一回切身的体验，也参与了针对学委案的复审。 这时，八哥知道老鸹想要什么，终于改口说道：“别……别……有一天，我陪主任到了红玫瑰，其间发生了一点意外……这件事，我向主任汇报过，也把那边想买的几份资料都送了过去。背后，他们还单独给我了一笔相当诱人的酬金。没有想到，他们便抓住这一点，逼我做了一些违规的做事……” 其实，当天晚上，八哥就把这件事向贺蜀筠做了汇报，并得到了指示：“这笔钱还是当你，对方要以此要挟，你就听其摆布。” 刚才，老鸹建议把狗熊正式调到侦缉队，迫使对方做出调整。 谁来接替审讯室的工作呢？老鸹没有说。显然，谁能治住了八哥，就有可能能胜出。 老鸹的眼睛突然一亮：“什么事？” 八哥慢慢推开了老鸹的手：“不知道了不好！” “说！” 老鸹翻手就抓住了女人的脖子，又吼了一声：“快说！” “说就说！他们让我……” 听完八哥的招供，老鸹惊呆了，就像是瞎猫逮住了死耗子。 07 撩起布帘，看到贺蜀筠自己坐在审讯椅上。 肖家姐妹已经不见了，强烈的光线从虚掩的门缝里钻了进来。 “把门关严实！” 贺蜀筠抓八哥，又放掉了肖冰和肖颖，就是要逼迫红玫瑰的人先出招。 “主任……” 关好了门，老鸹也没敢开灯，有一些手脚无措，结结巴巴说：“主任，你也听到了……我是……我是真没有想到……”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贺蜀筠想了想，又接着说道：“甚于屋里的那个骚货，当然是要严肃处理，不是现在！” 老鸹的心七上八下，又有些不得要领。只好是俯身站在审讯椅的旁边，使劲点头，不断地哈着腰。 08 交待了几件事，贺蜀筠就挥了挥手。 “主任，你的意思？” 贺蜀筠侧过头，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我听说，有人叫你细皮条，什么意思？” “我……我想……应该是指我连续抓了好几个女人吧……” “你给我说一说看，这个东西该怎么用才妥当？” 老鸹知道主任是玩绳的高手，哪里还敢班门弄斧呢？ “用点朋，给我好好整治一下西院！” 这时，老鸹才弄明白贺蜀筠的意思，必须卡住刑讯室这个点。也就是说，自己将接管狗熊的事。 第七十章：训练营 01 当天的下午，一辆三轮摩托把八哥与子琦送上了城北的凤凰山。 这里原名石斛山，南北走向的两个山丘宛如凌空的彩鸾，奇秀无双。 岑春煊在上面开办四川武备学堂，赵尔巽又聘请多名日本军人做教官，改成陆军速成学堂。 三年前，刘文辉在上面修建飞机场，把旧学堂改成了国政学校。 刘湘主川后，又把国政学校交给了特委会。 02 大门有门岗，操场上荒草萋萋。 主楼的大门上挂着木牌：成都特殊警察干部训练营。 八哥说：“这里还是浙江警官学校的见习基地，上面很重视。” “以后，我们都是警察？” “谁知道呢？特委会里人员都要分批轮训。第一批有我们俩和狗熊，他办完移交手续就过来。” 子琦的心头一紧：“他……他也来了？” “他与我们不同……自己找到我们的主任，说是要来充一充电……” 八哥带着子琦办完所有的登记和建卡，又去看了看学校的布置和环境：“我们三个女生都住办公楼，寝室钥匙在小组长的手里。” “组长？我们还有组长？” 惴惴不安的子琦接着又笑了笑：“不是凶巴巴的狗熊就好！” “她还凶呀？” 子琦发现八哥心不在焉，就打住了自己的话头。 03 晚上，贺蜀筠匆匆赶来，给全体学员讲了第一堂课。 子琦用目光找了好几遍，没有看到第三个女生，便拉了拉八哥的袖口：“我们的那位小组长呢？” “你找她呀？刚来就吃上了小灶！” 原来，所谓的吃小灶要称为补课，也就是受罚。地点应该是在主楼后面的松树林中。刚开始，子琦以为那儿有座石砌的古墓或者衣冠冢。八哥把她拉过去，才知道是间禁闭室。 “还真不是坟呀？” “前些年，很多古墓都被扫荡一空。刘幺爸办国政学校，就把这座空墓改造了……” 八哥还说，补课有轻重之分。一般都是在主楼的政训科，写篇自我检查。 简短的动员会结束以后，贺蜀筠又向八哥交待了几件事，才弯腰钻进自己的新轿车，匆匆地赶回了城。 04 “你先去政训科拿钥匙，早点休息。我找狗熊，交待主任的指示。” 子琦点了点头，没有饶舌多问。动员会上，负责学生管理的政训科长王鹏就宣布了几条规定，特别强调：“你们都是军人，就该有军人的样子：听指挥，守纪律。所有的命令都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在美国，有座将星如云的西点军校。它的训练场上，立着一块铁质的标语牌：严酷的训练是完善自我的必由之路。” 贺蜀筠也说道：“你们要从零开始，接受锻炼。在西点军校，学员回答长官的问话，只有三个选项：一、是或者不是；二、知道或者不知道；三、我没有任何借口。大家应该牢牢地记住：失败者任其失败，成功者则是越挫越勇。一个优秀的军人，必须百折不挠。身处逆境，也能创造奇迹……” 子琦总结出一句话：一往无前，永不言败。 05 二楼上面有一间暗藏的工作室，可以绕过小教室的讲台，直接过去。 推开小侧门，有一条十几米长的内走廊。墙边靠着拆换下来的木牌，不仅是有国政学校的门匾，还有学生科、教导处和无线电教研室等部门的挂牌，说是都出自于刘文辉的手笔。 倒了一个直角拐，工作室的门上亮着一盏黄灯，外面有一层铁丝网。叩了叩房门，面戴金边眼镜的王鹏把子琦接进了室内，用浙江官话问道：“哦……找我有什么事？” “我来找组长拿钥匙。” “不急……不急……你先坐一坐……” 王鹏给子琦倒了一杯热水，很友好地说：“你们女生组只有三个人，预定的那个组长不合格，进了禁闭室。我们的想法是这样，你来带个头。” “我……我哪有资格……” 王鹏摘下自己的眼镜，擦了擦：“我与贺主任也交换了意见，八哥还有其它的事。” 子琦看了看政训科的屋子，只有一张大办公桌和长沙发，既朴素又干净。墙上挂着国父的遗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想到自己的身世，子琦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了美丽的诺尔盖大草原。 06 在特委会里，贺蜀筠手里有两条线。 侦缉队负责行动，称为红线。另外，还有一组由贺主任直接掌握的白线，负责情报工作。 这一次，贺蜀筠对白线做出了人事调整，可谓攻守兼备。子琦感到，这突如其来的培训就是一次整顿。动员会上，贺蜀筠提出三点要求：一、在情感上，要热爱并忠于组织，以国为家。二、在思想上，要听领袖的话，不存杂念。三、在行动上，服从上级，不畏艰险。 看到子琦默默地盯着墙上的字幅，王鹏又主动开口：“我们刚收到了一封检举信，有些情况还需进一步落实。这些吧，我们现在就过去！” 子琦也明白，自己必须通过王鹏的目测和考察……若是自己露出了破绽，绝不仅仅是前功尽弃…… 07 走出了主楼，夜深如墨，寒风刺骨。 禁闭室门前有排笔直的桦树，就像一队整齐的士兵。旧叶已落，还没有换上今春的新衣。 天生桦木是良材，绝壑幽岩到处栽。 在高原上，有一种红桦，就像燃烧的火燎亮了苍茫的天穹。 “金色的草原开满了花，彩云上面是我家……巍巍的雪山，五彩的经幡，你是长风，你是骏马，你就是我们的旗……” 仿佛看到了孤独的玛尼石堆，又听到阿妈的歌。 “长官好！” 有个士兵侧身，站在路边向王鹏敬礼。 子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着王科长钻进了既昏暗又略显暖和的古墓。 狭窄的甬道相当矮，却有十几米。墓室外面还有两扇已经被砸断的大石门。 里面烟雾缭绕，一束雪白的光投在了石壁上。 第七十一章：幻灯片 01 这间墓室有十几平米，还带了两个耳房。 门边有长凳，就像是一间医院的候诊室。长凳的旁边有个小方桌，放着幻灯机。 对面的石墙上并立两根粗木柱，中间挂着一块白色的布。上面映着蓉城的全景，背山傍水。 王鹏指了指城北一带：“这是龙泉山的余脉，状若凤首。在天方国，阿拉伯人还把有我们的凤凰称为不死鸟。说是每隔五百年，就要集木自焚，浴火重生。” 子琦用自己的手绢擦了擦长凳，让王科长坐下说。 “你也坐吧，我们这里还有一些资料，可以先看一看……” 子琦刚坐定，王鹏就给幻灯机换了一盒新卡片，白布上出现了肖冰和肖颖的头像。 02 “听说，你曾经带过这对姐妹花，能不能给我说一说情况？” “我也就管过几天的事，知道得不多。她们应该是川北那边的口音，说话和做事都很有礼貌。喜欢学习，可以直接翻看洋人的报纸和原著。后来，她们在雅间里砸伤了客人，就不见了……” “有礼貌还会伤人？” 子琦愣了愣，只好解释：“在红玫瑰，她们姐妹俩的工作只是端茶送水。我听说，贺主任的行为有一些出格，才激出了事端。” “不对，这对姐妹花应该是另有身份……” 幻灯片一闪，具体的场景就切换到了肇第里的换衣室。检查床上堆着女人的衣服，还有一副有点像拶指的杨木夹。并排的三根木棍有拇指粗，凿有细齿。 “古人也说：没有霹雳手段，怎怀菩萨心肠？” 抱着王鹏的左臂，深有体会的子琦不敢反驳，只好点了点头。 03 刑架上，肖冰双臂高举。 木柱的下方挂着细铁链，把悬空的两腿向两边拉开，犹如人字。 又是换片声，白布上出现了新的镜头。肖冰已经耷拉着头，敞胸露怀。双乳上而不仅有大团的淤斑，还有深深的齿印。 “通过审讯这对姐妹花，我们怀疑特委会里可能藏有内奸。我们原定的那个小组长已经被贺主任带走了，就是八哥也颇有嫌疑。” 子琦只是知道肇第里还有自己的同志，会在背后出手相助。昨天晚上，八哥的行为确实相当反常，难道是哪个环节出了意外？ 王鹏突然关掉了幻灯机，白色的幕布上面仿佛还有朦胧的人影。在子琦的脑海里，很多相关的场景还在不停地浮现，就像是一本无声的小电影。 04 “八哥就在里面，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子琦没有理由拒绝王科长的提议，绕过幕布就看到了一个只能容纳单人进出的暗洞。 另一头，也就是十几米之外，还有一间人影晃动的小密室。王鹏在身后说：“这是非常时期，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就像是幻觉，去找狗熊的八哥已经被挂在了十字架上。双臂平展，折叠的双脚向两边分开，反抱着圆形的大立柱。 王鹏绕到子琦的前面，伸手慢慢地解给了八哥的领扣，又用食指找出了一道深红色的血迹：“对不起，秘书小姐。贺主任申请了回避，你的案子已经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我……我已经说清楚了……” “还想避重就轻？” 看到王鹏从一个竹篮子翻出了一对鳄鱼夹，八哥牙齿打战：“不，不……我说，我说……” “要说就给我好好说，别吞吞吐吐！” 八哥使劲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要讲也不是在这里讲……” 王鹏思考了片刻，才扭头对子琦说：“你先回小教室，等我一下。” 吐了一口气，子琦转身就跑。跌跌撞撞地出了墓室的大门，就看到一个游动哨。 05 “谁？举起手来！” “我是学员，今天刚到……” 又有两个暗哨出现在了身后，手里都有短枪。 同时，一道电筒光也打到了子琦的脸上：“已经熄灯，你还到处乱撞？” “是……这是王科长的安排……” 身后的两人扭住子琦的双臂，就扣上了手铐：“没有办法，我们也是执行命令。是不是这样，得等王科长出来。” “科长就在里面！” “还用你说？” 有人又掠了拧子琦的脸：“别不知好歹！” “我……” “就算受点委屈，也是磨练嘛！” 子琦感到，抓自己的游动哨就是曾给王鹏敬过军兵的士兵。也就是说，他的任务就是负责这一片的警戒。 06 在楼道下面，有两间放杂物的储物室。 三个哨兵把子琦塞了进去，倾斜的木质顶板上挂着蛛丝网，最高处也不可能挺腰抬头。 后半夜，两个暗哨回到了楼道里：“这鬼天气，真是霸道！” “接着，美国烟……” 火柴光亮起，呛人的香味，杂夹着无精打采的闲聊：“还有两三天就过年了，还开什么新班！” “听说，肇第里出了事，就连狗熊也是有口难辩……” 有人咳了咳，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又说：“刚才，看到那个骚货了吗？又抱上王科的大腿了！” “我看未必……就说上一期，不是也来一个骚货。最后，还不成了大家的活教材！” “残汤剩水，不提也罢。” 吐了一口痰，咂了一咂嘴唇，两人又都跺起了脚，就像是在原地跑操。 07 在接受任务之际，子琦就看过一份材料。 进了特委会，每个女囚都得过三关，不死也得脱层皮。 王鹏放映的三张幻灯片只是个开头，八哥害怕鳄鱼夹也不算夸张。 想到在肇第里的经历，子琦害怕自己也有一组这样的幻灯……很可能，王鹏也看过，甚至还做过深入的研究与仔细的分析。 突然，冷得打颤。子琦刚刚想收紧双腿，就弄倒了身边的一叠竹箩筐。 “哪个？还想跑？” 两个哨兵都喊了起来，杂物间的门也被一脚踹开。 拖出既惊恐又懵懵懂懂的子琦，哨兵说：“长本事了？要跑就该跑快一点！别让我们的枪子追到……” “我没有跑！” 子琦很清楚，撞夜禁只是违纪。戴铐逃跑则是犯规行为，性质不同。 “还敢狡辩！ 一记凶狠的勾拳擂到子琦的左胸上，接着就是又推又搡……直到王鹏在楼上发话，两个哨兵才把子琦提进了政训科。 第七十二章：活教材 01 进了政训科，王鹏打发掉哨兵，便自责不已。 “这全是我的错，忙得晕了头……” 子琦只能是暗自抹泪，不敢提及两个哨兵的恶作剧。 “我们去一趟医务室？” 子琦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这种意想不到的考验应该是还没完…… 02 第二天，子琦坐在教室里，还恍然如梦。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王鹏又把四个小组和三个骨干留了下来，说是去禁闭室，增加了一节见习课。子琦心里一惊，感到八哥的事还没有完…… 有人问：“王科，什么内容？” “抓捕！” 几个男学员把目光落到了子琦的胸脯上，仿佛已经看到了纵横交错的红痕，以及昨天晚上刚刚添上的一团团淤青。 王鹏也注意到了子琦，以及几个男生的神态，便拍了一拍手掌：“你们即将是党国的精英，肩负除暴安良的重任……” 子琦也看到了抓自己的游动哨，咬着牙关昂起了自己的头。 03 古墓的正门不在松树林中，而是正对着西侧楼上的政训室。 在途中，游动突然哨放慢步伐，等拖在最后的子琦走近了，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好，我叫宇文狄，昨夜纯属意外，也是我带人无方……” “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去找王科核实一下相关的情况？” “又不是急事，没有必要去干扰长官的公务和休息。” 看了看高大英俊的宇文狄，子琦真是无话可说，不好意思去指责两个暗哨的粗鲁行为。 “狼头，别吃独食！” 有人扭头喊了一声，看到宇文狄扬起拳头，耸了耸肩。 04 从正门进古墓，有个可容纳十几个人的前厅。 墙边上，放着学生用的长条凳。正门的对面，立着单杠架和破旧的雕木屏风。 八叶的红木大屏风可折叠，将近一人高。里面并排着三道凿有观察窗的木门，应该就是所谓的禁闭室。屏风尽头的墙角里，斜靠的几根旗杆，地上放着锣鼓。还有一个两阶的方形台，上面的红木太师椅显得老态龙钟…… 王鹏站到椅旁，精神饱满地说：“你们这期培训班相当特殊，时间紧凑，任务重。你们都是党务部门和军警宪里的骨干，每天都有两三节我们临时安排的训练课。昨天，我们布置了校区里的警戒。在实习中，宇文狄小组很机警，值得肯定。艾子琦少尉的表现更是可圈可点，应该鼓励……” 得到暗示，大厅里响起了热情的掌声。 拉开手上的公文包，王鹏拿出一副很可能是子琦戴过的手铐。 “抓捕和戴铐可以看出一个刑警的基本功，现在我就讲讲相关的技术要点……” 宇文狄拉了拉子琦的衣袖口，小声说：“昨天晚上，你也太老实了。” 子琦反问：“何以见得？” “你想过没有？这样束手就擒是什么后果？” 其实，子琦也清楚，那两个暗哨都是菜鸟。昨夜的状况，子琦应该有两次机会可以出手夺枪。 05 最后，王鹏才把八哥从屏风后面唤了出来。 “大家应该都认识，她曾经是我们肇第里的一枝花。这期短训，她是我的助教，不参加其它课程的学习……” 子琦有一点懵，难道昨天夜里的受审场景就是一场刻意的表演！王鹏巧设了一个又一个的陷阱，自然是别有用心。 现在，八哥是烈焰红唇，身披一件黑色风衣，两袖空空。下身还是军裤和高跟马靴，只是有一些轻微的晃动，就像内急的样子。 “艾子琦，你上来！” 真是不怕不来，子琦吓得浑身打颤，就像是站立不稳。 “我再宣布一件事……” 看到宇文狄把艾子琦扶到了八哥的身旁，王鹏接着说：“从现在开始，就由宇文狄兼管这一期的女生组。” 子琦感到，颇有心机的八哥已经傍上了这期培训班的具体领导。换句话说，自己的身份就应该是全队的活教材。 “宇文狄，你来给大家讲一讲日本人的绳缚。” 说完，应该是杂务缠身的王鹏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学现场。 06 “手铐起源于西洋，不到一百年的历史……” 在宇文狄眼里，简单粗暴的金属铐有不少的缺点，并不是理想的束具。 理想的束具就是一条长绳，从我们的五花大绑到日本人的绳缚，各有优劣。 说到这里，宇文狄便扯掉了八哥身上的风衣，台下的学员都瞪了眼睛，还有人打起了长长的唿哨。 子琦毫无准备，不知不觉就已经是羞红了脸……八哥用脚踢了一踢宇文狄，没要风衣就回到了屏风后面。 原来，八哥的双臂被一条黄丝带绑到了身后。 还有一条红丝带套颈而下，在身前编出了数个好看菱形，双乳凸显。 “这就是日本人的龟背缚，很有束缚感。一般说来，受缚的女性都会含腹挺胸，甚至是左右摇晃……” 子琦有点眩晕，宇文狄抓住她的右手臂，小声地提醒说：“这里是学堂！” 没有办法，子琦只能打起精神，任一双又一双火辣辣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来回地穿梭扫荡。 07 宇文狄从墙角的皮鼓里拿出一捆麻绳，抖开来有十米长。 “一般说来，绳缚的核心是要控制对方的上肢，有束臂和吊腕之分……” 说话间，宇文狄把子琦的双手扭到了身后：“中式捆绑是披肩缠臂，日式则是先捆住双腕，再束胸……” 粗糙的麻绳在交叉的手下打了一个结，又从身后抱着子琦的前臂，兜到胸前压在了锁骨的下方。 “走绳中途不要打结，也不需要勾环，讲究简洁明快。” 越收越紧的麻绳压进了肉里，让子琦心跳加速，血液上冲。 08 宇文狄让子琦走几步，台下起哄。 子琦想用手擦一擦脸上的汗，已是身不由已。 “下来！走近点！” 推了推子琦的背，宇文狄小声说：“大方点，反而没事。” 一瞬间，屋子里竟鸦雀无声，应该是所有人都听到了宇文狄的耳语。开始，确实是没有人敢动手动脚。返回时，有人伸腿勾了勾子琦的脚踝，整个现场就像是炸开了锅…… 第七十三章：巨臂鲸 01 狼多肉少，自然是一哄而上。 宇文狄拿出一只跑表，就像是要给艾子琦的忍耐力计时。 “这是什么呀？” 几个男兵在子琦的身上抓住，明知故问。更有甚者，一条手臂竟穿过了女人的双腿…… 撕开领口，看到了子琦胸前的旧痕新伤，整个场面完全失控。 仿佛又看到了波涛汹涌大海，宇文狄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僵硬了起来。 02 在特训营里，宇文狄绝对是个另类，人称狼头。 二八年，刚满二十岁的宇文狄就被养父德王送进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就读于骑兵科。 在为期两年的学习和训练中，宇文狄各科全优。毕业时，德王又亲赴日本，将他送到了北海道的札幌，在一所完全封闭的机构里学习俄语。 德王是蒙古的王公之后，六岁受封为郡王。十岁那一年，刚刚成立的民国政府又加封他为和硕都棱亲王。 成年后，德王以成吉思汗的子孙自居，希望再建蒙古大帝国，他曾对板垣征四郎说：“纵观天下，英雄辈出。能振兴蒙古者，舍我其谁？” 二八年九月，民国政府设置绥远、热河和察哈尔三个省。 德王在察哈尔的政府里担任要职，并且招募了一批优秀的蒙古青年，着手组建自己的新型骑兵武装。 03 在札幌，德王介绍了玄洋社和黑龙会的历史，希望宇文狄不辱使命。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还是想回到国内，做点实事。” “是啊！你的父母和小姐姐都是被俄军所害，自然是特别厌恶这些人的哇哇乱叫。这样安排，为父者也是自有苦心。” 看到宇文狄还是默不作声，德王又说：“这里是一所高规格的特工学校，我们不能师夷之长，何以立足？” 事实上，玄洋社创办这一所学校，就是要培养出一大批对俄工作的情报人员。在日俄战争后，黑龙会又叫校方增加了蒙语、藏语、汉语和缅甸语的课程，改名为大东亚语言学会。 在苏俄那边，常把札幌的语言学会称之为东洋妓女学校。 听人介绍，有个女间谍叫山本菊子，潜入西伯利亚当妓女，在日俄战争中大放异彩。后来，山本菊子又潜入东北，收买了几万白俄残匪和二十多股马贼。还有一个女间谍叫河村菊子，在哈尔滨做暗娼，改名为小金凤，脚踏黑白两道…… 在这所神秘的学校里，所有的女生都名菊子，彼此间以学号相称。 04 宇文狄一边学习枯燥的俄语，一边还要教授蒙语，能享受教师的待遇。 在教师的圈子中，有个可以说是半公开的俱乐部，其标志就是一头跃出洋面的巨臂鲸。 俱乐部的会员分三级。分别称之为见习、贵宾和领主。见习者可以进入教师小食堂的地下室，玩一玩来自台湾、琉球和韩国的小姑娘，内容包括捆绑和初级调教术，诸如滴蜡和鞭打。贵宾活动是在博物馆的楼上，每个女生都要上去拿够五花八门的学分。领主都有自己的花园别墅，每周都有化装舞会，各种玩法更是争奇斗艳。 两月后，宇文狄领到一张见习证和一枚以巨臂鲸为图案的铜章。见习证的扉页上印着这样的话：“没有欲望，岂能成长？没有征服，何以称王？” 宇文狄知道，成吉思汗也曾经说过：“你是男子汉，就应当藐视群雄，驰骋天下，快意恩仇。战胜敌人，骑其骏马，纳其妻女，不亦乐乎？” 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 在札幌，宇文狄没有交到一个朋友，却拣到了一条石榴裙。 05 那一天，地下室里人气爆棚。 见习者寥寥无几，却有二十几个日军的尉官。 宇文狄独自靠在墙边，怀抱着双手。矮一头的日军教官彼此开着玩笑，提到了一个受罚者的名字：沈河弦子。 这人是华中组里的语言教师，能讲一口流利的成都话。平常，她总是独来独往，人称冰美人。前几天，两个暗恋者还在她的身边打了一架，住进了医院。 宇文狄有些纳闷，便拉住绥远组的同事问道：“真是冰美人？” “是吧？听人说，华中组要她抽时间去一趟医院。不妨说点软话，化解组里的矛盾。大家都认为，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不料，这位冰美人竟做出了出格的事……” “一个女人，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同事笑了笑：“那倒没有，这个冰美人是个柔道高手！” “就算受罚，不是也该去博物馆吗？” 同事又拍了拍宇文狄的手臂：“我也不清楚……” 宇文狄觉得这人的动作有一些滑稽，应该是想拍自己的肩头，身高不够。 06 走到吧台前，宇文狄要了一杯红酒。 女招待是个韩国小姐，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纱衣。 “行刑室怎么走？” “你是问这里的一号室吧？今天晚上不开放！” 宇文狄埋头看了看自己的铜质胸章：“是不是我的成色不足？” “我不清楚！” 这时候，所有的日本军人都涌进了灯火辉煌的一号室，大厅里冷冷清清。 留音机里还播着俄罗斯的民歌：“在那银色的河面上，在那金黄色的沙滩里，我找不到你的踪影，久久地彷徨，满目迷茫……” 突然间，有个日军大尉在一号室门外吆喝了一声。宇文狄没听明白，，肌肤若现的女招待努了努嘴，说是见者有份。 07 一号室里的光全灭了，黑色的布幕后面有一炉火。 烟质很不好，刺鼻的硫磺味里还有一股浓浓的尿骚臭。 “冰美人是不是有病？敢给山本中尉叫板？” “没人撑腰，她敢目中无人？” 这时，一束突如其来的强光打在了黑幕上，很快就熄灭了。 有人跺脚了，接着又有人弄出了更加刺耳的响声，显得急不可耐。 哐当的一声，幕后的一道金属门被掀开了。山本中尉牵着一条狼狗走了进来，目带咄咄逼人的凶光。 黑幕向两边分开，门字形的木架下吊着身着蓝布旗袍的沈河弦子，两手铐到了身后。炉火映红了她的半张脸，上升的气流翻动着披散开来的长发。火焰一腾，就能燎燃发梢…… 08 “她是支那人吗？ “应该是吧！要不也不会把她送进地下室？”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仿佛所有的疑虑都迎刃而解了。 宇文狄屋里还有一个浓装艳抹的女生，手里夹着美国人生产的女士烟：“她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混进我们的黑龙会？还盯住了巨臂鲸！” “不急，今晚的审讯，人人有份！” “好死你们了！” 话音未落，有人就拍了拍这个女生的屁股，又顺势抓了一把。 第七十四章：支那人 01 山本大尉让狼狗蹲在地上，脱去了自己的军装。 亮出了粗壮的胳膊，这人向所有的同僚说：“这几天，我们华中组出了一点状况，大家应该都听说了。沈河教官宁可接受组里的惩罚，也不愿到医院安慰一下我们的勇士，这里面当然有原因。我发现，她是大半个支那人，也没有献身于圣战的渴望和心理准备……今天晚上，我们就帮她端正自己的态度。过不过得了关，就由你们来判断！” “好！” 山本大尉看了一看屋里的同僚，腆着脸说：“我开个头，你们来翻篇！” 宇文狄不懂这话的意思，有人不满：“山本这小子滑呀！到头来充其量就是处置失当。” 显然，山本大尉也不能确认沈河弦子的真实身份，很可能还是无权追究。 02 台上响起了嘎嘎的绳声，沈河弦子的脚尖彻底地离开了地面。 山本用手中的皮鞭撩了一撩旗袍的下摆：“没有办法，我不得不严肃组里的纪律！” “啪！” 山本扬起手臂，抓在掌中的鞭梢就腾空而起，扑到了女人的胸上……宇文狄看到，上面还有一枚银质的巨臂鲸胸针。 “沈河教官想不想……” 山本把皮鞭挽到右臂上，抬起自己的左手摸到了冰美人的左乳，仿佛想扯下这枚女式胸针…… “胡来！” 门外响起了一个威严的声音，一个佩戴领主胸章的佐官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一号室：“沈河是我的人，有什么问题，我来解释！” “课长，我们就是想问一问，她为什么就不能为光荣的圣战献身呢？” “你是山本大尉吧？别鼠目寸光，胆大妄为！” 山本敬了一个军礼，低着头退出了刑台旁边的侧门，狼狗也默默地跟了出去。 03 佐官把沈河弦子放下了刑架，扶出了一号室。 有人拖来了刚才还在前台服务的女招待，说了一句：“现在，该你了！” 女招待脱下身上的纱衣，老老实实地站到刑架之下，双手重叠在腹下，十指交叉。 “把手抬起来，抓住头上的吊绳！” 迫不急待的施暴者省掉一切能省的程序，从地上拣起了山本扔下来的皮鞭。女招待抬头看了看，两手抓住吊绳又缠住了自己的双腕…… “嗖！啪！嗖！啪……” 皮鞭飞舞，近乎于浑身赤裸的女招待仿佛是想攀上吊绳，躲避凶狠的毒打。其实，她是害怕自己想跑，遭到更加严厉的惩罚。 “八嘎！” 又有一个人跳上了刑台，又扯出了一条短鞭。 “啪……啪……” 一前一后的两条粗皮鞭此起彼伏，专找女人身体上的死角。 04 在聚光灯下，女招待的身体向前弓起，红痕交错。 “哟西！” 有个施暴者满意地笑了笑，才扔掉皮鞭拿出一捆长绳。另一个施暴者则抬手指着宇文狄说：“你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侧头望着宇文狄，女招待的目光里全是恳求。很显然，她希望这个初来乍到的新手能帮一帮自己。突然间，刚才抽烟的那个女学生跳上了刑台，伸手就抓住了女招待的喉咙，恶狠狠地问：“说，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金云姬！” “啪！” 女学生甩出一记耳光：“我看你也是支那人！” 此语一出，已经有些冷落的场面又立即沸腾起来。两个出门的军官也转身问道：“谁是支那人？” 宇文狄是蒙古人，还是感到有些尴尬，甚至是受到了侮辱。 05 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支那成了日本民众的心结和兴奋点。 在这个词的背后，不仅仅是拥有天下的上国，更有羡慕嫉妒恨。 明治维新，日本迅速崛起，能否取代华夏的历史地位，可以说是一场终极考试。 在大东亚语言学会里，校方以大陆的地域划分出十二个专业组。工作之细，令人咋舌。 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 当年，元军横扫亚欧大陆。灭国无数，却独败于巴山蜀水。蒙哥大汉英雄一世，竟也饮恨于钓鱼城。 想到这里，宇文狄才察觉到一点：这所分类既科学又精细的特工学校，竟然没有设置华西组。 06 七八个军官冲上了刑台，场面混乱。 挤出嘈杂的一号室，宇文狄甬道的转角处看到了冰美人的银质胸针，弯腰拣了起来。 胸针背后的配号是010037，前两位代表昭和年份，后面则是入会的编码。就是说，这人在八年前就参加了黑龙会，其地位应该远高于山本大尉。 “啊！” 惨叫连连的女招待又发出了尖厉的叫声，接着是日本女学生的辱骂：“小骚屄，浪呀！” “把她扒光！” “诸位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一群人七嘴八舌，就像是围着餐桌上的的女体盛，垂涎三尺。 “别急，今夜属于大家！ “哟西！” 宇文狄清楚，现在的韩国女招待就是一具可以随用随扔的肉体玩具，这群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07 回到了前厅，吧台上已经换人。 还是半透明的纱衣，领上系着一条黄带，应该是个的领班。 “这是七号室的钥匙！” 宇文狄抓住了女领班的手：“就是你了！” 女领班笑了一笑，抽回了自己的手：“我可不能离岗！” 宇文狄说：“你是不是该去开门呢？” “那好吧……” 女领班收拾了桌面上的记录本，又送出一盒美国人的万宝路：“要不要火？” “火？” 宇文狄从不抽烟，误解了女领班的意思：“要啊！” 女领班刚刚想回去拿火柴，就被强悍的宇文狄揽到怀里…… 08 有人进来，女领班掀了掀宇文狄的胸膛。 “我等你……” 女领班红了脸：“别尽拣好话说！” “哟西！” 进来人直接去了一号室，还冲着宇文狄笑了笑。 受到鼓励，宇文狄勾头就咬着了女领班的耳朵：“要不，我们就在这里！” “别……别……这样不好……” “那就再去开间房！” 女领班晃动了一下，就像一块融化的冰：“我怕……” 听到有人喊，女领班摆脱宇文狄的控制：“这是七号室的钥匙，过道上有门牌。” 刚刚尝到了一点的滋味，宇文狄咂了一咂干燥的嘴唇，抬起头就看到了洗手间对面的七号室。 第七十五章：七号室 01 七号室只有几个平方，在塌塌米的旁边有个开放式的壁柜。 一个腰上缠纱的小姑娘抬起头，目光飘浮：“先生……恭请先生入室！” 本来，就是一句标准用语。宇文狄感到对方有些心不在焉，关门就问：“我是今晚的第几个？” 跪立的小姑娘双手扶着地，最大限度地俯下了上身，不敢再吱声。 壁柜里不仅有绳，还有大半节红蜡，以及鹅毛，长柄牙刷和一扎黑色的猪鬃。在一本破旧的图册上，都可以找到相送用法的文字说明。 “喜欢那样？” 小姑娘想了一想，只好说：“一般是从头开始……” 图册上，第一步就是上绳。从立缚到后手背缚，从盘腿缚到开腿坐缚，以及桃缚、狸缚和龟甲傅等等，不一而足。 02 日本绳缚讲究造型美，围绕女性的特点做文章。 宇文狄是个新手，很快就失去耐心，便想直接行事。 “先生，最好别这样……” 既不知道要故意找茬，宇文狄也没有借题发挥：“应该怎样？” “一般……一般……都是先苦后甜……” “你想找抽？” 这时，女领班轻轻地拍了一拍房门：“先生，先生是不是拣到了一枚女式胸针？” “是！是又怎样？” “能不能让我看一看，宫本课长派人来问了……” 推开木门，宇文狄就把女领班拽进了屋：“你想要？想要就得自己争取！” 女领班笑了一笑，伸出手：“给我！” 宇文狄从裤兜里慢慢摸出冰美人的东西，却把它交给了跪坐在地上的小姑娘：“你可以走了！” “我……我……我不可以……” 女领班从小姑娘的手里拿起胸针就说道：“让我找死了，他们已经把整个一号室翻得底朝天……” “那个女招待呢？” “先生是问那个金云姬吗？也是拣回了半条命！” 女领班身子一闪，就溜到门外对宇文狄做了一个鬼脸。 03 “这个小领班难道不是韩国人？” “陈丽姐姐是领班呀！” 原来，地下室的女招待也分三流九等。台湾妹子地位最高，韩国姑娘则相反。金云姬有点支那血统，能讲一口流利的东北话，才有了到前台和一号室去服务的机会。 “一号室？那地方有哪点好？” “我们是女囚，不可以离屋。还有几个女优，都是在一号室，每天都有演出……云姬姐姐是招待，平常还要负责各种杂务……” 宇文狄看到壁柜里面有火柴，拿出自己的烟：“抽一支？” “不可以！” 小姑娘替盘腿而坐的宇文狄点上了烟，又双腿跪到地，怯生生地问：“先生，可不可以不这样……” 看到小姑娘身上的点点烫伤，宇文狄才意识自己手里的烟还有别的用处。 04 在地下室，各种装束也是泾渭分明。 女囚只系腰纱，脖子上都戴着一指宽的皮环。牵出囚室后，也只能跪行。女优身披彩色的纱巾，双臂扎有带铃的皮箍。三个女招待则是穿纱衣，手腕上有钉铜环的皮镯。陈丽的领前系丝带，腰上是石榴裙……以前，还有一个日本女人做主管，身着皮装。 “现在呢？” “主管到了情报课，很少下来……” 这时，陈丽从外面拉开了木门：“先生，宫本课长请你现在就过去一趟！” “什么事？” “我哪里知道？” 看到那枚胸针还在陈丽的手上，宇文狄说：“你不是有腿吗？” “还说呢？我差点就……” 陈丽把宇文狄拉出屋，已是眼泪汪汪：“我们走后面！” 一号室里，三个跪地女囚正在擦地板……刑台的旁边，有道内外可开的铁栅门，外面简直就是一座冷森森的地下城。 05 走到了一个建筑体的死角，陈丽把握在手心里的银胸针还给了宇文狄。 “又怎么了？” “我……” 陈丽咬了咬嘴唇，很小声地说：“我是什么人？敢碰这样的东西。先生是不知道，我也是大意了……搞不好，我和七号女囚不死也得去慰安所。” 感到陈丽不是开玩笑，宇文狄拉了拉飘到手边的石榴裙：“别说些不相关的事！” “这就是你的事，别以为就你自己命硬！” 显然，问题就出在那枚胸针上。有一点可以肯定，通过胸针上的那一组编号，就能么黑龙会总部查清楚冰美人的身世和身份。 “明白了，我就去死，也不会再拉上你们来填背！” “我倒无所谓，就是那个七号女囚，真是冤得慌……刚才，主管下来了，大发雷霆。” 宇文狄的右手已经探进了陈丽的腰：“好啊……有你相伴，黄泉路上不孤单……” 已经掉进坑里，陈丽只好再次乞求：“到了课长那里，你可别多说。” “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陈丽把身体靠进了男人的怀里，就像是一只在暴风雪中走失路的小羊羔。 06 从地下城，可以直接到宫本的别墅。 刚才到过一号室的军官笔直地站在半开门外，表情生硬：“课长有事相请。” 门里，灯火辉煌。在错层式的大客厅里，冰美人坐在一台来自于欧洲的钢琴前面，若有所思。 宫本从书柜里拿出一本琴谱：“我已经没有弹肖邦的作品了。” “报告！” “快让我们的蒙古朋友进来！” 宇文狄看到陈丽没有动，只好独自进屋。门边，有一个跪地的女佣，替宇文狄换上了覆有皮面的木屐。 “宇文君，听说你在地下室拣到了一枚银胸针？” “是，本来想明天交到组里。” 接过胸针，宫本用自己的白手绢擦了擦，才交给了冰美人：“应该的它！” 冰美人侧头望着宇文狄的脸，淡淡一笑：“都怪我……” 就像是做锗了什么事，宇文狄感到很不自然，就抬起手敬了一个军礼：“报告长官，我是不是可以回七号室了！” 听到了七号室，冰美人打了一冷噤，情绪急转真下…… “可以了，这事就到此为此！” 退出了门，宇文狄看到陈丽绞着自己的双手，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 第七十六章：石榴裙 01 西施谩道浣春纱，碧玉今时斗丽华。 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石榴裙兴于盛唐时代，各种款式争奇斗艳。 相传，贵妃非常喜爱石榴花。唐明皇就在宫里广种石榴树，在花下设酒宴，欣赏爱妃的醉态…… 明朝有诗曰：“石榴花发街欲焚，剩将女儿染红裙。” 跟在陈丽的身后，宇文狄看到石榴裙翻飞，有些心旌摇荡…… 02 回到七号室，雷厉风行的女主管已经把韩国小姑娘弄走了。 屋里，女主管双手背在身后。上身穿着一件有缕空花样的高腰皮背心，胸前露出了白里透红的肉。皮裤很短，紧包着结实的圆臀，露出了肚脐……不能免俗的宇文狄也感到眼睛一亮。 这个日本女人有股相当霸道的骚劲，就差再戴上一副锃亮的手铐。 “我的人呢？” 女主管深深地鞠了一躬，发髻里横插着带坠的凤钗，腰上的左手握着右腕：“先生，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你的手上，拿着什么？” 这是一根穿有铜芯的粗皮条，就像是一截压在胶木手柄里的电话线。 女主管抬起身体，亮出手里的皮条：“我们的管理走了样……” 瞬间，宇文狄有种相当强烈的冲动，很想就地办了这一个装模做样的东洋骚女：“那就恢复原样！” 宇文狄刚想到转身关门，女主管已经把站在门道上的陈丽抓到手里，拽进了屋。 03 “把衣服脱了，给我系腰纱！” 拉上木门，宇文狄又拍了一拍门边的墙：“这还是我订下的七号室吗？” 女主管笑了笑：“当然，我们的陈小姐更有味道！” “那是支那的石榴裙吧？不感兴趣！” 女主管乜了一眼高大强壮的宇文狄，扬起皮条打在了陈丽的肩上，留下了一条红痕。 “磨蹭啥？” 纱衣落地，陈丽用手提了提石榴裙，慢慢地弯下了腰。 “嗖……” 女主管的粗皮条又重重地落到了陈丽的背上，说了句：“先摘裙！” 从小就看不惯以强凌弱，忍无可忍的宇文狄夺过日本女人手上的皮条，拍了拍自己的腿。 04 女主管又双手抱胸，若无其事。 从壁柜里，陈丽取出七号女囚留下的皮环和腰纱…… 最后，女主管又从壁柜里翻出一条金属短链，两头坠有尖嘴的鳄鱼夹。 “自己戴上！” 宇文狄又用皮条抽打着自己的手心：“我拣到了一枚别人的胸针，是不是也有错？” “先生不要开玩笑……陈小姐作为一个领班，当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侧过头，女主管盯着陈丽的胸，接着又问道：“你说？还是我说？” “我说……我说……” 陈丽声音打颤，竟然给自己找到了三点过失：一、没有看管好客人们的物品，发生了不该有的丢失现象；二、在寻找失物时，终止了一号室的正常活动，属于越权，三、没有发现七号女囚私摘乳链，属于失职。 “先生，你也听到了……” 女主管的态度很恭敬，一举一动又不失自己的身份和该有的立场。 05 “挺不错！” 宇文狄很无趣，就用手里的粗皮撩了撩日本女人的腿。 “先生多包涵，我还得向课长回话。在这里，你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面若冰霜的女主管没有要回自己的东西，就轻轻地推开木门，扭着腰身走了。 宇文狄拣起了陈丽的纱衣和石榴裙，放进壁柜。这时，他找到了好几张七号女囚和陈丽的受刑照，包括木马责和抱石责等。 “这个主管是谁？” “她就是情报科长的女人，叫柳濑纪子，不算坏……” 宇文狄有些不解：“上面的博物馆都属于学生部，这一块却划到了情报科的手里？” “别找茬！做你该做的事……” 背立的陈丽慢慢转过身体，跪在了地上。一条金属短链已经吊到了颈环上，两个鳄鱼夹更是咬住了胸前的肉蕾。 抱住宇文狄的腿，陈丽很小声地说：“刚才，主管进了七号室，发现好多东西都没有动过。你是好人，就不要再害我了，行不行？” 这时，宇文狄的心里突然一惊，感到一连串的事情很蹊跷。 06 拿出一张照片，宇文狄递给了陈丽：“就是受罚？” 陈丽看到自己的窘态，只好解释说：“这是两年前的事了，我在七号室里呆了几个月……柳濑主官来了，才到了大厅。” 宇文狄用手里的皮条挑起了陈丽的下巴，把脸色一变：“你是替柳濑做事？” 陈丽感到宇文狄有些蛮不讲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我是领班，他是主管……” 宇文狄感到自己掉进了别人挖下的坑里，轮起皮条就是一阵狠抽……很多的事情都是这样，善与恶都起于转念之间。只要是开了头，就会按照自己的逻辑开花结果。 07 第二天，宇文狄在课堂上讲解鲜卑人的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日本人没有这样的大草原，无法理解其深沉而雄浑的意境。宇文狄有一些落寞，只好是继续说：“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几个日本女生都夸张地笑了笑，仿佛是听到了几句幼稚的儿歌。 相传，宇文一脉源于炎帝，长期活跃在塞北的阴山下。从匈奴到鲜卑，再从契丹到蒙古，留下多少爱恨情仇。 宇文泰雄据关陇，立北周。宇文化及杀炀帝，启盛唐。 透过历史的茫茫烟雨，宇文狄相信自己也可以是雄鹰，翱翔于冰山和苍天之上…… 第七十七章：恋之町 01 札幌位于石狩川流域，意思是大河谷。 它的南面是流放罪犯的函馆山，可以眺望海峡对岸的青森港。 以前，这一带属于虾夷国，当地的土著来自于中亚和漠北大草原，自称爱奴人。 江户时代，德川幕府逐渐控制了该地。明治维新时，改称北海道，在円山之东建札幌为道府，设开拓使。 在札幌的街道上，到处都可以看到高大的银杏树。入秋以后，黄叶翻飞…… 02 这十来天，宇文狄几乎是天天都要到陈丽的七号室。 从捆绑到花样翻新的调教，陈丽彻底改变了宇文狄对女性的认识。 中秋前夕，宫本课长把宇文狄喊进了自己的工作间，拿出一张贵宾卡：“昨天，德王给我送来了一盒月饼，还有一封给你的信……” 接过没有封口的家书，宇文狄听见宫本课长又说道：“以前，我们不知道你的身世。在绥远组，你的表现也很优秀，我已经向学校报批，提前结束你的见习期……对了，除了我们的七号室，好玩的地方还有很多！” “课长，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七号室的人求个情。哎！这件事毕竟是因我而起……” “哦……” 宫本课长给柳濑纪子打了一个电话，就把事情落实了。 03 中秋这天，学校放半天假。 宇文狄换了一身西装，到地下室的前台找到陈丽：“那个七号女囚回来了？” “还没有！” 陈丽把钥匙交给了金云姬，挽住了宇文狄的手臂：“宫本课长说了，要我陪你去逛逛市区……我也想借这个机会，请你吃顿饭……” “吃什么？不会是生鱼馆里的芥子酱吧？ “先生还会怕辣？” 宇文狄是不喜欢海鲜，又不愿意在陈丽的面前示弱，让人笑话。 在陈丽的面前，宇文狄是一个至高无上的主人，拥有移山填海的法力…… 04 出了生鱼馆，宇文狄已是满头大汗。 陈丽看到柳濑纪子独自进了河边上的恋之町酒吧，就向身边的宇文狄指了指。 “那是什么地方？” “听说是黑龙会的联络点，我们进不去。” 宇文狄拿出宫本课长给出的贵宾卡：“有这个，我应该能带你进去吧？” “我哪知道？” 宇文狄刚进门厅，门卫就把陈丽拦下了：“抱歉，我们这里只对自己的会员提供服务。” “你去吧……我也应该回学校了……” 宇文狄可以肯定，这个陈丽是在替宫本和柳濑纪子做事。 05 酒吧里光线很暗，屏风背后则是烛光摇曳。 宇文狄走到一个死角，才听到了柳濑纪子的歌声：“在那银色的河面上，在那金黄色的沙滩里，我找不到你的踪影……” “我们的柳濑小姐也到了这里？” 柳濑侧头笑了笑：“宇文君也是恋之町的常客？” “没有美女做伴，来也无趣……” 宇文狄看着柳濑的脸，坐下来就问：“要点什么？” “我一般只喝毛子们的伏特加。” “哦……我们蒙古有一句老话：烈酒识好汉，骏马归英雄。” 柳濑半嗔半笑说：“我曾听陈丽说，宇文君志在天下。” “好游天下而已！手握杀人剑，醉拥美人归……” 宇文狄有意篡改了伊藤博文的名言，也是想试一试柳濑纪子的态度。 06 伊藤博文曾说：“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 在万象更新的明治时代，伊藤博文不仅是立宪政友会的创始人和宪法之父，还是第一任内阁总理大臣。。 甲午战争，伊藤博文完胜大清的李鸿章，拿到琉球和台湾。击败沙俄，日本收取了朝鲜半岛，他又是首任韩国总监。 明治四十二年，也就是满清的宣统元年，伊藤博文亲赴哈尔滨城，要与沙俄的财政大臣商讨两国的贸易问题。就在火车站外，朝鲜志士安重根连发七枪，三发开花弹射入伊藤博文的胸腹部，令其不治身亡。 伊藤博文一生好酒贪色，常常是边处理公务，边狎妓作乐，毫不隐讳。 他死后，天皇专门拿出了十万元的巨款，替这位柱国之臣安顿遗孀和身边的女人。 有个艺伎回到札幌，就用来自皇家的钱办起了恋之町。 07 黑龙会策动蒙古人独立，已经运作了十几年，效果并不好。 全面地分析了宇文狄的情况和性格，柳濑纪子提出了一个很大胆的设想，得到了宫本课长的批准。 烛光下，一身皮装的柳濑丰采照人。乌黑的秀发映衬着细腻的面颊和烈焰红唇，胸怀微露，肌肤如雪。还是那一条紧绷绷的小皮裤，只是换上了金色的细皮带。 两瓶伏特加见底了，醉意朦胧的柳濑把脚放到了宇文狄的腿边：“这双鞋太瘦，有些夹脚……” 这是一双来自于法国巴黎的高跟鞋，鞋面上缀有一朵毛绒绒的皮瓣小花。在女人的裸踝上，箍着两股并行鞋绊。 “在这里脱鞋，实在有些不雅……” “要不？我们就开间房！” 柳濑征服过不少的政要和军官，几乎都是这样，单刀直入。 08 茶是花博士，酒为色媒人。 侍女打开一间密室，宇文狄把软绵绵的柳濑扶了进去。 “宇文，你应该去冲过热水澡……” 轻轻关好门，宇文狄立即就翻了脸：“急什么？你先回答，那个七号女囚在哪里？” “宇文是想问那个韩国妹？何必呢？我倒是可以让陈丽也过来，凑个兴！” 柳濑又抬手撩了撩宇文狄的胸：“我有点好奇……” 宇文狄抓住柳濑的手腕就扭到了她的身后：“那一夜，你不是看到了么？七号女囚有什么错？” “这个，你自己去问陈丽……” 扯下自己的花领带，浑身燥热的宇文狄扎住了柳濑的双腕，动作蛮横。 09 拿下了柳濑，宇文狄斜靠在床头上，望着浮出薄云的一轮明月。 柳濑媚态十足地说：“宇文，那个韩国妹已经去了满洲。你若不信，我可以陪你过去玩几天。” “早点说嘛！” 柳濑摇着胸：“我听说，机会只青睐于强者……” 宇文狄哈哈大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算登堂入室了。 第七十八章：特高课 01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札幌之秋就像是一副纯粹的画，远山积雪，夕阳如火。 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柳濑纪子懒懒地倚着窗，出神地望着瑰丽的落日。 “你送我一支玫瑰花，我在默默地注视你。哪怕你是个坏小子，我也会等你回心转意。你要是敢轻慢我的心，那就会痛苦一辈子……” 毫无来由，纪子的耳边竟响起了一支风格泼辣的维族小调。 02 那是两年前的红七月，柳濑纪子刚从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院毕业。 一天晚上，柳濑与寡居多年的母亲正准备睡觉，就听到了几声唐突而急促的敲门声。 “花田成香住这里吗？你的女儿出了一点事情，让我们的车过来接你们……” 纪子的姐姐和姐夫也是刚刚从哈尔滨回来，准备把全家都迁到满洲。 柳濑纪子打开门，看到了两个脸色阴沉的军官，有些吃惊地问：“你们是谁？认识我的姐姐吗？” 军官摸出了一只坠玉金钗，在纪子的眼前晃了一晃：“这是你家的祖传物吧？柳濑菊子出了一点事情，需要你们过去一趟……” “我的姐受伤了？要紧吗？” 站在门外，两个陌生人都没有回答柳濑的问题，相当生硬地说：“快点，我们的车没有熄火，就在外面！” 果然，在街边的路灯柱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几个还在树下乘凉的邻居看到洁身自好的成香和美丽纪子，交头接耳。 03 成香走到纪子的身旁，小声地说：“我去，你在家……” 一个军官立即就打断了成香的话：“都走！别让我再重复一遍！” 看到纪子已经跟着一个少尉军官走了，成香只好拿上随身的小坤包，锁上了门。 “纪子小姐，你是要进母亲出远门吗？” 看到邻居都站得很远，成香有些不安，回应说：“不是！” 另一个少尉军官粗暴地推了一推成香的背：“罗嗦个啥？” 钻进了轿车，一个军官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另一位军官挤进后座就拿出枪，凶神恶煞地吼了句：“老实点！”。 枪口戳到了成香的右乳上，又慢慢地抬了起来，挑住了下巴：“我的枪，经常走火！” 这时，轿车向前一冲，从街沿上直接跳下，让纪子的头撞到了车顶。 04 成香抓住女儿的手腕：“别担心，你的姐姐和姐夫都是在给国家做事！” 车开得很急，转眼就出了城，有些颠簸。原野上没有一点亮光，让纪子越来越害怕，只好紧紧地抓着母亲的手…… 最后，轿车停在了一个高墙大院里。两只健壮的大狼狗都绷紧了身后的细铁链，向前立起了身子，目光幽深。 有间办公室还亮着灯，军官把成香和纪子带了进去：“宫本君，人到了！” “辛苦了……” 宫本站起来，单单看了一眼惊恐不安的纪子，就和两个负责接人的军官开起了玩笑，羞得纪子满脸通红。 一个女军官夺走成香的小坤包，把所有的东西都倒在了办公桌上，并记录在册。 05 送走从市里过来的车，宫本回屋就拿出一大叠文件。 “沈河，你来给这两个女人办个手续！” 纪子看到沈河抬起头，发梢间还挂有几片纸屑，以及红色的蜡油。 “姓名？” 纪子尖声地反问：“你问谁？” 推开纪子后，沈河就把成香铐了起来。同时，宫本也抓住了纪子的双臂。 “你们要做什么？” 沈河盯着不卑不亢的成香，从桌案上拿起三张照片晃了晃：“这是你的大女儿柳濑菊子吧？她已经被捕了！” “不可能！” 纪子刚刚把话喊出口，也被宫本铐住了双腕， 06 照片上，柳濑菊子头发散乱，目光呆滞。 还有一张照片，柳濑菊子双手举着一块写有号码的牌子，站在一面划有刻度的砖墙前。 推开纪子，宫本走到花田的身前，慢条斯理地说：“你的大女儿不仅背叛天皇，还帮苏俄做了不少的事。” “不可能！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吧？” 宫本没有生气，只是用手抓住了花田胸前的衣襟：“你也不动动自己的脑子，我们会抓错吗？” “她……她在哪里？” “你的大女儿很不老实，吃了一点苦头。我们本来是想请你们过来规劝一下，结果又在你们的家里搜出了红色的传单。听说过窝藏罪吧？别不知好歹！” 成香和纪子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 宫本笑了一笑，向站在一旁的沈河打了一个响指。 07 沈河把成香带走了，宫本也将纪子推进了另一间审讯室。 石砌的小屋里有盏顶灯，墙上慢悠悠地转动着换气扇的叶片，铁链晃动。 宫本让纪子坐到一把铁椅上，来回踱了几步，这样说道：“我知道，你是我们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里的高才生。也许，确实不知道自己姐姐的所作所为。你的母亲就不同了，其行为已构成犯罪……” “长官，我的母亲没有文化，也可能是不知实情！” “就算是这样，无心之失也不能成为推卸责任的借口！我倒是愿给你们提供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要不然，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说到了这里，宫本拍了一拍椅背：“怎么样？” “能不能先让我去见一见母亲和姐姐？” “可以！” 宫本用手拧了拧纪子的耳朵，又压低声音说：“你也知道，不知悔改就是死路一条！” 纪子心里想，这里应该就是由特高课掌握的秘密据点，类似于佛经上所说的无间道和十八层地狱。 08 特别高等警察课简称特高课，隶属于内务省。 一九一〇年，平民社图谋刺杀天皇，称为大逆事件。 警察局抢先一步得到了消息，抓捕了宫下太吉和幸德秋水等二十六人，并且对数千人进行了全方位的跟踪监视。 半年后，大审院以大逆之罪公开绞杀了十一名要犯，另外有五人瘐死牢中。同时，东京警视厅和各地警察本部都相继增设了特高课，以非常手段应对妄议皇权的民众。 一九二八年，田中内阁在一道三府二十七县又以大逆罪逮捕了三千五百多人，封闭和解散了多家民间社团，手段相当凶悍。 第七十九章：无间道 01 无间道是佛家之语，指地狱之极。 五逆重罪者堕入到无间道，永远都不得超生。 在这里，形形色色的折磨和残暴的酷刑呈出不穷，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长官……” 刚刚跨进地下囚室的大门，纪子就听到了一声惨烈的高叫，双腿一软就靠在了宫本的身上。 好像有凄厉的哭声，又好像是夜半的狼嚎…… 02 “没有办法，你的姐姐相当顽固，油盐不进！” “我……我的母亲呢？” 宫本摇着头：“这个老屄，也是给我们装疯卖傻！” 咬出了一颗脏字，宫本的手就探到了纪子的胸前，摘下了衬衣的纽扣：“你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生，别让我失望！” “长官……我的姐姐从小就受了很多苦……” “好吧，我就再捶捶这个铁核桃！” 纪子本来是想替姐姐求情，结果却是适得其反。 03 走进阴暗的石屋，宫本慢慢地拉开一道黑色的布幔。 里面嵌着巨大的透明玻窗，可以看到一间既宽敞又灯火辉煌的刑讯室。 近乎于赤裸的菊子吊在房子的中央，脚尖点地。衣冠不整的成香蹲在地下，双臂抱胸。 可以看到坐在审讯台前是沈河，面若冰霜。两个敞胸露怀又晃来晃去的打手骂骂咧咧，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突然，有人用左手抓住成香的脖子，拖到墙边。接着，又紧抵光溜溜的石壁，把她提起来，扬手就连抽了好几个耳光。 “别……” 这时，纪子的处境也十分不妙。 宫本的手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毒蜘蛛，横行于纪子的胸前和腋窝之下。最后又翻到腰窝下面，找到了新的目标…… 已经是天眩地转，这就是世界的末日…… 04 玻窗那边，又是重拳擂胸。 纪子看到母亲渐渐地失去了挣扎的能力，嘴角溢血。 粗暴的殴打持续了几分钟，成香被施暴者掼到地上，踩在了脚下。 绕过刑架，款款地走到菊子的身前，沈河吹了吹自己的发梢，灿烂一笑。 宫本掀了掀已经是气喘吁吁的纪子，很潇洒地点上了一支英国烟：“站好了，别给我大惊小怪，这才刚刚开始！” “长官，我的妈妈身上有病……” “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一个年青的小寡妇成天都呆在家里，吃政府的抚恤，能不病？我看，这病就是欠操！” 几岁时，纪子的父亲就战死于青岛城下。母亲不愿有损于丈夫的形象，一直守身如玉。 姐姐刚满十二岁，父亲的老长官就把她送到了扎幌，改用菊子为名。这些年，母亲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纪子的身上。 “长官，不是这样！” 宫本笑了笑，抬起手就扯开了纪子的白衬衣…… 05 沈河的手指敲打着透明玻璃，很有节奏。 两个打手都提起皮鞭，绕着惊恐的菊子直转。时间在流失，这个世界就像是神与魔的沙漏。 菊子刚侧过身，皮鞭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抽在了背上……整个身子向前一挺，头向后极力地仰起，抛出一头的长发。嘴巴大张，鼻翼翕动。 宫本说道：“好了……” 事实上，这一切都在宫本的掌控中。 菊子最终还是交待了苏俄的一个特工小组，被判刑三年。 纪子为了保全母亲，便跟着宫本到了扎幌，也进了姐姐呆过好几年的语言学校。 06 札幌的冬天来得早，转眼间就冰天雪地。 一天，在博物馆里，宫本向纪子和同学们介绍了拷问的发展史，并留下一点时间，供学生们讨论。 纪子举手说：“我有一点不明白，当代医学已经在人的神经学和心理领域取得了连续的突破。譬如测谎仪和神奇的催眠术，都能拿到有效的口供。在这样的背景下，机械的拷问方式是不是就可以淘汰了。” 宫本轻轻地敲了敲黑板，强调说：“我们当然要关注当今科技的最新成果，也不能唾弃经过千锤百炼的经典手法。纪子同学不相信，我们可以现场做实验，怎么样？” 同学们都兴奋起来，不相信纪子能在宫本课长的手里，坚持十五分钟。 纪子很清楚宫本的手法，总觉得自己的母亲和姐姐都输得很冤，而且受尽奚落。 07 很快，沈河就推出了一张用铁管焊成的拷问椅。 纪子坐了上去，只有双腿被扣在扶手上的束缚带强行分开。 宫本说道：“今天的游戏很简单，我们的纪子同学能坚持十五分钟不服输，我就拿出一个月的薪金交给你们班！若是纪子办不到，就给我去地下室呆一夜！” 不管结果怎样，看热闹的大多数都是得利者。 在掌声中，沈河很小声地对纪子说了句：“别逞能，真有本事就直接去地下室！” 纪子心里嘀咕，抬头就看到自己的同学们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08 宫本拿出一副呈口字的金属连杆，两边都是一指宽的厚铁片，可用蝴蝶状的螺旋帽压紧。 “这是我做的金属拶指，用刑的部位是女犯人手指。” 沈河让纪子平伸出左手，用冰冷的小刑具咬住了食指根。随着螺帽收紧，纪子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和痛苦。 “徒劳的抵抗只能增加痛苦……” 宫本用无声的手势指挥着沈河的操作，接着说：“你能抵抗多久就坚持多久，我也很希望你能多挣扎一时半会，让大家都一饱眼福！” 沈河玩着手上的螺旋帽，稍稍地动一动就痛彻心扉……时间慢得很离谱，仿佛指骨已经被硬生生地压裂了。 “很好，你可以叫起来……” 事实上，叫痛也是一种妥协。一旦让刑具控制完全的自己的神经和肉体，意志力就会慢慢消退，痛楚倍增。 09 眼泪出来了，鼻涕也出来了。 落花流水的身体在痛苦中来回地挣扎，都无法摆脱刑具的束缚和压迫。 最后，宫本宣布还有十分钟，意志和体力都已严重透支的纪子竟小便失禁，完全崩溃了…… 在施刑期间，沈河一直保持着神秘的微笑，熟视无睹。 这就让丑态百出的纪子耿耿于怀，总想找个机会还以颜色。 第八十章：贱皮子 01 在宫本的眼里，完美的刑讯是一种行为艺术。 血红是它的基调，紧张的对立和冲突是它的结构，灵与肉的挣扎较量则是它的主题。 纪子也不知道自己竟是个贱皮子，可以毫无廉耻。她能主动进入角色，帮助宫本实现各种古怪的假设…… 有人说：性的本质就是伤害，这是爱最原始也最直接的表达。淫虐是爱的艺术，淫荡则是性的放纵。 至贱无敌，纪子很快就把冷漠的沈河挤出了学校。 不知道为什么，纪子只要是提到沈河，甚至与之相关的事，都会触怒宫本。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纪子通过别的渠道，才知道宫本把冰美人送到了上海。 02 欧洲的中世纪，有个一次猎杀女巫的热潮…… 三百年间，无数良家妇女受到无端的指控，近百万人遭到迫害残杀。 巴伐利亚有座只有五千多人的班贝克小城，火刑台上每月都要烧死几个女巫。在更加疯狂的地方，甚至每周都有两三个冤死鬼。 只要有人告密，审判一个女巫只需要口供。于是，血淋淋的拷问术就受到了罗马教廷的热捧，各种专门针对妇女的刑具也应运而生。比如：乳夹、压指器和开花梨。 宫本搜到了一本叫女巫之锤的德文书，视为圭臬。纪子扮演过淫荡而污秽的女巫，倍受拷掠。 当时，食堂下面的七号囚室就是宫本的专用刑房，后来才移到了一号室。 03 一年后，冰美人受到处分，重回扎幌。 上面打算再设一个华西组，宫本课长想让冰美人承头。 纪子到华中组找到了山本：“我听说，你们都被冰美人搞得神魂颠倒？” “别听人胡扯！” “山本君，这个女人到底有几斤几两？” 抓了一把纪子的屁股，山本心领神会：“要是能把她送进地下室，你准备怎么办？” “你说呢？我要看到她的佩章！” 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丢失黑龙会的佩章既是对组织不忠，又可视为已经暴露了身份…… 04 那一夜，山本精心地布置了一场好戏。 沈河弦子的运气真是好得离谱，丢掉的佩章也找到了。 送走冰美人，纪子挽着宫本的手臂说：“从东北回来，也不先打一个电话！” “听说，你又盯上了山本？” “这种事情，也值得你飞一趟？” 宫本用手指刮了刮纪子的鼻尖：“别在窝里斗，你应该去东蒙施展自己的才干。” “除非，你同意让冰美人做我的助手！” “想什么呢？想算账？” 嘟起了红唇，纪子存心要再撞一撞宫本的红线：“难道她是金枝玉叶？” 很意外，宫本并没有发怒，反而是哼起了那一首优美的民歌：“在那银色的河面上，在那金黄色的沙滩里……” 宫本的歌声如梦如幻，就像是一川荡漾着月光的河水。从往昔流来，又流向了更加遥远的洪荒时代。 05 “你送我一支玫瑰花，我在默默地注视你……” 宇文狄踏歌而来，叩开了纪子的门：“找我什么事？” “傻瓜！” 关上门，宇文狄就搂住了女人的腰：“今天一定是个好日子！” 纪子打了个寒噤，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想……” 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的生日，纪子简单地问：“我们去找家小酒馆，喝一杯？” “怎么？你想去那种地方？” 卸掉了伪装，纪子既想喝酒又想哭。母亲走了，姐姐与姐夫也相继跳了河，自己就像是一片随风翻飞的枯叶，无处可归。 有一段时间，纪子几乎相信自己就是一个淫荡而污秽的女巫。只拥有一种能力，那就是制造灾难。 06 夕阳落山了，河风抹去了城墙上的残红。 酒馆里，有一个学校里的女生主动做了浓妆艳抹的舞女，撩得一帮醉汉们忘了本形。 混混们起哄：“脱！快脱！” 女生看了一眼走近的纪子和宇文狄，一边扭动着自己的腰身，一边解开了衣扣。 舞裙还在上下翻飞，红色的马甲已经落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手里，近乎疯狂的喧嚣声此起彼伏。 “这算什么？” “学校给她们布置的课外作业！” 宇文狄没心思再问，转身想走。纪子也没有再多说，便拣了一张空桌子，坐了下来。 07 酒馆里的气氛越来越暧昧，仿佛所有的女人都可以随便抓取。 有个红脸醉汉几步就窜到了纪子的身前，嘻皮笑脸地问了句：“多少钱？” “你有多少？” 宇文狄拔出刀就挑住了醉汉的下巴：“要我说，就算你愿搭上自己的命，也拿不出几个干净的铜板！” “你……你是支那人？” 纪子害怕两个人闹出事来，起身扑到了宇文狄的怀里：“我们走吧！” 宇文狄没有动，冷冷地笑了笑：“不错！在我们的大草原上，天上有鹰，地上有狼，却容不下一条疯狗！” 几个小混混扔下舞女，摩拳擦掌地堵住了纪子的去路，根本就没有把孤傲的宇文狄放在眼里…… 突然，血光四溅！ 听到警笛声响起，纪子才如梦初醒。 当天晚上，学校就把自己的三个人都接了回去，交给了已经重回情报课的冰美人。 08 第二天，市里来了一个官员，询问结果。 冰美人只好搪塞：“这件事，我们还在调查……” “整个事件，有目共睹。这些年来，我们积极配合你们的教学。这次，七个伤者有一个是市政府里的官员，还有三个是富家子弟，影响很恶劣……” “那些女生都是贱皮子，有意激出事端。我们可以邀请相关各方都到学校来，酌情实施薄戒。” “伤人者呢？” 冰美人脸色一变：“有些事，你们不可以问，也无权知道！” “好吧！” 纪子知道了沈河弦子的安排，也上交了一份很详细的书面材料，证实小酒馆事件就是一次考察。 第八十一章：尔灵山 01 三天之后，宫本就把柳濑纪子、冰美人和宇文狄都接到了旅顺口的特务营。 当时，有关各方的情况和态势瞬息万变。蒋介石在中原大战中胜出，冯玉祥旗下的西北军已崩溃瓦解…… 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和宫本详细地分析了满州、东蒙和华北的情况，把纪子提出的行动预案修改得面貌全非。很快宫本就拿到了关东军司令部的批文，让纪子去了沈阳。 宇文狄想回张家口，宫本没有同意，还说：“在热河承德，满蒙双方要共建一个新兵训练场，急缺优秀的战术教官。” “德王的意思是让我回察哈尔。” “这样吧，我再找德王问和问情况。” 宫本很忙，冰美人和宇文狄却是闲得无聊，经常出双入对…… 有个说法悄悄传开：冰美人是宫本课长的亲表妹，已经看上了一表人材的宇文狄。 02 一天，冰美人约宇文狄去看一看尔灵山。 出城西行几里，就是连绵的山峦，名为猴石山。 在日军的作战地图上，其主峰的海拔标高为二零三。 李鸿章练水师，在山上设立了军营和炮台，构筑了一套护卫旅顺港的防御体系。 甲午海战，乃木希典少将率领第一师团的第一旅团作全军的先驱。在出征前，他写下了一句倍受天皇赞许的豪言：“斗瓢倾尽醉余梦，踏破支那四百州。” 第一旅团登陆辽东半岛的桃花浦，围攻打辽东重镇金州。一路烧杀的乃木希典又激情万丈地写下一诗：“山月草木转荒凉，十里血腥新战场。征马不前人不语，金州城外立斜阳。” 连屠金州、旅顺和复州三城，乃木希典被日本全民视为军神。 03 甲午战败，清廷把台湾、澎湖列岛和辽东半岛都割给了日本。 沙俄联合德法予以干涉，让清廷再拿出三千万两白银赎回辽东半岛，迫使日军撤离旅顺。 三年之后，沙俄强行租借了旅大，在旅顺口大兴土木，修建自己的远东不冻港，并派来了强大的远东舰队。 在英美的挑唆和支持下，雄心勃勃的日本天皇排除各方的意见纷争，决定倾全国之力向骄横的沙俄武装不宣而战。 〇四年二月八日的午夜，日本舰队偷袭旅顺港，重创了沙俄的三艘主力舰。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传来，俄国军官们都正在城里参加晚宴，庆祝舰队司令施塔克将军夫人的命名日。司令部的值班参谋打电话查问要塞，下面的回答是这样：“报告长官，我们正在实施实弹射击。” 次日的黎明，几万俄军看到了自己炮舰的残骸，才如梦初醒…… 04 战争爆发后，沙皇不断向远东方面增兵。 一支日军从朝鲜登陆北进，在鸭绿江江边击溃俄军的东满支队。 同时，四万多日军精锐又在辽东半岛登陆，迅速地占领了金州和大连，并成立满洲司令部。 乃木希典亲率两个主力师团连续强攻二零三高地，遭到沙俄军的迎头痛击。惨烈的拉锯战打了三个月，可谓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前线指挥乃木希典痛失两个儿子，仍然是无所建树。 战后，日军将怪石峥嵘的猴石山改称为尔灵山，修了一座十米高的纪念碑，形似一发射向天宇的步枪子弹。 “皇师百万征强虏，野战攻城尸做山。愧我何颜见父老，凯歌今日几人还？” 乃木希典在回国的途中写下了这首诗，为先后阵亡在猴石山上的几万将士高歌招魂。 05 上山有几条小路，宇文狄看到两个身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就快步地走了过去。 “咳！去我们的军营怎么走？” 两个日本女人抬头看了一眼，依旧是旁若无人地采着花……冰美人跟在宇文狄的身后说道：“应该就在附近，这两个贱皮子也是札幌的学生。” “这么肯定？” 冰美人说道：“你来的时候，她们刚毕业！” 偏偏就出了怪事，冰美人和宇文狄找遍附近的旮旮旯旯，也没有找到日军的住所。 “谁？举起手来！” 突然，一伙军人出现于冰美人和宇文狄的身后，并把他们俩押进了掩蔽得很巧妙的地下要塞。 06 通过层层的核实，要塞的主官只好亲自给两人松了绑。 冰美人不依，奚落说：“你们是帝国军人，有必要草木皆兵吗？去把那两个贱皮子找来，她们的行为应该是故意构陷！” “沈河小姐，我们这里是秘密军火库，直接隶属于关东军总部。没有通行证，谁也不能踏进禁区！” “你说这是禁区，怎么可能会让那两个贱皮子在山上招摇？” 主官又说道：“我们的狙击手发现你们后，没敢立即开枪……她们也是自告奋勇，说你们有可能是扎幌学校里的教官。” “别强词夺理了！她们能去观察哨里消遣吗？” “这……这属于特殊情况……” 主官没有再解释，就把宇文狄和冰美人送回了位于城东的特务营。 07 已进入冬月，朔风呼啸。 宇文狄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事实：德王希望能借助外人的力量谋求独立，完全是与虎谋皮。 望着白雪皑皑的天际线，宇文狄有些心灰意冷。风力渐弱，满天都是大片的雪花，站在身边的冰美人又说：“上面打算让我去四川，你愿不愿去？” 宇文狄不悦：“我去做什么？” 冰美人叹了一口气：“以前，我的家就在四川。” “你还真是一个支那人……” 冰美人没有再回答，眼角有泪滑过脸颊，滴到了宇文狄的手背上。 08 元旦之夜，特务营搞了台新年晚会。 有人唱起拉网小调：“依呀嗨！兰索……索兰……” 众人响应：“嗨……聆听那海鸥声声在歌唱，歌唱勇敢的渔民爱海洋……” 很快，附近的几个军营也都沸腾了。高亢的歌声气势磅礴：“我们都是身高五尺的男子汉，志气高呀胆量壮，乘风破浪出海洋……多宽秀哦，多宽秀……” 冰美人把宇文狄拉出了喧嚣的人群，问了一句：“你是谁？” 宇文狄怔住了，呆呆望着涨潮而来的重重浪涛，以及扑上石岸的朵朵水花。 09 三三年春，日军横扫了热河。 宇文狄所在的新兵营被日本骑兵所灭，被俘的伤兵也遭到了屠杀。 “我是黑龙会的人！” 看了巨臂鲸的铜章，骑兵少佐给师团的总部发了封电报。耽误了小半年，冰美人便安排他绕道走越南，又从昆明到了蓉城。 第八十二章：独狼行 01 这时，冰美人拥有双重身份。 作为第三党负责西南片区的书记，她必须要彻底调查疑点重重的八哥。 宇文狄提醒说：“她会不会是扎幌那边的人？” “我觉得应该不会！除非是有的小组搞越界行动……” “我看，大意不得！” 冰美人也清楚，日军将领们常常自以为是，各种越界的秘密行动屡禁不止。 “这样，我再问一问总部。” 宇文狄笑了笑：“奇了怪了，宫本想做什么？” 冰美人能猜到这个人的野心，却没有办法予以证实。 02 前不久，在人头攒动的春熙路，宇文狄看到了一个日本浪人。 通过其它内线，梅少城也得到了消息，一支关东军的特战队已经到了川西。几天前，他找冰美人安排猴子和山鸡的事，也介绍了这个情况。 思考了好半天，宇文狄才说道：“我们得想一个办法，务必一网打尽。” 冰美人则摇了摇头，小声地说：“狼头，我们得多想几步，不可以意气用事！” 最后，梅少城要宇文狄拿出一个周全的方案来，并把初步的思法称之为凌霄花计划。 昨天晚上，宇文狄考察了八哥和子琦，可以肯定八哥接受过很苛刻的色情训练。 紧接着，梅少城又亲赴特训营，听取了宇文狄的汇报并决定启用属于第三党系统的艾子琦。 03 梅少城又到政训室找到王鹏，谈了自己的想法。 “指导员，这个女人的身上也有疑点……” “求同存异嘛！抗日是民心所向，所有的问题都是策略上的不同。这里是党国的战略后方，不能自乱阵脚……” 王鹏不好反对，提出需要得到南京方面的授权。下午三点，中央组织部回复梅少城和王鹏：“同意成立凌霄花小组，实施监控，张网以待。” “指导员，这三个人已经进了特训营，安全方面该怎样保证？” 梅少城皱紧了眉头，怕就怕南京那边也有安全漏洞。 04 箭在弦上，已经是不得不发。 梅少城给宇文狄交待了任务，最后又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要求？” “这次行动到底谁负责？” 王鹏主动地说：“这次行动有些特殊，上面让梅指导亲自来抓。” “行，我再想一想。” 点了点头，王鹏又用东北口音骂了一句话：“滚犊子！” 原来，王鹏在热河做过大半年的党务，每次到新兵营都要找宇文狄讨酒喝，侃大山。 05 “严肃点！” 看到食堂把晚餐送了过来，宇文狄才按停了跑表。 闻到了鸡汤香，已经是饥肠咕咕的男生就像是狼群发现了新的目标。 宇文狄给倔犟的子琦打来了一碗鸡汤，一边替她松绑，又一边腆着脸说：“多少都得吃一点。” 子琦口干舌燥，却没有一点胃口。另一头，狼吞虎咽的男生们都不说话，就像期待着更加激烈的夜战。 “跟我来！” 宇文狄把子琦带到了屏风后面，最后压低声音问：“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我们的组长。” “好吧……你应该去替我看一看八哥！” 子琦发现屏风里面还有一扇虚掩的门，又端着一大碗的鸡汤，慢慢地走了过去。 06 屋里，八哥坐在地上，肩头斜靠着墙角。 头发有些凌乱，身上只有一层宛如蝉翼的白汗衫，上面压着一指带的丝带。 八哥问道：“就你一个人？” 又是摇头，又是乱点头。子琦感到脸皮发烧，双腿打颤：“组长就在外面，他让我先进来。” “关门……” 子琦置若罔闻，用汤匙舀起一块鸡肉喂进有八哥的嘴里：“就算关了，又能怎样？” 两个女人默默相对，彼此都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没过多久，宇文狄又提着绑绳进来了。 子琦清楚，这是自己的事，就慢慢走到了狼头的身前。 07 “把手抱到脑后……” 这次，长绳扎紧手腕落到了腰下。缠腰之后，就从身后穿腿翻到脐下，抱着束腰横索又重返后腰。 收绳之后，子琦已经是喘息不定，把一张脸涨得通红，瘫在了地上……脚步纷沓，外面的人涌进了内室。 有人跺脚，有人拍墙，也有人打起了尖利的唿哨。 “严肃点！少见多怪！” 宇文狄的声音并不大，却很有威慑力。就像是神奇的魔术师，把一群嗡嗡乱飞的苍蝇都收进了玻璃瓶。 “我们继续学习，晚上的内容是……” 这时，王鹏提着枪走进来，打断了宇文狄的话：“打住，情况有变化。我们已经得到了一条确切的消息，这里有内奸。” “谁？” 王鹏挥了挥手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就结束了晚上的课程。 08 看到男生都退了，王鹏抓住子琦身上的束腰绳，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显然，所谓的内奸就在狼头、八哥和子琦中间。玩着手里的左轮枪，王鹏的眼睛慢慢扫到了八哥的身上：“菊子，我想知道，你到底在老何的油墨里添加了多少龙涎香。” “不知道，这应该是老何的主意。” 王鹏看了一看宇文狄，说道：“你负责把这两个女人押进城，交到蓉办梅指导的手里。” “这艾子琦也有问题？” “执行命令！” 宇文狄接过王鹏的枪，就把子琦和八哥都押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子琦被八哥挤到了临窗的位子上，看到打过自己的男生对着车窗伸出了右手中指，十分夸张地笑了笑。 小车滑动了，两个哨兵也拉开了大门。外面，夜色已深，就像是个无底洞…… 09 司机是蓉办的人，应该认识八哥。 看了看车边的反光镜，司机向宇文狄抛了一支香烟。 “兄弟，艳福不浅啊……” “不要乱说，这是梅指导亲自督办的案子。” 司机先是给自己点上了烟，又把打火机扔到了八哥的腿缝中：“就十几里的路，一杆烟的功夫。” 宇文狄重重地拍了拍八哥的大腿，又从两腿的下方接住了落下的打火机：“好家伙，竟然还是日本人的东西！” “兄弟也在那边呆过？” “呆了两年……” 宇文狄点上了烟，小车里面烟雾缭绕。 轿车刚下山，宇文狄就耷拉着头，右手上的枪也滑落到了脚背上。两个女人也是东倒西歪，不醒人事。 第八十三章：神道流 01 一九三三年十一月，已经是天寒地冻。 在东京街头上，来来往往的人都行色匆匆，萧瑟的秋风卷起满地的枯枝败叶…… 在六本目的一条小巷里，有一所不太起眼的剑道馆，大门里面挂着巨大的烫金木匾：神之道。 馆里，铿锵声不绝于耳，喊杀声也是彼起此伏。 02 剑道起源于我们春秋时代的吴越之地，著名的铸剑师欧冶子在福州冶山上设炉密炼。 欧冶子给越王打了湛卢、巨阙、胜邪、鱼肠和纯钧五把剑，又为楚王煅打了的龙泉、泰阿和工布三把剑，都是绝世之宝。 战国时期，剑身变得越来越长，从护身之物演变为攻击武器。楚国最先用铁质长剑武装军队，曾一度横行于天下。秦昭王就深怀忧虑地说过：“吾闻楚国剑利而士勇，深感不安……” 屈原有歌：“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这里，铗是指剑把，其剑身的长度一般都是在一米以上。 从汉到唐，厚背薄刃的长刀又逐渐取代了长剑，有五尺刀之称。 最初的剑术强调刺，五尺刀则优于劈与砍。骑兵作战时，马刀更是八面威风。 03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唐刀传到东洋后，催生出武士阶层和武士道。从藤原氏摄关到镰仓幕府崛起，新兴的武士渐渐取代了昔日的贵族，登上政治舞台。皇室分为南北两支，群雄逐鹿。 在战国时代，中条兵库助的一刀流、饭条长威斋的神道流和爱洲移香斋的阴流并行于日本三岛，都以出剑必杀为要旨。 “在被斩前，你也要斩杀敌手！” 在无比血腥的乱世里，要想活下来就得抢先一步杀掉所有的对手。 进入到江户时期，日本剑道日益多姿多彩，最为鼎盛的三大道场分别是北辰一刀流、神道无念流和镜心明智流。 神道无念流精于忍术，将一击必杀的理念发展到了极致。 04 馆里的主人拥有皇家背景，名叫藤原冈夫。 这天，二十多对头戴面具的武士正在演习对打。藤原冈夫双手抱着肩，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面无表情。 二十年前，藤原冈夫进过四川，曾惨败于峨眉剑下。现在，他已是满头的银发，瘦峭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目光如鹰。 “快！再快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在藤原冈夫的记忆里，峨眉剑的出手快如闪电。青城剑则以道家内功著称，有泰山压顶之势。 这时，一辆黑轿车停在了道馆的门前，一个身穿戎装的军官跑了进来，向藤原冈夫鞠了一躬，接着就冲着院子里的武士们喊道：“藤原少佐，土肥原将军请您去趟军部。” “是！” 有一个武士应声出列，摘下面具就披下了一头的秀发。 05 藤原其红是冈夫的幺女，现在是第九师团里的情报官。 日军的情报系统始于青木宣纯，发展于其弟子坂西利八郎，板垣征四郎和土肥原贤二都属于第三代中国通。 一九一三年，土肥原以陆军上尉的身份到北京。当时，坂西利八郎被誉为北洋七代总统的总顾问，又叫不倒翁。在坂西公馆里面，土肥原从助理做起，从事情报工作。 二八年，土肥原出任奉军顾问。三〇年，在天津设立特务机关。九一八后，其手下遍布东北，又先后出任奉天和哈尔滨特务机关长。 这人的五官很端正，坳黑的脸上棱角分明，不怒自威。已经年逾五旬，仍然像一个热情似火的青年人，精神饱满，不知疲倦。 看了一眼藤原其红，土肥原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拿下满洲和东蒙还不是帝国的最高目标，你应该去川西，扎下根！” “将军，我们的人已经在那边经营多年……” “不放心啊！你过去要……” 土肥原用手指勾起茶水，写出了眼睛的字样，又画了一把尖刀。 06 当天的晚上，在海澜料理店的小包间里，土肥原身穿黑色和服为藤原饯行。 藤原也是一身天蓝色的和服，既英姿飒爽又不失妩媚。侍者将生鱼片和寿司等菜肴摆上了精致的餐桌，又为他们两人斟满大关清酒。 土肥原端起小酒杯：“其红，你这一去，肯定是困难重重。你的事没有第三者知道，我也允许你临机处置。情报工作，常常是幻中有幻，要善于去伪存真……” 藤原用双手举起自己的酒杯，毕恭毕敬地说：“将军，弟子记下了！” 土肥原将一大块生鱼片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应该是读过三国吧？汉兴于蜀，也亡于蜀，可谓天下之重。” “听父亲说，那边的江湖文化源远流长，卧虎藏龙……” “是呀！我们曾帮支那推翻满清！这还不够，我们还应该给那里送去阳光！” 包间的墙上，有一幅用中国魏碑体写出的书法作品：茶亦醉人何须酒，书自香我何须花。 07 很快，一大瓶清酒就见底了。 藤原的脸颊上泛起红晕，眼光迷离。 土肥原有一些口干，感到从女人袖口和领边透出的香气特别恼人。 藤原很忘情地唤了一声：“将军……我舍不得这里……” “我们是帝国军人！” “这又怎样？” 土肥原尴尬地笑了一笑，拍了拍手掌就把自己的女弟子扶进了隐蔽的侧室。 这里是奉天特务机关设在东京的联络站，也就是土肥原的家。室内，挂有好几幅伊藤晴雨的江户幽灵图。 “将军，这是……” 土肥原小声说：“我也想留下你的倩影！” “我……我……” 土肥原等藤原其红松开和服，才从一个藤箱里拿出了一捆长绳。 08 伊藤晴雨生于东京的浅草区，擅长画线条夸张的浮世绘。 前几年，伊藤晴雨还出过两部书：一是江户时代的风俗野史，二是责罚研究。 土肥原说过：“我们的伊藤画师是个有自闭倾向的天才，一生只对两样东西感兴趣：女人的乱发和警察的捕绳。” 在其寥寥无已的朋友中，忍術教官藤田西湖考察了捕绳术的一百多个流派，已经编写了早绳和本绳两部图谱。有关拷问绳的内容，伊藤晴雨已经画了几百幅草图，还没有完稿。 日本时报和每日周刊等主流媒体都采访了号称民间奇人的伊藤晴雨，还刊载了一组他的拷问绳作品。其中有幅摄影作品，倒吊的孕妇竟是画师的妻子。 据说，该公的私生活很糜烂。要做他的模特儿，都得先宽衣上床。有一次，他登报招收女弟子，十几个响应者全是青春不在的艺伎，无一落选…… 第八十四章：浮世绘 01 浮世绘又叫风俗画，兴于江户时代。 日语称为锦绘，大多数是雕版刻印，也有一些手绘的作品。 江户时代，越来越庞大的武士群体浪迹于花街柳巷，催生出带有浓厚市民气息的町人文化。 同时，木刻套色技术也从长江南北传到了日本长崎，线条夸张和色彩斑斓的浮世绘就在花街柳巷里应运而生。 “佳人遍绮席，妙曲动鵾弦……” 浮世绘的内容近似于明清两朝的春宫图，强调女性的柔美之态。 02 给藤原其红上了两层绳，土肥原坐到了地板上。 “刚开始，画师重视木刻的刀味，有气势而无味道。我更珍视木质的纹理，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哦……” 土肥原又说道：“没有雕饰就没有艺术，它的最高境界是羚羊挂角，不落痕迹。” “就是说……” 藤原其红扭了扭自己的身子，感到将军是话里有话。 “是！绳源于束缚，近于礼。从最初的围腰皮裙到贵妃的羽衣霓裳，都是既虚伪又无聊的包裹，或者说是假面具。” 土肥原似乎忘记了衣服还有保暖功能，藤原其红也不敢反驳，只好回答说：“明白了！” 低下了头，藤原其红看了一看自己身上的绳衣，若有所思。 03 半年前，藤原其红被关东军送到了位于东京中野区的后方勤务要员养成所。 这是曾是特高课的警察学校，属于内务部。一二八上海事变后，军方开始着手组建敌后特战队，就派田中隆吉中佐把它接管了。 一九二一年，田中隆吉毕业于陆大第三十四期，在参谋本部的支那班任职。那一期，还有和知鹰二与柴山兼四郎等人，都是有名的支那通。 学校里，所有的学员都不能说日语。除了学习情报、通讯、武器、暗杀、格斗和生存等诸多技能，还要熟练地掌握敌国的言语和风俗，并全方位地摹仿平民们的日常生活。 记得忍术教官藤田西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你们不要以为自己是武士，能勇敢地为帝国献身。你们更应该是不折不饶的忍者，选择死就是最卑怯的逃避。忍者之术就是要顽强地活下去，最终达成使命……” 月明天涯风卷旗，龟行海底浪淘沙。 土肥原将军也到学校讲过课，还提笔留下了这一句用汉字写出的诗。 04 藤原其红有预感，土肥原将军是要亲自给自己补课。 在一份相当骄人的成绩单上，藤原其红的女行和色道却是勉强及格。 女行包括女德、女容和女工，教材是班昭写的女诫。色道的内容包括茶道、花道以及歌舞等等，大多数都是一对一的言传身教。 考试前，藤原其红也是信心满满……没有想到，这两门课的考试官改变了惯例，以一场逼真的绑架把蒙在鼓里的藤原其红搞得狼狈不堪。 那是一个寒冷的秋夜，藤原其红的任务是到千束村寻找一个叫杞子的暗娼，特征是左乳上刺有颗如豆的红痣。 “找到杞子，取回情报。” 藤原其红以为这是一次行动课的附加测试，便换了一身高档的男装，带上了刀。 那一带相当繁华，曾经是江户城郊的吉原游廓。已经临近午夜，依然灯红酒绿，欢歌笑语。 05 都说：游郭一日，千金尽失。 最初几年，吉原游廓是在葺屋町。 明历大火之后，德川幕府将它移到了城北的浅草寺附近。 这个新兴的快乐场占地八十余亩，四周筑黑板高墙，还有三米多宽的护墙渠，又称北国。 大门里面，鳞次栉比木楼都高挂红灯笼，有老道的遣手迎客。格子间里，浓妆艳抹的游女手持烟斗，会做出形形色色的笑容和姿态来，就像是一只只关在笼子里的孔雀，供来客们捏乳挑选…… 这是一幅既真实又虚幻的浮世绘，这是男人的天堂，也是女人们的地狱。 “少爷，外面冷，到屋里坐……” 藤原其红抓住一个暗娼的手，开口就问：“我是想找杞子。” “哪个杞子？我们这里有两三姑娘，都叫这个名字？” “我记得，她的左胸上纹有一颗相思豆。” 暗娼笑了出来：“她呀！她是我的妹妹。人很好，就是只知道吃自来食……我也想过去坐一坐，就跟我走吧……” 藤原其红心想，这种女人总能无话找话，这也是一种慢慢磨练出来的本事。 06 走进一条小巷，一辆轿车从昏暗的角落里拐了出来。 车灯雪亮，两个高大的身影已经象狼一样扑到两人的身后。 刚刚拉开身前的女人，让过直冲而来的轿车，藤原其红就被一个警察锁上了手铐：“老实点！” 学校有个规定，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泄露身份。藤原其红只好说自己是神道流的人。 “啪！” 有人摔出了一记耳光：“哄谁呢？神道流的老爷子会收你这样的弟子？” 那个暗娼也换了一副面孔，一把就抓住了藤原其红的胸口，收走藏在腋下的短刀：“知不知道？到游廓玩，不能带刀！想找事就去自己的男人，别拿我的妹妹撒气！” 藤原其红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只能脱铐自卫。 场面失控后，这一女两男才亮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抱歉，虽说你的反映够敏捷，却用错了地方。作为一个女人，你还不够格。” 搏斗中，藤原其红已经吃了不少的暗亏，立即就反唇相讥：“我的主考官，你们要想找女人玩，应该进游廓！我的任务是找到杞子……” “找到了吗？你真以为这样就可以找到？” 最后，负责女行和色道的主考官给藤原其红的成绩都没有超过三十分。 藤原其红不服气，田中隆吉不同意重考，理由是平时成绩重知识，毕业考试重实践。 07 毕业时，田中隆吉又把藤原其红喊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三个考官也在场，都正襟危坐。田中隆吉很严肃地说：“你的申述已经转回到学校，军部要我们再给你解释一次。我把三位主考官都找来了，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当面问！” “这样的考试真是无厘头！” 女考官笑了一笑，这样说：“就算你女扮男装是个策略，你对我也太规矩了，哪像一个化钱买欢的嫖客？别说，我的魅力不够，你自始自终就没有注意过我，还十分轻信。当我们识破你是女扮男装，并且还带了武器，你的表现更像一个武士，而不是忍者。就算你真能以一敌三，还可能去找杞子吗？你的正确做法是拿出女人的手段，通过我们的严格考核，再达成自己的任务，明白吗？” 藤原其红真是无话可说，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你说！我们该不该让你毕业？” “不该！” “明白就好！你还是回自己的剑道馆吧！” 就是说，藤原其红的总成绩排名不理想，已经被参谋本部的支那课淘汰了。 第八十五章：拷问绳 01 温存了一夜，土原肥都没有给藤原其红解绳。 次日，已经是日上三竿，土原肥才支起自己的身体，慢悠悠地说：“真是抱歉，我无权修改你的毕业成绩。” 看到藤原其红微微地张开了小嘴，土原肥突然加快了语速：“你要想执行这次光荣的任务，还得再征得忍術教官藤田西湖的同意，别让我失望！” 藤原其红只好咽回自己想说的话，好一会儿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02 土原肥刚走，三十出头的藤田西湖就进来了。 藤田西湖是忍术甲贺流第十四代的传人，一头寸发，体格强健。 “藤原小姐，听我一句劝吧……” 藤田西湖拍了拍身边的木门，又接着说：“你真应该从这里回家，别尽给你的父亲和我们惹事。输不起，也不能丢人现眼！” “前辈，我还是一个帝国的军人。” “你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千束村，若不是我的人处处周全，你那一点小伎俩就是找死。” 藤原其红低下头，又回想了一遍当时的场面。当时，自己的真是大意了，没有想到对方是甲贺流的忍者……瞬间，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03 看到藤原其红没有动，藤田西湖就关上了门。 “好吧，我就再给你讲一讲捕绳术。” 扫了一眼土原肥打的绳结，藤田西湖又说道：“早绳指抓捕犯人时的初步綑绑，要点是简捷明快。本绳是正式束缚，要求紧而牢靠，讲究仪式美。拷问绳一般用于审讯和责罚，比较严酷。有时，游廓的遣手也用这种手段来调教不懂事的女人……不介意的话，我们今天就从这里开始……” 课堂上，藤田西湖说话很简练，也不会再炒冷饭。 “前辈，你该怎样就怎样！” 藤田西湖立即就拉下了脸，按部就班地做起了自己的工作。 04 十年前，藤田西湖也修过藤原冈夫的神道流。 正是遵从恩师的意思，他才让藤原其红铩羽而归。 所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窥破其中奥秘的土原肥决定派藤原入川，藤原冈夫也是点了头。 来之前，藤田西湖又去拜访了恩师，得到了这样的话：“能为帝国献身，这也是她的造化。怕就怕太心高气傲，坏了土原肥将军的大事。” “我们对藤原小姐有信心……” “都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藤田西湖又把复考方案斟酌了一遍，决定就从忍耐力入手。 05 藤田西湖先是松开了土原肥的绳结，又把绑绳理了一遍。 屋子里很温暖，藤原其红陷入到无边无际的想象中，仿佛已经坐上了南行的船。 大海上，波涛起伏，一群白色的海鸥上下翻飞……天色一变，冰山浮起，所有的翅膀都融入满空的白雪。 飞鸟如石，坠进深渊。 就像一面挂在桅杆上的旗，藤原其红感到强劲的海风缠住了自己的乱发，又拖又拽。 整个脊柱就像是一张压断的弓，缠身的绑绳也越收越紧……仿佛所有的关节都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残存的肉体就像的一只摇摇摆摆的企鹅。 06 雪停了，亮出了铜镜般的苍穹。 运去的冰山在天边支起高高的云楼，有抹残红，就像是血。 天堂上，难道也有杀人盈城的战争？也有成群结队的女俘，饱受屈辱和折磨…… 有人手握大纛，屹立在高高的台上，接受着犹如潮涌的欢呼声。天地间，都是茫茫的大海，只有一只船。 最后，所有的战士都举起了自己的手臂，沐浴着又黏又稠的血雨…… 夕阳坠海，一团漆黑。 寒风就像锋利的刀刃，割肉现骨。 07 成千上万的首级一字排开，尽头是两扇黑漆漆的门洞。 在阴森森的小院里，立着就像是枭首的望楼，还是两只俗称叫气死风的大灯笼。 望楼下面，排着一组满清人搞的站笼。它有两米多高，方椎的顶部是一方凿有三个圆洞的木枷，底部有几块叠起的青砖。 所有的酷刑都是同出一辙，在藤田西湖讲解拷问绳的课堂上，就提到了中国的木驴和站笼，还有日本的木马责和抱石责。当时，还出示了几幅伊藤晴雨画的草图，令所有的男生都两眼放光…… “我还活着吗？” 藤原其红听到了藤田西湖的气息，才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事实。 08 灯很亮，塞口球撑开了嘴。 酸酸的口水溢出嘴解，拉成一条亮亮的线。 “不错！” 藤田西湖为藤原其红松掉了以严厉著称的海老缚，又说：“失去肢体的自由，我们的精神才能够高飞。失去了双眼，我们的心灵才能洞悉真相……” “前辈，我渴，能不能讨口水喝？” “还是回家吧！何必呢？” 遭到了婉言的拒绝，藤原其红十分后悔。从小到大，她的性格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海老缚只是拷问绳的基本形，常用于审问前。受捆之后，两腿紧盘，双臂背在身后。一条束颈绳向下牵引，迫使上身向前压住折叠的膝关节，就像是一只微微张嘴的大海贝。 慢慢抬起麻木的右手臂，藤原其红擦了擦头上的汗，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09 藤田西湖吸完了一支烟，又把绑绳理了一遍。 看到藤原其红的四肢恢复了血色，藤田西湖才指了指立在墙角的三角形木架：“能不能骑上去？” “前辈！” 看到藤原其红有些犹豫，藤田西湖重理心长地说：“小姐，到了敌后，你还会面临更加困难的局面，不要心存侥幸。” “知道！知道！” 拍了一拍自己的脸，藤田西湖改口说：“那好吧，以后别怨我就行……” 其实，藤田西湖也相当纠结。低头想了想，突然就松了口：“你去报到吧，土原肥将军已经给你准备了一个假身份，还得熟悉几天。” 拿到藤田西湖写的鉴定，藤原其红一口气就喝干了玻璃杯里的凉水。 “还有没有能吃的东西？” “有！你的时间应该是不够了……” 藤原其红转身就跑，生怕藤田西湖再节外生枝。 第八十六章：假身份 01 藤原其红的假身份是个私生女，名字叫华嫄志。 花嫄志的母亲就在札幌，其父亲则远在山高水长的川西，人称老石匠。 关于老石匠的身世，土原肥给藤原其红准备了一本手写了资料，有六十七页。 “都要背下来？” “要熟悉，十几处用红笔勾过的地方，绝不能搞错。” 藤原其红发现自己应该是一个混血儿，母亲是走出江西赣州的客家人，父亲则是浪迹天涯的犹太人。 “中国的客家和各地的犹太人都很重视自己的家谱，你或多或少都应该知道一些。” 土原肥说完就挥了挥手，就像是响鼓不用重锤。 02 苗曰小草，根曰远志. 小草不妨怀远志，芳兰谁为发幽妍？ 夏季开花的嫄志草又叫葽绕、蕀蒬或棘菀，俗称小草。 大约是四千五百年前，帝喾之妻姜嫄发现这种草可以安神益智…… 在山海经里，这个帝喾又写作帝夋，名夔。该书还有一段文字：“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为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当时，水神共工兴兵争天下，怒触不周山，放出洪水为虐。失败之后，夸父率残部逐日西去。其中一支自称有邰氏，应该就是犹太人的祖先。 有本古书叫淮南子，也追述了天地之初的这一场巨变。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颛顼是黄帝的孙子，帝喾属于炎帝的血脉。 帝喾娶有邰氏的美女姜嫄为妻，其子不知所归。有人考证，说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圣经里的杀死弟弟的该隐。 03 圣经上说：太人的始祖亚伯兰生于两河流域的吾珥城。 耶和华让亚伯兰率领部落到迦南，开始了数以千载的流浪史。 亚伯兰的妻子叫撒莱，一直没有身孕。她让使女夏甲给丈夫做妾。 后来，撒莱得子以撒。夏甲不恭，被亚伯兰逐出家门，其后裔被称为阿拉伯人。 三千年前，犹太人已在迦南立国，以耶路撒冷城为都。所罗门王死后，犹太人分裂成以色列国和犹大国。 在两千七百年前，以色列国被亚述军所灭，史称失踪的十支部落。在两千五百年前，犹大王国被巴比伦所灭，史称巴比伦之囚。 04 相传，欧洲有一个叫石匠联盟的秘密的组织，自称是该隐的后人。 在圣经里面，该隐是亚当和夏娃的长子，善于耕作，他的弟弟亚伯则是个牧羊人。献祭时，该隐察觉上帝不爱自己精心选出的鲜果，反而是喜欢屠宰的羔羊。一天，他发现弟弟践踏了自己的果园，就把亚伯杀了。 在圣经的隐喻系统里，该隐不仅仅是一个杀亲者，还是原罪的进一步演绎。 大洪水之后，该隐的后人决定修一座通天塔。上帝很恼怒，便弄乱了所有人的语言，使这个既伟大又异想天开的工程半途而废。 后来，这批石匠的子孙到了耶路撒冷，一起修建所罗门的神殿。他们还组成了自己的社团，旨在同舟共济。 这个组织的基础是源远流长的犹太教，以六芒星为其标记，又以昔日的通天塔为其图腾…… 05 到了六世纪左右，南俄草原上有个信奉犹太教的帝国，中国古籍称之可萨。 学者们认为，他们是古匈奴人的后裔，曾经与拜占庭帝国皇室联姻，共同抵制阿拉伯人的扩张。 中世纪，阿拉伯人的先知穆罕默德生于麦加，留下一部古兰经。追随者自称穆斯林，意思是愿顺从真主，实现和平。 可萨帝国是丝绸之路北道上的中转站，在捷列克草原和周边地区建立了许多贸易点，包括伊铁尔、沙克尔、伊提尔和基辅古堡。其势力范围覆盖了顿河、第聂伯河与伏尔加河的下游，以及高加索山脉的北麓。 十世纪，一个阿拉伯的地理学家说道：“大地状似一只鸟，其头部为华夏，其右翅为印度，其左翅为突厥的可萨人，其胸则是麦加。” 高加索是北方游牧世界和农耕文化的分界线，也是古希腊文明与波斯文明的冲突区，还是犹太人的避难所。 成吉思汗西征，一个姓乔治的犹太人改叫阔里吉思。 也不知是何才何能，这人连娶元世祖忽必烈的两个亲孙女：一个是忽答迭迷失公主，另外一个是爱牙失里公主。 06 到了十八的上半叶，犹太人组成锡安长老会，着手于复国。 相传，锡安长老会的基本纲领是用自由主义取代专政统治，用买卖自愿的市场经济取代政治集权，并建立新的世界秩序。 十六世纪，犹太银行家们控制了葡萄牙和西班牙，挑战教会势力的权威。进入到十七世纪，他们逐渐控制了荷兰和英国，还以政府的名义组建了东印度公司和西印度公司，在亚洲、非洲和美洲建立起无数的殖民地。 在美洲这片辽阔的大陆上，他们发起了独立战争，导演了美国人的内战。 到了十九世纪的中叶，欧洲各大国的货币发行权纷纷都落入到了犹太财团的手中，神圣的君权已被法力无边的金权所取代，翻云覆雨。 07 藤原其红通读了一遍材料，夜不能寐…… 有人说过：“金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上帝，银行家就是先知。” 一八八六年秋，美国的纽约港立起自由女神铜像，完成了这一批石匠们的创世纪。 这些犹太银行家不仅是鸦片战争的操盘手，还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策划者。 一九一九年，他们主导的巴黎和会开了五个多月，给世界构造出了一个门户开放的凡尔赛体系，初步实现了金融资本对全球的占领。 当时的英国首相就有预言：“我们所起草的文件，将为二十年后的世界大战埋下伏笔！” 兴于罪恶，衰于德行。 这些银行家们都声称：“我们既是魔鬼的合伙人，也是头戴荆冠的救世主。” 藤原其红心想，买卖自愿哪里还需要无休无止的战争呢？ 第八十七章：私生女 01 老石匠姓华，名为乔治。 按照洋文的读法，就是乔治华。 乔治一词起源于希腊语，其意思是可以耕作的土地，也指农民。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藤原其红想起了尧舜时代的击壤歌，仿佛看到了陶渊明所说的世外桃源。 02 乔治华声称，自己是圣乔治的后人。 在英国，每年的四月二十三日是圣乔治日，要挂白底红十字的圣乔治旗。 圣乔治曾是古罗马皇家卫队里的骑兵军官，还是一个既忠诚又勇敢的基督徒。 罗马皇帝戴克里先颁布了一项血洗基督徒的法令，圣乔治公开挑战罗马帝国的权威。 戴克里先不愿失去自己的爱将，拿出封地、资金和自己的女奴让圣乔治妥协。最后，圣乔治受尽酷刑，被斩首于尼科米底亚的城墙之上。 这次迫害行动持续了十年，无数的殉教者不是被斩首，就是被钉上了十字架。其中，还包括教宗圣马尔塞林努斯、圣女菲洛莫纳、圣路济亚、圣艾尔摩和圣阿法。 03 九十年后，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一世确立了基督教的正统地位，建立主教府。 基督教视耶稣为救世主，广大的犹太人则认为救世主还没有降世。在漫长的中世纪，基督教宣称犹太教为异端，不断迫害。同时，基督教又认为无商不奸，禁止自己的教徒从事金融活动。遭到排斥和打压的犹太人找不到正式的职业，却几乎垄断了欧洲的所有钱庄。 他们资助贫困的犹太青年到海外冒险，促成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还帮助麦哲伦完成了光荣的环球大航海，建立了新的航标。从蒸汽发动机到不断延伸的铁路，从悲怆的非洲大陆到美洲的黑奴农庄……他们经营的世界市场越来越红火，底气也越 来越足。 可以肯定，乔治华是石匠联盟里的后起之秀。 这人的中学就读于全封闭的贵族学校。十七岁到斯坦福大学读经济专业，十九岁失踪并辍学。二十一岁到华西协合大学做事，当然是肩负了秘密的使命。 04 藤原其红找到土原肥将军，一口气就提出了好几个问题。 土原肥笑了笑：“在一九一三年左右，乔治华与一个初到旧金山的江西客家女相爱。简单地说，也就是宿娼。后来，他给对方留下一笔巨款，就消失了。这个女人跑到华盛顿，嫁给了我们的武官。现在，我已经把她从札幌 接到了东京。你还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去问本人，我给你们一周的时间。” “就是说，这个私生女并不存在？” “到了华盛顿，就夭折了。” 土原肥按了按桌铃，一个军官就走了进来。 “跟我走！” 藤原其红看到将军已经翻开了一本文件夹，没敢再罗嗦。 05 办公楼的后面，有一个戒备森严的别墅所。 走进小院，一个满脸疲惫的中年女人碎步而出，衣着艳而不俗。 “我介绍一下，她是我们的山见夫人。这些年，一直都在扎幌会所里做梳头师。” “夫人好！” 藤原其红刚弯下腰，就被对方扶住了：“你就是嫄志吧？应该叫妈妈！” “妈妈好！” 带路的军官已经悄悄地走了，藤原其红想打破尴尬，改用中国话问道：“我听人说，你的家乡正在遭难，不想回去看一看？” “近乡情更怯，还是做自己该做的事……” 房间里很干净，在一个显著的位子上，放着山见的遗像。 06 梳头师应该叫邓敏，话不多。 当天晚上，土原肥也过来了，就像是这个家庭的男主人。 喝掉了大半瓶清酒，谈天说地的土原肥等到山见夫人过来斟酒，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傲慢地问：“你说说看，到底是我好，还是他好？” “怎么能比呢？山见走得早，能有多少建树？” 拍案而起，土原肥立即就提高嗓门：“八嘎！我是这个意思吗？” “对不起！” 山见夫人想弯下腰，一只右手已经被扭到了身后，手里的酒瓶也从腿边滑到了地上。 不管怎样，藤原其红都应该先拜一拜山见武官的灵位，却偏偏忘掉了。 07 眨眼间，土原肥就给不知所措的山见夫人上了绳。 害怕场面失控，藤原其红刚想求情，就被土原肥抓住头发：“你的父亲是谁？” “他……他……他是叫乔治华！” 感到自己词不达意，藤原其红把心一横，十分气愤地质问：“你是谁呀？敢在我们的家里摆谱！” 这样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推开藤原其红，土原肥就扼住了山见夫人的脖子：“哟西！哟西……已经有了我和山见君，你还不知足！” 在这一场来无踪去无影的家暴戏中，土原肥很逼真地为藤原其红再现了华嫄志的成长环境，也给为期七天的最后培训定了调。 一个多小时后，醉汹汹的土原肥才摔门而去，山见夫人抱着呆呆的藤原其红失声痛哭。 08 山见夫人已经准备好了一间卧室，很温馨。 床头，放有好几本只能在秘密会所里看到的杂志，既暴力又色情。 其中有个故事叫桃花源，内容是讲一个女大学生的沉沦，描写得既生动又细腻…… 还有一篇叫大头鬼和他的女俘营，内容更加血腥和淫糜。故事背景是江户初期的岛原之乱，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征调十几万大军扫荡九州岛，清剿洋教。 “罂粟开花日，风吹即飘零。” 藤原其红慢慢想到了一句正冈子规的徘句，仿佛看到了一朵朵的恶之花。 09 深夜，藤原其红隐隐听到山见夫人喘息和啜泣。 凝神片刻，又听到土原肥的问话：“你看，隔壁行不行？” “是不是自己的亲女儿，闻一闻就知道了！” “你是说……” 在有些压抑的呻吟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话：“人强……不如命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藤原其红听到土原肥的脚步声到了自己的门外，突然汗毛竖立，屏住了呼吸。 显然，这时并不需要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倒是有一个既颓废又色胆包天的醉汉。 第八十八章：桃花源 01 土肥原没有敲门，转身走了。 藤原其红打开床头灯，翻开了手边上的杂志。 桃花源的故事发生在北海道的札幌，笔调很有女性味。 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抓住了藤原其红的心，使她坐起了身子。 这篇故事就算不是一个菊子的亲身经历，也应该是那边色道课的辅助读物。 它山之石，可以为错。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暗暗地换了一个视角，藤原其红很快就沉迷到了它的情节中…… 02 女主角自称和子，家庭殷实。 一天，和子从书包里翻出了一封恐骇信，还有好几张自己在浴室里面的裸体照。 三个月前，父亲把一个外面的年青女人带回了家。和子很不满，大骂自己的继母是个狐狸精。 显然，没有继母的暗中相助，任何人都不可能得到这样的照片。这种东西，又不能拿给自己的父亲看，而且是有口难辩。 “行！我接受你的挑战！” 和子找到了一张继母的艳照，把它撕得粉碎。 03 对照恐骇信给出的地址，和子确信藏在林间的一幢红木楼就是桃花源别墅。 有一条碎石小路，石缝间长满了嫩绿的小草。大门上还有一扇虚掩的小门，里面响着哗哗的喷泉和悦耳和风铃。 体育老师三宅拉开了门：“真是不错，勇气可嘉！” “已经到了，那就请老师也信守承诺，还出那些底片。” “当然！你应该到客厅里坐一坐！” 突然间，和子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座驾，心想这里应该也是我的家。 04 客厅布置就像欧洲人的城堡，生硬如铁。 三宅给和子倒了一杯茶，放到了铁茶几的上面。 “哦……哦……” 和子清楚地听到了继母的浪叫声，热血一冲就沿着又窄又陡的地梯，到了阴暗的二楼。 屋中央立着造形雄壮的木马，被黑带蒙眼的继母骑在上面辗转反侧。她的四肢都束于腰后，依靠一根吊绳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怎么样？愿不愿再赏她几鞭呢？” “我的父亲呢？” 跟在身后的三宅将一把九尾鞭拍到和子的手上：“他去散步了……”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在这个堕落的世界里，人人都在劫难逃。 05 皮鞭下，妖媚的继母挥汗如雨。 背上已是红痕交加，赤裸裸的胸前也艳若桃花。 “够了！别以为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三宅紧紧抓住和子的双臂，又轻飘飘地说了句：“十分抱歉，你的父亲投资股市失败，跳楼身亡。我们已经清算了他的公司和房产，还留有一个巨大的缺口。” “不可能！” 看到和子歇斯底里，三宅没有再多说废话，强硬的五指却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一颗接一颗的小纽扣跳到地板上，滚向墙边和屋里的各个死角，就像是带伤而逃。 “不……不要……” 三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丝神秘的笑容，就像坐拥万物的上帝，一言不发。 06 在文章的字里字外，沉沦就是万物的最终归属。 所有的抵抗和挣扎都毫无意义，只有放弃才能重拾幸福。 很想去问一问山见夫人，藤原其红就翻身下床，趿上一双轻便的布拖鞋。 隔壁的木门没有关，屋里却没有人。灯光朦胧，香炉里轻烟袅袅。床上还有余温，衣帽架上挂着将军的黄呢制服和空荡荡的武装带。 “疲惫不堪借宿时，夕阳返照桃花源……” 横幅上的徘句亦书亦画，散淡的笔墨就像是一杯杞菊茶。 也不知道是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藤原其红睡到了一张中式床上，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07 在梦里，老石匠还不到四十岁，有些落拓潦倒。 还有个女人的背影，微微卷曲的长发披散在双肩上，翻着波浪。 女人背对著这一边，看不清楚。头发很美，微卷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 脱下银灰色的细呢大衣，里面是一套深红色的洋装，就像是一瓶韵味绵长的葡萄老酒。 “脱吧！” “就到此为止吧……” 女人的声音很小，几乎是听不清楚，只能连蒙带猜。 沉默片刻，女人慢慢脱下洋装，露出了黑色的乳罩带和雪白的后背。脱鞋时，女人侧了侧精巧的头，身体的曲线十分性感。 “我是不是该叫一声山见夫人？” “不，不是这样……” 这时，有一条起铁锈斑的蛇溜进了屋里，惊醒了无端的梦。 藤原其红翻到床边，摸到了一把沉甸甸的左轮枪和一滩冰凉的水迹。 08 蛇有寓意，枪也是某种象征。 将军的枪来自于美国的柯尔特公司，大口径的枪管是十三厘米，配有五发特制的开花弹。 在军械所，试枪员曾给学员们介绍了几种新武器的性能：“从触发到射出膛，高速的子弹头拥有强大动能。在百米之内，我们的三八式步枪，能连穿好几张结实的牛皮。在三百米之内，都能做到一枪毙命。你们是到敌后执行特殊任务，主要是使用手枪。一般说来，手枪属于自卫武器，杀伤力不大。毛瑟自来得手枪可以连发，也是既笨重又精度不高。” 这时，试枪员拿出几颗模样特别的开花弹，冷冷地说：“别看这家伙不起眼，它射入到体内，会发生连续翻滚，就像是一把绞刀。有了这种配弹，你们的小手枪也能一弹夺命……” 摘下压有暗花的皮质武装带，藤原其红用手指擦了一擦乌亮的枪管，在微微凸起的准星下带出了一层薄薄的壳，就像是附在锅边的米汤糊。 09 玩了一会，把枪压在枕下 突然，藤原其红感到喘不过气。 下腹部就像被谁很歹毒地捅了一刀，热血外涌。 真是要命，每月的经期提前了……这时，偏偏山见夫人又回来了，刚刚拉开门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什么事？” 土肥原看到了藤原其红的窘态，扬起头就哈哈大笑…… “死一回，活一月。” 听到这样的话，山见夫人也从卫生间里打来了一大盆热水。 “出去吧！别让我们的女儿再难为情……” 就像是完全忘掉了自己的左轮枪，土肥原只取走了自己的军大衣。 第八十九章：棋盘山 01 次日，土肥原就带着藤原其红和山见夫人飞到了满洲的奉天。 满清曾在这里立都，称为盛京。入关后，以奉天承运之意在盛京设奉天府。 九一八后，关东军把末代皇帝溥仪从天津接到这里，宣布满洲独立，建立傀儡国。 “江河水，悠悠江水向东流……” 土肥原哼起当地的民间小调：“山在水在人不还，一轮秋月照孤舟……滔滔江河水，含泪流……” 这里位于辽河中游，坐拥辽阔而富饶的东北大平原。 02 地图上，它的北面是三江平原，属于乌苏里江、黑龙江和松花江的冲积区。 一八五八年，沙俄通过一纸瑷珲条约，强行划走了黑龙江以北和外兴安岭以南的大片区域，面积是六十多万平方公里。满清的当家人咸丰无力拒绝，也不敢同意…… 拖了两年，英法联军从天津大沽打到京畿重地，一把火烧了美轮美奂的圆明园。 沙俄声称调停有功，又以更加荒唐的北京条约，把乌苏里江以东的四十万平方公里拿到了手。 在勘定国界时，沙俄军队强占兴凯湖的东南部，多要了八千平方公里，相当于鹿儿岛。 土肥原对藤原其红说，沙俄没费一枪一弹，就从咸丰的手中夺走了相当于三个日本国的广阔领土。 03 兴凯湖以南是松嫩平原，可以沿辽河直达渤海湾，沃野千里宛如龙飞凤舞。 奉天城北有棋盘山，相传仙人吕洞宾与药王铁拐李曾在山顶上对弈，斧柯尽烂。 山里，碧水蜿蜒犹如秀字，人称秀湖。在碧水的东面，就是当年努尔哈赤的点将台。 土肥原身为奉天市长和特务机关长，可以说是这里的无冕之皇。藤原其红抱住土肥原的手臂，摇了一摇：“我想要把好枪……” “我不是给你了吗？” 显然，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掉将军的法眼。 04 土肥原在点将台下建立了自己的特工基地，纵横几十里都是军事禁区，人称北营。 里面设有情报站、军械所和药研室等机构。还有一座秘密的战俘营和两个风格迥异训练场，可以摹拟抢滩登陆和丛林战。 下了飞机，一辆专车已经停在了舷梯之下。土肥原对自己的司机挥了挥手：“直接去了棋盘山。” 路上，土肥原对藤原其红说：“这几年，苏俄方面动作频频，给我们制造了很多麻烦！” “我能做什么？” 土肥原按照自己的思路说：“帝国的宿敌是北极熊，支那只是一条带刺的鱼……” 突然，转弯的小车被一枚子弹击中了侧窗，留下令人恐怖的裂纹。 司机猛轰油门，冲进了狙击手的射击死角。远远的一支巡逻队迅速散开，拉成了长长的散兵线。 05 途中遇险，将土肥原的好兴致一扫而光。 很快，宪兵队长就汇报说：“我们正在追捕狙击手，已经封锁了各条路了。这人应该是个独自行动的俄国女人，从选择狙击点到使用新型莫辛步枪，都略显经验不足。” “完全是不动脑筋，一派胡言。哪里来的俄国女人？她怎么可能混进了棋盘山？还敢在我的禁区里开枪！这是挑衅？还是孤注一掷？传令下去，务必给我抓到活口！” “是！” 敬完军礼，宪兵队长转身就跑，应该是害怕土肥原将军拿他问罪。 藤原其红心想：“这一带雪深林密，对方敢来就肯定会准备好自己的撤退路线。” 果然，宪兵队长只拣到了一只黑皮手套、一条白色的羊毛围巾和一枚很别致的铜纽扣。 06 打开墙边的铁皮柜，土肥原又拿出了一枚完全相同的纽扣，以及一袋卷宗。 “其红，你来帮我查一查这两起铜扣案，找点线索。” 藤原其红摸不透土肥原的心思，小声说：“我真想就在将军手下工作，让山见夫人去川西比我更合适。再说了，我比那个花嫄志要大五六岁……” “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乔治华已回洛杉基。山见夫人还有其它的事，你的潜伏计划需要重新筹划。” “哦……” 都说是计划没有变化快，特别是瞬息万变的特工战。 藤原其红并不适合化妆潜伏，只是相貌和身材都很像山见夫人年青时的模样。 07 卷宗里的要犯叫佳洛娃，参与过三次暗杀和一次爆破行动。 被捕后，这个受过特殊训练的女人不仅守口如瓶，还成功地跳楼毙命。自负的土肥原感到失尽脸面，就在战俘营里增设了一个卫生室。 根据已有的材料，可以做出合理地推论：“苏俄有一支精干的特战队，就分散潜伏在奉天的附近。其中，起码有两个人是年青的女性。他们不仅组织严密，还配有统一的制服。这支武装的指挥中枢应该是在城里，并拥有自己的情报网和交通线。” 汇报时，藤原其红还补充了一句：“我认为，那个狙击手的行动有失理智，属于个人冲动！理论上讲，她还会再返一次城。” “何以见得？” “对方的组织必须严肃纪律，并做出相应的处理。” 土肥原用手指轻轻地叩击办公桌：“在战俘营里，应该还有人知道这支特战队的事，你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再去查一查。” “是！” 藤原其红出门时，听到土肥原给档案室打了一个电话。 08 在档案室里，只有一个抗联士兵的供词提到了苏俄的特战队，毫无价值。 藤原其红给出了几个条件，档案室的管理帮助她反反复复地筛了好几遍，一个叫米琦的抗联女交通终于被淘了出来。 米琦年近三十，其外祖母是白俄人。人长得相当漂亮，被捕前是三江黄包车行里的女秘书。 入狱之后，这人还算比较合作，受到了土肥原特批的优待，做了相对自由的记分员。 在战俘们的眼中，所谓的记分员就是日军的临工。发生过几起暗算事件，都没有查出真相。 09 战俘营在一个山凹里，从里到外分设了四个监区。 第一监区是重刑区，第二监区是砖瓦工场，第三监区是军帽厂，第四监区是苗圃地。 去年中秋之夜，第二监区出现暴动，好几个记分员都被闹事者所杀。军帽厂的女俘也出现了异动，米琦最先跑到守备小队汇报情况，有明确的立功表现。 事后，战俘营把米琦调到了苗圃地旁边的卫生室，给刚从长崎过来的军医做护理员。 这是嘉奖，也可以视为变相的保护。当然，这也是对从军医生的切实照顾。 第九十章：村正刀 01 这个军医叫村正亦鹏，人称大头鬼。 参军前，大头鬼是本因坊棋院里的高徒，眼睛里只有黑白子。 大头鬼还是围棋手筋里的术语，又称为蜡扦。这是一种有点像桌上烛台的棋形，难逃一死。若是掉头再看，这种棋形又像是头重身细的失路人。 突然间，藤原其红想到了床头杂志上那篇血腥的小说，不相信仅仅是某种无意之间的巧合。 02 在小说里面，蛮横的大头鬼爱使刀，也能下几手围棋。 这人的刀术出神入化，棋品却不敢恭维。夜里，他都会找女俘玩棋，从抓棋子猜单数到连五子成排，或者是从简单的死活题到复杂的妖刀定型，随心所欲……无论是赢还是输，自然都是女俘受罚。每天都是花样翻新，堪称奇绝。 有一个精于棋术的女俘总能做到输得漂亮，后来就成了大头鬼的帮凶…… 大头鬼杀人相当讲究，在条案上要点燃三柱香，地面还要铺上两层浆过的白布，一把村正刀必须用来自中土的西凤老酿擦九遍。 初擦叫过风，次擦叫见寒，其三是挂冰。接下来还有萌红、结心、出蕊、上枝、斗雪和长歌……第十遍当然是用血，又叫住落梅。 那篇小说也分为十章，以擦刀的顺序谋篇布局，写出了九个女俘从入营、偷生到惨死的挣扎历程。 03 村正刀又叫妖刀，锋利无比。 它的产地属于伊势国，也就是后来的势州。 在江户时代初期，一把势州的村正刀价值千金。 藤原其红的家里也只有一把这种刀，锻刀师为妙法村正。 这把刀做工精湛，从刀脊到刃口的斜面上，有层层相叠的云彩纹，能泛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辉。华丽的刀鞘上饰有红玛瑙，用并行的双金线压边。 相传，德川家康的祖父、令尊和嫡子都死于村正刀之下。德川幕府下令禁封所有的村正刀，持刀者死。 后来，一大批倒慕志士又以身佩妖刀为荣。 在围棋里，诡谲的妖刀定式也是骗招迭出，步步惊魂。 04 上午十点，藤原其红到了就在总部后面的卫生室。 这里以前是苗圃地的小花园，有几颗老态龙钟的银杏。 米琦就坐在门前，做着棉签。门外，还有几粒银杏的白果。 “我们的军医呢？” “在……应该是在治疗室里……” 藤原其红盯着米琦的眼睛说：“撤不来谎，就别给我尽说废话！” “他……一般都是要到吃中午饭的时候，才会起床。” “我要拿药！” 米琦回头看了一看空荡荡的药品架，相当小心地回答：“我们这里只处理外伤，或者是做临时的急救。” “我的甲沟炎算不算外伤呢？” 藤原其红设计了好几种切入正题的方案，到头来却是既幼稚又可笑的胡搅蛮缠。 05 “谁在外面？” 村正亦鹏揭起白布帘，从内室里钻了出来。 藤原其红有一个直觉，村正亦鹏把米琦要到卫生室里，就是想重温旧梦。 “哟……她是你的什么人呀？” 村正亦鹏看了看藤原其红的肩章，在整个关东军里就只有两个二十几岁的女少佐：一个是满洲之花川岛芳子，另一个就是土肥原将军的妖刀…… 问明了来意，村正亦鹏便扬头头哈哈大笑。 “都知道，那一支损兵折将的苏俄的特战队已经去了海参崴。这次，更是滑稽……” 说到这里，没有一点正形的军医又做出了手持狙击枪的姿态。仿佛是看到了鬼，他张起一口牙齿，却不敢再往下说。 米琦拍了拍自己的手，不咸不淡地招呼了一句：“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对，我们进屋！” 藤原其红刚走进内室，就看到了一把单独存放在木案之上的村正刀，刀鞘上纹以饕餮。 06 “这是一把断刀，装饰而已！” 说完，村正亦鹏就从手提皮箱里拿出一把莫辛狙击枪，自负地笑了笑：“现在，我用这个！” 看到藤原其红用手指了指布帘外面，军医张嘴喊了句：“米琦，你去通知食堂，给我准备一桌酒菜。” 军医更像是个江湖浪人，眼神里就像有一朵水底的火，令人感到既诧异又有些好奇：“你该不会是势州人吧？” “怎么不是？” “看过一篇小说，写了九州女俘营里事……” 军医从一叠报纸里翻出了这本杂志：“就是这一本吧？我写这种东西，纯属于酒后消遣……” “真是奇思妙想！” “也不尽然，禁刀令后，我们只能接受堕落！” 所谓玩火者自焚，在村正亦鹏的骨子里，带有一股敢于喋血的邪乎劲。 07 说到武士刀，村正亦鹏如数家珍 “我的先祖手里有一把唐刀，削铁如泥，韧而不折……” 钢的硬度与韧性是一对矛盾，一把好刀要经过反复锤炼与恰当好处的淬火，才能兼而得之。 锻打武士刀的材料是硬度较高的低温钢，不易锻打。要把炉中的一坨钢锭慢慢揉成千层饼，少说也得十天半月，一丝不苟。一把村正刀，里面的钢层是数万到几十万层，还要没有一丝折纹…… “炉火纯青，百炼成钢。” 新刀锻成，一般都会拿活人祭刀。方法是将几个论罪当死之人并吊在一根横梁上面，看一刀挥下能砍断几个人的腰身。 断一人是一胴切，一刀断两人则记为二胴切。书上说，最高记录是九胴切。 在皇室里，村正亦鹏见过一把刀中极品，刀身上打出的金徽色记也不过是五胴切。 08 “我能看一看你的刀吗？” “它……它只有徒有刀鞘和刀柄，小姐都已经看到了……” 突然，村正亦鹏又问了一句：“将军让你过来找我，有什么指示？” 藤原其红愣了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抓捕这一个狂徒，查明伏击将军专车案的真相。 “想当年，秦始皇扫荡海内，千古一帝。” 这时，村正亦鹏已经想明白了土肥原的用意，也就是说自己的计划可以启动了：“我有一个妖刀计划，当以十年为期……” 看到军医豪情大发，藤原其红坐了下来，做出了一副愿洗耳恭听样子。 第九十一章：磨刀师 01 米琦一直没有回来，引起了藤原其红的警觉。 村正亦鹏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米琦是我们的人，在去年的中秋前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藤原其红一针见血：“我问你，为什么要伏击我们的车？” “这是将军的安排，说是要测试防弹车的安全性。” 藤原其红气恼地挥了一挥手：“我需要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妖刀计划！将军会亲口给你说清楚！” “哦……” 藤原其红深知土肥原的做事风格，终于松了一口气。 02 村正亦鹏盯着藤原其红，捕捉着她的情绪。 “妖刀，你杀过多少人？” 愣了好半天，藤原其红才回答说：“真是癞蛤蟆打哈欠，你算哪根葱？” “我吗？我就是一把徒有其表的刀鞘！” “好道！我们该去见将军了！” 村正亦鹏没有动，眼睛更加放肆：“藤原少佐，再好的一把刀，也得归鞘吧？你说是不是？” “是呀，那就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话是这样说，藤原其红的心里已经没有了底气。 03 村正亦鹏抱住藤原的腰，咬住了她的耳朵。 “记住，我还是一个磨刀师！” 在中国，肩扛一根长条板凳的磨刀师到处走家串户，嘴里不断地喊着：“磨剪子嘞！戗菜刀！” 日本的磨刀师大都深居简出，不允许讲价。接一把值得磨的好刀得花上数月的功夫，就算是一根粗铁棒，也能磨成针了。 刀也有刀的寿命，磨上五六回就不能用了。磨一次，磨刀师都会把自己的名字打刻在刀上。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一个中尉，也敢大言不惭？” “也是琢玉的沙！” 藤原其红咽回了自己的口水，不得不听天由命。 04 下午，村正亦鹏把藤原其红带进地下靶场。 那里有个能容纳五十多人的放映厅，银幕下方是个一米高的舞台。其实，这里也是一个独出心裁的刑场。 村正亦鹏把自己的莫辛狙击枪递到了藤原的手上：“呆会儿，那边会再现一年前中秋暴动，你的任务是予以有效地弹压！” “你要我射杀演员？” “里面有三人是这场暴动的参与者，你应该能把她们都找出来。” 藤原其红曾经看过一份记录该事件的文字材料，有可能就出自于村正亦鹏之手。 “你就是当年那个狙击手？都说是一枪定乾坤！”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这是杜甫的前出塞组诗之六，后面还有这样的几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立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05 狙击并不是藤原其红的强项，以前也没有用过俄式步枪。 这种枪比三八式步枪要笨重得多，子弹也要大一圈。它配有德制的四倍瞄准镜，看起来很神气。 “我先下去，给你抛一些移动靶，先找找感觉。” “不用，不就几十米吗？” 村正亦鹏眼睛一瞪：“我的要求是枪枪击中物体的重心，形成美妙的爆炸效果！” 只有一个狭窄的射击孔，枪身能移动的角度相当地有限，这个要求实在是有些过分。 “村正中尉，你能不能先给我示范几枪？” “行呀？你只要敢横穿舞台，我用空包弹都能揭下你头上的军帽。” 藤原其红很难相信，把狙击枪塞给了村正亦鹏，就转身从放映室跑到了空空荡荡的大厅里面。 06 出于节约弹药和避免误伤，军队在对抗演习中会使用空包弹。 这种新型的演习用弹没有装弹头，只有弹壳和底火。有时基于逼真，弹腔里也会装上少量的炸药、前面用一层锡箔纸封口。 从理论上讲，这种东西不会有杀伤力。有时，在十来米之内，高压的高温气体和火药的残渣也可能造成损伤。 从射击孔到舞台有三十多米，村正亦鹏凭什么能打掉自己的小军帽呢？刚登上第一级台阶，藤原其红侧头就看到乌黑的枪口，心里骤然一紧。 这个村正中尉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自己听风就是雨，只会落人笑柄！ 07 “我来了！” 藤原其红揭下自己的军帽，提着帽檐就是向上一抛。 军帽就像是东北人爱玩的小方巾，在空中划出好看的抛物线。 “啪！” 枪声响了，子弹击中帽子上的黄五星。刚刚开始下落的军帽就像是一只飞鸟，挂在了银幕的左上方。一弹穿心，准确得就像是一把灵巧的手术刀。 “真弹呀？” “没有空包弹！” 藤原其红恨得牙痒痒：“胆子不少，还真敢向我开枪！” “要不，你再试一试？ 幕布下面，有个装着布娃娃的竹篮，应该就是军医说的移动靶…… “两个！” 藤原其红拿起来就是一阵乱扔，很想给自己找回一点面子，结果还是大失所望。 事实就是事实，藤原其红眼睁睁地看着落满一地的碎布和飞絮，也是不得不服气…… 08 “真是出神入化！” 土肥原将军拍着手掌，从舞台的另一头走了出来，又说了一句：“有这样的手段，我们就可以给支那开颅取瘤了！” 村正亦鹏也走到了舞台上，向藤原其红耸了耸肩，扔出了两颗空包弹：“胆小鬼，这东西打不死人！” 很显然，这人从换弹到瞄准射击一气呵成，几乎是在眨眼之间…… “好了，我们说正事！” 所谓的妖刀计划有明暗两条线，村正亦鹏只是眩目的鞘，藤原其红才是夺命刀。 “什么时候出发？” “应该快了！” 土肥原的眼睛离开了藤原其红，看了看村正亦鹏又回到藤原的身上，接着说道：“这个计划，鸠彦亲王已经正式交给村正中尉，我们必须向亲王负责。” “是！” 藤原其红也明白，自己的组织能力还难堪大任。 09 晚饭前，仍然没有看到米琦的身影。 “你的那个护理员呢？” “还在剧院后台！” 藤原其红饶有兴趣地问了句：“你就不怕我失手？” “怕呀，我就怕小姐的枪法不能一枪毙命！” “很可能……” 村正亦鹏拉下脸，锐利的目光就像一那刀，能杀人。 “对不起，我已经改主意了！” 有了土肥原的话，藤原其红哪里还敢再任性。 第九十二章：除夜钟 01 明治维新，日本改行公历。 每年的最后一天是大晦日，要听一百零八声除夜钟。 钟声响过，新的一年就开始了。最初三天为三贺日，门上要挂注连绳…… 即将要送走风风雨雨的一九三三年，藤原其红收拾好行装。呆在冷清清的卫生室里，等村正亦鹏回来。 地下靶场的新年晚会渐入佳境，将军让基地内的电话系统进行了同步转播。 02 “啊，满洲的大平原，从亚洲大陆东方升起……” 这是一帮士兵在唱满洲独立守备队之歌，仿佛就比谁的嗓门大。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夜，藤原其红就在奉天城北的虎石台的军营里，创造并见证了三百守备队员击败八千正规军的奇迹。 日俄战争后，沙俄把关东州，也就是中国辽南的旅大地区让给了日军，还包括中东铁路的宽城至旅顺段。日方组建了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简称满铁。 接着，日方又以保护南满铁路为名，组建了一支数千人的铁道守备队。几年后，南满铁路改造完毕，日方设立满洲独立守备队，将已经扩充到近万人的铁道守备队分别编为六个大队，司令部设在公主岭。 同时，大本营又在关东州的旅顺设立关东总督府和关东军司令部，另外再配置了一个野战师团。 03 三一年秋，世界经济大萧条，日本也举步维艰。 石原莞尔、坂垣征四郎和土肥原贤二决定向外强中干的东北军动手，内阁和陆军本部都不敢草率同意。 从政治上说，日方在满洲已经攫取了很多的利益，没有必要再惹事端。从军事上说，拿虎石台守备队去攻打东北军最精锐的第七旅，无异于以卵击石。 在回国述职前，土肥原把自己的佩刀交给了藤原其红：“你得到坂垣参谋长的电话，就替我去一趟虎石台，怯战者斩！” “是！” 接过一把名贵的村正刀，藤原其红深知这件事情责任重大。 九月十八日下午，坂垣征四郎的副官把电话打到了藤原其红的手上，只说了一句：“行动时间是今夜十点，口令是东方的金字塔。” 记得拿破仑曾经站在埃及的金字塔上，对自己的将士说过：“我的勇士们，四千年的历史在注视你们！” 满铁副总裁松冈洋右有句人人皆知的口头禅：“满蒙是我们的生命线！” “不可以为而为，不能做也要做。” 这是关东军和满洲独立守备队的信条和行动指南，没有一点拼命精神何以立足？ 04 藤原其红翻身上马，天色已接近黄昏，秋风萧瑟。 沿铁路绕过奉军的北大营时，一弯皎洁的上弦月挂上了树梢。 “口令？” “东方的金字塔！” 柳条湖分遣队长河本未守中尉钻出高梁林，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我的爆破小组已经准备完毕！” “机关长要的俘虏呢？” 河本中尉向自己的身后努了努嘴，三个惊恐不安的农民塞上了嘴，双手反绑。身上的奉军制服都大了，模样滑稽。 “怎么都是赤脚？” “到时，他们的腿都能飞十几米！” 藤原其红死死盯着河本中尉，直到对方的身体晃动后，才微微地笑了笑：“别给自己找借口，要用行动弥补！” “是！” 河本中尉回过了神来，掏出了胸前的怀表。 05 几分钟，河本中尉就炸断了铁路。 潜伏在高梁林里守备队员分成八个战斗组，在几辆坦克的带领下，端着长枪直扑北大营。 藤原其红有一种幻觉：军营里面已经严阵以待，三挺捷克机枪同时吐出火舌，一切都烟消云散。 “八嘎，他们没有机会了！” 仿佛听到了机关长的叱责，藤原其红尾随其后。炮弹从头上呼啸而过，将北大营砸得火光四起，乱成一团。 天亮时，看到孤注一掷的部队已经占领了北大营和奉天城。藤原其红就像是中了魔，提起一把捷克轻机枪，急扑东塔机场。 当天的中午，关东军司令本庄繁带领第三十联队开进沈阳，贴出布告：“日本军司令官鉴于奉天城附近的现状，指派土肥原贤二大佐接管奉天市政。” 若榇内阁得到消息后，忑忐不安，陆军大臣南次郎和参谋总长金谷范三都向关东军司官令本庄繁和朝鲜军司令官林铣一郎打电话，基本意思是不得草率用兵。 有一句名言：“谁也无权审判胜利者！” 三天后，代张作相看管吉林的熙洽献出了长春。紧接着，洮南的镇守使张海鹏也步其后尘。 06 这是一次临时提前的偷袭，整个行动忽略了东塔机场的战略价值。 东塔机场位于城东，拥有装备齐全的各型战斗机与轰炸机上百架，附近还有东北航空学校以及一座上万人的奉天军械厂。 一九二三年，刚出校门的张学良就掌管了东北航空处。经过数年的苦心经营，东北空军的作战能力和战机数量都已经超过了日本陆军航空队……倘若这一只强大的空中力量倾全力突袭关东州，后果不可想象。 事后，藤原其红的预判和勇敢行为倍受土肥原将军的欣赏，缴获二百六多十架飞机的战果也使她直接晋升到了少佐。三个月后，天皇还给她的受勋仪式写了四个字：帝国之樱。 若有若无的钟声响了起来，藤原其红同时还听到了村正亦鹏的脚步声。 07 “马上动身，到东塔机场。” 藤原其红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装，看着村正亦鹏把几本色情杂志塞进了自己的背包。 “有这个必要吗？” “少佐，我才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 藤原其红也知道，自己的玩笑有些不合时宜。 “怎么入川？” “空投！” 就是说，飞机会带着新年的第一缕曝光，直达青藏高原的东部。 08 现在，东塔机场属于满洲航空株式会社，简称满航。 满航营业后，开设了多条航线，与英国人的帝国航空公司有业务合作。 一架美国人生产的新型双翼机已经待命，编号是满航三十四号。登上机舱，藤原其红就看到了双臂反绑的米琦。 “我是不是也该戴铐呀？” 村正亦鹏给米琦松了绑，又侧过头对藤原其红说道：“这是内田先生在担任满铁总裁时订购的专机，我和米琦是替内田外相送一份秘密文件到成都。现在，你们互相换衣，都熟悉一下自己的新身份。” “内田外相？” 藤原其红心里咯噔一声，仿佛帝国之樱就应该凋谢在异域它乡…… 第九十三章：天彭阙 01 从东向西，中国的地形逐级升高。 川西大平原背靠巍峨如磐的青藏高原，风光旖旎。 藤原其红的跳伞区域是彭州小鱼洞以西的九峰山，沟深林密。 在古书里，这里称为蒙谷，落日所归。有天梯供巫师们升入云雾缥缈的仙境，取药而还。 这里还是古蜀人和夏家王朝的起源地，气象雄伟而瑰丽…… 02 以前，这里又叫天彭阙。 西山上的湔水穿阙而出，向东注于沱江。 山海经里有一段话：“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日月山，天枢也。有神，人面无臂，两足反属于头上，名曰嘘。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有人反臂，名曰天虞。” 后来，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盛传于巴蜀：“每年的七夕，所有的亡灵都要从这里返还天国。在三生石与忘川河边，所有的赶路鬼都会得到一碗五味俱全的孟婆汤，又叫忘情水。一碗下肚，饮者或长歌当哭，或相逢一笑泯恩仇……” 小鱼洞出冷水鱼，古称丙穴。 杜甫有诗：“鱼知丙穴由来美，酒忆郫筒不用酤。” 左思在蜀都赋里也写道：“嘉鱼出于丙穴，良木攒于褒谷。” 去年，一场叠溪地震完全废掉了军部收集的手画地图。上面的旧道沉于堰塞湖，神龙不见首尾。 03 月出湔江，茫茫岷峨万古雪。 藤原其红望着洪荒之地，决定直接出山。 本来，土肥原要她先去银厂沟的銮驾坪，找到玄龟池后面的天生洞。 那里应该是黄墩子留下来的安全屋，能得到电台和武器，还有潜伏人员的联络图。 藤原其红沿着一条山沟而行，细细的雨，冷得刺骨。 “久不开喉忘了歌，久不行船忘掉了河……” 山顶上有人唱，山那边又有人回应：“笨牛下田用脚踩，馋猫上树装斯文！” 片刻，一个头戴竹笠的山民撞进了藤原其红的视线，手里提着一把可以是挖药的尖嘴锄。 04 “走出山沟一条街，我找幺妹子要水喝……” 歌声远去，藤原其红想到了一句歇后语：“野猫儿进院踩狗屎，不是味道……” 据说，各县各乡都组建起了保安团，以便清剿土匪。有的地方，还有岗楼和临时设置的路卡。 行动方案的第二步，藤原其红应该直接去广汉，围绕醉芙蓉里的婉儿的和一个叫喜妹的妓女，重新调查黄墩子的死因。 土肥原说：“我们在川西经营了十几年，感到有一些尾大不掉。你的任务是帮我摸清楚情况，交给大头鬼。” “谁最为可疑？” “沈河弦子和她要过去的宇文狄！” 古木参天，清洌洌的山溪雪水从深沟乱石中涌出来，或跃或扑。 05 阴风森森，陡岩上有个吊脚楼。 在日本也有这种东西，称之为屋根。 江户时代，有个茶师佩剑外出，被视为有辱武士道。 茶师找到自己的主人，只求死得体面点。 主人说道：“年青时，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家父知道后，就安排我去山里烧炭……” 在一个吊脚楼里，这个落落寡欢的贵公子悟出了佛主拈花不语的真意，回江户城自立门户。 “水浸茶，一汤三味。生和死，亦应该如此……” 茶师受到启发后，推出了九道果味花茶，可谓盛极一时。 北辰一刀流有个高手叫鬼小町，一生只喝坂本龙马喜欢的杞菊苦丁茶。 06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转眼之间就天降大雪。 没有风，满天的鹅毛大雪无声而落……接近吊脚楼时，藤原其红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周围没有其它的建筑，更没有现成的路，应该是吊脚楼的主人回来了。 “报上名号！” 突然，一个手提大刀的男人截住了藤原其红，身后也站出了一个扛枪的土匪。 “知道红娘子吗？” 提刀人愣了一愣，藤原其红用脚尖挑起来的碎石已经击中了他的刀背，力道十足。 “好！” 提刀人意识到来人是个落单的女盗，整个脸都生动了起来。 07 几招落空后，提刀人纵出几步开外。 “住手！” 骑马者赶到，应该是害怕有人突然开枪。 “身手不错，留点买路钱吧！” 藤原其红抱拳说：“我听说，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 “话是不错，我这里的规矩也不能想改就改！” 藤原其红刚抢出一步，一把汉阳造的枪子就打到了她的脚下，溅起了一团细沙和碎石。 几乎是同时，一个绳套也从身后飞到了藤原其红的头上。所谓一拳难敌四手，何况这里本来就是别人的地盘…… “要钱好说，得跟我到醉芙蓉去取……”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首者从藤原其红的身上搜出了柯尔特左轮枪和军用指南针，把浓重的眉头向上一挑。 “这是你们不该问的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好吧，我们三兄弟也就是做一做劫财劫色的营生。” 藤原其红心想这样也好，还可以试一试醉芙蓉的水深水浅。 08 吊脚楼里升起了火，炉膛外面的几根鸡骨头冒着烟。 提刀人把藤原其红的行囊翻了个底朝天，向为首者说了句：“都不值钱！” “那就搜身！” 提刀人打量了一眼捆在立柱的女人，嘿嘿一笑：“大美人，你要是金枝玉叶，就不该落单！” “你敢！” “不错，在半年前，我们哥几个是不敢……” 这人让刀身翻了翻，就划开了藤原其红的领口和胸襟。这是北辰一刀流鬼小町私创的刀法，能见识过的人都是各派高手。敢使者，只有鬼小町的嫡传弟子。 “你们是谁？” 为首大哥夺过八寸刀柄，刀尖又向下轻飘飘地划出了一道弧线，便裂开了右襟的下摆。 “八嘎！” “还是个日本娘们！” 藤原其红完全能判断出这三个人的身份，现在只能是静观其变……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抱出一大坛羌人的咂酒，就像是要一醉方休。 第九十六章：石牛寨 01 一杯冷茶泼到了脸上，藤原其红大吃一惊。 自己又被鬼手死死地绑在了立柱上，眼前就是在梦里出现过的山大王，只是雪白的翻毛皮袍更邋遢，下摆还染上了斑斑的血迹。 “值！” 山大王伸出五指黝黑的手，拧了一拧藤原其红的脸蛋，又拈走了鼻梁上面和耳朵里的茶叶碎渣，就像是张飞绣花，粗中有细。 藤原其红没有看到鬼手和茑刀次郎，心想一定是他们在自己的茶碗里做了手脚。这是为什么？有什么安排不能明说！ “别找了，那个鸟人已经拿你抵了一屁股的赌债，还硬是多要了一对玉璧！” 藤原其红很想哭，倔强地瞪着眼睛，又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细细想来，土肥原将军的安排可谓滴水不漏。自己就是再不愿意，也得实打实地做一回这厮的压寨夫人。 02 从除夕到新年的正月十五，山寨里摆起了流水宴。 听说，几十年前，这里还是红灯照的女营。廖九妹出事以后，几十个据山死守的小媳妇就失去了主心骨和斗志，甚至是以泪洗面。 春节过后，封山两月的清军的送来一封劝降信，声称只要能主动弃械投降，就可以领取五十个铜板，做返乡之资。 其实，这也是川督岑春煊高明之处。这批女人就算是跑回了娘家，也难讨好果子吃。 女营首领叶秀卿知道大势已去，自己和山上的姐妹们只有三条道可走：一、打下去，不是被杀就是被俘；二、主动地缴械投降，被押送到边营为妓；三、回乡受罚。 反复想了好几遍，叶秀卿只好同意大家分批次下山。有伤者和幼弱先行，自己一个人殿后。 在临别之际，叶秀卿还说：“你们出去了，大家都得给我抱成团。不要天真，也别太老实，或许还能找到一条活路。” “姐，就放心吧……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叶秀卿想了一想，随口说：“我打小就闯江湖，还怕走不脱？” 连续两天，封山的清军都摸不清寨子里的虚实，一直没敢过分刁难离营者…… 03 在乡村里，不守妇道的女人大都结局悲惨。 当时，石牛寨外面有个黄家坪。封山期间，说是抓到临河而居的四寡妇偷了磨刀匠。 祠堂大院，清军头目牛三豹满脸怒气。几个黄家的老辈子坐在大厅里，咬头接耳。替家族主事的老秀才在条案上点燃三柱香，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刚才，我们的两个后生已经把磨刀匠赶出了村。这人慌不择路，自然是身中数箭，状若刺猬……” 牛三豹恶狠狠地盯住了老秀才：“说你们自己的事！” 老秀才咳了咳，改口说：“黄家世受天朝荫庇，耕读传家。一个寡妇，在封山期间，做出这种丑状，不仅仅坏了列祖列宗的清誉，也玷污了黄家十三代的门风，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家法何在？” 有人提出了两个刚刚赶制出来的土字木架，问了句：“七老爷，这个东西叫什么？” “打夯架，也就是书里面说的嬲枷！” 十几个观刑者仍然是不得要领，心想还是书里的名堂多。 04 慢慢地环视了一遍黄家的父老，窝着一肚子鬼火的牛三豹拔剑而出。 “别给我避重就轻！这是通匪之罪！” 老秀才硬起了脖子：“我的军爷，我们说话办事都得有凭有据。大军封山，恐怕也不止是四处扰民……我们办四寡妇，就是要以儆效尤。” 其实，很多搜乡的清兵都在农家的屋里寻过欢，甚至杀民冒功。黄家是当地的大户，手里握着民团。就在昨天，民团的人还打伤了一个清兵。 牛三豹抬起头大笑：“有句老话，砍了树子免得老鸹叫！一个小寡妇，能顶什么事？” 老秀才没有再搭理牛三豹，长声幺幺地喊了句：“过堂！” 两个团丁立即就推出了奄奄一息的四寡妇，只见上身五花大绑，下面是光溜溜的大腿和穿着布袜的三寸金莲。 老秀才又咳了几声，团丁打开了祠堂的西侧门，一大群人涌了进来。 很快，众人就悟出了打夯架的用法，用嬲枷前后夹住了女人的身子。上面的横梁支起双臂，面的横梁则把两腿一字分开。 从祠堂到河边上有条两三里的土路，正好要过四寡妇的门前。老秀才要用女人的身体把它夯一遍，再铺上石板。 05 三天过后，山上的姐妹都走了。 叶秀卿照例在寨前和寨后点起篝火，击鼓三通。 看到荒草晃动，叶秀卿又射出了一支鸣镝。心想能多拖一天，姐妹们就多份安全。 清军的小头目拿起纸糊的话筒高喊：“听清楚，到午时三刻，大军攻寨。有负隅顽抗之徒，杀无赦！” 知道最后的时刻快到了，叶秀卿准备再带上几支火箭，守住高高的哨楼……当年，孔明巧施空城计，也能逼退三军。 这时，七八个清兵已经从后山的小道翻进山寨，悄悄地摸到了叶秀卿的身后。 “谁？” 叶秀卿刚回身，一支箭就擦耳而过。同时，三个黑也影窜出了墙根。又一支冷箭紧追而来，还有三只贴着地面的飞镖先后赶到。叶秀卿向后连续三个空翻，接着是倒地滚身。 有人扑到叶秀卿的身上，势大力沉。 清兵的一个绳套吃住了蹬地的左脚，接着又缠上了右腿。 叶秀卿放弃了毫无意义的挣扎，一条长绳缠着两臂把她的手反拧到腰后…… 06 “呦！小模样挺俊……” 几个清兵在叶秀卿的身上一阵乱摸，啧啧有声。 一个清军头目愤愤地说道：“胆子挺肥嘛！还敢给我们耍花枪。” “别废话，去把山下的黄三豹找来！” “啪！” 清军头目把自己的大巴掌甩到了叶秀卿的脸上，才笑嘻嘻地说：“不忙，等老子清完营也不迟！” 说完，这人又用左手抬起了叶秀卿的下巴。右手左右开弓，连扇了十几个耳光。 “搞什么？” 黄三豹出现了，抓住小头目的右腕：“去给我抓人！” “都……都……都跑了……” 小头目结结巴巴地说了好半天，黄三豹才知道自己上了大当。 第九十五章：吊脚楼 01 冬主藏，大雪封山。 火塘的热灰里，还埋着玉米、红苕和洋芋，香气诱鼻…… 看到茑家兄弟都有了或多或少的醉意，倍感压力的藤原其红无话找话说：“你们是姓茑？还是姓茑刀？” 鬼手嘿嘿一笑：“听说，伏羲王手下有个大臣叫鸟明。也不知是从哪一代开始，他的子孙们就落草做了强盗……” 这时，鬼手又借着酒兴，说起了一段历史公案。 02 都说，盗亦有道。 所谓的强盗行径，始传于春秋的盗跖，后世称为白眉神。 相传，那时的鲁国公子展一脉世居柳下邑，其后人就以柳下为姓。 孔子时代，坐怀不乱的柳下季有贤名，其弟柳下跖则是一个能与诸侯分庭抗礼的汪洋大盗，威震天下。 有好事者对孔门弟子说：“你们的先生欲行仁道，为什么不去劝一劝盗跖呢？” 都知道柳下跖做事不讲道理，哪怕是听不顺耳也会拔刀杀人。孔子有股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劲，便带着颜回和子贡去了柳下跖的山寨。 03 那是泰山的南麓，山清水秀。 山寨里立着巨大的铜鼎，热火朝天。 一帮人穿着花花绿禄的衣服，手里抓着骨头棒，朵颐大嚼。十步开外就是杀人场，有砍头断腰的树墩，也有挂着白骨的木架。 柳下跖打量着孔子一行，傲慢地问：“听卫国的商人到处说，你去给那个荡妇的倒过洗脚水，味道如何？” 那时，荡妇一词几乎就是卫国摄政夫人南子的代名词。孔子周游列国的第一站就是去卫国，曾陪南子去巡视皇家林苑…… “道听途说，何以为信？” 柳下跖仰头大笑：“我这里也有煮肝汤，敢不敢也喝一口？” 有人从大鼎里舀出一勺翻着血丝的沸水，翻手就泼到了孔子的脚背之上。 04 孔子并没有移步，从容不迫。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三者可以留给后人：其一，做人有骨气；其二，行事讲规矩；其三，说法长见识。将军相貌堂堂，胆识和才具也远在常人之上，当南面而王。将军有意，大可合纵连横，立国养民，传名千载。” 柳下跖拔出腰间的短剑，竖起浓眉：“我行走于江湖，平生最痛恨大言不惭之人。有其利必有其害，利重则事危。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岂不快哉！” “是呀！就算曾经时运不济，也不该自甘于草泽之间，如井底之蛙……” 柳下跖掷剑于地，堂下的喽啰都围了过来。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厮理屈而词穷，酸腐不堪！” 众人都笑了，让孔子带着自己的弟子落荒而逃。 05 说到了这里，鬼手紧盯着藤原其红。 “少佐，你也是读书人。有一个词叫空空如也，应该怎样解释？” 看到藤原其红毫无反应，这人又从孔子说到自己的姓氏，扯出了一个新的话题。 孔子曾说过：“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其实，孔子所说的鄙夫就是柳下跖，所问的内容也与孔子去见南子有关。后来，司马迁受辱而修史记，惜墨如金地记下了这幕活色生香的滑稽戏：“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门，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 不管别人怎样说，孔子在卫国三进三出，前后呆了八年，受其俸禄。 06 鬼手还说：“鸟有男根之意，空空如也则暗喻女阴。” 最初的汉字都是取象而造字，且、龟和鸟都与也、鱼和花相对应。 有首古歌：“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藤原其红闻所未闻，只好说：“原来是这样呀？落草为寇就是茑？” 鬼手拍了拍昏昏欲睡的三弟，说道：“你骑我的马，再去一趟石牛寨，就说我答应了。” “为什么？” 鬼手没有答理，继续找茑刀次郎要酒喝。 07 次日天亮，大雪已经停了。 灰蒙蒙的云层下银装素裹，松柏上挂起了晶莹的冰棱，就像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童话世界。 藤原其红陷入幻觉：一条路从身后通向一座废弃的林场，所有的房子就像被火烧过一样，既残败又透着几分神秘和恐怖。 “把手举起来！” 三个持枪的土匪向藤原其红包围过来，还有只狼犬一声不吭就已经扑到了身后……一个匪徒用膝顶跪在藤原其红的腰窝上，用冰冷的手铐把她的双手扣到背后，接着又锁上了一副粗糙而沉重的铁镣。 “难道这就是我期待已久目的地？” 藤原其红看到鬼手绕到树后，从一个穿着翻毛皮袍的汉子手中接过银锭，掂了掂分量。 08 咣啷一声，随着沉重的巨响，藤原其红被两个背枪的土匪关进了地下室。 这是藏酒的地窖，有七级陡直的石阶。藤原其红蹲在台阶与牢墙形成的夹角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藓苔，滑得就像水里的泥鳅。另一头放着木桶，散发着恶臭 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应该是查夜的小土匪举着红把进来了。 “怎么样？要是感到冷，哥就让你出身汗！” 看到藤原其红置若罔闻，这人就用一条绳子穿在藤原其红的手铐链上，绳头甩过一根横梁把整个人都了吊了起来。 双臂反翘于身后，被迫低头弯腰。 小土匪在藤原其红的屁股上摸了一把，就锁门而去。 很快，藤原其红就浑身是汗，如同吊在痛苦的深渊里…… 第九十六章：石牛寨 01 一杯冷茶泼到了脸上，藤原其红大吃一惊。 自己又被鬼手死死地绑在了立柱上，眼前就是在梦里出现过的山大王，只是雪白的翻毛皮袍更邋遢，下摆还染上了斑斑的血迹。 “值！” 山大王伸出五指黝黑的手，拧了一拧藤原其红的脸蛋，又拈走了鼻梁上面和耳朵里的茶叶碎渣，就像是张飞绣花，粗中有细。 藤原其红没有看到鬼手和茑刀次郎，心想一定是他们在自己的茶碗里做了手脚。这是为什么？有什么安排不能明说！ “别找了，那个鸟人已经拿你抵了一屁股的赌债，还硬是多要了一对玉璧！” 藤原其红很想哭，倔强地瞪着眼睛，又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细细想来，土肥原将军的安排可谓滴水不漏。自己就是再不愿意，也得实打实地做一回这厮的压寨夫人。 02 从除夕到新年的正月十五，山寨里摆起了流水宴。 听说，几十年前，这里还是红灯照的女营。廖九妹出事以后，几十个据山死守的小媳妇就失去了主心骨和斗志，甚至是以泪洗面。 春节过后，封山两月的清军的送来一封劝降信，声称只要能主动弃械投降，就可以领取五十个铜板，做返乡之资。 其实，这也是川督岑春煊高明之处。这批女人就算是跑回了娘家，也难讨好果子吃。 女营首领叶秀卿知道大势已去，自己和山上的姐妹们只有三条道可走：一、打下去，不是被杀就是被俘；二、主动地缴械投降，被押送到边营为妓；三、回乡受罚。 反复想了好几遍，叶秀卿只好同意大家分批次下山。有伤者和幼弱先行，自己一个人殿后。 在临别之际，叶秀卿还说：“你们出去了，大家都得给我抱成团。不要天真，也别太老实，或许还能找到一条活路。” “姐，就放心吧……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叶秀卿想了一想，随口说：“我打小就闯江湖，还怕走不脱？” 连续两天，封山的清军都摸不清寨子里的虚实，一直没敢过分刁难离营者…… 03 在乡村里，不守妇道的女人大都结局悲惨。 当时，石牛寨外面有个黄家坪。封山期间，说是抓到临河而居的四寡妇偷了磨刀匠。 祠堂大院，清军头目牛三豹满脸怒气。几个黄家的老辈子坐在大厅里，咬头接耳。替家族主事的老秀才在条案上点燃三柱香，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刚才，我们的两个后生已经把磨刀匠赶出了村。这人慌不择路，自然是身中数箭，状若刺猬……” 牛三豹恶狠狠地盯住了老秀才：“说你们自己的事！” 老秀才咳了咳，改口说：“黄家世受天朝荫庇，耕读传家。一个寡妇，在封山期间，做出这种丑状，不仅仅坏了列祖列宗的清誉，也玷污了黄家十三代的门风，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家法何在？” 有人提出了两个刚刚赶制出来的土字木架，问了句：“七老爷，这个东西叫什么？” “打夯架，也就是书里面说的嬲枷！” 十几个观刑者仍然是不得要领，心想还是书里的名堂多。 04 慢慢地环视了一遍黄家的父老，窝着一肚子鬼火的牛三豹拔剑而出。 “别给我避重就轻！这是通匪之罪！” 老秀才硬起了脖子：“我的军爷，我们说话办事都得有凭有据。大军封山，恐怕也不止是四处扰民……我们办四寡妇，就是要以儆效尤。” 其实，很多搜乡的清兵都在农家的屋里寻过欢，甚至杀民冒功。黄家是当地的大户，手里握着民团。就在昨天，民团的人还打伤了一个清兵。 牛三豹抬起头大笑：“有句老话，砍了树子免得老鸹叫！一个小寡妇，能顶什么事？” 老秀才没有再搭理牛三豹，长声幺幺地喊了句：“过堂！” 两个团丁立即就推出了奄奄一息的四寡妇，只见上身五花大绑，下面是光溜溜的大腿和穿着布袜的三寸金莲。 老秀才又咳了几声，团丁打开了祠堂的西侧门，一大群人涌了进来。 很快，众人就悟出了打夯架的用法，用嬲枷前后夹住了女人的身子。上面的横梁支起双臂，面的横梁则把两腿一字分开。 从祠堂到河边上有条两三里的土路，正好要过四寡妇的门前。老秀才要用女人的身体把它夯一遍，再铺上石板。 05 三天过后，山上的姐妹都走了。 叶秀卿照例在寨前和寨后点起篝火，击鼓三通。 看到荒草晃动，叶秀卿又射出了一支鸣镝。心想能多拖一天，姐妹们就多份安全。 清军的小头目拿起纸糊的话筒高喊：“听清楚，到午时三刻，大军攻寨。有负隅顽抗之徒，杀无赦！” 知道最后的时刻快到了，叶秀卿准备再带上几支火箭，守住高高的哨楼……当年，孔明巧施空城计，也能逼退三军。 这时，七八个清兵已经从后山的小道翻进山寨，悄悄地摸到了叶秀卿的身后。 “谁？” 叶秀卿刚回身，一支箭就擦耳而过。同时，三个黑也影窜出了墙根。又一支冷箭紧追而来，还有三只贴着地面的飞镖先后赶到。叶秀卿向后连续三个空翻，接着是倒地滚身。 有人扑到叶秀卿的身上，势大力沉。 清兵的一个绳套吃住了蹬地的左脚，接着又缠上了右腿。 叶秀卿放弃了毫无意义的挣扎，一条长绳缠着两臂把她的手反拧到腰后…… 06 “呦！小模样挺俊……” 几个清兵在叶秀卿的身上一阵乱摸，啧啧有声。 一个清军头目愤愤地说道：“胆子挺肥嘛！还敢给我们耍花枪。” “别废话，去把山下的黄三豹找来！” “啪！” 清军头目把自己的大巴掌甩到了叶秀卿的脸上，才笑嘻嘻地说：“不忙，等老子清完营也不迟！” 说完，这人又用左手抬起了叶秀卿的下巴。右手左右开弓，连扇了十几个耳光。 “搞什么？” 黄三豹出现了，抓住小头目的右腕：“去给我抓人！” “都……都……都跑了……” 小头目结结巴巴地说了好半天，黄三豹才知道自己上了大当。 第九十七章：山大王 01 辛亥年底，牛三豹引兵上了石牛寨，做起了山大王。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人还在山顶上给叶秀卿修了一座坟，勒石为碑：“我负红尘三生愿，卿本佳人奈何桥。” 为匪半生，洞外有天。 以石牛寨为中心，前有黄家坪为阙，后面囊括了东河村、西河谷以及下河坝。牛三豹坐拥一山四乡，自称吐口唾沫都是钉。 现在的当家人是牛三豹的独子，种了八九百亩鸦片，人称猫面虎。 02 猫面虎的母亲应该就是叶秀卿，只是没有人敢提及这段往事。 正月十五，茑刀次郎给藤原其红送来左轮枪，才简单地说了几句。 当时，牛三豹跺了跺脚就血洗了黄家坪。上面也不过问真相，还把他提升为标统。叶秀卿论罪当斩，跟了这人好几年，才死于小产。 有个说法，上面几次找牛三豹要人，还有十几个乡绅重提黄家坪血案……事情拖到辛亥革命的前夕，牛三豹索性参加了革命党。袁世凯在京城登基，这人就在石牛寨称王。蔡锷在云南起兵护国，这人又支持滇军从入川，自称护国七旅。 唐继尧率滇军占有云贵川，还给牛三豹送来一块匾：“护国奇旅，西川之屏。” 滇军败退，牛三豹也被人打了黑枪。猫面虎能东山再起，完全依仗于其母的几个义妹。 03 血洗黄家坪也是一段迷案，起码有三个说法。 其一、四寡妇的娘家也是西河谷里大户，找牛三豹借道偷袭了黄家坪。 其二、出寨的女兵都没有走远，我们听说黄家人给牛三豹提供了绕进后山的密道，致使寨主被生擒受辱，施以报复。 其三、牛三豹巧妙地利用了四寡妇的娘家人和盘桓不去的女兵，一箭三雕。 不管怎样，在官府的公文里面，这一百〇三个死难者的罪名都是犯上作乱的匪徒，怙恶不悛。 现在，那一场血光之灾已经尘封于历史的暗角里，积血为碧。 04 山寨后面有一个去处，人称响水涧。 有水翻岩而下，在山谷里冲出串珠状的深潭。在云遮雾罩的半山腰，还有一个水冲石转的大磨房，现在已经被猫面虎封闭了。 有句诗：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 这是一篇小说的开头，故事的背影也是德川家康的女俘营。那是整整的一匹山，一条溪水从深谷流出，穿过咿呀作响的水磨房时，腾起朵朵浪花。 德川家康把它称为虹之屋，每次出征都会去住上一夜，找女俘们调节心身。 藤原其红有一个直觉，这里的响水涧和大磨房就是牛三豹的虹之屋。关押过叶秀卿，也囚禁过黄家坪的女人们。 叶秀卿怀上了猫面虎，才摆脱了缧绁之厄。 05 闻道阊门萼绿华，昔年相望抵天涯 迷梦深处，藤原其红总是能透过絪缊的水雾，看到一座十分古老的红石桥，拱心石上刻有三个字：奈何桥。 也是大雪纷飞的冬季，巍峨的宫殿耸立在昏暗阴沉的天幕里。藤原其红穿过禁城，看到虎牢外面戒备森严，站岗的士兵都手持火把。 “原尚宫，你要上哪里去啊？” 藤原其红望着块头魁梧的禁军首领，才想起自己姓名应该是原红。听人说，原姓出自周文王之子原叔，受封于原国，以轵邑为都。 “我听说，你的人又抓到了一个女刺客？”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 听到禁军首领仿佛话里有话，藤原其红莞尔一笑：“我也是好奇，难道这个刺客长了三头六臂？” “再有多少能耐，进了虎牢都一样！” “哦……能不能带我看一看？” 禁军首领笑了笑，两眼放光：“原尚宫，这样的玩笑开不得！除非是以待罪之身……” 藤原其红哪里有想到，自己的行为已经给人留下了口实。 06 “拿下！” 在眨眼之间，禁军首领就换上了另一副面孔，状若恶煞。 几个禁军士兵一拥而上，抓住藤原其红的手臂就扭到了身后。 “妖女，我们知道女刺客有内应，应该就是你吧？” 藤原其红挣脱不了，刚张开嘴就被堵上了特制的口塞，感到浑身都使不了劲，还直打冷噤。 “你们？” “我们是奉命捉拿乱党！” 藤原其红心里一惊，谁也说不清在这顶帽子下到底有多少冤死的鬼。 07 虎牢的底层也是水磨房，冷气逼人。 笨重的石磨闷声闷气地转动，吐着白色的浆。 两个犯事的小宫女就吊在水磨房的外面，大半个身体都浸在翻滚的水花里面，不醒人事。 “应该认识吧？她们的口供对原尚宫很不利……” “又怎样？都知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禁军首领摇了摇头：“我们只要一根皮绳，就能问出实情。” 仿佛藤田西湖也提示过，在妇刑与拷问绳的名目之下，还有很多既新鲜又能望文生义的小花样。 08 金玦庞凉含隐痛，杯弓蛇影负奇冤。 在暗无天日的水磨房里苦熬了三天，藤原其红已经相信自己就是所谓的乱党，通过层层选美混进了宫里。 禁军首领十分得意地笑了笑：“这就对了，早说早解脱……你把事情的经过都老老实实说一遍，或许还能保过全尸。” “我说……我当然会说……” 这是现在的故事，在历史的舞台上反复上演。 北方的游牧民族纵马南下，腐朽的中原王朝不堪一击。 漂泊于海外的三公主希望复国，组织起了玉女盟，成仁赴义。 藤原其红的口供就像是一篇慷慨激昂的檄文，让禁军首领暴跳如雷。 “好吧……” 禁军首领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让人推出了一个造型古怪的木车：“这是我们给你准备的逍遥车，它会把你送到想去之地。” 藤原其红就像是没有听懂，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九十八章：天蚕宫 01 梦里的那辆逍遥车应该就是游街示众时用的四轮木驴，只是多了一副脚踏板。 临刑前的游街示众颇具戏剧性，有人表演也有兴致勃勃的看客。一场杀戮一场戏，就像是一部浓缩的历史。 有人考证，戏字的原形就是把被俘的战士或有罪之囚送进看台高筑的斗兽场，任其惊恐挣扎，力竭而亡。 同时，所有女俘和女囚的归属都是入营为妓，或舞于庭台，或歌于内室，互辗转哀号于床笫之间，至死方休。 02 栖身匪寨，藤原其红以金废帝为背景，给原尚宫编了一个故事。 那是十二世纪的中叶，还不到而立之年的海陵王迪古乃弑金熙宗称帝，改皇统九年为天德元年。 天德五年，迪古乃从白山黑水迁都燕京。把旧都降格为会宁府，尽毁宗庙和金朝前三代的各类设施。 从篡位到迁都，一意孤行的迪古乃几乎是尽诛宗室，铲草除根。接着，又杀掉了好几个自视功高的权臣，立威于廷。 迪古乃对其宠臣说过：“吾有三志，一人独断朝纲，一也；帅师伐远，执其君长而问罪于前，二也；无论亲疏，尽得天下绝色而妻之，三也。” “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 有人记载，迪古乃手里常持一把折扇，上面写着这句豪言，画面是猛虎出山。 后来，他兴兵六十万分四路讨伐南宋，又放言曰：“万里车书何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在瓜州渡，刚及四十的迪古乃被叛将所杀，谥号为炀。 03 在藤原其红的编排里，出身卑微的原尚宫从小就跟着三公主，从朝鲜漂泊到了日本。 靖康之耻，三公主被金兵掳到北国，侥幸逃脱。在长崎立住了脚跟，她让原尚宫拜师习武。略有小成，就安排原尚宫回中原收取传国玉玺。 入宫已有半年，原尚宫都没有办法和机会进入迪古乃的视线……得知有个女刺客闯宫失手，被擒入狱，她终于想到了一出铤而走险的苦肉计：私闯虎牢，再抛出一个纯属子虚乌有的玉女盟，危言耸听。 都知道，色胆包天的迪古乃喜欢夺人妻女，手法恶劣。 原尚宫心想，这人应该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以正天下人的视听。 04 当天深夜，禁军首领就把原尚宫送进了天蚕宫。 所谓的天蚕宫是迪古乃的专用刑房，其中就有一架晃动不已的逍遥车。 “先给她洁身，再绑上虹床。” 两个从来没有谋过面的女官接过原尚宫，连续几掌就把她推进了状若荷叶的暧水池。里面养了很多五颜六色的热带鱼，还有一些滑溜溜的浮生物。 真是奇怪，双手反绑的原尚宫竟然不沉。就像躺在一张铺着彩锦的吊床上，被无数的手指来来回回地揉搓，不留一处死角。 “她是谁？活腻歪了？” 本想听一听两个宫女的闲聊，整个身体痒得难受，神志也渐渐恍惚了起来。 05 虹床是一座弓形的石炕，四边有一圈矮木栏。 女官提出一桶浸泡在凉水中的生牛皮条，先给原尚宫松绑去衣，又用皮条缠身。 炕上很热，胸上和脚下的固定绳使原尚宫身体反弓，双乳高耸。皮条渐干，自然是越收越紧。切进肉里，火辣辣地痛。 汗水浸透一身，在火光的照射下，就像被抹上了一层油。最后，又饥又渴的原尚宫感到心慌气紧，不得不失声哀鸣。 “水……给我……一点水喝……” 女官从沙罐里倒出一碗药水，淋到了微张的口中。 不一会儿，原尚宫的腹里就咕咕地直响，逼得屎尿俱下。拨动墙上的机关，室顶上的存水倾盆而下，犹如冷雨浇身，寒热交加。 也不知道过了几天几夜，原尚宫感到自己就像是一只烤熟的油烫鸭。 06 如蛇蜕皮，又仿佛脱胎换骨。 最后，原尚宫已是骨酥体软，四肢不收。 “蚕室宫接驾！” 一个浑身肌肉的猛男闯进了室内，只是在腰上围了一块虎皮。 “听说，你是乱党的卧底？” 原尚宫已无力摇头，想说话也是吱吱唔唔地找不到言词。就像有春风拂面，整个身体又如三月的桃花，令人又羞又气。 一番予取予求，迪古乃就像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转过身就扬长而去。 两个女官从红木托盘里取出一件薄如蝉翼的沙衣，才给备受摧残的原尚宫松开了绑绳。四肢奇痛，就像血管里爬满了既野蛮又贪婪的小淫虫，锥心蚀骨。 过了一会，又是浑身酸楚，脑子里全是十分古怪的幻觉，就像是群魔乱舞…… 07 翻开历史，夏桀东征取妺喜，日夜嬖之。 听说西山有佳色，夏桀又发兵讨伐，掳回琬琰二女。 夏桀采昆仑之都造倾宫瑶台，围出了斗兽场。有天，他纵饿虎于市，洋洋自得。 无独有偶，商辛将沬邑改称为朝歌，围山修筑鹿台，立摘星楼。在楼下，凿地为酒池，悬肉为林，淫虐为乐。 司马迁对商辛有一个很中肯的评价：“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矜众臣以能，高天下以声……” 牧野一战，商亡周兴，又有幽王嬖褒姒，举烽火以戏诸侯。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有道是秦时明月汉时关，始于洪荒的漫漫岁月不过是周而复始。 08 绿叶枝头金缕装，秋深自有别般香。 迪古乃打量着窗外的金桂树，品出了两句诗。 回过头来，迪古乃问天蚕宫的女官：“那个女刺客招了多少？” “都是一些不打紧的事。” “让原尚宫去问！” 女官想了想就悄无声息地退行而出，金笼里的红冠鹦鹉啼叫：“原尚宫……红樱桃，原尚宫，红樱桃……” 迪古乃踱了几步，又想了一首汉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想到原尚宫，迪古乃换了一身便衣，又径直去了犹有异香的天蚕宫。 第九十九章：迪古乃 01 迪古乃的后宫遍布乱党的妻女，姿色各异。 这些罪女既有迪古乃的叔母和舅母，也有小姨、弟媳和诸多堂妹。 天蚕宫主的姓名相当绕口，叫做蒲察叉察。其夫完颜特里是迪古乃的发小，有勇无谋。 后来，完颜特里一家人陷入谋逆案，被迪古乃悉数捕杀。刀光血影中，叉察奋力撞开身边之刀，大呼：“我是吾皇的甥女！” “别自己找死！” 听到这话，叉察竟然拍起了巴巴掌，亦歌亦舞…… 02 天蚕宫呈圆形，斗拱飞檐，雕梁画栋。 迪古乃光着身子斜坐在御榻上，一床龙飞凤舞的绸被搭在腰下。有跪地的女奴捶腿，还有一对穿着薄纱衣的彩女翩翩起舞。 叉察靠在天子的身边，懒洋洋地说道：“依我看，那个女刺客应该是来自南边，根本就不知道宫里的深浅……” “那个原尚宫呢？” “不好说……” 迪古乃若有所思，盯着香案上的袅袅青烟。 叉察拱了拱男人的胸：“想什么？” 迪古乃莫头莫脑问了一句：“几天了？” 叉察掰着指头数了数：“一周了，这个死屄还真是能扛！” “是不是有加话？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 叉察把嘴附到男人的耳边，说出了一个新鲜的主意。 03 在迪古乃的记忆深处，二叔和四叔都是神。 六岁那年，二叔斡鲁补领兵攻破大宋的开封城，满载而归。 那是天会六年的八月二十四日，上京城外烈日当空，长风浩荡。 旌旗飘飘，会宁府南郊的阿骨打神庙金碧辉煌。金太宗吴乞买坐在宁神殿的龙椅上，不可一世。 今天的受降仪式又叫做牵羊礼，据说起源于已经西遁的匈奴人。它要求战俘仅以一块羊皮围腰，四肢跪地做成羊羔状，咩咩乞怜。 长途跋涉，经过三个月的风餐露宿，徽钦二帝和他们的女人们都已经蓬头垢面。肮脏的毛皮有一股骚臭，换掉的旧衣都被投进了火堆。 有人指指戳戳，也有人在窃窃私语…… 外面，从京城里掠来的杂役百工抬着圭璋、宝印、祭器和衮冕源源而来，还有堆在火边的图书和散落一地的画页。鞭笞声不断，毒骂声和呵斥声更是不绝于耳。 珍奇的珠宝堆成了山，金太宗随便抓起一把抛到了半空中，十分骄傲地说道：“我曾经听人说，甚爱必大费，多敛必厚失。上昏下奸，官贪兵嬉而民饥，焉能不败？”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徽宗哭丧着脸，钦宗刚想抬起头，就被一鞭抽到了额头上，皮破血流…… 金太宗仰天大笑，封宋徽宗为昏德公，又封钦宗为重昏侯，并宣布将一干皇亲国戚都徙于韩州，任其自生自灭。 接着，金太宗又把宋室的嫔妃和公主们赏给自己的战将和勇士们，没有人要的女人统统关进浣衣院。 浣衣院就是一个妓院，供有钱者任意淫乐…… 04 四叔兀术横扫江南时，称为搜山检海捉赵构。 兀术给泥马渡河的宋高宗写了一封信：“叛奴听着：你的母亲蒙受大金宗室的恩宠，已有身孕。其妻其妾也都自愿做了营妓，乐此不疲。其女还在浣衣院内，接受训导……早早归降，或许还可以见上一面，聊诉衷肠……” 赵构逃到明州，登船进海。在上船时，这人给金帅回了一封长信：“元帅阁下行吊伐之师，谋略如神，威权不世。其用兵之妙，可与黄帝争驱逐，北平契丹，南取中国，穷极天覆地载。罪奴所行益穷，所投日狭，无所容厝，惟冀阁下之见哀而赦己也……” 不料，韩世忠和梁红玉在南京城外的黄天荡里大败兀术，奇迹般地扭转了战局。 返回上京，兀术马不停蹄就撞进了既狭促又喧闹浣衣院，吓得商人们抱衣而逃。赵构的母亲韦妃看到王爷直接坐到了自己的床上，连忙跪到了主子的脚下，用手脱掉他的马靴。 “我听别人说，你养出一个不听话的小崽子。知不知道，他人在哪里？” 韦妃用牙齿叼去王爷脚上的布袜，才低声细气地回答说：“他尊奉父命议和，一去就没有了消息。奴婢足不出不，不知死活。” “你给我说一说看，这厮应该是一个什么下场？” “奴婢不知道……奴婢还在这里……” 兀术抓住女人的头发令其抬起头：“依我看，他是要你下油锅！”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就算千刀万剐，我们母子都不足以抵其罪……若是能……若是能……” 最后，赵构的母亲给儿子写了一封短信，劝其停止一切作对的行为，应该率领文武百官和江南万众都归顺堂堂如日中天的大王金朝。 赵构的正室邢秉懿、侧室田春罗和姜醉媚都在浣衣院里，五个女儿只有大女赵佛佑和次女赵神佑活着走到了上京城，被掳时都还不满四岁。 05 兀术三击掌，两个卫士把秦桧推了进来。 “我把这个女人赏给你了！” “不敢！” 扑咚一声，秦桧就双腿跪到了地上，又使劲地叩首。 “你是不敢冒犯赵构那个混小子吧？” 刚到四十的秦桧面如土色，激出了一身的冷汗：“不……不……不是这样，有王爷在前……奴才所以不敢……” “我听说，你在我的叔公面前表现不错。我们打算恩准你回祖籍江宁，还可以在邢秉懿、田春罗和姜醉媚三个贱人中，挑一个带走。” “那，那……” 秦桧已身若筛糠，脑子却转得飞快：“我不是怕死，只是有句心里话，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那就说说看！” “我不能带回自己的家眷，就颇难取得那边烂脑壳的信任，很可能万事皆休……” 兀术登上马靴，慢慢地站直了身体，又用右手隔空指了指秦桧的眉心，仰起头哈哈大笑地走出了房门。 06 战也罢，和也罢，都得保命。 溜下了韦妃的床，秦桧来不及揩汗，就找到了左拥右抱的兀术。 “你可以下去了！要把前因后果想清楚！” 秦桧不敢抬头去看邢秉懿、田春罗和姜醉媚，害怕再横生枝节，又起风波。 当年的深秋，秦桧带着自己的家眷回到临安，便向赵构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如欲天下无事，须是南自南，北自北……” 阴沉的赵构沉思了小片刻，收下了秦桧草拟的和议书，让这个自称是私脱金营的弱书生做了礼部尚书。 誓将七尺酬明圣，怒指天涯泪不收。 秦桧归宋后，所有主战的忠良志士都遭到了这样或那样的迫害，致使南宋的北伐功亏一篑。 第一百章：买卖街 01 古韩州的治所位于满洲梨树县境内，旧称买卖街。 三二年的夏天，藤原其红从长春去办过案子，印象颇深。 那是一片刚刚开垦的原野，突兀的沙丘和战壕夹着支离破碎的草甸。不知名的花儿五颜六色，开得很寂寞。 在荒原上，偶尔可以看到一些房顶已经被烧掉的干打垒土墙。从沙俄东侵到满清当局的垦荒实边，美丽的科尔沁大草原饱受苦难…… 拣起一块锈蚀的弹片，藤原其红擦去污泥就找到了生硬的俄文字母。说起来，在满清刚入关之际，哥萨克骑兵就从精奇里江撞到了黑龙江的中下游。刚刚平定三藩之乱，康熙就命令朋春率藤牌兵北伐，收复黑龙江北岸的雅克萨城，打掉了沙俄设在远东的军事据点和前进基地。咸丰年间，英法联军攻击广州和天津，沙俄也乘机占领了黑龙江的北岸和库页岛，一口就叼走了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比现在的满洲总面积还要大。 长风浩荡，藤原其红仿佛看到了故乡的云…… 02 买卖街最初是辽国的奚营，关押过徽钦二帝。 徽宗有个女儿被绞杀，变成了凄厉的披发鬼，又叫偏脸城。 大阳偏西，藤原其红才找到旧城的遗址。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被废弃的土围子。 策马贴近一看，纵横八里的城墙有几米高，墙基有十米宽。城墙的西北角，还有一座耸立的高台，能瞭望方圆十几里。它的南面是清波鳞鳞的昭苏太子河，堤上除了沙石、荆棘和野草，还有一丛丛的老榆树。 北望单于日半斜，明君马上泣胡沙。 秦桧敢拖儿带女回到临安，就是吃准了赵构不敢与金国翻脸。他手里有一封赵桓上呈金廷的谢表，其中说道：“乞请圣主迁都中土，定国安邦，泽及万世之黎民……罪奴不才，愿打扫江南五岭以为后院。” 平生纵有英雄血，无由一溅荆江水。 金朝末年，蒙古大军荡平了这座城，让它成了荒草连天的牧场。 康乾时期，这里是反清者和江南豪门的流放之地：雁飞白苹年年雪，人老黄榆夜夜笳…… 03 据说，钦宗之女柔嘉公主在合剌王府里为婢，负责洗刷马桶。 合剌爷是金太祖的嫡长孙，常常是酒后乱性。太祖阿骨打临终前对金太宗吴乞买有个交待：“取天下，非弟其属。谋万世，还当悉心培养吾孙。” 金太宗不愿重蹈契丹人的覆辙，要求宗室子弟都要潜心研习汉学。其中，合剌拜韩昉为师，迪古乃拜张用直为师。合剌喜欢收纳赵姓帝家的金枝玉叶，十几个昔日的帝姬济济于堂，共事一夫。其弟迪古乃喜欢舞文弄墨，还写过这样的诗句：“繁花不识兴亡地，犹倚栏干次第开。” 有一天的下午，做工的石匠随口说道，昏德公已死，其尸已焚。 当天深夜，王府里面哭成一团……合剌没有发怒，只是杀了张嘴乱说的老石匠。 合剌登基后，派江南招谕使到了临安城，向赵构说：“我朝天子有意赏赐河南和陕西二地于你，何以为谢？” 赵构也知道岳家军已收复河南，这完全就是毫无意义是口惠，便回答说：“罪奴只求接母亲回到身边，竭尽人子之道……” 秦桧发现招谕使不悦，便屈膝跪地，叩首说：“我们都有心奉金国为正朔，永世为完颜家的藩属。年年进表纳贡，处处开埠通商。” 招谕使拿到了合剌想要的和约，周游西湖到保佑桥，听到有红楼人唱歌：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04 在朝堂上，合剌洋洋得意地出示了这份合约。 看到掌握军队的兀术嗤之以鼻，迪古乃冲着合剌说：“哥哥也是糊涂了，送地划疆岂能儿戏。我愿率本部兵马南下，执其傀儡于军前，搜其绝色于后庭，一统河山。” 兀术也说：“我们绝不能把那个浑小子打扮成孝儿，失笑于天下。到时，这厮完全可以把定约之事都推到秦桧的身上，杀一人以平众怒。到头来，我们就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不料，兀术几十万重兵再败于岳飞，连失郾城和颍昌等城。朱仙镇一战，更是弃尸数万具。 眼看开封城不保，兀术扬言说：“我让钦宗还都于汴梁，重整纲纪，以定人心。” 收到密报，赵构和秦桧都惊骇不已，大骂岳家军擅自兴兵肇事。赵构一口气连发十二道金牌，勒令岳飞立即撤军南回。 匹马南来渡浙河, 汴城宫阙远嵯峨。中兴诸将谁降虏？负国奸臣主议和……如何一别朱仙镇, 不见将军奏凯歌？ 05 不久，岳飞被杀于风波亭，罪名只有三个字：莫须有。 宋金间达成和议：一、宋为金廷的藩属，万世子孙持臣节。二、以大散关和一条淮河为界，其北之地属金。三、宋每年向金交纳贡银二十五万两，输绢帛二十五万匹，按时送至泗州。 最后，赵构再次向金朝使者恳求：“微臣不能赡养自己的双亲，寝食难安，痛彻心肺……父魂飘荡于寒地，慈母也已风烛残年，诚盼圣主高抬贵手……” 金使斥责：“滚犊子！敢说我们的圣主爽约？你的母亲已育有二子，不便南归！” 赵构两腿一软跪在了金使的脚下：“微臣已经遣散十万岳家军，就这一点恳求，还望圣主予以体谅……” “我听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处。还听人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秦桧给金使递了一个眼色，插话说：“天见犹怜……真是天见犹怜……从来都是儿不弃母，狗不离家……” “那好吧，你的母亲真愿舍子南返，我们也不会阻拦！” 其实，这仍然是句模棱两可的口头承诺，除了道德绑架外，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 06 只要有心，就能在临安城里的书肆里找到一本小册子，名为韦妃秽行录。 该书从出开封城写起，对浣衣院里的事叙述犹详。 福柔公主从北国逃回临安后，在大理寺里也给出了同样的叙述。 赵构又向秦桧核实，得到一句这样的回答：“都是受害之人，其锥心之痛，不及万一。” 在中野养成所，藤原其红学过金史和清史，也认真地研读了这本数万字的小册子，学习金人的用间术。 有个传说，赵构的三公主终老于长崎的日见禅院。 查遍所能找到的史料，藤原其红都没有找到一条相关的记录。 第一百〇一章：浣衣院 01 浣衣院位于金国皇城的西北侧，门外是一条热闹的打铜巷。 以前，小巷里只有几家专卖宋货的小商铺，供皇亲国戚们选购，价格奇贵无比。 天会六年之夏，金太宗吴乞买把掳来的十几个金匠都充实到了打铜巷，各种造型别致的小饰品可谓是物美价廉，令人爱不释手。 若是还有一点余钱，都会到浣衣院看一看。说是扔下一锭银子，就能睡一睡大宋王朝的女人们，就像是做了一回拥有九五之尊的皇帝。玩一次小宫女，只要十个铜板，也就是三顿简单的饭钱。 墙上贴着希奇古怪的价目表，就像是一份排满了美味佳肴的菜单…… 02 靖康之难，赵构的母亲、一妻二妾和五个小女儿均被金军所掳。 在中国野史中，赵构的大女儿叫赵佛佑，次女则叫赵神祐。被掳时，都只有四岁。还有三个更小的女儿，均亡于北迁的路上，没有留下名字。 在日本的民间，赵构的三公主叫做原中铃子，开过一家叫百草堂的中药店。相传，三公主是藤原赖长的外室，没要名份。 那是唐风依旧的平安时代，就算是一个亡命公主，也是来自天宝物华的上国……何况三公主还深知药理，有妙手回春之能。 03 藤原赖长出自藤原北家，其兄是太政大臣藤原忠通。 大治四年，也就是天会七年，藤原忠通把只有九岁的赖长带到了鸟羽上皇的身边。 当时，鸟羽上皇刚刚迎娶赖长的姐姐为妻，自然是爱屋及乌。二十几年后，鸟羽上皇驾崩，藤原忠通和藤原赖长各拥新君，史称保元之乱。 结果，拥戴后白河天皇的藤原忠通胜出，藤原赖长战死于逃亡途中。因叛乱之罪，赖长的家人和四个儿子皆遭流放。九年之后，仅有次子藤原师长尚存，得到了特赦。 原中铃子育有一对儿女，没有受到后白河天皇和当地官僚们的迫害。当然，这得益于她在当地的人缘和口碑都很好。 04 藤原赖长出事后，原中铃子并不知情。 半年之后，原中铃子才听到噩耗，只是反反复复地念叨：“忠于君主，死于仁义。” 在藤原其红的想象中，自己的身体里不仅还流着原中铃子的血，还应该取道朝鲜和满洲重返华夏。 今夕何夕？青草离离…… 当年，原尚宫也是先到了金国的旧都。大雪纷飞，她徘徊于已经冷落的打铜巷里，想给三公主打听到大姐和二姐的下落。 有个卖茶的妇女说道：“浣衣院里的女子哪有姓名？最好听的名字就是花花草草，其它的称呼真是贱得无边，说起脏口……那些年，江南人常过来，佐酒的歌伎往往都是赵家的宗姬。有曲念奴娇：疏眉秀目，看来依旧是宣和妆束……一笑邂逅相逢，劝人满饮，旋旋吹横竹。流落天涯俱是客，何必平生相熟……有一个丧偶的小铁匠在市场买了一个女人，以前就做过进士夫人，锈出的猫猫狗狗活灵活现……” 原尚宫喝了一个下午的茶，一无所获。 问到韦妃，仿佛人人都能说几句，可谓是活色生香。 05 以前，浣衣院是皇室里的冷宫，背靠打铜巷。 大军班师还朝后，圣主有心要与民同乐，就把浣衣院扩大到了市井里，开了新门。原来的老门和旧院还在，距离理朝问政的干元殿也就五百步。有一条独立的小夹巷，进出都需要出示特殊的腰牌，黑底红字。 所谓的新院是数十间新修的干打垒土房，屋子里常年生火。里面的汉家女子都是颈带皮箍，只有一条皮围裙遮体。 里面的规矩并不复杂，只有四条：“有令必从，有问必答。有功则赏，有错则罚。” 要想拈过拿错，鸡蛋里面也能挑骨头。 处罚的手段也无章可循，很多时候都是随心所欲…… 06 当时，徽宗的韦妃已徐娘半老，犹有风韵。 赵构在南京登基，遥尊远在北国的韦妃为宣和皇后。 消息传来，浣衣院的大主管就给赵构的女人们开了小灶，也就是提到旧院单独关押。 单独关押也叫住黑屋，就算关一头老母猪进去，也能被捆成一个肉娃。这绝对不是信口开河……个中原委，真是难以想象。 后来，原尚宫进了迪古乃的天蚕宫，才算是深有体会…… 迪古乃也做过一首诗，就题写在虹床对面的青石墙上：“孤峰不与众山俦，万里波涛卷龙珠。莫道仙山缥缈里，一柱擎天好作舟。” 藤原其红给原尚宫想了好几种结局，都不满意。 07 在韦妃秽行录里，有段这样的记载。 一天，真珠大王完颜设马和盖天大王完颜赛里打到了一只野鹿，招呼福柔公主弹琴唱曲作陪，韦妃和他的儿媳邢秉懿奉命佐酒。 宋徽宗有几十个女儿，独独视这个福柔公主为掌上明珠，到了十七岁，还未出阁。金军本想把她献给金太宗，邀功请赏。在半路上，有个小头目奸污了这个金枝玉叶，才把她留在了浣衣院。 “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居草莽兮，青衫泪湿……” 刚刚听了两句，真珠大王就把福柔公主拖到自己的身边，令其捧乳而跪。紧接着，又借着酒劲向邢秉懿求欢。盖天大王也不甘落后，要韦妃给自己喂肉度酒。 堕胎后，邢秉懿身子很弱，很快就气喘吁吁。韦妃搂着盖天大王的虎背熊腰，就滚到了皮垫之上，还把真珠大王也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王爷，你们俩真是天生神力！” 福柔公主看不下去，刚刚把自己脸侧向一边，就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08 完事后，韦贤妃满面春风。 真珠大王用手抬起福柔公主的头，恶狠狠地说：“学着点，否则还有罪受！” 盖天大王却一把抓住了福柔公主的小手，拉到自己的胯下：“你的康王小哥哥，还有这个东西吗？” 福柔公主吃过亏，哪里还敢挣扎，只好是咬紧自己的牙关。有个传言，康王赵后登基后不久，又立了两房侧室。有天，他正在房中求欢，惊闻金兵杀到，从此不举。 真珠大王也对邢秉懿说道：“从今以后，你得叫我们公公，随时都要端茶奉水……” 韦妃笑了笑：“她们都不懂，这种事要问我也应该问我呀！” 真珠大王推开邢秉懿：“快点滚！别惹爷爷们不高兴！” 顾盼神飞的韦妃又倒进真珠大王的怀里，颇有一些矫情地说：“放屁，不许骂奴家的媳妇！” “你到给爷爷们说一说看，究竟是女儿亲，还是自己的媳妇亲？” 韦妃踹了踹福柔公主的脚：“奴家只有一个儿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句话，两个女真王爷故意晾了邢秉懿一夜。 09 清晨，出了帐篷，福柔公主骂韦妃不知廉耻。 韦妃仗着有两个王爷撑腰，抓住福柔公主的头发，就撕开了她的胸襟，掀到地上。 “就是金枝玉叶，现在还不是成了王爷们的肉凳！” 很快，真珠大王和盖天大王都冲了出来，一人踩着福柔公主的腹部，一人挥起马鞭就是一顿没头盖脸地乱抽：“你以为你是谁？都是挨操的货！” 后来，盖天大王把韦妃和福柔公主都领进了自己的家，令两人互掐。 想到这里，藤原其红听到了黄家坪的击鼓声，估计猫面虎又会在前寨玩上一个通宵。 第一百〇二章：猫面虎 01 在小鱼洞以西，猫面虎绝对是个人物。 年前，梅少城的副官把一男两女送到黄家坪，要拉走一车鸦片。 “老哥哥，你要的那点货，兄弟早就安排妥当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这是梅公子的一点心意……” 说到这里，副官又把猫面虎拉到了没有闲人的墙边上，小声地问道：“我也是进了你们的寨门以后才听说，这里已经新找了一个压寨夫人，还是一个东北妞？” “老哥哥，你是不知道啊！兄弟也是哑巴吃黄莲……” “怎么了？” 猫面虎把副官带进了自己的内室，先倒了两大碗包谷烤酒。 02 听清楚事情的原委，副官皱紧了眉头。 本来，凌霄花计划是要让宇文狄借一块猫面虎的宝地，筑巢引凤。 “我已经问了好几个道上的兄弟，都说那三人很可能都是来自东北的胡子。我本想化点钱了事，结果还是咬了钩。” 副官放下手上的酒，问了句：“一个女人，还能翻天不成？” “依我看，他们还会再杀一个回马枪！” 副官站了起来，拍了一拍猫面虎的肩：“过几天，我家公子应该还会来……对了，我们送来的那位兄弟，也是英雄失路，想借贵寨栖身。” 猫面虎把副官送上了车，心想来者都是客。 03 梅少城给猫面虎出了个主意，把三个女人都娶了。 以各自的年龄为序，八哥占其首，原红次之，子琦为小。 猫面虎让宇文狄驻守黄家坪，又安排八哥也过去把门。就是在石牛寨里，也只是让原红看管后山，有点独宠子琦的意思。 正月底，外面传回一条消息，说是华西大学博物馆要到月亮湾掘玉。猫面虎想了想，觉得可以带二夫人出去试一试身手。 回到石牛寨，猫面虎就拍开了二夫人的卧室：“带上你的家伙，我们去趟广汉。” 还沉浸在宋金往事里的藤原其红抬起头，冷冷地问了句：“做什么？我已经金盆洗手了！” “我也想过，这可能吗？” 藤原其红并没有动：“我的姐姐驼龙就说过：人强不如命强……” 猫面虎搂住了女人的腰：“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得给自己闯条路吧？不能坐以待毙！” 过了元宵节，猫面虎就没有进过二夫人的屋，也是想抖一抖自己的威风。 04 横行于满洲的驼龙善使双枪，从多势众。 驼龙生于辽阳，十五岁就被骗到宽城子，卖入金玉堂为妓。 两年后，驼龙以喜儿为花名，红了起来。有一绺土匪自称仁义军，其大当家与驼龙情投意合。 大当家拿出钱赎人，老鸨死活不肯。这绺土匪绑了老鸨的独生子，才把驼龙换上了山。当时，满洲很乱，匪多如毛。 听人说，驼龙爱披一件紫色的洋呢大氅，斜挎双抢。纵匪劫掠就像是收玉米，杀人就像砍瓜切菜。 民国十二年秋，仁义军攻打乱石山的善人屯。附近的保安团和张作霖的部队来得很快，数倍于匪。这就是哄动整个东北的剿匪事件：兵打乱石山。 这一仗，仁义军折了当家人。驼龙收拾残部，发誓要给自己的丈夫报仇雪恨。一年后，驼龙在丈夫在中弹处制造了东荒地血案，向背靠日本人起家的张作霖叫板。 这就惹恼了日本人，土肥原贤二打探到驼龙的行踪，就通知了吉林警备司令李杜。在公主岭的一家妓院里面，驼龙被擒，次日就戳…… 05 这次南下，土肥原贤二给藤原其红安排的身份就是驼龙的义妹。 猫面虎进行了核实，没有找到破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感到有些不对劲。 “这些天，来来往往的应酬一茬接一茬，真是冷落了夫人。” “未必吧？我也想驻进前寨，有我的位置吗？” 猫面虎拧了拧藤原其红的脸，问道：“你还会吃大妹的醋，要不我就把她赏给二弟？” “你会吗？再说了，那个冷面杀手也未必甘居人下！” “这也看到了？” 藤原其红换了话题：“这次，你该带上小三！” “不必了，带下去也是包袱……” 认真说来，藤原其红根本不怵八哥，总觉得这个三妹也不简单。 06 到了广汉，猫面虎径直住进了民团总部。 这里的当家人叫沈之昂，不爱说话却颇有女人缘，还是一个路路通。 当时，在广汉的地面上，枪把子在陶旅长的手里，权把子在罗县长手里。 有个说法：“舞不动陶之旅，闻不得罗乃燔，看不到红樱桃，玩不起醉芙蓉……” 洋人要过来掘玉的消息已经传开，街头巷尾都议论纷纷。 “这是我们祖宗的东西，怎么就成了别人的文物？” “为什么？文物又是什么鬼？” 有人回答：“榆木脑壳，你没有看过鼻烟壶？” “哦，就是闻一闻就会打喷嚏那种？” 总之，大家也就是睁着眼张口乱说，只图嘴上快活。 07 那天晚上，猫面虎去了醉芙蓉。 大约过了十二点，沈之昂和猫面虎竟然同时回来了。 “沈团长，虎哥，以后有空再过来玩哈！” “好……好商量……” 铁门声响了起来，醉芙蓉的老板婉儿又对门卫说：“说是有公务，我就不再叨扰了。” 两个勤务兵把醉汹汹的猫面虎直接送到了藤原其红的床上，仿佛屋子里就没有其它的人。 “凌霄花……这是什么意思……” 猫面虎横在床上，一直在胡又乱语地说醉话，反反复复地提到了凌霄花。 08 披云似有凌霄志，向日宁无捧日心。 珍重青松好依托，直从平地起千寻…… 凌霄花又称为上树龙，在诗经里叫苕之华。 客家民谣素称九腔十八调，也有这样的歌：“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有树缠藤……” 人生何曾都如意，弱质未必不凌霄。 藤原其红被猫面虎折腾了一夜，也不知道醉芙蓉里的凌霄花到底是何方妖孽。 第一百〇三章：月亮湾 01 两个小时前，王鹏和梅少城都到了醉芙蓉。 王鹏从特训营带了三个特战队员下来，单独地布置了一个代号就叫凌霄花的行动任务。 在一个门窗紧闭的房间里，王鹏摊开了一张手工画的简图，很严肃地说：“在成都的北面，有一条鸭子河。古称湔江，其流域为蜀国的肇兴地……” 原来，鸭子河上有个月亮湾。最近，那里出了不少的古玉和青铜器，西方教会委托华西协合大学博物馆进行实地考古。凌霄花行动就是要对这支考古队实施全程监控，确保出土文物的安全。通过梅少城的介绍，肖冰和肖颖已经进了考古队，充当翻译。 具体方案是这样：沈之昂的民团放在明处，实施警戒并且负责联络。特训营的人员在暗处，换便装独立地行动。陶旅长的部队是第三线，控制整个区域的交通和人员流动。 02 安排了特战队员，王鹏敲开梅少城的包间。 屋子里面坐着陶宗伯、罗乃燔、沈之昂和猫面虎，烟雾缭绕。 梅少城开口解释：“这一次行动由王鹏少校统一指挥，我们这样安排也是出于无奈……在几十年前，英国和沙俄就盯住了我们的西北。他们先后派出多支探险队，其足迹遍及我们的新疆、甘肃、蒙古和青藏高原。探险队的主要工作是探查道路和测绘地图，攫取各种有用的军事情报，以及古代文物。” 王鹏也说：“一个名叫鲍威尔的英军大尉，在新疆搞到了一批梵文贝叶写本，梵文学家霍恩雷博士作出鉴定：这是现存最古老的梵文写本。” 一八九九年，罗马召开了第十二届国际东方学大会，成立了中亚与远东历史和文化探察协会，其本部就设在俄国的首都圣彼得堡。 很快，一场浩劫就落到我们的头上，满清朝庭和北洋政府的态度都是听之任之。 03 敦煌的莫高窟又称为千佛洞，位于河西走廊的最西端。 从一九〇七年到一五年，各国探险者把藏经洞里精美文物和五万多卷抄本抢劫一空，很多都是绝世孤本。 这期间，仅仅是日本的大谷大学就拿走七千多件，吉川小一郎个人还骗买了近五百卷手写经书，也都是无价之宝。 二二年，几百名沙俄匪军流窜到敦煌，在莫高窟里安营扎寨。两年后，另一伙洋人又大面积盗剥敦煌的壁画，掠夺石窟里的唐代彩塑。 一九二五年夏，在一次高规格的学术交流中，日本学者石滨纯太郎率先提出敦煌学。五年之后，我国的史学大师陈寅恪给敦煌劫余录作序，界定了敦煌学的概念。 在讲台上，陈寅恪对自己的学生们说：“谈到新兴的敦煌学，就是一部伤心史。最有价值的文本均流落海外，我们是难见原貌……” 近年，蜀中古玉又轰动世界。在伦敦的秘密迫卖会上，一方古蜀玉璋被浸礼会的教徒买走，给出的价格是六百八十万英磅。还有一把五寸长的玉刀，也拍出了三百万英磅。 04 “我们的古玉值这个价？” 在座的几位只有罗乃燔到过英国，瞪大了眼睛。 “雨仓兄，我已经说了，这属于秘密迫卖。要是去查有关的新闻报导，最高的蜀玉价格也就四十八英磅，赝品不少。” 罗乃燔看了一眼已经接受了洗礼的陶宗伯，又看了一眼脚踏黑白两道的猫面虎，感到上面的安排既荒唐又滑稽。 “梅指导，有一个情况，我还是应该先说一说……” 罗乃燔引经据典地说了半个小时，摇头晃脑地得出一个结论：月亮湾是古蜀文明的中心区，当肇始于炎黄二帝之前。不仅早于古希腊文明，也要早于已知的中东和埃及文明。 梅少城摆了摆手：“这些是考古学家的事，我们的责任是保护好遗址和出土的文物。” 华西协合大学考古队是从省教育厅拿到的批复，上面还有一段手写的指示：广汉县政府负责现场的管理，当地驻军要确保考古工作的安全。 05 考古队由华西大学的博物馆长葛维汉负责，除了肖冰和肖颖就只有五个人。 年及半百的葛维汉来自美国，毕业于纽约的罗特斯特神学院，长期供职于浸礼会。 一九一三年，葛维汉入川住宜宾，有一段为期六年的传教史。一九二〇年，他获得芝加哥大学的宗教心理学硕士学位。一九二七年，他又以一篇四川宗教简史的学术论文获得博士学位。 从一九一九年夏季开始，葛维汉申请到了一个探险项目，数次深入到川西北的藏区和川西南的彝区，为美国博物馆收集矿物、植物、动物和人类学标本，此后，他又师从芝加哥大学的柯尔教授学习考古学，师从哈佛大学的胡顿教授学习考古学和文化人类学。 一九三一年，美国博物馆把葛维汉吸收进了董事会，并派遣他到华西协合大学教授考古学和文化人类学，兼博物馆长。 这些年，葛维汉向在美国已输送了数万件标本，其中有三十八个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新物种，还有两百多个首次发现的新物种和亚新物种。 06 以西方的视角看，勇敢而勤奋的葛维汉绝对是一个英雄，也是一面光荣的旗帜。 梅少城得到了来自于南京方面的特别指示：“绝密：你要绝对保证葛维汉先生的安全，没有万一。” 很显然，最高决策层的亲美行为已经引起了日本方面的不安。这也是要逼梅少城立即表态，不留回旋的余地。 想了整整的三天，梅少城决定抓住猫面虎，给了他两个选择：不愿做兄弟，那就为敌。 “哥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梅少城一字一字地说：“要么是接受中央组织部蓉办的领导和改编，要么就是被连根拔掉。” “哥哥，我那个臭窝有什么好？” “这不是你应该该想的问题，别在我的面前耍聪明！” 看到梅少城的脸色就像是青面魔王，猫面虎也是心底头打鼓。 “哥哥，你的话从来都是我的圣旨。你说那个宇文狄吧？你说让他做二爷，不就成了二爷！” “以前，是买卖，现在不是！” 猫面虎有些感动，这种做法貌似很霸道，也是披肝沥胆！ 第一百〇四章：观察点 01 艾子琦得到通知，回学校参加结业考核。 王鹏给艾子琦交待了具体的任务，到月亮湾附近建立一个观察点。 那一片都是河汊和水荡，艾子琦就买了二十几只小鸭子，用竹竿搭了一个鸭棚。 按照王鹏的布置，肖冰和肖颖可以通过负责现场警卫的民团传递消息。若情况有变，还将在半夜的十一点以后用手电筒发信号，通过艾子琦向王鹏汇报。 就是说，子琦要在鸭棚里守夜，等候肖冰和肖颖的紧急信号。 02 子琦想找点书看，王鹏不同意。 记忆里，有本英国小说，书名叫牛虻。 在意大利，有个秘密的组织叫烧炭党，谋求民族独立和祖国的统一。 经过几十年的喋血奋斗，无数的革命者饱受磨难。 在就义前，男主角牛虻留下一封遗书。其中写道：“没有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动用了各种刑讯手段。判处死刑，可视为对我的一生和努力做出的完美鉴定。同志们，一定要把人民团结起来，才能最终实现我们为之奋斗的宏伟大业。至于我，对待死亡，将会怀着无比轻松的心情。就像是一个放假归来的孩子，走进自己的家园……” 牛虻作为当地红衣主教的私生子，有一段辛酸的童年生活…… 这个人的一生到底经历了什么，肖冰和肖颖都没有给好奇的子琦详说清楚。 03 刑讯，这个词深深地扎在了子琦的脑海里，就像是一只抛进大海里的铁锚。 宇文狄说：“刑讯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奴隶制度，近几百年来更是日新月异。早在十三世纪，罗马教皇设立宗教裁判所，把刑讯覆盖到了无辜者的身上，消灭异端思想。后来，日本的德川幕府也是使用刑讯，迫使二十几万天主教徒放弃信仰……” 前不久，严谨的德国人还写出了一本刑讯学，不仅深入地探讨了相关的原理和一些典型案例，还吸收了生理、神经、心理和药物等学科的最新成果。在书中，作者明确提出：“一个优秀的刑讯师应该是一个思想坚定和目光敏锐的学者，当然不是满身臭汗的打手。刑讯的过程应该是精细的手术，应该尽量避免血淋淋的场面。刑讯的目标是找到被当事者有意隐蔽的真实情况，而不是制造新的假相……” 在课程表里，这门课的主讲人是负责政训的王鹏。宇文狄是助教，将给学员们介绍日本人的捕绳术，深入剖析了调教原理和实施过程。 据说，调教和驯兽都基于这样的事实：“控制了身体，就控制住了思想和行为。” 从理论上讲，刑讯失败都是施刑者的失误。也可以说，刑讯也是一门富有戏剧效果的行为艺术。 04 在刑讯室里，有一套专门针对女性的手段，统称妇刑。 王鹏还把整个过程概括为一句话：“脱捆吊打，针点棒杀。” 具体的内容，王鹏没有细说。子琦联想到自己的经历，根本不相信肖家姐妹会替当局做事。 很快，十来天就过去了。子琦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知道哪一个环节会出问题……夜深人静，子琦站在一个小土丘上向南眺望。 宽宽的鸭子河波澜不兴，在它的南边还有一条马牧河，从西向东绕过几间农舍。所谓的月亮湾是马牧河北面的小水凼，水草丛生。它的南边，三岗环立，当地人称之为三星伴月。 “一勾残月带三星，潮落平野夜江深……” 子琦仿佛看到了渐渐消失的大象群和一面深蓝色的鹰蛇旗，就像海潮消退。 朦胧的夜就像是个巨大的软体漂浮物，大自然里的一切都应该是它的内脏和器官。 在漫漫时空中，所有喧嚣和孤寂的生命或生或灭，都有自己的色彩和宿命…… 05 这一夜，静得出奇。 看到了一组短促的手电光，子琦无法对应记在脑海里的密码。 有可能，这意味着肖冰和肖颖出事了。在预案里，子琦应该连夜通知就潜伏在附近的特战队员。还有一种可能，考古队的人也有手电，又恰好在约定的时间点上起夜外出……在行动之前，子琦就问过这点，王鹏回答说：“任何预案都不可能囊括所有的意外因素，你们应该做出合理的判断和正确的反应。” 子琦陷入两难，不知道凌霄花行动到底是实战考核呢？还是摹拟一场实战。 想了片刻，子琦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到现场确认事态。从临时鸭棚到月亮湾的直线距离是两三里左右，中间隔着一大片沼泽和鸭子河。绕到渡口则要走七八里的烂泥路，还有民团设置的路障和岗哨。 仅从考核这个角度想问题，子琦应该设法穿过沼泽并泅水过河。 若是实战，这种行为就意味着冒险，甚至是牺牲。 06 过去，那片沼泽是个有人工痕迹的莲花池。 两年前的一场洪水淹没了大片的农田，无人疏浚。 其实，这里的十几户农民已经不种庄稼了。就在屋边打一个地洞，都能找到宝藏。 川军派来了一个连，当地的民团设了路卡，仍然杜绝不了文物的大量外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当地的农户和民团，还有川军与文物贩子，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利益链。 华西协合大学考古队开进月亮湾，自然属于横插一刀。 南京方面的态度和做法都相当地暧昧，也可以说是听之任之…… 07 水草有半人高，子琦不敢贸然地向里面钻。 突然，有种低闷的爆破声从地下传来，水凼里也泛起了涟漪。 几乎同时，南岸那边就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仿佛是特战队员与负责警戒的当地民团交上了火。 这时，子琦只能是返回广汉，向王鹏报告并听候安排。 “不许动！” 声音来自身后，左右两侧的水草也大幅度地摇动起来。一个臭哄哄的黑布袋就罩住子琦的头，接着一根细带又勒住了喉咙。 有人说道：“还真有暗哨？” 子琦刚刚蹲下自己的身体，就像是想窜进深深的草丛。突然，头部遭到肘击，整个身体失去平衡，扑进了冰凉的泥水里…… 第一百〇五章：特战队 01 天亮后，王鹏收拢了自己的人。 不仅是艾子琦失踪，还另有一死一伤。 军队和民团那边也有伤亡，具体情况不详。 肖冰汇报说：“在我们的队里，还有一个叫珍妮的医生。晚上十一点过，她找我借了手电筒，就消失了。” 很显然，自己的对手应该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特战队，珍妮就是这群狼的内线。肖冰和肖颖都是雏鸟，应该是露出了破绽。 02 爆炸点是在月亮湾，有条暗道从地下穿过鸭子河床。 就是说，这支特战队的目标是袭击考察队，卷走出土的文物。 还可以进一步推断：珍妮察觉了肖冰和肖颖的身份，意识到了危险。她用肖冰的手电向自己的人报警后，钻暗道过河并封闭了出口。爆炸后，当地驻军与民团闻声而动，与回撤的特战队发生了遭遇战…… 种种迹象表明，这批人已经溯水而行，并穿过鱼洞镇逃进了莽荒的西山。 那一带，受到叠溪大地震的破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堰塞湖和新的通道，旧地图都成了废纸。 03 在醉芙蓉的浅草别馆里，王鹏与贺蜀筠和陶旅长三人碰了头。 梅少城也到了，介绍说：“这是一支训练有术的特战小分队，应该是来自于满洲的关东军，人数不详。有消息说，珍妮来自美国的旧金山，很可能是个日裔……我们和华西大学考古队都忽略了这一点，几乎酿成大错。” 陶旅长的明岗暗哨都被踹了，气愤地说：“这群狼崽子，老子要活剥了他们的皮。我的人已经封住了所有的出山口，准备烧山！” 贺蜀筠笑了笑：“这不是拿迫击炮打蚊子吗？” 陶旅长勒了贺蜀筠一眼：“也是，我忘了你们还办了一个特警班！” 王鹏说：“我们有一个负责观察点的女学员，很可能落到了这些人的手里，生死不明。” 贺蜀筠问了句：“她是不是红玫瑰舞厅里的艾子琦？” 看到王鹏点了点头，梅少城说道：“都知道，她是徐司令的故友之后。” “我就不知道！” 贺蜀筠感到自己被人抛到半空中，上不挨天，下不着地。 04 梅少城拿出了一封电文，交给了王鹏。 王鹏扫了一眼，就转交给了满脸狐疑的贺蜀筠。 这是中央组织部的命令：一、调贺蜀筠和他的侦缉队到北平。二、任命王鹏为四川特委会主任，接手贺蜀筠的工作。 贺蜀筠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凌霄花行动失败的替罪羊，还是南京与地方明争暗斗的牺牲品。本来，自己是想通过艾子奇控制徐孝刚。结果，适得其反。就连肖冰和肖颖抱上了新的大腿，其它势力更是墙倒众人推！ “好呀，我是如释重负！” 王鹏也以要接交特委会为借口，请梅少城留在广汉善后。 05 王鹏带走了特警班，梅少城默默地看着肖家姐妹远去的背影。 陶旅长走过来拍了一拍梅少城的肩头：“这又是何苦呢？我说是前门打狼，后门进虎。” “贺蜀筠是一条地头蛇！可谓是防不胜防……就说一点，他仿佛吃准了肖冰和肖颖的性格，平白无故就能生出事端。” “我看，这个王鹏也不是好鸟。” 梅少城皱紧眉头：“西山那边，不仅是要封锁出口。还有一件事，你去把当地的百姓都给我动员出来。没有我批的条子，天王老子都不能放进去！” “有这个必要吗？” “别小看了这一只特战队，他们有可能抓我们的百姓做人质。” 陶旅长当然清楚，这样做既能避免搜山部队的伤亡，可以给猫面虎制造机会，就是做起来很繁琐。 06 离开醉芙蓉，陶旅长就进了广汉圣公会的教堂。 陶宗伯深知自己的命运已经交给西洋人的上帝，无法回头。 广汉兵变后，教会帮助陶宗伯洗清了嫌疑。 后来，教会还帮助陶宗伯顶替了陈离旅长，成了坐镇一方的诸侯。 两年前，圣公会主教董宜笃到军营找到陶宗伯，也想收购几件古玉精品镇邪。 陶宗伯笑道：“都说，我们广汉出玉。我手里就有好几件，都是些赝品，难入法眼。” “不对，古董商人说它们是赝品，那是想压低收购的价格……” 陶宗伯也是没有办法，才把自己手里的一对玉璧献给了目光犀利的主教大人。 07 这两三年来，教会的胃口越来越大。 惶恐不安的陶宗伯找到梅少城，大倒苦水：“梅哥，我的事情，你可不能不管呀！你要我看住月亮湾，有人却要我带兵去盗取古墓……我不是孙殿英，干不来这种天怒人怨的缺德事。” 孙殿英是河南人，外号叫孙大麻子。他纠集了一群市井恶棍，先后投靠姜桂题的老毅军和刘镇华的镇嵩军。二八年，数易其主的孙殿英被蒋介石收编，升任为第十二军的军长。当年夏，该部驻扎于蓟县，盗取了慈禧太后的定东陵和乾隆皇帝的裕陵，获取绝世珍宝近五十箱，动用三十辆大车装运。 赃物流向古董市场后，逊位的清皇室和满人们义愤填膺。 迫于强烈的舆论，南京政府只好派人调查此右。 经过上下打点，孙殿英降任新编独立第二旅的旅长。 08 梅少城向陶宗伯建议：“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暗箱操作！” 都没有想到，南京政府很快就同意了华西大学考古队的申请，还要求陶宗伯全力配合。 经过不满十天的发掘，考古队在地层里起出了六百多件上古文物，仅各种形制的玉器就达二百余件。 葛维汉与同校的陶然士和戴谦和教授交换了看法，一致断定：“这些玉器均制作于三千年前，当是古蜀的国宝，可以命名为汉州蜀玉。” 在日本，川籍学者郭沫若看到一部分文物的照片，也完全同意华西大学考古队所做出的判断。还写信给四川省政府，建议把发掘现场定为汉州遗址，予以有效的管理和科学的保护。 第一百〇六章：安全屋 01 陷身于结实的麻袋里，子琦有种灵魂出窍的体检。 夜很深，就像是枯井里坚实的墙。黄叶飘落，又不甘心沉于井底…… 有个声音穿透重重的夜幕：“人生途中，我们总是躲不掉命运的无理纠缠。” “阿爸，你在哪里？阿妈呢？” “你有个哥哥，寄养在蓉城徐司令的家里，现在是叫徐……” 风很大，声音越来越弱。子琦很想追，重重的乌云中间，裂开一道幽深的巨壑……打雷了，疾风卷着热雨，无休无止。 “前不见灯塔，后不见海岸，茫茫的宇宙黑暗如漆，又腥秽如血……” 闪电中，一对美丽的金凤凰展翅而飞。在尸山和血海上，浴火重生，又迎风高歌。 02 子琦想象不出哥哥的模样，倒是看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徐冲，戴镣而行。 灯红酒绿的红玫瑰舞厅仍然是莺歌燕舞，鹰鼻鹞眼的洋人们喜欢坐在阴暗里，就像是一群盘踞在星辉之后的无影人。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沙盘，一切都可以推倒重来。天地洪荒，沧海横流，一切都是造物主眼中的海市蜃楼。 最初，众神之母盖亚生于混沌。 她与自己的儿子乌拉诺斯纠缠在一起，留下了一大堆的巨人，其中就包括各霸一方的十二个提坦，意思是惶恐者的反叛者。最后出世的克洛诺斯阉割了自己的父亲乌拉诺斯，成为第二代众神之王，史称黄金时代。 后来，以宙斯为首的奥林波斯神族战胜了叔父们，史称提坦之战。宙斯也成为了第三代神王，史称白银时代。 之后，一只金苹果又引出神人大战，又称之为青铜时代。 03 是谁？让漫漫黑夜跃出希望的火苗？ 是谁？甘愿触犯天条也要闯开地狱之门？ 高山险峻，铁链加身。 烈日如火，暴雨如注…… 相传，宙斯之妻也就是第三代天后赫拉的长子赫菲斯托斯掌管天火。 有个提坦的后代叫普罗米修斯先知，不仅用粘土按照自己模样捏出了一个男人，还为之盗取了天火。 宙斯把反叛的英雄锁在高加索山的巨岩之上，让一只恶鹰终日啄食其心肝。 普罗米修斯说过：“我们只要有勇气去忍耐一切，就可以无所畏惧，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宙斯知道后，决定让整个人间都充满无穷无尽的灾难。 04 宙斯让赫菲斯托斯也用粘土做出了一个女人，取名为潘多拉，意思是礼物。 爱神维纳斯让潘多拉拥有了自己的魔力，众神之使赫耳墨斯又把自己说花言巧语的技巧都教给了潘多拉。 最后，宙斯把一个装满了灾难的金盒子交给了潘多拉，说道：“去吧，去把我的东西送给你要的男人。” 有人考证，在古希腊原文里，宙斯给潘多拉的东西是一个密封的陶罐。里面拥有瘟疫和形形色色的邪恶，包括：野心、贪婪、虚伪、诽谤、嫉妒等等。 是谁？让漫漫黑夜跃出希望的火苗？ 是谁？甘愿触犯天条也要闯开地狱之门？ 在天地间，有个瘸脚的盲乞丐渐行渐远，留下了这样的歌声。 05 又是一个后半夜，子琦渐渐地恢复了视力和感觉。 双臂反绑，嘴里塞着一只厚实的脏手套，全身已经湿透，就像是掉到了冰窖里。 面罩外面有团红光，有个莽声莽气是声音说：“真他妈地背！这个小妞应该是贺疯子的人！” 一个老成的声音说：“怕了？光怕有屁用！” 这时，有个尖喉咙：“要不，干脆再赏她一刀？” 老成的声音应该出自于当家大哥之口，有些沙哑。他咳出一口氮，又说：“慌什么？这么个熊样能成什么事？早晚了帐！” 显然，这三人不像是神出鬼没的盗墓贼，更像是一伙胆大妄为的绑匪。 06 火塘里，烈火熊熊，有股诱人的烤肉香。 “三才，再去拿坛酒来！” 没有人起身，过了好一会儿，尖喉咙才说了句：“老大，我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呀？” “怎么？” “叽叽歪歪的高鼻子已经回城了，这个暗哨为什么不撤？” 当家大哥瞪了秀才一眼：“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已经咬上了别人的钩？” “我说，干脆来个一了百了。” 老大咬着牙，终于横下心来：“这件事，我有我的安排……” 子琦觉得应该能找到逃生的机会，不知不觉就缩紧了自己的身体。 07 听到了动静，三个人都侧过了头。 有人把碗里的酒泼到子琦的嘴下：“怕死？怕死就乖点！” “呜……呜……” 子琦索兴又蹬了蹬自己的腿，很想骂出几句话来。 老大松开绕在子琦脖子上面的勒颈绳，又扯下臭哄哄的面罩：“怎么样？哥几个把你送进肇第，还能领几个银圆。” “呜……呜……” 脸色阴森的老大盯住子琦看了一会儿，才替子琦扯走了塞嘴之物：“你是石牛寨的人？” 子琦好像见到过其中的莽汉，向他使劲地点头：“听原红姐姐说，你们也都是打富济贫的好汉。” “人小鬼大，别给我们嘴巴抹油！” 莽汉把子琦拖到身边，冲着尖喉咙大吼道：“我的酒呢？” 尖喉咙穿着一件女人的碎花棉袄，一道阴损的目光划过子琦的脸，就像是一把又冷又锋利的匕首。 08 “看什么看！” 莽汉把子琦推到了尖喉咙的怀里，自己找酒喝。 “混蛋！放开我！” 子琦一边挣扎一边说：“我们都是苦出身，天宽地大却无路可走……” “我们？” 抱住子琦的腰身，尖喉咙咂了咂嘴唇：“真是有模有样，就是送到窑子里，也能讨杯酒喝。” 莽汉把翻出来的一坛酒交给老大，抽出一把刀架到了子琦的肩上：“说吧！你是那路神仙？给谁做事？” “废话！除了猫脸王，我还能给谁做事？” 翻腕将刀尖一挑，莽汉抵住了子琦的下巴尖。子琦不得不仰起头，挺起了胸脯。 “大哥，还是你来验一验货。” 四周很静，在透风的破木门后面，挂着一件黑雨衣。墙角还斜靠着一把做工精良的毛瑟狙击枪，带有瞄准镜。 显然，这里不是匪寨，而是一间深藏于山林中的安全屋。 第一百〇七章：金苹果 01 猫面虎把子琦接回了石牛寨，交给了藤原其红。 “私自下山，不可不罚！” 藤原其红笑着问：“怎么罚？我可不想听人说三道四。” “谁敢？” 猫面虎吼了一句，就转过身走了。 藤原其红给子琦松了绑，满脸诚恳地说道：“我们都是初来乍到……” 仍然是状若梦游，子琦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两眼发直。 02 天外，专管纷争的女神厄里斯手握一只金苹果…… 西方有一个传说，金苹果上写了一排血色的字：“献给最美的女人！” 在一个盛大的婚宴上，天后赫拉、爱神维纳斯和智慧女神雅典娜都想拿到金苹果。 看到三个女神都不顾体面，互不相让。宙斯只好让来自特洛伊城的风流王子帕里斯做评判，决定谁有资格拿走金苹果。 众所周知，赫拉的手里握有权力与荣誉，雅典娜控制着人们的心智和能力，维纳斯主导人间的婚姻，分配爱恨情仇。最后，贪色的帕里斯把金苹果判给了维纳斯。 躲在幕后的厄里斯得意地笑了笑，如愿以偿地揭开了一场浩大而漫长的特洛伊之战，颠覆了小亚细亚的各个城邦。 03 老石匠说，德国考古爱好者什里曼已经在土耳其境内找到特洛伊城。 什里曼出身寒微。十四岁辍学做学徒，经商致富。人到中年，他倾其所有，独自寻找荷马诗史里的古战场。 在小亚细亚的西南部，靠近达达尼尔海峡的土丘之间，什里曼终于找到了一片叫做希萨尔利克的废墟。 挖到地下三十多米时，一座雄伟的古城露出了坚实轮廓，并为现代考古学奠定了基础。 现在，已经确定，这座城始建于四千年前，还有罗马时代留下的雅典娜神庙、市政议事厅和大剧场的石柱和残墙。在王宫里，藏有大量的金银珠宝和青铜器。 在老石匠的眼里，最初的人类文明已毁于一场大洪水。 这场灾难的幸存物只有一只方舟，触礁于现在的伊朗高原。犹太人的始祖亚伯兰在两河流域立吾珥城，逐渐向西扩张到了小亚细亚，并在地中海沿岸及其岛屿上建立据点。大约是三千年前，埃及文明、巴比伦文明和希腊文明各领风骚……史称地中海文明圈。 这时，一支犹太部落还深入到东亚的腹地，打跑了重巫拜鬼的殷人，建立周朝。失势者到了朝鲜和日本，甚至越过白令海峡到了美洲大陆。 几个四川大学的教授不以为然，认为古文明的肇始地当在川滇地区，始于五千年前。 各地的传说不足为凭，只有在川滇地区找到更早的古文明遗址才能推翻西方学者的定论。 04 最初的文明是部落城邦制，一般是以王城为中心向外辐射，并占据独对独立的地理单元。 部落首领掌握军队，抢夺女人、土地、财产和奴隶，并主导内部分配。正如左传里所记载的那样：“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当时，任何一次抢婚都可能演变为激烈的军事冲突，获胜的一方往往会兼并失败者。随着部落的融合，又有了国家和法律。 在青藏台地的东沿，远古的羌人是一支体格强健的游牧民族，杀伐果断，堪称王族。 大约是在五千年前，在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繁荣起来的农业部落已经星落棋布，并且用贸易取代了战争，彼此之间和平相处。 有个猜测，那时长江中下游和华北平原都在海水里。 整个东亚只有两大片最适合原始农业的沃土，可谓王业之本。 秦岭是天然的屏障，北面是八百里秦川，南面就是更加得天独厚的成都平原。 强者为王，得人者可以兼得天下。长长的二十四史都重复着一个主题：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其兴也浡焉，其亡也忽焉……” 在这片浑厚而辽阔的大陆上，注定会英雄辈出。 05 中原还逐鹿，投笔事戎轩。 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 子琦的祖先出自于大渡河上游的东女国，也就是现在的嘉绒碉寨。 阿爸说：“现在，当地人还把自己的母亲河称为嘉莫欧曲，意思就是女王河。以前，那里是千碉之国，属于中原屏蔽吐蕃东侵的前哨。” 安史之乱后，有个来自昭武九姓的粟特人到丹巴避难，自称姓艾。后人猜测，他很可能就是安禄山的血脉。 在子琦的想象中，自己的前世曾经到过八水环绕的长安城，希望能找到返回中原的亲生父亲，被收罗到了宫里。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那是建中二年秋，吐蕃大军北陷河陇和沙州，南出西蜀。 06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当朝天子是唐玄宗的曾孙，自然是仪表堂堂。 当时，被乱军掳走的睿贞皇太后仍然是生死不明。突然，有消息传到宫中，说是隐身在洛阳郊外的古庙里。 睿贞皇太后出身名门，原名叫沈雪。进宫后，唐玄宗把她赐给自己的长孙李豫为妃，并为李豫生下了当朝天子。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安禄山从潼关杀入长安城，沈妃被乱军捕获，饱经磨难。 当朝天子听说自己的母亲有了下落，立即就晓谕全宫素食三日，持斋诵经。 不料，找到的人竟是高力士的养女。思母心切的当朝天子不但没有治其罪，还说：“只要能找到生母，朕不怕再上几回当……” 有个说法，当年李豫收复洛阳，曾经在一群女俘中见过沈雪。鉴于已经失身于人，没有声张。两年后，洛阳再度沦陷，沈雪又被掳到了塞外。 07 长安城中秋夜长，佳人锦石捣流黄。 香杵纹砧知近远，传声递响何凄凉…… 两年后，泾原镇士卒兵变，攻陷长安城。陇右节度使朱泚步进含元殿称帝，定国号为大秦，改元应天。 听说宫里有个来自东女国的小公主，凶残的朱泚连续砍翻了三个宫女，撞进内室。 血沿着刀刃滴到地上，窗外腾起了冲天的火光。那一夜，满城的乱军四处捕杀，李姓皇子王子近百人遇难，无数巨室豪商之家被毁…… “何必用刀？” 怔了怔，朱泚还是把手里的刀插到了书案上，刀柄直晃。 朱泚拿起砚边笔，写出了两句：漫道当年边草黄，遥指长安看夕阳。 第一百〇八章：忆长安 01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都说，长安是万国之都，拥有伟大的抱负和惊天动地的英雄气概。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在唐德宗李适登基之际，传说中的盛唐王朝已经是日薄西山，拥兵自重的藩将们大都各行其是。 02 安史之乱后，唐代宗李豫出于无奈，把乱军降将就地安置于燕赵之地。 薛嵩为相卫节度使，李怀仙为幽州节度使，张忠志为成德节度使，李正己为淄青节度使。 相卫节度使薨殂于军营之中，田承嗣乘机偷袭到了薛嵩管辖的洺州和相州，也从防御使升格成了魏博节度使。 唐德宗李适登基后，下决心要扭转尾大不掉的局面。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灾难，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节度使的世袭制度和军队地方化才是动乱之本。 李适在朝堂上十分透切地说：“贼本无资以为乱，皆籍我土地，假我位号，以聚其众耳。向日因其所欲而命之多矣，而为乱益滋……” 长期擅作威福的军阀们听到了风声，立即相互勾结，有意抱团取暖。 03 建中三年，暗流涌动。 太尉朱泚之弟朱滔在称冀王，田承嗣之子田悦称魏王、李正己之子李纳称齐王，契丹武将没诺干称赵王，史称四镇之乱。 李适急调颇有战斗力的泾源军去河北平叛，反被这一只骄军杀进了皇宫，不得不仓促出逃。 这时，子琦的远祖艾佉沙就在泾源军中做幕僚，提出应该拥戴兼任过陇右节度使的朱泚为新君。 兵变得手之后，艾佉沙是大秦政权的中书舍人。 在他所起草的诏书里，有一道是封朱滔为太尉兼尚书令，称皇太弟。还有一道就是封自己的女儿为皇后，掌管新主的三宫六院。 同样，淮西节度使李希烈也审时度势，扣压了唐德宗遣派的晓谕史颜真卿，又纵兵攻陷襄阳和汴州，自称为楚帝，改年号为武成。 04 四王二帝之变可谓是安史之乱的余响，也是天下汹汹。 从长安逃往汉中的唐德宗李适下了一道罪己诏，又称奉天改元大赦制。 在诏书里，李适沉痛地说道：“朕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察征戍之劳苦……天谴于上，而朕不悟；人怨于下，而朕不知……罪实在予，永言愧悼。” 同时，唐德宗还赦免朱滔、田悦、李纳、没诺干和李希烈之罪。号召天下之兵共同讨伐血洗长安城的朱泚，铲锄伪秦。 这是一条不顾及原则的权宜之计，还真是让魏王田悦和赵王没诺干有所动心。 05 有时，一个人的力量也可以撑起天下。 吐蕃人屡屡袭唐得手，名将哥舒翰在临洮以西的磨环川口设立神策军。 当地有一首铿锵而豪迈的民歌：“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惊闻朱泚称帝，在河北平判的李晟将军率八千神策军从定州衔枚疾进，回师勤王。 李晟十八岁时就投军，历经百战，鲜有败迹。出战时，这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总是骑着白马冲在最前头，只穿一件花皮衣，人称万人敌。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朱泚知道李晟已杀到东渭桥，找到了曾在万人敌手下做过事的艾佉沙：“你敢不敢替我走一趟，堵住东面的缺口。” “我们的人是不是动过神策军的家眷？” “没有！绝对没有！” 艾佉沙想了想，决定再拿沈雪的事做一做文章。 06 沈雪还在，被扣于祆教的红台寺。 祆教是古代波斯人的国教，又称拜火教。 相传，该教的创始人名叫查拉图斯特拉，在位于青藏高原西北部的大夏国里传教，死于战乱。 在长安城，设有四所官办的祆祠，长明火不熄。 红台寺位于泾河上游的宁州南部，在当地又称为公刘祠。 相传，春秋时代以前，那一带属于豳州，当是周族的发祥地。诗经里面收有豳风，包括七月、东山、九罭、狼跋和破斧等七篇。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东征，四国是皇……” 在公刘祠的后面，有片乱石嶙峋的墓地。进入一道石门，却是另有洞天。 黑幽幽的深池象征着最初的浑沌，水里有火侧象征着万物之本…… 07 不管怎样，李晟周旋于叛军之间，就是不肯背弃大唐。 第二年开春后，神策军从东渭桥移营到光泰门，强攻皇城。 艾佉沙没能劝退李晟，只好向朱泚建议：“我们还是应该引师北撤，以图将来。” 朱泚已经失去了应有的理智，决定拿神策军的家眷为人质，逼神策军退出京畿重地。 城破，艾佉沙抛出沈雪之尸，拔剑自刎于含元殿里，身边有一行血书：天长路远魂飞苦…… “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巷垂杨岸……” 有个传言：李晟求不世之功，不惜逼死了睿贞皇太后。 08 史书记载：李晟穿甲胄在咸阳桥以西迎德宗还都。 德宗翻身下马，李晟跪拜叩头曰：“卑职之过无可恕，当以一死谢天下。只求能身不卸甲，为大唐永守渭桥。” “别胡说，反倒是成全了别人的鬼蜮伎俩。” 李晟重病数日，一月后自请镇守泾州。德宗封他为西平郡王，任陇右节度使。数年之后，德宗还是削去了李晟手里的兵权。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几十年后，黄巢再一次纵兵血洗了繁华如梦长安城，泾渭尽赤…… 09 中和四年秋，艳阳高照。 唐僖宗李儇还都，武宁节度使时溥在大玄楼下献俘。 黄巢的首级枭于长矛上，其姬妾数十人均赤臂受缚，袒胸露乳。 僖宗责问道：“你们都是显贵人家的子女，世代蒙受皇恩，怎么可以从贼？” 一阵阴惨惨的妖风扫过了刑场，黄叶翻飞。人头已经滚落于地，血浸进了城墙根…… 第一百〇九章：罂粟花 01 两个多月过去了，陈旅长的搜山行动无功而返。 听说，蓉城连续出现了几起枪击案，搞得人心惶惶。 山坡上的罂粟花也是飞飞扬扬，就像美女舞于军中，碧血黄沙。 浓绿园林晓雨新，莺啼近树不疑人。 千枝罂粟红如锦，谁谓侬家已送春…… 宋元之交，有一个自称紫阳居士的落拓者，独爱罂粟花，题诗数章。 02 罂粟花又名虞美人，最初是一种长在伊朗高原和小亚细亚半岛上的野生草。 夏初开花，茎内有苦汁。花期短，结蒴果，能镇静止痛。古埃及的巫师称之为神花，说是有还魂之效。 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取其果汁，大规模地生产有成瘾性的鸦片烟，并以军事手段来弥补自己的外贸赤字。 其实，这就是以大英帝国的名义武装贩毒，以雄赳赳的战舰和炸石成灰的炮弹开路…… “浅浅花开料峭风，苦无妖色画难工。” 在西洋人的眼睛里，奔放而妖冶的罂粟花美不胜收，还说它的寓意是极尽浪漫的死亡之恋。 03 子琦相信，自己与大唐天子就有过一场生死恋。 那是朱泚死后，后宫的新主人王淑妃贵体欠安，所有的杂务都由韦淑妃代管。 当时，大内总管窦公公已将伪帝的一后六妃都定了死罪，关押在西内的掖庭狱里等待秋决。 “提伪后！” 随着被无限拖长的声音，狭窄的甬道里亮起了明晃晃的火把。 就像是被拖进了无限时空的最底部，子琦看到年逾五旬的何公公斜靠在一张巨大的坐榻之上，身后有四个并排的罪女手执燃烧的红烛。 在掖庭里，能给管事掌刑的公公们举烛是一桩不可以乞求的美差。只要等到蜡油完全包住了五指，也就是一次简简单单的站桩。 04 听说，安禄山杀向长安之际，北来的何公公还是一个走街窜巷的小木匠，人称何三手。 那个时候，哥舒翰率二十万大军守潼关，可谓固若金汤。不料，唐玄宗严令哥舒翰即日克敌。老帅恸哭出关，中了叛军的埋伏，仅有不足八千的士卒侥幸生还。 叛军占据长安，急需大量的木枷和刑具。何三手揽下了这笔没人敢接的生意，并以兼做各类奇巧而刻毒的淫器致富。他不仅盘下一栋豪宅，还霸占了一对王家之女。 唐玄宗让太子李亨到朔方军，组织力量平叛。李国辅和鱼朝恩等一党宦官让李亨遥尊玄宗为太上皇，改年号为至德。 至德二年正月，肃宗向回纥租借了一支骑兵，并且约定：“克城后，土地归唐，金帛和子女皆归回纥。” 收复两京，回纥兵之虐不逊于叛军。 肃宗本来想把沈雪接到身边，李国辅和鱼朝恩不悦：“我主圣明，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何三手刚打算卷款而逃，就被宦官和禁军抓到宫里，关进了幽暗的蚕室。后来，张皇后乱政，这个腐人受到各方势力的关照，又抖起了威风。 05 刑房里很闷热，铜炉里烈焰熊熊。 活阎王看了一眼曾经贵为国母的东女，从跪地的宫女手上接过茶盏。 “我听说，你的手里有一种康巴秘丹，叫什么九玄神花散，愿不愿意给杂家谈谈？” “何公公何必说笑，罪奴已是一个将死之人，万事都心灰意冷……” 活阎王摇了摇自己的头，淡淡地说道：“想死还不容易？杂家刚刚找人打造了一辆牛角车，不妨见识一下。” 听到声音，两个小宦官推出吱吱呀呀的平板四轮车，前端耸立着雄伟的牛头，两只粗壮的角翘在空中。 子琦当然知道，在川滇的山凹里面，还生活着一支以牛头为图腾的民族，声称自己是巴饶，古书里则记为僬侥…… 06 “等什么，叫那个贱人先上！” 小宦官仰起头，放开喉咙就喊了句：“提篮女进来！” 在死牢里，有一个被抄了家的罪臣之后，负责端水送饭的杂务活。身体还很单薄，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人称提篮女。 小姑娘刚刚走到何三手的身前，不明就里便被站在身后的两个宦官扭住手臂。一个活绳套也从头上落了下来，就像是要命的绞索。 “做什么？” 何三手咂了一咂嘴，长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我听说，你在背后叫我是活阎王？” “我没有！” 何三手站起来轻轻地拧了拧提篮女的脸：“是不是说过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是！” “那就去坐坐我给你准备的牛角车！” 转眼之间，仰躺在牛角之上的提篮女就被车底的木枷锁住了分开的双腿。两臂沿着牛角斜举，使整个反张的身体都悬在了平板车上。 07 “怎么样？知不知道鬼上身是什么滋味？” 看到宦官抓起了一截粗木棒，子琦也就明白了何三手的意图和牛角车的功用。 扭动身体，子琦让扛在肩上木枷打了打身后的墙板，连忙说：“何公公还想要九玄神花散的配方，就不应该这样置气！” 何三手夺过粗木棒，又用手指醮上口水抹了抹它的表面。那上面不仅凸起一排乳头状的树结，前端还有一道凿出来的环状木槽。 “行！你是过来人……当然可以换下这个不知深浅的提篮女。想死想活，我们都可以慢慢谈……” 卸掉沉重的大木枷，两个宦官又从身上剥掉可有可无的囚衣，从木柜里面端出了一大钵暗红色的油膏。 “伪太后也是太后，都给我好生地侍候！” 不知什么时候，夜风里夹起了细茸茸的秋雨。有一个禁军哨官直接走了进来，干净利落地摘掉身上的彩锦披风：“我说嘛，自然该好事成双！” 何三手有一些意外，还是让自己的人带走了提篮女，自己也是躬身而退。 08 “说一说，你想怎么死，我愿成全……” 子琦宁愿相信这人就是神策军里的虎贲之将，自己毕竟切实地保持过他们的家眷。 “怎么死都是一死，有酒就行！” “行！那就跪谢吧！” 子琦有些发呆，完全没有想到整个事情会这样逆转。还有一个因素，那个男人的体臭实在是太冲鼻。先是头闷和口干，接着就是全身发烧，有些想吐。 这时，整个身体就像是一朵飘浮在山间深潭里面的水母，随着落泉的浪花逐渐展开…… 怎么会这样呢？仿佛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淫荡的女人，完全忘了曾经吃过一剂用来镇痛的九玄神花散。 第一百一十章：神花散 01 九玄神花散的主要成分就是罂粟汁和断肠草，大剂量使用能产生幻觉。 “蜀江水碧蜀山青……夜雨闻铃肠断声……” 山水间，有歌声断断续续地飘过来，从迷影重重的前生散入到虚无缥缈的来世。 “春风桃李花开日……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满山遍野的罂粟花开了又谢，就像是沉沉的末日丧钟在，在昏黄的半空中来回地飘荡。 02 北衙禁军屯驻于宫城以北，可以说是皇家豢养的私兵。 安史之乱后，神策军赴难中原，守陕州。塞外尽归吐蕃后，唐肃宗李亨让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宦官鱼朝恩接管了这支力量，支撑时局。 政治舞台历来都是一块神奇的魔方，既波诡云谲，又缤纷多彩。 肃宗病危之际，独霸皇宠的张皇后想废掉皇太子李豫，改立自己的儿子。 宦官李国辅和鱼朝恩巧加安排，在肃宗身前抓走了惊恐失色张皇后，棒杀其子。 当夜，孤独无助的肃宗就在龙榻之上落了气。 03 代宗继位，尊称李辅国为尚父，大小事都得请示，不敢自作主张。 有天，代宗向尚父询问四川的情况，李辅国回答：“陛下只须深居宫中，坐享其福。外面的杂务应接不暇，老奴自会打理。” 半年之后，李辅国独自到城外拜佛烧香。在回城的大路上，遇到几个强人无理闹事。李辅国刚刚停下轿辇探出头，一只冷箭就射中了他的眉心。 三脚驴儿跳上天，泥牛入海无踪迹。 这是一起无人敢去深究的悬案，令鱼朝恩有兔死狐悲之感，远避陕州。 04 吐蕃兵犯长安，鱼朝恩率神策军护驾，以示忠心。 郭子仪率朔方军击败吐蕃，暂行太尉之权，收复失地。 危机解除，代宗便提拔该鱼朝恩为神策军兵马使，收编关中各部，拱卫京师，时称天子禁军。 很快，鱼朝恩就悄悄查明，谋害李辅国的凶手是朔方军中的几个老兵，案发后就不知去向。 就是从这时起，鱼朝恩便在北衙之内增设了营妓馆和黑牢，可谓独树一帜。 有人参奏，代宗向群臣解释说：“这是临时措施，也是无奈之举。等京畿重地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再议吧？” 有了当朝天子的金口玉言，鱼朝恩的手越伸越长，肆无忌惮。 05 哥舒翰兵败被俘后，郭子仪手里的朔方军就是整个大唐的顶梁柱。 代宗主政后，立即就把自己的最心爱的次女升平公主嫁到郭家做儿媳。 有天，小两口斗嘴。其夫郭暧竟然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别仗着你的老子是当朝的天子！我的父亲根本就不稀罕那个破玩意！” 刚刚说完，郭暧就意识到自己犯下了灭门之罪。升平公主转身就冲出了郭家，回宫里告状。李豫只好好言相劝：“不错，郭令公真要是想做皇帝的话，可谓易如反掌……” 这时，郭子仪已经把郭暧捆来，吓得不敢吭声。一是不知道鱼朝恩在自己的背后说了多少坏话，二是天威难测。 代宗扶起了自己的亲家，笑着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鱼朝恩实在是咽不下这一口恶气，就派禁军到渭南的华州掏了郭家的祖坟。 06 害怕事情闹大，李豫小心翼翼地去了郭家。 泫然泪下的郭子仪跪迎圣驾，并且主动说明了情况。 “臣长期领兵，没有能管束好自己的手下和士卒，盗墓和挖坟的事情也是屡有发生。天道好还，这怨不得别人。” 李豫弯腰拉起能忍辱负重的爱臣，两眼已经是热泪盈眶…… 不久，鱼朝恩伏诛，罪名是陷害忠良以谋权，捏造罪证以敛财，擅作威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鱼朝恩垮台后，代宗就收走了神策军的指挥大权，不断提拔新人上位。 07 德宗继位，北衙禁军里尽是豪门和富商之子。 泾原兵变之际，这一群纨绔子弟几乎是一哄而散。 现在，李晟又率八千神策军千里救驾，并再度光复长安……想到这里，心有不甘的子琦失声而哭。 禁军哨官收起兴致，又把苦不堪言的子琦放下了牛角车：“我也是受人之托，向你打听一样东西。” “什么？” “九玄神花散，听说它有还魂之效。” 子琦点了点头：“我愿意给神策军的将士们配制，以求一醉……” 禁军坐在木榻之上，看着泪痕满面的死囚女，好半天都没有再说句话。 08 打更声响起，在无边的秋风夜雨里迢递而来。 “太子驾到……” “接驾不及，老奴罪该万死！” 听到了动静，哨官站起来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敞开的屋门。 现在的东宫太子是宣王李诵，她的母亲就是颇能体会圣意的王淑妃。听人说，在叛军破城之际，大明宫里乱成了一团，各房的嫔妃争相逃命。到了乾陵旁边的奉天城，德宗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带上放在书房里面的传国玉玺。 这时，王淑妃竟然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玉玺，悄无声息地化解了一场无印可用的尴尬。 还有人说，早就有人预言了这一场血光之灾。这个不拘泥于小节的张天师还说，天子可以秋狝西北，巧避奇祸。 09 “伪后何在？” 主管掖庭狱的何三手连忙说：“老奴候着，思可将军正在审……” 太子刚走到门边，就拍了拍手掌。已绕过屏风的军官单腿跪地：“末将思澍给太子爷请安！” “好……好……” 随着太子哈哈的朗笑，整个掖庭和周围都响起了一片无比雄浑的回音。 “我听说……” 思澍应该是对太子说了一阵耳语，才放开嗓子说：“就借几天！” 太子反问：“我刚去了北衙禁营，听说思将军又买了八个能歌善舞的胡女？” “那是皇上爷的意思……” “哦……我还得给母亲送药，有空再说吧……” 太子走后，思将军转身就说：“何公公，你也听到了！” “杂家还能不明白？要不然……” 听到脚步声消失了，何公公才带着自己的人重新回到刑房。 第一百一十一章：胡旋舞 01 何三手没有想到太子和禁军会越过窦公公，横插一杠。 看到伪后已经被思澍放下了牛角车，何三手马上就换上了一张笑脸。 “别说我们侍候不周，北衙那边更不消停……” 一般说来，北衙只能到掖庭提死囚，用完就杀，不留后患。 子琦冷冷一笑：“饱死总比饿死强！” 何三手尖着嗓门喊到：“给伪后净身换衣，转交北衙！” 依照惯例，去北衙前，可以再领两套内衣和半个月的供养，并谢主隆恩。 02 北衙壁垒森严，钻进狭窄的西便门就是一排牢房。 甬道里亮着明晃晃的火把，有一股阴森之气和令人恶心的怪味。 “思将军有令，送吐蕃婆上堂！” 穿过牢区，可以看到宽大的跑马场，以及立在树下的箭靶和沉重的石锁。 军营的北面耸起一方石台，上面重檐飞角。堂前，挂着御笔亲书的鎏金巨匾：北衙禁军。 “乱看什么，仔细你的皮！” 这时，身后的军士突然掀了掀子琦的背心，使她踉跄了好几步…… 03 “人到了！” “将军在咸阳院。” 绕过石台，回廊的尽头是一排高高白杨树，掩映着一处十分幽静的别院。 有一个手提着灯笼的哑女，又把子琦带过了堆着假山的天井。丝竹声随风飘来，悠扬婉转就像是有说不尽的哀怨。 燕入窥罗幕，蜂来上画衣。情催桃李艳，心寄管弦飞…… “跪下！” 正在喝酒的思澍摆了摆手，唱了句：“少年意气哪解愁，春来醉看两腮红。” 哑女又把子琦带到了一个大木桶的旁边，两个提着热水桶的女佣默默退去。室里热气腾腾，还有一股沉迷的幽香，夺人心志。 瑶台失落凤头钗，佳人临水顾影怜。 待到明月低绮户，花开有声香满天…… 马蹄声响起，石面上溅火，兵营的大门訇然而开。紧接着，一队兵马就列队完毕，领命出征。 04 哑女给子琦换了一身舞女，做了一个高耸的发型。 思澍在浴室外面，说了句：“记住了，到了太子的身前，不得乱说。” 子琦有一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残花败柳何须折，秋霜冬雪不是花…… 最后，哑女拧了一拧子琦的腰，还没有使上力就火辣辣地痛。看得出来，这个哑女不简单，要想少受罪就得服服帖帖。 重回大堂，略带醉意的思澍就打起了欢快的手鼓。子琦跳完一曲胡旋舞，已经是气喘吁吁。几个月前，就是跳一个通宵，也不会这样。 “还不错，旋法地道！” 子琦确实是炫了一回自己的独门绝技，只是力量和速度都跟不上去…… 05 纱帐里，只有二十出头的太子穿着金丝紫衣，英气逼人。 已经连喝了好几杯酒，眼睛里仿佛尽是金戈铁马的冲击和搏杀，以及环坏相扣的阴谋。 “思澍！你的消息从何而来？” 又打出一串鼓声，哑女把子琦拉进了大堂的侧室，关死了木门。里面只有一盆炉火，没有点灯。 半年前，德宗一行从长安直奔百里之外的奉天城，太子和郭暧冒死殿后。身边，流箭如雨，追兵如蝗。 思澍是突厥之后，当时是打猎回府。听说天子有难和太子有危，仅以三百骑杀到了叛军的身后，左冲右突……从而保全了太子以及郭暧家丁们的性命。 06 奉天保卫战打了半月，才有一支万余人的援军赶到战场外围。 当时，援军进城只有两路可走：其一是地险路狭的漠谷，其二是安葬唐高宗和武后的乾陵。 稍懂军事的人都知道绝不能穿漠谷，诱敌伏击。几个文臣却以为这条路最近便，没必要舍近求远，惊动先帝之陵。 结果，德宗支持了文臣的意见，让这一支最先赶到的勤王之师全体陨命于漠谷。敌焰更炽，日夜围攻……最后，全城断粮，德宗无奈，把追随而来的文臣和武将都召集到了自己的身前，沉痛地说：“朕失德于天，失信于民，自陷危地。一月来，爱卿们舍生忘死，日月可鉴……当下，我们的勇士已十不存三，无力再战。众卿当自谋生路，各返其家……朕愿以一死谢天下，保存城中百姓……” 群臣跪地而叩首，纷纷表示愿为大唐尽忠效死。德宗潸然泪下，仰天长叹。 一月之后，李晟率八千神策军从河北的定州越太行南下，又从山西的蒲津关渡过黄河，杀到了东渭桥。 同时，朔方节度使李怀光率五万余众进抵蒲城，河东节度使马燧也带精兵从太原杀入关中，占据了中渭桥。 不料，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受奸臣构陷，转而支持朱泚反唐。 德宗无计可施，仓促逃往梁州，准备入川避难。太子带密诏见李晟，托付国事。 07 平叛后，李晟就去了泾州。 太子有意掌管神策军，以安定社稷和人心。 有人则制造谣言，让德宗害怕自己再步玄宗的后尘，迟迟不予表态。 第二天凌晨，窦公公就把何三手带进了德宗的书房，汇报了思澍提伪后进北衙的情况。 “这不是惯例吗？” “圣上，我们都有所不知。这个妖女来自藏地，近乎于苏妲己转世，能制一种叫九玄神花散的淫药……” 德宗也发现，这个伪后进宫后不久，就闹出了天下大乱。 08 当天的上午，窦公公就拿到了圣喻：重审伪后一案。 窦公公不敢假人之手，自己带了两个心腹到了北衙军营。 思澍把圣上的家奴接进了大堂，恭敬地问：“公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那八个胡女呢？” “在加紧演练胡旋舞，圣上安排中秋阅兵，没有几天了！” 窦公公点了点头：“杂家就是为这事而来，各个环节都不能大意。还有，圣上已接到检举，这城里城外都藏反贼的余党……” “当然！在昨天深夜，我们的人已经封了城门。” 思澍听说窦公公要住下来，就让哑女把这尊活佛送进了供自己小憩的沧浪园。 第一百一十二章：八至诗 01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这是李冶吟出的八至诗，言浅而意长。 整个盛唐，只有两个文人骚客因其诗才而被召进巍峨的皇宫。 一个是嗜酒如命的诗仙李太白，另一个就是精于茶艺的道姑李冶。 李白被贬，李冶被杖杀，都不是风花雪月惹的祸。 02 时近晌午，军队回营。 当时，子琦以先帝的霓裳羽衣曲为基调，编出一段胡旋舞。 听说禁军抓了李道姑，八个胡女都跟着主管跑了。哑女没有动，子琦是戴罪之身，哪敢乱动？ 就算李道姑因乱情而犯禁，有必要调思澍将军的突厥狼兵，大动干戈？ 有人惊呼：“说什么？道姑犯了谋逆罪？” 哑女盯着子琦的眼睛，仿佛要说：“最好别胡思乱想，好歹还能再看上一回中秋月圆。” 很快，主管就抖出了皮鞭，把舞女们都吓回了冷冷清清的训练室。 03 半年之前，朱泚让礼部尚书搞了一个元宵诗会。 到场的十几个诗人都是些无名之辈，便让李道姑坐了首席。 相传，六岁的李冶就以蔷薇花为题，写出一句：“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 其父大惊失色，认为架却的谐音是嫁却，颇为不祥。现在，写诗酬唱，李道姑最先放下笔。她在诗的尾联上写道：闻道乾坤再含育，生灵何处不逍遥。 事后，朱泚又单独召见李道姑，热情地挽留风轻云淡的女茶师在宫中小住几日。 无才多病分龙钟，不料虚名达九重。 仰愧弹冠上华发，多惭拂镜理衰容。 驰心北阙随芳草，极目南山望旧峰…… 朱泚看到李道姑愁眉不展，就派自己的卫士清理出了终南山的仰天池，给其修道养生。 04 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 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相传，李道姑对茶圣陆羽情深似海，曾写下了如此缠绵的诗句。 陆羽是闲云野鹤，只能是假装糊涂，还把自己的忘年交皎然大师也请来谈佛说法。 山气日夕佳，众鸟欣有托。 有天，在诗会上，李道姑以山气调侃刘长卿患有疝气。有五言长城之称的刘长卿也用陶渊明的诗句回应，既雅致无双，又令人遐想。 日日青山上，何曾见故夫。古诗浑漫语，教妾采蘼芜…… 成天盘桓在终南山上，李道姑还寄信给陆羽，诉说自己的苦衷：心与浮云去不还，心云并在有无间。狂风何事相摇荡，吹向南山又北山…… 听说，这一封私信竟被窦公公追了回来，判定为心存不轨。 05 当天，舞蹈训练持续到两更后。 看到所有的人都筋疲力尽，主管才击掌收了工。舞女留宿于训练室，子琦仍回沧浪园。 哑女刚刚推开了侧门，子琦就听到了何三手的声音：“李道姑，老淫婆，你也算是一个写诗之人？” 轻轻地咳了一声，窦公公打断何三手的话，慢悠悠地说：“你应该知道，太常少卿也是被迫给朱贼起草即位册文。文未成，已服药而卒。严巨川在场，感其事而赋诗：自古临危责道存，又见烽火犯中原。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落日胡笳归咸阳，通宵虏将醉西园……我们很想知道，你作何感想？” “对不起，为臣者自有为臣者的本分。贫道算什么？没有必要东施效颦。” “呸！再给我们张嘴胡说……” 正屋里面，灯火辉煌，好像代管北衙的思将军也在里面。 06 都说李道姑已逾不惑，思澍无法相信。 从辕门到沧浪园，一身玄袍的李道姑凌波微步，若危若安。 衣袂飘飘，明眸如星，脸上有一层淡淡的光泽，其神采不输于所有的少妇。 下午，何三手就把牛角车弄来了，上面还多了一尊大铜龟。背上还铸有一段铭文：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铜龟如盆，四脚撑地。腹里燃着木炭，高昂的龟首又粗又夸张，足足有半尺多长。顶端张着一孔圆嘴，有股淡淡的青烟从中飘出…… 壮若手臂的牛角托起李道姑的背，一头的青丝飘浮于袅袅的烟雾之中，不分彼此。好在火红的铜龟是在其身外，而不是立于受枷锁住的两腿之间。 “老淫婆，我们再问一遍。城里城外，还有谁是乱贼反党？” “我不是……我也不知道谁是这种人……” 窦公公与何三手相视一笑，四只眼睛里都鬼火闪烁。 07 一个月来，查抄乱贼反党已波及千家。 仅仅是江妃一案，何三手就拉出了一个近两百人的名单。 江妃善舞，也能反弹琵琶。广德元年，代宗到陕州避难，鱼朝恩令江妃献媚。 鱼朝恩伏诛以后，江妃移居冷宫。朱泚兴乱，年近四十的江妃掌管掖庭，人称江娘娘。 审江娘娘，何三手做了很多准备。可谓机缘凑巧，他从一个胡商的手里访到了一枚七巧勉铃，不惜以千金相易。 据说，七巧勉铃形同一枚铜核桃。外层开有七道带孔的深槽，里面包着一个蛋黄大小的石球。轻轻晃动，石球就会贴着铜壳的内壁滚动，嗡嗡有声。 都不明了具体的过程，只知道何三手把江妃搞得相当地狼狈，甘愿为虎作伥…… 08 “谁说过？流水落花春去也……” 听到窦公公相问，何三手笑了笑：“还有谁？初审之前，江娘娘还说过一句硬话：一条烂命，谁要谁拿！” 这时，何三手又拿出了自己的七巧勉铃，在李道姑的耳边摇了摇：“别逞能，也别以为我的铜龟只能给你吹发。” 思澍拍案：“说正事！” 何三手看一眼窦公公，漫不经心地扭过身子：“思将军，你还想收下这个老淫婆？有话可以明说，我们也好回去复命！” “可自便！” 思澍已感到何三手不怀好意，不想让这一个小人再得寸进尺。 09 野史记载：德宗召幸过精于茶道的李冶，并戏称为俊媪。 德宗无法接受李道姑又改从狂悖的朱泚，责问：“那厮何如？” 看到李冶竟无言以对，甚至不愿意替自己的行为做辩解，恚怒的德宗摔碎了手里的一只玉玦。 几年以后，陆羽才知道李冶被禁军残杀于北衙，也留下一诗： 月色寒潮入剡溪，青猿叫断绿林西。 昔人已逐东流水，空见年年江草齐…… 相传，夜深人静，细读陆羽的茶经三卷，还能感受到李冶的气息。 第一百一十三章：沧浪歌 01 远古，楚国有沧浪歌。 孟子记载：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屈原被放于江潭，有渔父相问：“你就是我们的诗人吧？何故深思而高举？” 诗人回答：“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渔父哂曰：“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 屈原默然，渔父莞尔而笑，唱沧浪歌而去…… 02 次日，子琦听说李冶已死，顿生寒意。 到了下午，窦公公到了训练室，哑女端出了一把藤椅。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子琦用手掌打着节奏，不知不觉就走了神，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高原草甸…… “我们都曾经是神的女儿，我们都有一颗干净而善良的心。旭日东升，给我们以澎湃的生命，月照雪山，给我们以贞洁的情感。大山无言，给我们以坚强的脊梁，江河翻浪，给我们以欢乐的歌……” 一个好的舞者总能为自己的情感找到独一无二的身体语言，而不拘泥于呆板的程式。荡情于心，就近取譬，或法天地之象，或状万物之态。 一边舞蹈，子琦一边讲解…… “好！” 听到思将军的拍掌声，正在示范的子琦如梦初醒。 哑女又打出一串的清越鼓点，身后的八个胡女也进入了状态，舞裙翻飞。 03 谁也没有想到，思将军竟纵身跃到了子琦的身前。 他的舞蹈动作沉稳而刚健，有时静如磐石，有时飘若翔鹰。 “贱胚！死到临头还不忘发骚？” 窦公公也抓起地上的皮鞭，大煞风景地冲进舞队，就像是一只失路的饿狼。 子琦看到思将军一把就抓住了飞起的鞭梢，将毫无心理准备的窦公公带翻在地。 “反了……反了……” 窦公公爬起来就向门外跑，其痴痴颠颠的样子很滑稽。 哑女拼命地打着手式，仿佛是想让思将军和子琦离开现场。 有几个军士都相继冲进了小屋，看到所有的人都在笑，只有哑女急得冒汗…… 04 听说窦公公已经回宫，思澍意识到了危机。 事实并不重要，一切都取决于当今的皇上到底相信谁的话。 思澍独自舞了一回剑，最好说：“舞女都回沧浪园，这里给我练剑！” 子琦看到军士们打开一只大木箱，抱出了十几把竹剑。 中午，太子就过来了，小声地问思澍：“怎么了？打他做什么？” “谁敢打大内的窦公公啊？他是想去管教舞女，自己不小心闪了身体！” 太子又问：“谁惹我们的窦公公生气？” “鬼知道！也许是看我不顺眼，不愿明说就拿舞女们说事！” 太子摇了摇头：“依我看，问题还是出在李冶的身上！” “对！” 思澍把窦公公与何三手的表演介绍了一遍，气愤地说：“什么嘴脸？都知道我们的圣上以仁慈爱民为本。大家都怀疑，这两人是假传圣旨，以杖杀道姑立威。” “是这样……” 太子没有再说，看着哑女领过来四个士兵，撤走了何三手的刑具。 05 那一夜，无比神迹。 高涨的大海翻上了星空，把晶莹的星星撒得到处都是。 晶莹的夜露和静静吐开的花蕊，感受着海涛的潮湿和咸味……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晨光中，思澍牵来两匹枣红马，对子琦说：“走，都说是天大地大……要不，我送你回丹巴！” “怎么？” “我心已去……” 那一夜，没有风也没有雨。那一夜所有的疾风暴雨和万紫千红都在子琦的心里头，如诗如歌也如画。 06 圣上如释重负，总算是送走了祸国的妖女。 窦公公也相当满意，轻轻地一摔就抓到了北衙禁军的大权。 次年，德宗以大赦定天下，改年号为贞元。希望贞下起元，否极泰来 当年七月，整个关中出现了不年不遇的大旱天，灞水和浐水都断流了，水井干涸。 德宗欲哭无泪，把太子李诵喊到自己的书房里：“那一个妖女呢？” “应该是回了藏地！” “你去查一查，旱魃从何而来……” 太子哭笑不得，只好登上华山之颠，设坛乞雨。 07 相传，太子在华山上呆了九天。 一天晚上，有一个七旬老道也上了华山。 太子把老道接进了自己的大帐，便跪地不起：“老先生……” “这场灾，始于沧浪之杖……” 太子惊恐失色，数叩其首又嗫嗫嚅嚅地说道：“道姑自求鸩毒，应该是自己想走……” “有奸佞作祟，国无宁日。何三手不死，天理难容！” 太子再拜，这个白发飘飘的老道已经飘然而去。 当夜，细雨纷纷。五日之后，何三手毙于乱杖之下…… 08 德宗将郜国公主之女送进了太子府，立太子妃。 不久，有人检举，郜国公主私交朝廷命官，绯闻不断。 这种事情不仅仅是败坏风纪，还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权色交易……接着，又传出郜国公主还私制了厌胜木偶，在自己的屋子里暗行蛊惑之术。 德宗大怒：“妖妄莫甚于巫蛊，罪恶莫逾于奸乱！” 真所谓墙倒众人推，有人说太子已经迫不急待，要抢班夺权。 想了又想，德宗拜素有帝师之名的四朝元老李泌为相，有意改立自己的侄儿李谊为皇太子。 李泌惊愕：“何至于此？圣下只有一个嫡子！废子立侄？天下何安！” 德宗恼羞成怒：“放肆！你就不怕祸及全家？” 挺直腰身，李泌不慌不忙地说：“都知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废立事大，臣若坐视不语，其罪大矣。” 德宗不语，足足僵持了一炷香，才改问定边之策。 09 内乱不已，土蕃又大举寇边。 吐蕃之相尚结赞巧借平凉会盟连发奇招，已经搞垮了治军有方的李晟…… 李诵当然知道父皇的顾虑和计较，也悄悄地给自己准备了一瓶鸩毒。从李冶之死到神策军之争，从华山乞雨到谣言四起，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是地动山摇。 结果，李泌硬是用自己的胆识和智慧化解了这一场换储风波，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第一百一十四章：蓑笠翁 01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李泌生于开元十年，为名臣李弼之后。 天宝十一年，李泌深得唐玄宗的赏识，在太子府任待诏翰林。受奸相杨国忠的挤兑，归隐山林。 唐肃宗在灵武即位，急召李泌入到身边谋划。又遭到幸臣李辅国的诬陷，只好荡舟于江湖。代宗即位，召为翰林学士，不久又被下放到了江西…… 后来到杭州，李泌引沼泽之水为六井，率民挖湖造田，自称为蓑笠翁。 02 在一场换储风波里，各种力量互不相让。 一直拖到贞元三年六月，德宗才正式再拜李泌为相。 三月前，德宗收走李晟的兵权。紧接着，尚结赞在平凉川伏击大团使团，掳走官员、将士和百姓数千人，史称平凉劫盟。 就在这个时候，京中盛传李晟要反。理由有三：一、李晟一直都反对与土蕃人结盟，家中有一把哥舒翰之刀。其二、李晟收复长安之前，就知道睿真皇后被持，不思万全之策，当有不轨之心。其三、李晟把神策军交给太子时，说过一句：“国之重器，不可假人。” 面对这番诛心之论，李泌以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担保，被六部的同僚们戏称为方脑壳。 03 贞元三年八月，吐蕃相国尚结赞集结重兵，大举入侵陇州。 京师震动，德宗害怕动摇军心，只好放下了李晟的事，调兵遣将。 边境全线吃紧，到了九月初十，又闻吐蕃军大掠汧阳和华亭数县，尽杀老弱妇幼，或砍头，或挖目，或断臂…… 在安华峡，尚结赞对军中的两万多俘虏说：“别怨我，要怨就去怨那个自不量力的万人敌。他在长安听曲，可谓是悠哉游哉……” 尚结赞允许俘虏哭辞乡国，有近千人不甘受辱，纷纷跳崖坠河…… 歌曰：“年年秋风送当雁，寸寸江山入战图，又闻沙场号角起，陇右十州尽为奴。” 04 在李泌的心里，有个困死吐蕃的计划。 北和回纥，南通六诏，西结大食和天竺国。 德宗听后表态回答：“除了北面的回纥，爱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李泌看到德宗的脸上布满阴云，慢慢想起了一段往事。 当年，德宗为雍王，曾从陕州渡黄河，乞兵于回纥的登里可汗。 在牙帐前，登里可汗大耍威风，并斥责雍王有失为臣之礼。同行的官员申辩：“雍王是肃宗嫡孙，有孝在身，不宜下跪。” 回纥的车鼻将军说：“我们的可汗王与唐天子是兄弟，也就是雍王之叔！你们求见，当舞于帐前。” 韦少华笑了笑：“雍王是天可汗之后，岂能献舞！” 登里可汗闻声大怒：“强辞夺理之徒，给我搒捶一百！” 于是，回纥人就当着雍王的面，将同行的韦少华、药子昂、魏琚和李进等随从都吊了起来。百鞭之后，韦少华与魏琚死难，年青一点的药子昂和李进躺床半月。 杜甫为此写诗：“蜂虿终怀毒，雷霆可震威。莫令鞭血地，再湿汉臣衣！” 05 后来，回纥人又自恃平叛之功，在京畿之地杀进杀出。 强买强卖，为非作歹。数百骑兵冲进朱雀门和金光门，劫狱而去。 建中元年，振武的守军在回纥商队的货车里查获到一批被掳的当地女子。 振武军使张光晟曾大败登里可汗于羊武谷中，感到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和侮辱，遂杀之。 不料，被诛者竟是回纥新可汗顿莫贺达干的诸父，再起风波。 贞元三年九月，德宗答应将自己的咸安公主嫁给顿莫贺可汗为妻。 顿莫贺可汗回信说：“昔为兄弟，今为子婿，半子也。若吐蕃为患，当为父除之！” 德宗不解，问李泌：“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李泌伸出左手，平静地回答说：“和亲之前，我就给回纥可汗提了三个条件：一、向唐称臣；二、马绢互市，受我节制；三、入境使团不得扰民，不得挟持汉人出塞。顿莫贺可汗已与吐蕃断交，兵发庭州。” “回纥可汗能听你的话？” 李泌忙说：“这都是陛下英明，微臣何力！” 贞元四年十月，顿莫贺可汗让他的妹妹骨咄禄毗伽公主带三千人的使团到长安城，迎娶咸安公主，盛况空前。 卤簿迟迟出国门，汉家公主嫁乌孙。 玉颜便向穹庐去，卫霍空承明主恩…… 贞元九年，南诏归唐。 贞元十年正月，南诏王异牟寻亲率大军，从神川攻入吐蕃，连拔十六城。 南诏军俘虏吐蕃亲王五人，将士十余万。经此一战，大唐的声威再震西域北庭。 05 一言兴邦，一言丧邦。 那一年很特殊，既是唐德宗的贞元二十一年，也是顺宗和宪宗的永贞元年。 其间，太子李诵只做了一百多天的皇帝，留下了一场刚刚开始就夭折的永贞革新。 在李诵的身边，有一批颇有抱负的才俊之士，人称二王八司马。其中，就有两位旷世文豪：柳宗元和刘禹锡。 不料，唐顺宗李诵内受宦官俱文珍和北衙禁军的挟持，外遭各地节度使和豪门贵族的抵制，不得不让位于儿子李纯。几月后，暴卒于宫内。 当时，稍稍年长一点的韩愈也在朝廷里做事，写诗说：“同官尽才俊，偏善刘与柳。” “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 半年不到，李诵的努力和几个文人的理想都成了落花流水。 06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柳宗元被贬到湘南的永州，总结兴亡交替和为政者的成败得失，提出：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封建之失，其专在下；郡县之失，其专在上。 灾难给人以警醒，也能让悸动的心重归于宁静，思接千载，视通万里。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在柳宗元的眼里，李泌的身影雄立于千秋万世。 07 千年之后，光绪帝也领导了一场百日维新。 在后党和权臣的围剿下，希望有所作为的光绪泣血于瀛台，戊戌六君子血洒刑场。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严酷的现实依然峥嵘如初。 第一百一十五章：龙门渡 01 匪寨西傍龙门山，一条湔江从后寨绕到前寨有七十多里。 从明到清，这一段水路都可以通船。沿岸的码头都铺着厚实的松木板，跳桥伸到水中。 以前，后寨属于羌地，又叫龙门渡。 西行的船到了龙门渡就得东返，卸下盐铁和一些杂七杂八的日常用品，换走一袋袋药材和成捆的山货。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山里的羌人都形近诗里的烧炭翁，有钱就买酒喝。 02 最早，后寨是一大片老鸹成群的烂石滩。 在它的西面，就是阴森森的万樟岭，瘴雾弥漫…… 相传，铁拐李骑牛到了后寨，吟出一句：“龙门锁江，紫云裹山。” 铁拐李提着自己的药葫芦上了西山，一大片彩云就覆盖了龙门渡和石牛寨。 杜甫也到过这里，留下一诗：“龙门横野断，驿树出城来。气色皇居近，金银佛寺开……” 当地也说，湔江以西的千山万水都是羌寨故地，人人带刀。朱椿就藩蜀地以后，在龙门渡与羌民互市。 在明末清初之际，蜀人惨遭一轮又一轮的兵祸，幸存者不足十分之一。 又有人说，若没有徽商过来收山货，就没有现在的后寨。 03 到了清末，洋火、洋布和洋皂来了，洋枪和鸦片也来了…… 从后寨再往西走，三十里外就是青枫关。这是一条茶马古道，里面的人愿意拿虫草换茶砖。 如果说石牛寨是三面临江，青枫关则属于三面环山。这里的地形相当特殊，只能弃河谷而走山脊。 青枫关异峰突起，就像是一支书画苍穹的斗笔，或者是危乎高哉是擎天柱……站在青枫关之上，可以看到南下的湔江在出山前倒了一个九十多度的大弯，抱住了东岸的石牛寨。从黄家坪溯水西行，依次是下河坝、东河村和西河谷三乡。龙门渡与西河谷隔水相望，又自成一体。 可以想象，在徽商的眼里，这当然是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04 廖九妹闹红灯教，叶秀卿就占据了石牛寨。 徽商在湔江上游的生意遭到了重创，强烈要求官府派兵清剿。 牛三豹带兵过来，看到这里的山势真可谓潜龙卧虎，有紫气东升之象，心中大喜。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 半年，一年，战事久拖不决，徽商很想把龙门渡折成钱。有一天，徽商到赌馆里找到了几个大户，说出了这个意思。 “谁希罕？这个年月，大家都是过一天算一天，不想自找累赘！” 最后，只有带军的牛三豹敢要。又说没有现钱，可以当着众人的面赌一局。 头脑灵活的徽商见状，就咬着牙把龙门渡送了出来，换到了一份为期十年的供粮合同。 显然，徽商心里清楚，自己不可能赢走牛三豹的弹药和粮草，只能是少陪当赢，再谋它途…… 05 叶秀卿献出了石牛寨，牛三豹就把黄家坪称为前寨，又以龙门渡为后寨。 很快，不敢再回乡的女兵们都慢慢地汇聚到了后寨，占据了风光一时的徽商会馆，挂起了一块木匾：万樟楼。 后寨只有一条独辫街，一溜的大青石条铺了两三里。两边都是带阁楼窗的木板房，只有青砖青瓦的徽商会馆为两楼一底，气宇轩昂。 三六九赶场，一群莺莺燕燕的女人在砖楼上面招手。西边的夕阳就像一堆火，映红了半边天。 “大哥，山外面风大……进来歇歇脚嘛……” 都知道，没有牛三豹撑腰，这一些女人不可能高张艳帜。 06 那年的七月，猫面虎把子琦带到了后寨。 路上，猫面虎对子琦说道：“前寨只是好看的幌子，后寨才是我们的聚宝盆。在晒膏期间，你得帮我盯几天……” “你呢？” “没有其它的事，我们就住万樟楼……” 在猫面虎的想象之中，子琦应该高兴才对，却偏偏问了一句：“你把红姐留在中寨，能放心？” “中寨就是一只烧烤架，有名无实。” 其实，猫面虎早就留了一手，在后寨修了碉楼、地堡和弹药库。 07 离鸾别凤烟梧中，巫云蜀雨遥相通。 幽愁秋气上青枫，凉夜波间吟古龙。 子琦登上新修的碉楼，看到湔江宛如游龙东去。 在湔江以西，所有的大山脉都是南北走向，大渡河、雅砻江和金沙江都是先南下而东折…… “横空出世，莽昆仑。” 听肖家两姐妹说：大约在十亿年前，地球的北面漂着巨大的劳亚大陆。 最初唯一的海洋，就横卧在昆仑山和祁连山这一带。那时正值生命孕育期，天地间只有潮涨潮落的回响。 后来，古海洋次第南去。留在滩涂上的蛋白和盐水，被炙热的太阳慢慢地浓缩，又被蓝色的闪电一次次激活，直到四处都活跃着生命的喧响。 大约是在四千万年以前，印度版块沉沉地撞了过来，迫使青藏台地向云际崛起。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改造着一切，高山河流，苍海桑田…… 08 大约在一千万年之前，青藏高原平均高度在一千米左右。 印度洋暖湿空气可以伸进它的内陆，催生出茂盛的亚热带林，成为众多生物和古猿理想的生息之所。 此后，交替出现的大冰期，使森林退化成草原。森林古猿被迫直立起来，在空旷的地面上寻觅新的食源。 大约在两百万到两万年间，最后一次冰川再次覆盖大地，是火的发现和使用最终使人猿揖别。从元谋人、蓝田人、北京人到资阳人……围绕着青藏高原的外缘，处处都能发现人类一步步进化的身影。 古羌人在藏北的羌塘上择草而牧，将经意和不经意用过的石头，丢得满地都是…… 09 青藏高原迅速地抬高，直耸云霄。 深厚的高原季风环流不息，充沛的雨水覆盖了长江流域。 高原犹如热岛，到处都是水湖泱泱，林密草茂。古羌人在岷山南北，驯养野牛为牦，又把骏貌驯养成了现在的藏獒…… 在一万年以前，最先撞入低地的古羌人又培育出了稻种，开启曦娲和炎帝时代……他们崇尚太阳，死则焚尸，名为火葬。 山海经说：昔日，夸父与日逐走，道渴而死。弃其木杖，化为邓林。 第一百一十七章：大战略 01 三四年冬，肇第的新主人王鹏踌躇满志。 何应钦电告王鹏：“西南之地是我们的大后方，军政部拟设战略局，你要早做准备。” 王鹏知道，上面拟定的国家战略是军事上与日德合作，经济上与英美结盟，共同遏制苏俄。 中央下发了一本徐道邻写的小册子，全面地检讨了中日关系。 据说，该文为蒋介石口述，陈布雷先生记录并整理，假托徐道邻之名刊发于外交部主办的杂志上。 三九年秋，重庆政府又重印了一版，蒋介石作序说：“民国二十三年秋，中日局势更趋危急，正进入最后关头……近阅是编，不禁感慨万千。特付重刊，以备自反，或仍有助于将来东亚民族之前途乎！” 从三四年到三十九年，王鹏几乎走完了自己的悲剧人生。 02 徐道邻确有其人，皖将徐树铮之子，生于日本东京。 一九三二年，徐道邻在德国拿到了法学博士的学位。回国以后，在南京国防设计委员会里任职。蒋介石借用他的名字出书，还有这样的意思：徐徐道来，告之强邻。 文章说：现在，中日问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在国际间，许多悲剧都是失之毫厘而谬以千里，遂酿成万劫不复之祸。要想真正解开中日两国间的僵局，奠定东亚和平与未来，就有必要再做一番检讨。 一、我们尊重日本，也深深地意识到中日两国辅车相依，合则两利，敌则两败……鉴于目前的局势与种种危机，只有尽力消弭战端才是良途。 二、就日本方面的情形分析，其独霸满蒙的强硬立场可谓相当短视。首先，俄美诸强不可能听之任之。倘若有风吹草动，中国就关乎到满蒙之争的战略后方。日本以十万军占领东北四省，已有三年之久，不但东北义勇军尚不能消灭，就连沈阳一地的民间枪械也不能如期收缴，不可不察。欲想再控制华北五省，显然是力所不逮，甚至是自取败亡。 三、无需讳言，中国已经积弱百年，难以承受一场大战。换句话说，中国之弱恰恰是一股不容低估的力量。即使日本占据并控制了所有的重要口岸和运输线，也无法消除来自民间的抵抗。再看东北的实例，日本实在没有一意孤行之理由。 四、日本人自以为通晓中国的历史，念念不忘蒙古铁骑南下，以及满清破关而入，也跃跃欲试。殊不知，改朝换代易，移风易俗难。中国历代能屡蹶屡兴，实基于见危授命的民族精神和累世相传的浩然正气。宋有岳飞与文天祥，明未也有史可法和朱之瑜。 五、中国政府向来都高度重视中日友好，越来越难以抵挡咄咄逼人的事态和四万万民众的呼声。审视近几年的事态，不能不说相煎太急，而相知太疏。有人鼓噪，唯有消灭中华民族，日本才可以高枕无忧。甚至不惜采取毒辣和暴烈的手段，使之万劫不复。这种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中国人重感情，也重气节，不畏强暴。吾人敢正告日本，多行不义必自毙。 六、日本以为满蒙是自己的生命线，长期实施排华教育和仇华宣传，必将自食其果。有句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惟愿日本的执政者们能迷途知返，改弦易张。 03 王鹏也听说日本人想在成都设立领事馆，中央的态度则是拖一天算一天。 三天前，美国领士馆把混进华西大学考古队里的女医生送进了肇第，还有一大袋全是洋文的卷宗。 经过肖颖的翻译，一个扑朔迷离的苏俄间谍案浮出水面。这个女医生叫米琦，有四分之一的白俄血统。三年前，在沈阳就做过抗联的情报员。组织暴露后，便随残存的特战队员南下。辗转数地，最终受命化妆入川，以充实第三党西南片区的力量。 老鸹的审讯记录没有新东西，最后却有一段颇像鹦鹉学舌的总结：“该犯曾在西伯利亚的特工基地里受过严格的培训，对发生在蓉城市里连续发生的三起狙击案供认不讳。自称是接受第三党的领导，又拒不交待相关细节。” 拿起米琦的照片看了看，王鹏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按照贺蜀筠的说法，第三党在蓉城的组织已经瓦解了。沈弦的活动处于全天候的监视之中，并无异常。就算第三党还有一条暗线，也不应该就这样草率行事吧？ 04 按了按办公桌上的按钮，肖颖走了进来。 “主任，蓉办打来一个电话，约你去一趟石牛寨。” “什么时间？” 肖颖看到王鹏还在研究米琦的案子，有些走神地回答：“主任有空，早晚都行。” “对了，上面的三夫人是不是就给第三党做过几天事？” “应该是吧？这件事情，在上山时，我们可以问一问梅指导。” 王鹏把肖颖借到自己的身边，也是有好几层考虑，可谓一石三鸟。 “就是这个三夫人，还去过月亮湾……” 说到这里时，王鹏觉得应该把猫脸王和他的三夫人都请下山，配合调查。 王鹏就当着肖颖的面，拨通了蓉办的电话。 “梅导，我们上山有所不便。能不能带个信，把朋友请下来？” “这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我是担心猫脸王有顾虑……” 王鹏笑了笑：“我去请，当然不行。若是梅导肯开口，猫脸王和他的三个夫人自然会来。” “好吧！我就试一试……” 放下了电话，王鹏让肖颖去资料室查一查牛兰夫妇案，写一篇几千字的简述。 05 三一年，英国工部局警务处在英租界里逮捕牛兰夫妇，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巡警在牛兰夫妇的住所里和办公室的保险柜中都搜出了大量的不法文件，多达七百份。 面对如山的铁证，牛兰夫妇拒绝回答所有的问题，只承认自己是太平洋产业工人联合会的秘书。 不料，已经叛变的相继顾顺章和向忠发供认，牛兰夫妇在给苏俄人做事……三一年八月十四日，牛兰夫妇被押送到了南京，关在老虎桥模范监狱。 一场营救牛兰夫妇的国际活动就此展开，一大批世界的知名人士和颇有建树的科学家都谴责中国当局违法羁押工会干部，国内的舆论也以非议居多，一些实力人物的表态更是居心叵测…… 蒋介石向何应钦说过：“牛兰是苏俄的东方部长，那边也有意要拿我的经国换人，我岂能答应。即使经国投荒，或被残杀……” 话是这么说，王鹏还是想把米琦的案子转交到梅少城的手上，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大战略 01 三四年冬，肇第的新主人王鹏踌躇满志。 何应钦电告王鹏：“西南之地是我们的大后方，军政部拟设战略局，你要早做准备。” 王鹏知道，上面拟定的国家战略是军事上与日德合作，经济上与英美结盟，共同遏制苏俄。 中央下发了一本徐道邻写的小册子，全面地检讨了中日关系。 据说，该文为蒋介石口述，陈布雷先生记录并整理，假托徐道邻之名刊发于外交部主办的杂志上。 三九年秋，重庆政府又重印了一版，蒋介石作序说：“民国二十三年秋，中日局势更趋危急，正进入最后关头……近阅是编，不禁感慨万千。特付重刊，以备自反，或仍有助于将来东亚民族之前途乎！” 从三四年到三十九年，王鹏几乎走完了自己的悲剧人生。 02 徐道邻确有其人，皖将徐树铮之子，生于日本东京。 一九三二年，徐道邻在德国拿到了法学博士的学位。回国以后，在南京国防设计委员会里任职。蒋介石借用他的名字出书，还有这样的意思：徐徐道来，告之强邻。 文章说：现在，中日问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在国际间，许多悲剧都是失之毫厘而谬以千里，遂酿成万劫不复之祸。要想真正解开中日两国间的僵局，奠定东亚和平与未来，就有必要再做一番检讨。 一、我们尊重日本，也深深地意识到中日两国辅车相依，合则两利，敌则两败……鉴于目前的局势与种种危机，只有尽力消弭战端才是良途。 二、就日本方面的情形分析，其独霸满蒙的强硬立场可谓相当短视。首先，俄美诸强不可能听之任之。倘若有风吹草动，中国就关乎到满蒙之争的战略后方。日本以十万军占领东北四省，已有三年之久，不但东北义勇军尚不能消灭，就连沈阳一地的民间枪械也不能如期收缴，不可不察。欲想再控制华北五省，显然是力所不逮，甚至是自取败亡。 三、无需讳言，中国已经积弱百年，难以承受一场大战。换句话说，中国之弱恰恰是一股不容低估的力量。即使日本占据并控制了所有的重要口岸和运输线，也无法消除来自民间的抵抗。再看东北的实例，日本实在没有一意孤行之理由。 四、日本人自以为通晓中国的历史，念念不忘蒙古铁骑南下，以及满清破关而入，也跃跃欲试。殊不知，改朝换代易，移风易俗难。中国历代能屡蹶屡兴，实基于见危授命的民族精神和累世相传的浩然正气。宋有岳飞与文天祥，明未也有史可法和朱之瑜。 五、中国政府向来都高度重视中日友好，越来越难以抵挡咄咄逼人的事态和四万万民众的呼声。审视近几年的事态，不能不说相煎太急，而相知太疏。有人鼓噪，唯有消灭中华民族，日本才可以高枕无忧。甚至不惜采取毒辣和暴烈的手段，使之万劫不复。这种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中国人重感情，也重气节，不畏强暴。吾人敢正告日本，多行不义必自毙。 六、日本以为满蒙是自己的生命线，长期实施排华教育和仇华宣传，必将自食其果。有句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惟愿日本的执政者们能迷途知返，改弦易张。 03 王鹏也听说日本人想在成都设立领事馆，中央的态度则是拖一天算一天。 三天前，美国领士馆把混进华西大学考古队里的女医生送进了肇第，还有一大袋全是洋文的卷宗。 经过肖颖的翻译，一个扑朔迷离的苏俄间谍案浮出水面。这个女医生叫米琦，有四分之一的白俄血统。三年前，在沈阳就做过抗联的情报员。组织暴露后，便随残存的特战队员南下。辗转数地，最终受命化妆入川，以充实第三党西南片区的力量。 老鸹的审讯记录没有新东西，最后却有一段颇像鹦鹉学舌的总结：“该犯曾在西伯利亚的特工基地里受过严格的培训，对发生在蓉城市里连续发生的三起狙击案供认不讳。自称是接受第三党的领导，又拒不交待相关细节。” 拿起米琦的照片看了看，王鹏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按照贺蜀筠的说法，第三党在蓉城的组织已经瓦解了。沈弦的活动处于全天候的监视之中，并无异常。就算第三党还有一条暗线，也不应该就这样草率行事吧？ 04 按了按办公桌上的按钮，肖颖走了进来。 “主任，蓉办打来一个电话，约你去一趟石牛寨。” “什么时间？” 肖颖看到王鹏还在研究米琦的案子，有些走神地回答：“主任有空，早晚都行。” “对了，上面的三夫人是不是就给第三党做过几天事？” “应该是吧？这件事情，在上山时，我们可以问一问梅指导。” 王鹏把肖颖借到自己的身边，也是有好几层考虑，可谓一石三鸟。 “就是这个三夫人，还去过月亮湾……” 说到这里时，王鹏觉得应该把猫脸王和他的三夫人都请下山，配合调查。 王鹏就当着肖颖的面，拨通了蓉办的电话。 “梅导，我们上山有所不便。能不能带个信，把朋友请下来？” “这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我是担心猫脸王有顾虑……” 王鹏笑了笑：“我去请，当然不行。若是梅导肯开口，猫脸王和他的三个夫人自然会来。” “好吧！我就试一试……” 放下了电话，王鹏让肖颖去资料室查一查牛兰夫妇案，写一篇几千字的简述。 05 三一年，英国工部局警务处在英租界里逮捕牛兰夫妇，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巡警在牛兰夫妇的住所里和办公室的保险柜中都搜出了大量的不法文件，多达七百份。 面对如山的铁证，牛兰夫妇拒绝回答所有的问题，只承认自己是太平洋产业工人联合会的秘书。 不料，已经叛变的相继顾顺章和向忠发供认，牛兰夫妇在给苏俄人做事……三一年八月十四日，牛兰夫妇被押送到了南京，关在老虎桥模范监狱。 一场营救牛兰夫妇的国际活动就此展开，一大批世界的知名人士和颇有建树的科学家都谴责中国当局违法羁押工会干部，国内的舆论也以非议居多，一些实力人物的表态更是居心叵测…… 蒋介石向何应钦说过：“牛兰是苏俄的东方部长，那边也有意要拿我的经国换人，我岂能答应。即使经国投荒，或被残杀……” 话是这么说，王鹏还是想把米琦的案子转交到梅少城的手上，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蒋公子 01 一九一〇年，蒋经国生于宁波奉化溪口镇，字建丰。 他的母亲叫毛福梅，其家是溪口附近岩头一带的名门望族。 毛氏一族的祖籍是浙西衢州的清漾村，可谓俊杰满门，清白传家。 清漾的毛氏族谱有六十六册，明确记载自己的始祖为周文王的庶子姬郑，受封于岐山毛国，世称毛公。 毛国包括关中的宝鸡、凤翔和陈仓等地，属于畿内国。秦国初兴，秦哀公收其地，立都城于岐山之东，姬郑后裔遂以国号为姓。 五胡乱华，毛宝率家族南渡。毛宝之子因功受封于衢，世称三衢毛氏。 清漾的祖宅为三进三堂，北京大学的文学院长胡适为其重题门匾。大堂里面有互楹联：“莫把欺心承祖考，要留好样与子孙。” 门柱之上，刻着苏轼题写的对联：“天辟画图星斗文章并烂，地呈灵秀山川人物同奇。” 翻开毛氏族谱，先后出现过八位尚书，还有近百名进士及第，衣锦还乡。 02 光绪二十七年，也就是格里历的一九〇一年，还是干支纪历的辛丑年。 这年，庆亲王奕劻代表清廷与八国联军议和，赔款近十亿两白银并确保西方传教士和外国公民的自由和安全，史称辛丑条约。 也是这年，十九岁的毛福梅嫁给只有十四岁的蒋介石，从岩头到了溪口镇。新娘到了门前，当时还叫蒋志清的小丈夫跟着一帮看热闹的孩童争夺地上还没炸的爆竹，横擦鼻涕…… 当地有句民谚：“新郎拾爆竹，夫妻难到头。” 当天晚上，毛福梅独坐于新房，自己的新郎馆则回了娘屋。后来，蒋志清东渡日本，一呆就是六年，改名蒋介石。回国之后，也是东奔西走，很少回家。传闻到是不少，有人说蒋介石找了日本女人。又有人说蒋介石看上了一个妓院里的梳头师。还有一个儿子，取名蒋纬国，字建镐。 一九一三年夏，蒋介石把一个姓姚的女子和已有三岁多的蒋纬国送回了自己的溪口镇。 03 一九二五年，刚满十五岁的蒋经国就被父亲送到了莫斯科。 那一年，国父逝世，留下一句遗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苏共领导人郑重地宣布：“我们决定创办中国劳动者孙逸仙大学，替中国革命培养人材。” 同年秋，苏俄人把沃尔洪卡大街上一幢贵族官邸改成了秘密学校，简称中山大学。 经过层层的选拔，第一批学员只有三百多人。学校要求学生给自己取一个俄国名，蒋经国给自己定的名字是尼古拉，思想激进。 两年后，蒋介石与俄共领袖斯大林翻脸成仇。苏俄的报纸刊出了蒋经国的声明和一封写给蒋介石的公开信，国内的几家报纸也有转载：“蒋介石的叛变并不使人感到意外……当他滔滔不绝地谈论革命时，他已经逐渐开始背叛革命了。现在我要说，革命是我所知道的唯一要务。今后，我不再认你为父……” 一九二七年八月，蒋介石跑回老家休掉了糟糖之妻。十二月一日，蒋介石在上海的大华饭店与宋美龄喜结良缘。 这时，只有十七岁的蒋经国已被苏俄贬到荒凉的西伯利亚当兵，苦不堪言…… 04 协湾街濑片帆通，高枕微吟到剡中。 溪口有条风光旖旎的剡溪绕城而过，东面有武岭横卧。 一九二八年，蒋介石荣归故里，重修并大规模地扩建蒋家老屋，立丰镐房、小洋房和玉泰盐铺 丰镐房前厅后堂，两厢四廊。前庭有三个相连的花园，中间是小天井。 宋美龄在小天井里金桂树和银桂树，住东厢房。毛福梅住西厢，依旧主持家务。 中堂名为报本堂，祭祖敬天。蒋介石亲书横匾：寓理帅气。两边有联：“报本尊亲是谓道德要道；光前裕后所望孝子顺孙。” 蒋姓的始组是周公旦的第三子姬伯龄，受封于淮滨的蒋国，其后代也是以国号为姓。 当年周文王在沣水西岸建丰京，周武王又在沣水东岸建立镐京。后世以丰镐称西周王朝的国都，又叫宗周。 相传，蒋介石父辈三兄弟，其祖房分别名为夏房、商房和周房。蒋父蒋肇聪居周房，有三子两女。蒋介石为次子，得丰镐房。 05 现在，宋美龄身为国母，却偏偏无后。 有消息说，蒋公年青时颇为浪荡，惹上了花柳病，已无力添嗣。 就连蒋纬国也不是蒋介石的骨肉，而是一个好朋友的非婚之子，权且堵人之口。 南京方面通过多条渠道都拿到了一条同样的消息，蒋经国在西伯利亚的劳动表现相当抢眼，被保送到列宁格勒托玛契夫中央军政学院深造。 这所学校被誉为苏俄的西点军校，专门培养优秀的军事指挥官，各方面的管理都相当严格。二九年春，蒋经国再一次公开声明：“蒋介石背叛了革命，就是敌人！” 不料，这年的四月，张学良派军警搜查了苏俄驻东北的领事馆，进而触发了中苏间的军事冲突。 一九三〇年夏，蒋经国以各科全优的好成绩毕业，毕业论文是探讨游击战的战略战术。 06 蒋经国向校方申请回国，获得了批准。 当时，中国有一首民谣：“蒋家天下陈家党，宋家姐妹孔家财。” 蒋经国在其申请里写道：“革命者的目标是惠及普罗大众，消除万恶的私有制……” 斯大林不同意放蒋经国回国，把他下放到工厂里做技术员，说是体验生活。不久，蒋经国又被送到了西伯利亚。 日本入侵东北，斯大林召见了蒋经国，谈话持续了三个半小时，内容不详。三一年十二月，蒋介石再次下野，回到溪口的老家。 蒋介石对宋美龄说：“如果我死，才能换经国回国，我倒是真想早早谢世，以告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后来，听说蒋经国竟爱上了一个俄罗斯姑娘，蒋介石深深地叹了一气。 第一百一十九章：局中人 01 中央常委和国府委员戴季陶回川省亲，王鹏求见。 那是万里桥旁边的一座老宅，屋里有窗子的地方都挂上了豪华而厚实的金丝绒围帘。 西式的十二头吊灯和铁质壁灯很霸气，主人却只开了一盏罩黄色细纱的落地灯，光影朦胧。 已四十出头的戴季陶是党国的笔杆子，素有国师之称。他是广汉人，在蓉城小住是想去一趟华西大学博物馆，看一看三星堆文物。 都知道戴国师很矜持，说话总是高深莫测。 其实，这人的性格既怕孤单又怕嘈杂，喜欢高谈阔论，又不希罕别人高帽子和恭维话。 02 戴季陶对日本的认识相当透彻，也研究过马克思的资本论和列宁的革命学说。” 一九二八年初，戴季陶出任宣传部长，为国旗写了这样的歌词：“中国国民志气洪，戴月披星去务农；犁尽世间不平地，协作共享稻粱丰。地权平等，革命成功。人群进化，世界大同，青天白日满地红……” 戴季把自己的观点称为民生哲学，撰文说：“国父倡导的所三民主义就是民生哲学，上承尧舜之治和孔孟之道，顺应历史的洪流和时代的需要。民生为宇宙大德之表现，仁爱是民生哲学之本……” 谈到日本，戴季陶一针见血地说：“民族的自尊心和自豪感是一个民族求生存和图发展的核心力量，日本人的自信心和向上心着实令人敬畏。” 日本的国民向来就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迷信，以为他们都是天照大神的子孙，享有举世无双的神造之国。 天皇拥有无上的神权，万世一系。所谓的武士道就是捍卫皇权和国体之道，既苛于已也苛于人。 春秋以降，中国已抛掉了君权神授的观念，提出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可以说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日本的明治维新，类似于我国的秦汉的统一，他们自己也称之为王政复古。 03 看到王鹏，戴季陶指了指转角沙发的对面。 “我泡了一壶峨眉山上的明前青。” 戴季陶的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虎珀色烟嘴，飘着淡淡的烟。 “通报说，朱毛二匪已经西窜到湘江之滨……有传言，粤军是夹道相送。” “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们的事，坏就坏在各搞一套。” 戴季陶猛吸了一大口烟，接着说：“都说人心齐而泰山移，现在的中央号令仍不出华东几省。二四年，我们只有一个黄埔军校教导团。北伐之初，我们是一个军。北伐胜利，整编下来也就六个师。湘军、粤军、桂军、滇军、晋军和川军都不弱。现在，人人都要求政府抗日，实则各怀鬼胎……具我所知，粤军和桂军都得到日本军部的大力援助，其野心不可以小觑。四川这边，也是蠢蠢欲动……” “在职下手里，有一个第三党的案子，相当棘手。” “这伙人各有背景，最善于哗众取宠。我们的局面是内忧外患，这个家不好当啊！” 烟头已灭，戴季陶又取出一支烟。王鹏摸出身上的打火机，毕恭毕敬地给戴季陶点上了…… 04 听了几句案情介绍，戴季陶给王鹏倒了一杯茶。 “我们当前的任务还是兴党建国，深切地体会各方面的诉求。在具体的工作上，要善于抓大放小，不卷入各股势力和地方上的利益之争。否则，就会自缚手脚……” 王鹏想了半天，看到思维飘浮的戴季陶又抽完了第二支烟，才小心翼翼地补充说：“这是一起影响很恶劣的连环杀人案……” “我知道，关于这三起枪击案的报道已经连篇累牍。从表面上看，这是苏俄人在从中作祟。其实不然，这是有人投石问路，也是逼迫我们选边站队。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哦……” 王鹏想到一段老子的话：“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蒙先生拨冗，给学生解惑……” “来之前，何部长让我带四个字过来：难得糊涂！” 王鹏似有所悟，就把话题换到了文物之上。看到天色已晚，就告辞了。 05 把车开到西门外面的茶店子，天色就像柴灶里的锅底。 拐进一条新铺的小道，前面横着两扇铁栏栅门，里面是一栋青灰色的西式别墅。 都知道这里的女主人是叫康三妹，却没有人能说清她的背景和来历。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年头，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王鹏仔细地研究了米琦制造的三起枪击案，还有一个不易察觉到的共同点：被杀的三个人都进过康三妹的小别墅：有人是送过家具，有人是去做了半个月的保姆，还一有个人很可能是以做鸭子为生。 仅从这一点看，米琦案就与江西剿匪之战存在着某些关联…… 06 康三妹有个堂哥叫康泽，手里有一支南昌行营别动队，人称御林军。 康泽是安岳人，黄埔三期的高才生。毕业后通过层层的选拔，又进了莫斯科中山大学。 二七年底，他学成归国，向中央组织部全面地介绍了苏俄的格别乌组织，并留在军委总部做侍从副官。三一年，蒋介石设立南昌行营别动队，康泽任少将队长。前不久，国军攻入瑞金，康泽的任务是肃清地方，恢复秩序。 还有个令人惊悚的流言：“康泽青云直上，颇像当年的蒋公登上中山舰护驾，深受国父的嘉许……” 还有一个说法，没有人求证。 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导致蒋介石下野。 在溪口老家，蒋介石召集自己的黄埔学生开会，很气愤地说道：“现在外有苏俄和日本相压，内有军阀和匪徒们捣乱，我们何以自处？” 大家是面面相觑不敢言语，心里应该都是在盘算自己的前程。 07 半年后，复兴社就浮出水面。 蒋介石亲任社长，包括贺衷寒的政训系统和康泽的别动队系统，还有就是后来出尽风头的戴笠和他的军统组织。 最初的骨干都是黄埔生，入社时都曾向蒋介石宣誓：“余誓以至诚遵守本社章程，服从社长命令，保持本社秘密，如违誓言，愿受极刑。” 接收肇第后，王鹏就从贺衷寒手里的政训系统转到了康泽的旗下。 第一百二十章：蓝衣社 01 复兴社又效仿德国纳粹的褐衣党，自称蓝衣社。 官方说法：九一八事变以后，迫于日益严峻的形势，一批壮怀激烈的黄埔子弟们志愿结社。以救党救国为已任，提出驱逐倭寇，复兴民族，平均地权，完成革命。 最初，复兴社可谓励精图志，作风清廉，赏罚分明。 他们以雷霆之威打击了一大批党内蛀虫和贪官污吏，受人称道。在长城抗战期间，蓝衣社又以铁血手段铲除了一群臭名昭著的汉奸，大快人心。 在签证塘沽协定时，冈村宁次就问过何应钦：“我听说，蒋总司令养有十三太保，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就是十来个黄埔学生，有曾朝笏、贺衷寒、康兆民和戴雨农……年青人，难免做事冲动，不足为虑……” “话可不能这样说……” 冈村宁次只比何应钦长几岁，就像是在教训自己的晚辈：“可以护犊，却也不能疏于管教。闯出祸来，只会是亲痛仇快！” “那是……那是……” 何应钦是黄埔军校的总教官，也确实不太喜欢这几个目中无人的愣头青…… 02 前几年，康泽是蒋介石的侍从官，鞍前马后。 一九三〇年春，各路军阀推举阎锡山全军总司令，冯玉祥和李宗仁为副总司令，联合讨蒋。 在就职宣言的公开电里，阎锡山声称：“吾将统率各军，陈师中原，以救党国。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者，全国必有而讨伐之，今有挟党部以作威福者，全国人亦必起而讨伐之。” 四月八日，蒋介石带着德国军事顾问到徐州，主持召开了军事会议。等参谋长杨杰分析了战场态势，蒋介石厉声地说：“在人数上，敌众我寡。在火力配置上，我军优势明显。作战的关键是利用我们的强大炮火，予敌以无法承受的杀伤。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尽快地解决战事，避免国家动荡。” 五月，蒋介石抢先下令攻击陇海线上的归德，精锐教导师撕开缺口，向西挺进。 大喜过望的蒋介石赶到归德督战，正好遇上阎锡山和冯玉祥的反攻。阎锡山集中九个炮兵团实施地毯式轰击，使中央军吃了大亏。冯玉祥的西北军更生猛，直插中央军的后方，连战连捷。 03 蒋介石被困在朱集车站，进退失据。 当时，蒋介石身边只有两百名卫兵，归康泽指挥。 冯玉祥得知蒋介石还呆在归德，就让郑大章带自己的骑兵旅长途奔袭八十里，打掉归德机场，擒贼擒王。 参谋长杨杰火急火燎地摇电话调兵，刚刚喊通电话线就被炮火炸断，接着整个通讯系统都瘫痪了。 归德机场离朱集车站只有几里，已经是火光冲天，人仰马翻…… 杨杰铺开刚刚标注出来的军事地图，睁大了眼睛。在方圆一百里的范围内，竟然只有一个韩练成的独立团，还是刚刚从西北策反过来的部队。若是该团倒戈，可谓万事皆休。蒋介石听说自己的火车没有车头，急得在狭窄的包厢里前后乱窜，破口大骂道：“娘希匹！娘希匹！我要你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很快，彪悍的骑兵们就杀到了朱集火车站。 康泽让卫兵们略做抵抗就退到镇里，死守东门中南门。包厢只留下几个军官和参谋，企图瞒天过海。 蒋介石不乐意，康泽就把他压到了自己的身下。 这时候，窗外爆炸，碎玻璃横飞，让康泽横身是血。 也就十来分钟，骑兵们都是直冲而过，无人去搜查没有车头的包厢。半个小时以后，韩练成率独立团赶到朱集镇，付出巨大的牺牲才打跑了郑大章的骑兵旅。 04 蒋介石抓住韩练成的手，连声说好。 基于习惯，蒋介石径直就问韩练是黄埔第几期的学生。 韩练成只好回答：“我真是无缘于总司令的黄埔，只是在西北军的教导队里学了一点皮毛，想明白了革命的道理。” 都很尴尬，蒋介石回过神来，连忙就说：“也好，可以补办黄埔军校的学籍嘛！” 战后，蒋介石还真是下了一道手谕：“六十四师团长韩圭璋，见危受命，忠勇可嘉。特许军校三期毕业，列入学籍，内部知晓。” 有人不解，为什么这个学籍偏偏是黄埔军校第三期呢？其实，蒋介石是把韩练成的独立团当成了自己的侍卫队，将韩练成视为康泽的分身。 05 一九三三年六月，康泽随蒋介石到了江西。 组建别动队，蒋介石有个讲话：“同志们！我们的军人同志！你们是党国的希望，肩负着无限的重任。你们的前途就是我的前途！你们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你们只管做事，其它的问题，我都会替你们完全负责！” 最初，这支特殊的部队只有三个营，约一千一百余人。康泽还提笔写了一支队歌：大哉中华，代出贤能；历经变乱，均能复兴……” 别动队的队服参照德国党卫队的服装设计，一律是灰色军装和灰布的绑腿，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马靴，腰上横扎皮带。 康泽还规定：别动队成员不许辞职，每个人都要做到生死相从。任何私事都要向上级报告，得到批准后方可进行。 对违背纪律者，康泽有权直接处死。 06 在江西，康泽搞出了一个五户联保的制度。 任何一家人要证明自己是良民，都需要找到四家良民作保，并立誓不再通匪，不收留一切有嫌疑的分子。 通匪之家，予以灭门。一家犯事，其余四家视情论罪！对知情不报者，杀无赦！ 一个多月的时间，别动队就控制了数百万居民。蒋介石给别动队的成绩写了四个字，予以高度评价：“滴水不漏。” 很快，康泽和戴笠就在复兴社里脱颖而出，开始有人戏称为康戴二公。 在南昌行营，任何人要见蒋介石，都必须先在侍从室里登记，再听从总司令的召唤和安排。只有康泽和戴笠不受限制，可以随时入室。 第一百二十一章：康三妹 01 都知道康三妹是个小寡妇，以前是靠做针线活和帮人洗衣为生。 一年前，有个来自下江的豪商看上了能说会道的康三妹。开始是请去当保姆，最终是留她留下了一幢豪宅和一些外资银行的股票，天天都在升值。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男人突然离开四川，以后就神秘地消失了。有人说可能是死于两湖的匪区，也有人认为应该是到了南洋。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王鹏不相信康泽敢明目张胆地假公济私，宁愿相信那个豪商是个头脑发热的投机分子。 “我的主任，一桌菜都凉了！” 命大福大的康三妹走出客厅，一身的浅色旗袍略显小了一点，也可以说是颇有肉感。 “你们自己可以先吃嘛……” “怎么不是？小保姆已经带我的妹妹去睡了。桌上还有一碟油酥花生米，可以给主任做下酒菜。” “免酒……” 王鹏笑了笑，脱下外套挂在了门外的衣架上。转过身，就径直地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02 客厅很大，摆着一套豪华的意大利家具。 卧室里则是凌乱不堪，木地板上有三双拖鞋，仅有一双在一起，一只红，一只绿。 “别……” 康三妹小跑了好几步，绕到王鹏的身前：“别急嘛……我有话说……” 不管怎样，男欢女爱还算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王鹏没有脱鞋，就横在了大床的正中央。 这是一张铁花双人床，铺着以浅绿色为底的印花床单。床里靠墙的地方，放着造型很浪漫的梳妆台，却没有几件像样的化装品。 “去洗脚！” “我就呆半小时！” 以前几次，王鹏也是来去匆匆。 王鹏的几个贴身跟班说过这样的话，康三妹最明显的长处就是丰乳肥臀，有一股不怕天翻地覆的浪劲。 这话兜了一大圈，还是传到了肖颖的耳朵里，石沉大海。 03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康三妹的性格很大套，说话也从不转弯抹角：“吔……我的主任，你硬是歪呢？” “我有枪！” 王鹏揽住康三妹的腰，就把女上拉到了自己的身上。郊外的风撩动窗帘，就像是一群半大不小的青钩子。 “那个女杀手也有枪！说正事……” “我问了，那人就是一个枪手，凭照片办事！” 康三妹摇了摇头：“主任是说，在她的背后另有人？这事还没完！” “呆在屋里就行……” “霉得慌，我也想通了，就跟你进城！” 康泽要王鹏确保康三妹的安全，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把她直接带到肇第。 04 电话响起，说是米琦越狱了。 王鹏头皮一麻，真是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 “你去把妹妹喊起来，今晚就走！” “怕什么？” 王鹏看了一眼康三妹：“那个杀手已经拿到了你抱着妹妹的照片，别以为她就不敢来！” 其实，康三妹已经连续收到了五封恫吓信，前三封都兑了现。收到第四封时，康三妹已是病急乱投医，不仅是找了王鹏，还拜了袍哥码头，进了教堂里的告解室。最后，就是袍哥与洋人联手，拿住了杀手。刚才，第五封恫吓信又到了，其目标就是康三妹的独生女…… 提心吊胆的生活不是人过的日子，何况这幢别墅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家。 05 在康三妹的眼里，王鹏是佛。 能进肇第，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何况，王鹏愿意拿出现金收购自己的房产。以后，月月还有工资可领。只有一点，康三妹不想看到肖颖的身影。 一般说来，大事小事都不难，只有嫉妒才是无药可治。 嫉妒首先是自卑自贱。在别人的光环之下，弱势者处在一无是处的境地中，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有希望。所以有人说，嫉妒是弱者的激情，以破坏为武器，不怕同归于尽。 有个故事，说一个哭哭啼啼的祷告者，匍匐在上帝的脚下，痛说自己的不幸生活和种种悲惨的遭遇。 最后，上帝开口：“这样吧，我就可以满足你的一切希望和要求。只需要你能接受一个事实，我会把给你的东西也给其它人，数量是你的两倍。我这样决定，也是要你明白，好日子与好的心情是两回事。” 祷告者怔了一怔，放声大哭：“神圣的主，那就请你挖掉我的一颗眼珠吧！” 现在，疯狂的康三妹也是这样想：“宁可放出狱中的米琦，也要置肖颖于死地。” 06 米琦越狱案并不复杂，却匪夷所思。 肖颖私自摸进王鹏的办公室，盗取了一张特别通行证。 然后，肖颖就凭着这张通行证到西院探监，用自己入狱的方式把米琦换了出来。 晚上查夜，才发现肖颖穿上了米琦的囚衣，昏倒在了囚室里。西院的门禁和几道哨兵也都承认了，米琦应该是持特别通行证，大摇大摆地出了肇第。 能出现这样的事，每一个人都会问：肖颖怎么可能拿到主任的特别通行证？一张纸就能连闯数关？ 有人又说：“幸亏门禁和哨兵都没有认真盘查，否则还会再多添几条人命！” 王鹏回到了肇第，立即就大包大揽：“肖颖是执行我的命令，对这半年来的整顿做一次测评。结果，我就不说了！” 这令康三妹瞠目结舌，我的两根金灿灿的小黄鱼难道都被狗叼了？ 07 前天，有个算命先生到了茶店子。 康三妹把这人喊进了自己的别墅，同意拿出九根金条，把肖颖送进牢，受场罪。 这笔交易也由袍哥码头担保，康三妹只需要先付三成的定金。在事成之后，再一次性付清余款。 “办不到呢？” “当然是分文不取！” 康三妹不愿意死守别人留下来的豪宅，做个缩头乌龟。她更想赌一把自己的命，趟出一条自己的路。 08 “我的主任，现在是凶手跑了！” “只要你在这里，我料定她还会回来。” 康三妹笑了一笑：“原来，你是拿我做诱饵呀？” “不敢……我已三次扑空，总该拣回自己的脸面吧？” 说实话，康三妹相信王鹏的实力，也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 第一百二十二章：四川王 01 就算怪事天天有，米琦越狱案也是怪得出奇。 肖颖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擅自探监？并被米琦所制！ 想了半天，王鹏只做出了一个决定：亲自送肖颖回蓉办，交给梅少城去处理。 本来，特委会可以不接米琦的案子…… 康泽和的戴笠意思都是应该接下来，王鹏也就照办了。 在半年前，各当一面的康泽和戴笠都盯上了贺蜀筠经营出来的特委会，在蒋介石的面前互不相让。 康泽的理由是张国焘已率鄂匪入川，大有燎原之势。戴笠则说第三党以巴蜀为基地，另搞一套…… 在康泽胜出之际，戴笠还给王鹏送来了一幅于佑任老先生写的字：江源水清出雅鱼。 02 雅鱼出自青衣江上的周公河，其骨如剑。 慈禧太后品过后，视之为龙骨凤肉，定为贡品。 王鹏琢磨戴笠的意思，想到一件事：有人向南京密报，刘湘和他的川军暗藏反骨……就说狙击案，自己三次扑空，也让米琦三次得手，当然是有人在暗中通风报信。 这一次，米琦的越狱也很值得玩味。不管怎样，扣住了肖颖，也就把梅少城拉下了水。 “吃亏是福，难得糊涂。” 还是古人说得好，力有不逮，法不治众。 抬起头，王鹏看着对面的墙，上面有一副苏东坡题写的名联：三光日月星，四诗风雅颂。 岳飞之孙写过一部桯史，里面记载了一个令人感叹不已的小故事： 在元祐年间，辽人已经有轻慢中原之心，其使以三光日月星求对。朝堂之上，众臣面面相觑，竟无人能应。有人找到外放于杭州的苏东坡，得到五字：四诗风雅颂。 03 有人说：一川不容二流。 一九三二年，刘文辉和刘湘两叔侄都想做四川王，兵戎相见。 该年秋，徐向前率红四军从鄂豫皖山区绕道陕南，转进到川北的通江。 通江位于大巴山口，县城里只有几百户人家。城中心立着一座石砌的天主教堂，可俯瞰围城四门。 那是四川军阀田颂尧的防区。当地有首民谣：“军阀梳子梳，豪绅蓖子蓖，保长刚收税，甲长又抽捐。” 报纸上说：“在交通闭塞的山区，大小军阀都极其蛮横。一方面要扩充军队以购买装备，一方面要堆集财富，都得尽其可能地盘剥山民。田赋预征到数十年之后，苛捐杂税的名目更是希奇古怪，哪里还有生机？” “三月杂粮三月糠，三月野菜三月荒。” 打了半年的仗，损兵折将的田颂尧又丢掉了南江和巴中两地。 04 一九三三年秋，刘湘击败了刘文辉，从重庆进驻蓉城。 迫不急待的蒋介石立即就任命刘湘为四川剿匪总司令，兴兵二十余万，合围大巴山。 有人在报上说：“此公霸重庆，以神治军，以军干政。屠民立威，卖官敛财。” 打了一年，刘湘的六路合围大军均惨败而归。仅万源一战，刘湘把他的老家底都投进了战场，损失过半。 前线总指挥唐式遵在电话里汇报说：“杨国帧旅败了，刘光瑜旅也败于青花溪，我们的二十一军快散架了……” 刘湘怒吼：“还打个鬼！” 要是手里没有部队，很多军阀的下场还不如一个恶贯满盈的土匪。 05 刘湘知道，蒋介石最善于养寇自重。 对外，这人是既供神又拜鬼。对内，也是借匪揽权。 相形之下，自己的那一点伎俩殊为可笑。拿定主意，刘湘给坐镇南昌行营的蒋介石拍了一封电报：“川北之民为板楯蛮之后，素来蛮勇不法。历代之策，都是以宽抚收其心。剿匪一年，折兵八万有余，耗资五年之税，已不可为继。思前想后，职下连战连败，只求能解甲归田。定蜀之事，当另请高明。” 蒋介石听说刘湘已经挂印，立即复电慰勉：“兄为乡情切，为国效命，可谓是任重而道远，岂可一蹶不振。弟亦为赣事所团，体会最为深切。大局所关，大义所在，岂可轻抛。弟为兄谋，难舍前功；弟为己谋，倚畀甚殷……” 同时，蒋介石还找蜀中故旧们带话，又让戴季陶回川周旋。 06 戴季陶分析了米琦杀人案，以为这就是向中央示威。 杀米琦不难，若是公开审理就很可能会牵扯到康泽的所作所为，被人利用。不审就杀也不妥，还不如让其越狱，死于野。 通过梅少城的蓉办，戴季陶与刘湘的手下钻到一起，吃喝嫖赌。不仅有王陵基、唐式遵和邓锡侯等大佬，还有潘文华、范绍增、王缵绪、杨森和孙震等实力派。 据说，戴季陶妓院的床上落了一本密码副本，其实是有意送给刘湘。 在一份发给南京的密电里，戴季陶不仅为刘湘摆功，也替一大找川将陈情…… 十一月二十八日，戴季陶陪刘湘到南京述职。蒋介石抛出三点意见：一、由刘湘承头依法改组四川的各级政府，中央予以政策优惠。二、四川的剿匪不能松劲，可调十个师的中央军给刘湘指挥，靖定叛乱。三、让康泽的别动队也去川北、经营大巴山。 最后，蒋介石尊重刘湘的意见，放弃了派遣中央军和康泽的别动队入川，仅提供相当的军需和弹药。刘湘也只好同意接收中央的参谋团，以提高川军的素质和战斗力。 07 刘湘刚刚回川，南京政府就任命刘湘为省主席，仍兼任剿匪总司令。 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宣誓就职仪式在成都举行。刘湘满面春风，信誓旦旦：“蜀人盼治，苍天可鉴。赣匪西窜，必将重蹈石大开之覆辙。” 中央特使何成濬站起身带头鼓掌，得到武器装备和军火供济的各路人马更是掌声雷动。 相传，蒋介石明确地表示：“刘湘之德足以为政一方，三十万川军都是忠勇之士，也是国家的栋梁……” 半月之后，外电有个评述：“蒋介石借北伐登上政坛，举革命之旗，杀匪立威。得张学良之兵，奠定中原。又收富庶的蜀中之地为后方，以图霸业。” 刘湘看到了这段文字，如梦初醒，懊恼不已。 第一百二十三章：除夕夜 01 康三妹的工作相当轻松，全权管理特委会的小食堂。 经过多方求证，肖颖确实是奉命放人，整个表现就像是西方人所说的梦游症。 康三妹有理由拒付余款，也没有找袍哥人家讨要自己的定金。有消息称，放米琦就是要杀米琦，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管怎么，这个可怕的女杀手都销声匿迹了。 刚过元旦，王鹏就去了南京。 已经临近除夕之夜，也是没有一点音信。 白天还好，晚上鞭笞声不绝于耳。到了夜半，后花园里就会杀人…… 把不到三岁的孩子带进肇第绝对是一个错误，康三妹只好让王鹏把她送到了外婆家。 独守空床，康三妹经常胡思乱想，就像置身于万丈深渊，到处都是欲壑难填。 02 报纸上说，赣匪打算占据川滇黔的大山，重整旗鼓。 有谁说过：大千世界都是梦想的投影。 在一个很隐蔽的死角，有一队人马裹风前行。 东方欲晓，踏遍青山人未老…… 有人手舞红旗，在无限苍茫的时空里岩化成山。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转进幽幽山谷，晚风掠过林梢，时断时续的歌声响起。 “啊呀勒，红军阿哥，你慢慢走勒，小心路上，就有石头……老妹等你呦，长相守……老妹等你呦，到白头……” 千山万水，峰回路转，这样的歌声仿佛一直都在耳边回荡。 03 夜临大地，鬼魔咸至，到处是腥风血雨。 很多山边的小村都绝了户，横在路边的死尸无人收，野狗如狼。 报纸上说，康泽在江西组建出了成百上千的地主武装队，人称还乡团。 还乡团清乡后，很多地方都成了无人区。所有百姓都得离开自己的家，到附近的战略村登记在案，逐个甄别。 整个战略村就是一个交给还乡团看管的集中营，实施集体生活和集体劳动。 昔日的村公所成了阎王殿，各种刻毒的私刑都被土豪劣绅和地痞流氓们想了起来。 那是一个深夜，有人拍门。 村里的狗都叫了起来，村里村外全是熊熊的火把，家家户户闻声而动。 “还乡团来了！” 一声惊呼，引来一阵又一阵密密麻麻的枪响。 “月光光，照四方。血汪汪，杀人场，破锣烂鼓重开张……” 当地有首客家人的童谣，叙述了一个还乡团疯狂屠村和放火烧山的邪恶行径。 04 除夕，猴头召呼西院里的几个人在小食堂里聚餐，要吃醉虾和生烤鸭掌。 酒过三巡，有人又嚷闹着，终于把康三妹弄毛了：“吔！刚吃了活鸭子，又要去找死鸡儿……我这里只有猪，想吃什么自己弄。” 也不是人人都知道康三妹的背景，猴头把负责女监的洪八妹拉出了人堆：“若是没有你的三姐说好话，你还能在这里咋唬？” 洪八妹明白了猴头的意思，立即就抱住康三妹的左臂：“姐，这里太闹，我们出去走走……” 刚刚下了一场雪，院子里面玉树琼花。 鞭炮声声，寒风里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05 “除夕夜，你们还要加班？” “上面有命令，整个西院都得在年前腾空。” 康三妹也有所耳闻，漫不经心地问：“还剩几个？” “若不是有人翻供，昨天晚上也就处理完了……这人不过是多活一天，我们大家都得陪杀场。” 心有不甘的康三妹咂了一咂嘴，故意乱说：“该不会是肖秘书吧？” “差不多！”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差不多？” 八妹笑了：“肖秘书倒是把人放了，我们这边都好说，洋人那边怎么办？” “要找人顶罪？” “也不算，就是换个罪名。都说一死百了，偏偏有人不开窍。” 康三妹明白了，不是被杀者要翻供，而是不想死得糊里糊涂，留给别人当笑话。 06 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了康三妹的门前。 “姐，你的妹妹呢？” “每天晚上都闹夜，我就让小保姆把她送走了……” 看到屋里冷冷清清，八妹给康三妹生了一炉火，煮了一碗元宵。 “姐，要不是你帮我求情……” “哎……也就是机缘凑巧，我能递上几句话……” 突然，康三妹又说：“我哪里还有胃口？你就把它端给那个上路人吧？” “姐！有规定……” “那就放一放，陪我再说会话。” 八妹说了一些发生在贺蜀筠当家期间的旧事，又帮康三妹理好了床。 07 看到八妹走了，康三妹就钻进了包着热水袋的被窝。 在肇第里，秘密杀人都是在午夜。现在，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阴阳两隔是什么滋味，从生到死到底有多么地艰难……不知道为什么，已有的一点睡意都不在了。 有人说：“睡是小死，死是长睡。” 康三妹也听说过杨乃武与小白菜的故事，知道狱中的黑暗。 黑暗并不可怕，怕就怕断了最后的那一点念想。心若死灰，形如枯骨…… “你说你公道，我说我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 最后，小食堂里的那几个人都是酒足饭饱，还有人扯开喉咙唱起了这段川剧里的念白。 08 康三妹的屋后就是刑场，不到半个篮球场大。 一头是沙坑，两根光溜溜的乌黑色木柱并肩而立，有两米来高。 以前，杀人都是在西院里边，很不正规。王鹏做事讲条理，严禁以刑讯致死为借口。 肇第里的特务只配手枪，杀人的方式几乎都是把枪口抵着头部，才勾动板机。有时称为点杀，有时也称为敲沙罐。 听人说，点杀又专是指一弹两孔，平净利落。 所谓的敲沙罐则是要掀开整个天灵盖，导致血浆四溅。 除了用手枪，一把匕首和一段绳子也能行刑，只是需要多费一点时间。 第一百二十四章：收尸车 01 脚步纷沓，那群人窜出了小食堂。 猴头没有直接到后花园，而是带着自己的人回了西院。 “要办正事了，别给老子丢脸！” “哥，你放心……” 八妹笑了：“昨天晚上，你的手枪卡壳了？来来回回搞了半个多小时！” “我就没带枪！” “我不信！” 八妹故意抬杠，又抛出了一个噱头来，引得众人也跟着起哄。 西院的大门总是嘎叽嘎叽地直响，就像是一辆轴心无油的收尸车。 02 梦里，长路漫漫，山涛起伏。 满山遍野的红杜鹃开了又开，开了又开…… 越冬的南雁又向北飞，在碧蓝的天穹上，布出了人字形的长阵。 康三妹躺在床上，仿佛越过了千山万水，看到一片无遮无拦的大草原。 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拉响了悠扬的马头琴：“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天苍茫，雁何往……鸿雁，向苍天，天空多遥远……” 年年黄草送归雁，队队南雁又北飞。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山里间的小屋只剩半堵墙，守着砸碎的大水缸和一把生锈的砍柴刀。 03 刚刚过了午夜，也就算是大年初一，满街都在燃放烟花爆竹。 西院那边，猴头把八妹拉进了天井。还有几个人，也跟在后面看热闹。 众人七嘴八舌，好像倒霉的八妹又犯了猴头或者其它什么人的忌。不能摆脱困境，就会当众吃亏。 “信不信？哥哥也是条汉子！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走马……” “信！我信……为什么不信……” 看到八妹赔了笑脸也说了不少的软话，猴头终于松了口：“她走了，你就自己圆场！” 难道说女牢那边又出了什么状况？还是心眼多的猴头存心要拿八妹的错？ “对！这种事，得就地正法！” “脱……脱件衣服，还想让哥哥几个动手？” 康三妹无法干涉猴头的决定，只能用被子蒙往了自己的头。 04 在王鹏的嘴巴里，就地正法还有一解。 米琦越狱，正好帮人顶班的八妹当然是难辞其咎。 当时，王鹏就说了一句就地正法，把已是六神无主的八妹吓得身若筛糠。 康三妹拉了拉王鹏的袖口，小声地说：“吓谁呢？让我去劝一劝……” 说来奇怪，康三妹不怕王鹏也收了洪八妹。甚至还让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直到挺着身子大呼小叫……其实，康三妹和洪八妹就像是两姐妹。语音相近，身上的制服也是一个尺码。 当天晚上，康三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不是自命不凡的肖颖被押进刑场，而是八妹要替这人受死。 “我……我冤枉……” 八妹一直都在哭，她除了还能摇头和张嘴哭，身体和四肢都被细皮绳捆死了。 猴头眨了眨眼睛，有些遗憾地说：“你也是，偏偏要在这个时间上，替别人顶班。我们只想问个究竟出来，又是一问三不知！杀你，也是想让你一路走好，别趟一脚的浑水！”。 “我……我……我是大意了，只看了一眼通行证，没有多想……” “行！哥哥也做不了主，只能给你一个痛快！” 这时，康三妹已经冲进刑场，拼命地对人喊：“这不关她的事！这不关她的事……” 话音还未落，八妹的血就已经冲天而起，好像五彩缤纷的焰火。在除夕之夜，转眼即逝。 05 天色快亮了，屋后的刑场仍然没有一点动静。 一盏忽明忽暗的壁灯照着墙根下堆起的雪人，让人瘆得慌…… 谁会跑到那个鬼地方去堆雪人呢？一般说来，只有从华西大学过来的收尸车才可能进去。 废了很大的力气，康三妹才推开了穿衣镜后面的小窗，看清楚了雪人的后面。 “八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在这里等收尸车……” 八妹蹲在墙根下，浑身都盖满了白白的雪花，只有背心上还能看到灰制服的本色。 “快进来！屋里有火。” 僵手僵脚的八妹慢慢绕了一大圈，才在门口跺了跺脚，进了康三妹的屋。 “等什么收尸车？真是傻得出奇！” “那个囚犯自己死了，我又坏了主任的规矩。” 康三妹哭笑不得，问了句：“猴头呢？” “走了，都走了……” “人都走了，还这么老实？” 八妹给火炉添上了炭，苦苦地笑了笑：“我是怕孤单，又怕惊动了姐姐……” “以后，可不许这样……” 康三妹做不了救世主，也不愿说世道不公这样的废话。 06 没有王鹏的栽培，八妹不可能从小食堂去管女牢。 那个猴头满肚子都是坏水，他的几个手下也不是省油灯。 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这些人对康三妹不满，便拿八妹撒气。 还可以做出推断，这些人背着八妹弄死了狱中待决的女犯人，又伪造了现场。 这样一来，所有的责任都落到了八妹的身上。以后，王鹏要过问，也是由八妹背书，而且有口难辩…… 再说，猴头也有自己的小盘算，肇第的主体还是贺蜀筠时期的老人，有的时候也需要笼络人心。 还有一个说法，王鹏把八妹调出小食堂，其实就是要给康三妹腾位置。 07 “大年初一，还收哪门子的尸嘛！” “洋人们无所谓，天亮之前就会过来……” 穿好了衣服，康三妹又看了一遍刑场，并没有发现那具女尸。 “我搬不动，那人还在西院。” “要不，我陪你过去……” 康三妹以为八妹是怕与死尸呆在一起，才跑到了自己的屋椽底下。 “姐，你去那里做什么？我真是越呆越害怕……” 这时，外面响起了嘎叽嘎叽的车轮声，一辆简陋的木箱车出现在了晨光中。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在康三妹的记忆里面，大年初一象征着新的一年。不能出门，也不能打扫卫生，更不能倒污水和垃圾。 第一百二十五章：白日梦 01 说是有一种病叫做妄想症，最初的表现就是爱做白日梦。 在这些来无踪去无影的幻觉中，康三妹仿佛成了某个女囚的替身。 在除夕前，肇第里处决了七个女囚。最后一位叫胡梦绮，被捕前是省政府里的收电员。 她的事涉及到一起泄密案，说是让剿匪总司令刘湘和他的几个大将都很失脸面。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犯罪在案，也可以理解成敢于藐视权威，以自己的方式独树一帜。 02 唐高宗继位后，把没有给唐太宗生儿育女的嫔妃们送进感业寺为尼。 永徽元年，一班纨绔子弟踏青，在长安西郊的树林里找到了这座皇家禅林。 “谁是武媚娘？” 有一个正在扫地的俊俏女尼回答说：“这是佛门净地，休得无礼！” “什么门？活腻歪了？” “慧觉姐……是不是有人找我……” 掀开提起扫帚的慧觉，有人抬起手就抓住了武媚娘的胸襟，七八个阔少也一哄而上。 向上一挑，竹扫帚在空中一扫，就把这一群恶少都撩倒了。有人想拔剑，才发现自己的佩剑已经到了俊俏女尼的手中。 一声长长的唿哨又高又尖，这群无赖之徒便连滚带爬地冲出感业寺，落荒而逃…… 03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相传，这是武媚娘悄悄写给唐高宗的一首诗，可谓蛾眉不肯让人，狐媚偏能惑主。 感恩于慧觉的出手搭救，武媚娘求情说：“我的慧觉姐，你就赏个脸……也为自己许一个愿吧！妹妹倘若能重回陛下的身边，我们就算是熬出头了。你的大小事，妹妹一定会倾力相助。” “姐姐要是想做一个女皇帝，你也肯帮？” “这……这……这个可能吗？” 慧觉大笑：“瞧，一句玩笑话就把妹妹吓成这样！有何不可？我的家是在皖南那边，记得有一首童谣：石塘天子康塘将，伊家坞里出圣娘。白莲出，红莲开，千亩田里桂花香……” 听得津津有味的武媚娘没有打断慧觉的畅想，感到自己也能做女皇，并且给自己和慧觉姐生造出了两个字：曌和埊。 永徽二年之春，唐高宗把暗结龙胎的武媚娘接进了后宫，封为昭仪。也是在这天，感业寺的主持把一卷经书交给慧觉，许其还乡布道。 04 这卷手抄的残本就是大云经，预言将有天女降世。 里面还夹着一首武媚娘写的开经偈：“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出潼关再渡淮河入皖，又从皖南的歙县走到浙西的睦州。这里是慧觉的出生之地，泛称为六甲四十八塘，包括天子墓、万年楼、铁围山和覆船山等名胜。 “十门九不锁，天门夜不关。” 相传，六甲岭上有三十六道天门坎，当地人称之为石门。最高处有光明顶，可以目睹到日月并明的奇景。 “年深成古迹，名重入州图。” 早在六朝时期，就有人在光明顶上设坛传教。民间有句谚语：石门九不关，只出仙人不出官。 05 慧觉还给自己拣了一个带着乡土气息的名字：陈硕贞。 永徽三年之夏，睦州闹洪灾。朝廷催赋，豪绅就逼租，逃难的百姓不得不卖儿鬻女…… 陈硕贞带领教民们冲进县衙重地，放粮赈灾。官府发文缉拿，她就把教民们都带进了铁围山，组建起了火凤社。 永徽四年，官军清剿铁围山。陈硕贞走小道逃逸，一举拿下睦州城，自称文佳皇帝。以章叔胤为仆射，发兵攻桐庐。又让童文宝领四千奇兵，掩袭婺州。 婺州刺史崔义玄是开国名将，有勇有谋。他收罗残兵，把陈硕贞的主力引进了自己的伏击圈。 兵败之后，陈硕贞和她的教民们被崔义玄虐杀于落凤山下，留下一个万人坑。 06 当地人说，当时的落凤山又称为覆船山。 用徽州方言说覆船山，近似于梵语般若波罗蜜多，其意思是智达彼岸。 数百年后，朱重八在覆船山入明教，有异动之心。写诗曰：“天为帐幕地为毡，日月星晨伴我眠。夜间不敢长伸脚，恐怕蹬翻海底天……” 当时，浙江还有一个叫刘基的青年书生，以天下为志，既满腹诗书又胸有甲兵…… 听到了这首诗，刘基弃官到了睦州，在日月谷里找到了惊马岗和一块巨大的朱眠石，又在慧照寺里看到了这个叫朱重八小和尚。 “你找谁？” “我找明王下山！” 朱重八坚信自己就是明王出世，毅然投身于反元的红巾军。后来改名为朱元璋，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奠定出三百年的基业。 07 明教源于祆教，以后又称为白莲教。 朱元璋南面而王后，下令取缔了有反叛意识的明教组织。 满清入关，潜伏于乡间的明教又以光复中土为旗帜，再度兴盛于长江南北。 它的教义相当简明，容易被人接受。可以用一段话概括：“在世上，并行两股互相斗争的势力，叫做明暗两宗。明王现世，光明就将战胜黑暗。” 到了嘉庆年间，白莲教起义持续了十年，参加的人数多达几十万，转战于四川、湖北、河南、陕西和甘肃五省。满清调动数十万的军力，先后投入了两亿多两白银，才勉强控制住了大厦将倾的危局。 有份奏折：“川楚教匪作乱，竭宇内之兵力而后定之。粮库告罄，各州府无余钱可用。” 其实，在山野之间，还有不少的啯噜子，又组织出了哥老会，以反清复明相号召。 川督密报：“近年，流民入川觅食，自称啯噜。或呼朋引类，成群结党，相互应援。或播散流言，惑愚吓懦，拐卖妇幼。或昼赌夜盗，作科犯奸，不一而足……乡里良民，畏之如虎。” 到了同治年间，啯噜子改称为袍哥，在川滇黔和两湖等数省，广设码头，自成一体。 第一百二十六章：砍头台 01 又是大雪漫天，卷向肇第。 当年，这样的雪也裹住了落凤山下的砍头台。 到处都站满了乡勇，矛尖银亮。一个头上缠着红布条的刽子手站了出来，肩上扛着一把带环的鬼头刀。 刑台上竖起一根高大的粗木桩，下面放着一只血淋淋的藤筐。刽子手从香案上拿起一块白绢，擦着宽阔的刀面，神情专注。 矛尖外面，立着一层又一层的人墙。 三声炮响，两排全副武装的府兵夹着一辆很笨重的囚车，如临大敌…… 02 监斩官咳了咳，宣读出长篇累牍的罪状。 康三妹已经挤到了刑台下来，还是没有听清楚。 好像是说：天地洪荒，有虎豹食人。圣主怜之，兴仁而布义。不法之徒，天人共愤…… 文章佶屈聱牙，就像是古奥难懂的三坟五典和八索九丘。迫不及待的围观者都开始搓手跺脚，就连担任警戒的乡勇们也泄了劲。 有人砸嘴，好像还有人说还：“神非神，何为英雄？鬼非鬼，何为鹰犬……” 高大的府兵围着囚车，众人没有办法看清楚赤天圣母的尊容。有人开始埋怨，还有人打起了尖尖的呼哨。 “送赤天圣母……天下归唐……” 最后，监斩官仰起头，拿出浑身的力气喊出了最后一句。 康三妹还记得，陈硕贞就自称赤天圣母。 可以想象，这个赤天圣母的姿色和才才华都不输于紧步后尘的武媚娘。 03 那一年，婺州刺史崔义玄已近古稀。 他以参军崔玄籍为先锋，打败了武媚娘的义姐，心里依然是惴惴不安。 早在武德七年，天师袁天罡从成都云游到利州，被应国公兼利州都督武士彟请入府中。 谈话间，出身于隋朝皇室的杨夫人让奶娘从卧室里抱出一个襁褓，请袁天罡为自己的孩子看相。 袁天罡端详了片刻，又慢慢地掐着手指头算了一气，开口就说道：“夫人之子，已具龙瞳凤颈之貌。若是女婴，则为天下主。” 杨夫人大惊说：“是祸是福？” “祸福相依，如影随形。天命不改，人心向善。” 武士彟毕竟是见多识广，逐向袁天罡请教李唐天下的气数。 04 贞观十一年，唐太宗将此女召进宫，封为五品才人。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太宗得到一句秘谶：“三代后，有女武代唐。” 太宗急召袁天罡的嫡传弟子李淳风连夜入宫，商量对策。窗外，电闪雷鸣，雨越下轨大…… 李淳风走进幽暗的宫中，已是手冷脚凉：“陛下，征兆已成！在四十年以后，就将天翻地覆。” “此女何在？” 三叩其首后，李淳风才回答说：“此女就在陛下的身边，其位列五品才人。” “来人，带武媚娘上殿！” “陛下！陛下息怒！天命深不可测……臣推算，应该还有一个妖女，也在宫中。微臣修行尚浅，实在是算不出她的来历和道法，只见一片凶光……” 太宗拔出剑：“尽杀之！如何？” “不可！天命难改！留下女武，这个妖女就翻不出大浪！” “还有这样的怪事？” 收剑入鞘后，太宗来回地踱步，不再吭声。 有人说，太宗英明一世，还是留下了一对妖孽。 05 贞观六年，唐太宗放死囚回乡过年，并约定自行归狱，明正典刑。 同时，太宗还下诏，全国各州县都要参照执行，以示大唐感念好生之德，仁至义尽。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破天荒之举，可谓惊世骇俗。次年，所纵之囚竟全部都践约而归。太宗悦，大赦天下。 “怨女三千出后宫，死囚四百来归狱。” 说到唐太宗的贞观之治，人们就会想起白居易写的这句诗。 贞观二十三年，唐太宗因病驾崩于终南山上的含风殿，放宫女于劝业寺，严加管束。其子李治继位，偏偏就忘不了比自己要大四岁的武媚娘…… 永徽三年春，武媚娘为圣上生下一子。 现在，八面玲珑的武媚娘已经是独霸圣宠，权倾后宫。 06 崔义玄听完监斩官的宏篇大论，也是不得要领。 肢解陈硕贞是圣意，同时还要打乱附近的地名，更改相关的治所和治域……有人说，这应该是怕借尸还魂。 行刑前，崔玄籍走到崔义玄的身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公，肢解分活解和死解，活解又分为素解和荤解，差别很大。” “何为荤解？” “就是，就是人们常说的裸剐……” 崔义玄细细地揣摩上意，用手指醮了醮碗里的老米酒，在条案上写下了四个字：“刑不罪衣。” 几个心领神会的手下执行得很到位，并把荤解改称为法解。 07 三年后，圣上废王皇后和萧淑妃为庶人，并罪其家族。 还不到七天，唐高宗李治再次下诏，将父皇之妃武媚娘立为皇太后。 在狱中，听命于武后的周兴饶有兴致地问崔义玄：“我问了你的崔参军，他说自己是奉命行事。老前辈，后生愚笨，也想问个明白，何为刑不罪衣？” 崔义玄欲自断其舌，被人连击数棒，残牙尽落……半年之后，崔义玄也被押到了覆船山下，法解于自己搭起的砍头台。 若是没有崔玄籍的告密，刑不罪衣的说法应该就像几笔淡淡的酒迹，早就消失了。 没有武媚娘，办事干练的崔义玄也不会自食其果。 08 武媚娘，本名是珝，改名为曌。 十四岁入宫，在大宗的身边做了十三年的才人，二十七岁为尼。 借助唐高宗的宠信，三十六岁的武媚娘已控制朝政，并在泰山立双束碑，象征帝后共治天下，人称鸳鸯碑。 六年后，武后随夫封禅于泰山之颠，又留下一座暗藏密语的无字碑。有个传说，该碑当刻：“羲农首出，轩昊膺期。唐虞继踵，汤禹乘时……” 高宗驾崩后，武媚娘临朝称制，着手迁都洛阳。应了秘谶之言，该女自称圣母神皇，在神都洛阳以武周代李唐，建则天门，筑埊坛。 武媚娘又以嵩山为神岳，在峻极峰顶建登封台，十登嵩山。 09 大雪还在下，八妹捧着几枝绿梅走过来。 “你还知道过来呀？” 八妹笑了笑，看着屋解的座钟，才知道已经是下午四点过了。 “我把西院打扫了一遍，拣到了胡梦绮的木梳。” “木梳？你拣它做什么？” 八妹把一报胡杨木梳递了出来：“上面有一个很奇怪的符号，就像是画了一个断头台。” 康三妹一怔，仿佛是被别人看出了自己的心事，只好接过来看了一眼。 “这个字应该是天！” 八妹洗了手，就给懒洋洋的康三妹做出一桌丰盛的晚餐，还拿出了一瓶茅台酒。 第一百二十七章：胡杨木 01 康三妹和八妹都在蓉城无亲，只能以肇第为家。 小食堂也送来了几样菜，还有一蓝红枣和糖炒板栗。 “姐，那个符号又有点像女人用的梳子，怎么会是天字呢？” “我也说不清楚……那一个胡梦绮是谁？” 八妹又拿出胡杨木梳看了看：“应该是在给第三党做事情，已经抓了小半年，也没有细审……” 康三妹发现这把小梳子木纹致密而细腻，问道：“听说胡杨木生于西域，生千年不死，死千年不倒，倒千年不腐……” “哦……我说嘛……” 八妹附和了一句，又笑着给康三妹添了小半杯热茶。 02 在西域，胡杨又称英雄树。 在漫漫的流沙中，它能紧紧地抓住脚下的大地，撑起绿色的希望。 “岁月沧桑，世态炎凉……” 康三妹有些伤感，向八妹说起了一段旧事：“我们康家出自于昭武九姓，在史书上也称为禺知，或者月氏……” 西域月氏源自于古羌族，祖居于鄂尔多斯一带。先秦两汉间，占据敦煌和祁连，控弦十万。后被匈奴所败，迁于伊犁河流域和伊塞克湖附近，再迁于阿姆河流域。 汉武帝经营西域，月氏也建立出了强大的贵霜帝国。崇拜密特拉，以先知琐罗亚斯德为宗。俗称拜火教，也称祆教。 03 从长安出发，穿过河西走廊，可以直抵罗马。 在这条漫长而古老的亚欧通道上，可谓是强者纷呈，精英荟萃。汉武帝派张骞持节出使西域，从贵霜帝国到安息帝国，又从匈奴帝国到罗马帝国，都闻风而动…… 汉元帝时期，强大的罗马帝国统一了地中海沿岸，挥军东征。在黑海边上，罗马人击败了安息帝国和贵霜帝国的联军，派匈奴铁骑兵临阿姆河。当地的康居王大惊失色，连忙向汉朝驻西域的都护府求援。此时，汉朝在西域的驻军不足两千，可谓危如累卵。长安震动，汉元帝破格提拔尚在狱中的草莽英雄陈汤为征西大将军，率万骑驰援。西域各国得知大汉有意出军，均引兵相随。在帕米尔高原，陈汤以数万联军对阵罗马大军和匈奴骑兵。以勇气对勇气，以鲜血对鲜血……陈汤斩匈奴王郅支首级于阵前，说了一句话：“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康居王占有阿姆河以东的锡尔河流域，以撒麻耳干为都。 在千年之后，康居之地又称昭武九姓，武则天设康居都督府，封其大首领笃娑钵提为康王，又以领军的拂呼漫为都督。 04 相传，月氏人曾在张掖筑昭武城。 汉武帝击破匈奴，在月氏故地设昭武县，以示胸怀。 月氏人逐渐弃牧经商，用中原的丝绸换取中东的各珠宝和香料。 随唐之际，昭武九姓从碎叶、伊州、敦煌、肃州和凉州向东移，在宁夏河曲之地建鲁州、丽州、含州、塞州、依州和契州，史称六胡州。 唐玄宗收复河曲，康待宾、安慕客、何黑奴、石神奴、安禄山和史思明内附。经过安史之乱，昭武九姓深入中原。 唐末，同属古羌的党项人占据了六胡州。 嵬名曩霄在宁夏银川称帝，建立大夏国，史称西夏。 蒙古族悄然崛起，成吉思汗曾先后五征西夏，临终前才灭其国。 05 十年前，有个叫伍尔芬敦的英国人深入到康巴之地，进行考察。 伍尔芬敦听到了一个传说，有着独立语言的木雅人自称来自于河曲，其先祖为西吴王。 康三妹猜测，西吴王本意应该就是胡王。木雅人就是昭武九姓和党项人的后裔，居于雅砻江和大渡河的上游。 “那一个胡梦绮还有没有亲人？” 八妹有些醺醺然，睁大了眼睛：“以前，她是一个师范生，来自于松州。” “松州？” “就是满清的松潘厅……民国以后，有一股复古风……” 康三妹当然知道松州，自己的七世祖就在松潘厅里的知事，还留下了三册手稿：松州见闻录。 06 松州素称川西的门户，为兵家重镇。 方志上说：“松州扼岷岭而控江源，左邻河陇，右达康藏。 吐蕃首领松赞干布派使者到长安求婚，被扣于松州。心气颇高的松赞干布亲率大兵二十万人杀到，唐都督韩咸连战连败。唐太宗迅速出师五万，牛进达率五百前驱夜袭松赞干布的军营，斩首一千级。松赞干布撤兵请罪。太宗晓以大义并以文成公主和亲。 安史之乱，兴盛起来的吐蕃与盘据云南的南诏王结盟于点苍山下的太和城。 广德元年七月，吐蕃军攻陷大震关，尽收河西和陇右之地。十月，二十万吐蕃军再下咸阳和长安，唐代宗逃往陕州，百姓避入山谷。十二月，吐蕃又攻陷松州，连拔川西重镇，杀入四川。 唐德宗继倍后，以办事干练的韦皋为西川节度使，希望能与南诏重修旧好，完成孤立吐蕃的大战略。 通过故人们的疏通，南诏王对韦皋的密使崔佐时解释说：“我们家一直心向大唐，无奈于奸相和佞臣们从中作梗，求进不得。吐蕃行事险恶，害退浑王于北，又灭羌女国于东，早有吞我之心……” 崔佐时不负节度使之托，与南诏王异牟寻在羊咀咩城达成了共伐吐蕃的军事同盟，扭转了危局。 07 南诏归唐，吐蕃正与回纥争夺北庭。 韦皋亲赴川西，与滇中的异牟寻同时发难，连克松州、戎州、雅州、黎州、嶲州和姚州等地。 战后，韦皋又别出心裁，送名妓薛涛从成都一路北上，到松州慰军。百姓夹道相望，刚刚恢复起来的驿站手忙脚乱。 “闻道边城苦，而今到始知。却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 想到薛涛，康三妹从八妹的手边拿起胡杨木梳，说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八妹使劲地打了打自己的腿，仿佛刚刚从梦中醒过来，睁着朦胧的眼睛问：“姐姐，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你就别回西院去住了……” 看到八妹有些犹豫，康三妹抓住了她的手：“怕什么？我能吃了你？” “姐姐，那就让我守门。” “你还真敢想呀！” 也许是基于习惯，八妹把自己的双手都背在了自己的身后。 第一百二十八章：紫阳花 01 康三妹不是女汉子，也无法拒绝小鸟依人。 在床上，康三妹看到八妹的胸前有不少殷红的绳印和一些口嘬痧。 “这是谁干的好事？” 八妹不想解释，只好搂住了康三妹的脖子：“我想回食堂……” “等主任回来，我就帮你问一问。” 说起来，八妹属于误抓。贺蜀筠不愿难错放人，就把她交给了主管内勤的八哥，人称八妹。 “八哥又是谁？” “听说，她有可能是个日本女人……或者……” 八妹给康三妹说了几件往事，仿佛是想给自己的说法找一些合适的证据。 02 那是前年的三伏天，贺主任让八妹去了西郊的三号院。 那里的四周都是稻穗沉沉的农田，门前就是绕过草堂流向百花潭的浣花溪。 三号院不大，只有两个便衣看守，八妹的身份是这一家人的女佣，还负责买菜做饭。 八妹也想过逃回家，又怕给自己的亲人们带来杀身之祸。母亲也到特委会看过八妹，直说贺老板是个好人。 在乡下，都想把自己的女儿讨个好价。无论是给生意人做小，还是到富贵家做婢女，都比明媒正嫁要强许多。 八妹反复说，贺蜀筠一定是给了家里一大笔钱，也就算是把自己的命和整个人都买了下来…… 03 当时，房前房后都开满了绣球花，很好看。 有好几次吧？足不出户的八哥都把这种草称为紫阳花。 有天，贺主任也说，只有日本人才会这样称呼我们的绣球花。 都说有一点不太符合常理，一个来自日本的小女人怎么会参加第三党？ 不管怎么说，八哥不仅是膝前有层茧，还会一种不常见的鸭子坐，性情淫荡。 “性情淫荡？” 听到康三妹这样问，八妹又说起了贺蜀筠的一些怪癖。 04 贺蜀筠不爱走大门，喜欢翻墙而入。 有一天，八哥看到便衣们想找八妹的麻烦，就把两个人都引进了自己的卧室。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在床上，这个女人不仅有心得，也会想出稀奇古怪的花招来，让男人们欲罢不能…… 贺蜀筠也怪，偏偏是喜欢看而不做。他在八哥的卧室里放了一张西洋人的皮沙发，无人敢坐。 有时候，这人会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就像老和尚打禅。 八妹先睡了，康三妹意犹未尽。 若说贺蜀筠是迷上了日本人的淫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王鹏更是这样。 05 迷梦依稀，大雪缤纷。 康三妹仿佛看到了感业寺，陈硕贞与武媚娘同床共眠。 在漫天的大雪中，甚至还能看到睦州的落凤山和崔义玄的杀人场。 书上说，崔义玄鹰目如电，跟着李密上了瓦岗寨，也素有收天下之志。 金风荡初节，玉露凋晚林。此夕穷涂士，郁陶伤寸心…… 在睦州，有人找到崔义玄，拿出了一封故人写的密信，意思是可以坐拥东南，划江而治。 崔义玄定下了一个罪不及依的政策，派手下想方设计地招降纳叛，很快就瓦解了陈硕贞的武装。 06 要定东南，就要杀陈硕贞立威。 罗列陈硕贞的罪状时，崔义玄只是说了一句：“妖女当诛。” 很快，一个说法就传开了。枉称赤天圣母的妖女是鱣鲔精，当剖腹剔骨。 在诗经里，就录有一首硕人歌：“施罛濊濊，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 看到刑场上已是人山人海，白发飘飘的崔义玄慢慢地举起了自己的右臂，迅速地收手成拳。 战鼓咚咚，就像有无数条玉龙助战。有人喊：“妖女不死，国无宁日！” 崔义玄又重复了一遍，士卒和民众都跟着喊了出来。一遍、两遍……最后是山呼海啸。 很快，骚动的刑场就鸦雀无声。 两个壮士把赤裸的陈硕贞提上了砍头台，踩在脚下。 和像是中了什么法术，遍体鳞伤的女教主并没有做出反抗的动作来。甚至是神情冷漠，就像是一具还没有变僵的女尸。 “浪！再浪！” 仿佛所有的人都相信，妖女全是淫娃。 07 到处都是贪婪的目光，就如鬼火飘浮。 有些人开始念咒，仿佛想降伏住自己的心魔。 两个壮士架着陈硕贞的胳膊，沿着刑台的边缘转了一周，才把人绑上了刑柱。 在刑柱的另一边，头缠红布带的刽子手接过烈酒。双手抱碗，仰头自灌，一饮而尽。 紧接着，第二碗酒又淋到了鬼头刀的阔面上。整套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有行云流水之美。 雪越下越大，台底下一片肃然……刽子手提起腹中的气，又把它运到了双臂，直到十指硬如尖锐的鹰爪。 突然间，有鸣镝裂空。 刑台下一片混乱，血肉横飞。 难道这是有人劫法场？人群里竟然还埋伏了几队骁勇的官军。 崔义玄一动不动，稳如泰山，坚若磐石。 只想看一看热闹的三教九流和坐贾行商们也是毫无准备，闹不清楚谁是谁非。 半个时辰后，三朵烟火在空中绽放，就像是炎天烈日里三朵紫阳花。 08 有人说，这一切都是崔义玄的安排。 就在斩杀妖女之际，崔义玄还将自己的潜在对手都一网打尽了……那三朵烟花如期而现，就意味着大功告成。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 崔义玄跃上刑台，在热血沸腾的杀人场上亦歌亦舞，醉意十足。 “施罛濊濊，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 朔风中，天昏地暗蛟龙移，崔义玄就像是一个走火入魔的白衣端公。 持戈向边塞，不如羽林军。 这时，一队羽林军又围住了血淋淋的刑场。 09 有一骑冲出，手举黄绢。 “圣旨到……崔义玄听旨……” 就像是经过了排练，所有的府兵都收了刀，秩序井然。 看到羽林军拿下一党人犯，所有的人才如梦初醒，发现自己上了崔义玄的当。 都不知道是谁砍走了陈硕贞的头，就连刽子手也被人腰斩于刑柱下，流出了一堆肝肠…… “报应啊……报应啊……” 大雪把一切都掩盖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发生在冬天里的童话故事。 第一百二十九章：鸭子坐 01 一个月前，武媚娘就感到心口痛，呆在宫里。 有一个宫女在拨琵琶，还有一个宫女在小声地唱艳曲。 “俏哥哥，疯哥哥……莫采奴女胸前花。情哥哥，爱哥哥，花烛夜里尽管耍。樱桃唇，口嘬痧。丁香舌，珠贝牙。阵阵酥，丝丝麻，虫咬蚁行苦冤家……” 武媚娘死死地盯着炉子里的火苗，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深夜里…… 那年，她的父亲死于任上，冷飕飕的秋雨下了十三天，还没有要停的样子。 都说长兄当父，也架不住成天非打即骂……惩罚的花样有很多，其中就有鸭子坐。 鸭子坐是一种带羞辱色彩的跪姿，不仅是两腿要向两侧尽量地分开，小腿和脚掌还要并在大腿之外。 02 一天晚上，大哥武元庆和二哥武元爽喝够酒。 三个醉汹汹的堂哥又来了，几双贼溜溜的眼睛到处扫。 “我妹呢？” “还在柴房里……” 当时，那种地方常常关押或者是惩罚犯错的婢女，一般是有门无窗。 “何必呢？听说你的庶母想送她入宫？” “她那副德行，不死也得脱层皮！” 很快，这几个醉汉就达成了共识，应该好好地调教一下，免得留下祸害。 03 在秋风秋雨的感业寺，武媚娘与陈硕贞共住一室。 陈硕贞性格刚强，经常受到主持老尼李娘娘的特别关照。 有一天，刚做完晚课，负有执法之责慧定大姐就喊住了武媚娘：“慧通，主持请你去趟西禅房。” 西禅房很少使用，庭前已经长起了齐膝深的荒草。走到了最后一间小屋，才看到柴门虚掩，里面有朵黄豆大的亮光。 “还不进来？” 听到主持的声音，武媚娘吓了一跳，仿佛已经到了鬼气森森的阴曹地府。 在好几重黑色的布幔里面，没有做晚课的陈硕贞被倒吊了起来，斜举的两条腿间夹着一根长长的竹棍。 04 “你们……” “宫里的公公说，有人给里面带信。我们想找你过来看看，这到底是谁的字迹。” 武媚娘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反而镇静了下来：“不关慧觉姐姐的事！” “她有失察之责！” 适应了屋子面的光线，武媚娘又看到了几个中年尼姑，都手持着一根裸露着白茬的桑木棍。 陈硕贞的身体有一些晃荡，呼吸很微弱。 腿上没有伤，嘴边和鼻孔都在溢血，有时还会冒出一串血泡。 这哪里还是佛门之地？完全就是宫外的掖庭！何况事有缘起，罪有大小。 05 “圣上特许，我可以写信！” “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就算真有这回事，也不可能听任你们两个比丘尼乱告刁状。” 武媚娘想了一想，主动地跪在地上：“慧通知错，愿受责罚！” 这时，有人跑进来向主持耳语。李娘娘也是脸色一变，转过背就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屋。 “还不救人？” 听清楚了武媚娘的话，几个老尼才把陈硕贞放下了地，又端来了一盆热水。 后来，陈硕贞就对武媚娘说道：“妹妹，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我们要想讨回公道，就得咬紧牙关，想办法熬出头！” 看到武媚娘不言不语，陈硕贞又说西天有大光明，山上赤天圣母能拯救尘世间的一切苦难，重造乾坤…… 06 “恭迎圣驾！” 刚刚到下朝的时间点，唐高宗李治就带御医过来了。 “圣上！” “我的小姐姐怎么了？” 武媚娘揭帘而去，刚想下跪就被扶住了：“别理哪个瞎闹的萧妃！” “我哪会生她的闲气，只是担心我的义姐出事……” “她在哪里？” 武媚娘又是苦苦一笑：“满朝文武，有几个会给圣上说出实话呢？我的义姐在睦州开仓振灾，崔刺史就杀了过去，还招兵买马。” “崔刺史是有功老臣……” “没有一点资历，他敢大不敬？都知道，邪恶不除，岂能扬善？” 李治笑了笑：“小姐姐心思细，很多事还得慢慢来！” “圣上，人死可不能复生！” 李治招了一招手，站在一旁的老总管俯下身来，听明白了圣主的意思。 07 武媚娘摄政以后，便大肆复仇。 武元庆被流放于龙州，受惊吓而死。 武元爽也被流放到了振州，死于风寒症。 接着，武媚娘又毒死了自己的亲姐姐韩国夫人，将凶手定为武惟良及武怀运。不仅是砍了这两人的头，还让其后代改姓为蝮，意思是蛇蝎心肠。 武怀亮已经早死，武媚娘把他的妻子掳入宫中为奴，折磨致死。同时，还把王皇后和萧淑妃囚禁于回心院。后来又砍掉手足，置于酿酒的瓮中，名为骨醉。 史书记载，武媚娘的两个哥哥都羞辱过自己的庶母，另外三个堂哥也是帮凶…… 若说陈硕贞的奋斗是童话，那么武媚娘的帝王之路就是一段带血的传奇。 08 上士无寒门，下士无世族。 庶出的武媚娘要铲草除根，又向已经延续了几百年的门阀制度开战。 垂拱二年春，武则天下令制造铜匦，置于洛阳宫城的门外。天下百姓都可以告状，各地的驿站负责接送和饮食。 同时，一大批臭名昭著的酷吏应运而生。告密成风，私刑泛滥，来俊臣还编写出了一本罗织经……来俊臣伏诛之后，仇家争食其肉。 神龙元年冬，八十二岁的武媚娘病逝于神都洛阳城里的上阳宫。神龙二年，从仙居殿入葬乾陵，留下一块无字碑和一座奉天城。 唐中宗李显命让自己的老师崔融作册文，文成而卒。 洸洸我君，四海无氛。英才远略，鸿业大勋。 雷霆其武，日月其文。洒以甘露，覆之庆云…… 其中，雷霆其武暗含其姓，又以日月其文则喻其名。 09 曾将弱质事先皇，再整新妆悦嗣王。 抔土未干流帝子，嫠居无奈狎张郎…… 相传，武媚娘置面首三千，先后宠幸过卖药的冯小宝，以及张易之和张昌宗两兄弟，人称五郎和六郎。 一天晚上，女皇突发奇想，让五郎和六郎改跪姿为鸭子坐……折腾了好半天，女皇才说了一句：“卿等真天下甲鸟也！” 不久，张易之和张昌宗就在府上挂出了一幅巨匾：“天下甲鸟。” 神龙元年，唐中宗李显率羽林军杀了张易之和张昌宗，枭其首。后来，人们就把面首称为鸭子，一直沿袭到了现在。 第一百三十章：贵妃梳 01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在垂拱元年的八月，媚娘的小儿子豫王李旦喜得一子，取名李隆基。 当时，李旦在宫中做傀儡，形同软禁。大哥李弘已死，二哥李贤也被废为庶人，流放巴州，三哥李显被放于均州，同姓的诸王几乎被诛杀殆尽。 李隆基五岁，祖母武则天在洛阳以圣母神皇称帝，改国号为周。 “自古有训：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 魏王武承嗣向武则天建议，废黜李旦的皇嗣身份。 02 李隆基长于宫中，目睹自己的母亲因婢女诬告而死。 后来，武后在临终前还政于李显。临淄王李隆基广交天下俊杰，以备不时之需。 二十五岁，李隆基发动宫廷政变，铲除受姑姑太平公主支持的韦后集团。两年之后，李隆基再灭太平公主，登基称帝，是为玄宗。 上承太宗的贞观之治，玄宗经营出了开元盛世，歌舞升平。 年近花甲，玄宗看上了自己的儿媳杨玉环。经过一番动作，玄宗派高力士迎接杨玉环入宫，册封为贵妃。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李白奉旨入宫，借醉意让高力士磨墨，给杨贵妃写了三首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点出贵妃的姿色和神韵，李白又渲染了贵妃的舞技，最后总结说：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03 杨玉环生于成都，系罪臣杨玄琰之女。 出生之际，李隆基已为帝七年，其声名直追秦皇汉武。 这时，其父杨玄琰被囚禁，其母又染上了产褥热，没有看到孩子满月，就撒手人寰。不久，杨玄琰也瘐死于牢中。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杨玉环的祖辈与武媚娘的母亲都出自于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与隋朝皇室同属一门。其高祖父杨汪为隋朝的吏部尚书，有忠肝义胆，学贯古今。后来，杨汪被唐太宗处死，其子孙被定为凶党余孽。 杨玉环的叔叔杨玄珪是胡乐大师，为皇家贵族所重。惊闻长兄出事，他千里迢迢地深入巴山蜀水，费尽周折才打听到了小侄女的下落…… 04 开元二十二年七月，咸宜公主在洛阳成婚。 杨玄珪带天资不凡的侄女到府上献舞，刚亮相就惊艳全场。 看完杨玉环的胡舞，李隆基的儿子寿王李瑁就对自己的母亲武惠妃说道：“今天，今天是胞姐的好日子，你的儿子总是嘴笨，真是嘴笨……” 也许，只有武惠妃能够听懂这样的话。很快，她就让又听计从的唐玄宗下诏书，册立杨玉环为寿王妃。 三年之后，武惠妃薨。唐玄宗追封她为贞顺皇后，葬于敬陵。 在送葬的队伍中，唐玄宗也是一眼就看上了态浓而意远的杨玉环。 经过一番颇为巧妙的安排，唐玄宗就把自己的儿媳接进了宫，封为贵妃。 05 雄霸北国的安禄山到长安觐见玄宗，拜年青二十来岁的杨贵妃为干娘。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写了这样一件事情：安禄山过生，玄宗和贵妃都给这个边关骁将准备了新衣。在宫里，贵妃以重重锦绣包裹禄山，就如同襁褓，玄宗也高高兴兴地拿出了一大笔洗儿钱。从此以后，安禄山便可以进出宫禁，无人敢问。 玄宗以贵妃的哥哥杨国忠为相，不仅派人暗中收罗安禄山的罪状，还导致南诏王叛唐。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在马嵬驿，太子李亨鼓动禁军兵变，射杀杨国忠并斩了贵妃的两个姐姐。 接着，禁军首领陈玄礼又面见玄宗，要求赐死杨贵妃，以谢天下。太宗不忍，很生气地说：“乱朝者当诛，朕的贵妃何罪？” 陈玄礼伏地叩首：“贵妃若在，何以定军心？” 玄宗听到数队禁军已冲到帐外，只好以双手掩面，不再言语。 06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枭枭秋烟里。 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 相传，这是杨玉环写的诗，字里行间就有红颜薄命之意。 贵妃死后，诗圣杜甫有句感叹：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还有另一种说法，杨玉环之坟是个衣冠冢，其真身不知所归。那年，杨玉环还不到四十岁，可谓丰韵无双。 后来有人写诗说：不信曲江信禄山，渔阳鼙鼓震秦关。祸端自是君王起，倾国何须怨玉环。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白居易写下一首哀怨悱恻的长恨歌，也暗示杨玉环流寓到了海外。 07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相传，唐玄宗曾请临邛道士为杨玉环召魂，得金钗一股。 看到昔日的陛下恍恍惚惚，高力士安慰说：“圣上，奴才送贵妃娘娘上路，哪敢不尽心尽意。都说天大地大，天涯何处无芳草。陈将军也就是要个说法，以便平定事态……” “陈玄礼何在？” “他……他已病重在床……” 唐玄宗抬起头，断断续续地嘀咕道：“生有何欢？生有……何欢？” 高力士也感到鼻子一酸，不知道昔日的贵妃娘娘为什么要掰断当年的金钗。 08 前些年，一把贵妃镜惊现蓉城。 康三妹拿起胡梦绮的胡杨木梳看了好几遍，确信上面的文字符号为造梳的工匠所刻。 在祖上的笔记里，就有一段贵妃梳的故事，令人神往。 昔东女之国，尚有后人提及盛唐逸事。吐蕃东侵，故公主避难于长宫，为德宗之妃。泾原兵变后，改从于秦王朱泚，受封为后，有贵妃梳。 祖上没有看到这把贵妃梳，只是听说上面刻有着天字，其字体为武媚娘所独造。不知道究竟的人，也可视为象形于木梳。 书里还说道，武媚娘和杨贵妃都是蜀中的俏妹子，得山川之灵，结日月之魄…… 第一百三十一章：金和尚 01 过了年，康泽就带别动队接管了肇第。 听说王鹏已经调到浙江警官学校，康三妹竖起眉毛。 “三妹，那个家伙不是一只好鸟，我不放心！” “说什么呢？” 康泽笑了笑：“你也知道，赣匪有意盘据于川滇黔之间，以图东山再起。委员长要在重庆设置西南行营，协调各方。” 这一次，康泽带人进四川，当务之急就是给蒋介石护驾。 02 “你去重庆，我呢？” “我已经安排妥了，这里的人和事都移交给警察局。我们得从头开始，拉出一支自己的队伍来。” 康三妹想了一会儿：“八妹也得过去？” “食堂、医务室和汽车队的人都不动，你可以让她去打理。” 所谓时势造人，前人们就说过：“黄金退运也失色，顽铁逢时可生辉。” 这时候，摇身一变的康三妹已经成了肇第的新主人，人称三姐或者是内当家。 康泽在肇第留了一个班，负责站岗和警卫。八妹的小食堂还有三个人，卫生室里还是马大姐和小翟。 03 这是重新洗牌，涉及到很多人的切身利益。 刚过初五，康三妹就接过了好几十封请帖，时间都安排在元宵前后。 听八妹报了一遍这些人的名头，康三妹换上新做的旗袍：“我们去大慈寺问问佛！” “就是嘛，去城外哪有在城里方便？” 看到八妹转身，康三妹又问了一句：“医务室哪天上班？” “以前的通知是元宵节后。” “到时间，还是你来安排考察。” 连续几天，康三妹想清楚了几件事：一是疑人不用，二是多听多看少表态，三是想清楚再做。 04 大慈寺很有些名气，人称震旦第一丛林。 据说，在东汉末年，天竺的宝掌大师从云南云游到四川，以峨眉山为震旦第一山，立道场弘扬佛法。接着又在成都普渡众生，留下该寺。 唐朝初年，玄奘在大慈寺受戒为僧，并暗暗地立下了一个宏愿：重译佛经，去虚妄而息纷争。贞观元年，玄奘从成都到长安，向朝廷再三陈表，希望西行求法。没有等到回音，玄奘便决定私越玉门关，穿越西域沙漠到天竺。 跋涉五万余里，备尝艰苦。求学十余载，玄奘名扬那烂陀寺。 戒日王统一印度各邦以后，请玄奘到曲女城，主持佛学大会。面对五千多个声名显赫的佛学高僧，玄奘任人问难，解答从容，五竺咸服。大乘佛教尊玄奘为大乘天，小乘佛教也尊之为解脱天。戒日王又请玄奘参加五年一度的无遮大会，经过七十五天的大辩论，载誉归国。 唐太宗在东都洛阳召见了玄奘，态度雍容地问道：“法师西去时，为什么不告之朝廷？” 玄奘只好回答：“当时，贫僧再三表奏，无奈诚愿尚浅。私行之际，也是深感惭惧……” 唐太宗说：“法师能委命求法，以周济天下苍生为已任，甚慰朕心……” 接着，唐太宗希望玄奘能弃缁还俗，共谋朝政。玄奘不改初衷，请建译经院，以弘扬佛法。 05 唐初，朝廷的大政策是崇道而抑佛。 贞观二年，唐太宗对众臣们说：“尧舜启夏，尊儒兴汉。梁武帝重佛而建寺，致使国势日益疲弱，不可不察。” 唐太宗不断打击突厥，在西域开辟出伊州、西州和庭州。当时，唐太宗急需精通西域政治文化和地理交通的人才，玄奘就是不上道。 没有办法，唐太宗只能退而求其次，命玄奘将整个西域的情况写成书。一年之后，玄奘写成大唐西域记，全面介绍了西域各城邦的概况，包括宗教信仰、疆域地理、水陆交通、气候物产和风土人情。记事谨严有据，文笔简洁流畅。 麟德元年，玄奘病逝，归葬于白鹿原。 那年，高宗欲废武后，命西台侍郎上官仪草拟诏书。 武后责问，高宗推委：“我实无此心，完全是误信上官仪之辞……” 不久，礼部尚书。许敬宗检举上官仪怂恿废太子李忠图谋不轨，以求夺篡位。 武后杀上官仪和其子，籍没全家。又传诏赐死李忠，很多当朝官员遭到株连流贬。 06 天宝十五年，唐玄宗避难于蓉城。 玄宗看到大慈寺主持日夜为国家祈福，深动感动和鼓舞…… 当时，新罗国的三太子云游到大慈寺学法，以无相禅师为法号，人称金和尚。 玄宗与无相禅师有些交情，便坐在一棵槐树下论道谈经。事后，玄宗欣然敕书大圣慈寺之匾，赐田千亩以扩建寺院。 韦皋镇蜀时，新建的大圣慈寺已成了一座气象宏伟的皇家禅林，拥有九十六院和近万间房屋。晨钟暮鼓，披袈者近万。 贞元十九年十一月底，韦皋捐资完成了乐山大佛的凿造，摩崖刻碑。全国各地高僧云集蜀中，盛况空前。 锦江脉脉，梵音声声。 出家人了断俗根，坚信：“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佛学两脉，其一是佛陀拈花一笑，传法于摩诃迦叶，以明心见性为旨归。达摩师祖渡海而来，立禅门于嵩山，苦修心性。其二是玄奘创法相宗，深究佛法，以求真理。 07 后来，武宗灭佛。 大慈寺凭借唐玄宗的题额，得以独存。 黄巢作乱，只有十九岁的唐僖宗再次避难于蜀，曾在大慈寺里许下宏愿：天佑华夏，国祚无疆。 从唐初到宋末的七百年间，蜀地一直比较安定。在南宋时期，四川一地担负着全国三分之一的税赋，独立抗元七十余年。 南宋淳祐六年，大慈寺的道隆禅师率弟子东渡日本。天皇特诏谒见，并敕筑建仁寺，以道隆禅师为主持，开创临济宗首传禅法。 同治五年，真印禅师聚资重建大慈寺，耗白银三万余两。成都将军完颜崇实书楹联：“大隐何妨在城市，小山亦自有烟霞。” 苦心重建大慈，十年土木成魔劫；撒手未完因果，一榻昙花现本来。 08 现在，大慈寺的主持方丈是圣钦法师。 方丈已逾六旬，手上挂着一串油光水滑的龙眼菩提。 “女施主何来？” 康三妹让八妹递上功德钱，才回答说：“道有道经，佛有佛法，当何去何从？” 法师的心思仿佛都在左手的菩提珠上，好一会儿才行了单手礼，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行亦得，坐亦得，得无所得，乃为真得；生不来，灭不来，来者非来，是名如来。” 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句废话，康三妹暗示八妹不必再随身，慢慢地走向了大殿之后的说法堂…… 第一百三十二章：单点字 01 试问世间人，有几个知道饭是米煮； 请看座上佛，亦不过认得田自心来。 都说，这是戎马书生何道台为龙藏寺写的一副楹联。 龙藏寺就在成都附近的新繁镇，坐滑竿过去也就两三小时。 它的山门上，题有一联：出入那边，莫把门头走错；往来这里，须将道路认真。 何道台读了一遍，就对该寺的主持方丈雪堂和尚说：“寺院分二门，那山门何异这山门，门外有虎皆贴服；琴诗合一体，小衣钵终归大衣钵，钵底无龙不皈依。” 以右手行了一个单手礼，雪堂和尚才解颐一笑。 02 相传：达摩凭一苇渡江，在蒿山上面壁苦修，创立禅宗。 有个叫慧可的小和尚想拜达摩为师，在山室门前跪了十三天，都未能如愿。 天降大雪，达摩说了句：“修佛参禅都得靠悟性，你这是何苦呢？” 慧可高呼：“大师，弟子如何才能为徒？” “难！除非是天降红雨！” 慧可抽出腰刀，自断其左臂，镇定地说道：“红雨已现！” 深悔失言，达摩给慧可缝制出了一件只有半边袖子的木棉袈裟，以后又授其衣钵。 03 何道台名元普，成都金堂人， 咸丰十年，英法联军攻入北京时，何元普以户部郎中从戎抗敌，在京师以北布防，夙夜不懈。 左宗棠收复新疆时，提拔何元普为甘凉的道台。同治十年，他愤而还乡，常找雪堂和尚谈禅论诗。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一天，雪堂和尚出一联求对，何元普放下茶碗，随口就回答说：“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在说法堂，圣钦法师看到女施主心事重重，终于提起毛笔，写出了一个字：“单！” 接着，圣钦法师还说了一句：“单者，干之具……断肠声里唱阳关，它年松涛入梦寒……” “哦！” 康三妹也知道能得到圣钦法师的一颗字就很不错了，便以双手合十，默默地行礼而出。 04 在冷冷清清的说法堂外，大殿的前面已经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八妹买了一只由彩纸条做的风车，正在陪一个穿着补丁旧衣的小女孩玩耍。旁边有个卖腊梅的农妇，仿佛生怕自己的孩子搞脏了八妹的新制服。 当年，杨玉环就流落于蓉城街头，甚至是靠讨饭为生……康三妹也给自己买了一枝腊梅花，心想拿回去可以给八妹的绿梅添点亮色。 在一个僻静的转角处，就有一个双目深陷的老先生，打出了一条测字算命的横幅。木案上，除了砚台和三支笔，还有这样一句：“法师单点字，瞎子有说道。” 康三妹递出两枚银元，问了一句：“常言道，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我能否讨句吉言？” 老先生提笔就写出四句诗：水精如意玉连环，下蔡城危莫破颜。红绽樱桃含白雪，断肠声里唱阳关。 这是中唐诗人李义山在长安写给一个歌妓的小诗，名为赠歌妓二首。另一首写道：白日相思可奈何，严城清夜断经过。只知解道春来瘦，不道春来独自多。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先生偏偏不去说佳人临窗，望穿古道荒草无限事…… 05 就像听见了圣钦法师的话，或者是有小沙弥暗中相告，老先生的话就以谈诗开始。 下蔡城危是个典故，语出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玉连环不仅是一种玉饰，往往还是定情物。两个做工一致的玉环依此相衔，浑圆无缝就犹如天生。有的可以解开，有的却是断不可分…… 战国时代后期，燕王以乐毅为上将军，并邀约秦赵韩魏楚合兵破齐，连下七十余城和齐都，杀齐闵王。 齐王太子田法章逃到了莒城，隐姓埋名到太史敫的家里打工。其女感到这个年青人很不寻常，背着父亲给了很多的照顾，并以一副玉连环私定终身。 五年后，田单以反间计成功逼走乐毅，又以火牛阵大败燕军于即墨城，迎法章回齐都临淄继位，以定复国之计，史称田单复国。 齐襄王田法章立太史敫之女为后，史称君王后。 太史敫以为自己女儿的行为有辱家风，将她逐出了宗庙，终身不相见。 06 十九年之后，田法章崩。 君王后之子继位，史称齐共王。 当时，秦王政听说齐国新君尚未成年，派出使臣窥探虚实。 使者拜见监朝的君王后，呈上一副精美无瑕的玉连环，话里有话地问：“我们的这个玉连环可解吗？” 君王后把举世无双的玉连环拿给群臣传看，大家都纷纷称奇却拿不出解环之策。秦使见状，大声地说：“我主素闻齐后聪慧，让臣携环千里，以求一解。” “让我再看看吧！” 君王后接过玉连环，找宫女拿出一把铜锤，一下就砸碎了秦国的玉环。 过了好一会儿，秦使才回过神来：“这是大秦的国宝，齐后就不怕地动山摇？” 君王后淡淡地一笑：“秦王请我解环，除此之外还能有其它的办法吗？” 秦使回国以后，力劝秦王政主动与齐结盟，以先臣相范雎倡导的远交近攻为国策，先谋赵魏楚燕。 07 拆字术始于南宋的蓉城，以谢石为宗。 相传，谢石应诏为宋高宗测中，无不一语成谶。 一天下午，宋高宗在午眠时梦到岳家军光复了开封城，心有戚戚。 宋高宗把谢石请到后苑，写出了春波两字让谢石拆解。谢石沉吟片刻，说道：“秦头太重，压日则无光。众水归东南，皮里阳秋。” 听说皇上闻之默然，秦桧以蛊惑人心之罪将谢石贬到岭南。途中，有个奇女子给谢石拆字：“谢者以寸言立身，石逢皮为破，逢卒为碎。” 果然，谢石客死于岭海，一个叫皮三的解押官让两个士卒瘗尸于草中。 08 最初，单字的本意是弹，持戈则为战。 收戈卸甲，就是两个口，都说：“两口吕，三口为品；四口田，五口为吾；六口圄，七口为叱；八口只、九口叴、十口为古……” 康三妹想了好半天，都觉得圣钦法师给出的字相当差，暗藏一股戾气和种种的凶光。 “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这也是李义山的一首诗，写出了齐后主高纬的荒唐，以及后宫宠妃冯小怜的芙蓉帐。 “巧笑知堪敌万几，倾城最在著戎衣……” 相传，冯小怜能歌善舞，喜欢扮演花木兰从军，策马扬鞭于沙场。齐后主为了让她解颐一笑，兴兵伐周，酿成悲剧。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最后，仿佛所有的人和事都逃不出所谓的因果循环。 第一百三十三章：吃茶去 01 东门上，日升茶楼很有名。 大堂里有联：日出沧海万丈虹，升平盛世一碗茶。 有人说，这里二楼上的雅间是以日本的茶道取胜，颇有讲究。 康三妹带着八妹刚刚踏上楼梯，一个穿着白衣的跑堂就迎了上来：“夫人，这边请……” “听说，你们有个插花师……” 跑堂接过腊梅花，弯腰问：“夫人能否给个题目？” “丹凤朝阳！” “好嘞！” 楼下很热闹，楼上的几间房都关着门，几乎看不到人影。 02 日本茶道推崇四个字：和敬清寂。 在一道镶嵌着有彩色玻璃的推拉门里，放着中式的藤椅和藤桌。 靠墙的地方有一个低矮的操作台，一个穿着和服的小姑娘正在沏茶。 说起来，没有纽扣的日本和服也源于我们的汉服和唐装，斜襟包胸，宽袖亮腕。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日本人煮茶相当规范：点火、烧水和冲茶都要精确到位，一丝不苟。 女茶师的动作宛如行云流水，既飘逸又有节奏感，就像是手腕和五指的舞蹈。 在湘西，可以听到这样的歌：“阿妹临窗叶底花，无事出来吃盏茶……” 所谓一女不吃两家茶，浪漫不是随便。从定婚茶到成婚茶，都有严格的规矩。 茶书说：“茶不移本，植必生子。古人结婚，必以茶为礼，取其从一而终之义也。” 佛陀曾经说过：“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赵州的真际禅师有句常挂人嘴边的口头禅：“吃茶去！” 于是后人总结：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 03 人生本无常，得失皆自在…… 岛国之人仿佛有种相当强烈的幻灭感，总是说茶禅一味，侘寂幽玄。一期一会，心伤物哀。 宁知有今日，推窗听松风。 康三妹接过献上的茶，向茶师笑了笑，问了一句：“你是哪里人？” “长崎。” 真是没有想到，一个日本的小姑娘会跑到成都来。康三妹接着就说：“这楼上楼下简直是两重天。” “齐白石画虾，吴昌硕画菊，各有各的精神，也各有各的笔法。” “哦……说来听听……” 茶师说：“齐白石的虾妙在活灵活现，生趣盎然。吴昌硕的菊花既幽独又孤高、冷逸而傲世，近乎于禅。” “禅？”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从这个意义说，圣钦法师给出的字又有新解。单添上示字旁就是禅，可谓物我两忘，浑然自处。 04 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且拥晋三河。 一声惊堂木，说书人在楼下说起了残唐五代演义，讲到李存勖破蜀。 沙陀一族为昭武九姓之后，在突厥、吐蕃和回纥的来回冲压下，百炼成钢，人称鸦军。 吐蕃失势后，沙陀王处月尽忠率三万众附唐。吐蕃人一路追杀，处月尽忠战死于途，其子处月执宜领两千人到灵州，任阴山都督府兵马使。其孙处月赤心因军功升任朔州刺史，并被李唐王朝赐名李国昌。不久，沙陀各部叛唐，被逐入戈壁。 黄巢杀进长安称帝后，唐僖宗逃到四川，让李国昌南下平叛。 05 黄巢不敌沙陀军，败退到陈州。 军中无粮，黄巢以人为食，日啖三千。 李国昌之子李克用以平乱之功，受封为晋王。 就在回师的途中，汴州刺史朱温给李克用摆下了一局鸿门宴。 李克用丢掉了一只眼睛和随身的侍卫，侥幸生还。渡河入晋之后，据太原而守上党。 此后，朱温收容黄巢余绪，挟持唐昭宗由长安迁至洛阳，号令天下。三年后，朱温就篡唐自立，史称后梁。 朱温发十万劲卒，包围了上党。李克用沉疴难起，将军队交给了自己的儿子李存勖，希望他能能灭梁复唐。 06 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三垂冈位于晋南的上党，古称天下之脊。秦昭王四十七年，范雎用反间计让赵王以赵括换廉颇，驻守上党。 秦将白起便引诱四十多万赵军轻进，以奇兵包抄，并围而歼之。战后，一夜坑杀赵国战俘近四十万。噩耗传回邯郸，家家飘幡，人人戴孝。 唐未，李存勖在上党击败朱温。有个自称传真和尚的僧人撞进军营，献传国玉玺。李存勖大喜，建立后唐，史称庄宗。 称帝之后，踌躇满志的李存勖竟迷上了登台唱戏，还给自己取出了一个艺名，称为李天下。有一天，他还以女人的口吻自度一曲：“一叶落，搴珠箔。此时景物正萧索。画楼月影寒，西风吹罗幕。吹罗幕，往事思量着……”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 李存勖成天跟一群戏子厮混，不男不女。 07 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 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 中原已经搅成了一锅粥，地处西南一隅的巴蜀还是一个安乐窝。 朱温篡唐后，西川节度使王建改元称帝。其太子王宗衍是一个行事荒诞的花花太岁，爱写艳词：“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 王建感到这个小儿子不靠谱，就在打算改立第七子王宗杰为太子之际，王宗杰就暴病而卒。 这事显然有问题，王建怀疑王宗衍的母亲与小姨从中做了手脚。无奈，这对姐妹花长期专宠，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半月之后，王建和大后先后死于宫中。王宗衍继位后，以母亲为太后，封小姨为太妃。 08 李存勖发兵六万欲取蜀，没有人敢反对。 都以为这六万人断难生还，不料王宗衍竟自备了一口棺材，竟率领百官出城请降。 在洛阳，李存勖问蜀王：“你觉得做俘虏很光荣吗？” 王宗衍回答：“都知道，天下是大家的天下。我只有一命，何必自戕？” 李存勖仰头大笑：“小弟年纪不大，竟能大彻大悟。为兄自然不会为难你，日月星辰可以作证！” 王宗衍行三拜九叩之礼，退出了上阳宫。有一个戏子跑出来对李存勖说：“李天下，这出戏哪能这样唱呢？简直是味同嚼蜡……” “应该怎样？” “不是有句话吗？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李存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感到自己真是大脑进水。 数天后，王宗衍及其宗族被戮于秦川驿，太后与太妃骂李存勖是个小人，言而无信。 第一百三十四章：独石口 01 离开日升茶楼，康三妹很多人都在议论沽源独石口的事。 独石口是明长城上的要隘，有上谷之咽喉和京师之右臂之称。 关前，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孤石，上面镌刻着一石飞来和突兀孤秀八个大字。 那里的南面是冷森森的蜘蛛山，右侧是青龙河，左侧是黄龙河，就犹如二龙夺珠，实为兵家之要。 明初，燕王朱棣从独石口北征，在关前阅兵。八年之后，朱棣扩建独石城，并亲自为雄关题匾：朔方屏障。 土木之变，蒙古瓦剌部攻破独石口。千总田坤战死，其女替父守关，最后被数百倍的蒙古兵围逼到关南的山上，跳崖殉国。 独石城内有一座结构精巧也独石庙，无梁殿、无影塔、无孔桥和无耳钟都巧夺天工。 02 三五年一月中旬，日本关东军司令部再造事端。 他们发表了一纸声明：“宋哲元的二十九军搜索并进驻独石口，袭击当地的守卫团，俘虏数人。关东军有义务维护满洲的安宁，决定采取断然之措施。” 紧接着，关东军司令部派热河伪军张俊哲旅和彭余生旅各一部，以及多伦警备旅李守信部，以四千之众压向独石口，战事一触即发。 负责北平政务的黄郛不敢大意，到南京向中央汇报：“独石口自古就是长城的要塞，属于我们的沽源县，而不是热河之地。关东军强词夺理，纯属挑衅。” 蒋介石和汪精卫翻看了黄郛带去的十来幅地图，息事宁人地说：“地界的划分取决于双方的实力，这可不是某些人的面子问题……擦枪之火很容易，怎么善后？” 黄郛是同盟会的元老，早年也在日本东京的振武学校里读过书，与陈其美和蒋介石都有八拜之交。 03 南京政府向外界表示：独石口事件属于地方的治安问题。争执双方应该多沟通，增进信任。 主管沽源县的察哈尔政府找到日本驻张家口特务机关长松井源之助，乞求日方停止箭在弦上的军事行动，到独石口重新勘定各自的治安区域，并确认该地根本没有中方军队的布防。 一月二十二日的傍晚，日军一个大队带三千伪军突袭独石口的外围。在飞机的掩护下，十余装甲车冲在最前面。当地的民众卒不及防，死伤惨重……飞机又洒下一份日本关东军司令部的声明，以及花花绿绿的传单。诸如：“沽源返满，王道乐土。” 二十五日，日军强攻独石口，炮火连天…… 南京各部门措手不及，拿不出任何办法。各家报纸都刊登了从战场发回的照片，成千扶老携幼的难民都拥挤在关前，惨不忍睹。 04 这时，又发生了贝加尔湖事件。 一月二十四日，满洲边防军与外蒙的军队发生武装冲突。 日方第十三旅团长谷实夫和第二十五联队长永见俊德主动找到察哈尔政府，希望尽快地解决所谓的热西争端，消除误会。 二月二日，在热河省丰宁县大滩镇的日军司令部里，中日双方很快就达成了一个口头协定，也称之为大滩口约。 据英国的报社披露，双方代表达成共识：“热西事件系出于误会，现双方为和平解决起见，满洲的边防军即返原防，二十九军亦不侵入石头城子、南石柱子、东栅子之线及其以东之地域。” 日本和满洲的报纸随后也公布了相同的内容，只是多出了一条：“倘若中国军队侵犯满洲，日满双方就有权断然地执行自主的军事行动。” 也就是说，中方虽然暂时保住了独石口，却丢掉了察东数地。日本人还得寸进尺，要求南京政府撤换察哈尔的省主席宋哲元，并追究二十九军相关军官的的责任。 05 这样一来，独石口就裸露在了日军的炮口下，一夕数惊。 大公报也刊登了一篇战地通讯，披露了察东事件的来龙去脉。 九一八后，日本占据热河，图谋察哈尔。三四年初开始，日方单方面宣称长城以北都是满洲国的辖地，并在察哈尔的省城张家口设立了由松井中佐掌管的特务机关。 一九三四年冬，满洲热河丰宁县的保安大队数十人窜到察东，遭到二十九军刘自珍旅痛击，缴枪三十余支，子弹千余发。 一月中旬，日军侵犯察东的东栅子，再次遭到刘自珍旅的还击。宋哲元给二十九军的三十七师和三十八师下达命令：“收缩防线，以独石口和龙门所支点，确保平绥铁路。” 二十九军正在回撤，日军就杀到了，炮轰独石城关，共死伤百姓一百余人。日军没有打下独石口，转而围攻龙门所，激战三日，未能得手。 06 宋哲元出身于冯玉祥的西北军，勇猛沉着。 一九二六年，任国民军北路总指挥和西路总司令，参加北伐。 二七年，任陕西省主席。中原大战，西北军崩溃，宋哲元接受东北军的改编。三一年六月，宋哲元部整编为国民革命军陆军第二十九军，三二年出任察哈尔的省政府主席。 长城抗战时，宋哲元奉命接防长城喜峰口到宽城的防御阵地。二十九军与日军激战十几日，取得喜峰口大捷。 有人说，我们只有两支部队敢给日军作战，一是宋哲元的二十九军，二是蒋光鼐和蔡廷锴的十九路军。在三三年底，日本人已经利用福建事变搞垮了十九路军，现在的宋哲元也是凶多吉少…… 康三妹就听见康泽说过，宋哲元对中央阳奉阴违。 07 康三妹总觉得独石口的战事与圣钦法师写出的字有关系，仿佛既不能战也不能降。 当年，君王后还能勇解玉连环。四十年后，秦王政又带信给齐共王：“五国已灭，齐还能独存？你若能罢兵而归秦，可领封地五百里。” 齐共王不战而降，被囚禁于共之地，活活饿死于松林中。当地人说：“松邪！柏邪！住建共者，客耶！” “单者，干之具。断肠声里唱阳关，它年松涛入梦寒……” 干与戈都是古人的兵器，干为防具，戈为利器。所以，人们常常就以干戈二字来代表战争。譬如大动干戈，或者化干戈为玉帛。 第一百三十五章：推背图 01 蜀中多奇士，自古已然 从彭祖养气到苌弘化碧，从严君平卜筮到谢石折字。 唐初，袁天罡出川仙游，给唐太宗留下了一本神奇的推背图，所有的预测都得到了应验。 这部书是以一个花甲为循环，从甲子年一直写到癸亥年。袁天罡给每一年都画了一张图，并定出了当年的运势。 翻开书，每年的图下都有四句谶语，并且附诗一首，可谓寓意深远。 02 甲子年为花甲之首，谶曰：“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 一九二四年是最近的一个甲子年，该年国共两党合办黄埔军校，并发表北伐宣言。 次年是乙丑年，国父孙中山逝世，留下遗嘱：“必须唤起民众，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 袁天罡给该年画了一盘果，谶曰：“累累硕果，莫明其数。一果一仁，即新即故。” 接着，丙寅年，北伐军高歌猛进。谶曰：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丁卯年，谶曰：飞者不飞，走者不走。振羽高岗，乃克有后。 03 去年是天干的第二轮，为甲戌年。 甲与戌都是兵器，甲为防具，戌为利器，预示将有战端。 推背图也在诗里写道：龙蛇相斗三十年……东兵百万入秦川。 三十年前，日军悍然偷袭旅顺口，挑起了日俄战争，强行夺走了我们的辽东半岛。 康三妹急于知道袁天罡对三五年的预测，看到了乙亥年之谶：“块然一石，谓他人父。统二八州，已非唐土。” 书里有一段文字注释，说是该图应石敬塘求救于契丹人，割幽云十六州送给辽国，逐使山河破碎。 鼙鼓几遭豺虎急，山川曾入犬羊羞。 石郎可是无长虑，直割燕云十六州…… 04 元宵节，梅少梅包下日升楼，给各路诸侯拜年。 康三妹也接到了请帖，就让八妹去摸一摸日升楼的底。 听人说，滇军据川时，有个叫杨升的云南人买下了一间茶铺，经营来自于日本的手工茶具。 所谓物以稀为贵，他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店面也扩张了数倍。去年，还从日本的长崎和鹿儿岛等地，找来了几个茶师。 康三妹又翻开推背图看了看，在乙亥年里找到一句诗：反兆先多口，出入皆无主。 05 杨升有五十多岁，寡言少语。 相传，他曾给沈天峰做过事，十六岁就在茶马古道上走镖。 茶马古道兴于唐末宋初，盛于明清。当时，在西南的崇山峻岭间，常有马帮贩运茶盐。 细说起来，这些古道不仅编织出了一部南诏史，也记载了几个家族的帝王梦：自我居震旦，翊卫类夔契。 “避风善阐台，极目见藤越。悲哉古与今，依然烟与月……” 往事如风：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 06 天宝年间，郑回中举明经科，出任巂州的长史。 从河南的荥阳千里迢迢入蜀，再沿着安宁河谷南下，进了邛海旁边的巂州城。 南诏王阁逻凤叛唐，纵兵攻陷巂州，将他和他的子女都掳到了太和城。异牟寻继位，拜郑回为国师，世袭清平官。 郑回的七世孙郑买嗣杀南诏王族八百余人，建立了包括越南和缅甸和北部的长和国，以羊苴咩城为国都，改元为圣治，史称桓帝。 其子郑旻数次兴兵伐蜀，均被西川节返使王建所败，几乎是国无男丁。不到三十年，一支军队推翻了长和国，建立更为短暂的兴源国和大明国。 五代时期，段思平统一云南，建立大理国 相传，这人在征战期间，曾经梦到自己被砍掉了头。解梦者说：“君乃丈夫，去首为天。” 康三妹心里想，如果要说夫字去首就是天，那么单字失口不就是甲吗？在天干里面，甲居其首，有破壳而出的意思。 07 蓟门千里接云中，虏骑清宵警报同。 合阵几窥青海月，鸣鞭争下黑山风…… 宋初，党项盘据西域，不再向中原提供军马。 峨眉进士杨佐变卖了祖产，带家丁深入到云南的洱海边，希望重建茶马互市。 从川南穿彝区到云南，有两条路可以走，其一是秦始皇开劈的五尺道，从宜宾经昭通和曲靖到昆明，其二是更加古老的牦牛道，从邛崃进雅安，再穿汉源和西昌到昆明。 杨佐知道还有一条虚恨道，是从峨眉五渡镇过沫水，再穿越大小凉山到西昌。其中，有一个地名叫甲其古。山岗上碉楼林立，称之为甲楼。 相传，元军从云南攻四川，在甲楼一带遭到重创。战后，元军便摧毁了所有的碉楼，改称为片石寨。 野云低度短墙头，白草丹枫正晚秋。 08 听说杨升也到了甲楼，康三妹就以此为由头，又去了一趟日升楼。 门外，已经重新挂出了十二个大红灯笼，上面都有一个烫金的字，连起来读就是：“荟萃东西上品，纷呈南北精华。” 大厅里面，也是焕然一新。杨升看到康三妹，满脸是笑：“夫人，我们到楼上坐一坐。” “杨老板，你的这些日本茶具都是从哪里来？” “来自于盛产翡翠的缅甸，以前我遭到仇家的追杀，躲在缅北的老林里赌石，就爱喝口茶。” 康三妹随口就问：“赌石？怎么赌？” 杨升从介绍赌石开始，还谈到了缅甸的佛寺和自然风光，以及僧侣们的日常生活。 09 缅甸的翡翠闻名于世，其精品价值连城。 山民卖石，玉器商人都是看石出价。看准了，可以一夜暴富，看走了眼，也会让人倾家荡，这就是赌石。 买石出山以后，去皮开石就像是揭谜底。都说：“一刀穷，一刀富，三刀四刀穿麻布……” 杨升说自己的运气好，买了一块有一米见方的原石，开出了一块几乎是无瑕的带红的翡翠，就像是日出沧海龙昂首，六道轮回空随缘。 “我能看看吗？” “当然……” 杨升把康三妹带进了一间书房，里面有一股淡淡的异香…… 第一百三十六章：日升楼 01 在日升楼的门面后方，还横生了一座附楼。 里面的楼层略矮，包括糕点房、开水房和洗浆房等工作间。 所谓的书房应该就是杨升的办公室，一个大屏风又把整个房子分成了两半。 在屏风里面，果然有一块色彩瑰丽的奇石卧于屋角。 “我只是把它去了皮，还没有雕琢。” 康三妹叹道：“真是鬼斧神工！” 杨升点了一点头，笑着说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02 屏风深处，还有一个能喝茶也能听琴的地方。 梅少城坐在一张宽大的沙发上，仿佛正在推敲手里的清单。 “梅指导，我来介绍一下……” 梅少城没有抬头：“不用，明天早一点，你得亲自去一趟肇第。” “这不是，康夫人已经过来了。” “哦……” 梅少城没有拘礼，便让杨升去安排一桌牌局。 03 中国的麻将几乎就是社会生活的高度浓缩，这里面大有学问。 做牌就像做人，有人喜欢做清一色，有人就偏偏要做十三烂，或者是十三幺。 盯上卡下还要防对家，既相生相克，又各自为战。打牌者都费尽心思，以便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康三妹还不习惯场面上的应酬，就说自己看了看推背图，做了一个很怪的梦，想找人聊一聊，解一解闷。 “这事，杨升能安排……” “有梅指导在，我的茶师哪里敢班门弄斧？” 很明显，康三妹说出这样的话，也就是想找梅少城谈点自己的事。 04 茶师送来一壶枸杞茶，还有御香园特制的糕点。 闲聊中，梅少城说道：“一般说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夫人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我翻了翻今年的推背图，想问一问幽云十六州的事……” “那一带又称为燕赵之地，来自漠北的游牧民族把它称之为腹里。” 燕云十六州以南，就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很难阻挡草原骑兵的蹂躏。在冬季，黄河结冰，草原骑兵可以穿州过府，直抵潼关。 宋太祖与宋太宗很想夺回燕赵重地，未能如愿。直到四百年以后，铁血悲歌的燕云十六州才重归中原。 05 在冷兵器时代，骑兵为王。 失去了燕山的屏障和保护，整个中原就像是案板上的肉。 “梅指导，独石口是不是就在这条防线上？” “那一带是万里长城的最北端，有首古诗：白草黄羊外，空闻觱篥哀。遥寻苏武庙，不上李陵台。风助群鹰击，云随万马来……” 早在春秋时期，燕国就在独石口建造长城，一直延伸到辽阳。 乱云飞渡，独石口就像一面迎风的旗。 06 大宁无路援开平，极北孤悬独石城。 遥忆先皇亲跃马，长驱绝塞苦提兵…… 沽水绕过独石城穿山南下，这条河谷又叫独石路。 正统十四年，瓦剌部统一了蒙古高原和辽东，大可汗也先以九万兵分三路攻明。 东路以女真部南下犯辽东，西路以准噶尔部沿河西走廊犯甘州。也先亲率中路重兵，剑指大同府和独石路。 明英宗朱祁镇带三十万大军北上御敌，全军覆灭于张家口以北。英宗被俘，近七十位大臣战死，明朝由盛入衰，史称土木堡之变。 “梅指导，明朝不是夺回了燕云十六州吗？” “有门不等于就不会进贼！” 七十年后，蒙古王子达延汗再次亲率六万精骑南下叩关。武宗朱厚照偷偷溜出京师，就打出了一个应州大捷。 07 在蒙古人的心中，铁木真、忽必烈和达延汗是并肩而立的三个英雄。 铁木真横扫欧亚大陆，忽必烈创建了一个空前绝后的草原帝国，达延汗以察哈尔为基地重建传统。 两个世纪过去了，成吉思汗的后代只剩下了一个年仅七岁的立巴图孟克。在蒙古皇后满都海夫人的主持下，巴图孟克继承汗位，称达延汗。在明朝的记录中，则被称为小王子。 当时，满都海夫人已经三十二岁。她遵照蒙古人的旧俗，嫁给了达延汗，号称彻辰，带兵伐叛，收复和林。 没有这位巾帼英雄的奋斗和牺牲，成吉思汗留下的黄金家族已经绝嗣。 08 满了十六岁，达延汗在察哈尔亲政。 当时，蒙古各部还包括鄂尔多斯部、蒙郭勒津部、永邵布部、喀尔喀部、兀良哈部、科尔沁部以及朵颜三卫。其中以覆盖伦贝尔大草原和嫩江流域的科尔沁部最强，控弦十万。 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达延汗把蒙古各部重新整合起来，重新称雄于大漠南北。 在长城之南，十五岁的朱厚照继位，既乖张又独断专行，荒诞可笑…… 有人对已逾不惑之年的达延汗说道：“天予之，不可不取！” 达延汗决定从独石路偷关，以六万精骑直捣大明之都，以定天下。 作战方案与当年的也先汗同出一辙，先以主力强攻大同府，引诱明军西援。再以轻骑从独石关南下，抄其后路。 不料，各路羸弱的明军竟然敢主动出击，个个都死战不退。达延汗得到了一条消息，喜欢微服私访和寻花问柳朱厚照正在大同的阳和城玩，也没有一点要取道回京的迹象。达延汗立即改变预案，决定以主力直扑阳和城，围点打援。 结果，各路明军竟抢先一步赶到了，并出阳和到应州截住了蒙军主力。 09 在辽阔的平野上，蒙古骑兵向来是鲜有败迹。 达延汗有信心全歼这股明王，生擒大明皇帝以号令天下。 双军对垒，大雾弥漫。明军率先击鼓，以五万多步兵冲击达延汗的数万骑兵。 骑兵的优势在于以速度以击敌阵，近身肉搏反而不及步兵灵便。朱厚照拔出配剑，就往敌阵里冲，明军就象涨潮一样，一浪高过一浪…… 从上午辰时战到下午申时，各路勤王之军源源不断……达延汗感到大势已去，不得不下令退兵，惨败而归。 不久，达延汗病逝于大营。四年之后，朱厚照驾崩，庙号武宗。 第一百三十七章：稻草人 01 计划中的大逮捕提前了整整两天，全城戒严。 梅少城把康三妹送回肇第，就驱车回了自己的蓉办。 现实就像是一块莫明其妙的魔方。昨天还是座上宾，转眼就是阶下囚。 这一次，很多的被捕者都牵涉到川军的高层，搞得军心浮动。听人说，身为剿匪总司令的刘湘已经去了重庆，大家都联系不上。 肇第里很安静，八妹也没有回来，很有可能这个晚上都回不来了。 02 这几天，康三妹确实做了很多的怪梦。 重新咀嚼了一遍，仿佛应了一种说法：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那个自来就深居大陆盆地的古国叫阐，其国都逐渐北移，到了阐河的上游。那是一片美丽的高原草甸，可以极目千里。 草甸的北边是居延山，宛若塞上长城。居延一词应该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称呼，西接且末。 有诗曰：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 西边是党山，东边是千里流沙，南面是地形复杂的崇岭地带，以及拥有七十二荡之称云梦泽。阐河尽收居延山和党山的涓涓雪水，流进烟波浩渺的云梦泽。 历史上，阐国的危险都来自于居延山以北。那边是更加辽阔的寒带大草原，总面积是阐国的六七十倍。每年秋季，羊肥马壮，各部落都会到居延山北麓比武，阐国的商团则以盐、绢和茶砖换取马匹，满载羊毛而归。 03 穿越居延山有三条路可走，各有利弊。 西路最险要，路途也最短。中路是一条有三里宽的天然豁口，状若葫芦瓢。东路是绕过居延山体，穿越的有海市蜃楼的大沙漠。有人唱歌说：“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四季裹皮袍。” 那一年，国王参加比武大会被扣，康三妹收到了一份措词傲慢的巨额罚单。这种行为当然是绑架和勒索，大臣们的意见是另立幼主。 “这是要开战呀，我们孤儿寡母都不懂军事……” “太后，就算是尽出国库，这不够北人开出的数目。更何况，他们随便找个借口，也能兴兵犯关。” 示弱肯定是下策，康三妹便更换思路，问道：“我们能不能兵出西路，反客为主？” “一旦北人设伏，我军将士断无生机，还不如严阵以待。” 看到见多识广的老臣相已拿定了主意，康三妹也只能是点头默认。 04 这个四平八稳的建议貌似很合理，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事实上，如果被动挨打都能解决问题，阐国的十几万边防军人不就成了稻草人？ 还不到半月，就是固若金汤的西路最先失守。康三妹心里想，一定是北人以重金收买了西路的守将和士兵，甚至还有朝中的某些权臣。 老话说：一招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北人的目标相当明确，要让富甲天下的阐国成为自己的后花园。 听从老臣相的建议，康三妹已把自己的幼子送到了南方。心想只要南国的各州能够审时度势并联兵自保，北人鵟可汗的阴谋就不算得逞。 城破之际，康三妹便选择了服毒自杀。她哪里会想到，就连她给自己准备的鹤顶红也被身边的人悄悄地调了包。 05 在南国的丛林和沼泽中间，以机动取胜的骑兵毫无优势。 北人想调南军北上，就得拿他们的皇后以及官员们的妻子做文章。 这时候，康三妹已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在心里反复地盘算，终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自取其污。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康三妹坚信：多行不义必自毙，姑且待之。 鵟可汗起于草莽间，充其量就是个能征惯战的枭雄。没有人为虎作伥，何以称王？ 06 阐都背靠巍峨的居延山，一条二十米宽的大道直通南门。 七十五年前，草原民族陷入无休止的内斗。当年，武宗刚刚复国就挥师北伐，夺下了这片拥有蓝天白云的高原草甸，建立了龙骑兵。 说起来，这支骑兵基本都是内附的草原人。既有避难者，也有追逐名义之徒。鵟可汗崛起以后，也唤醒了这些人的快意恩仇和豪情壮志。 再回想一遍战前的情况，老臣相不敢派龙骑兵偷关北上，也许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老臣相还把一大批年青有为的文臣外放到了南方各州，给国家留下了复兴的根基。 这时候，忠心为国的老臣相已被北人残杀，其妻其女也被愤怒的鵟可汗送给了自己的将士。 07 转眼间，阐都就成了一座淫城。 越来越多的事实都证明，这场悲剧就基于龙骑兵的反叛。 盘踞在阐都的各家商团也都得到了鵟可汗的保护，损失不大。 受害者基本都是来自南国的官宦之家，或者是从南方迁居过来的民众。 有些事很难两全，当年的武宗不夺回草甸，国防难安。现在，只是多出了一座带血的阐都，其它的是是非非又都回到了原点。 反兆先多口，出入皆无主。 仿佛有人走进了黑暗，留下了这句诗。 08 原来，皇宫前面有个隶属于礼部的国宾楼，有歌舞台。 在武宗时代，各个邦国的使团和商队从西路过来，不绝于途。 现在，鵟可汗打算把手里的女俘都买给西人为奴，拍卖地点就在昔日的国宾楼。 康三妹心想，一场战争是以血淋淋的生命为筹码，一次买卖则是以金银珠宝为代价，逻辑都一样。 单者……断肠声里唱阳关，它年松涛入梦寒…… 难道法师的意思是说：阐字失去了门就为单，要想守住国门，就应该执戈为战！ 09 看山倚前户，待月阐东扉。 阐字的本意就是开门见山，光明而磊落。 当初，武宗立国，就在天坛里立了两根石表，并说道：“彰往察来，微显阐幽。”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 康三妹躺在自己的床上，慢慢地想到了这里，感到眼角有泪。 “叭！叭！” 两声刺耳的枪响划破了静谧的夜空，引起了一片连一片的狗叫声。 第一百三十八章：歌舞台 01 古人作战都是先礼后兵，堂堂列阵，进退有据。 古书上说：“驱车三百五十乘，陈于居延山以北，致师且末。” 有人给康三妹做过解释：“致师就是派单骑挑战，示其勇气和决心。” 两国结盟互商，也有完备之礼。古书上说：“两王卸甲，角力于台，胜不骄，败不馁。” 现在，昔日的歌舞台变成了喧嚣的拍买场。豪商们各有席位，换了束发方式的叛将们也都趾高气扬。 02 那是一个垂着围帘的圆形琴台，双臂反缚的紫云公主最先被人推了上去。 西路叛将扎皮清了清喉咙，大声宣布：“欢迎各位高贵的先生来到我们的国宾楼，大草甸也欢迎来自天南和地北的朋友们。都说，好马配好鞍，美女赠英雄，有酒不醉是痴汉。鵟可汗已经给大家准备了国色天香，今夜不醉不归……” 扎布的声音很粗壮，这一番不伦不类的话赢得了一片又一片热烈的掌声。围帘拉开，台下又是一片惊呼和口哨声。紫云公主是肖昭仪之女，拥有俏美的脸庞和魔鬼般的身材。 当年，肖昭仪就是以一曲美妙的胡旋舞进了后宫，一年四季都身着薄纱。 “真是人间绝色啊……” 康三妹看到豪商们都指指点点，或馋涎欲滴，或跃跃欲试。 03 拍卖还没开始，就陷入了混乱。 扎皮不敢扫了众人的兴，便宣布说：“在这里，大家可以随便地玩。要领走，就得出钱。” 很快，一大帮人就冲进了后台。也许是看到康三妹人老珠黄，竟把她人留了下来。大厅里，到处都是拉拉扯扯，呵叱声不断…… 一个做珠宝生意的且末人走了过来，张开双臂就抱住了康三妹的腰身，嘴里还小声地念了一句：“人取我与，人弃我取！” “你！” “你就是康夫人吧？能不能陪我喝杯酒？” 这人在国宾楼里有豪华的包间，屋内布有五彩的喷泉。壁炉里烧着长短一致的松木，有一股山野里的清香。 “康夫人，前些天，我还买到了一小瓶好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夫人给自己准备的鹤顶红……” “你！” 且末人笑了笑：“我叫沙里金，也算久闻夫人的盛名。这片新月形的大草甸本来就是北人的游牧场，你也不是南国人！” “我……” 康三妹既解释不清，也不想再多废口舌。 04 透过宽大的木格门，可以看到大厅的众生相：一边是张牙舞爪，一边是半推半就。 几个纵步，扎布跃上了半米多高歌舞台：“先生们！朋友们！尊贵的沙里金先生已经拿出了三万金，拍下了我们的一号包间。解开钱袋吧！这个夜晚只属于有钱人！” 这时，扎布的士兵又把十来个女俘拖出了人群，提到了扎布的身后。单薄的囚衣早就扯飞了，雪白的肌肤上都沁出一层细细的汗，脸上和胸前也都布满了暗红色的指印。 “康夫人，你也听到了……我就先进屋，冲一个热水澡！” 窗外，有人开始往歌舞台上抛金币。扎布就让女俘们逐个跪在台前，做出这样或那样的的姿态来，并口吐淫声。 紫云公主不从，立即就遭到了一顿疯狂的毒打。 05 弘文以武，重农轻商。 相传，这是阐族祖先的立国之本。 数十代后，南国成了衣锦之地和鱼米之乡。在国门之外，其它人的世界却是杀伐不断。 康三妹也不相信，人人都能成为谦谦君子，一派地温文尔雅。 恍惚之间，康三妹仿佛听到一支古歌，从水滨草间传来：“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所谓箪食壶浆，载歌载舞以迎王师，就像是流沙深处的海市蜃楼。 06 康三妹平躺在自己的木床上，漫无边际地想着富可敌国的沙里金。 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这人一直都是鵟可汗的的金主，现在已经是整个阐都和大草甸的新主人。 开春以后，鵟可汗就会带着十几万龙骑兵北返。沙里金也会宣布：“我，且末帝国的第三王子，将把这片新月地称为且。有首古歌：有客有客，亦白其马。有萋有且，敦琢其旅……” 康三妹也知道这首歌，却不知道这里面的且字应该念做具，意思是庄严静穆。 “有萋……有且……敦琢其旅……” 沙里金说，西域有一座且末山，当为群山之首…… 07 在沙里金的眼里，有钱就能找到雇佣军。 钱是什么？钱是能满足七情六欲和一切需要的魔瓶。 “很不幸，你的前夫是一个银样镴枪头，克已复礼管屁用！” “他……在哪里？” 沙里金用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翘了！这种朽物，早死早解脱！” 十分奇怪，康三妹的心里没有一丝悲哀，反而是有种卸下包袱的解脱感。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鵟可汗带兵北撤以后，紫云公主搞出了一个复国会，让沙里金暴跳如雷：“这个欠揍的臭婊子，还敢给我唱戏！” “对，这不就是一出戏吗？” 康三妹感到紫云公主实在是太幼稚，也是希望沙里金息怒：“求仁者得其仁，求义者得义。上不怨天，下不怨地……” 好劝歹劝，沙里金才同意，将这批人都流放到居延山以北，去给牧羊人做偎脚奴。 08 第二天，康三妹一直睡到中午。 听到八妹的声音，康三妹才知道全城已经解禁。 “姐……不是说要去日升楼吗？” “不去了，陪我说会话！” 八妹坐到康三妹的身边，压低声音：“姐，都说那个杨升是个东洋鬼子……” “有没有不法行为？” “我哪里知道！” 康三妹轻轻地拧了拧八妹的红脸蛋：“别给我舍不得钱！” “这种钱，瓜娃子才要！” 康三妹也知道这是实话，改口说道：“我们只是了解情况，拿回来还得慢慢地琢磨和分析。” “都知道，日升楼是人给蓉办做事，怕惹出祸来！” 这时，杨升的车就到了，说是梅指导想请夫人搓一圈麻将。 第一百三十九章：老虎凳 01 该来则来，该去则去，这场麻将注定就打不成。 康三妹弯腰钻进小车的后排，发现杨升并不在车上。 这时，一把尖刀已经抵到了她的腰窝上：“康夫人，别不知趣！” “你们是什么人？” 车子开动，一张冰冷的湿毛巾就捂住了康三妹的嘴，有一股刺鼻的甜味。 02 亦真亦幻，恍如隔世。 在一个昏暗的石室里，墙上挂着有高有矮的大铁环，下面横着一张笨重的老虎凳。 哐当一声，铁门外的两个军官都走了进来，开口说：“康念芸，你别以为我们就不敢动你。” 康三妹摇了一摇手上的铁铐：“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给康别动打个电话，叫他最好是识相点……” “他……他……他能听我劝？” 两个军官笑了笑：“我们的人已经控制了安岳的通贤场，你的儿子也在里面。” “我打……我打……” 在康三妹的心里，康泽不可能不顾一家老小几十口人的死活。 03 有人把电话送了进来，拖着一条长长的线。 说到正事，电话那头就一言不发，隐约有皮鞭声。 “怎么说？” “他正在办公，哪敢表态……” 军官让小兵留下电话，拍了一拍手掌：“对不住，我们也得向康别动看齐吧？” 不由分说，两个军官就把康三妹绑到了老虎凳上，双从冷水桶里提出了一条又粗又长的皮鞭。轻轻一抖，就水沫乱飞。 “我……” 军官又把电话打到了康泽的手上，让那边也听到皮鞭声。 很快，两个军官就收走了电话线，却把挨了好几鞭的康三妹留在了老虎凳上，动弹不得。 04 光影慢慢移动，圆月东升。 书上说，老虎凳起源于元代的春凳。 蒙古人入主中原以后，就将民众分成了三六九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娼，九儒十丐。 简单点地说，权高位重者都是蒙古人，西域之人次之。汉人的地位最低，北方人略优于南方人。北方之民十不存三，其大多数都编进了军营，荒地成为牧场。 当时，元朝把南方人以十户为保，两保为甲，十甲为里。每保都要住进一个蒙古人，称为大保。元朝还颁布命令，民众不能拥有金属刀具，每保只能共用一把菜刀和一把剪刀，并由大保掌握。相传，这位大保要由十户人家共养，立夏时要秤一次体重，瘦了就要用等量的金银予以补偿，这就是立夏称人的由来。同时，大保还享有初夜权和性特权，每户人家都得给这人准备一张类似于矮床的专用长凳，名为春凳。在这张木凳上，不仅有绑人的长绳，还有一根两尺长木棒。春凳置于堂前，任何人都不得擅动，人称老虎凳。 满人入关，这种东西又成为衙门里的常用刑具。一张长凳配上一根垂直的木柱，就能把人搞得死去活来。 05 刑前，受难者是靠背立柱，脱掉鞋袜把双腿平伸在凳面之上。 施刑者会把受难者的双臂反绑在立柱的后面，并箍紧头部和胸腹。然后，再把大腿和膝盖牢牢地绑在横凳之上。 现在，康三妹就端坐在老虎凳上，只是身后的立柱是个十字木架，双臂不是反扭了到自己的身后，而是紧贴着水平柱向两侧平张。 在脚边的凳头上，放了两匹青砖。若是把砖块塞到受捆的双踝上，就会迫使绷直的小腿向上反张，给不可能反弯的膝关节造成巨痛。 听人说，塞上两块砖就能让人大汗淋漓。加到三块砖，就是人体的极限，往往都会痛昏过去。 这个时候，施刑者会用一大桶凉水把人浇醒，再施以刻毒的凌辱和其它的附加刑。包括勒颈和虐胸，或者是踩压和敲击不堪重负的膝盖骨。 06 有个故事，叫做八月十五杀鞑子。 元朝，数万蒙古兵被分到了江南的千家万户，养尊处优。 凭着一张老虎凳上，多少江南的女子在自己的家里惨遭蹂躏。 后来，贪婪的大保又想出了卖门槛和租春凳的花招。不想妻女受到糟蹋，就得拿出一年的收成到大保手里买个铁门槛。若是买不起铁门槛，大保就会把这户人家里的春凳租给想要的人，也是收入。 歹徒进屋，只要说自己是家鞑子，就可以胡作非为。无论一天两天，还是十天半月，只要家鞑子不走，其吃喝拉撒睡都得小心伺候。稍不顺心，就是乱骂毒打，甚至是绑上老虎凳予求予取。 刘基给朱元璋献计：“家家户户，无人不痛恨要吃要喝要女人的家鞑子。若是大家能一齐动手，一夜就能灭掉十几万元军，江南可定。” 朱元璋笑了笑，又皱紧眉头：“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家一齐动手呢？搞不好就会变成一场浩劫！” 刘基声称：光复祖宗的基业和万里山河，自有神助。 07 八月十五，家家户户都要买月饼过中秋。 那年，每个月饼里都夹着一圈红色的小布条，上面写着：“八月十五夜，子时杀鞑子！” 到了子时，贪吃贪喝的大保们基本都醉倒了。这时，所有的人都已心领神会，人人动手。 当夜，各甲出人到乡里组队，又汇聚在各条要道上，执行警戒。一夜间，强大而骄横的江南元军就遭到了覆灭。 “十五月亮十六圆，杀尽鞑子好过年。” 至正二十七年，朱元璋率二十五万大军渡长江北伐。战到次年八月，徐达攻陷元朝大都北京城，元顺帝北逃到了塞外。 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又先后组织了八次北伐，从漠南打到漠北，风卷残云……仅第六次北伐，蓝玉率十五万明军横跨戈壁陈兵于贝尔湖畔，俘虏北元皇族和部曲八万余众。 08 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 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 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 明未，面对清军横扫江南，有人写出了这样的诗句。 满清后期，蒙古人也过中秋节，只是所有的月饼都不做馅。 第一百四十章：家鞑子 01 现在，在人们的口语中，还有家鞑子一词。 我们已经很再难体会到这个贬义词曾经包含过的那些情感：厌恶、憎恨和恐惧。 有人会说，鞑子应该是指来自于北方草原上的鞑靼人，历史上则称为突厥人。其实，这个词泛指血洗中原并建立过严酷统治的满蒙人，又称鞑虏。 当年，朱元璋渡江北伐，就在檄文里说：“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五百年后，从蓉城到武汉三镇，一场轰轰烈烈的辛亥革命又重提这个口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籯书囊剑踏山河，白面书生绝塞过。 黑海伐冰通铁勒，黄云横地望沙陀…… 康三妹不知道应该看待草原人的梦想和激情，以及农耕民族的沉默和坚韧。 02 南宋晚期，四川独立抗元四十余年。 惊闻悲壮的崖山海战有十几万军民追随少帝赵昺蹈海，远在崇山峻岭的巴蜀百姓已经是十不存一，满地都是凄凉的寡妇村。 “平了康家寨，立了鞑子营。” 听祖上说，最初的康家寨是在酉阳那边，后来又称为斧头山。相传，斧头山的本名应该是叫胡头山。每年的中秋节，当地人都要吃蒸芋头，又称为剥胡皮。 在康三妹的想象中，当年的康家寡妇是以自己的力量完成了八月十五杀鞑子，并迎接以明玉珍为首的反元武装入川。 收复大西南后，明王就以重庆为都，建立大夏政权，效周制，设六卿。 七年后，其子明升降于朱元璋，受封为归义侯。有一言不慎，又被流放到了高丽。 03 当时，酉阳的鞑子营有元军几十人，分别住在各家各户，自称是专管妇人的灶王爷。 每天，这些人不是胡吃海喝，就是两眼滴溜溜地乱转，挖空心思地拈过拿错，无事生非。 康家祠堂是个独立的大院子，一个生猛的黑胡鞑子砸了康家人的先人牌牌，住在里面管理着方圆几十里的山间坝子。 中午，他要点一次兵。哪家问题多，就得进祠堂领罚，接受一夜或者数天的管教。到了下午，接到受罚通知的寡妇就会提着酒菜，自己推开祠堂的门。先做一遍卫生，再做出一桌上好的饭菜。 堂前有张老虎凳，四周围着一圈齐腰高的棕绳，挂着丁丁当当的铜铃。到了黑胡鞑子的手上，最轻的惩罚就是骑绳。双腿夹着一根毛茸茸的粗绳，走上十几圈也不轻松。更何况身上有绑绳，背后有皮鞭。 骑绳又叫走绳圈，挂铜铃的地方都会凸起绳结。 人骑在上面，紧绷的绳体就会勒进尻里。绳圈的四角立着挂绳的木柱，还得叉开两腿跳过去…… 一般，黑胡鞑子都是闭着眼睛只听不好。只要声音不对，手里皮鞭就会像毒蛇扑出，直取要害。 04 黑胡鞑子的老虎凳也是立柱上插着横梁，可以抬起平张的双臂。 横梁的两端各有一个拳头大的铁环，穿上一根绳就能分别吊起受罚者的脚踝。 这时，被迫上翻的臀部就处于悬空状态，身体的重量都挂在了手臂上，两腿根本就使不上力。 黑胡鞑子会取出一根来自北方的擀面杖，拿受罚人的身体当面团……或者是以手里的擀面杖为木杵，演习一番舂碓窝。当然，还有更加歹毒的招术，闻其名就能吓破胆…… 应该是到了后半夜，两个军官又打开了牢门，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康三妹的的身前，满嘴都是酒气：“都……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我……我有什么不是？” “还敢给我们狡辩……你让洪八妹做了什么勾当？” 康三妹怀疑这两个人就是借酒发疯，好为以后留一块遮羞的布…… 05 第二天，康泽就把被捕的川军在册人员悉数放了，独自去了重庆。 两个军官把浑身酸软的康三妹放下了老虎凳，有人厚着脸皮说道：“霉透了，搓了一整夜的麻将，也没胡一把三元会。” 另一个军官则说：“这是老兄看得太紧，硬是把大三元打成了十三幺。” 看到康三妹慢慢穿好了衣服，把身上和腿下都收拾停当，有人扔出了一根金条：“夫人的手气硬是好，我们认栽。” “这点钱……就留给兄弟们买水喝吧……” “说什么呢？我们还会少这点钱？都说愿赌就服输！咹？” 康三妹哭笑不得，只好改口：“我真是困了，能不能把我送回肇第。” “这就对了！都说是一回生来二回熟，三回四回随便煮……” 其实，这些对八妹的活动是一清二楚，没有把八妹也一锅烩了，已是手下留情。 回到肇第，康三妹有些想哭。 显然，这伙人与杨升的日升楼都是家鞑子，既水泼不透，也针插不进。 06 八妹打了一盆热水进来，还说昨夜又宵禁了。 康三妹把军方给的金条又扔给了八妹：“去给我买一套金瓶梅回来！” “那也不值这个钱！“ “反正都是赢来的东西，可以随便花……” 可以说，没有元军南下，就没有金瓶梅这朵奇葩。 这部市井小说以一个地痞为主角，细腻地描写了一副人欲横流的众生相，颠覆了传统价值规范。 宋亡元兴，最大的悲剧就是英雄喋血和斯文扫地，无数的汉奸和流氓成了历史舞台上的主角。可谓说：崖山以后，古风尽失。 07 政和年间，水浒好汉们还能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西门庆拍倒武家两兄弟后，就把敢于谋害亲夫的潘金莲接进了家门，日夜宣淫。 书里，形形色色的市侩之徒与官僚、恶霸和帮闲们沆瀣一气，把朗朗乾坤搅成了鬼蜮横行的世界末日。 开篇有诗：“豪华去后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雄剑无威光彩沉，宝琴零落金星灭……” 书里写道：话说大宋徽宗皇帝的政和年间，山东清河县有个叫西门庆的风流子弟，学得一些拳棒，终日闲游浪荡，招风惹草。 东家歌笑醉红颜，又向西邻开玳宴。 几日碧桃花下卧，牡丹开处总堪怜…… 妇人唱曲：“冠儿不带懒梳妆，髻挽青丝云鬓光，金钗斜插在乌云上……再烧一炷夜来香……” 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康三妹很想再翻翻金瓶梅，不知不觉就沉进了光怪陆离的梦乡。 第一百四十一章：夜来香 01 三杯花作合，两盏色媒人。 夜来香又称为待宵草，其藤条缠绕牵连，在夜间开花，久闻伤身。 小桃微雨夜来香，朝入鸡坊暮狗坊。 无赖杨花偏解妒，团风先占打球场…… 该一首诗是讥讽宋家王朝玩物丧志之风。最终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来。 在梦里，纵情于声色犬马的沙里金也给康三妹取了一个名字，就叫娼后夜来香。 02 第二年，草原人把比武大会移到了居延山的南麓。 沙里金决定把在书生的金瓶梅搬上舞台，让康三妹扮演潘金莲。 “我的年纪应该是潘金莲的妈！” 沙里金放声大笑：“我们就演这本书的最后几回，或者就演武松那场戏，名字可以叫打渔杀家。” 没几天，一个文人就把独幕话剧的角本写了出来，还有一小段牵强附会的题跋：“渔色之徒实为祸端，杀不足威，死不足惜。” 整个故事的内容也不复杂：在西门庆死后，潘金莲被逐出了家门，只好回到了王婆的茶房。武松出狱，惹得潘金莲再次心动。一天，武松把潘金莲和王婆约到了武大郎的灵前，问出了当年的案由和奸情。 整出戏只有三个角色，武松要替兄复仇，王婆腆着一张老脸不断地插科打诨，戏全在潘金莲的身上，先是解怀相诱，接着是既装可怜又耍泼放刁，最后是伏地受刀。 康三妹已经猜出了沙里金的用意，心想自己的戏不能这样演。 03 武松是一条汉子，以为手中的朴刀就是正义。 王婆就是一个邪恶是老巫女，一双浑浊的小毒眼能看穿所有的真情假意。 潘金莲就是一朵夜来香：“几番月色攒花蕊，今宵历乱伫风开。” 康三妹只给自己留下了一天一夜，就算是不能沉波于阐河，也可以跃下城堞。 “三光有影谁能待？万事无根只自生！” 在一层又一层的夜幕下，仿佛有人拨琴而吟：春点杏桃红绽蕊，风欺杨柳绿翻腰…… 堞朵下面有条宽阔的围城河，静静地向东穿过大草甸，默默地消失于流沙中，留下一队走向天际的胡杨树。 04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有歌声响起，八妹推开门，让进一个穿着红色小夹袄的俏妹子。 “这是我们的翟医生……” 翟医生摸了摸康三妹的脉，小声地说：“夫人是受了风寒，拣一副药，静养几天。 “我不吃药……” 八妹把一箧书放到了床头之上：“哪能不吃药呢？翟医生的父亲就是全城闻名的翟一方。” 翟一方确实有点名气，康三妹撑起了身体，接过了八妹递来的热茶。 八妹买到的书是金瓶梅的续本，名叫隔帘花影。 “邪了，好几家专买古书的大铺子都卖断了货，就是这套书也是最后一箧了。” 康三妹笑了：“不看也罢，我也是在牌桌上听人说了说。” 翟医生推开门前和屋后的窗子，帮助八妹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又给一瓶绿梅和一篮腊梅都浇了点水。 05 浮沤聚散岂为期，零乱花魂风雨吹。 绣枕馀香春梦影，檀槽流韵断肠词…… 隔帘花影是从金兵南下写起，用四十八回讲因果报应。 秦淮明月楚江秋，空悲往事碧水流。 啼鸯自鸣三月柳，飞花常送五湖舟…… 书中，江河败碎，家破人亡。鸡鸣狗盗之徒招摇撞骗，沉渣泛起。 在隔帘花影的第十一回，还写到汴梁名妓李师师铺排风月以敛财，陷入了红颜祸水的俗套之中。 06 人间有味俱尝遍，只许江梅一点酸。 相传，风流天子赵徽宗与名动汴梁的李师师有染，水浒英雄还曾找到李师师，希望给朝廷出力。 靖康之变，金口掳走了徽钦二帝和后宫里的妃嫔，还有一大党男男女女的皇亲国戚和近十万的中原百姓，将繁华无双的汴梁之地洗劫一空。 这年，徐娘半老的李师师已经做了女道士，侥幸逃过一劫。事后，李师师跟随难民们南下，辗转到了荆湘一带。有人以诗记其事：辇毂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过湖湘，缕金檀板今无色，一曲当年动帝王。 还有人说，金军大酋斡鲁补和黏没喝曾经遍索李师师，汉奸张邦昌的几个手下把李师师抓到了军营里面，言语轻曼。李师师大骂，夺其刀逼退兵丁，自刎于古柏之下。 听到这个消息后，徽宗写了一首诗：苦雨西风叹衰囚，香销玉碎动地愁。红粉竟为奴颜耻，不见长城抱青楼…… 07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金军收走了北宋，山东才女李清照写下了铿锵其声的绝句。 在滚滚南下的难民中，这一位四十好几的赵家媳妇也是蓬头垢面，仍能出口成章：南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 面对时局，李清照看不起宋高宗赵构的懦弱，想到了当年的楚霸王和三户亡秦的典故。 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 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 年及五旬，避难于金华的李清照还写出了这样的绝句，气势磅礴。 08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岳飞被害，朝廷偏安，雄才大略的辛弃疾和以剑许国的陆放翁终老不得其志，先后抱恨而去。 枕簟溪堂冷欲秋，断云依水晚来收。 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 嘉定三年，铁木真崛起于斡难河畔，号称是应该拥有四海的成吉思汗。 也是在这一年，八十五岁的陆放翁留下绝笔：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09 下午，八妹就把熬好汤药送来了。 康三妹把床头的书推了推：“再跑一趟，你去给我换一套陆放翁治剑南诗稿。” “夫人喜欢读诗？” “谈不上，只是不喜欢这一大堆废话连篇的东西。” 八妹把柳眉一竖：“那就喊书老板退钱！” “算了吧……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买绿梅，我买腊梅，还有人偏偏就喜欢夜来香。” 这时，翟医生也走了进来，还说凡是祛寒的汤药都应该趁热喝…… 第一百四十二章：月见草 01 到了夏季，八妹抱回一盆月见草。 其实，这就是夜来香。八妹不说，大家也不问。 这年三月，蒋介石和汪精卫联名下令，严禁排日活动与反日言论。 这年的六月五日，四个日军特务从多伦潜入察哈尔境内，偷绘行军地图。在张北县的北门，这四人冲撞守卫官，被扭送到了第二十九军一三二师的军法处。 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军法处仅仅是以出言不逊为由关押了一夜，就把人放了。 02 五天之后，这事再起波澜。 日本驻张家口的领事桥本正康和松井源之助机关长向二十九军提出强烈的抗议，理由是歧视日本侨民，非法囚禁。 南京政府行政院责备宋哲元愚蠢，并要他交出察哈尔省主席的职务。接着，又让秦德纯代理省主席，去与日方交涉。 月底，中日双方的代表各有心肠地签署了一份秦土协定：一、解散排日的机构，并取消察哈尔省内的国民党机关。二、在两周之内，调宋哲元的第二十九军依次南下。三、援助日满对华北地区的经济开发，确保日本侨民的交通安全。 此后不久，何应钦和梅津美治郎又搞出了一个何梅协定，几乎是闭着眼睛就放弃了华北五省的主权。 03 整个华北都可以放弃，还有什么不能放弃呢？ 何香凝把自己的一条旧裙子与续范亭写的一副对联打成包裹，一起寄给了日理万机的蒋介石。 旧裙上面，题了一首何香凝写的诗：“枉自称男儿，甘受倭奴气。不战送山河，万世同羞耻。吾侪妇女们，愿赴沙场死。将我巾帼裳，换你征衣去！ 续范亭的对联是这样：“井底孤蛙，小天小地，自高自大；厕中顽石，不中不正，又臭又硬。” 一夜之间，蓉城里的几千家茶馆都挂出了一块木牌，上面都写着：“小心灯火，莫谈国事。” 在大报小报上，也都是剿匪的战况，以及五颜六色与活色生香的花边新闻。 04 九月十二号，又是中秋节。 八妹抱来的那一盆月见草长势很旺，还在开花。 日本又抛出了一个华北五省的自治方案，举国震惊。 相传，平津卫戍司令宋哲元已经与日本的华北驻屯军建立了秘密的接触渠道。多田骏司令官向媒体表示，华北民众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 满洲和天津的报纸也是连篇累牍地大谈文化和历史。诸如：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东瀛三岛不仅继承了大唐雄风，又收过宋室余脉和晚明的精英，可谓天命在身。 南京方面既不敢澄清事实，还说什么中日两国向来友好，应该实施切实有效的合作，谋取共赢。同时，双方还将中日使馆升级，互派了外交大使。 日本的军方把冈田内阁的努力称为是水鸟外交，嗤之以鼻。 05 天津为万国租界，中国没有驻兵权。 一战之后，日本把一支部队留在了天津。这时，已经改称为华北驻屯军。 以前，天津是明成祖朱棣在京畿东边的海津镇设置的军事卫所，又称天津卫。 到了民国，整个天津城就是一个巨大的交易所。倒台的军阀和失意的政客都到天津的租界买下洋楼，或者以隐等变，或者以退求进。 根据知情者披露，多田峻司令官谈到中日合作，便提出了两个先决条件：一，把所有的反满抗日分子驱逐出华北五省，严防赤化；二，要想有效地救济华北民众，华北财政必须与南京方面完全脱钩。 有人还说，外交部长汪精卫已经基本接受了多田峻的方案，正在磋商具体的细节。 “华北靠不住了，就应该谋求划江而治！” 面对这样的议论，仿佛所有的人都只能是尴尬一笑。 06 中秋之夜，屋里只有八妹。一张单桌上，放满了各个机构送来的月饼。 康三妹多喝了几口酒，指着台阶上的月见草问：“你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这是别人硬送的一盆花，哪里敢不收？” “谁？” 八妹环视了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说：“应该是徐司令的人，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夫人应该知道这里面的意思……” 康三妹让八妹坐到自己的身边，抬手就拧住了八妹的耳朵：“你敢给我吃里扒外？” “没有……我只是怕夫人大意，也吃那几个人的亏……”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兵痞还敢……” 倒吸了一口凉气，康三妹才意思到月见草暗伏一月一见的意思。 07 这几个月，那边也约过好几回。 康三妹不敢爽约，往往都是背着众人的耳目，自己钻到对方预定的包间，先洗澡，再自慰。 细想起来，每一次的实际情况都像是那天晚上的翻版。这些兵痞们无法无天，也不屑于拾人牙慧。他们只想看一回活春宫，戏称为抗日。 康三妹也很纳闷，自己并没有受到实质上的要挟，为什么还要百依百顺地做出种种的淫相，大呼小叫。平常，在自己的床上，也有过自摸行为，往往是索然寡味。在一个或者几个男人的注视这下，却是欲罢不能…… “对！就是这样……以后，也别说我们非礼！” “我……我……” 大半年了，往往都是兵痞先走，让康三妹呆在旅店的客床上，自食其果。 08 “我们这里有没有老虎凳？” 正在收拾饭桌的八妹抬起了头，好半天才说：“有吧？我也是半年没去西院了。” 显然，八妹选择了装糊涂。康三妹心里来气：“那就去找一找？要是没有就给我买一张回来！” “这也有卖？” 有些古董商考证，起源马杌的春凳是在明朝中叶就逐渐定型了：它的板面只有一个人的肩宽，其长可以并排坐下两个人。在金瓶梅里面，就有一句歇后语：“春凳折了靠背儿——没的倚了。” 就是说，当时的春凳是一头装有靠背，三面都没有遮挡。在满清时期，大小姐出嫁，都要在陪嫁物里准备一张春凳。放在卧室里，又称为马凳，可以放香炉。 “怎么没有？你去问春凳！” 八妹没有再说话，只好把酒醉心明白的康三妹扶进了卧室。 第一百四十三章：三原则 01 一九三五年十月，日本外相广田弘毅正式提出对华三原则。 一、中国应以亲日为国策，彻底取缔排日的言论和损害日本人的活动，抛弃依赖欧美力量的种种打算。二、中国应该正式承认满洲国，实现中日满在华北的经济合作。三、中日满三方应该全力消除赤化。 在十月二十二日，日本的天津特务机关长派五名骨干带着一批地痞流氓，攻占了香河县城，不仅，日本扶植大汉奸殷汝耕上台，在河北通县成立冀东自治政府。同时，日军还开列出了一份反日分子的名单，要求中方配合抓捕。 中国住日本大使蒋作宾向广田外相承诺：“以前，我们没有做过妨害日本的事情，今后也不会用武力改变满洲和华北的现状。在防止赤化方面，我们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大可放心。” “华北危急！华北危急！华北危急！” 就在一夜间，蓉城的大街小巷都贴出了传单，揭露当局的卖国嘴脸。 02 十一月一日，国民党的四届六中全会在南京召开。 中午，开幕式结束，心事重重的中央委员们走出大礼堂，准备合影留照。 前后有五排，最前面是一排长凳，正中间放了两把木椅。走到前排的要员有汪精卫、戴季陶、阎锡山、张学良和孙科等人，都没有说话。 汪精卫弯腰坐在了椅子上，旁边的空椅子应该就是蒋委员长的专座。十几米外，各家报社的记者围成了一个半圆形。实枪荷弹的警卫不准大家提问，只能是美光灯不断。 “打倒国贼！” 突然，一个记者冲出人群，向已经入位的汪精卫连发了数枪，导致场面大乱。 猝不及防的外交部长汪精卫中弹倒地，刺客也被现场警卫的子弹击中了胸部，拖进了医院。 03 汪精卫是党国元老，其资历远在蒋介石之上。 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二日，国父孙中山在北京逝世。 当时，汪精卫不仅是宣传部长，还是跟随孙中山入京的机要秘书。 同年七月，广州国民政府成立，汪精卫出任政府主席和军事委员会主席，成为全党的领袖。 八月，新政府的财政部长廖仲恺被刺于党部门外，不治身亡。蒋介石抓住机会，搞掉了排在其前面的胡汉民和许崇智两人，开始与汪精卫唱对台戏。 有资历不如有军权，经过一连串或明或暗的较量，连战连败的汪精卫只能是屈居次席。就说这次合影留照，蒋介石躲在楼里不现身，所有的人都只能傻等。汪精卫亲自去请，也是无功而返。 汪精卫中弹后，在场之人不敢明说，都认为这又是一出好戏。蒋公和他的黄埔学生们杀了汪精卫，就能推卸掉痛失华北的历史责任。 在南京的中央医院，身中三弹的汪精卫生命垂危。 据说，一弹射进左眼的下沿，一弹从后贯通左手上臂。还有一弹更要命，射入胸腔并嵌在了胸椎的间隙里。 汪精卫的夫人陈璧君质问蒋介石：“你不叫汪先生干，汪先生就不会两头受气。这个时候，你为什么还要下此毒手？” 蒋介石气得直跺脚，说不出话来。站在旁边的戴笠连忙声称案情有突破，才帮助当事人化解了这场尴尬。 04 刺客是个从东北回来的无业者，名叫孙凤鸣。 次日凌晨，刚满三十的孙凤鸣死于南京中央医院，没有口供。 当晚，戴笠就向蒋介石汇报说：“孙凤鸣生于江苏的铜山县，十六岁随父闯关东。三二年，参加十九路军的淞沪抗战，担任过排长和代理连长。后来，他脱了军装，没有正当的职业。” “娘希匹！说这些有屁用！这件事的幕后策划者到底是谁？查不出来就给我滚蛋！” 很快，戴笠就逮捕了一百多人。半月后，又抓到了孙凤鸣的妻子崔正瑶，以及崔正瑶的母亲和只有十七岁的小妹。 知情者还透露，崔正瑶以前是个日本纱厂的女工，也就二十出头。她的小妹崔正祺模样不错，还是一个身着简朴的学生。 有人咂嘴，仿佛是懒猫听到了叽叽的鼠叫声，有了要动弹一下的意思。 05 那段时间，很多人都在说崔家两姐妹的案情，以及戴老板的风流史。 大家都知道国事不能妄议，也只好谈一些无伤大雅的花边新闻，聊以为乐。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 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戴老板出生于浙西衢州的江山，早年的名字叫戴春风。二六年，年近三十的戴春风考入了黄埔军校的第六期，改名戴笠。 一九三二年十月，戴笠以政治特派员的身份接管浙江警官学校，拉起了自己的班底。该校办有女生班，个个都英姿飒爽。半期下来，几乎每一个女生都被戴笠单独喊进办公室，拉家常谈心。有几个会事者还以此为荣，颇为炫耀。很快，就出现了几起争风吃醋的事件，甚至还把学校里的几个男生也卷了进来。 三五年夏，这批女生毕业，那几个会事者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好岗位，几个不满者则是被派到河南跑外勤。 06 有条消息，案发之际，崔正瑶已经去了香港。 孙凤鸣牺牲后，她又带巨款回到了上海，住在酒店里安排善后事宜。 有人还说这次行刺行动的目标应该是委员长，倒霉的汪精卫完全是挨了误枪。都知道蒋汪之间可谓矛盾重重，这个刺客是想一箭双雕。 委员长要想自证清白，就得把整个案件的细节都公之于众，不留下死角。 不料，无论怎么询问，知情的崔正瑶都只有一个回答：“爱国无罪，卖国者该死。为国除害，何需指使？” 戴笠钦点的审讯官拿崔正瑶没辙，满脸苦相：“我说老板，你这个不骂不打也不杀的三原则从何而来？靠几句空话就能办案？” “胡判官，一个缫丝纺纱的女工就把你难成这样？” 拿出几张照片，审讯官把它放到了办公桌上，转身想走。 07 这时，一阵电话铃响。 戴笠把手指横在了自己的嘴上，才提起了委员长的专线电话。 “搞什么名堂？喝一碗稀饭能塞牙？还是美若天仙，横竖都下不了嘴！咹？娘希匹！” “这种事，势必安排公审，学生是担心有碍于观瞻，或者是授人以柄……” 这时，戴笠把电话筒压到了脸颊上，好半天才听清了一句话：“我只要结果！” 委员长那头已经把电话筒摔了，戴笠才倒吸了一口冷气，感觉到有一些汗流浃背。 第一百四十四章：马王爷 01 三五年十一月，张国焘率八万大军南下。 听说，张国焘提出了一句口号：“打到成都吃大米。” 从宝兴败退灵关，刘湘的教导师和模范师不堪一击。紧接着，又弃守天全，邛崃吃紧。 邛崃离成都只有一百多里，基本上是一马平川。百丈关位于邛崃以南，自古就有下百丈关必得西川之说。 刘湘慌了，把还能动的部队都调了过去，集结于夹门关和石碑岗一线，总兵力已经突破了十万。 到十一月的中旬，百丈关又告失守，六个旅再一次溃不成军。一周后，川军以惨痛的代价夺回了百丈关，总算是堵住了已经撕开的一个缺口。 02 中秋以后，川军就开始找康三妹要情报。 最初，只是关注从南京那边传过来的小道消息。也许是尝到甜头，那边的胃口竟越来越大，还要康三妹打探孙凤鸣刺汪案的审理进程。 康三妹无力自拔，只好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都给堂哥说了。康泽很吃惊，最后还是从文件柜里取出了一袋材料：“记住，你可以偷，我可不能有负于党国！” “是！是……” 康泽给出的文件袋很轻，上面打有红色的绝密字样，背后还有一块火漆蜡。 “这是些什么呀？里面的东西重不重要？” “还敢问？好奇害死猫！” 文件袋上有编码，还有一个三四天前的日期。 03 刚回到自己的屋，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康夫人，我刚从百丈关回来，有人托我给带了一包老腊肉，你最好马上来取……” “你是谁？” 接着，康三妹又追问道：“要我到哪里？” “吃了药？敢给老子装糊涂？要是找不到路，就去问马王爷！” 马王爷是道教里的神仙，又称为灵官马元帅。传说，它的头上长有三只眼，又称三眼灵光。 有句说法：不怕东西和南北，怕就怕多长一眼的马王爷…… 04 进了旅馆的包间，来人正在翻开大公报。 这个人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颈前挂着上尉的领章，就像一个靠耍笔杆子混饭吃的小副官。 “康夫人，前线很吃紧，东西呢？” “别以为一只野猫有九条命，这种砍脑壳的事情哪有下一回！” 军官放下大公报，用手指敲了一敲身边的红木茶几：“几天不见，胆肥了？” “你不是有枪嘛？干脆把我杀了，也算是一死百了……” 军官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照片，伸手就夺走了康三妹的坤包。 05 照片上的小孩就是康三妹的儿子，背景是个幼儿园。 “你别乱想，我的人讲规矩！” “这里就两个孤男寡女，能有什么规矩？” 军官取出包里的文件袋，拿起自己的黑皮包，转过背就去了房里的卫生间。 在大公报的头版上有一排黑字大标题：谁是刺汪的幕后英雄？ 文章里面说：“现在的南京一片混乱，汪精卫先生遇刺已经历时一月，谁是幕后英雄仍然是众说纷纭。政界要人们认为，孙凤鸣与汪先生素昧平生，怎么会有犯险作案的动机呢？有人说，孙凤鸣冒死刺汪是与华北即将沦陷有关。华北事变，涉及到方方面面，汪精卫先生也是受命于人……就算是杀了汪先生，于事何补？据知情者透露，孙凤鸣是受人指使，意在巅覆民国政府。到底是何人所为，目前尚无确凿的证据……” 康三妹听康泽说：“这几天，戴春风的日子不好过。审了十几天，又是吊半边猪，又是炒排骨和炝辣椒，都是白忙活……” “不是说有一个三原则吗？不骂不打也不杀？” “最初，戴春风可能是害怕查到自己校长的头上！同时也想找一个合适的人来顶缸。结果，那个崔正瑶就是不上道……” 一会儿，最多也就十几分钟，军官就从卫生间里面钻了出来，把已经复原如初的文件袋还给了康三妹：“我得走了，下次再玩。” “混帐！” 对方笑了笑，又扔下了一根金条：“夫人的手气就是好！” 很显然，文件里的东西相当重要，足以让有所期待的康三妹相形见绌。 06 回到肇第，八妹抱来一套金瓶梅，放到了新买的春凳之上。 “买到了？” “巧不巧，正好翟医生的家里就有一套。” 康三妹心气不顺，抓住八妹的右手就扭到身后：“小骚蹄子，你敢给我到处招摇？” 也许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八妹提起腿就像是要踩康三妹的脚，却被掀了一个很狼狈的趔趄，扑到了屋中的床沿上。 “有本事？有本事就给我数一数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八妹翻身就坐到了床上，笑着说：“我？我有这个本事，还能吃那些人的亏？” 听到这话，康三妹立即就泄了劲。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地问：“自己做出了丑事，还敢给我狡辩！” “姐！这是什么？” 八妹从康三妹的枕头下摸出一把玉如意，慢悠悠地晃了晃。 07 水精如意玉连环，下蔡城危莫破颜。 红绽樱桃含白雪，断肠声里唱阳关…… 以前，如意又叫搔杖。在黄帝时期，它是一种兵器，能辟邪驱魔。 终年不语看如意，似证禅心入大乘。 在高僧手里，这种两三尺手的爪杖又叫阿那律，仿佛是有无穷的法力。 康三妹床上的翡翠如意来自于缅甸，头部是一朵核桃大小的灵芝，呈回头状。 “这是我的家法，把手背起！” 把王如意塞回去，八妹又从床下的藤条框拿出了一捆深红色的细布条。 08 双手被绑，反而让八妹恢复了自然。 “姐……还能再紧点……” 康三妹也是深有体会，只有全身受缚才能避免主动献丑时的尴尬。 “紧一点？紧一点也能捆死人！” “姐姐别勒颈嘛，不勒颈就还有一口气……” 转念之间，康三妹就把已经受捆的八妹放了，只是问了一句：“去没去过二郎山吗？” 二郎山是川藏间的分界线，东边是雅安和青衣江，西边是康定和大渡河。现在，那边正是炮火连天。 “姐姐是想问二郎担山赶太阳？这是一种很严厉的捆法，好像又叫做苏秦背剑。说是有个书生，身带六国相印……” “你的话真多！” 没有八妹解闷，空荡荡的肇第就是像一口活棺材。 第一百四十五章：活棺材 01 八妹的关节相当柔软，身体也吃绳。 以前，康三妹只知道五花大绑，既费时间又累人。 五花大绑是用一根几米长的粗麻绳，先抖开再对折起来。 从搭肩到缠臂，再到把两条手臂都反吊到肩后面，讲究一气呵成。 收绳以后，整个后背就像一个四字。口字的上边是双肩，两边则是内收的手臂。口中的儿字则是倒吊的两条裸手，双腕相并，杵在颈后。 把手臂反扭到了肩后，可以让整个胸都挺了起来，相当精神。 02 这次，康三妹抽出两根短布带，摔到八妹的身前。 “把它们扣在手腕上，我们去看二郎担山。” “姐，该不会是单臂吊吧？” 看到八妹有一些迟疑，康三妹笑了一笑：“放心，把右手先背到身后，我会给你留口气。” “也是呀……” 突然，康三妹抓住八妹的左手，从肩上翻到背后。两根挂在腕上的皮带对接后，使八妹从后背斜伸而上的右手抓住了翻肩而下的左腕。 “怎么样？” 八妹仰望着得意洋洋的康三妹，很夸张地皱一皱眉头。 03 怯强之人往往凌弱，也就是认同了强权者的逻辑。 康三妹体会过身为弱者的种种无奈，总是幻想能完成一次逆袭。 或许，南京政府也是这样，乖乖地交出整个华北，就像是八妹放弃了自己的双臂。 “没有手，还有脚！” 八妹只好又把双腿小心翼翼地伸到康三妹的身前，可怜巴巴地说道：“姐，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谁让你这样伸腿？跪起来！” 很快，康三妹就把八妹也脚踝也分别绑在了她的大腿之上。这时候，八妹就像一只待宰的肉鸭，完全失掉了反抗的能力。 04 “骚蹄子，怎么不狂了？” “我……” 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这时的八妹已经不可能再做抵抗，即使前后失守。 失掉东北和热河，无异于是被独切掉了左腿。倘若再丢掉了华北五省，那就是被活生生地锯掉了左半边的身体。 康三妹以自己的右手掌为刀，从八妹的左肩斜拉到了右边的脐下，突然问：“什么是半边猪？” “我只知道吊半边猪，就是用吊绳的两头拴住人的半侧手腕和脚踝，再用铁葫芦慢慢拉起人体，全身悬空……” “想不想试一下？” 八妹很紧张，一个劲地摇头，仿佛是想起了一段往事。 05 那是春节前，西院的女牢里就剩下胡梦绮了。 胡梦绮性格娴静，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看过不少的杂书。 以前，入狱叫住坐班房，犯事者的家属都得向牢头和差役使钱。 女人们进去，又是一番光景。有书写道：“官媒婆拿到一根竹笤帚，不问东西南北，把满屋的女人胡乱的打了一顿，又骂了一顿臭婊子和死贱人。还说道：就是命妇太太，也得服从管教。剥掉了囚衣烂裤，何来三贞九烈……” 管教的手段可分为三类，也被女囚们称为过三关。一是捆，又称为上绳。除了常见的五花大绑、还有二郎担山和猴子看瓜……二是吊，又称为上挂，比起反吊和倒吊来，所谓的吊半边猪并不算重，主要是羞辱。三是打，又称为上药，从竹片到木手，从藤条到皮鞭，都可以把人搞得死去活来。 当时，猴子给胡梦绮录口供，就把几十套刑法都试了一遍。 “知道怕了？” 八妹已经是气息不稳，两颊通红。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姐，我是在想，那一个崔正瑶怎么可能熬过来？” 康三妹一怔，抬起手就给八妹松了绑：“这种事，不可以乱说……”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的报纸都说了，他们是英雄！” 康三妹又拧了拧八妹的肉，觉得自己真该去做点正事，犯不着成天拿八妹撒气。 06 十一月中旬，笫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也在南京召开。 蒋介石做了工作报告，并提出：“如果说，国际演变不斩断我们国家的生存和民族的复兴之路，一切枝节的问题应该做最大限度的忍耐。和平没有到根本绝望的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没到最后的关头，决不轻言牺牲。” 会后，汪精卫辞去了行政院长和外交部长的职务。带着一大班人马，跑到欧洲疗伤。蒋介石兼任行政院长，命令故宫博物院里把古物装箱南运。同时，又让张群负责倍受关注的外交部，继续维护日本人的在华利益。 哭罢江山无泪流，亡国惨祸已临头！ 恨尔民贼方得志，哀此匹夫能不羞？ 当时，日本特务和浪人在华北各地乱抓乱杀。 挂着膏药旗的日本飞机在北平和天津的上空，耀武扬威。一个俯冲，几乎是贴着街面和百姓囚的屋顶而过。在丰台的火车站外面，日军的坦克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行人和小贩们惊慌失措…… “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了！” 十二月九日，数千名北平的学生上街游行，反对华北自治，要求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07 九号凌晨，阴云密布，朔风凛冽。 四百多个清华学生与燕大同学汇合，走到了西直门下。 西直门已经奉命关闭，城墙下站着近百人的武装警察。游行队伍向南绕向阜成门，一些中学生也加了进来。 阜成门关了，西便门也关了，连过火车的铁门也关了……到了下午的五点，有消息说何应钦的代表去了西直门。 大家回到西直门，听说城里的军警到处暴打学生，何应钦的代表只在城门缝中说了几句不负责任的话，就转身溜了。 这时，天色已黑，一个女生用纸板卷出了一个喇叭筒，情绪激昂。 这个瘦弱的女生只有二十岁，她跃上一只独凳，大声地说：“同学们，我是清华社会系的陆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只有一个要求，不同意政府出让华北五省！同胞们，我们都是国家的主人，我们都有权力表达自己的愿望。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我们誓死不做亡国奴！” 十二月十六日，警察抓捕了陆璀。有一个叫斯诺的美国记者写了一篇专访，标题既有力又直截了当：中国的贞德被捕了。 这个月大众生活杂志也以陆璀两张照片做封面和封底，还加上了一句口号：“大众起来！” 上海、广州、武汉、长沙、桂林、太原、西安、重庆和成都的学生们也纷纷上街，反复高唱义勇军进行曲。 紧接着，华北的学生又组成南下宣传团。他们冲破了当局的围追堵截，深入到生计艰难的农村，掀起了更加波澜壮阔的救亡运动。 第一百四十六章：反省院 01 过了元旦，康泽要把一批女俘送进肇第。 现在，康三妹已经成了蓉城特别反省院的院长，隶属于梅少城的蓉办。 康泽打来电话：“有事要多汇报，别自作主张。反省院有自己的组织条例，重点是要做好转化工作。” “是不是应该找几个老师，再搞个报刊阅览室……” “这批女俘里，就有一个师范生。对了，你的想法和要求，还有具体的困难都应该去找梅指导反映，听从上级的安排。” 一九三二年春，中央调整了处理在押政治犯的政策，兴建反省院。一九三四年，又对有名无实的反省院条例做了修正，要求各省和重点市必须设置反省院。 02 女俘还没有到，梅少城就驱车过来了。 “哎哟，指导大人，你找我做什么嘛？我又没有读过书……” “知道爱国吧？知道爱国就行了！在善后会上，各方有几个提名，只有你是川军和别动队都认可的人选，我也投了赞成票。” 康三妹把梅少城接进办公室，冲了一杯特制的峨蕊花茶：“我让八妹把西院收拾了一遍，不知道符不符合上面的要求。还有就是师资和教材的问题。” “听说过戴老板的三原则吧？不骂不打也不杀！我们要多讲爱国和做人的道理，其它的事都可以慢慢来。” “有没有好的东西可以借鉴？” 梅少城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照片：“这是南京晓庄，首都反省院即将竣工。有图书室、卫生室和劳动场，也有一间独立的反省室。” “还要给她们准备劳动场所？” “我已经帮你做了安排，让八妹再把以前的审讯室清理一下，放上几张长条桌，能糊些包装盒就行。” 康三妹笑了笑：“就那个地方呀？最多也就能坐十个人。” “第一批只有七个！” “哦……” 康三妹听说川军和别动队都抓了很多人，自己的工作应该就是做点面子活，遮人耳目…… 03 晚上，川军才把七名五花大绑的女俘送过来。 接过卷宗和花名册，康三妹让八妹点名，宣布几条规矩。 七个女俘的年龄都不大，有大户人家的女佣，也有离家出走的小媳妇。还有一位小学老师，名叫崔玉贞。 最后，康三妹对女俘们说道：“我叫康念芸，没有读过正规的书。我能够理解你们的处境，也不会再去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一条，你们也别让我为难，自讨苦吃。” 几个站得笔直的女俘都低垂着头，就像是七根光秃秃的木桩。 “你们的主管是洪八妹！她也是个实打实的苦出身，没有正儿八经的大名。以后，她就住在西院。出了问题，我就找她背书！” 这是梅少城的主意，大原则由康三妹唱白脸，小问题由八妹周旋。 04 安排妥当，八妹就把崔玉贞带进了康三妹的办公室。 “你也会打枪？” 用手抚摸着腕上的绳印，崔玉贞很认真地说：“我是个文化教员，没有动过真枪。” “这就好……” 康三妹拿出一本讲解三民主义的小册子：“你拿回去学一学，写篇心得体会。” “还有必要吗？挂羊头，卖狗肉！” 康三妹没有想到对方竟会这样说，脱口而出：“那也不能想干啥就干啥！” 所谓穷则思变，康三妹也熬过几天的苦日子，就没有想过要去犯上作乱，甚至是杀人放火。 04 崔玉贞不吭声，也没有屈服。 康三妹找到了崔玉贞的卷宗，里面只有一页几十字的履历表。 走到崔玉贞的身前，康三妹拉开了这个女人的衣领，在胸前找到了一片刑伤，触目惊心。 “你既然是个老师，那就给我们说一说贞德的故事。别只会给我摇头，就算不知道也得补课！” 犹豫了一会儿，崔玉贞却说口渴。 “八妹，你去给她倒一杯水，再让食堂下三碗面来。” 梅少城交待过，管理必须抓重点，以点带面。 康三妹就是要堵死崔玉贞的退路，逼这个刺头先开口说话。 05 在历史上，英法两国之间有场百年战争。 贞德是一个农家少女，朴素地以为：法兰西不可以被别人践踏。一天，英国人烧了她的农庄，她拣到一把剑。 这时，灰蒙蒙的云层里响起了钟声，有个声音说：“神的爱子，你要勇往直前！” 贞德高举起剑，向惊恐万状的民众高呼：“跟我来……” 于是，绝望的民众形成洪流，创造出了一个个不可思议的军事奇迹，帮助查理七世在兰斯大教堂加冕。 利用一次冲突，有人把负责断后贞德及同伴出买给了敌人。 “为了法兰西，我视死如归！” 有一个小说是从圣女贞德被俘入狱写起，展现了信仰与绝望的冲突。 06 在宗教裁判所，一个身着黑袍的老神父质问贞德：“你就谁？敢自称是上帝的使者？” 神父还说：“我们的主能够创造出这个世界，难道需要一个卑微的农家女来改变既定的事实？” “我只是凭心做事，没有假借主的名义！” 这是事实，贞德拿起武器反抗外来的侵略者，只是坚信法兰西需要自己挺身而出。 “主？你说你看见了主，他在哪里？” “在一片荒野之上，他给了我一柄长剑！” 神父冷冷地笑了笑：“好吧，你也知道，持剑者必死于剑下！” 这时，两个目光阴险的黑衣人把贞德推到了遍地都是血污的刑讯室。 07 在一间黑暗的石室里，各种刑具都纷纷亮相。 从拷问架到高大的铁处女，从犹太尖凳到破膝机，从头笼到皮鞭…… 小说的后半部，作者详细地描写了刑讯过程，让人看到贞德的信心在物质力量的反复冲击下，渐渐动摇……最后，贞德只好承认自己无权杀人，哪怕对方是一个既狡滑又凶狠残暴的歹徒。就是说，上帝的安排不可怀疑。 其中还有一大段文字，描写到了苦刑梨：“神父慢慢移开烛台，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铜家伙。它的大小就像是一只握紧的拳头，表面上压有典雅的暗纹。它的后面逐渐收细，通过旋转蝴蝶状的尾翼，厚实的铜帽能沿着一根螺纹杆向前顶，渐渐撑开前面四块的铜片，就像是撑开一把小雨伞…… 展示了一遍，神父问贞德：“有个犹太女巫，在坟场上与魔鬼交媾，又四处施虐。这个时候，我们的主会怎么想？” “不知道！” “我很欣赏你的诚实！” 于是，这个神父就很巧妙地得出了一个教廷更愿意相信的结论：贞德也是一个女巫。 08 在中世纪，天主教与犹太教可谓形同水火。 人们普遍相信：犹太的女巫会在夜半聚会，围绕恶魔狂欢。 圣经上说：“巫蛊之女，勿容其生！” 证实和处死一个女巫的方法有很多，既可以沉塘，也可以火烧。 一四三一年五月三十日，在法国鲁昂的集市广场，贞德被绑上了火刑柱…… 烈焰腾空，有声音高喊：“贞德是我们法兰西的圣女！” 在这个事件后，罗马教廷便在各个教区掀起了捕捉女巫的狂潮，将数十万妇女投进了火海。 第一百四十七章：火与血 01 康三妹只知道圣女贞德是法国的女英雄， 没有想到崔玉贞会讲出这样的故事，总觉得真假难辨。 “什么是苦刑梨？” 崔玉贞怔了一怔：“十三世纪，天主教设立了主要是针对女巫的异端裁判所，各种骇人听闻的刑具应运而生，岂只一个苦刑梨！” “说说看！” 都说是言多必失，康三妹就怕崔玉嫒不说话，便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02 独裁统治往往会禁锢民众的思想和言论，不惜万马齐喑。 在欧洲的中世纪，以罗马教廷为核心的天主教垄断了人们的思想和所有的知识，要一切事物都在旧有的轨道上重复。谁要是离经叛道，就得被烧成灰烬。 在阴森恐怖的裁判所里，贞德曾说：“神父大人，在我的身边没有恶魔，只有同生共死的战友。如果我是一个女巫，你们这些隐藏在圣光之下的污浊之辈又算什么呢？” “我的人会用事实证明，你就是一个女巫！” 这时，一只苦刑梨落到地上，在刚被冷水洗过的青石板上，滚出了好几米远。 “主会审视人间，正义终将昭彰。” 两个黑衣人把贞德按在了布满粗铁钉的拷问椅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冷笑：“说得好！贞德小姐，你既然代表着正义，为什么还会被囚禁在这里呢？你的主是不是在天上睡着了？” 贞德回答：“我会谨遵主的旨意。” “有意思！我们都明白，你的主其实就是乔装而出的撒旦。若是还执迷不悟，这里的各种刑具就该说话了。” 一个长发及腰的老巫婆飘了进来，两个黑衣人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 “你是谁？” “我是撒旦之女，过来帮你脱狱！” 贞德回答：“我不需要！” “就算你已经背叛了我的主，也无法洗掉身上的烙印。” “我没有！” 突然，老巫婆吹出了一大口浊气，很快就夺走了贞德的意识。 03 在黑暗的世界里，有人从火炉里抽出呈逆十字形的烙铁，杵到了贞德的背心上。 负痛的贞德刚开始挣扎，拷问椅上的铁钉就刺进了身体。接着，老巫婆又抓起一把三角形的红烙铁，烫到贞德的腿上…… 一队卫兵涌进门，老巫婆消失得无影无踪。手持十字架的老神父也走进刑讯室，发出怒吼：“好个巫女，到了这里还敢兴风作浪！” 两个黑衣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撕走贞德的衣裤，察看了背心上和大腿内侧的火烙印。这时，神父放下十字架，拣起了那只相当乖巧的苦刑梨。 原来，这个东西不仅能张开人的口腔，还可以塞进女人的下身，撑到骨盆之上。它的手柄上有个小圆环，可以挂到铁链的尖钩里。转动绞盘，铁链逐渐绷紧升高，还可以把整个人都倒吊起来，甚至拉裂腹壁…… 贞德害怕自己现出丑状，有一些瑟瑟发抖…… “很好，我们的苦刑梨完全能证明你也是肉体凡胎，能享受交媾的快感！” 在众目睽睽之下，老神父按部就班地完成了自己的试验。最后，又把浑身都是血汗的贞德留给十来个急不可耐的卫兵。 这一场精心安排的审讯花样百出，就像魔鬼的盛宴，通宵达旦……贞德无法证明自己拥有神性，裁判所却能证明贞德根本抵抗不了来源于下身的狂潮。 “事实胜于雄辩，这个女人已经把自己的肉体交给恶魔，必须处死。” 对贞德来说，什么样的死法都是解脱。耶稣能背十字架，自己也可以上火刑台。 04 八妹带走崔玉贞，办公室里静得出奇。 西方人相信整个世界就是一团火，东方人更相信血。 满清三百年，视天地会与白莲教为洪水猛兽，大搞株连。 当时，川陕一带，每个州府县衙都设有刑场，断头台上血迹斑斑。 旁边是棵老态龙钟的苦楝树，已经落光了叶。几只乌鸦站在了树枝上，望着一条铺着青石的官道。 说是有一天，鬼头刀落下后，有一个死囚纹丝不动，硕大的头还在脖子上，也没有一点血。刽子手大惊，慌忙中又砍了一刀。突然，死囚扯起了呼噜。刽子手呆呆望着刀刃上的卷口，身若筛糠。 一个虎背熊腰的刽子手走了过来，拉开架式，气沉丹田……又是一刀，死囚就像一尊铜像，鬼头刀折成两半。这个人到底有些见识，双手抱拳：“这位大爷，我们几个也是没有办法，才吃了这口下作的饭。大爷是个英雄，多多担当。” 这时，一柱血冲天而起，就像是一面旗。 05 “人呢？死到哪里去了！” 八妹从西院里跑了出来，也看到天上有红光。 一阵妖风从东院那边刮过来，裹着沙石和残枝败叶。 冲进了康三妹的办公室，八妹看到一队灰色的老鼠攀上墙边的衣帽架。并且，以两头大和中间小的秩序，就像是张翅的麻雀，跳到窗外。 “姐呢？” 康三妹明明就坐在衣帽架的对面，应该是也看到了老鼠们的盛举。 “瞎啦？” 八妹回过神来，依然是脸色卡白：“姐，这是哪路神仙？” “汉水竭，雀高飞……” 这是推背图给即将到来的丙子年写出的谶语，而且还说：百个雀儿水上飞，九十九只过山西。惟有一个踏破足，高栖独自理毛衣。 06 去年底，日本人已经拿了我们的独石口。 北边的难民都往山西逃，拖儿带女，好不凄惶。 报纸上还说：“北平和天津，各学校都讲最后一课，河北与河南，达官贵人们已经迁家入潼关……” 康三妹呆了半晌，才问了句：“我听到你粗声莽气，在找崔玉贞的茬？” “我们要是管不住这个刺头，没准就会炸了锅……” “打胡乱说！” 康三妹总算是想明白了一句老话：“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姐姐，我人笨！” “看不出来，我是想得饶人处且饶人。” 八妹打了自己几个嘴巴，还说康三妹就是一尊活菩萨。 第一百四十八章：暗杀王 01 据说，南京刺汪案有了结论，幕后策划是王九光。 王九光出身于安徽合肥，早年是辛亥革命的骨干，慷慨悲歌。 一九二一年，王九光在上海创建斧头帮，斗败了黄金荣和杜月笙，声名大噪。 两年后，暗杀淞沪警察厅长徐国梁，逍遥于法外。后来又暗杀了安徽的建设厅长张秋白、上海招商局总办赵铁桥和日本派遣军司令管白川义则，被世人称为暗杀王。 在一九三五年底，南京政府的外交次长唐有壬又被暗杀王击毙于位于上海法租界的家门之外。 唐有壬毕业于日本的庆应大学，认为中国应该向日本人学习，提高素质。。 在淞沪抗战期间，唐有壬多次向日方的间谍机关提供绝密的军事情报和经济数据。案发之后，日本人给他提供了安全的藏身之处。 三四年二月，唐有壬出任外交部的常务次长，又帮助日本主子拿下了荒唐的秦土协定与何梅协定。接着，还为中日提携和共存共荣摇旗呐喊。 02 据说，在一九三一年，王亚樵就组织了一个铁血锄奸团。 这个组织的杀手曾跟随蒋介石上了庐山，搞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庐山刺蒋案。 两年后，财政部长宋子文在上海火车站又遭到枪击，侥幸逃命。蒋介石暴跳，悬赏百万现大洋以购买王九光的人头，无人问津。 知情者还透露了一条消息，王九光与戴春风曾经是义结金兰的好兄弟。后来，两人因政见不同而分道扬镳。现在，这两人已反目成仇。 孙凤鸣两夫妇牺牲后，王九光写挥笔写下了一首沉痛的悼亡诗：生无私人怨，死因国事非。心向知音决，泪为生民挥…… 正是通过刺唐案所留下的蛛丝马迹，戴春风认定这两起大案的手法同出一辙，都是暗杀王的杰作。又是一番调查取证，戴春风终于揭开了刺汪案的重重面纱。 前不久，戴笠带一彪人马取道广州，到香港捉拿王九光归案。 刚刚踏上九龙的码头，香港警察就从戴笠的皮箱里搜出两支美制的无声手枪，把他们一行都关进了监狱。 03 “刚才，你是不是说，那个崔正瑶已经死了。” 说话的人看了康三妹一眼，摇头说：“有人送进了一截布带，自缢气绝。” “为什么会这样？” 叹了一口气，对方才回答：“我的院长大人，好像有句老话，叫做生不如死。知情者都说，这个女人不仅令政府颜面尽失，还活生生地拖走了唐有壬。” “什么意思？” “有些照片传了出来，崔正瑶的身上刑伤累累，深可见骨。而且，有一个施刑者相当下流……” 康三妹恍然大悟，肉食者可以卖国，当然也可以残民以逞。 南京推行法币，禁正市面上的金银流通。都说，蒋宋孔陈四大家族要利用所谓的官办银行，把民间的财富都挤到了自己的碗里。华北五省不接受法币，南方的广东和广西也选择了抵制，令四川的刘湘左右为难。 法币的基础是国家的信用，这样的政府已形同禽兽。 04 都说，心中无冷病，不怕吃西瓜。 坊间传闻，蒋介石和戴春风都怕王九光。 听到暗杀王又出山了，蒋介石的假牙就会阵阵地发酸。戴春风也会去检查一遍自己的门窗，生怕魔鬼敲门。 王九光曾写过一首念奴娇，其中有两句：“万里烟尘，江山知何处？堂堂中华，难忍东倭猖寇……” 有舍生取义的孙鸣凤，有浪迹天涯的暗杀王，有视死如归的崔正瑶，以及从容入狱的陆璀，他们的身后还有四万万同胞…… 05 世无陈涉焉辞责，客有要离愿共游。 这是中华民族革命同盟会主席李济琛写给王九光的一副对联，兄弟情深。 李济琛也是辛亥革命的元老，置根广东。二五年，晋升为陆军上将。粤军主力在北伐期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扬名天下。 二七年，李济琛就任南京政府军事委员会参谋总长和广东省政府的主席。三二年初，日本派海军陆战队登陆上海，由粤军劲旅改编的第十九路军奋起迎战，得不到补充。战后，蒋介石将十九路军调到福建整肃，欲除之而后快。 李济琛不愿坐以待毙，策划了福建事变。蒋介石急调海陆空三军打福建，又用大把金钱和美女搞渗透，将举旗反蒋的李济琛、蒋光鼐和蔡廷锴逼到了香港…… 其实，山西的阎锡山，广西的李宗仁和白崇禧也深知蒋介石的为人，数次反蒋无果。川军也怕被南京吞并，组成了一个武德励进会，以求自保。 06 这年六月，粤军元老陈济棠和桂军领袖李宗仁组成抗日救国军并发兵北上，史称两广事变。 南京方面调遣中央军主力抢占衡阳，封锁了湖南。这期间，蒋介石又故伎重演，用重金收买了余汉谋和黄光锐，导致粤军再一次大分裂。 这时，日本人得到了外交部的默认，安排岩井英一等特务到成都设置驻川总领事馆，群情激愤。八月初，岩井英一从上海登船西上，上海市蜀商公益会组织各界团体集会请愿，通电抗议。 有消息称，王九光也带人去了武装三镇，要拿岩井英的狗头给抗日救国军祭旗……报纸上却说，抗日救国军里藏有日本军官，可谓是居心叵测。 07 武德励进会会打电话给康三妹，约了一个地点。 那是一家位于祠堂街的大众饭馆，名字有一点怪，叫什么努力餐。 饭馆的车老板曾经是老川军里的团长，很有人缘。康三妹刚走到门口，车老板就迎了出来：“真是稀客，康院长请！” “这里方便吗？” “我这里童叟无欺……” 这人也就四十来岁，说话很幽默。他给自己的饭馆写了一副对联：要解决吃饭问题，努力，努力！论实行民生主义，庶几，庶几！ 店内还算整洁，就是又热又杂闹，说话基本靠喊。 “生意不错嘛！” “小本经营不好做……就挣一个口碑……” 康三妹扫了一眼贴在墙上的菜单，都是些家常菜，价格也低。 第一百四十九章：苦丁茶 01 到了后堂，有个相对清静的包间。 车老板亮出了一枚铜质的励进会徽章，给就座的康三妹倒了一碗便宜的苦丁茶。 “就是车老板嗦？” “康院长，我们是想请你搭个桥，找康队长拿个主意。” 康三妹已经探过康泽的口风，问了句：“不会也是在这个地方吧？” “当然是由康队长选个地点……” 从坤包里拿出一支派克牌的金笔，康三妹说：“东西到了！” 车老板接过金笔，又把一份单写的菜单递了出来。 02 金笔里藏有一小卷纸，写有岩井英一的履历。 岩井英一毕业于东亚同文书院，曾在日本驻重庆领事馆从事电信工作。 二八年，这人写出支那国际共同保护论，受到日本政府的重视。次年，他又写出了满洲问题解决之客观的考察，主张以和平的方式兼并满洲。 九一八事变后，岩井英一被安排到上海公使馆情报部工作，协助田中隆吉武官和其姘妇川岛芳子制造流血事件，企图转移国际社会和国内民众对东北问题的关注。 三二年一月十八日，川岛芳子拿钱买凶，让日本僧侣遭到袭击，一人死亡，两名重伤。日本驻上海总领事村井仓松一边向南京抗议，一边实施报复。 十天后，日本海军陆战队杀入闸北。十九路没有奉命撤退，演变为淞沪抗战。 03 那份菜单也有名堂，希望掌握岩井英一的入川路线和具体时间。 一年来，川军与康泽的别动队有利益冲突也有心照不宣的合作，都需要康三妹的穿针引线。 用这只派克笔来传递信息是川军想到的主意，使用起来很方便。其实，也就是要避开蓉办的耳目。 在四大家族中，陈果夫与陈立夫是对穷兄弟，完全依仗蒋介石的栽培。一九二七年，陈家兄弟组织中央俱乐部，自成一体。 日本人将这个势力称为青白团，下了相当大的功夫，还是心里没底…… 强手如云，蒋介石能屡仆屡起，得宜于他抓住了黄埔军校、青白团和复兴社。 从黄埔建军到兴兵北伐，从青白建党到从复兴立社，谁也没有想到蒋介石总是能剑走偏锋，绝处逢生。 04 回到肇第，梅少城已经坐在办公室里了。 “梅指导，这个鬼天气真是热……我怕出现中暑，去买了一包苦丁茶。” 梅少城点了一点头：“半年了，你的考评工作做了没有？” “什么呀？” “组织条例有要求，半年要做一次考评。若有表现突出的个人，可以缩短刑期。” 康三妹只好是苦笑：“我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好事？ “要抓典型嘛！” “哎，都说我的反省院就是一个幼儿园，实在是操碎了心……西院的几间屋基本上不通风，医生说要准备一点菊花水，我就想到了苦丁茶……” 第二天，新新新闻就派记者采访了肇第和康三妹，发了一篇独具视角新闻特写，标题是有心有意苦丁茶。 05 十碗煎皋卢，半榼挽醽醁。 苦丁茶又称皋卢茶，东汉时期就有明文记载。 北宋，四川的蔺州以苦丁茶进贡。宋仁宗很爱喝，名曰苦登。 这种深山野生茶相当地涩口，若是能慢慢我回味，就犹如山里的一缕清风，妙不可言。 全吴临巨溟，百里到沪渎。嘘之为玄云，弥亘千万幅。 疏如松间篁，野甚麋对鹿。或蒸一升麻，或煠两把菊…… 有人又在报上撰文，讨论苦丁茶的文化内涵，以及古圣先贤的苦乐观和士大夫的忧患意思。 06 日本人也有皋卢茶，却不是我们所说的苦丁。 杨升解释说，有部叫尔雅的辞书之祖，里面收录了一种称为槚的树。四川人称其叶为苦荼，可以为茶。 后来，苦荼的称呼逐渐传开，文人们则记为皋卢。本草拾遗里面说：“皋卢，叶似茗，味苦涩，土人为饮。南海谓之过罗，或曰物罗。” 在唐宋以前，苦丁茶基本是野生之物，以沸水泡其叶可饮，解暑热。到明清以后，茶园里也种植槚树，以其叶为伴茶。鸦片战争，西洋人扼杀南方数省的茶业，茶株百不存一，槚树绝迹。 所谓的槚树应该是经过人工培植的大叶冬青，日本三岛上没有槚树，所谓的皋芦就是茶之别名。细究起来，日本的皋芦茶种得于川滇之地。引进后，气候有别，土壤不同，其茶味也算是别居一格。 07 曾过頳石下，又住清溪口。 且共荐皐卢，何劳倾斗酒…… 宋仁宗喜欢附会风雅，向朝中大臣问过皐卢。 当时，只有野生槚树，一班只知道经史的进士们都说不出皐卢的渊源和历史， 一个被贬到蔺州的边官知道后，在赤水河流域找到了一颗千年老槚，并焙制出了几斤干茶求进。蔺州的古名为鳛，故称鳛茶。 在川黔间的那片山区，有个民间故事：北宋末年，后宫里也种起了槚树，徽宗要蔺州献两个茶女入宫。民女不从，在途中跳下了悬崖。第二年，蔺州的槚树生出红叶，人称紫茶。 风烟济火旧岩疆，礼乐千村变卉棠。 际得承平遗事远，部人犹自说奢香…… 明初，那里出了一个奢香夫人，当地的彝民称为苴慕。 元军退守贵州和云南，希望奢香参与协防。奢香不为重金所动，献粮开道以帮助数万明军过境而下，平定了云南。 08 洪武十七年，贵州都指挥马晔强迫彝民交纳赋税，以杀戮立威。 奢香找到马晔陈情，却被斥之为鬼方蛮女，剥衣毒笞。四十八部彝民闻讯而动，欲举刀枪。 奢香说：“战端一起，血流成河。我想去一趟明军的龙庭，求一个明白。” 朱元璋确有尽收彝区之志，坐在自己的龙椅上问：“马晔粗陋失礼，让你受了些苦。我可以替你出气，你拿什么来回报我呢？” 奢香回答说：“我一定约束部属，保持地方安宁。” 朱元璋立即摇头：“那是你该做的事，怎么能说是对我的报答呢？” 奢香抬起头，正视朱元璋的一双冷眼：“我愿意凿山筑路，而不是再启纷争。” “依稀九驿认龙场，乌撒平开蜀道长。” 回到家乡，奢香修建了两条驿道：一条经水东直到乌蒙山，一条经草塘抵达毕节，沿途设有九个驿站，史称龙场九驿。 第一百五十章：童子军 01 说来有些好笑，康泽成为孩子王。 那年夏天，别动队的任务就是训练各校的童子军。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英军英雄贝登堡创立了一个儿童组织，以培养下一代勇敢精神和求生技能。 在一九一二年，武昌文华书院的严家麟也组织出了中国的童子军。三年后，在上海举行的远东运动会上，中国童子军不仅进行了会操表演，还做了很多服务性工作。 二六年春，国民党成立童子军委员会。接着，又组建了童子军司令部，由何应钦任司令。到了三四年，国民党再次改组童子军，并由蒋介石亲身担任全国童子军总会的会长，戴季陶和何应钦为副会长。 02 一九三五年，四川的童子军始于成都和重庆两市。 这年，蒋介石派别动队入川，又让康泽负责这项工作。 童子军有统一的领巾、制服和徽章，行三指军礼，代表仁智勇。 一九三六年，蒋介石决定在南京双十节的庆典上，亲自检阅来自于全国的童子军。八月中旬，康泽把四川的童子军都调到了成都的北较场，组建省队。 当时，北较场还有一个牌子：中央军官学校成都分校，首期一百多个学员也是刚刚入学。 03 三六年八月二十四日，惊闻几个日本间谍住进了位于骡马市的大川饭店，军校新生和童子军都涌出了北较场。 很快，无数市民就跟着这支队伍到了骡马市。警察局长范崇实站在一根板凳上，连声高喊：“市民们！我的老少爷们！大家都不要冲动，不要闹出事来……这开不得玩笑……真开不得玩笑！” 童子军根本瞧不起地方官僚，一个人浪就把范局长掀倒了。有人吹响了军笛，还有人高喊：“打汉奸，抓日本狗特务！” 饭店大门被掀开，四个日本特务向外冲，手上还抓着一个饭店保安做挡箭牌。童子军还没有做出反应，这四个人就冲出了重围，向北逃窜。南面人多，全是看热闹的市民。北边一带几乎无人，那是给童子军让道。 结果，又一拨童子军截住了日本人的路。一阵没头没脑的棍棒，造成了两死两伤。 当天晚上，四川党部向南京汇报了事件经过，建议免去刘湘的职务，由康泽出任四川的省主席。 04 次日，省府秘书长邓汉祥召集成都市长、警备司令和警察局长等相关的人员开会。 临近中午，终于做出了决定：一、用棺木将两个日本人的尸体盛殓，停放在出事地点，以备日方勘查现场和验尸。二、警备司令部拿两个死囚到出事地段枪毙，作为当场捕获的凶手，放在日本人的棺木前面示众。三、密电南京政府，陈述事件真相。 四天之后，日方调查团从上海飞抵成都，做了大量的调查取证。 南京政府决定：一、将成都警备司令和警察局长撤职。二、赔偿两名死者的家属共三万两白银，伤者每人三千两，由四川省政府汇往南京。三、中国政府向日本政府道歉，并取缔仇日刊物，禁止抵制日货。 日本人还不想结案，又给蒋介石的重庆行营提交了一份秘密的备忘录。 05 三五年初，蒋介石让贺国光带领南昌行营参谋团入川，筹建重庆行营。 早年，贺国光曾在四川陆军速成学堂里读书，与刘湘、杨森和潘文华等川将有同窗之谊。 贺国光先是改组了省政府，接着又把川军整编为六军一师。三五年底，入川参谋团正式改组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重庆行营，以顾祝同为主任，贺国光为参谋长，杨永泰为秘书长。 重庆行营管辖大西南的川滇黔三省，有三厅十处。蒋介石表示：四川应该成为我们民族的复兴之地。 有人指出，在这个大川饭店事件中，日本人和蒋介石都拿到了想要的结果，输方是刘湘的川军。 06 十二月十二日，西安古城再起事变。 张学良的东北军和杨虎城的西北军扣压了蒋介石，自称是兵谏。 当天，张学良和杨虎城向全国发出通电，提出了抗日救国的八项主张。包括联合各党各派改组南京政府，停止内战，举国抗日；释放所有的政治犯，保障人民的言论和集会等政治自由；确实遵行总理遗嘱，立即召开救国会议。 南京政府决定讨伐叛军，由何应钦出任讨逆军总司，空军随即展开了对西安城的侦察。 有消息说，宋美龄对何应钦的表演相当愤怒，认为这是置领袖的生命安全于不顾，意在抢班夺权。 苏俄统帅人斯大林指出：“这个世界是日本政府的阴谋，其目的就是要阻挠中国的统一和日益高涨的抗日运动。” 苏美报纸认为：张学良和杨虎城将军的冲动行为足以肇害中国，已经危害到了国际社会在远东的切实利益。 07 仅从军事上说，十几万中央军围攻西安，日本就可以三月亡华。 就算张学良和杨虎城谋事不周，何应钦的疯狂做法确实是利令智昏。 当时，宋美龄是中国航空协会主席兼秘书长，正在上海主持召开全国航空工作会。次日凌晨，宋美龄和财政部长孔祥熙排除阻挠，赶回南京。 当天下午，何应钦召开中常委的扩大会，讨论针对各个方面的应急方案。宋美龄希望何应钦先与张杨谈判，争取和平解决这一场突发的政治冲突。何应钦讥讽道：“我们是在讨论党国的命运，你一个只知其夫的妇道人家，插什么嘴？” 宋美龄站起来回答：“如果委员长被杀，就能挽救我们的国家和四万万同胞，我愿现在就死！” 会后，黄埔学生们都向宋美龄表示，绝不会为党内的亲日者火中取栗。 第一百五十一章：卢沟桥 01 夜色如水，惨淡的月光照着北上的列车。 在拥挤的车厢里，所有的旅客都是东倒西歪。窗外，就是辽阔的华北大平原。 这里的北面是千里燕山，西靠雄伟的太行山，南接大别山北麓，东临渤海和黄海。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最初，这里是浊浪滔天的海浸区。我们的祖先自古就栖息于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巴蜀诗人陈子昂随军远征，写下了这首登幽州台歌。 02 千里燕山一路西奔，撞到横断东西的太行山，形成了一个封闭的死角，古称朔州。 有条桑干河从朔州的崇山峻岭里穿出，注入沉雄悲壮的华北平原，从南面护住了古都北平。 它的上游就是经常改道的无定河，诗曰：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当年，骠骑将军霍去病有句豪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梅少城很想睡一睡，也知道这次北上责任重大。南京方面要自己摸清二十九军的底，以防不测……有一条消息说，日军参谋本部中国课长喜多诚一少将搞出了一个军事方案，要对华北断然一击…… 03 三五年，日本在北平的头条胡同设立特务机关，以松室孝良少将为机关长。 松室孝良长期在冯玉祥的身边做的顾问，对西北军的派系和宋哲元的二十九军了若指掌。 这些年，日本盯上了华北五省三市，渴望在鲁、冀、晋以及察哈尔和绥远再搞出一个傀儡政权，先后找过吴佩孚和阎锡山。 松室孝良离任前，给参谋本部写了一篇万言书，明确指出：“经济上，我们需要华北的资源和市场，战略上，我们需要以黄河以北为纵深。政治上，支那南北有别，不可不察……” 报告里还说：华北平原及周边地区有一亿人口，煤的储量仅次于居全球之首的美国。从北洋军阀主政到中原大战，整个民间都逐渐陷入无政府的状态里，易于利诱与威胁。可不战而胜。 04 听到西安事变达成和解，松室孝良连拍自己的脑门。 后来，他很痛心地向广田内阁汇报：“这件事情相当蹊跷，我们有三个没想到，一、何应钦没有采取断然的措施，控制住那个妇人，导致局势逆转。二、英美会与苏俄合流，力主国共合作。三、已经就范的中间派也迅速倒戈……拖延下去，我们将痛失好局，几十年是所有的努力将付之流水。” 广田弘毅首相年近花甲，回答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事急从权，事缓则圆……” 很快，在军方的压迫下，广田内阁总辞职。军方推荐林铣十郎将军组阁，四个月后又换成了更加野心勃勃的近卫内阁。 05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 无端又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黎明时分，火车开进了丰台站。这里住有河边正三旅团的一个联队，主官是牟田口廉也大佐。 牟田口廉也是个狂人，有一句口头禅：“只要有决心，就没有翻不过的坎。” 从丰台西行十里，就是著名的卢沟桥和宛平城。有消息称，宋哲元有个解决华北驻屯军的作战计划，第一波攻击就是从宛平城打丰台。 梅少城不相信宋哲元还敢主动惹事，心想很可能是牟田口廉想从丰台进攻宛平。 记得，有一个法国学者在阶梯教室里说过，没有误判就不可能出现实力悬殊的战争，还旁引博征……学生在下面起哄，把这个只知道书斋生活的迂夫子轰出了课堂。 06 桑干河流到北平市南，又称为卢沟。 卢沟桥始建于金世宗的大定廿九年，马可波罗认为它是世界上最壮观的完美之桥，西洋人便把它称为马可波罗桥。 它是华北最长的石桥，十一孔联拱有两百多米长。桥身如虹，两边有石栏，护栏上雕有几百个造型生动活泼的石狮。 明末，崇祯帝在桥东修了一座卫城，确保南路的安全。最初就称为拱北城，前几年才改称为宛平城，驻有二十九军的一个加强营。 华北住屯军拥有两个步兵联队，还配有航空联队、炮兵联队，通讯联队、骑兵大队、汽车大队和战车队，实际的兵员已接近两万。宋哲元的二十九军有四个师，总兵力也就八万左右，明显处于下风。 日本人要想吃掉宋哲元，或者是逼二十九军就范，必夺卢沟桥和宛平城，抢先控制平汉铁路…… 07 三七年六月底，松井太久郎大佐接梅少城住进头条胡同七号。 这里又叫廊房头条，东起前门大街，西至煤市街。义和团烧夹卖洋药的老德记药房，让这一带的几千栋民房都化为灰烬。所谓火烧旺地，很快这里的大同金店、天宝金店和三阳金店又宾客盈门，风光依旧。 七号院以前是广州会馆，康有为的大弟子罗瘿公住在院子里，既韬光养晦，又佯狂而歌：“久已世人皆欲杀，竟能容我醒而狂。学书倘到杨风子，浪迹便随元漫郎……” “此室近推名士窟，有时同证美人禅。” 罗瘿公是文人领袖，寄情于梨园。到了晚年，他不仅为程砚秋组建和声社，又为程派艺术编写了十几个文笔清峻的剧本，堪称佳话。 二四年秋，罗瘿公病逝。 程砚秋写下这样的诗句：“明月似诗魂，见月不见人。回想伤心语，时时泪满襟……” 08 一九三五年，程砚秋推出亡蜀鉴。 该剧取自三国演义，写江油关守将马邈给魏军先锋邓艾让路，其妻李氏在规劝无效后，愤而自刎。 李夫人有段感人致深的唱腔：“那魏国……以强欺弱，兴兵之寇。我蜀邦……文贪而武嬉，政事不修。贼兵到处，不投降便要逃走，眼见得好山河付与东流……” 仅演了两场，这出戏就被南京政府查禁，理由是借古人之口讥讽时事。 同年，一个日本豪商托中间人买下罗瘿公的故居，转划到了梅津美治郎司令官的名下。当年七月，这里收到了一份何应钦给出的打字函，史称何梅协定。 第一百五十二章：日本街 01 丰台位于京城之南，素有花乡之誉。 甲午战败，李鸿章提出要修一条从卢沟桥到天津卫的铁路，便于调兵。后来，这条铁路又接通了关外的奉天，人称京奉路。 丰台火车站修建时，百姓的苗圃被官家暴力圈占，差点激出民变。到了民国时期，京汉和京张两条铁路大干线又交汇于丰台，转眼间就豪商云集，店铺林立。 三五年，日本以何梅协定为借口，派兵进驻丰台车站。 紧接着，他们不断向中国驻军寻衅滋事。到最后，硬是活生生地逼走了二十九军的守备营。 02 一九三六年九月二十一日，丰台沦陷。 年底，宋哲元在中南海的怀仁堂里招待华北驻屯军的军官，觥筹交错。 酒到半酣，一个日本军官跳到餐桌上，大唱日本歌。接着，又有两个日本军官也跳到了桌子上。 二十九军的军官们也唱歌，不甘示弱。表面上，这就像是一场联欢会，其实却是剑拔弩张的鸿门宴。 会后，日本人又把部分中国军官带到丰台，在日本妓院里玩到了半夜……可以说，日本人对二十九军的上层和基层官兵都做了很细致的工作，甚至能说出团长以上军官的家庭状况和个人爱好。 03 丰台只有一条大街，以前是叫正阳街，时又称为日本街。 当时，手里提刀的日本浪人和身着和服的东瀛妓女充斥于丰台。日本警察和宪兵队负责治安，设有监狱。 日本妓院又称寮里，现在所谓的日本料理其实都是日本寮里的误写……那个时候，脚拖木屐的日本妓女在大街上逛来逛去。都说：要想开洋荤，先得做汉奸。 宋哲元熊了，秦德纯尿了。 有人说宋哲元就是最大的汉奸，还有二十九军里秦德纯、张自忠和潘毓桂等人。从长城抗战的大刀队到守着日本强盗胡作非为并得寸进尺的稻草人，从低头哈腰的奴态到抓捕和镇压爱国学生的狠劲……宋哲元和秦德纯的表演相当充分。 04 宋哲元出身于冯玉祥的西北军，还算是治军有方。 中原大战，西北军被蒋介石打败后，宋哲元收拾残部投靠张学良的东北军，编练部队。 一九三三年三月，宋哲元率第二十九军与日寇血战于长城之外，取得了歼敌六千余人的喜峰口喜峰口大捷，一战成名。 三五年，中央军撤离华北五省，宋哲元的几万部队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蒋介石不愿与日本人发生冲突，宁愿让出华北。日本人需要找一个有私心也容易控制的傀儡……一夜之间，宋哲元竟成了华北王。 05 三七年七月六日，大波磅礴。 日军从丰台前进到卢沟桥畔进行军事演习。 负责防守卢沟桥和宛平的金振中营长感到情况不对，立即就把几个连长都喊进了营部。 次日，日军的演习进行了一天一夜，还没有要结束的迹象。深夜，日军声称中国部队抓了他们的士兵，要到宛平城里搜人。金营长没有同意，两军对峙。 凌晨五点半，迫不及待的日军以大炮轰城，七七事变暴发。清晨七点半，守卫卢沟桥的一连士兵，仅有四人生还。守卫龙王庙的两个排也全体阵亡，宛平城陷入日军重围。 战到七月八日的深夜，金营长组织了两百多人的突击队缒城而出，全歼日寇的一个中队并且收复了铁路桥。 06 消息传回日本的东京，日本内阁和统帅部形成不扩大派和扩大派两种不同意见。 作战部长石原莞尔和战争指导课长河边虎四郎等人想控制冲突的规模，被称之为不扩大派。陆军大臣杉山元等人则说：“只需动用三到四个师团的军力，就可以从华北一直打到华南的广州，从长江的吴淞口打进四川。” 日本民间的舆论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惩膺暴支。 接到二十九军的通电，蒋介石的反应是要二十九军坚守待援，并让五万精锐的中央军即刻北上。全国各地的政要们都纷纷声援二十九军的壮举，民间组织也送来数以万计的慰问信和慰问品。 一支歌立即就唱遍了大江南北：“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爱国的同胞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前面有工农的子弟兵，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军民团结，勇敢前进……” 宋哲元害怕遭到蒋介石的暗算，不同意中央军北上。同时，他又让秦德纯与日方讨论善后方案，准备赔点钱，平息事态。 07 三天后，日本决定增兵华北。 十天后，蒋介石在庐山上发表声明：“国民政府的外交政策，向来主张对内求自存，对外求共存。近两年来的对日外交，无不秉承这个宗旨，向前努力。卢沟桥事件能否不扩大为中日战争，全系于日本政府的态度，和平希望绝续之关键，全系于日本军队之行动……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很快，关东军的两个旅团和驻朝鲜的一个精锐师团都压了过来。 七月二十七日，日军第五、第六和第十师团也从国内登舰，调向华北。 七月底，日军得到了一份详细情报：宋哲元要把二十九军司令部从南苑搬进北平。 日军集中火力打南苑的学生军，又在其预定的回撤路线上设伏，导致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和一三二师的赵登禹师长殉国，北平和天津相继沦陷。 08 正欣失地俱收复，忽报大军去析津。 两日悲欢浑一梦，河山梦里属他人…… 那年的七月酷热难奈，大小汉奸都弹冠相庆。潘毓桂搞了一个记者会，开口便说：“各位都是朋友，已往的事就不必谈了。愿意做汉奸，我潘毓桂保他一路顺风顺水。不愿意向日本人低头，那就自己小心。” 当时潘毓桂戴着一副墨镜，穿着一件薄薄的黑丝短褂，可谓无耻之尤。 第一百五十三章：德械师 01 在二十九军里，张自忠又叫二老板。 张自忠是个山东大汉，做事沉毅而刚健。 中原大战，张自忠是西北军的一个师长，连战连捷。在高贤集，他又打败了蒋介石最精锐的教导师。张学良通电拥蒋并挥师入关，导致战事翻盘……张自忠手里的两个旅和手枪团是西北军仅存的一点精锐。 七七事变前夕，宋哲元回山东老家乐陵养病，把二十九军的工作交给了张自忠……事变后，宋哲元又让张自忠主持善后事宜。 “只准抵抗，不准出击。” 这是张自忠向二十九军各部下达的命令，报纸送出四个字：自忠不忠。 02 七月十一日，张自忠代表冀察政权与北平机关长松井太久郎达成停火协定，将事变的责任推到了抗日团体的身上。 日军大本营很不满意，要求宋哲元到天津重新谈判。宋哲元见事不妙，也不顾蒋介石的再三反对，连夜就赶到了天津，想化干戈为玉帛。 南苑兵败后，二十九军溃退于河南，张自忠领两个旅留守北京，自拆街头工事以维持残局……八月八日，河边正三旅团长率二千多日军从永定门开进北京。 当晚，国民政府召开最高国防会议，决定进入战时体制。包括进行全民总动员，工业和大学内迁等……第二十九军在津浦线上完成了战役集结，扩编为第一集团军，隶属于由程潜任总司令的第一战区。 八月九日，日本海军中尉大山勇夫和一等兵斋藤要藏身着戎装，驾驶军用小汽车强撞虹桥军用机场，并拔枪威胁，遭到射杀。 03 当时，驻在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有三千多人。 上海警备司令部害怕日方闹事，便从监狱里提出一个叫史景哲的犯人，枪毙在机场门口……接着，又弄出一个假现场：日军强行闯入机场，并开枪打死我方保安人员。 结果，弄巧成拙。日本人和其他国家参与调查的人员看出了破绽：一是死刑犯手臂上有被绳索捆绑的痕迹；二是死刑犯死于驳壳枪的子弹，两名日本军人身上的武器都是小口径的勃朗宁手枪。 日本驻上海第三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随即命令日舰开进黄浦江口，并命令海军第一特别陆战队从佐世保增援上海。 八月十四日，蒋介石发表自卫抗战声明书：“中国为日本无止境之侵略所逼迫，兹已不得不实行自卫，抵抗暴力……自九一八以来，日本侵夺我东四省。继以热河失守，继于长城之役，屠杀焚毁之祸，扩而及于河北。又继之以冀东伪组织之设立，察北匪军之养成……中国的领土和主权，横被侵削……” 当天，第九集团军的总司令张治中将军指挥德械师，主动进攻日本海军陆战队在上海的基地。 八月十五日，日本裕仁天皇任命松井石根大将为上海派遣军司令官，率强大的第三师团、第九师团和第十一师团增援上海。 04 一九三三年，希特勒出任德国总理，中德关系迅速升温。 一九三四年的双十节，在国庆的阅兵大典上，一支神奇的部队走进各国公使的视线。 这支队伍的数千官兵个个精神抖擞，身着清一色的德军制服，并配备了最先进的德制冲锋枪。 当时，英国大使面容惊愕，日本公使则脸色苍白………德国大使微笑着对站在身旁的法国大使说：“这是我们帮助中国人训练出来的军队。” 还不到两个小时，日本陆军参谋本部就收到了土肥原贤二发回的密电，上面只有一句生硬的话：“中国德械师现身南京，战斗力极其强大。” 一九三五年三月一日，蒋介石让陈诚来负责新型军队的整编，并选出最好的十个野战师交给德国军事顾问团进行苛刻的封闭式训练。达标后方可换械。 第一批入选的部队有黄杰的第二师、黄维的第十一师、霍揆彰的第十四师、关麟征的第二十五师、宋希濂的第三十六师、阮肇昌的第五十七师、李树森的第六十七师、王敬久的第八十七师和孙元良的八十八师。其中，黄维、霍揆彰和李树森都是陈诚控制的土木系。黄杰的第二师和关麟征的第二十五师源自黄埔军校教导团，宋希濂、王敬久和孙元良的部队本来就是负责首都安全的近卫师。 三七年八月，真正完成培训和德械师只有第三十六师、第八十七师、第八十八师和中央军官学校的教导总队。 05 看到蒋介石已经打出了手里的王牌，日本军人都纷纷地摩拳擦掌。 这时，最高兴的一方是苏俄。只有日本不能迅速获胜，它的国防线就安全了。英美法诸强的心情也不错，就算会出现一点利益损失，也可以从中大发战争财。事实上，他们一直在给日方提供钢铁、石油和橡胶等战略物资。 希特勒倒是希望中日和解，日本内阁首相近卫文麿很骄傲地回答了德国大使的询问：“这就是给他们一点教训！” 原来，日本间谍已经打入南京政府的高层，掌握了蒋介石和幕僚集团的国防计划以及大量的军事机密，可谓胸有成竹。 有个最简单的说法：只要消灭了蒋介石的德械师，其它各个派系的武装力量都不堪一击。 06 陷于北平，梅少城的工作就是读报。 八月十五日下午，板垣征四郎率第五师团经过丰台站，执行绥远作战。 梅少城给板垣取得了联系，并跟随该兵团的辎重部队，沿平绥铁路向南口推进。 在一周前，关东军组建的独立混成旅团就对居庸关一带的中方阵地实施了强力搜索和火力侦察，声称发现了一支中央军的主力部队。 重门天险设居庸，百二山河势转雄。 吕氏春秋和淮南子里都有记载：天下九塞，居庸其一。 当年，明武宗就是出居庸关巡视外长城，并捕捉战机打败了蒙古中兴之君达延汗。 第一百五十四章：居庸关 01 奉命守关的国军是汤恩伯的八十九师，其前身是由中央军官学校组建的教导第三师。 在国军中，还不到四十岁的汤恩伯绝对是一员能战的虎将。三六年，蒙古德王成立军政府，蒋介石派他到绥远，驻守集宁。 一个叫桥本顺正的中佐参谋向梅少诚吹嘘：“我们第五师团是执行战略大迂回，从平绥铁路入晋，再渡黄河下西安，从汉中入川。” “哦……” 梅少城也知道，这条线就是当年蒙古人的寇川之路。 02 从北平城西出，步行一天就能到南口，登上八达岭长城。 日军很轻松地拿下了平津地区，立即分兵为三：一路沿津浦线南下、一路沿京汉线南下，一路沿平绥线西犯。 在平绥线，日军以酒井镐次郎的第一混成旅团和铃木重康的第十一混成旅团为前锋，以第五师团压阵，总兵力近七万，战略目标是西安。 蒋介石交给汤恩伯两个军，要求他务必固守居庸关，阻敌西进。汤恩伯把自己的八十九师放在了战线的前沿，说了句：“宋哲元的二十九军可以不战自溃，我们不可以。” 作战会上，八十九师的王仲廉师长对自己的四个团长说：“南口不保，不仅仅会危及到晋陕，还直接威慑到我们的战略大后方……” 其实，在座的军官都明白，南口之战已无退路。出发前，全师上下都写了遗书，也没想生还…… 03 八月七日，敌机加大了轰炸南口的力度，前哨阵地发生战斗。 八月八日，六千日军强攻得胜口。次日，大雨骤至，日军出动三十余辆坦克向南口扑来，被守军打退。血战数日，南口的各个阵地反复易手。八月十四日凌晨，日军发起全线总攻。轰炸，冲锋；再轰炸，再冲锋……在马鞍山阵地上，第四连的官兵仅剩下一名战士，仍在战斗……第五二九团牺牲过半，炊事兵送饭上了硝烟弥漫的阵地后，竟找不一个活人。他拿起话筒对罗芳圭团长说：“我还在！” 八月十六日夜，八十九师撤出南口阵地，退守于居庸关。 打了一周，日军的伤亡大得惊人，铃木重康将军甚至想到要剖腹谢罪。 这时，在上海那边，日本空军以两个航空联队剿杀杭州的中央航校和笕桥机场，也是连遭惨败。 在三天内，中国空军击落木更津航空队和鹿屋航空队的九六式轰炸机三十余架，让木更津航空队长石井义大佐愧不可当，剖腹自杀。 04 八月二十五日下午，日军坦克冲进了居庸关。 十八天拉锯战，汤恩伯各部减员高达七成半，已经弹尽粮绝。 战后，板垣征四郎对梅少城说道：“仗不能这样打！” 梅少城问：“这问题的症结到底在什么地方？” “说起来，这事能写一本书……” 梅少城说：“我想，这样的战争只能铸下血海深仇……” 板垣征四郎笑了笑，不以为然说：“只要梅桑能理解我们的初衷，群盲之舌不足为虑！” 这时，大地深处又有爆炸声传来，据说是有几个中国兵偷袭了军火库。 05 惨烈的淞沪会战越打越大，蒋介石把所有的部队都调了上去。 八月二十二日夜，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率领第三师团、第十一师团和一个航空母舰战斗群杀进吴淞口。 八月二十五日晨，蔡炳炎旅长带一团官兵攻击刚登陆的日军联队。出发之前，蔡炳炎少将立下军令：“本旅将士，前进者生，后退者死，其各凌遵！” 半天，全团伤亡殆尽。最后一刻，蔡炳炎带特务连杀到了日军的一个师团部，已经胸中数弹，犹呼：“前进！前进！” 九月一日晨，吴淞口外的五十余艘日舰同时开火猛轰宝山城，二十多架日机助战。随后，数千鬼子就以散兵线队形围了过来…… 姚子青率一个营的战士坚守宝山，从九月一日战到九月七日，全体殉国。 06 九月十五日，驻法大使顾维钧在国联大会上发表演说，要求国际社会制裁日本的侵略行为。 拖到了九月二十七日，还是没有结果。顾维钧再次向各国的代表大人表示：“如果，国联在强权面前不能捍卫公理，它至少可以向全世界指出谁是为非作歹的人。如果，它不能制止侵略，它至少可以斥责侵略。如果，它无力执行国际公法和盟约原则，它至少可以让人们知道，国联并未弃之不顾。如果，它不能防止对无辜男女老少的残酷屠杀和对财产的疯狂毁坏，它起码可以表示它的愤怒……” 然而，在英美两国的操纵下，会议拒绝了中国政府希望制裁日本的正当要求。只是泛泛地表示：希望中日两国结束敌对行为。 受到了鼓励，日本又把新组建的第十军投向淞沪战场，使他们直接在华东作战的兵员就超过了二十万…… 07 十一月十一日夜，中国的上海沦陷了，租界里依然歌舞升平。 是役，中国以伤亡高达二十万的代价，粉碎了日寇要三月亡华的妄想。是役，中国军队阵亡校尉军官近千名，少将以上的高级军官阵亡十四名。 是役，谢晋元中校带四百战士坚守闸北的四行仓库，抵挡数万日军轮番不断地围攻。童子军女队员杨惠敏孤身泅渡苏州河，给勇士们送去了一面国旗。 国民政府发表告全体上海同胞书：“各地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铁石，陷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础……” 枕戈以待，破釜而来，撑持半壁河山，黄浦滩头催鼓角； 裹革无尸，沉沙有铁，留得一杯净土，清风林下葬衣冠…… 08 九月二十五日，板垣师团的辎重队在平型关遭到八路军围歼。 梅少城才摆脱控制，取道陕南从晋北辗转回川。刚回到蓉城，就惊闻南京沦陷，数十万军民惨遭日寇的集体屠杀。 在南京沦陷前，蒋介石已经向德国大使陶德曼明确表示：南京政府接受德国的调停，答应日本内阁所提出来的七项和平条件，包括内蒙古自治、扩大华北和华东的非武装地带以及停止抗日政策等内容。 然而，这样的妥协，甚至是出卖，并没有保住自己的首都和无辜的民众…… 第一百五十五章：杂牌军 01 已经没有了德械师，蒋介石只好让李宗仁组织杂牌军守徐州。 三七年七月，何应钦和陈诚等中央大员飞抵重庆，由何应钦主持召开了川康整军会议。 会议的要求是军队国家化，政治中央化。会议的目的是裁削川军和控制川军的人事权和财权；确保整个中国是一个国家、一个主义、一个领袖。 不料，一场扯皮的会议刚开到了第三天，七七泸沟桥事变的消息就传进了会场。这让何应钦以对日屈辱换来的何梅协定，变成一张随风飘飞的废纸。 “欺人太甚！” 刘湘怒不可遏，啪的一声用拳砸在了桌面上，面前的茶杯翻身落地，摔得粉碎。 02 看到川军讦将都怒发冲冠，何应钦的态度依旧是不温不火。 这时，他又拿出一份电文在手里扬了扬，称委员长己电令宛平城固守，正在组织增援。 噌的一声，陆军中将孙震站了起来，表示愿率本部人马奔赴前线参加抗战，并请何应钦电转中央政府请缨。 刘湘也当即宣告愿率本部出川抗战，要何应钦立即将这一请求转呈军事委员会。邓锡侯、李家钰也都摩拳擦掌，慷慨激昂。 此时，大街上己隐约传来人群游行的口号声。何应钦回过神来，招呼大家安静，会议继续进行，但是军人们的思绪已经飞走开了。 整军会议便在这种情况下收场，眼见就要爆发的一场内部火并在外患高压中偃旗息鼓。 到抗日前线去！川军将领都空前一致地行动起来，川军成为全国率先请缨抗战的武装群体。 03 经过两个月的紧张准备，四川各军将在成都少城公园内举行誓师大会。 刘湘、孙震和唐式遵等川军高级将领身着戎装肃坐在主席台上，身后是一条大字横幅：四川省各界民众欢送出川抗敌将士大会。 公园内人山人海，旌旗飘扬。出川抗战的官兵、各界名流和民众代表以及各校学生一万多人汇集在一起，群情激奋，气氛庄严而悲壮。 大会由抗敌后援会主持，民主人士张澜老先生最先致辞：“日寇的侵略逆天而行，不得人心……” 胃疼难忍的刘湘两手紧握着桌沿，奋力说：“御侮救亡，为军人应尽之职！川军为民族存亡而战，献身疆场，十分光荣！你们有没有信心？” 整装待发的川军队伍立即响起了雷鸣：“杀敌报国，不负家乡！” 这时，全场的民众也响起排山倒海一般的口号，学生们也唱起了抗战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爱国的同胞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前面有工农的子弟兵，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军民团结，勇敢前进……” 04 首批十万川军分两路出川：东路沿长江而下，北路川陕公路而上。 他们脚蹬草鞋，身穿寒衣，背着又破又旧的老套筒……出川过后，外地人都向他们投来了不信任的目光。 第二十军杨森部奉命开赴淞沪战场，九月一日从贵州出发，沿湘黔公路徒步前进。他们每天都要翻山跃岭走一百多里的山路，晚上宿营时还要连夜打草鞋，以备第二天行军之用。 “这一次是去杀日本鬼子，再苦也得给我忍着！” “不是这样，就算是八抬大轿来抬，老子也不给他多走一步！” 士兵们的议论使杨森感到欣慰，俗话说得好：响鼓不用重锤，用兵以士气为先！ 第二十军星夜兼程，步行至湖南辰溪，又乘船经洞庭湖到达长沙，比预计行程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05 到达长沙，正值天降大雨。 全军官兵冒雨换乘铁栅车皮从铁路急赴上海，编入国民革命军第六军团序列，直接受第十九集团军司令官薛岳指挥，在大场、蕴藻浜、陈家行一线布防。 当时，川军每连士兵仅有几十人，全连仅有一挺轻机枪和一些连膛线都磨没了的老套筒步枪。有的连队甚至连一挺轻机枪都没有，有的战士没有枪，只好拿着手榴弹等着和冲上来的日军拼命。 战争就这样开始了，先是日本人的军机狂轰烂炸，接着就是山炮和迫击炮的覆盖，很多战士连日本鬼子长什么样都没有看到，就牺牲在了阵地之上。在战况最激烈的大场镇，川军第二十六师奉命接防宋希濂的德械师。 宋希濂看着这一帮衣衫褴褛的杂牌军，目露狐疑之色：“搞什么名堂？让一支连叫花子都不如的队伍过来接防！” 刘雨卿中将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宋师长，兄弟奉命率二十六师全体官兵前来接防，你们的部队可以撤下去休整了！” 宋希濂也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军装：“刘师长，这种仗就是拿命往坑里填！” 原来，日舰的重火炮能覆盖整个战场。而且上有飞机，下有坦克，就如同一张巨大的钢网海上…… 06 当晚，刘雨卿召集营以上军官开了紧急军事会议。 他紧攥着拳头，面色铁青：“弟兄们，人家中央军认为我们是来白白地送死！这口气，我们能咽下去？” 有个军官开口就骂：“我日他个先人板板，老子就打它几仗，让这一帮王八羔子好生瞧瞧！” 刘雨卿看着自己的部下们：“论武器，我们川军是差了一点。我们也是七尺男儿，也有报国之志！” 说到这里，刘师长一拳砸在桌上：“无论胜败，我们都要对得起四川的父老乡亲。现在，我们的阵地已暴露在日军面前，他们有飞机坦克，我们只有手榴弹。一句话，有我无敌！倘有畏死后退者，杀无赦！” 是役，川军第四十三军二十六师一五二团全体阵亡，团长解固基壮烈殉国。 07 二十六师一五五团长谢伯亭上校颈部缠着绷带，熏黑的脸一片汗水：“弟兄们，该我们了！” 这低沉有力的声音并不大，却蕴涵着一股视死如归动人心魄的力量：“不怕死的兄弟，都给我站出来！” 他拔出背后的大刀：“趁鬼子们立足未稳，我们去把解团长的阵地夺回来！给我们的父老乡亲们争一口硬气！” “我去！” “我去！” “团长，算我一个！” 一个个士兵站了出来，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淌着血汗，眼里闪着四川人所固有的那份顽强。 “好样的！” 目光在这些年轻的脸上一一扫过，谢伯亭抑制不住激动：“弟兄们，你们都是泰山压顶不弯腰的硬汉！” 谢伯亭很想把这些脸容再记清楚一些，也许这就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出征：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08 参谋说：“团座，你下命令吧！” 士兵们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长官：“下命令吧！” “敢死队，跟着我冲！” 谢伯亭手提大刀，首先跃出一段半人高的残墙。日寇的九二式重机枪叫了起来，敢死队员翻滚着向敌接近。 一个少尉掏出手榴弹，冒着弹雨向上直冲。就在身中数弹之际，将手榴弹投了出去。敌人的机枪阵地腾起了一团火光，谢团长已经跃了上去，打完手枪里的子弹，舞起了大刀。 白刃战中，杀红眼的战士就连刺刀刺进身体时也浑然不觉，依旧奋力砍杀。有的战士被击倒在地，拉响手榴弹与围上来的日军同归于尽。贴身肉博是人与人的直接较量，所有的力量来自大义凛然的意志和血肉的本能。 09 就在这时，一五一团的战士也上来了。 谢伯亭抄起一挺日军的歪把子枪，追着阵线松动的日寇就是一阵狂扫。 翌日，日军又在飞机和大炮的交叉掩护下，冲了上来。轰炸还没有停，已有数几十人悄悄地摸上了阵地。 不大的一块阵地反复易手，所有川军将士都死战不退。鏖战七日七夜，大场镇的阵地已成焦土，横躺竖卧的尸体旁边到处都是断肢残臂。 二十六师接到撤出阵地的命令，已经伤亡殆尽。收兵之时，四个团长有两名阵亡，十四名营长就伤亡了十三个，各部队连、排长更是所剩无几…… 第一百五十六章：吴江冷 01 淞沪会战失利，国民政府宣布将移驻四川重庆。 在战前，刘湘就向政府承诺过：“打鬼子，四川可出兵三十万，还可以再动员五百万子弟参军！” 十一月二十三日夜，刘湘胃病复发，大口呕血……军医将昏倒在作战室里的总司令送到芜湖医院抢救，病情稳定后又转到汉口的万国医院继续治疗。 有一条消息说，刘湘叫自己的专机到汉口来接他回川，结果专机在中途爆炸。 刘湘知道，有些人在自己的身后做了手足，反复书写苏州孙夫人祠里的联句：思亲泪落吴江冷，望主魂归蜀道难。 02 十一月下旬，日寇兵分三路包抄南京。 第六和第十八师团从南路直击湖州和广德，意在切断南京守军的后路。 刘湘的六万部队负责守泗安，阻日寇西进。从实际的战斗力计算，川军不可能挡住两个日军的主力师团的进攻。战到十一月三十日，界碑和祠山岗相继失守，一四五师的饶国华师长在阵前殉国。 忠骸回川后，蜀中父老抚棺痛哭。有后生打出横幅：“驱寇出境，还我国魂！” 不久，何应钦到万国医院看望病重的刘湘，密谈了一个下午。何应钦刚刚走出医院的大门，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军人就跑步冲进了病楼，实施清场。 已是数九寒天，武汉的天空上阴云密布，嗖嗖的江风夹杂着浓浓凉意。 到了第二天的凌晨，刘湘就在病床上不治身亡，相关的各部门都秘不发丧…… 03 据说，何应钦谈了两件令刘湘冷汗浃背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说，有人看到了刘湘写给山东韩复榘的密信，内容是联合韩复榘和宋哲元组成三角联盟，秘谋反对总裁。何应钦特别强调，韩复榘已在开封被抓，将在近期枪决。 第二件事是问：“川军和过境的赣匪之间有无密约？” 何应钦的神色很诡异，眼珠里闪着阴冷的寒光，仿佛他已经拿到了过硬的证据。 七七事变之后，刘湘到南京参加国防会议之际，曾与中共代表周恩来、朱德和叶剑英有过一些接触。他听说延安想办一个图书馆，立即表示自己可以资助五万元。 “现在已是国共合作，我曾经围攻过红军，希望能弥补他们一点，也是为抗战出力嘛！” 何应钦阴险地笑了笑，接着又转弯抹角地扯出了刘湘在出川之前，曾派人去广西与李宗仁和白崇禧签订的协定。 最后，他又诡兮兮地盯了刘湘几眼，接着问道：“听说，延安方面的罗世文和李一氓还在你的手下做事？” “是有这件事！这一切也都是为抗战着想……” “刘司令对当下的战事怎么看？” 刘湘表示：应该巩固后方，坚守四川天险，以求复兴！ “是呀！总裁就担心四川内乱！” 看着高深莫测的何应钦，刘湘联想到自己的座机被炸，感到大事不妙…… 春节前，政府宣布刘湘在汉口的万国医院里去世。还公布了一份遗嘱，全是激励川军将士的话：“抗战到底，始终不渝，日军不退，誓不还乡！” 刘湘之死让拼死奋战的川军将士欲哭无泪，各种流言不胫而走。譬如：蒋介石不仅挖了刘湘的墙角，还想让刘湘交出总司令的印信。还有：刘湘的妻子坚持说，自己的丈夫死于特务的毒杀！ 04 也是在春节前夕，韩复榘被南京政府枪决。 韩复榘也是西北军的名将，有个绰号叫飞将军。 日本搞华北五省自治，宋哲元是半推半就，韩复榘则断然拒绝。 卢沟桥事变之后，韩复榘带兵与日寇作战：夜袭桑园车站、血战德州和坚守临邑…… 后来，韩复榘痛恨蒋介石的做法，放弃了山东。在开封开会时，蒋介石以违抗军令罪抓了韩复榘。 在审判时，军法官曾质问韩复榘：“为什么不守泰安？” 韩复榘张嘴就说：“首都南京都可以不守，守个卵大的地方有何用？” 05 三七年底，南京与济南相继沦陷。 日军又再接再厉，从南北两端沿津浦铁路夹击徐州。 徐州既北扼齐鲁又南屏江淮，自古就有五省通衢的称呼。现在，它属于李宗仁所负责的第五战区。 李宗仁从不信邪，想在徐州给日寇挖个坑。 韩复榘的不战而溃使徐州的北面亮出了一个巨大的天窗，矶谷廉介的第十师团不仅突破黄河天险，又攻占了离徐州只有两百多里的邹县。也就是说，三日之内，强大的矶谷师团就能杀到徐州城下。 这时，李宗仁手里的各部队不是立足未稳，就是还在行军路上。 挡不住凶狠的矶谷师团，整个战区的三十多万部队就会遭到分割和围歼。 06 李宗仁找蒋介石要部队，只得到了一群破破烂烂的川军。 王铭章将军率其一二二师经川陕公路北上，刚到宝鸡就被蒋介石转给了山西。 当时，晋北的忻口与晋东娘子关战事吃紧，第二战区要求他们马不停蹄驰援娘子关。十月二十五日拂晓，娘子关已经失守了。先头部队三六四旅进军到东回村，就突然遭遇到了日军的主力。 部队尚未部署完毕，即遭日军的飞机轰炸扫射，接着又是好几轮重炮的覆盖。各部伤亡十分惨烈，激战一日之后，各部伤亡近二千人。接着，军委会又通知他们转战山东，划给第五战区李宗仁指挥。 一二二师奉命坚守滕县，给徐州会战争取时间。 三八年三月十四日，日军第十师团在航空兵的掩护下，向滕县外围的各阵地展开了全线攻击。激战一天之后，日军遣兵力万余人向滕县的右翼实施迂回包抄……滕县保卫战打了五天五夜，王铭章和三千官兵全部殉国。 军史留文：王铭章将军指挥川军挫敌凶锋，阻敌锐进，为尔后的台儿庄大捷奠定了基础。 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在抗战中，共有三百五十万巴蜀子弟出川抗战，死伤六十四万人。 率军出川抗战的六名中将有四人壮烈殉国，第一批出川的四百多位团级军官，全部牺牲于战斗中。 第一百五十七章：石头城 01 三八年二月，日本以畑俊六大将为华中派遣军司令官。 年近花甲的畑俊六就像肺痨患者，单薄的身体犹如风中的纸片。 行前，裕仁天皇对行事低调的老将说：“我们的战略目标是以华制华，确保满蒙生命线。” 畑俊六一怔，两行老泪滑过脸庞，仿佛是一个苦渡者终于看到了朦胧的彼岸。 02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江南的二月细雨纷纷，古都南京还是一座死城。 三个月前，蒋介石希望德国大使陶德曼能帮自己拿到日方的和约，让在家里养病的唐生智组织南京防御。 这时，从上海溃退下来的几十万大军无心再战也无力再战，人心惶惶……唐生智曾经三次拥兵反蒋，明知道这是一个坑，也不能不跳。 03 唐生智就任首都卫戍司令，手里握着数个残破的德械师和叶肇的两师粤军，约有八万人。 十二月三日，外围战打响。三天后，外围阵地尽失。十二月七日，蒋介石乘专机离开南京飞往江西，并在自己的日记里写下了：对上对下，对生对死，对艰难缔造之首都实不忍一日舍弃，依依之心不胜言矣！ 十二月九日，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对南京城的守军下达了最后通牒。空投的传单上这样写到：日军百万既席卷江南，南京城亦在包围之中……江宁之地，为中国往日之京畿，民国之首都，诚为东亚文化精髓之区。日军对抵抗者，将采取极严峻之手段，决不宽恕；对中国民众及无敌意之中国军队，将予以宽大，以示对东亚文化保护之热意…… 唐生智一心求仁，下令守城各部均应战至一兵一卒，为国捐躯。敢言退者，杀无赦。 同时，城防司令部还没收了长江上的所有渡船，希望能够重演置死地而后生的故事，在背水一战的形势下书写战争奇迹。 鏖战了三天三夜，已有数十位将军和部队主官先后殉国。 骄傲的德械师和军中之军的教导总队首当其冲，伤亡尤其惨裂…… 04 八十八师驻守中华门外的雨花台，这是三个只有百米高的石岗。 南朝时期，佛教盛行，云光法师在此设坛讲经，落花如雨，故名雨花台。 一九二七年以后，这里变成了枪杀共产党人的刑场，有数以万计的烈士喋血仆地。 当时，八十八师刚从淞沪战场上退下来。补充兵员以后，共计六千多人。他们的正面是日军主力第六师团和一一四师团，约三万余人。 就是这样，八十八师的官兵们还是顶着连天的炮火和枪林弹雨，在雨花台上坚守了两天两夜……十二日凌晨零时，两位旅长亲自带领敢死队对日军展开了大规模的夜袭，先后攻破日军的两个旅团司令部，以及一个联队本部和一个大队本部。 十二日下午，雨花台失陷后，很多日军士兵都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号啕大哭。 日军在打扫战场时发现，很多暗堡的大门都被反锁，在里面死守的士兵均在牺牲前打光了所有的子弹。 雨花台一战，第八十八师几乎全军覆没，两位旅长，三个团长和十一名营长战死，全师仅有几十人侥幸生还。 05 这时，上层的决心发生动摇。 所有的基层部队还在阵地上与日军激战，南京城里却乱成一团。十二月十二日深夜，所有的溃兵都拥向了挹江门，互相冲撞踩踏。 宋希濂的第三十六师是督战队，根本不知道司令部已经下达了全线撤退的命令，仍然在拼死阻挡回撤的人流。 渡口上无船，官兵或者拆取店户门板自作木筏，或者缘木以泅，冒险渡江。奉命防守长江北岸的胡宗南也不知道唐生智的撤退令，下令向渡江的溃兵开枪。 显然，蒋介石的撤退令仅仅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嫡系将领，把数万正在浴血奋战的士兵视为草芥…… 06 到了十二月十三号的下午，日军才突破市中心，赶到挹江门。 这时，已有三万多国军撤到了长江北岸。要是组织得当，后来被日本屠杀的很多军人都能幸免于难…… 就是撤退，广东的六十六军和八十三军的一个师就从敌人的正面进行了成功地突围。 六十六军突围到汤山一带，还一度攻入敌人上海派遣军司令部内，迫使朝香宫鸠彦亲王也亲自挥刀督战。 广东部队能在兵败如山倒的情形下，从敌人的正面予以突围，依靠的力量并不是手中缺乏弹药的轻武器，而是官兵之间最天然的乡土情谊和勇猛气概。 突围时，叶肇军长和邓龙光军长都能身先士卒，部队长官也都冲到了自己部队的最前面。在奔袭中，罗策群少将、司徒非少将和姚中英少将先后中弹牺牲，军长叶肇和邓龙光都被日军冲散，各部队仍能敢冲敢打，赶到了预定的集结地。 教导总队第三旅跟随着这支地方军，也成建制地从日军的包围圈中突围出来。 07 三七年十二月底，南京自治委员会成立，收尸十五万五千具。 实际遇难的总人数已无法统计，国际安全区的传教士认为高达三十万。其中，包括放下武器的伤兵、老人、妇女和儿童。 “我们是同期的樱花，怒放在军校里面。花开花落，兄弟的情谊使我们血肉相连……” 这是一支十分抒情的日本军歌，成千上万的国军俘虏饮弹于这样的旋律之下，又被淋上汽油烧成黑色的渣……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七日，数万日军在积血三尺的南京城搞了一个入城仪式，任命第十六师团的中岛今朝吾中将为南京警备司令，处理战俘。 十二月二十九日，中岛今朝吾把警备司令部设在蒋介石的官邸里，仰头狂笑。 08 杀完战俘，中岛今朝吾便开始筹建慰安所。 十二月二十三日，长勇中佐提交的方案获得通过。 当时，各个作战师团都已经搞起了自己的移动慰安所，到处收罗劫后余生的中国妇女。 十二月二十四日，日军到金陵女子学院向美籍教授魏特琳女士索要妇女慰军，带走了二十一人。 接着，汉奸王承典和乔鸿年就在傅厚岗的公馆里办起了慰安所，为日军将校服务。又在铁管巷里设立妓院，接待日军的基层官兵。 三八年三月，南京维持政府成立。 四月，南京城和附近地区的慰安所已经多达二十多家，夫子庙里也挂出一块木牌：人民慰安所。 第一百五十八章：御前会 01 三八年夏，南京又成了汉奸们的天堂。 六月十五日上午，在东京皇宫的东大厅里，两列文武大臣笔挺地坐在铺着红绸的长条桌前，双手扶在自己的膝盖上，独如木偶泥雕。 这是裕仁天皇第一次主持御前会，上一次御前会还是明治天皇的甲午年间……裕仁微闭着双眼，听近卫首相介绍中国战事和相关情况，就像高僧入定。 去年七月，军部说三月亡华。 战争打了一年，把所有的作战力量都投到了中国战场，仍然举步维艰。 矶谷师团和坂垣师团在徐州以北遭到重创，华北和华东治安恶化，后勤补济线也屡屡受袭。 六月九日，蒋介石下令炸开黄河的花园口。 黄河夺淮而出，将豫皖苏三省四十余县重变成了一片浊浪翻滚的泽国，形成了长达四百多公里的黄泛区，近千万的难民充塞于途，啼饥号寒…… 02 “陛下！” 本庄繁大将站了起来，嗓门很大：“拿下汉口，愚蠢而固执的蒋介石就将无力再战！” 近卫文麿摇头：“都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我们应该大力扶持出新的政治力量，取代铁心投靠英美势力的蒋宋孔陈，缔造东亚共荣圈的美好未来。” 裕仁轻轻地咳了一下，就像是在念握在手里的悼词：“今天，就讨论到这里……散会吧……” 这是天皇在御前会说的第一句话，也就是最后的敕谕！ 当晚，裕仁找到身任参谋总长的老皇叔：“这个中国问题已经拖了几十年，到底何处是头？” 闲院宫载仁亲王想了片刻，慢慢地说道：“陛下，现在我们只能再倾全国之力，拿下武汉三镇……蒋介石不思悔过也不顾生灵涂炭，就是一个放不上桌面的下三烂。拿掉这种破锣货，可谓名正言顺！” “哦……” 这时，近卫文麿走了进来：“蒋介石让他的亚洲司长高宗武带来一个口信，希望再启和谈。” “什么内容？” “就地停战，希望抛出已经到了我们手里的华北和华东，来换取华中、华南以及西南三省的安全。” 闲院宫载仁亲王笑了出来：“这种事口说无凭，何况这个人毫无信义可言！” 近卫文麿也笑了：“我们的人在动员汪精卫与何应钦，只要再添一把火就能敲定。” 裕仁拍了一拍身前的木案，什么都没有说就算是最终拍板了。 03 在华中派遣军司令部，畑俊六死盯着刚从东京发来的电报沉思不语。 新组建的第十一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已经猜到电报的内容，小声地问：“总司令，您在犹豫什么？” “御前会否定了我的提案，国事危矣。” “蒋系主力已经完全被我军打残，再打掉桂系就能结束战事！” 畑俊六苦苦地笑了笑：“岗村君，在临沂，我们两败于张自忠和庞炳勋；在台儿庄，我们又败了孙连仲和汤恩伯……难道都是大意之失？” “战有胜负，对方以水当兵也就是黔驴技穷了……” 畑俊六摇头：“我们怎么处置数百万难民？都杀了？” “打下华中，不就安置了……” 畑俊六抬起头来，拿起一截古玉：“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冈村宁次当然知道昆仑玦的故事：“当年，我们有意取这枚古蜀玦回国，未能如愿。听说，它已断裂为三，这一截藏于中山陵，还有两截在蜀……” “我们能否直取蜀地？” 冈村宁次也是个老牌特务，当然是击掌而笑。 04 很快，一个专门针对蜀地的桐机关便搭建了起来。 这个机关的最高负责人是华中派遣军二课里的武田义雄大佐，总部设在中华门旁边的金粟庵里。 有个说法，金粟庵里藏有顾恺之所画的金粟如来。杜甫留诗：“看画曾饥渴，追踪恨渺茫；虎头金粟影，神妙独难忘……” 在满清的咸丰年间，天平军占南京，金粟庵被毁。同治时代，当地重修了金粟庵，前后共三进，两侧有别院。辛亥革命后，日本天台宗以瓦官寺和金粟庵为祖庭，曾捐金塑像。 祖师殿里，挂有一副漆金的旧楹联：“正觉慈悲，随缘念佛。” 武田义雄知道板垣和土肥原将军都在蜀中布置了自己的情报组织，自己只能另辟蹊径。 05 这天，武田义雄大佐把一个才貌双全的女特工请进了金粟庵。 “肖雅兰，你取的这个化名很不错！” 女特工穿了一件紧身的短裤，上身是一件薄薄的短袖高腰衫：“宫本课长，我可不想入川。” “为什么？” “我在那边挂了号，让我过去就是拿肉包子打狗！” 武田义雄翻了翻手里的材料：“你不是给戴季陶先生做过半年的小保姆吗？” 肖雅兰笑了笑：“快说正事……” “司令官要我策划一个行动，争取在年前搞掉那边的一号……” 肖雅兰曾在南京做过两年的卧底，先后斩落过十三名高官，其中还有立法院长孙科。 06 六月底，德国召回近万人的驻华军事顾问团。 英美两国大搞平衡外交，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恼了冲动的日本人，对海外华侨捐献的各类救济物资百般刁难，反复盘剥。 从厦门沦陷到广州湾被封锁，从合肥沦陷到徐州沦陷……六月十二日，川军杨森部弃守安庆。十月二十一日，粤军弃守广州。 十月二十四日，蒋介石下令放弃武汉，说了一句：“国亡了，还能建。投降了，就娘希匹全完了。” 近卫首相发表对华声明：“今凭陛下之盛威，帝国陆海军已经攻克广东和武汉三镇……帝国希望确保东亚新秩序与永久和平，促进世界繁荣……” 这年底，汪精卫和他的幕僚团纷纷脱离重庆政府，并通电声明：“中国抗战之目的，在求国家之生存独立。抗战年余，创巨痛深，倘犹能以合于正义之和平而结束战事，则国家之生存独立可保……今后，中国固应以善邻友好为教育方针，倭国尤应令其国民放弃其侵华侮华之传统思想，而在教育上确立亲华之方针，以奠定两国永久和平之基础，以维持增进其友谊和共同的利益。” 肖雅兰负责的潜伏计划也取得了突破，一支精干的特工队抵达重庆的近郊，建立起了电台联络。 第一百五十九章：烟雨中 01 三九年的元旦，连绵的霪雨裹住了古城金陵。 残破颓败的中华门上垂着一面膏药旗，地上一片泥泞。 下午四点，一个打着黄色油纸伞的黑衣女子跟着待查的队列，慢慢地向前挪动。 一个穿着警服的伪官来回巡视，耍着手里的警棍：“都把良民证拿出来，身上的包裹都得打开，不得携带金属和玻璃制品……” 这不是新规定，进城的中国民众都表情木讷，或者是敢怒不敢言。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黑衣女子望着东边的钟山，把手上蛇皮坤包向警官晃了一晃：“我的包里有口红，还有香水。” 警官眼睛一亮，毕恭毕敬地说：“是沈太太啊？你手上有皇军宪兵司令部签发的特别通行证，哪需要在这里排队！” “马探长，不是说城里又有人闹事？” 警官说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废话，亲自把黑衣女子送进了城门。 02 走进一家挂着日本招牌的酒馆，黑衣女子换了一件明艳的小夹袄。 出了酒馆的后门，穿过一条有日军巡逻的小街，向西折进了十分冷僻的金粟庵巷。 “站住！” 突然间，从金粟庵里窜出一个醉醺醺的日军兵，色迷迷的目光落到了女子的胸上：“你是谁家的花姑娘……敢撞禁地……” “让开！” 日军兵感到不对，脱口就骂道：“八嘎……” “这是什么？” 女子的左腕上戴着十分罕见的凤血玉镯，做工精细的袖口里有条白色的手绢。 日军兵向前一扑，整个身体就硬生生地撞到了影壁旁边的红墙上。胸上多了一把薄薄的钢镖，不知不觉就是眼前一黑……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女子飘然而去，留下一支断断续续的歌，就像是消失在了古老的故事里。 03 又是柳叶镖，半年来已经有七八个日本军官和宪兵倒在了这种钢镖之下。 一九三七的冬天，日军在南京屠城后，有个自称血手的暗杀组织就浮出江湖，不断地杀人索魂。 这金粟庵巷里根本就没有一户中国人，跑到这里在光天化日下行凶杀人，简直就是在公然地挑衅日本帝国的军威。 这时，武田义雄和肖雅兰都在金粟庵。默默地听完汇报，肖雅兰抬起头望着心若止水的上司：“谁敢这么嚣张？” “你有兴趣，可以去查一下。宪兵司令部里应该有一些线索。到今为止，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肖雅兰有些不解：“怎么会这样？” 武田义雄有些疲惫地挥了一挥手，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肖雅兰有个直觉，血手组织很可能就潜伏在南京维持政府的内部。 04 肖雅兰毕业于东亚同文书院，受业于近卫文麿。 这所学院的前身是上海日清贸易研究所，最初只招收日本籍学生。 东亚同文书院位于徐家汇虹桥路，三七年十月毁于日军的轰炸和进攻。 十几年前，在近卫文麿的授意下，同文书院特招了一批中国学生，肖雅兰就是其中之一。 甲午战争前后，大量的日本间谍涌入中国内地。从荒尾精在汉口开设乐善堂到根津一主持日清贸易研究所，日本人研究了中国社会的各个层面，得出一个结论：可以取代满清，尽收囊中。 近卫文麿给中国学生上过一堂课，提出：“我们只有自强，才能驱逐洋人。自强就得革除弊政，重铸理想：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在肖雅兰的眼睛里，民国政府的大楼里全是酒囊饭袋之徒。尸位素餐，毫无廉耻。 05 当天晚上，中西功请肖雅兰去爱知书屋坐一坐。 中西功与肖雅兰是同学，现在是满铁上海事务所的老板和华中派遣军情报课的特别顾问。 三二年初，日本海军陆战队突袭上海滩，十九路奋起反击，同文书院里学生们很快就分成两派，常有口角。 在回国的前一天，老院长近卫文麿把自己看好的几个学生请到家里，说了一段语重心长的话：“甲午海战，我们同仇敌忾打败了鞑虏的北洋舰队。日俄战争，我们又打败了野心勃勃的沙皇，就是希望重塑东亚的未来……从慷慨高歌的辛亥革命到现在的军阀混战，殊为痛心……” 肖雅兰可谓是积极响应，列举蒋介石及其死党的斑斑劣迹，认为现在的南京政府就是一个鱼肉百姓的买办集团。 06 爱知书屋位于玄武湖畔，二楼上有一间布置雅致的阅览室。 肖雅兰推开门，就看到了自己的老师沈河弦子，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岁月。 “老师……你早就该回来了……” 沈河笑了一笑：“没有得到召唤，我也不敢擅离阵地。” 中西功主动地介绍，中日战事已经基本结束了，从今年起进入和平建国时期。 肖雅兰反驳说：“就在今天下午，血手组织又搞出了一死一伤。” “伤者呢？” 肖雅兰也没有多想，随口就回答：“还在仁济医院里抢救，司令部对外面封锁了消息。” 沈河就像是在自己家里，给自己教过半年的学生倒了法国红酒，又问了问其它几个学生的近况。 07 窗外落叶纷纷，仁济医院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这家医院的前身是一个法国传教士开的私人诊所，现在规模也不大，只给权贵们服务。 院里的医技人员基本都有留学经历，就连护士也清一色地来自教会学校，能说一口流利的英国话。 自从日军占领南京以后，老院长终日都郁郁寡欢，便回到法国的乡下养老了。现在的继任者是他的得意弟子吴承宗，毕业于法国圣玛利诺医学院。 刚才，吴院长亲自替宪兵队做了一台大手术。伤者是个身体相当强健的青年男子，生命垂危。 日本宪兵已经把医院封锁了，手术室外面还加了双岗。 受伤者左右胸各中一枪，有一枚子弹离心脏还不到两公分。若不是射程较远，子弹的冲击波都能使心脏骤停…… “抓刺客！” 医院里传来了一声惊呼，整个住院部就像炸了锅，接着就传来了激烈的枪声。 吴承宗仿佛看到一个黑影窜进了处理传染病的后花院，枪声和手雷的爆炸声却都集中在医院的大门附近。 老院长吕安说过：“在主的世界里，所有的恶行都会得到清算。” 街上，经常可以看到日军的摩托车飞驰而过，车斗上插着一面膏药旗，杀气腾腾。 就在这时，整个医院断电了，手术被迫中止。等到应急的柴油机重新送出电，伤者已经停止了呼吸。 第一百六十章：梅工作 01 已经过了午夜，武田义雄还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经过岁月的反复冲刷，梦中的六朝古都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光彩。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已经三十出头的武田义雄喜欢用一杯苦茶来打发孤独，过滤掉心中的杂念。 02 一九三八年三月，国民党废除了委员合议制，由蒋介石出任党的总裁，一手操控党政军。 同时，国民党大力充实了两大特务组织。一个是隶属于军事委员会的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一个是隶属于中央党部的调查统计局，简称中统。 这几个月来，军统和中统的潜伏人员都有了动作，已经有所的收敛的血手暗杀团也再度活跃起来。几个小时前，宪兵司令部决定加大打击力度，一场腥风血雨已迫在眉睫。 办公桌上有一封电文，来自对华特别委员会。上面只有一句诗：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去年夏，五相会议让陆军的土肥原贤二中将，海军的金田芝中将和外务省的坂西利八郎组成了对华特别委员会，负责中国的善后问题。主持具体事务的土肥原想推出吴佩孚和唐绍仪，结果是鸡飞蛋打。汪精卫倒是有意倒蒋，陆军参谋本部给出一个意见：汪某向来书生意气，眼高手低，近乎鸡肋。 近卫文麿一甩袖头就回到了贵族院，向天皇递交了一份洋洋万言的辞职报告，指责军队独断专行。 03 土肥原找到武田义雄，要求对汪精卫集团的实力再做一次评估，简称梅工作。 以前，武田义雄就向近卫文麿有过请示，得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回答：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拿出一叠厚厚的卷宗，武田义雄还没有看就陷入了苦思。帝国要崛起，必须完成三项艰巨的工作：一、确保满蒙生命线；二、彻底打掉苏俄对东亚的幻想；三、从英美人的手中要回太平洋。 在淞沪会战之后，南京方面已愿意出让满蒙。不是军队擅自进攻南京，并且一再冲击中方的底线，第一条已经实现。三八年，八十多万日军主力陷入战事，中国问题久拖不决，近卫内阁顾此失……事实上，这就帮助苏俄和英美建立起了战略优势。 突然，好几个熟悉的名字跳进了武田义雄的大脑，很多的人和事都来若风又去若烟…… 04 有一个落难的苏俄间谍叫李承泽，可谓人中龙凤。 一九二五年，李承泽曾就读于东亚同文书院，次年转学到了上海大学社会系。 一九二七年被推荐到莫斯科的中山大学，并在海参崴的特种警察学校里受训。二九年春回国，在蜀闻通讯社做记者，以李士群为笔名。 三二年，李承泽被捕并转投到中统门下。有很多材料可以证实，李承泽的被捕和叛变都是苏俄情报组织的精心安排，它的背后有阴谋。后来，他又帮助周恩来和潘汉年刺杀了上海区长史济美和市警察局督察长陈蔚如，受到中统的内部调查。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李承泽竟被苏俄方面扔弃了。他的妻子牺牲色相，才算是保住了李承泽的一条命。 若是能给这个落魄者提供一个舞台，他完全可以成为一把利刃。 05 第二天，武田义雄把肖雅兰喊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大佐，那个仁济医院有问题！” 武田义雄笑了一笑：“那是宪兵队的事，你的任务是尽快找到这个人，把他带进金粟庵。” 肖雅兰接过李承泽的照片，好半天才说：“我认识这个人，上海滩上的活阎王。好像听人说，他已经去了香港。” “我想，他应该还在南京。这件事……” 说到了这里，武田义雄把肖雅兰带进了一间密室，制定了详细的行动方案。 武田义雄可以肯定，李承泽不仅是苏军情报总局里的高级间谍，还是各种阴谋和冲突结出的怪胎。也就是说，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故事，浓缩了苏俄鼹鼠们的种种悲哀和心酸。 从推动北伐到手握国共两党，苏俄常常是两边下注以确保自己的战略安全和经济利益。 06 在玄武门外，有幢小洋房。 洋房的四周是一片杂草丛生的野地，远处是碧波万顷的玄武湖。 肖雅兰做过调查，这幢洋房以前是中统局的秘密机关，现在被警察局的马啸天探长占为已有。 以前，马啸天是中统南京区的行动队长，审理过李承泽的案子。维持政府成立后，这人有立功表现，得到留用。 肖雅兰把马探长约到了玄武湖，笑嘻嘻地问：“探长，那个沈太太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是皇军们的朋友吗？她在附近开了一家爱知书店。” “我不知道！” 马啸天低头哈腰，暗示沈太太应该是武田大佐和中西功的朋友。 07 “听说，马探长也有一个朋友，人称活阎王。” 马啸天仍然是一副低头哈腰的样子：“太君是问李承泽吧？前段时间，他还来找我要过钱，就像一个叫花子。” “人呢？” “你说是阎王，我以为是饿鬼……不管怎样，都是送瘟神……” 肖雅兰把眉头向上一挑：“马探长，我有一笔好买卖，你想不想发财……” 听清楚了太君的话，马啸天自然是见好就收，把肖雅兰带进了大树根七十六号。 08 李承泽是浙西人，一个穷书生。 他的妻子叶吉卿则是富家小姐，可谓浙西的一枝花。 当年，李承泽也曾经风光无限。现在，他盯着跟着马啸天走进屋的日本女军官，满脸狐疑。 “他就是李承泽，写写算算和做点卫生都可以。” 肖雅兰故意问说一句：“他到底可不可靠？” “可靠！我的朋友嘛，当然包来回……” 没费一点劲，肖雅兰就把李承泽带到了武田义雄掌握的爱知书屋。 09 平常，沈河弦子不住书屋。 肖雅兰就像是书店的老板，除了不说话的李承泽，还有一个女佣。 晚上，女佣回家，李承泽把店门关了，做了一遍卫生，拿着账本到了二楼。 肖雅兰没有去接账本，而是拿出了一套日军制服：“先去洗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看到李承泽没有去拿制服，肖雅兰突然问道：“苗可夫先生，你看我像不像是你们的同志？” “我……” 李承泽镇静下来，在接制服时还故意碰了肖雅兰的手。 第一百六十一章：伏特加 01 一九三四年，苏俄开始大清洗，史称肃反。 这一场浩大而残酷的政治迫害进行了四年，斯大林把几十万人送上了刑场，几百万人投进了监狱。 在军队里面，三名元帅和十三名集团军司令被杀。下面还有近六十名军长和一百多个师长，共有三万多名军官遭到处决。情报部门更是重灾区，不少基层骨干叛逃到了东北，寻求日军特高科的保护。 李承泽默默地洗了澡，已经猜出了肖雅兰的身份和意图。 前些年，李承泽与东亚同文书院的旧友还有往来，知道特高科的做事风格。 02 “我能不能再喝一次伏特加？” “当然可以，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李承泽坐到了肖雅兰的对面，拿起一瓶日本的关东清酒看了看：“西伯利亚有雪，太平洋里有九重浪，我都是浅尝辄止……” “先生，有首古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就我而言，有些事可以做，有一些事绝不会做！” 肖雅兰还真是给李承泽准备了一瓶伏特加，慢慢地斟了一杯酒：“在你看来，什么事不能做？” “出卖朋友和同志的事，我绝不会做。等我喝完这杯酒，你可以用刀切下我的头，再提进金粟庵。” “我们不需要你出卖自己的朋友和同志们，甚至也不需要李先生出卖更加不着边际的东西，比如个人的信仰，或者是念旧情怀……我们只是想给你一个平台，让你去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完美地复仇！” 李承泽一怔：“还有这样的好事？” “当然！” 在肖雅兰的口中，梅工作的核心就是帮助汪先生和它的幕僚集团和平建国，日军在两年之内就将撤到长城以外。在两年间，还需要成立一个特工组织，确保汪先生与和平运动的安全。 03 “在我看来，你们的汪先生不是那边的对手。” “若是李先生愿意拔刀相助，所有的问题还不是小菜一碟……” 李承泽喝了一口伏特加，就把剩下的酒泼到了地上：“我听说，细雨斜风作晓寒，人生有味是清欢……” 肖雅兰低眉一笑：“李先生，我们需要一份经得起推敲的计划。你先想一想，我们再商量……对了，楼下的小姐叫林玉儿，负责这里的安全和联络。” “她？你们以为她能拦住我？” 肖雅兰又给李承泽换了一杯清酒：“我们有我们的规矩和礼数，先生还能不知道？” 所谓酒为色之媒：“疏柳淡烟笼秦淮，春风一夜花自开。” 次日，肖雅兰就把爱知书店交给了李承泽，还有一张由武田义雄特批的军官证。 04 人生如戏，李承泽不想再给别人跑龙套了。 前后三次入狱，从坐老虎凳到跪火链都不算什么……他受过反审讯训练，心想只要自己不松口，就有翻盘的机会。 不料，中统又抓了他的妻子叶吉卿，出了一道十分卑鄙的难题：到底要自己的老婆还是要组织。 李承泽妥协了，不得不游走于各种势力的威慑下。 后来，他发现自己的爱妻还是成了史济美和陈蔚如的牺牲品，可谓五雷轰顶。所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些情况，肖雅兰也是一清二楚，还说陈蔚如就躲在上海的洋泾浜，过得很滋润。 05 那时，上海租界又称孤岛，完全是国中之国。 租界位于苏州河以南，外国人受领事裁判权的保护，可以无法无天。就是中国人犯了家规国法，跑到租界就算是出了国，奈何不得。都知道，上海是各种势力的赌场，冒险家的乐园。更有甚者，各国租界都从自己的地盘上向外越界筑路，不断地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犹如蜈蚣之足。沪北有山阴路，沪东有海伦路，沪南有徐家汇，沪西还有大西路、愚园路和极司菲尔路。 二五年五月底，日本纱厂打死中国工人。群众抗议，英国巡捕向人群开枪，当场射杀十三人，重伤数十人，史称五卅惨案。 去年，英国工部局还强行霸占了大西路，打伤上海市局的警察十几人。 06 土肥原在租界里就有一幢私宅，称为重光堂。 一九三九年一月二十七日是腊八节，土肥原把武田义雄大佐、影佐祯昭大佐、晴气庆胤少佐、肖雅兰和林玉儿都约到了家里。 “你们的方案大体不错，有几个大的原则还得再强调一遍。一、以后是以华制华，我们不能给人站台。二、必须有人监管汪先生的和平建国，这事由影佐君负责。三、李先生的特工总部可以设在愚园路或者极司菲尔路上，这事由武田君负责。还有，我们的人也要参与特工总部的管理……总之，我们要确保对华东和华中的主导权。” 在人事方面，武田义雄是前首相近卫文麿的心腹，影佐祯昭则来自于板垣征四郎和土肥原贤二的关东军系统。 近卫文麿是皇亲，主张与德国和意大利建立起牢固的军事同盟，希望坐拥浩浩荡荡的太平洋，尽收东亚大陆、中南半岛和南洋群岛，八纮一宇。 07 当天晚上，土肥原又把村正亦鹏和米琦喊进了自己的重光堂。 新的平沼内阁和陆相板垣征四郎并不看好汪精卫，希望土肥原一定要掌好舵。 土肥原并也希望通过汪精卫钓到蒋介石，形成双翼齐飞……也就是说，梅工作只是一个台阶，上面还有桐工作。 “你们去一趟浙西，到衢州遂昌找到这个女人……” 接过照片，米琦小声问：“她是谁？” “叶吉卿……具体情况和任务的内容我会交给村正君。” 很快，米琦就想明白了长官的意思，再好的马也得扎上缰绳。 08 后来，土肥原又想到一个女人。 在上海滩，有个过气的风尘女郎叫钮梅波，其母亲是白俄贵族。二七年，她的父亲炒股失败，跳楼自杀。钮梅波被迫辍学，改名柳尼娜，做了暗娼。 三二年春，申报将柳尼娜评为花魁状元。专事花边新闻的晶报更是做了连续报道：“会乐里有一朵海上名花，人称赛贵妃。有人说，陈蔚如给她写了一副字：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 李承泽爱喝浓烈的伏特加，对身材挺拔又凹凸有致的白俄女人更是情有独钟。 第一百六十二章：三剑客 01 二月二日，土肥原在重光堂里接见了沪西三剑客。 所谓的沪西三剑客是指丁默邨、李承泽与唐惠民，成名于五年前。当时，这三人都有一点红色背影，能文能武。 土肥原已经看了李承泽写的计划书，很客气地说：“今天下午，我就直飞东京，向大本营汇报你们的情况和想法……” 问了问几个旧案的来龙的去脉，土肥原又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我们知道，诸位坎坷半生，绝不能力不济。造化弄人，英雄失路，断送了不少奇才。你们还可以再动员一些朋友进来，共谋伟业。” 同时，土肥原还把极司菲尔路的七十六号院交给了丁默邨和李承泽。那里曾是国民党上将陈调元的私人洋房，设施齐备。淞沪汇战后，日军予以接管。 02 丁默邨比李承泽大几岁，背景深厚。 五四期间，丁默邨就参加了常德学生联合会，可谓风云一时。 当时，湖南省主席谭延闿反对北洋军阀染指湖南，高度评价青年学生的大无谓精神和爱国情怀。他的外孙女赵慧敏也参加了学联，看上了有思想也有热情的丁默邨，私订终身。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丁默邨在常德建立起了社会主义青年团，当选为执行委员会书记。次年，他在换届改选中落败，转投国民党并受到陈立夫的青睐，留在中央党部做秘书。 三十而立，丁默邨到上海出任明光中学的校长和社会新闻的主任，经营中统网络。 一九三七年四月，陈立夫的党务调查处与戴笠的中华复兴社合并，承头组建中央调查统计局。三八年，调查统计局分成中统和军统，相互独立。 最初，一处负责党务，由徐恩曾管理。戴笠手里的二处负责具体行动，表现抢眼。三处负责邮电检查，归丁默邨领导……不料，戴笠指控三处挥霍公款，让丁默邨背了一年的书。 03 在上海滩，李承泽在丁默邨的手下跑过情报。 牛兰夫妇被捕后，苏俄要李承泽做掉丁默邨，予以回击。李承泽不想失掉靠山，找丁默邨商量对策。两人决定杀掉史济美，既李代桃僵又可以搬掉仕途上的绊脚石，还能血洗夺爱之恨。 后来，丁默邨先洗清了嫌疑，李承泽却被徐恩曾整得死去活来……叶吉卿没有办法，买门路到徐恩曾的府上求情，总算是保住了李承泽的命。出狱时，丁默邨竟躲了起来。唐惠民不满：“大哥有自己的事，我们的稀饭还得自己吹。” 李承泽心里明白，这丁默邨是做贼心虚，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世态炎凉，有锦上添花，也有落井下石。都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04 在社会新闻社，李承泽负责跑新闻，唐惠民负责写稿子。 李承泽从肖雅兰的手上拿到了爱知书屋，立即就托马啸天找到了唐惠民。 “这种事，谁承头谁倒霉，二哥要多想几步。” “你去找一找我们的大哥，他的肩膀要厚实得多。” 唐惠民也很尖，抬起头就笑了起来：“我看，应该让女太君出马。大哥发话，我们两兄弟自然就不可以袖手旁观嘛！” 丁默邨是色中饿鬼，接下来的事都顺风顺水，沪西三剑客再一次联袂而动…… 05 在那年的除夕之夜，南京维持政府的外交部长陈箓在家中被击毙。 大年初一，满大街的报童都在叫卖号外：“二十名保镖随身护卫，巨奸陈箓终登鬼薄。” 到了大年初七，日军大本营批准了三剑客的特工计划，一次性提供了枪支和子弹，并且逐月拨给活动经费三十万日元。 丁默邨和李承泽策反了中统局的苏沪区，中统骨干苏成德、胡均鹤和马啸天都进了七十六号，把陈立夫和徐恩曾留在上海和宁杭两路的潜伏组织一网打尽，前后收编人员高达两千多人。 面对危局，陈立夫只好派自己的堂弟陈宝骅从香港赴上海，予以处置。 这时，淞沪游击纵队司令熊剑东又被日军抓获，上面指示陈宝骅：先救人，再清理门户。 06 陈宝骅找到熊剑东的妻子唐逸君，才知道整个组织都被人做掉了。 “熊司令被捕是个意外，应该与七十六号无关。我想，能不能约丁默邨出来，在租界找个安全的地方，谈一谈。” “以前，租界是我们的天下。转眼之间，就成了同志们前赴后继的坟场……” 陈宝骅手里有条线，没有交给淞沪系统。他不喜欢说大话，留下一笔钱，就匆匆走了。 回到了安全屋，陈宝骅仍然是心有余悸。其实，唐逸君就不该到上海滩瞎撞瞎碰，很容易被对手利用。陈宝骅毕竟是知识分子，这样的话到了嘴边，竟说不出口。 07 戴笠爱说：“需要就是真理，有效的行动就是理论。” 陈宝骅需要掌握日方的动态，曾让一个上海法政学院的女学生去接触过近卫文麿的儿子近卫文隆。 这个学生叫郑苹如，其父郑钺是党国元老，其母木村花子是日本的名门闺秀。 聪颖过人郑苹如很快就把近卫文隆搞得神魂颠倒，拿回了一大堆很难鉴别真伪的口头情报。比如，当时都认为日军不会冒险急攻南京，郑苹如不仅认为日本内阁已经默许日军相机行事，还擅自绑架了近卫文隆，想以一已之力阻止战事。 陈立夫把陈宝骅臭骂了一顿，并终止了对郑苹如入职考察。 现在想来，郑苹如的口头情报都很有价值。上面没有勇气面对，就束之高阁。要不是这样，郑苹如也就玩完了…… 08 三七年，郑苹如的倩照就上过良友画报的封面。 在日侨办的清水源茶庄，刚满二十的郑苹如风采动人。 “老师，你的书我都能背了……” 陈宝骅明白学生的意思，心头一热：“仅仅是能背还很不够！” “当然……没有老师的指点，那就是瞎猜……” 这时候，陈宝骅很自然地提到了明光中学。郑苹如还能回忆起丁默邨的模样，以及有关这人的桃色新闻。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陈宝骅很快就想出了一套堪称完美的营救方案，风险也不大。 第一百六十五章：无影者 01 九月初，畑俊六回国，升任为阿部内阁的陆相。 日军大本营晋升西尾寿造为大将，就职于首任中国派遣军的总司令，又以老谋深算的板垣征四郎为总参谋长。从的华北驻屯军到增兵到八十八万的中国派遣军，日本已经榨干了自己的国力。 西尾寿造要冈村宁次检讨湘赣作战的得失，得到这样的回答：“抗日势力之中枢既不在于中国四亿民众，亦不在于政府要人之意志，更不在于各地之杂牌军。不能击败以黄埔军官为主体的中央军，想和平解决中国问题就是缘木求鱼。” 冈村宁次要求再增兵华中，以战求和。 02 板垣征四郎用手敲着办公桌，征求武田义雄的看法。 武田义雄已经把情报课交给了今井武夫，猜不透总参谋长的意思，只好说：“现在，我们国内只有一个近卫师团，怎么增兵？” 板垣征四郎点了点头：“这次入川，你的担子不轻……我们相信，你能创造奇迹！” 其实，板垣征四郎以前陆相的身份到南京主事，就意味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桐工作已经正式启动了。 到了十月底，重庆方面给出一个暗示：“有蒋无汪。” 板垣征四郎权衡利弊，认为可以用汪精卫和七十六号为筹码，将重庆集团纳入帝国的怀抱。 03 都说隔壁有耳，没有不透风的墙。 丁默邨找到李承泽与唐惠民，忧心忡忡。 李承泽望着窗外的树梢，意味深长地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金盆洗手，谈何容易。” 唐惠民说得更直接：“板垣想用桐工作推翻影佐祯昭将军的梅计划，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与其被卖，还不如孤注一掷。” 丁默邨搓着手两眼发直，好半天才表示：“土肥原将军曾有一个刺蒋计划，代号叫住无影者。现在，土肥原将军到掖河坐了冷板凳，任务取消。前几天，汪先生找我们讨论了当前的形势，还专门问到了无影者的情况……” 其实，丁默邨的意思是以军统降将为无影者，把水搅混…… 04 十月中旬，陈宝骅再度显身。 陈宝骅拿出一封电令，要求郑苹如想办法除掉丁默邨。 “为什么？这人正在替我们营救熊司令！” 陈宝骅当然不可能说：“你的身份已经暴露，这样做可以一石三鸟……” “这人为虎作伥，十恶不赦。” 郑苹如想了一想，小心翼翼地说：“我很少打枪。” “这种动手动脚的活，我们不会让你做。你只要能把他带进我们的伏击点，就行了。事后，我送你们去香港……” 郑苹如哪会知道，做掉丁默邨是确保最高领袖的安全。 05 最初，中统把伏击点安排在郑苹如家外的小巷里。 那是一个水雪凄迷的深夜，一辆黑色的雪铁龙轿车直接开到了郑苹如的屋前。 “我刚做了一件旗袍，不知道好不好看？” 丁默邨色迷迷地看着中统女谍，嗅到了危险：“你穿什么都好看，我还有点急事……” 话音未落，防弹轿车就冲进了雨里，压出了一片水花。 到了圣诞节的前夕，郑苹如在西比利亚皮货店里订了一件皮衣，要丁默邨去帮自己看一看。 不便拒绝，丁默邨刚进皮货店就摸出一沓钞票塞给郑苹如：“喜欢就买，钱不够就挂到我的账下。” 刚刚闪出西比利亚皮货店，防弹轿车就横到丁默邨的身前。枪响了，子弹打在轿车的钢壳上，火星四溅…… 第二天的下午，郑苹如打电话给丁默邨，得到一句气冲冲的问话：“你可以给那边做说客，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地做蠢事？” “你……你……为什么要冤枉我！” 郑苹如哭了起来，丁默邨说了许多好话，还说自己就在七十六号里开会，分身乏术。圣诞夜倒是有个新年舞会，在忆定盘路三十七号。 05 郑苹如带了一把手枪，走向沪西。 这时，唐逸君已经投靠了李承泽，并且绑架了郑苹如的直接上线张瑞京。 张瑞京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眨眼之间就说：“我已经被上峰免职，现在中统的上海区负责人是从香港过来的陈彬昌中将。他们安排郑小姐除掉丁主任，还以颜色。” 李承泽拉下了脸：“要说就说点有用的东西，我们早就掌握了这些情况……再说，郑小姐是给太君做事，我们无权过问。” 张瑞京一惊，心里没有了底：“我听说，重庆方面已经与中国派遣军的情报课有了一个秘密通道，正在谋求和谈。” “这就对了，杀来杀去没有意思！” 李承泽继续找话搪塞，心想丁默邨不死，自己就熬不出头。 06 十二月二十五日深夜，林之江从郑苹如的身上搜到一把白朗宁手枪。 李承泽大失所望，问了一句：“她人呢？” “在我这里。” “这件事牵涉到小野寺信机关长的工作，别以为可以邀功！” 林之江不敢多问，声称丁主任、唐副主任和柳尼娜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就好，要知道祸从口出！” 李承泽不可能指责林之江的动机，只好下达封口令。同时，他在心里暗暗地盘算，怎样才能把事情闹大。 现在，日军大本营很想从中国抽身而出，从英法两国的手中拿下中南半岛，进而控制荷兰人的南洋油田。 日本三岛缺乏资源，既需要中国的煤和铁矿石，更需要东南亚的橡胶以及南洋诸岛的石油。 若是日本人与蒋介石握手言欢，血债累累的七十六号必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07 李承泽赶到第一大队在忆定盘路上的据点，林之江已经站到了门口。 “审了没有？” “还在优待室里。” 李承泽又问：“一把枪能说明什么问题？” 林之江只好解释：“圣诞夜，丁主任要在我这里办舞会，安全工作哪敢大意？”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丁主任也是心血来潮，所谓一笑倾人城……我说郑小姐没有过来，他什么都没问就去了南京。” 李承泽想到一句诗：“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有些事，不得不做，可谓逆水行舟。 第一百六十四章：优待室 01 一周后，郑苹如成了丁默邨的女秘书，领到了进入七十六号的特别通行证。 陈宝骅立即就调整了工作的重心，要郑苹如先调查林之江和万里浪是不是已经投敌。 林之江是军统里的骨干，手里有支行动队。去年春，他率行动队除掉了浙江维持会长周凤岐。紧接着，他们又参加了制裁唐绍仪的行动并帮助杀手撤离。 唐绍仪既是满清选拔的留美幼童，又做过中华民国的首任总理，曾经政绩斐然。 土肥原安排唐绍仪出面组阁，清算并取代以蒋介石为首的重庆集团。结果，唐绍仪死于非命，计划落空…… 02 郑苹如得知，林之江和万里浪已经叛变，并导致军统的各路人马纷纷落网，形势严峻。 这时候，陈宝骅和负责单线联络的张瑞京也消失了。唐逸君向郑苹如抱怨说：“这是什么时候？爹死娘嫁人！谁还再乎一个熊剑东。” 郑苹如只好安慰道：“都知道剑东是我的表哥，不会有事……” 唐逸君抓住郑苹如的双手：“妹妹，能不能带我去趟日本人的宪兵司令部？剑东受过枪伤，也有胃病……” “我想办法……” 郑苹如知道，唐逸君很可能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这既是要求也暗含着威胁。 03 回到七十六号，丁默邨又端掉了一个军统的联络部，抓到了张劲庐、孙国英和沈耕梅。 说来滑稽，这三个女军统搞了一个叫松梅居的长三堂子，在泥城浜里挂起艳帜。柳尼娜早就有所怀疑，一直找不到证据。后来，她探听到林之江和万里浪都是松梅居的常客，就向李承泽点水。 李承泽怀疑丁默邨脚踏两只船，便让吴四宝带人端了松梅居。现在，可以肯定，张劲庐与戴笠的关系非同寻常，可以说是一本活字典。 都说：“戏子无义，婊子无情。” 没有费多大的周折，张劲庐就供出了军统上海站领导人王天木与赵理君。 04 王天木与赵理君都是军统里的四大金刚，声名显赫。 半年前，蒋介石要戴笠除掉唐绍仪。赵理君扮成一个古董商，把一把特制的小斧头藏在钧窑花瓶里，带进唐府。得手后，还大摇大摆地去了香港。 王天木出身于东北讲武堂，组建了军统天津站和北京站，其势力遍布华北五省。在他的策划下，军统制裁了投靠日本势力的张敬尧、王竹林和程锡庚等汉奸。三八年，他奉命到了上海，又安排刘戈青小组杀了陈箓。 那一天是大暑，七十六号倾巢而出，在一家茶馆的门口抓了王天木。 李承泽也到了现场，看到王天木被抓到，高兴得连拍数掌。进了七十六号，李承泽让张劲庐把王天木送进优待室，不审也不问。两周后，也就是立秋前夕，又让张劲庐放虎归山。 这时，刘戈青小组的几名骨干相继被捕，有消息说王天木已经投敌。 05 戴笠向蒋介石汇报，王天木出卖了整个上海站，怙恶不悛。 王天木受到军统和中统的追杀，只好重回七十六号，交出了军统天津站、北平站和青岛站。 三九秋，军统在华北五省的情报组织全军覆灭，无数人头落地。上海站也基本被连根拔起，风雨飘摇。 三九年八月廿八日，汪精卫在七十六号里召开了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一分和平建国宣言，声称：“授权汪精卫同志领导大家积极进行和平运动。” 九月五日，汪精卫又在愚园路召开了六届一中全会，以陈公博、周佛海、梅思平、林柏生、丁默邨、陶希圣、高宗武等为中央常务委员。又以褚民谊为监察委员会的秘书长，周佛海为特工委员会的主任，丁默邨升任社会部长。 06 从这时起，七十六号又称特工总部。 在周佛海的旗下，丁默邨、李承泽与唐惠民弹冠相庆。 七十六号下设机要处、总务处、情报处和电务处，还有专员室、督察室、秘书室、审讯室和化验室等。除了吴四宝的警卫队，还有林之江掌握的六个行动大队。在外地还组建了八个特务站，全面掌控华东、华中和华南。 郑苹如归属于张劲庐监管的招待所，它的前身是柳尼娜搞的交际科。 这时，柳尼娜负责秘书室，不卖丁默邨的账。 07 郑苹如送出一份情报，汇报了军统上海站的投敌经过。 最初，有一个电讯机要员主动找到丁默邨，希望用情报换出自己的妻子和只有五岁的孩子。 丁默邨查了一下，这个人的家属确实落到了日本宪兵的手里，案由是帮助淞沪游击纵队袭击日军的巡航舰艇，导致二十多名所谓的皇军勇士命丧江底。 七十六号得到林之江的藏身点，推倒了多达几百人的多米诺骨牌。当时，军统有个只有几个骨干知道的应急方案，还在系统之外布置了松梅居，没有想到还是出事了…… 08 三九年九月一日，德军以四十四个师闪击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这时，日军也在满蒙边界上与苏军大战，损失惨重。九月一日，平沼内阁倒台，阿部内阁向苏方求和，希望修复两国的关系。 日苏媾和，日本大本营调整了国防战略，并着手制定南下计划。中国问题再一次突显出来，军部要求华中派遣军南进，打通粤汉铁路。 九月十四日深夜，冈村宁次派一个师团打高安。九月十八日晨，又以第六师团强攻新墙河防线，并用第三师团横穿战线西侧的洞庭湖，偷袭了国军身后的营田。 蒋介石命令第九战区放弃长沙，回师宜昌以充实长江防线。若有困难，可回撤到衡阳一线，诱敌南下。第九战区司令官薛岳抗命不从：“军人当效命沙场，本职誓与长沙共存亡。” 九月二十七日是中秋，国军各部都选择了主动出击，不计生死。日军全线松动，令冈村宁次心里一凉。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两天后，冈村宁次下达撤退令。薛岳和第九战区的全体军民同仇敌忾，堪称中流砥柱。 第一百六十五章：无影者 01 九月初，畑俊六回国，升任为阿部内阁的陆相。 日军大本营晋升西尾寿造为大将，就职于首任中国派遣军的总司令，又以老谋深算的板垣征四郎为总参谋长。从的华北驻屯军到增兵到八十八万的中国派遣军，日本已经榨干了自己的国力。 西尾寿造要冈村宁次检讨湘赣作战的得失，得到这样的回答：“抗日势力之中枢既不在于中国四亿民众，亦不在于政府要人之意志，更不在于各地之杂牌军。不能击败以黄埔军官为主体的中央军，想和平解决中国问题就是缘木求鱼。” 冈村宁次要求再增兵华中，以战求和。 02 板垣征四郎用手敲着办公桌，征求武田义雄的看法。 武田义雄已经把情报课交给了今井武夫，猜不透总参谋长的意思，只好说：“现在，我们国内只有一个近卫师团，怎么增兵？” 板垣征四郎点了点头：“这次入川，你的担子不轻……我们相信，你能创造奇迹！” 其实，板垣征四郎以前陆相的身份到南京主事，就意味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桐工作已经正式启动了。 到了十月底，重庆方面给出一个暗示：“有蒋无汪。” 板垣征四郎权衡利弊，认为可以用汪精卫和七十六号为筹码，将重庆集团纳入帝国的怀抱。 03 都说隔壁有耳，没有不透风的墙。 丁默邨找到李承泽与唐惠民，忧心忡忡。 李承泽望着窗外的树梢，意味深长地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金盆洗手，谈何容易。” 唐惠民说得更直接：“板垣想用桐工作推翻影佐祯昭将军的梅计划，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与其被卖，还不如孤注一掷。” 丁默邨搓着手两眼发直，好半天才表示：“土肥原将军曾有一个刺蒋计划，代号叫住无影者。现在，土肥原将军到掖河坐了冷板凳，任务取消。前几天，汪先生找我们讨论了当前的形势，还专门问到了无影者的情况……” 其实，丁默邨的意思是以军统降将为无影者，把水搅混…… 04 十月中旬，陈宝骅再度显身。 陈宝骅拿出一封电令，要求郑苹如想办法除掉丁默邨。 “为什么？这人正在替我们营救熊司令！” 陈宝骅当然不可能说：“你的身份已经暴露，这样做可以一石三鸟……” “这人为虎作伥，十恶不赦。” 郑苹如想了一想，小心翼翼地说：“我很少打枪。” “这种动手动脚的活，我们不会让你做。你只要能把他带进我们的伏击点，就行了。事后，我送你们去香港……” 郑苹如哪会知道，做掉丁默邨是确保最高领袖的安全。 05 最初，中统把伏击点安排在郑苹如家外的小巷里。 那是一个水雪凄迷的深夜，一辆黑色的雪铁龙轿车直接开到了郑苹如的屋前。 “我刚做了一件旗袍，不知道好不好看？” 丁默邨色迷迷地看着中统女谍，嗅到了危险：“你穿什么都好看，我还有点急事……” 话音未落，防弹轿车就冲进了雨里，压出了一片水花。 到了圣诞节的前夕，郑苹如在西比利亚皮货店里订了一件皮衣，要丁默邨去帮自己看一看。 不便拒绝，丁默邨刚进皮货店就摸出一沓钞票塞给郑苹如：“喜欢就买，钱不够就挂到我的账下。” 刚刚闪出西比利亚皮货店，防弹轿车就横到丁默邨的身前。枪响了，子弹打在轿车的钢壳上，火星四溅…… 第二天的下午，郑苹如打电话给丁默邨，得到一句气冲冲的问话：“你可以给那边做说客，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地做蠢事？” “你……你……为什么要冤枉我！” 郑苹如哭了起来，丁默邨说了许多好话，还说自己就在七十六号里开会，分身乏术。圣诞夜倒是有个新年舞会，在忆定盘路三十七号。 05 郑苹如带了一把手枪，走向沪西。 这时，唐逸君已经投靠了李承泽，并且绑架了郑苹如的直接上线张瑞京。 张瑞京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眨眼之间就说：“我已经被上峰免职，现在中统的上海区负责人是从香港过来的陈彬昌中将。他们安排郑小姐除掉丁主任，还以颜色。” 李承泽拉下了脸：“要说就说点有用的东西，我们早就掌握了这些情况……再说，郑小姐是给太君做事，我们无权过问。” 张瑞京一惊，心里没有了底：“我听说，重庆方面已经与中国派遣军的情报课有了一个秘密通道，正在谋求和谈。” “这就对了，杀来杀去没有意思！” 李承泽继续找话搪塞，心想丁默邨不死，自己就熬不出头。 06 十二月二十五日深夜，林之江从郑苹如的身上搜到一把白朗宁手枪。 李承泽大失所望，问了一句：“她人呢？” “在我这里。” “这件事牵涉到小野寺信机关长的工作，别以为可以邀功！” 林之江不敢多问，声称丁主任、唐副主任和柳尼娜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就好，要知道祸从口出！” 李承泽不可能指责林之江的动机，只好下达封口令。同时，他在心里暗暗地盘算，怎样才能把事情闹大。 现在，日军大本营很想从中国抽身而出，从英法两国的手中拿下中南半岛，进而控制荷兰人的南洋油田。 日本三岛缺乏资源，既需要中国的煤和铁矿石，更需要东南亚的橡胶以及南洋诸岛的石油。 若是日本人与蒋介石握手言欢，血债累累的七十六号必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07 李承泽赶到第一大队在忆定盘路上的据点，林之江已经站到了门口。 “审了没有？” “还在优待室里。” 李承泽又问：“一把枪能说明什么问题？” 林之江只好解释：“圣诞夜，丁主任要在我这里办舞会，安全工作哪敢大意？”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丁主任也是心血来潮，所谓一笑倾人城……我说郑小姐没有过来，他什么都没问就去了南京。” 李承泽想到一句诗：“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有些事，不得不做，可谓逆水行舟。 第一百六十六章：红白脸 01 刚刚走到办公室的门口，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林之江刚听了两句，就捂着话筒对李承泽说：“宪兵司令部打来电话，询问郑苹如的案情。” “这样，你就如实汇报事情的经过，我亲自过去一趟！” 日本人的宪兵司令部在黄浦江畔的华盛路上，令人谈虎色变。里面的特高课长是冈村少佐，据说还是熊剑东在日本军校里面的同窗好友。 门开了，剪着小平头的冈村放下了手中的笔，两眼把李承泽盯得心里发毛。 02 “李桑，我们出去坐一坐。” 从虹口区沿江而行，冈村的车停到了风之月门口。 以前的风之月是一家高档书寓，现在成了只对日本将佐级军官开放的慰安所。 在院门里面立着一面大理石做的影壁，日本人又在天井里堆起了喷泉假山，有一股阴冷之气。 冈村拍了拍手，一个穿着日本和服的女子拉开门，深深地鞠了一躬：“欢迎光临！” “和子小姐呢？” “海军俱乐部有个茶话会，喊了我们几个人。” 冈村皱了一皱眉头：“不怕贼进屋，就怕贼惦记。” 日本海军是以英国人为师，日本的陆军则是学习德国。两者不仅自成体系，就是各自的武器系统也是独立研制，互不兼容。 两年前，海军陆战队在上海惹了事，却要几十万陆军揩屁股。现在，英德开战，日本的海陆两军更是互相诋毁。在中国问题上，日本陆军重视华北，希望北进，海军则要拿下华东与华东，便于南下。 石原莞尔曾经说过：“我们应该从分三路从北向南压，而不是沿着一条长江向西打，逆水行舟！” 海军的山本五十六却认为：都知道围师必阙，穷寇勿迫。逼蒋西遁，就可坐断东南。 03 日本人爱把房间隔成迷宫，内走廊总是弯弯拐拐。 在一个转角处，有个中式雅间，里面还放了一架造型典雅也颇有来历的古琴。 “李桑，你们对郑苹如是不是有点误会？” 李承泽刚刚坐下来，就听到冈村少佐的明显暗示，只好解释：“她私自带枪闯禁地，具体情况还在做进一步的调查。” “我们曾给她配了一把勃朗宁手枪，做防身之用。李桑所说的禁区是什么地方，难道是总部的优待室？” “这个……她是去了第一大队……” 冈村少佐用手指叩了一叩茶几，小声问：“你们难道不知道，她是小野寺信大佐的人？” “知道……我知道……我已经给负责第一大队的林之江打了招呼……” “好吧，有什么事，我们要多沟通。” 李承泽不明白，这种事情完全可以在办公室里说，没有必要绕个大弯子。或者，郑苹如还另有使命。 勉强喝了几口中国的汾酒，有一些飘飘然的冈村少佐好像管不住自己的嘴。 “那个丁默邨真不是东西，他想做什么？” 难道小野寺信与冈村早就知道郑苹如的刺丁行动？也想借刀杀人？ 想到这里，李承泽惊出了一身冷汗，感到日本人对整个七十六号都洞若观火。 04 深夜，冈村用自己的车把李承泽送回了七十六号。 日本女人的服务相当到位，就像是泡了大半宿的温泉，令人既口干舌燥又脚耙手软，脑子也成了一团豆渣。 显然，在七十六号的核心层里，还藏有日本人的耳目。这人应该不在丁默邨那一边，那就是在自己的身边？很仔细地想了一遍，李承泽才想到柳尼娜…… 回到总部，李承泽就问唐惠民：“柳尼娜呢？” “她去了第一大队。” “哦……” 李承泽心里想，这样也好。有一句老话：船到桥头自然直。 审了几天，郑苹如都说自己是被情所困，想找丁默邨讨个说法。 林之江向李承泽抱怨：“这算什么？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也拍不得……” 刚刚过了元旦，周佛海的办公室就打来电话，问到了郑苹如的案情。有一些话，李承泽不敢在电话里明说。 05 特委会主任周佛海住在愚园路，办公室里显得又大又冷清。 所有的窗户上都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只开了一盏以根雕为基座的落地灯。 周佛海比丁默邨年长几岁，都是被一条沅水养大的湘西人。早年，周佛海曾追随过青年领袖陈独秀，思想激进。后来，他到日本京都帝国大学研习经济，转投到汪精卫的门下，风光无限。前两年，还担任过国民党的宣传部长。 一般说来，周办不会越过丁默邨直接过问案情……这一次，丁默邨有必要避嫌。李承泽手里有丁默邨的电话录音与活动记录，又不想让人误解，以为是窝里斗。 “坐吧！” 坐在一套意大利的软皮大沙发里，四十出头的周佛海仿佛相当疲惫，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主任，那个郑苹如该怎样处置……” 周佛海拍了拍沙发：“还是第一次来吧？坐下来谈。” 李承泽心想，周佛海若是能以大局为重，就应该当机立断，顺势拿掉自鸣得意又不检点的丁默邨。 06 周佛海给李承泽发了一支烟，拿出自己的嵌有金丝的琥珀烟嘴。 烟雾里，周佛海说：“你可能还不知道，高宗武和陶希圣跑了，很可能去了重庆。” “什么？” 李承泽尖叫了一声，心里直打鼓。日本人正准备弃汪拉蒋，偏偏还有人要往火里浇油。 高宗武和陶希圣都是汪精卫身边的股肱之臣，知道很多的内幕。元旦之后，这两人秘密离从上海到了香港，还带走了汪日密约的副本。 “你在香港有没有关系？” 李承泽立即说：“认识的人不少，都不可靠。” “你不是还有林之江和万里浪吗？” “那边的军统组织还在，让他俩过去很可能是肉包子打狗！” 周佛海仰起头，吹出了一串烟圈，半天才说：“我们真是老鼠钻风箱，可谓进退不得！” 李承泽瞪大了眼睛，拍了拍胸脯：“好人歹人都得做，没有红脸白脸不成戏。” “春来无酒也微酣，绿树苍烟映碧岚……” 周佛海想起年青时写的诗句，十分勉强地笑了一笑。这时候，浑浊的眼角里竟然有一些湿润，又从裤兜里面摸出了带有女人气息的绣花手帕。 第一百六十七章：虞姬墩 01 钟声嘀嗒，天地犹如一只沙漏。 半晌，周佛海才抬起头：“那个郑苹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是特高课放的鸽子，相当棘手！” 周佛海是明知故问，摇着头说：“两年之前，这人就从近卫文隆的口中套取了不少的情报。这事引起了特高科的重视，近卫文隆背了半年的书，才得到天皇的特赦。很奇怪，特高课有充分的证据，却没有动郑苹如……” “哦……” 揣摩着对方的思路，李承泽说：“自古就有蒋干盗书，也有捉放曹。” “这人放不得，就是日本人打招呼，你也得顶着！我们若是能拿到她的口供，或许能化解眼下的危机。” “明白了！” 不管怎样，这个郑苹如都是一枚必须拆除的定时炸弹。 02 周佛海打开保险柜，拿出一袋只有几页纸的卷宗。 “有封检举信，说郑苹如与高陶二人都有过秘密接触，你们要抓紧查实。” 李承泽粗略地看了一遍，信里全是捕风捉影之词。有一点可以肯定，郑苹如与高陶二人都有些来往。 “好吧……我尽力而为……” “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有句话：众生万相皆无相，成佛成魔皆是我。 李承泽走出了周府，才感觉到自己的背心上全是凉飕飕的冷汗。 03 没有回七十六号，也没去林之江的第一大队。 李承泽让自己的车沿着苏州河上行，开到了一个叫虞姬墩的深水湾。 苏州河古称淞江，起源于太湖瓜泾口。它是万里长江最后才收纳的一条支流，其入海处也称为吴淞口。 太湖涨水，娄江、东江和淞江就会波涛汹涌。有诗为证：“吴淞之水震泽来，波涛浩瀚走鸣雷。” 后来，黄浦夺淞，这条水路逐渐萎缩，就像是一首盛世挽歌：“苇蓬疏薄漏斜阳，半日孤吟未过江。惟有鹭鸶知我意，时时翘足对船窗……” 04 明未之际，虞姬墩还是江心岛，系兵家之要。 满清三屠嘉定，这一带成了尸山血海。有幸存的乡绅记其事：“数万乡民守城三日，死伤过半。黄昏时分，狂风骤起，暴雨如注。苦战至黎明，清兵又推来数门红夷大炮，地动山摇，铁弹如雹。午时，城西的一段泥墙被轰塌，清兵蜂拥而入。主事者知道事已不济，崇祯进士黄淳耀提笔急书：读书寡益，学道无成，耿耿不没，此心而已。” 屠城之后，有一对疍家姐妹举起义旗。清兵复来，人人过刀。半年后，后人收白骨两万余具，挖坑合葬，称渔姬墩。有文人说，项羽起兵于嘉定，有虞姬相随，宜称虞姬墩。 “楚汉纷争一旦休，美人香骨遂斯留。” 后来，又有人考证：“渔姬墩本以渔妇得名，讹传为野鸡墩。沈梦塘书写成虞姬墩，又题诗云：汉殿秋风雌雉啼，江东抔土拜虞兮。 每逢十五，海水从吴淞口倒灌，人称霸王潮。百姓集资立虞姬庙，香火不断。 咸丰十一年夏，太平军转战淞江之畔，虞姬庙被毁。有过客在断垣之上题诗：巾帼舍身战满鞑，英雄失路泪簪花。芳魂不离桑梓地，浅草逢春发天葩。 05 岸边，有一幢两层楼的西式别墅。 李承泽按了按汽车喇叭，笨重的铁门向两边分开。 楼上楼下还亮着灯，一个金发碧眼的红粉佳人从大厅里款款而出。 “我的东西呢？” “这里只有一壶酒，不分东西南北……” 客厅里全是清一色的俄式家具，既气派又很笨重。壁炉里面烈火熊熊，有股好闻的松脂香。登上旋转楼梯，悬于半空弧形的过廊里铺着洁白的羊毛地毯，墙上挂着法国印象派的风景画，令人想起德彪西的音乐。 女人的大卧室更是琳琅满目，一瓶法国宫廷的专用香水就值一根金条。 “苏珊娜，说正事……” 女人甩掉脚上的皮拖鞋，躺到铁花床上。留音机放着美国的乡村民谣：“我来自阿拉巴马……” 在希伯来的经典里，苏珊娜的意思是百合花，暗喻月色如水。 06 苏珊娜拿出一厅万宝路给李承泽，自己进了浴室。 万宝路是女士烟，有一句人人皆知的广告词：“没有浪漫就没有爱情。” 李承泽想，真正的浪漫应该是天翻地覆，爱情就是滩头上的石块和破碎的水花。 “她走在美丽的光彩里，就像流星划过繁星漫天的夜晚。明与暗，都是天使的容颜……” 这是拜伦写的一首小诗，富有东方神韵。几何时，拜伦以敢于造反也敢于失败的形象迷倒整个世界，堪称诗坛上的拿破仑。 拿破仑说：人生的光荣绝不是永不失败，而是屡败屡战。 07 严格说来，苏珊娜是个犹太人。 她的背后有个强大的金融集团，称之为石匠联盟，也称美生会。 “想什么？” 苏珊娜用毛巾绞着自己的长发，凹凸有致的身材令李承泽感到口干舌燥，气息不畅。 “我仿佛记得，你曾经还钻研过催眠术。我抓到了一个给重庆做事的女间谍，想请你帮个忙。” “算了吧，你出不起价。” 苏珊娜不缺钱，这样说是另有所指。 李承泽抱住女人的身体，脚一登就倒在了大床上。 08 吴淞江浒水汤汤，如听虞兮歌断肠。 赍恨千年余杀气，佳城壁垒又沙场…… 次日，苏珊娜把一份调查材料递给了李承泽。 早在四年前，柳尼娜就给日本使馆里的影佐祯昭武官做事了。 一九三六年之替，她到日本接受了大半年的培训，学过格斗、射击、爆破和化装术等技能，各科全优。 李承泽脸色大变，右手伸进衣襟里，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左轮枪。 “哟！我的主任，你们的医务室里还有两个日本忍者，给这个女人保驾护航！” 骂了句粗话，李承泽才拿起电话筒，拨通了林之江的办公室：“有件事，你得亲自去办……” 这时，苏珊娜已经换上了一身皮衣，又从保险柜里面取出了一个带密码锁的工具箱。 第一百六十八章：鬼地方 01 虞姬墩附近，吴四宝搞了一个秘密据点，称为黑屋子。 吴四宝是青帮里的小头目，以杀人越货为生。到了七十六里，人高马大的吴四宝满脸凶相，一身横肉，既是李承泽的保镖，也是警卫队长。 其妻佘爱珍是老上海，肄业于启秀女中。在鱼龙混杂的交际场上，这人伶牙利齿。在赌桌前，还是个八面威风的摇缸女，称花头蛇。在青帮里，手里的双枪弹无虚发。 半年前，吴四宝看上了一个小舞女，便在虞姬墩买了屋子。后来，这个舞女知道了佘爱珍的厉害，不得不悄悄地离开了五光十色的上海滩。 02 从小洋楼到黑屋子只有十里路，开车过去很便当。 这是一处隐藏在松岗里的独户小院，门前是一段退潮的河床，长满了芦苇。 小车弯进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苏珊娜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鬼地方？” “有的时候，从天堂到地狱也就只分钟。” “都说阴气太重，会折阳寿……” 笑了笑，李承泽才幽幽地说道：“我们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滚开，别拉我垫背！” 小车跳了跳，冲进一个空旷的石砌的小码头。整个小院坐在两米多高的石台上，门前还有一对石狮。 半年前，这里是青帮大佬季云卿的窝点，藏过军火和鸦片烟。 去年的九月中旬，军统派杀手在季云卿经常出入的澡堂门口成功设伏，一枪夺命。 03 院子并不大，设有门岗。 看到李承泽带来了一个洋女人，警卫有些不知所措。 “花头蛇到了没有？” “没……没……” 原来，吴四宝绑了一票，人就关在厢房里。李承泽眉头向上一挑：“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几个警卫找李承泽要了车钥匙，转眼之间就把两个戴着黑面罩的人质送走了。 客厅里只有一张八仙桌，杯盘狼藉。 “我的主任，你的人素质太差。” “现在是什么世道？” 苏珊娜放下工具箱就出了房门，看到河面驶来一艘插着膏药旗的快艇。 04 突然，枪声大作。 河面上立起好几米高的大水柱，应该是水雷爆炸。 李承泽也出了门，手里拿着望远镜。 “怎么回事？” “要不是有内鬼，就是日本人做贼心虚……” 李承泽看到快艇向下沉，弃船逃生的小喽罗纷纷中弹，血染清波。 “也好，我也该回去了……” 李承泽可以断定，袭击快艇的武装力量就是日军特工。显然，郑苹如身上还有秘密。 05 下午四点半，李承泽又到了宪兵司令部。 冈村少佐不在办公室里，说是抓到了一个女间谍，去了地牢。 李承泽坐了下来，翻开当天的报纸。头版上有排黑字：孤胆杀手迷恋温柔乡，祸起萧墙又见掌心雷。 原来，昨天晚上，丁默邨破获了季云卿命案，成功抓获了军统杀手哈特。 哈特是化名，他的本名是叫尹懋萱，川东武胜人。解决了季云卿，他没有离开上海，而是天天到白玫瑰舞厅，跟一个叫卢文英的舞女厮混。一天，卢文英无意间看到了他的掌心雷手枪，要去玩了一会。事后，卢文英到处吹嘘，引起了丁默邨的重视。 落网后，尹懋萱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坚持说：“杀汉奸，人人有责，岂要他人指使！” 06 等了一会儿，满头是汗的冈村少佐推开了门。 “李桑，我们查了卢文英的白玫瑰舞厅，大有收获。” “这些军统太可恶，刚才又在苏州河上伏击了我的一艘快艇，没留一个活口。” 冈村少佐换了一身制服，才张嘴说：“报复！这是报复！” “那个郑苹如，也在快艇上！” “什么？” 冈村少佐暴跳如雷，却没有问郑苹如怎么会在快艇之上。 日本人会演戏，也不是找不到破绽。就算李承泽已拿到真凭实据，也只能忍气吞声。 07 处理完手上也公务，冈村少佐就像是忘记了郑苹如。 “李桑，我带你去个新地方。” 李承泽故意说：“丢了好几个兄弟，我该回去稳定军心。” “到了我这里，就得听我安排。再说了，还有一起白玫瑰舞厅案。” “也是……也是……” 李承泽根本不相信白玫瑰舞厅里还有军统的女特工，显然是屈打成招。 08 冬季，天很快就黑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全都亮了起来。 冈村少佐把车开到新大陆夜总会的门前，洋洋得意地问：“还没有来过吧？这是我的地盘。” 李承泽听说丁默邨的堂客与冈村少佐的内人合伙办起了一家名头很响的夜总会，其实是丁默邨白白地送出了一半的干股。 “很不错！” 冈村少佐摇头：“舞女不行！” 原来，打击久负盛名的白玫瑰舞厅也是另有所图。 09 在雅间里，冈村少佐点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两个小姐进来陪酒，冈村少佐抓住一只手就往腰下摸，全然不顾李承泽就坐在他的对面。 心事重重的李承泽也只能是依葫芦画瓢，把另一个小姐揽入怀中。陪酒女浑身一颤，就像是弱不禁风。 “第一次？” 陪酒女躲开男人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点了一点头。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很快，就到了深夜，冈村少佐把佯醉的李承泽带回了宪兵司令部，又拉进了地牢。 10 “李桑，你的不行。” 酒醉饭饱的冈村少佐也有一些舌根发直，还拉着李承泽东倒西歪。 “冈村少佐，这是什么鬼地方？” “舞厅！有美人跳芭蕾……” 用肩头撞开刑讯室的门，里面热气腾腾，有一股冲鼻的尿臭。冈村少佐用伊里哇啦的日本话问道：“怎么样了？” 好半天，李承泽才看清了这间刑讯室的布置。外间很大，主体是个用原木搭起的门字形的木框。里间升有一炉火，烟雾缭绕。 “换个干净的地方，我的朋友想看美人跳舞……” 在刑讯室的斜对门，就是所谓的会客室。冈村少佐又拖着李承泽拐进一条相当狭窄的风巷，一直走到地牢的尽头。 “到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门边有个木牌，上面写着放映室。 第一百六十九章：陪杀场 01 放映室有十几平米，可以放幻灯。 前端有个近半米高的弧形台，借人观看演出。 舞台下方，放了一排沙发和几把折叠椅，铺了红色的地毯。 “喝一点可口可乐？” “给瓶伏特加……” 李承泽的身体陷进了沙发里，看到德国人的幻灯机已经开始自动读片，介绍电刑机的原理和操作。 里面还有十几幅效果图，其中就有冈村所说的美人跳芭蕾…… 02 这时，丁默邨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放映室，张嘴就问：“人呢？” 丁默邨适应了朦胧而晦暗的光线，找到耷拉着脑袋的李承泽，一把就拉了起来：“我们的一大队被军统打了，死了好几个兄弟，火烧房子。” “太君这里也有事……” 眨眼之间，丁默邨又换了副面孔：“冈村少佐，我们不能寒了兄弟们的心！” “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我就把白玫瑰舞厅案再拖一拖。” 看到冈村少佐已松了口，李承泽如释重负。 03 李承泽也知道，丁默邨找自己一定还有更加紧要的事情。 “那个哈特是个硬骨头，四宝兄弟都没辙！” “他的那个相好呢？” 丁默邨怔了怔：“应该是在冈村少佐的手里吧？” “算了，我们另想办法。” 在七十六号里，丁默邨主外，李承泽主内，唐惠民负责宣传和招兵买马。 当天深夜，这三人开了一个碰头会，决定杀几个军统的骨干，回敬戴笠的挑衅。 04 凌晨三点，吴四宝和他的兄弟们还在划拳喝酒。 吴四宝用拳头擂了擂八仙桌，又拉开大嗓子说：“该办正事了，给我打起精神。” 有喽罗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明知故问：“大哥，谁来监刑？” 听着手下的怪笑声，吴四宝扬了扬拳头：“讨打！三个头头各有各的事，当然还是柳秘书吧？” “我们都知道听说，她与哈特也有一腿！” “半夜进茅坑，想找屎？” 其实，吴四宝已经把哈特打得半死，所谓的执行枪决也就是走走形式。 05 凌晨五点，所有的手续都办齐了。 到手的名单是七男两女，这里面两个女人都属于陪杀场。 “去提人！这次行刑是去虞姬墩河滩。” 很快，一辆大卡车就开出了车库，院子里也响起了脚镣碰击声音和凶狠的吆喝声。 两个女犯落在后面，单薄的旗袍还算完好，裸脚上却是血迹斑斑。突然，有个女犯跪到地上，抱住了吴四宝的双腿：“不要杀我们，我说……我说……” 吴四宝低头狞笑道：“你现在想说了？前几天再做什么？” “我……我是……” 有人咳了咳嗽，让这个女人浑身一颤。 吴四宝甩手就连开三枪，打爆了咳嗽之人的头：“快说，你是谁？” “我是陈彬昌的机要员，刚从香港到这里……” 吴四宝一把抓住紧随其后的女犯又问：“这个人又是谁？” “她是我的小表妹，不在组织里。” 吴四宝蹬开脚下的女人，扬了扬手里的处决令：“你也是聪明人，空口白牙就想买下两条命？” “我……” 女人哭了起来，吴四宝挥了挥手，就让不断按响喇叭的刑车开走了。 06 几分钟后，柳尼娜逢着头发就冲出了楼，开走了一辆三轮摩托。 吴四宝把两个女犯带回了刑讯室，点燃一支万宝路：“说说吧！你有什么东西能值两条命。” “大老板又换了一套密电码，我还记得密钥。” “密码呢？” 女人摇了摇头，连忙说：“应该就是原来的密码本，在陈彬昌的身上。” “这人在哪里？” “不知道，我的工作是用密钥先解密，再把新的电码按时交给一个收荒匠。 吴四宝递给女人一支烟：“这种事，我还做不了主。天亮后，我就带你去问李主任。” 07 大约是十点半，行刑车就从虞姬墩开了回来。 轮胎糊上了一层土，车身上也全是泥水，车里只有一个老司机，嘴里轻轻哼着周旋的四季歌：“夏季到来柳丝长，大姑娘漂泊到长江。江南江北风光好，怎及青纱起高粱……”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吴四宝仍然没有现身。倒是先从刑场跑回来的柳尼娜打开了刑讯室的门，手里拿着一页电稿：“你先给我们解第一道密，试一试运气！” “好吧……” 机要员觉得自己欠表妹太多，心里百味杂陈…… 拿到了一串新数字，柳尼娜甚至没有再锁刑讯室的门。 红色的高跟皮靴叩响了水泥地面，留下了一串既清脆又有节奏的脚步声。 “小妹，都是姐姐对不起你！” “说什么呀？” 机要员满脸都是泪：“肉食者鄙，我们应该善待自己……” “没事！没事……” 这时候，吴四宝才端了两碗热面过来：“先吃点东西，再等一会儿，应该就能送大小姐回府了。” “我是姐姐呢？” “她还是留在这里为好！” 事实上，刚才的那一份密电已经译出，里面提到了姜豪路线。 08 看完了电稿，李承泽问：“这个姜豪是谁？” 丁默邨拍了一拍自己的额头，压低声音说：“这人是上海市委里的老人，一年前还是维持政府里的顾问。” 显然，姜豪留在华东是另有使命，而且已经与陈彬昌取得了联系。可是，去年五月九日，日本宪兵在公共租界绑架了五个人，其中就有姜豪。 连续好几天，英国和法国的报纸都有报导，大美晚报说：“九日，午后未几，十几个手持短枪的日本人在两个华人的引领下，冲进福来犹太咖喱鸡饭店，绑走了四名中年人和一个年青女子。有消息说：被绑者有原上海新生活运动指导员姜豪、原江湾商团的会长吴垂莹、浦东游击队总参谋苏亮如和宝山地下县长陈家谟。有人怀疑，这四人中有个买友求荣者。” 半月后，小野寺信机关长把姜豪保了出来，送到法租界霞飞路上的伟达饭店。后来，这个人又去了香港，不知所踪。 第一百七十章：黑屋子 01 这天傍晚，李承泽又去了黑屋子。 穿出喧闹的市区，有一片洋人修的别墅区。 酒吧的门外亮起了霓虹灯，广告箱里有幅外国女郎的半裸照，烈焰红唇。 有节奏明快的爵士乐，也有如泣如诉江南丝竹…… 都说，夜上海就是远东的巴黎和伦敦。既纸醉金迷，又不失独具风情的韵味。 02 昨夜，李承泽让林之江去虞姬墩布置刑场，把郑苹如送进了黑屋子。 有个强烈的直觉，这个女人与神秘的姜豪路线大有关系。换句话说，重庆方面让她刺杀丁默邨就是一种甄别，日本特工袭击快艇也是灭口。 突然，一辆日本宪兵的黑色囚车迎面驶来，刺耳的警笛声让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避。前几天，有两个小贩躲避不及，就遭到了歪把子机枪的扫射，横尸街头。 基于礼貌，李承泽把自己的车拐进了一条小巷。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有个声音说：“就要过年了，天天都在抓人，阿拉的弄堂里也出了事。不是说东亚共荣么？怎么能这样搞呢？” “书呆子，这种鬼话，只有你信！” 李承泽可以肯定，这两个说话者都是汪精卫手下的小跟班。 03 荒野凄凄，李承泽猛轰油门。 车身颠跛得相当疯狂，也很给力。 沿着河道逆行，先后有两道暗卡。到了小码头，才能看到黑屋子的亮光。 两盏探照灯同时亮了，看到是李承泽本人，木门打开。吴四宝和花头蛇走了出来，探照灯也就收了光…… 这里不是监狱，院墙的外面还摆着好几盆已经开败的菊花。天井里，两树红艳艳的梅花开得正欢，仿佛春意正浓。 有种很低沉的声音来自地下，就像冰下的咕咕流水声。河里的阴风就像是传说中的索命鬼，也跟在李承泽的身后，闪进了院里。 “人呢？” “还在地下发电房里，已经晾了半天。” 李承泽立即说：“你下去升炉火，可以关掉柴油发电机了……” 吴四宝推开了靠墙的大衣柜，里面有个黑窟窿。 花头蛇点燃一对结婚时要用的红蜡烛，递了一支给拍着手的吴四宝：“脏了？就去揩下手！” 夺过红蜡烛，吴四宝就猫下腰身，钻进了地下室。 04 “主任，我这里还有一坛虎骨酒。” 花头蛇不明就里，以为李承泽的这个举动是横刀夺爱。 李承泽也不好多解释，只好将错就错：“要喝就喝虎鞭酒！” “这个，你该去问吴四宝……” “他有这个狗胆？” 花头蛇浪起号自己的身子，笑着问道：“主任这样说，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拧了一把花头蛇的腰，李承泽又咬着女人的小耳朵：“想不想陪我下去一趟？就算是做一做样子！” “我还有这个能耐呀？” “怎么没有？” 都知道花头蛇喜欢找野食，吴四宝也不问。 05 看到花头蛇把主任引进了地下室，吴四宝转身就走。 发电房很热，吊在木梁下的郑苹如只穿着一身内衣，仍然浑身是汗。 花头蛇脱掉了呢大衣，里面是一件桃花色的高领紧身细绒衫，腰里扣着一条三指宽的牛皮带。 “主任，这种事，赛贵妃比我更在行……” “这个人不可靠！” 花头蛇没有多想，以为主任是怕这个女人争风吃醋，笑了笑：“奴家还有一点不好，爱吃醋！” “好啊……让我看看！” 说实话，花头蛇的身体条件也很出色，一点不逊于风韵犹存的赛贵妃，也不亚于那几朵更加年青的军统之花。 06 审女犯之前，一般都会先晾一晾。 大体上，这个环节可以分为净身和上绳两大块。这里面的花样很多，可谓极尽侮辱。 天还没有亮，林之江就把人押了过来，只交待了一句：“李主任要单独审。” 花头蛇看了看如花似玉的郑苹如，打了个响指：“吴四宝呢？” “嫂子可以查岗，我可不敢乱说……” 林之江暧昧地笑了笑，转身就去了离小码头还有两三里地的杀人场。 花头蛇知道，吴四宝天天都有几件事：不是抓人杀人，就是进赌场逛窑子，带着一大帮弟们胡吃海喝。 07 “妹子，你不该玩枪！” 郑苹如举起戴铐的手，捋了捋自己额上和耳边的乱发：“做都做了，我不后悔！” “主任来了，你也这样说？就是讨打！” “我应该怎么说？” 花头蛇感到对方软中带硬，拉下了脸：“我看，你是好东西吃得太多了，有点不消化。” 得到了暗示，沈耕梅与两个女佣模样的女特务把郑苹如推下地下室，做了浣肠。 08 连续几次的强烈浣肠，就可以把人搞虚脱。 看到郑苹如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花头蛇才说：“把她洗干净，换上囚衣，吊起来。” 有一点，令花头蛇感到相当意外，这个郑苹如身上竟没有一点刑伤，整个身体可谓光彩照人。 “我们是不是还有副束腰带？找出来！” 沈耕梅怔了一怔，才明白花头蛇所说的束腰带，应该就是日本宪兵队送给七十六号的塑身衣。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或许，这个日本特务也受过训练，穿过塑身衣。 所谓的塑身衣就是一组套在一起的细皮条，有隆胸提臀的作用。上身之后，还可以逐渐收紧，令人喘不过气…… 09 双臂高吊的郑苹如耷拉着头，身体有一些反弓，很不自然。 “你给这人用了什么？” “日本人送给我们的束腰带，很管用……” 李承泽笑着问道：“你试过没有？” “我吗？我没有这样的兴趣！也不想犯法！” “满嘴跑火车也是犯法！” 花头蛇只好解释：“我在沈耕梅的身上用过一回，知道它的厉害。” “沈耕梅不是你的外甥女么？” “谁让她背着我，去给别人做事。” 李承泽拍了拍花头蛇的屁股，故意说：“现在就去穿一穿，尝一尝这里边的味道。” “我不……” “你敢说不？” 李承泽的手还留在花头蛇的腰下，刚刚用了一点力就让花头蛇连声求饶。 第一百七十一章：塑身衣 01 花头蛇把郑苹如放到地面下，解开囚衣里面的束腰带，抽了出来。 几个铜钱大小的钢环穿着十来根有横也有竖的细皮带，抓在手里好像全是又黏又稠的汗液。轻轻地一捋，也是又滑又腻…… “这个鬼样，还能用？” “蛮好！” 看到李承泽摇头晃脑，花头蛇嘟起了嘴：“好什么好？好得让人恶心！” 说话间，花头蛇又拿它舞了一舞，十分买力地吸了一口气，又皱起了眉头。 “这么夸张？” 花头蛇把手里的塑身衣抛到了李承泽的身上：“你喜欢，就拿去！” 李承泽抓住花头蛇的右手腕，把它反拧到了腰上。接着，又把花头蛇的左手也逮到了身后…… 02 塑身衣呈￥字形，上面是三环并排的乳箍，下面是丁字裤。 李承泽看到沈耕梅走了进来，把湿淋淋的塑身衣扔到了她的怀里：“来得正好，快给你的小姨穿上！” “我……” “还想让我动手？” 沈耕梅不敢不穿，只好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李承泽摇了摇头，不想再说什么，败了兴致。 塑身衣的几组金属扣绊都在身后，沈耕梅把身体背到了花头蛇的面前：“这……这到底算是什么嘛……”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花头蛇把沈耕梅推给李承泽，提起了放在墙边上的空水桶。 03 沈耕梅比花头蛇矮一头，也更加丰满。 李承泽在她的身上捋了一把，故意地问了一句：“我的话，你也敢打折扣？” “我的小姨……身体不方便……” “刚才，你在哪里？” 很显然，沈耕梅一直都在地下室，甚至能看到花头蛇的一举一动。 “主任……” 花头蛇提来大半桶凉水，看到塑身衣的细皮带吃进了肉里，胸前的钢环很扎眼。 “好了，自己去把衣服穿上。” 李承泽推开沈耕梅，看了看趴在地上的郑苹如。 04 薄薄的长囚衣已经湿透，轮廓尽现。 花头蛇和沈耕梅把她提了起来，重新吊在了横梁之下。 一桶凉水泼到头上，花头蛇拍了拍她的脸，又拣肉多的地方拧了一拧。 “哎啊……” 郑苹如扭了扭身子，很吃力地睁开了眼皮。涣散的目光找了好半天，终于看到了正襟危坐的李承泽。 “你们？” “我们只要你实话实说，别以为可以蒙混过关！” 郑苹如垂下头，站在旁边的花头蛇就抖响了手里的九尾鞭，飞起的皮条就像是锋利的猫爪。 05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郑苹如咬住了嘴唇。 “想逞强？” 花头蛇出手了，打结的鞭梢抽到了肩上，拉出了几道红痕。 郑苹如的脖子既颀长又雅致，偏头的时时候送出了半张脸。花头蛇把手一撩，弹起的鞭梢又扑到了精美的耳廓之上。 “啊……” “要说就快点！” 李承泽并不急，什么都不问。火候不到，问什么都是竹篮打水。 花头蛇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大主任，也就甩开了臂膀。坚韧的九尾鞭抽打在女人的身体上，有种十分美妙的手感。劈劈叭叭的声音也很悦耳，就像是点燃了迎春的爆竹。 “说不说？” 花头蛇的皮鞭神出鬼没，专找女人的私处下手。郑苹如倒不是怕痛，实在不愿意丑态尽出…… 06 沈耕梅也感到口干舌燥，仿佛每一鞭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吃在肉里的细皮条越收越紧，让压得下面的动脉血管突突地跳。就像是被人拽住了自己的心窍，已是方寸大乱。 这次，主任手劲要比小姨大，把皮条收得很紧。还有一层，湿皮条更有韧性，受热后还会逐渐收缩，直往肉里钻。 “我……我难受……” 沈耕梅把背靠在了李承泽的手上，脑子里嗡嗡地响，就像内急。 李承泽让沈耕梅咬住牙，相当费劲地松开了她背上的皮条挂钩。突然间，沈耕梅惨叫一声，双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浑身抽搐。 蹬开沈耕梅，李承泽提着塑身衣走到郑苹如的身前：“你也看到了，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还是说吧，只要如实说，天大的事我都给你兜起来……” 郑苹如已经吃了塑身衣的亏，能理解沈耕梅的苦楚。有一句老话说得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你们的丁默邨，真是人面兽心！” 花头蛇刚刚扬起皮鞭，就被李承泽挡在了身后：“有什么说什么，我给你做主。” 甩下皮鞭，花头蛇拉起跪在地上的沈耕梅，扶住自己的外甥女出了又闷又热的发电房。 07 在发电房的隔壁，还有一间狭窄的观察室。 里面放着两张吧台里的高脚凳，壁柜里还有几瓶酒。 借着从观察孔透来的光，花头蛇看到沈耕梅眼里噙着泪，两腮潮红。 “没事了，没有本事就别逞能……” 沈耕梅满头是汗，不断抽吸着屋里的流气。好半天才点了点头，泪如泉涌。 花头蛇用手抱着沈耕梅的肩，听到李承泽无不关心地说：“郑小姐，你是聪明人，不该让别人当枪使！我们都希望中日友好，也有人到处惹事！” “丁默邨要我打探小野寺信机关长的事，就是让我白白地送死。” “哦……” 李承泽做出信以为真的样子，还把郑苹如解开了手腕上的吊绳，抱在了怀里。 08 “小野机关长还要你做什么……” “他给我的工作很杂乱，相当于做文秘。” 李承泽见缝插针：“说说看……所谓的姜豪路线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清楚！” “最好别在的我的面前遮遮掩掩！” 郑苹如摇头苦笑：“我真不清楚，也没有听人说过。” “不对！” 李承泽从衣兜里摸出一包万宝路：“抽一支？” 郑苹如确实抽过女士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有没有美国的口香糖？” 用嘴叼出一支烟，李承泽自己点燃火，把第一口烟全喷到了郑苹如的脸上：“我从不嚼口香糖，花头蛇或许有……” 这时，郑苹如浑身一怔，就像是看到了一条吐着红信的毒蛇。 第一百七十二章：下血本 01 很快，审讯就陷入了僵局。 花头蛇推了推沈耕梅的背，让她过去。 沈耕梅有些怵，扭捏了一下还是重新回到了发电房。 花头蛇知道郑苹如会讨乖，不想让她占了风头。 一般说来，一个特工被捕之后，只须挺过最初的四十八小时，就没有多大的危害了。 现在，郑苹如的表演完全是自重身价，让花头蛇感到很恶心…… 02 “主任，我把郑小姐想要的美国口香糖拿来了。” 李承泽笑了笑，又踢了踢空水桶：“你来审，我还有事！” 沈耕梅知道主任会去隔壁，把一颗口香糖剥到了自己的嘴里。 “我们的主任是一个绅士，你算哪一根葱？” 打量着军统的叛徒，郑苹如突然问道：“出卖了风之月，你落了多少好？” 这话杵到了沈耕梅的心上，让她跳了起来：“我看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头皮痒了搔脚跟。” 当时，不是花头蛇让张劲庐过来劝降，沈耕梅还会多吃几天苦。 03 沈耕梅是青浦特训班的学员，也就十八九岁。 七七事变后，戴笠搞了一个苏浙行动委员会，组织出了一支上万人别动队。队伍里既有帮会力量，也有南下的流亡学生。考虑到这支队伍将在敌后作战，军统在青浦西溪小学里办了一个特训班，并亲自担任班主任。 开学后，淞沪战事恶化。在特训班西迁之际，戴笠找到沈耕梅：“我听说，你有一个小姨在上海，混得有头有脸。” “我听母亲说过，她有一个堂妹在那边，没有见过。” “在那一边，我们新设了一个备用的联络点，由带过你的张教官负责。她找到我，希望你能跟她过去。” 沈耕梅有些心虚：“我什么都不会！” “真有救国之志，张教官可以手把手教你嘛！” 在家破国亡之际，沈耕梅不好意思谈自己的私事。 04 张劲庐是戴笠的高足，作风霸道。 在风之月，张劲庐的身份是老鸨，同班的孙国英负责杂务，沈耕梅接客。 “我们到处卖唱，我们到处献舞，谁不知道国家将亡……我们到处哀歌，尝尽了人生的滋味……” 沈耕梅不愿卖笑，张劲庐要她学习委员长在庐山上的讲话。其中，有这样的句子：“和平未到根本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到了无可避免的最后关头，我们当然只有牺牲，只有抗战……唯有牺牲到底，才能博得最后的胜利……” 张劲庐也是好言相劝：“妹妹，我们都是女人。你也知道，日本人不给我们活路，再大的苦也得吃……不管怎样，我们都是为国家牺牲……” “我……” “抗战事大，容不得我们挑肥拣瘦！” 最初，张劲庐确实处处护着自己的义妹，没有让她接触社会上的人。 05 看到沈耕梅动了怒，花头蛇从观察室里走了过来。 “哟……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敢乱咬！” 花头蛇把沈耕梅推出了发电房，转身又说：“好吧，我们从头开始。你有本事，就别哼哼！” 郑苹如知道自己毫无胜算，心里打起了鼓。前不久，花头蛇只用了一招就拿下了戴笠的张劲庐，称为挂灯笼。 “这里没有电，我们就不玩挂灯笼了。你做过几天文秘，我这里也有一盒大头针。” “抱歉，你们还没有资格……” 花头蛇笑了笑：“你以为你是谁？落毛的凤凰还不如鸡！” 郑苹如慢慢地垂下了眼帘，告诉自己：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06 李承泽不想硬碰硬，使用暴力就是承认自己智短。 摸出怀表，李承泽看都没看就对沈耕梅说：“我们去吃点夜宵，喊上你的小姨。” 三人回到地面，吴四宝说：“冈村课长来了电话，要主任今夜务必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知道了！” 李承泽不知道冈村在玩什么把戏，难道白玫瑰舞厅真有重大的案情，而且牵扯到了七十六号。 “这里的事不要急，火到猪头烂！” 花头蛇回过头就剜了吴四宝一眼：“别胡思乱想，你可以回城了，” 李承泽也说道：“今天就算是守刑场，明天一早就收队。总部那一边，还有事。” 07 李承泽急匆匆地赶到宪兵司令部，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 冈村少佐和早到的丁默邨都去了地牢，一个日本宪兵把李承泽带进了幽暗的放映室。 “李桑，那个郑苹如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口供？” 李承泽心里头一惊，故作轻松地回答：“她说，她上了丁大主任的当！这种事，太失脸面。” “她怎么会在快艇上呢？” “林队长感到她没有说实话，搞了一次假处决，地点是虞姬墩。没有想到，有内贼出卖了这个消息……还好，我们的林队长没在船上。” 冈村少佐拍了拍沙发的扶手，问了句：“那个林之江是什么人？会不会有问题？” 李承泽摇头说：“今天早上，我们让他布置了刑场，杀了七个军统的骨干，其中就有通过白玫瑰舞厅抓到的尹懋萱。” “戴笠敢于下血本，你们的笼子里肯定有内奸！” “是啊！” 李承泽也知道，军统与中统的路子大不同，很难缠。 08 这半年来，丁默邨抓住了中统系统，逼得李承泽只好向戴笠的军统招降纳叛。 从林之江到王天木，李承泽几乎打掉了军统在华北与华东的地下组织，丁默邨却在背后评头论足。下血本？就算戴笠想这样干，谁有勇气去执行这样的命令？ 现在，林之江成了焦点。他要是有问题，自己就会被拖下水，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冷静下来，李承泽也意识到林之江的身上确有疑点：一、他并没有主动交待风之月的问题，最起码也是想留条后路。二、张劲庐提到了一个猫头鹰计划，为首者叫守夜人。这人到底是谁？难道就是林之江？三、这一次，林之江也应该在快艇上。难道，他知道押送途中会出事？ 看到李承泽不又语，冈村盯着丁默邨说：“我们这一行，就怕内部不干净。到时候，死无葬身之地！” 丁默邨骂出了一句粗话，仿佛是要把心怀鬼胎的郑苹如千刀万剐…… 第一百七十三章：守夜人 01 当天夜里，丁默邨要去新大陆，李承泽独自回到了七十六号。 郑苹如也属于中统，丁默邨是真不知道她的身份？还是逢场作戏？ 李承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丁默邨很会经营人际关系，到处充好人。 中统瓦解，陈宝骅它奔，陈彬昌浮出了水面。所谓的姜豪路线应该与小野寺信机关长的工作有关，丁默邨也略知一二。 李承泽又想到了张劲庐所说的守夜人，如鲠在喉。它是狂放无羁的王天木？还是阴鸷老辣的林之江？或者是不阴不阳的万里浪？或者是敢打敢杀又浪劲十足的张劲庐？ 五光十色的上海滩，各路人马竞相亮相。可谓魔有魔道，大鬼小鬼也各有伎俩。 02 王天木、林之江与万里浪都背有重重的血债，应该不是守夜人。 这人是张劲庐？吴四宝在风之月里不仅搜到一部秘密电台，还有军统与中统两个系统的密码本。 拿出一包厚厚的文件袋，李承泽找出当晚的审讯记录。这是柳尼娜督办的案子，主审者和记录人都是花头蛇。 当时，李承泽和丁默邨都在旁边的观察室里，对花头蛇使的手段也是面面相觑。记得审讯后，丁默邨还说了一句：最毒不过妇人心。 熬刑不过，张劲庐先是交待了王天木的住址，接着，又供出赵理君的去向，以及刘戈青小组的接头地点。若是诈降，完全犯不着叠床架屋，更不应该提到所谓的猫头鹰计划。 死间？李承泽突然想到了一个词，感到所有的血都冲上了头顶…… 03 死间属于五间之一，常常是以死乱敌。 都知道张劲庐是戴笠的情妇，可谓最佳人选。 可以这样理解，军统让张劲庐充当死间是最后一着，以死求生。 王天木供出军统的华北系统当属意外，也就是说这人并不知道猫头鹰计划。林之江和万里浪地位还要低些，应该也不知道。 若是张劲庐有问题，沈耕梅和孙国英也可能有问题。当时，没有张劲庐的现身说法，这两个从青浦特训班出来的女学员还会硬扛下去。 在刑讯室，花头蛇先对孙国英使用了老虎凳，对自己的外甥女也上了塑身衣和拶指。忙有大半夜，最后说了一句：“毛毛雨，不湿地。” 最后，柳尼娜和花头蛇又从刑房去了优待室，一把揭开张劲庐身上的薄被：“你的两个好学生都快要上路了，不想去送一送？” “我……” “你是想在这里好好说？还是去大楼底下慢慢交待？” 张劲庐故作镇静地笑了一笑：“随便！” 花头蛇把自己的嘴附到张劲庐的耳边：“下面好些，不仅有吃有喝，还可以挂灯笼，听听艳曲。” 看到柳尼娜收走了床上的衣服和床下的鞋子，张劲庐只能是穿着胸罩和小内裤，光着双脚向楼下走去。 04 刑讯室里没有开灯，铜盆里的炭火也被浇灭了，烟雾刺鼻。 奄奄一息的沈耕梅与孙国英都横在血水成洼的地上，身上鞭痕累累。 “没有办法，你的学生不识好歹。最后，就算说了一些事，也都价值不大……” “她们……她们能知道多少？” 花头蛇用脚踩了踩孙国英的手指，又气恼踢了踢沈耕梅的屁股和大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知道……知道……你是她俩的教官嘛！我们好说好商量，可不可以给我的外甥女留一条活路？” “她是你的外甥女，我有什么资格！” 从腰后拔出一把二十响的盒子炮，花头蛇指着沈耕梅的头和孙国英的身体就是一阵连发，打得血水四溅……接着，她又用发烫的枪口挑起了张劲庐的下巴：“看到了？别以为我们不敢杀人！要想死，很容易。” “请便！” 花头蛇笑了，笑得相当疯狂，令人毛骨悚然。 这时，披头散发沈耕梅与血淋淋的孙国英突然坐了起来，就像是诈尸，翻着白眼。 05 所谓的挂灯笼属于别出心裁，李承泽和丁默邨也不明就里。 很快，貌似坚强的军统女教官就崩溃了，大骂戴笠。伤心之处，声泪俱下。 招供以后，张劲庐才知道沈耕梅与孙国英没有中枪。所有的子弹都是贴身而过，甚至没有伤到一点皮肉。拿盒子炮打连发，能有这样一手，实属罕见。 这样的过程是演戏？李承泽摇了摇沉重的头。 感到头昏脑胀，李承泽慢慢地走到窗前。窗外已亮起了朦胧的曙色，吴四宝也把自己的兄弟从虞姬墩带了回来。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现在，李承泽哪里还能回头，只能咬紧牙关…… 06 到了上班时间，李承泽按响了桌铃。 妖艳的柳尼娜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张两指宽的牛皮纸，应该是个便条。 “主任，昨天有人过来找你，留下了自己的地址。” 李承泽看了看：“这人的性格既清高又孤僻，不是走投无路，绝不会跑来找我。” “我看，倒像是一个俏佳人……” 拿起一页广告，李承泽在纸边上写出了几个人的名字：“去帮我暗访一下，在近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在做什么？” “近段时间是多久？” “就从他们跨进七十六号那天查起，不要动用我们这边的人！” 柳尼娜嘟了嘟嘴：“我能用谁？” “可以去找影佐将军嘛！” 李承泽得到了一条消息，着手桐工作的小野寺信机关已经被撤销，部分工作移交给了派遣军的情报课。 07 柳尼娜走后，李承泽感到头痛欲裂。 留下便条的来访者大有背景，还偏要跑来凑热闹。 走进卫生室，正在看报的米琦吃了一惊，马上拿出了一支温度计。 “就是感冒，拿点药吃！” “主任，你现在是我的病人！” 李承泽笑了一笑，坐在木质的长条凳上就不想再动了。 村正亦鹏给李承泽开了液体，打完点滴已经到了中午时分。这时，张劲庐拿着两个人的饭碗从招待所里走了出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猫头鹰 01 “李主任呢？” 柳尼娜喊住了正要去食堂的张劲庐，目光闪烁。 “我哪知道……” “除了主任，我们的猫头鹰还会给谁打饭？” 在整个七十六号，就是花头蛇也不会这样称呼张劲庐。 看到柳尼娜醋劲十足，李承泽压着拨针的血点走出医务室：“有事就好好说事！” “主任，我正想请你去一趟招待所。我们还得再查一查郑苹如的办公桌，也好结案。” 李承泽有些不悦，扔掉压在手背上的棉签。他让柳尼娜去查张劲庐，并不是明目张胆地蛮干。 02 张劲庐明明知道柳尼娜的背后是影佐祯昭，还是转身进了食堂。 李承泽搂住自己的女秘书，责备说：“你怎么能这样问呢？都知道张科长的小弟从苏北过来，在同文书院读书。” “算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李承泽也注意了张劲庐的反应，应该说是毫无破绽。难道，守夜者还另有其人？从军统那边过来的骨干有二三十人，甄别起来很费时间。 “就说郑苹如吧！猫头鹰就没有一点责任？” “她的招待所，丁主任自然会处理。我申明，绝不会护短！再帮我一个忙，给我的那位朋友送一点钱过去。” 看到李承泽摸出一叠大面额的现钞，柳尼娜故意地数了数，笑着问：“主任是想把她买下来吧？” “这种事，我从来不化钱。” 柳尼娜踢了踢李承泽的脚：“对了！我这就带人过去，把她抓起来！” “我就挂灯笼！” 看到李承泽脸色不对，柳尼娜扭着身子说：“我又不是猫头鹰，享受不起这样的福。” 03 既有阳谋，也有阴谋，可谓步步惊心。 李承泽安排柳尼娜去送钱，当然是想舍财免灾。 看到张劲庐端着一盒饭走出食堂，李承泽向她招手：“去不去同文书院？我正好要到徐家汇。” “不去了！” 李承泽夺过盒饭，看到是十来个小笼包子，拿起来就吃：“味道还不错……” “我让食堂去了一趟豫园。” “我说嘛！” 都知道李承泽喜欢这一口，张劲庐代管大小食堂后，特别用心。 有个传言，张劲庐不会不知道。 都说花头蛇接手风之月案，只好向李承泽讨招，接着就去了电工房。 04 挂灯笼是把一只白炽灯塞进体内，让捆定的人体当成灯罩，再高吊起来。 花头蛇需要解决两个难道，其一，灯泡应选多少瓦，在身体内会不会爆？其二，会不会形成短路？弄巧成拙。 电工师傅也没有经验，给了花头蛇一只八瓦的彩灯，又把灯头用绝缘胶布包了起来。结果，烧了几分钟，还是跳了火。 也许是歪打正着，就是这次突然跳火，让骄傲无比的张劲庐出现了崩溃，也算是破罐子破摔吧…… “到徐家汇做什么？” 愣了一愣，李承泽只好说：“那里有家新大陆，我得过去捧一捧场。” “听人说，白玫瑰舞厅的小姐们都过去了？” “老丁就是有办法！我们一起去？” 张劲庐把饭盒交给打扫食堂的清洁工，回身就钻进了李承泽的小轿车。 05 到了新大陆，李承泽便要了一处日式雅间。 屋子的正中放着一张方桌，四边的地上放着淡黄色的圆草垫，墙边还有一个低矮的红木角柜。 两人面对面，刚刚盘起双腿坐了下来，一个穿着彩缎和服的日本女人又拉开了蒙着白纸的木格门，跪行而入。 几样日式菜品相当地精致，酒还是绍兴的女儿红。 “我要的东西呢？” “随后就到！” 李承泽先给张劲庐倒了酒：“这几天，把我忙得够呛！” “就是……就是……” “你要是给我站好岗，也不会这样地被动……” 张劲庐看了看李承泽的脸：“郑苹如的背后不仅有丁主任，还有我们都得罪不起的皇军宪兵，怎么管？其实，这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 李承泽可以想象，梅机关要挤兑小野寺信，还会纠缠郑苹如一案。换句话说，不把现在的郑苹如安排好，就是一枚相当危险的定时炸弹。 06 “怕就怕，我们的身边有内鬼。” 张劲庐端起木碗，慢慢地喝了一口犹如琥珀的女儿红：“都知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就说我自己吧？也不是硬骨头。” “这一点，我倒是很意外！” “还没有看够呀？我可不想再赔上自己的一条命。” 李承泽又给张劲庐重新倒了一碗酒，细细地揣摩着张劲庐的心思：“很多事，我们都是身不由已……” 张劲庐又把一碗酒都喝了：“主任，我现在就是得过且过。事到临头，若是还能记得我的好，就尝我一个痛快。” “怎么会这样想？” “我该死，怨不得人！” 显然，张劲庐看穿了柳尼娜的伎俩，也不想枉费心机地做辩解。 07 傍晚时分，楼下的舞厅逐渐热闹了起来。 林之江的手下陈明楚也来了，还带了一帮人。 “第一大队有行动？” 醉眼朦胧的张劲庐望了半天，悄悄地对李承泽说：“刘戈青也在下面。” “谁？” “帮戴笠除掉陈箓的那一个杀手。” 李承泽顺势抓住了张劲庐的手腕：“这是什么人？敢撞龙潭虎穴！” “天底下，也还有慷慨悲歌之士……” 这时，一个壮汉冲着陈明楚走去，右手插在裤兜里面。有人出手摔翻了这个壮汉，从他的裤兜里只摸出了一包香烟。 08 张劲庐说，那人出手之人就是刘戈青。 李承泽也看清楚了整个过程，陈明楚已吓得浑身哆嗦，不知所措。 接着，刘戈青要了一瓶红酒，又陪着心神不定的陈明楚坐到了角落里，谈了半个多小时。 看到陈明楚满面是泪，刘戈青把他扶出了舞厅。 “这是怎么回事，陈明楚带着一帮人，为什么不抓刘戈青？” “跑不了！” 张劲庐披上外套想走，李承泽下了她身上的枪：“别去追，我倒要看一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 “好！” 张劲庐靠到了李承泽的身上，轻轻地摇了一摇自己的身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反间计 01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晚上九点，李承泽和张劲庐回到七十六号。 陈明楚已经把刘戈青和他的女友送进了优待室，等李承泽亲自处理。 “你们在演什么把戏？” 有些摸不着头脑，陈明楚只好说：“我们情如兄弟，戴老板让戈青兄给我带信，希望我反戈一击。我不是小人，一切都听主任的发落。” “戴老板让你做什么？” “这……” 李承泽一声暴吼：“说！” “那边有一份除奸名单，说是电台方面出了事，还没有到。” 这是实情，要启用一套新的电码相当复杂，有的时候会拖上几十天。 02 打发走了陈明楚，李承泽就去了张劲庐的房间。 张劲庐已经洗了一个热水澡，正在梳妆台前涂口红。 “这么快？” “就让这对夫妻再恩爱一夜，我累了。” 张劲庐抱着李承泽的腰，小声翼翼地说道：“都说，士可杀，不可辱！” “你是要给刘戈青求情？” “说不说是我的事，到底应该怎么做，主任自会斟酌……” 没有理由再去怀疑我行我素的张劲庐，李承泽仰起了头来，慢慢吹出一口长气，放声唱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打了香水，张劲庐又把一个小香囊挂到了李承泽的脖子之上。 03 这夜，李承泽在张劲庐的床上睡得很踏实。 在鲜花盛开的梦乡深处，有间独占山水的小木屋。用几根粗木条支起的小窗里，有人纺纱织布……很奇怪，这人既不是叶吉卿，也不是张劲庐。人很瘦，看不清楚模样，隐隐约约地有歌声：“春天里来百花香，郎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暖和的太阳天上照，照到了我的破衣裳……” 感到一阵心痛，李承泽没敢推开门，选择了默默地离开。 睁开眼睛，嘴里有些甜，令人回味。既砰然心动，又怅然若失。 次日的十点半，李承泽仔细地刮了一遍胡须，穿上笔挺的洋装走上了三楼。 听到声音，柳尼娜出了秘书室，气鼓鼓地说：“你的那位朋友要进来，也在三楼。” “瞎胡闹！” “吔，想拿我撒气？她要进来，我能打断她的腿？” 李承泽大声说：“这里也有这里的规矩，任何人都一样！” 柳尼娜摇了摇手里的钥匙串，慢慢地打开了过道上的铁栅门…… 04 优待室的条件不错，模样清秀的刘戈青气情自若。 她的女友是在英国人的百货公司里站柜台，长得相当漂亮。名字也特别：陆谛。 “这是我们的主任……” 看到双方都不主动说话，柳尼娜提起墙边的一对空温水瓶，一边说一边退出了房间。 “陆小姐，我们这里的条件比宾馆差远了。” 站在窗前的陆谛回过头就说：“是啊……昨夜是月黑风高，我们误入贼窝……” 插到两人之间，刘戈青向李承泽行了一个抱拳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之间的过节怎么了结都可以！能不能先放了我的女友？” “放心吧，我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 “好！” 刘戈青把唯一的独凳给了李承泽，自己坐到了床边上。 05 柳尼娜提回温水瓶，沏了三杯茶。 “你再跑一趟，把陆小姐送到英租界，不要给我们耍花招……” “我不走！” 刘戈青摇头说：“别任性，到了安全的地方，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来！” “我说了，我不走……要死就死一块……” 李承泽就像撞了鬼，突然瞪大了眼睛：“也可以，我这个人，从来不嫌朋友多。” 问到陈箓的事，刘戈青把整个过程和细节都说了，没有一丝半点的隐瞒。最后，还理直气壮地说：“陈箓作恶多端，我是替天行道！” 06 中午，李承泽让柳尼娜准备了一大桌酒菜。 喝了两瓶茅台，李承泽才慢慢说出了自己的道理：“刘先生，你很爱国，我也不假。只不过我们选择的方法和途径有些南辕北辙。重庆方面放水淹掉了三省四十四县，让一千多万的民众无家可归，结果还是把华中丢了……这样的抗战，既矫情也消费不起。相反，我们却安顿了几百万难民，勉强保住了江南……算了，我们不扯这些大道理，徒伤感情。刘先生出手不凡，能不能帮我做点事情？” 刘戈青回答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果李先生是要我去做土匪强盗，我和我的兄弟们绝无二话。若是给日本人做事，恕我不能。李先生，你是不知道，我跟这一群日本鬼子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下午，刘戈青打了一个电话，就把两个兄弟喊进了七十六号。 李承泽真是搞不懂，还真有人敢自投罗网，一个是民间小报的记者，一个是老江湖。 “佛也打，祖也打，真人面前不说假。” 李承泽要张劲庐搞一个舞会，把住在七十六里的太太们都请出来。 07 这天晚上，陈明楚就被王天木的副官马河图杀了。 枪击案发生在兆丰夜总会的门口，同时中枪送命的人还有何天风。 何天风毕业于保定军校，也曾是戴笠手下的干将，手里掌握着上海别动总队。投敌之后，这个人相当地卖力，完全葬送了军统留在上海的武装力量。 得手之后，马河图跑了，日本宪兵赶到现场，抓到了躲在赌桌之下的王天木……李承泽把王天木接回了七十六号，也送进了优待室。三天后，马啸天就查清了案情。 原来，王天木养了一个小三。这个女人又偷偷爱上了马河图，便策划了私奔。杀掉何天风和陈明楚，人人都可以在香港领一笔重赏。在一份由汪精卫打头的清单上，所有的大小汉奸都有明确的标价。陈明楚出卖了刘戈青，名字一下就蹿进了前十位。 林之江再失心腹，认定这事的策划人就是王天木。 在殡仪馆，林之江的人差一点就与王天木的第四大队发生了火并。 李承泽只好大骂林之江：“你们要砍要杀都可以，最好别给我留下一个活口，省得戴笠惦记。” 最后，日本人也同意了李承泽的基本判断，这就是一出戴笠搞的反间计。 第一百七十六章：窝里斗 01 丁默邨要杀刘戈青，李承泽不同意。 在骨子里，李承泽与丁默邨完全是两路人。 在一个既无道义也远规则的世界里，李承泽看重情谊二字。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李承泽还喜欢一句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02 丁默邨的靠山是冈村少佐与周佛海，以中统的叛将为基本力量。 李承泽的身后也有土肥原将军和影佐将军主持的梅机关，并不落下风。 有消息称，冈村少佐属于小野寺信的系统，支持姜豪路线。郑苹如受命杀丁，把小野寺信搞垮了台。 在这个背景下，丁默邨抓住陈明楚被刺案做文章，要彻查七十六号，揪出守夜者。还在私下说，所谓的军统就是一群流氓。 很快，李丁间的矛盾就公开了，七十六号里中统与军统也互掐起来…… 03 以前，七十六号的活动经费是由日军拔给李承泽。 在六大之后，这一笔费用改由汪精卫提供，周佛海把它交到了丁默邨的手里。 柳尼娜也瞧不起又矮又瘦的丁默邨，甚至还骂过这样的话：“矮子心多，丑人怪多。” 丁默邨不敢惹柳尼娜，就拿张劲庐和沈耕梅出气。这种行为无异于用油浇火，使柳尼娜更加嚣张。 有人说：“丁主任不是笨，而是心存幻想！” 柳尼娜应声回答：“他敢碰我一下，我就拧断他的腿！” 04 唐惠民夹在李丁之间相当为难，主动去了南京站。 很快，派遣军情报课侦破了一件大案：唐惠民利用自己的工作电台私自与重庆方面建立了联系，交换情报。 李承泽主张杀掉唐惠民，丁默邨不仅死活不同意，还拉周佛海站台。两人都强调，唐惠民的动机是想推动工作。 不料，情报课又查出了唐惠民的洗钱通道以及卖囚敛财的劣行。在除夕之夜的工作晚宴上，吴四宝公开向丁默邨发难，墙倒众人推。 过完新年，丁默邨就把七十六号交了出来，自己去了南京。 05 周佛海上了丁默邨的当，主动拉拢李承泽。 这时，李承泽重新整理了七十六号的内部人事，来自军统的势力全面胜出。 也有人向冈村少佐递话：“李承泽曾先后两次坐过中统的大牢，积怨很深。这样的安排是公报私雠，也有野心。” 冈村回答：量少非君子，无度不丈夫！ 在这个世界上，大家都是现实主义者。新大陆夜总会还在上海，这是冈村的软肋。 06 过完了年，李承泽把王天木和刘戈青送出总部，异地软禁。 同时，叶吉卿出面，把那个私撞七十六号的小女人安顿到了自己的家里，说是给自己的儿子请个小老师。 这个小老师爱舞文弄墨，挑取关露二字为笔名。抗战之前，她出过一本颇受鲁迅推崇的诗集，名为太平洋上的歌声。 战争期间，她失去了经济来源，无以为生。叶吉卿落难时，曾得到过这个女诗人的关照和大力帮助，也十分敬重她的品性。 不久，柳尼娜得到了梅机关的暗示：这个关露是岩井公馆的人。 三七年底，岩井英一到上海出任副总领事，其办事机构称为岩井公馆。 岩井毕业于东亚同文书院，其靠山是近卫文麿。他的日常工作，归内阁的外务部门领导。 柳尼娜也曾接触过书院的师生，个个都是气质不凡，见多识广，能说会道…… 07 一天，坐在秘书室的柳尼娜接到了一个神秘的电话，声称手里有守夜者的消息。 在柳尼娜的意识里，这个空洞的守夜者就是张劲庐。理由有三：一、 这一个守夜者只守不动，它的存在就是巨大的威胁。二、这人很会借力打力，并利用陈明楚被刺案，终结了李承泽的调查，有效地保护了一批军统降将，包括林之江、王天目、万里浪和负责电讯工作的晋辉，并形成了一股势力。三、桐工作实施，这股势力就是汪精卫集团的掘墓人。 现在，纠缠于猫头鹰计划绝不是明智之举。有人想兴风作浪，也应该当机立断，予以消除。 08 约定的地点是在新大陆，时间是下午三点。 找了一张空桌，柳尼娜给自己要了一杯鸡尾酒。名字很刺激：血腥玛丽。 血腥玛丽是一个鬼魂的名字，这种酒是以番茄汁和伏特加为主体，既甜酸又辛辣。 时间刚到，一个强悍的北欧男子就走到了柳尼娜的桌前。满头的红发就像一团火，碧眼深陷。 “美丽的小姐，你是不是搞掉了一张今天晚上的电影票……” 这是搭讪，也是约定好了的见面语。很快，两人就相拥而坐，可谓如胶似漆。 09 这人态度强硬，占了便宜就消失了。 在接触中，来者声称苏德已经合作，日苏也取得了谅解，七十六号大有可为。 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柳尼娜慢慢地回味这个人的话，悟出了几层意思：一、这人来自于苏方，知道七十六号的内情。二、未来的大势是新兴国家向英美人要天下，德苏日势必谋求合作。三、苏方的态度是力挺重庆，日蒋之间的谈判已经启动。半年之后，梅工作就是落花流水……也就是说，柳尼娜应该保护守夜者，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是赤裸裸地威胁，那杯鸡尾酒也有问题。能让人欲火中烧，欲罢不能。 10 柳尼娜吃了亏，希望这是一次内部测试。 天黑后，她潜回梅机关，把事情的经过向影佐祯昭做了汇报。 “别害怕，这是苏俄的投石问路！” “我该怎么办？” 影佐祯昭笑了一笑：“你的任务不会动，只是距离还不太够。有机会，我会把那个浪女的招待所和食堂都交到你的手上。” 有一些细节，柳尼娜很想再做解释，又害怕弄巧成拙。 回到七十六号，柳尼娜的办公桌上有了一封没留地址的邮件，里面有三四张拍摄于约会过程中的照片，尺度很大。 显然，对方手里很可能还有别的东西。若是将整个过程都录了音，自己就有可能受到严厉的制裁。 第一百七十七章：宜春园 01 这天晚上，李承泽没有回七十六号。 柳尼娜找人向张劲庐打听，才知道李承泽是被冈村少佐约到了新大陆。 坏了，若是冈村的手里有照片，或是一盘录音带……想了想，柳尼娜就拨通了新大陆夜总会的电话。 “我找李主任，家里有点急事。” “就是老板请来的那个客人吧？他们已经去了虹口的宜春园。” 虹口的宜春园是一家刚刚开张的慰安所，它增加了很多新的设施，服务内容也是推陈出新。 02 早在晚清时期，虹口就是日本人的天下，遍街都是来自倭国的咸肉庄。 十年前，日本海军就在虹口设了慰安所，称为贷座敷，也叫女郎店或者游女屋。 到了三一年底，所有的慰安妇都必须军医的定期检查，第一家慰安所称为大一沙龙。最初，这些慰安妇都是日本女人。三二年，日军进攻上海，军部要组织慰安团到火线，还在中学里读书的女生们都踊跃报名，纷纷写出了火辣辣的决心书。 战后，十九路军被调离上海。日本海军又搞出了一批慰安所，拥有艺伎和慰安妇六百多人，天天招摇过市。三七年后，这些日本女人大都进了情报部门。慰安妇也逐渐换成了朝鲜少女和国军的女俘。后来，各个路卡也把不配合盘查的中国女人往里面送，淘汰加剧。 所谓的淘汰当然是秘密处决，尸骨不存。 03 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官兵，都能领到一叠来自不同地址的慰安票，花花绿绿。 日军情报部的大雄一男少佐在给军部的报告中写到：“用中国女人做慰安妇，才能抚慰因作战失败而倍感沮丧的士兵。当日本武士道不能支撑崩溃的士兵时，中国慰安妇的肉体却能使我们的士兵恢复信心。能在中国女人的身体上得到满足，就能在中国的土地找到信心与骄傲，大振雄风。” 宜春园的规模很大，几乎是覆盖了一个街区。 三九年冬，蒋介石要求各战区发动冬季攻势。第三战区让川军攻击位于青阳与贵池之间的陈家大山，截断长江的水运。一周后，战事结束，日军的一一六师团换防到上海，包下了整个宜春园。 师团长筱原诚一郎中将给宜春园写了一幅字：“春色宜人草应红，江花如火水亦稠。” 04 三天前，柳尼娜跟着晴气庆胤少佐去了一趟宜春园，大开眼界。 在去的路上，晴气庆胤说道：“我们打扫了虞姬墩战场和下游河道，没有找到郑苹如的尸骨和遗物。若是这个女人没有死，我们的麻烦就大了。这段时间，一一六师团在近郊到处抓人，直接往宜春园里送，你去给我找一找。” “为什么想到我？” “这……” 晴气庆胤感到自己的话太多，猛踩油门。很多事情都无法解释，有效的行动就是实打实的硬道理。 柳尼娜又问：“要是那个郑苹如不再快艇上呢？” “你是说林之江给我们也留了一手。” “不是没有可能！” 晴气庆胤把车打了一个急弯，说了一句：“先查宜春园，来都来了！” 这时，小车已经到了宜春园的专用地下停车场，一个穿着和服的主事者从接待室里迎了出来。 “我筛了筛，共有七个。已经都拍了照，还没有冲出来。” “你再带柳小姐去查查，我先去泡一个热水澡……” 其实，晴气庆胤到宜春园还有其它的事，查找郑苹如就是一个临时想到的借口。 05 晴气庆胤去了僻静的小红楼，主事者把柳尼娜带进了自己的工作间。 条形木案有一本大相册，里面有好几百张裸照。除了姿态各的异慰安妇，还有制服破烂的女兵。不是五花大绑，就是镣铐加身。 “新人进来，都得在地下室里接受严格的培训。你们要查的人，都还没有照片。” “那就去看一看吧！” 柳尼娜看到主事者换了一身黑色的制服，拿起加长的手电筒和一串钥匙。 主事者仿佛想起了什么：“今天是周末，到处是人。要不，你也换身制服吧……” 摸出一把随身携带的掌心雷，柳尼娜说：“不就是一群丘八吗？” “我们都不能带枪。” 主事者的态度软中带硬，冰冷的目光滑到柳尼娜的胸脯上，就像是一把能挑筋剔骨的利刃。 “摆什么谱？” “这是军部的规定。” 柳尼娜扔下手里的相册，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小姐，何必这样？给大家添麻烦！” “在上海滩，没人敢下我的枪！” 这时候，主事者又换了一张脸：“小姐，你还是就在这里喝杯茶，等照片回来。” 审视了一遍主事者，柳尼娜笑了笑。玩了一个花招，就把手里的枪插到了日本女人的腰上…… 06 所谓的地下室就在停车场里面，它的后门却很隐蔽。 冷清的走廊相当深，走了百把米才看到一扇紧闭的小铁门。上面有一盏红灯，照着一排日本字，意思是军品库。 “这里不是有武器？” 主事者有一些吃不准柳尼娜的身份，只好说：“这里是垫絮和铺盖都是军用物资。” 倒了一个拐，里面的过道更窄也更加地昏暗，还有点闷热。主事者回头：“接到了少佐的电话，我就把她们都调到了歌舞厅。” 推开一扇厚重的实木门，里面是个灯光辉煌的大厅，有吧柜也有好几张双人沙发。厅里的四周并排着有点像装饰窗的木格门，没有门把手。 “人呢？” “这是酒吧。” 走到壁炉的右手边，主事者按响了门铃，电动的木格门向一边移开。 强大的声浪带着一股汗味扑面而来，里面有十来个又矮又壮日本人。都裸着上身，穿着大皮靴，腰里围了一条白色的兜裆布。七个中国女人都穿着塑身衣，四肢着地。她们的年龄都不大，相貌也与郑苹如相仿。 主事者拍了拍手掌，所有的日本兵都盯住了柳尼娜，龇牙裂嘴。 “我们从新大陆请来了一个优秀的舞蹈老师，今晚的节目再加一个，水兵舞。” 柳尼娜相当 第一百七十八章：挺进丸 01 在宜春园里没有找到郑苹如，晴气庆胤让柳尼娜去查查林之江那边。 也许，这就是一个捅不得的马蜂窝，很显然，再查下来。肯定对宪兵队里的冈村少佐不利。 柳尼娜有个强烈的直觉，所谓的苏俄试探就是冈村导演的好戏。这个时候，他一定会向李承泽交底，达成某种默契。 拨通宜春园的电话，柳尼娜找到办事认真的主事者，好心好意地问：“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再过来一趟。” “柳小姐有空，我们马上开车过来。” “这更好！” 筱原师团长爱看水兵舞，主事者很想讨个乖，春节期间，她找晴气庆胤帮个忙，任务就落到了柳尼娜的头上。 主事者叫北野咲夏，曾是晴气庆胤的情报员，长期在上海做事。 没有梅机关的暗中支持，仅凭北野咲夏的个人能力，不可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其实，北野咲夏对柳尼娜知根知底。那一天，她也是明明知道柳尼娜身上有枪，却玩出了一手声东南西，让当年的花魁主动炫技。 02 北野咲夏满脸是笑，将柳尼娜从车库直接迎进了地下室。 电动门里面就是一百多平米的大厅，吧台前有个似曾相识的调酒师。 冈村与李承泽坐在屏风里面，向柳尼娜招了一招手：“过来坐！” “课长与主任在这里呀？我到处找？” “什么事？” 李承泽问了句，冈村若无其事的喝着茶，方几上就放了柳尼娜的与红发男子的照片。 “有人打我的主意！” “你是想说这些照片吧？冈村君也是奉命行事！” 柳尼娜扭头看了一看忙碌的调酒师，悻悻地问：“就是这个人，他在我的酒里下了什么药？” 冈村放下茶碗，回答说：“挺进丸！也称为突击锭。” 事已至此，柳尼娜弯腰坐到了冈村的身边。北野咲夏笑了一笑，只好坐到了李承泽旁边的沙发上。 03 挺进丸的有效成分是苯丙胺与甲基苯丙胺，在大医院的药房里又叫安非他命。 五十年前，一个犹太化学家合成了苯丙胺。后来，日本的化学博士长井长义又合成出了甲基苯丙胺，有力地搞高了药效。 甲基苯丙胺呈白色结晶，最初称为大力丸。小剂量使用，可以恢复神经疲劳，搞高工作效率。吞食过量，就会导致强烈的幻觉并激发性冲动。 长期给海军服务的武田制药有个生产甲基苯丙胺的车间，仍不能满足海军航空队与联合舰队的需要。中国派遣军也打算自己生产，便投资搞出了一座宜春园，既遮人耳目又能深入研究。 这事由梅机关负责，宜春园里的慰安妇就成了第一批试用者。效果相当不错，梅机关与宪兵队的特高科又把柳尼娜也列进了实验名单。 同时，冈村还把柳尼娜的不雅之照交给了李承泽。这既可以加深双方的合作，又能测试出李承泽的深浅，可谓一箭双雕。 还有一层，冈村觉得可以将甲基苯丙胺用于自己的刑讯，让顽强的受审者丧失意志和抵抗力。 04 在宜春园，也有一间刚刚布置出来的刑讯室，称为零号。 冈村伸手拧了拧柳尼娜的脸，笑着问：“几点了？还教什么水兵舞！我和李桑要去零号办事，你先回去。” “没人接，我能跑过来？” 北野咲夏连忙说：“我是想，明早打紧安排。今天晚会，先听一听柳小姐的意见。” “我有什么意见？只要这几个人不笨，也愿意好好地学！” “能进舞蹈队是她们的福分，谁敢给我装怪？” 柳尼娜也见识过北野咲夏的威风，侧过身就挽住了冈村的手臂。 “我们是去零号办事……” “怕我碍手碍脚？” 冈村笑了，做出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 05 零号就在歌舞厅的旁边，就像是一间附属的休息室。 场地中央，立着一根比人略高的钢管，可以表演美国佬喜欢的艳舞。 墙上，有一长排金属钩，挂着长绳和皮鞭。另有一个装有彩灯的控制箱，可以放下收藏在顶棚里的吊钩，还可以选择电压，让钢管带电。 北野咲夏拿出一本慰安妇的名册，交到冈村的手里：“这里有个从虹口宪兵队转过来的女人，自称是从芜湖过来投亲，叫蔡根花。她的良民证有伪造之嫌，还在鉴定。” 冈村根本没有收到来自虹口宪兵队的报告，也就意味着这是找借口抓人。宪们队玩上几天后，再交给一家慰安所。 “有没有相片？” “还没有。” 冈村点了点头，北野咲夏就转身走了。 06 “蔡根花？这个名字有一点意思。” 李承泽说：“我们有一句话：嚼得菜根香，百事皆可为。” “哦……” 这时，北野咲夏已经把一个只穿着土布对襟衫的乡下女人带了进来。领口已经撕烂，胸前的白布上还有明显的污斑。 “你想不想进我们的舞蹈队？” 看到乡下女人点了头，冈村又说：“这样，我们还得看一看你的身体条件，把衣服脱了……” 蔡根花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皮，慢慢地背过了自己的身体。 北野咲夏从平柜里面拿出用竹节做的水杯，拿起温水瓶倒了开水，又放了一块方糖。 女人不敢脱掉塑身衣，把双臂抱到了胸前。手臂很白净，可以看到腥红的绳印。双腿上有淤血，还有明显的抓伤。 “渴了吧？到了这里，就可以喝点甜开水。” 在地下室，水和食物都被北野咲夏管控了起来。既可以奖励，也可以实施毫不费神的惩罚。 07 蔡根花不仅喝干了水，还吮了吮杯边。 北野咲夏从墙上取下了一根小指粗的短绳，把她的双腕扎了起来。 “你跳过舞吗？” 蔡根花摇了摇头又点头说：“在乡下，我们扭秧歌……” “那就该好好地表现，只要两个长官满意，我就给你换单间。” 要想回到地面，首先就得进单间，掌握日式礼仪。第一步是练习各种跪姿，以及脸上的表情。接着，还要学习站得恭顺，走得婀娜。 放下天棚上的粗铁勾，北野咲夏把蔡根花的身体慢慢地提了起来，吊到了空中。 这时，夹在手腕之间的铁勾与贴在女人身后的钢管相距一条手臂，拨动开关就能让人体过电。 第一百七十九章：地下室 01 次日，李承泽出了宜春园，就径直去了黑屋子。 花头蛇正在嗑瓜子，气恼地说：“想起了？别把我当保姆！” 李承泽笑了：“这里多好，有山有水。你去把林之江找来，我们摆一桌。” 看到花头蛇提起了电话筒，李承泽把手里的车钥匙扔了出来：“问过了，他和万里浪都不队上。” 接住了钥匙，花头蛇从一条长凳上提起了自己的风衣。 02 花头蛇走后，屋里就只有沈耕梅了。 李承泽慢慢地走进内室，没有找到她的人影。 “人呢？” 沈耕梅从屋后翻窗而入，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本徐志摩的诗集。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沙扬娜拉！” “主任也爱读诗？” 李承泽连忙摆手，问道：“你们那边，有没有一个叫蔡根花的情报员。” 沈耕梅翻开书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那些人出来活动，一般都会临时取个化名。这个名字不好，应该不会用。 “有何不好？” “就好像有什么含义，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盘问和麻烦……” 李承泽笑了起来，用手轻轻拍了拍沈耕梅的脸：“凡事都有一个意外，有时候故意露出一点破绽来，反而安全……你的张教官就深谙此道，她没有给你说过？” 沈耕梅顺势就靠到了主任的身体之上：“没有必要绕弯子吧？最好把我捆起来，想怎么审就怎么审！” “那人还在发电房吧？你去审！” “别尽往锅里瞧……” 话是这么说，沈耕梅还是站起来，推开了靠墙的大立柜。 03 李承泽感到自己是怕光动物，只有到了地下室才能彻底地放松。 地下室不仅温暖，还有一股很好闻的气味，就像有一锅热腾腾的肉汤。 借着烛光，李承泽看到郑苹如蜷缩在墙角之下。双腕挂着一副宽松的手铐，抱在自己的腿。地上尽是灰，墙面也有些湿。满脸疲惫，头发又脏又乱，眼睛就像一口枯井。 “今天，我们的主任有点空。最好是把问题说清楚，别让我们都陪着受罪……” “我要给小野机关长打电话……” 李承泽感到有戏，就让沈耕梅去把椅子提过来，很客气地说：“小野机关长已经回到了东京，他把你的事托付给了冈村和我们特工总部。你有什么情况，可以直接给我说。” 郑苹如慢慢地摇了一摇头：“我只可能向小野大佐复命。” “要是小野机关长不回来了呢？” “没有他的命令，我什么都不会说……” 碰了一个软钉子，李承泽拍了一拍自己的大腿：“别拿小野大佐做挡箭牌，他的工作已经全部移交。你的问题也不少，很多都是自作主张。” “小野机关长给我说过，他希望中日两国世代友好。这场战争应该尽快地结束，共建东亚繁荣。我的行为没有违背这个原则，持枪到第一大队，也是这样。” “满嘴胡言！我们有一份唐逸君的口供，知道你是陈宝骅发展的下线，接受张瑞京的直接领导。枪杀丁默邨是来自于重庆的命令，从你家的大门口到西比利亚皮货店，你们的行动队两次失手，才有了你演的冯妇搏虎……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审你！能不能给个态度？给我们说一说陈宝骅的事……” 郑苹如听到这里，立即表示：“要杀要剐请便，别指望我也做叛徒。” 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想，李承泽悟出了一件事：重庆安排郑苹如杀丁默邨，就是要让日本人在汪蒋之间做个选择。也许，小野寺信已经看穿了重庆那边的意图，选择了默不做声。梅机关也正是抓住这一点，才把他搞垮了台。 在这件事上，冈村的处境相当尴尬。他选择的做法是表面上听从小野寺信，背地里却给梅机关提供消息，以保全自己的利益。其中既自己的新大陆，也有梅机关的宜春园。 04 看到李承泽与郑苹如不说话，沈耕梅有些迷糊。 一般说来，李承泽对女性不会穷凶极恶，也很少彬彬有礼。 郑苹如更加奇怪，本来就是一个卖弄风情的女间谍，现在就像法国的圣女贞德。 以前，张劲庐就有过明确的交待：“最近几年，各种新科技都进了刑讯室，单纯的熬刑近乎于鲁莽，而且毫无意义。我们都是从事情报工作的特殊人员，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牢记使命，坚守住自己的阵地，不做无谓的牺牲……” 出事之际，张劲庐两次给出手势，要求沈耕梅与孙国英硬挺三天。结果呢？第二天还没有结束，张劲庐就改主意了。 “笃！笃！笃！” 听到楼上有人，李承泽拍了拍自己的手：“你来问，她要是还是不说，就给我打发上路。” 心里一颤，沈耕梅感到这既是一次严峻的测试，也是一个阴险的道德陷阱。如果自己还是不能问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来，实在难以交待。 05 看着安之若素的郑苹如，沈耕梅想到了裴多菲的诗。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诗人还说：“我是急流，奔腾在崎岖的河谷里。我是荒凉的莽林，不怕狂风如鞭，骤雨如矢。我是爬满山岩的常春藤，我是一座矗立不倒的废墟。我是云，我是一面燃烧的旗，指向晦暗的天际…… 突然，沈耕梅很小声地问道：“知道裴多菲吗？” “他？他是匈牙利的骄傲和光荣，为祖国的独立与自由不屈不饶，献身沙场……” “没意思……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爱没爱过近卫文隆？我听说，他还给你写过诗。在接受特高科的调查时，他把所有的过失都揽到了自己的头上。” 郑苹如盯着沈耕梅，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近卫文隆也厌恶这场血腥的战争！” 沈耕梅说：“谁都不想打战，我们也厌恶这场战争……在我看来，你做的事却恰恰相反！”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管不着……” 说完，郑苹如就闭上了眼睛，把头也埋到了自己的胸前。 第一百八十章：十三烂 01 楼上，响起了哗哗的麻将声。 在大大小小的牌局上，花头蛇都是常胜将军。 突然，李承泽问了句：“又是清一色？就差我手里的这张幺鸡吧？” “有本事就亮张出来！” 林之江笑道：“我们的主任是十三烂，你就做梦吧！” 十三烂是花麻将里的一种牌品，要求手里的十三张牌与要和的那张牌，既不相连又不成对。比如：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还有就是四风与字牌。 一般说来，喜欢防守的玩家爱收罗这样的烂牌。 02 沈耕梅没有听到万里浪的声音，耳里全是花头蛇的浪笑。 在七十六号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绰号。林之江叫水怪，花头蛇叫妖精。 相对说来，万里浪更会讨女人们的喜欢，张劲庐把沈耕梅称为花仙子，又叫万里浪为花蝴蝶，搞出了一个花家军。 林之江是金华青训班里的教官，张劲庐与万里浪则是班上的金童玉女。他俩的各科成绩也都名列前茅，毕业时受到了戴笠的接见与嘉奖。 所谓的嘉奖就是到总部的秘密基地里接受半个月的培训，其中有一项必须要学员独立完成的考核内容，就是徒手杀人。 这个秘密的基地在南京东面的紫金山上，紧靠中央军校的教导队。山下是气势恢宏的明陵，还有波光潋滟的玄武湖。 杀人练胆是在一幢孤另另的红砖房里面，有条冷僻阴森的石板路过去。那里的地势相当高，常常都能听到很凄厉的风声，犹如鬼哭狼嚎。 站在门前，四周的树林里面全是半人高的荆棘和荒草，夜里也是鬼火荧荧。 03 徒手杀人就是掐脖子，没有一点力气肯定不行。 林之江交给张劲庐的犯人是一个彪悍的土匪头，满脸都是横肉。 房间不大，只有两三坪米。屋子正中，有根压腿的横杠，双臂被捆的犯人跪在地上，只能等死。张劲庐从背后过去，刚刚用手箍住这人的脖子就浑身直抖。结果，犯人一甩头，就把张劲庐撂到了墙上…… 一声枪响，张劲庐的身体还没有着地，她的子弹已经射进了犯人的左颞里。 “谁让你开枪了？” “凶什么？我宁愿蹲禁闭。” 林之江知道这个女学员有大老板撑腰，进门时忘了收枪。 “可以了，你去把万里浪叫来！” 张劲庐踢了一踢土匪的头，一股带白花花的污血从枪洞里涌了出来。 04 两个士兵拖走尸体，把一个来自晓庄反省院女犯人推了进来。 “锁不锁？” 一般说来，让男生处理女犯人是难得的福利，可以不压双膝。林之江吸取了教训，也害怕再出茬子：“该锁就锁！” 面无血色的女犯人主动跪地，让士兵按部就班地锁好了压腿横杠。该来的万里浪还没有到，屋子里面只有两个人，都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等死的女犯低头看着地面上的一滩污血，自言自语地问了句：“能不能让我走得干净一些？” 踢了一踢扣着地锚上的铁锁，林之江回答道：“我们可以让你走得轻松些。” “你是他们的教官吧？堂堂的中央军校也做这个……” 林之江提起右脚就踩住了压在腿弯里的木杠：“我是一个军人，只能奉命行事！” 女犯负痛，奋力地扬起了自己的脸，甩出一头的黑发。囚衣裂开后，亮出了双肩和一段雪白的脖子，让推门进来的万里浪不知所措。 阳光耀眼，双臂受缚的女犯挺起了身体，就像古希腊的断臂维纳斯，形销骨立…… 05 “耕妹呢？” 听到万里浪这样问，花头蛇笑着说：“去找猫头鹰……” 在秘密基地里，张劲庐和万里浪都在徒手杀人上栽了筋斗。据说，两人的禁闭室只隔着一堵糊着报纸的木板墙，可以卿卿我我。 后来，戴笠把两人喊到身前臭骂了一顿，安排到沪西的清浦建站。这个时候，张劲庐性格大变，独来独往。穷追不舍的万里浪吃走了苦头，心灰意冷。 有人猜测，戴笠送出自己喜欢的张劲庐，肯定是另有打算……这种事，李承泽不会不知道。今天的安排当然是大有深意，不容有错。 慢慢想到这里，沈耕梅用皮鞭的手柄挑起郑苹如的不巴尖，吐出了一口痰：“你的时间还有十个小时！” 郑苹如很勉强地站了起来，摇了一摇手上的铐，又吹了吹飘在脸上的发丝。 “真想死？没有这么容易！” “再难也得有人做，求仁得仁。这是命，不怨天也不怨地……” 沈耕梅抖了一抖手里的皮鞭，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句：“那好吧，我现在就成全你！” 被捕后，沈耕梅也吃过吴四宝与花头蛇的毒打。不是看到孙国英还在坚持，也许早就崩溃了。 06 在七十六号，这顿毒打是在正式审问之前，称之为松骨。 正式的审问一般都是在老虎凳上，可以压膝撬腿，还可以灌辣椒水，称为背书。 那天，花头蛇把孙国英捆到刑凳之上，把满脸是泪的沈耕梅留给了吴四宝：“我来啃骨头，你吃肉。” 吴四宝把沈耕梅拖进一间密不透风的内室，反身就关死木门。摘掉一双湿浸浸的皮皮手套，又解下了挂在脖子上的红领带：“小妹，我和你的小姨待你如何？这一次，我们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丢尽了脸！” 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动静，沈耕梅可怜巴巴地望着又高又大的吴四宝：“我也不知道……” 吴四宝把手里的洋领带缠到了沈耕梅的脖子上，就像一个失去了理智的恶魔，暴吼了一声：“去死吧！” 一根领带也能把人绞得丑态百出，在鬼门关前死去活来。这是泄愤，不管不顾的吴四宝也不想再说废话。 有人说，花头蛇这样做，也是想用自己的外甥女去拴住吴四宝。 沈耕梅醒来后，听说张劲庐已经被花头蛇拿下。招供时，泣不成声。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到头来，只落得朝来寒雨晚来风，人生长恨水长东…… 第一百八十一章：砌长城 01 南唐李后主写过一首浪淘沙，追怀昔日的故国。 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从淞沪会战到南京失陷只有几个月，几十万人丧生。天在看，雪花飘飘。山也还在，断垣残壁起浓烟。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02 地下室里，除了柴油发电机，就是一堆旧家具，落满尘埃。 墙角，有根立柱，上面也有铁钉。沈耕梅把郑苹如推到了墙角里，提起手铐的横链就挂了上去。 “我们的主任就是要你给一个态度，怎么不识好歹？” “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沈耕梅抖了一抖手里的皮鞭，扫落了墙壁上苔藓和一层细细的沙：“有人说，战争起源于抢婚，自古以来都是男人们的游戏……” 没有这场战争，沈耕梅应该去北师大学习历史。毕业之后，站在三尺讲台上，手持教鞭。 03 四人砌长城，都能听到地下室的动静。 万里浪不知道底细，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耕妹再做什么？我去换她上来搓几把。” 这时，输得发毛的林之江站起来：“何必劳燕分飞，还是我下去吧……” 花头蛇笑道：“心痛了？” 林之江瞅了瞅一声不吭的李承泽，随口说：“主任知道，这个日本女人很固执，我是怕把你家的小妹气坏了……” 李承泽点了一点头：“有些人是想了不做。有些人是做了不想。不能一枪下马，就得快刀斩乱麻！” 花头蛇也说：男人不要磨磨叽叽，女人不要叽叽喳喳。 04 林之江走后，三个人都笑了出来。 都知道，林之江抓郑苹如属于无事找事，结果捅了一个大漏子。或者说，他是上了丁默邨的套，帮人火中取栗。 过了一会儿，满头是汗的沈耕梅回到地面，又让移开的立柜复了原。 “奇了怪了，硬是撬不开她的嘴！” 万里浪把沈耕梅拉到林之江的坐位上：“这里还有一个坑，也得铺垫一下。” 沈耕梅看到李承泽面无表情，伸手抓了一把花头蛇的筹码，放到自己的桌边上：“呆会儿，我去买烧烤。” “这点不够！” 万里浪摸出钱夹，就让沈耕梅夺到了手里。 05 林之江还是第一次走进这里的地下室，一脚深，一脚浅。 借着烛火，林之江看到郑苹如斜靠在墙上，脚踝下来全是被皮鞭抽落的苔藓和土渣。 “好自在，这是唱得哪出戏？” 郑苹如慢慢地抬起头，声音微弱：“我说……你们能不能痛快点！” 林之江伸手就抓住了女人的脖子，拈起几缕耳边的发丝扒到了手里：“何苦呢？人死不能复生……” 已经绝食几天的郑苹如无力挣扎，扭开了自己的头。哀莫大于心死，在鬼蜮横行的世界里，郑苹如只想走得干脆点。 腹前和腹上都有鞭伤，血痕染衣。 突然，林之江感到手指强直，问出了一句：“你是不是日侨？” “我……” 林之江当然知道，郑苹如的母亲出自于背景深厚的木村世家，背后是靠山是近卫文麿。 06 淞沪会战时，青浦城里有好几家来自各地战地医院。 万里浪抓了一个小护士，在她的身上搜到了一个小本子，上面记满了日本人爱用的速记字符。它的内容不仅有各部队的编号和配备，还有吴福国防线的基本情况。 押进青浦站，万里浪就把这个护士交到了林之江的手里：“长得不错，还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汉奸！审不审一下？不审就一刀捅了……” 林之江抓往女人的头发就抽了几耳光：“做什么不好，偏偏要跑去做汉奸……” “谁是汉奸，我是日侨！” 当时，政府要求各地各部门切实保护好日侨，要杜绝民众的报复和一切变相的损害。战事期间，要解决好日侨的生活困难。 “日侨？日侨就可以打探我们的军情？” “这是污蔑，这只记发生过的事。” 日本女人的话让林之江目瞪口呆，血冲脑门。很快，上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让林之江把这个日侨送到南京。 后来，日军轻松穿过吴福国防线，血洗我们的苏州、无锡和镇江。南京吃紧，工程浩大的疏散工作千头万绪，政府却把最好的火车皮拨了要求去上海的日侨。其中，就有这个骄傲的小护士，可谓得意洋洋，毫发无伤。 这算什么呢？这不是策略，而是对民众的无情嘲弄，更是数百万抗日将士们的出卖和侮辱。 07 “堂堂的中央军校也做这个？” 突然之间，这样的一句问话又从脑海里飘了出来。当时，万里浪冲进屋，就把一把匕首扎进了女犯的胸膛。现在，中央军校教导队的三个旅都已经血染紫金山…… 在南京保卫战中，教导队负责京城的东面，阻击从宁杭公路打过来的第三和第九两个师团。 这是日军的主攻方向，战事极其惨烈。 从十二月八日打到十二日，日寇反复使用燃烧弹和毒气弹，最后又把战斗力最强的第六师团也调到了东线。 后来，日寇入城，到处搜查教导队的伤兵，并施以凶狠的报复，屠城数周。 08 办完了郑苹如，林之江回到地面。 四个人还在桌上挑灯夜战，地上全是吃了烧烤的竹签。 “怎么样？” 林之江摇着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看着悻悻然的林之江，李承泽慢慢地站了起来：“你们玩，我也该进城了。” 当晚，林之江是把把点炮。看到沈耕梅有些心神不定，花头蛇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把身前的一堆筹码都推到了牌里：“就到此为止吧……我们改天再战。这间屋子，主任让我交给林队长，给第一大队做射击场。” 林之江让万里浪将花头蛇与沈耕梅送进城，摸出了身上的烟。 09 显然，不知死活的郑苹如就是一颗烫手的炭圆。 要是宪兵队听到风声，打个电话过来要人，自己还能不放？ 主任送出黑房子，也就是不想让麻烦缠身。事到临头，自然是一推三六九。 最后，林之江把电话打到了队里，调来了几个弟兄。 第一百八十二章：天在看 01 次日凌晨，林之江的人在屋后的树林里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寒冷的风吹翻了一丛又一丛的草，翻出了草丛下的败叶、枯枝和碎石。 两个头戴礼帽的小特务把郑苹如提到坑前的土堆旁，林之江问了一句：“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话？” “不要打我的脸。” “可以！” 林之江挥了挥身，就是三声清脆的枪响。 一颗子弹从背心穿出了左胸，拉出了一朵血花。 接着，右肩和右上腹也浸出了血……人体失去了平衡力，滑到了坑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林之江还让自己的手下拍了一组照片，并没有焚尸毁迹。 02 人在做，天在看。 连续好几天，林之江都魂不守舍。 很快，冈村少佐就知道了黑屋子的事，要林之江写份详细的报告出来。 林之江主动承认，自己好几次都想占郑小姐的便宜，没有得逞。临刑之前，他还对郑苹如信誓旦旦：“你的事有人关照，很快就能获得保释。” 后来，居住在上海的张爱龄女士把这个故事写成了一篇令人遐想不已的短小说，取名为色戒。 这篇小说也是从麻将桌写起，其中有一段：“他脱险后，马上就打了一个电话，把那一带都封锁了起来，一网打尽。不到晚上的十点钟，统统枪毙……” 作品里暗示，枪杀郑苹如的指令来自于丁默邨。 03 冈村看完林之江的报告，就锁进了保险柜。 从家乡的关东平原到美丽的辽河流域，从白雪飘飘的关外到浊浪滚滚的上海滩，冈村慢慢丢掉了书生意气，变得越来越现实。 在郑苹如的事上，大家都不干净。这本来就是一堆掩人耳目的糊涂账，涉及到太多的人和事。在林之江的报告里面，这个郑苹如是玩弄感情的行家里手，买卖情报，死有余辜。 在上海，各种情报都能卖钱。冈村拿起电话筒，慢慢拔出了一串号码，听到嘟嘟的忙音。 “我是冈村，有没有空？来趟新大陆……” 那一边，好像还在床上，甚至还能听到沙沙的穿衣声。 04 苏珊娜放下电话，打开李承泽的手。 “他要我去一趟新大陆，我想要去就去宜春园。” 李承泽的手又找到了新地方：“那是一座魔窟，你也敢去？” “魔窟？你是不是去过，说来听听……” 李承泽从床前的高背椅上提起自己的西装，摸出了一张贵宾卡：“下午五点半，我就向那边挂失。你要是自己过去，就把时间安排好。” “那一个调酒师会不会再去新大陆？” “自己小心！” 苏珊娜笑了：“要不要我把这人也打发了？” “别给我开玩笑，你让我的赛贵妃背黑锅，现在还在冈村的手里背书！” 再次拔开了李承泽的手，苏珊娜问：“怎么谢我？” “我只有一张贵宾卡！” 说话间，立在屋角的自呜钟又响了，正好是中午的十二点。 05 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冈村准备先去一趟宜春园。 抓柳尼娜并不是有人杀了红发男子，而是筱原师团长对水兵舞的整体质量很不满意。 最初定了七个人，现在只留了两个。本来是想八佾舞於庭，现在成了一拖二，动作也有很大的改动。 杀人凶手偷用柳尼娜的贵宾卡，就是要制造混乱。冈村将计就计，声称在这张卡上，还提取到了一枚男性的半边指纹。 刚刚走到门岗前，一个电话把冈村叫住了。林之江报告说，有人在昨天夜里动过郑苹如的坟。 “那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 “还有……还有就是郑小姐随身携带的日记本……我没有烧掉，只是摔掉了写过文字的页面……” 冈村压着心头的怒火，在说出了一串又一串的哟西之后，表示自己随后就到。 06 在路上，冈村感到自己很可能已经上了别人的套。 林之江故意留下郑苹如的日记，就是在撒饵布钩，不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到了黑房子，林之江几步就跑下了石阶：“课长，我们进屋谈。” 冈村问：“这就是你的射击场？视野很开阔。” 林之江低头哈腰：“以前，这里是季先生的码头。后来，四宝兄把它盘了下来，准备送给一个叫马三媛的舞女。花头蛇知道了，把马三媛吓得半死。我也是贪图便宜，就派人把它买了下来……” “这是在抓了郑小姐之后？” “那是……那是……也是这个女人包里的钱……” 冈村皱起了眉头：“李主任没有给你说，她是小野机关长的人？” “说了，郑小姐自己承认要杀我们的丁主任，寻死觅活。这样一来，自然是搞得主任内院起火，颜面尽失……” “处理之前，为什么不向我们通报一声？” 林之江跪到门前：“抓……抓人的时候，郑小姐就说我们非礼行为……我的兄弟们也是怕节外生枝，解释不清……” 冈村推开门，闻到了一股强烈的消毒药水味，就像是进了医院停尸房里解剖室。 07 “说正事，谁来了动了郑小姐的坟？” “我……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心神不宁。昨天，我进了一趟城，看了医生。回到队里，喝了一点酒就睡了。哪里想到，黑房子这边会出事……” 冈村推开大立柜，弯下腰钻进了地下室：“日记上都有些什么内容？” “都是与丁主任相关的事，也没敢细看……” “东西呢？” 林之江苦苦一笑：“已经是被……被丁主任拿走了……” 在泥墙上，还有沈耕梅留下了鞭痕。冈村看了看立柱，又用手指划过一道很深的槽：“郑小姐是我的朋友，真是很痛心！也很伤感……” “我……我……我也就是吓唬一下，她倒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 “她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在你这里？” 从胸前的衣兜里，林之江摸出一条鸡心项链：“这个，丁主任没有追问……” 鸡心盒里，有一张在二十二岁生日时照的小照片，灿烂的笑脸就像三月的春光。 那是去年的三月，郑苹如给自己做了一套学生装。领前有条蓝飘带，就像海里的风。 第一百八十三章：新大陆 01 又是青浦，冈村的线人盯上了一个可疑分子。 这是一个单身女学生，手里火车票是从上海到南京。 火车刚出沪西，这人就提着笨重的行李箱下了火车，说是要去青浦。 线人一路跟踪到了青浦城，看着这名学生跟皇军的运输兵有说有笑，还上了车。 越想越觉得这事可疑，这个线人把电话打到了前面的哨卡上。结果，运输兵解释说，这一位女学生要出城找厕所。 打开皮箱，里面除了报纸和几本废书，还有就是两匹砖。押进青浦宪兵队，这个女生始终坚持说，自己是去南京找事做。 “有个四十多岁的陌生人，主动地帮给我买了一张去南京的火车票，还给了几天的旅馆费。他要我做的事很简单，就是把这个皮箱先送到青浦的平步鞋庄。进了青浦城，我才知道平步鞋庄曾是军统组织的联络站，已经被七十六号烧掉了。皇军的车队要去南京，我害怕有人跟踪，就想找厕所……” 这是一段貌似合理的鬼话，冈村让青浦宪兵队把这个人直接送到自己的新大陆。 02 当天晚上，冈村把林之江写的材料卖给了苏珊娜，收入不菲。 回到三楼上的人事科，已经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审问仍然是毫无进展。 基于常理，一个喜欢贪图小便宜的女学生，不可能在各种各样的威逼利诱下，始终都不改口。 冈村喝了一点酒，对人事科长马金良说道：“不要只顾闲聊，可以给她上点眼药水。” 新大陆的人事科管着一间医务室，外面的房间里准备了一点应急药。可以查体，也可以实施洗胃和浣肠操作。里面还有注射室，可以强制输液。 冈村相信，这个小女生已经把东西从上海送到了目的地。现在皮箱里的东西完全是掩人耳目。若不是自己的线人让宪兵队截下车队，她很可能已经返回了上海。 分析已经拿到的供词，这个小女生很可能是在给新四军工作。她到青浦绝不是要找平步鞋庄，这样的说法也是为了应付七十六号的盘查。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有时，冈村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在实验室里寻求自然真相的科学家。 03 输液床有控制四肢的装置，可以分开双腿。 人事科负责调教舞女，对这张机械床已经驾轻就熟。 很快，这个小女生就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眼角上开始流泪。 “只要能说实话，什么事都没有……你说一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就是叫马小兰嘛！” 冈村把手压到了小女生的胸口上，两眼紧盯着她的瞳孔：“你是四川哪里的人？” “很远……很远……大地名叫嘉定府，我的家是在舟坝……” “怎么会到下江来呢？” 小女生也不避讳：“三七年，我的父亲随部队到了这边。我的母亲不死心，带我过来看一看，走了两年多……” “寻到了吗？” “没有，一场病就把我的母亲打垮了……” 没有找到任何的破绽，冈村又说：“也许这会勾起你的伤心！你的母亲还在吗？你们怎么会到上海？” “母亲倒在芜湖，我只能是卖身葬亲。有个陈老板把我带到了上海。我是悄悄地逃了出来，在车站才知道南京好找工作。” “这个陈老板住在什么地方？” 马小兰摇了摇头：“一辆车直接把我送到了一个深院里，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今天上午，我是看到一扇侧门没有关，出来以后就喊了一辆黄包车，东弯西拐去了火车站。我身上有点手饰，没有钱……我是求人换，才上了那个陌生人的当。” “那个人有什么特征？” “又高又大，长着络腮胡子，戴着一顶深灰色的鸭嘴帽。” 这一套说词实在是太完美了，让老辣的冈村也没有抓到一点把柄。 04 完美让人感到不真实，就像是一朵既精美又鲜艳的绢花。 当然，这也许是军统的伎俩。投石问路？这就意味着他们还会有新的行动。 “马小姐，我倒是愿意相信你说的故事……” 冈村解开女生的胸扣，看着女人的裸胸笑了笑：“不错，可以到我们的宜春园做事。” “那是什么地方？” “你不是要到郊外找厕所吗？城里也有！” 马小兰没有听懂，两眼迷茫：“我可以做卫生，洗东西，擦窗子，抹桌子，也能养鸟种花……” 这时，有人跑了进来，向冈村汇报：“有人闯了宜春园，还去了那里的地下室。” “这人呢？” “等我们发现时，已经跑了！晚上七点，我们接到通知，说是有张编号为一一七的贵宾卡遗失。柜台上却说：一一七的贵宾刚来过。” 不敢怠慢，冈村让这个人把马小兰解下输液床，一起去了宜春园。 05 一一七号贵宾卡应该是在李承泽的手里，这人已经去了南京。 三月，汪精卫要还都金陵，整个特工总部都过去了。如果马小兰所说属实，那个有络腮胡的高个人也是去了南京。 这半年来，重庆方面不惜血本地安排了好几次刺汪行动，都没有得逞。去年秋，上海市长傅筱庵向冈村报告：军统少将戴星炳在其府上，大言不惭。 原来，军统要傅筱庵设家宴招待汪精卫和其追随者，来个一锅烩。傅筱庵吓破了胆，就把戴星炳与许天民交给了宪兵队。在审讯室，这两个人大呼冤枉，都说自己听到傅市长大发牢骚，便开了一个玩笑。李承泽希望戴星炳与许天民都参加汪主席领导的和平运动，两人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 戴星炳提出要给戴笠发报，汇报现在宁沪区的情况。三天后，戴笠回电说：“电悉。校长指示，渝沪可互相谅解。目前的时局更加艰难，战事日益紧张。敌我双方，互有消长。唯日人灭我之心不死，后患无穷，望好自为之，与汪共处。前所计划之事，一切作罢。以后可保持电讯联系。” 李承泽研究电文后，圈出了五个字，连在一起就是一条命令：加紧消灭汪。 果然，又有人检举出了军统少将吴赓恕。这人在南京，准备在还都大典上制造一起连环爆炸事件……汪精卫大怒，下令枪杀戴星炳和吴赓恕。 连失两员大将，执拗的戴笠当然不甘心让汪精卫顺利登台，一定还会布置新的行动。 第一百八十四章：保险丝 01 在宜春园，北野咲夏和冈村进了零号。 北野咲夏关好了门，从暗藏的壁柜里拿出一袋材料。 “今天的事真是很蹊跷，或许就是找这个。” “有没有泄密？” 北野咲夏笑了：“我这里就是一家慰安所，楼上楼下除了干净的卫生间，就是一堆湿漉漉的女人。” “这就好！” 打开材料，冈村没有想到派遣军情报课已经与重庆方面多次接触，宋美龄也秘密地从重庆飞到了香港。 02 去年十一月底，派遣军司令部安排铃木卓尔中佐到香港建立特情机关。 十二月二十七日夜，铃木中佐在东肥洋行二楼的小客厅里会见宋美龄的胞弟宋子良。 宋子良说：“中日两国一衣带水，应该和平相处。现在，贵国的军事行为却严重地伤害了我们的主权和尊严。扶持叛党叛国的汪贼和其追随者毫无道理，更是短见……和谈的前提只有一个，你们先从华南、华中和华东撤军，恢复到七七事变以前的两国状态。” 铃木中佐无权回答，只有如实向军部汇报。在今年的一月下旬和二月上旬，双方又进行了两轮密谈。二月七日，重庆召开国防会议，决定提高和谈的级别。二月十日，双方就代表的资格问题达成共识。派遣军司令部安排今井武夫大佐过去筹备日华圆桌会议。大本营安排第八课的臼井茂树从东京直飞香港，带去了一份和谈草案，称为觉书。 二月十九日的上午，臼井茂树与今井武夫向参谋总长载仁亲王和陆军大臣畑俊六做了专题汇报。两天之后，载仁亲王将桐工作的内容与进程呈报给了天皇，得到一句指示：“中国问题已经拖了两三年，今年必须彻底解决。” 双方约定，日华圆桌会议在三月上旬进行，地点是香港东肥洋行的地下金库。 03 等冈村放下了材料，北野咲夏又做了口头汇报。 “有消息称：重庆的底线大约是三条：一、搞掉汪精卫；二、要我们在年底前撤军到黄河以北；三、归还上海的日租界。” 这时，冈村的眉毛向上一挑：“我看，重庆方面是想我们失信于和平运动，失脸于自己的国民。仅从军事上看，也应该是划江而治。” “天皇亲点的新内阁刚接手事务，我们的陆相畑俊六是个和事佬，海相吉田善吾也是有名的耙耳朵……要我看，这事有点玄。” “众所周知，我们的对手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主。我们再困难，退让也不是办法。” 说完，冈村就闭上双眼。在若有若无的淫话浪笑中，渐渐地陷入到了既纠结在痛苦的沉思里。从惨烈的关东大地震到移民白山黑水，从炮火横飞的战场到阴森的刑讯室。突然，一个既熟悉又很陌生的名字跳了出来：李坤泰。 04 三五年冬，在一次肃正战中，日军在雪野里抓到了一个身带短枪的女伤兵。 滨江公署警务厅安排了审讯，什么都没有得到。有叛徒指认：“她是抗联第三军的赵政委，到过莫斯科，能说会道……” 副参谋长板垣征四郎把冈村喊进自己的办公室，拿出了一张报纸，用手指叩着上面的大标题：红枪白马跃哈东。 “珠河县，有个能使双匪的女匪叫赵一曼。你去一趟滨江警务厅，给我拿到口供！” 警务厅特高课长山浦公久向冈村介绍：赵一曼是四川人，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六期的女生队。二七年，到苏俄留学。近两年，她到珠河开辟游击区，相当猖狂。 “到了你这里，她还能怎样？” “我要是有这个能耐，还能让学长跑过来？” 山浦还说，这一个四川女人很会表演，把警务厅里的那帮支那猪搞得面面相觑。 “我们自己审，还是再不肯招供，就直接上电刑……” 当天晚上，山浦陪冈村喝了两三瓶来自家乡的清酒。面红耳赤之际，才打开了地下刑讯室的门。 05 屋中是把铁椅，瘦弱的赵一曼耷拉着脑袋，斜靠在椅背上。 乱发覆面，双手抓着身边的扶手，指甲缝里横生出了一根滴血的牙签。 “你是赵一曼？” “我……我是李坤泰。” 山浦提起一桶流水泼到了铁椅上，女人使劲地甩了一甩自己的头，水珠四溅。 睁开眼睛，赵一曼就说道：“别枉费心机，叛徒们能说多少就是多少……” 这人说话的口气就像是个预言家，或者是手握全部真理的大巫师，甚至是高高在上的创世主…… “那好吧！我们就让科学和事实说话……” 得到暗示，山浦把两组电极夹在了女人的身上。这是一台住友电气工业株式会社刚刚搞出来的电刑设备，直接使用交流电源。输出电压分七档：二十四伏、三十六伏、五十伏、八十伏、一百二十伏、一百五十伏和一百八十伏。 冈村曾到住友电气的总部接受过培训，知道人体的电阻大约是两千欧。能承受的最高安全电压是三十六伏，安全电流则是在十毫安以下。研究表明：两三毫安的电流冲进人体，能唤起性兴奋。五毫安以上就会强烈地刺激人的神经系统，引起肌肉痉挛和强烈的痛觉。十毫安以上会让括约肌失禁，三十毫安以上会导致心室纤颤……也就是说，一百五十伏是危险电压，一百八十伏是致死电压。 人体试验，电刑的效果相当理想，还没有一个人能承受住电流运动的摧残。 06 身体受湿，电阻会有所降低。 当电压从二十四伏跳到三十六伏，赵一曼的身体向上一跳。肌肉紧绷，反张的身体状如筛糠。 “说，你们在珠河与哈尔滨有几个联络站，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赵一曼双眼突起，紧咬牙关。切断电流后，整个人从悬空状态砸到铁椅上，张着嘴巴喘气。再次通电是五十伏，一声惨叫后，女人两眼翻白，汗珠横飞…… 刑间，冈村还让军医给心律紊乱的受审者注射了大剂量的强心药和樟脑酊。就是在神经错乱的情况下，受审者还是没有屈服。这让骄傲的冈村感到相当丢脸，不断冲击电压的危险线…… 山浦用日本话说：“不用急，我们有时间……” 冈村大怒，刚把手里的操作杆推到最高档，配电盒里的保险丝就烧了…… 现在中国问题也是这样，貌似柔弱却极度顽强。 战事焦灼，所谓的桐工作其实就是一根脆弱的保险丝。 第一百八十五章：小红楼 01 有人说，一件事还没有达到目的，就不算完成。 地重大发现，美洲的印地安人被屠杀一空，尘埃落定。在争夺东亚地区的大较量中，捷足先登的英国人先获暴利，野心勃勃的美法德俄也不甘落后，各有其傀儡。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华人视有枪有炮的洋畜为神。 前不久，在讨论国防战略的御前会上，来自海军的米内首相坚决反对与德国和意大利结盟，触犯英美两强。他明确提出，帝国的陆军应该以满洲为基地，果断北进。帝国的未来应该是长春为中心，经营远东大陆。 天皇没有表态，就是偏向于支持。 02 有一个传说：德苏签订友好条约，导致阿部内阁倒台。 天皇召见在二二六事件中表现抢眼的米内光政，没说几句就突然大声地宣布：“朕意已决，命爱卿组阁！” 百般婉拒的米内光政被吓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都知道，我与陆军那帮人积怨颇深，监控不住局面……” 天皇把袖头一挥，什么都没有说，就转身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陆军参谋总长载仁亲王拍了拍米内光政的肩膀：“我那边都是野惯了的穷小子，确实欠揍！” 位高权重的皇叔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让米内光政感到相当地尴尬：“三月灭华已成笑谈，我们早就该别辟蹊径。” 载仁亲王笑了笑：“既然有想法，就应该去做……” 结果，米内光政就让若有若无的桐工作成了帝国的重中之重，令扶持汪精卫的梅机关如坐针毡。 03 江南春早，拂面的风已有了一点暖意。 登上小红楼的阁子间，冈村望着万家灯火和浩瀚的太平洋，不相信西尾寿造大将和板垣征四郎参谋长愿收拾百万大军，回撤到长城以北。 七七事变以来，陆军以伤亡几十万的惨痛代价打出了一片天地，仅仅是上海一战就伤亡了几万人。如果说丢就丢，怎么安顿全军将士？又怎么向积极拥军的民众们解释？ 在风起云涌的上海滩，两股势力来回冲撞，杀得腥风血雨：汪精卫寄希望中日合作，重庆方面则想拉英美和苏俄为自己站台……可以说，没有英美和苏俄暗中使绊，中国问题早就解决了。在政治上，斯大林利用西安事变，硬是把国共双方捏到了一起。在经济上，英美两国操纵重融市场，迫使蒋介石滚进了他们的怀抱，用一叠美国人印出来的纸币强换民间的真金白银，给洋人上供。 显然，桐工作就是向英美和苏俄屈膝投降。既使是策略，也将后患无穷。 在你死我活的搏击场上，若有半点的怯弱和犹豫，都将被打翻在地，万劫不复。 “到了我这里，不许心不在焉……” 北野咲夏拉好了窗帘，用双臂抱住了冈村的腰。 04 冈村不为所动，仍然心事重重…… “不能斩断英美和苏俄的魔掌，我们所有努力和牺牲都将付之东流，中国问题也解决不了。” “什么嘛！” 北野咲夏知道冈村是樱会里的骨干，有平天下之志，百般讨好：“什么桐工作，分明是几个妥协派的一厢情愿。” 在陆军中，有以永田铁山和冈村宁次为首的二叶会，有以铃木贞一、石原莞尔和武藤章为首的木曜会，还有由桥本欣五郎组织青年军官发起的樱花会。 一九二九年五月底，二叶会与木曜会合并为一夕会，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东条英机和矶谷廉介都是其骨干。永田铁山是天皇的军事顾问，希望建立国家总动员机制。石原莞尔提出最终战争论，提出满蒙生命线。 樱花会的成员更年青，也更加激进。对内力挺昭和维新，对外邈视列强。他们认为：只有战争才能埋葬旧世界，开辟新纪元。 三六年二月二十六日的凌晨，一批激进的青年军官以促成昭和维新相号召，以拱卫京畿的近卫师团发动兵变，一度控制了东京的市中心并且封锁了皇居，史称二二六兵变或帝都不祥事件。 在民众的眼里，帝国上层残民自肥，相互攻讦。这一批热血军人都是敢做敢当的慷慨之士，也是以身殉道的民族英雄。 离骚一曲高吟罢，慷慨悲歌今日完。 吾辈腰间利剑在，廓清海内血泊涌…… 这是昭和维新之歌的最后一阙，北一辉、西田税、相泽三郎以及十七名军官被当权者处死，数百名军中精英遭到严厉的清洗，冈村就属于降级使用。 05 明治维新后，长州藩阀和萨摩藩阀垄断政局。 这批官僚以天皇为傀儡，利用手中的权力大肆结党营私。 “开拓万里波涛，安抚亿兆黎庶。” 在海军巨额贪腐案暴光以后，这样的口号就像是某些人的遮羞布。 在二二六兵变时，出身于武士阶层的米内光政是横须贺镇守府的司令长官。 事变中，有三位海军大将受到叛军冲击，两死一伤。 米内光政立即命令横须贺的海军陆战队员登上第一舰队的战列舰，封锁东京湾。第二舰队也冲进了大板湾，炮弹上膛。 三七年，米内光政因平叛之功出任海军大臣，接着又晋升为海军大将。 八一三事变爆发后，他主张拿下上海并且攻占南京。三八年十月，也是这人派兵攻占了中国的海南岛。 陆军的大本营公开指出，海军介入中国争端纯属贪功之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06 从阁子间回到富丽堂皇的大客厅，北野咲夏放了一段音乐。 听到昭和维新之歌，冈村盯着墙上的挂钟，仿佛还有另外的安排。 “那个中国女人是怎么回事？” “对了，你帮我审一审，掂一下轻重。” 北野咲夏扬起脸，笑了一笑：“这算什么鬼？我可做不来！” 冈村拉了拉女人的衣领，提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这里有没有丢过慰安妇。” “问什么问，你还能不知道？前些天，有个从台湾过来梳头师溜掉了，被人沉进了苏州河。” “找到凶手没有？” 北野咲夏抓住冈村的手：“你都不查，我们哪知道……” “柳尼娜呢？” 搞不懂身边的男人在想什么，北野咲夏懒得再回答，转身进了沐浴室。 冈村很想把桐计划泄露给苏俄人，然后还可以顺腾摸瓜。 现在，还不能判断马小兰就是新四军的人，只能再利用一次背景复杂的柳尼娜。 第一百八十六章：水兵舞 01 水兵舞起源于美国海军，节奏明快。 联合舰队的司令官山本五十六说过：“我们现在去打米国的主意，就是找死。” 舆论一片哗然，民众们把亲美的米内光政称之为金鱼将军，又戏称山本五十六为小金鱼。 受到威胁，山本五十六给自己写好了一纸遗书：“以死报君国是军人的本分，枕戈达旦无尚光荣。身可灭，此志不坠。” 北野咲夏洗完澡，就让人去七十六号接柳尼娜。 若不是宜春园的事情没做完，柳尼娜也应该去了南京。 02 “没有办法，我们还得去趟歌舞厅。” 北野咲夏没有想到冈村是找柳尼娜教舞，半嗔半喜地表示：“早点说嘛……我反正都是够不着……” 楼下，夜风习习，有股浓浓的淫糜之味。把有关桐计划的材料从零号拿到了歌舞厅，冈村再出怪招：“今晚加班是训练马小兰与蔡根花配对，以防万一。” “那个马小兰到底是什么来路？” “你去趟机要室，亲自把这份材料的要点改写成一条几十字的电讯。再用一张没有标识的白纸，打印出来。” 北野咲夏戳了一戳冈村的额头：“想找死呀？别拉我垫背！” 冈村抱起北野咲夏就扔到了转角沙发上，就像是把一条活鱼摔到了木案上，准备去鳞剔腮。 03 北野咲夏拿着材料走了，冈村睡到了沙发上，头枕扶手。 三四年之夏，在庐山军官训练团上，蒋介石有一个长达数小时的演讲，名为抵御外侮与复兴民族。 蒋介石举着拳头说：“日本以忠君爱国为教育之本，很快就强大起来。从甲午海战打败满清，到日俄之战打败沙皇，已经是高人一头。区区三岛容纳不下，就得向外寻找发展的空间，不是北进就是南下发展……明治维新以来，他们称我们为支那，意思是半死人。大家不要笑，他们还敢称拥有半个世界的英国为腐国，称拥有光荣传统的美利坚为米国，称强大的俄罗斯为露西亚，足见其野心。在日本军校里，我经常与他们的军官讨论国际问题，知道这些人目空一切。说什么所有的条约都是纸，一撕就破。现在，我们打不赢人家，就只能受欺负！大家要知道，中日问题还涉及到第三方。在欧洲眼里是远东问题，在美国眼里是太平洋问题。可以说，日本要想独霸东亚，就要打败英美和俄国，他们做得到吗？日本陆军的目标是苏俄，海军的目标是英美，这是他们的既定国策。所以我说，日本想灭亡我们，就是自掘坟墓。日本疯狂用兵之际，就是我们的复兴之时！” 事实上，英美与俄国也是现实主义者，完全可以丢掉嘴边的一点甜头，以换取更加广阔的战略空间。 04 去年夏，日英双方签订了一份条约，称为有田协定。 英国正式承认：日本在其占领区内享有特殊之要求，答应不支持有碍日军的各种行动。 几天后，哈佛博士钱端升便在西南联大的学生会里演讲，分析说：“张伯伦的绥靖政策势必会助长侵略者的嚣张气焰，并危及到自身的安全。” 更有学者指出：“去年，张伯伦内阁就出卖捷克斯洛伐克的主权，承认了卑劣的慕尼黑协定，让德军有恃无恐。还不到一年，一纸有田协定，再一次暴露了自己的虚弱……” 去年秋，日苏在满蒙边界线打了几个月，也达成了一份停火协定。 日本驻苏大使东乡茂德得到了苏军统帅部的口头表示：“我们也能理解贵国的立场和需要，可以逐步缩减对重庆方面的军火供应。这事不能操之过急，你们应该谅解。” 东乡茂德连连点头，以附和的口吻说道：“我们应该背靠背，共同对付阴险成性的腐国和自高自大的米国！” “那是……” 回国后，东乡茂德向内阁汇报：苏德结盟后，我们也应该与德国结盟，重新检点国家的大战略。 05 可以大胆预见，苏俄势力与英美两国都不会接受桐工作。 蒋介石背着自己的主子动心思，完全有可能落得几头不讨好。 想到这里，冈村才悟出了桐工作的深意，佩服板垣征四郎的手段。 北野咲夏只带回了一份自己刚打好的电讯稿，用词模糊：“我想，这应该是第三方的记者打探到了一点消息，乱加想象而已。” “好！” 冈村得到启示，决定改用自己控制的一部地下电台，向英国方面拍出这条消息。 从伊丽莎白时代开始，英国就设置了间谍机构。 一九〇九年，英国内阁把海外谍报系统都交给了英国陆军情报局，成立了神出鬼没的军情六处，又称秘密情报局。 最近，在德国人的打击下，军情六处的海外情报站连遭重创。在上海，麦克菲尔少校落网，供出了一部秘密电台与密码本。 把这则电讯送给麦克菲尔，还可以帮助这个贪色爱财之徒在上司面前自重身价。 06 “原件呢？” “已经销毁了！” 慢慢地折好电讯稿放进怀中的皮夹，冈村像英国绅士那样吻了吻北野咲夏的额头：“还是你想到周到，我现在就去处理。” “这边呢？” “还是搞个蔡马配，以防万一。” 北野咲夏心有不甘，拿起沙发的靠垫就砸到了冈村的头上。 走了几步，冈村又回头说：“贵宾卡就严加管理，有必要都去核实一下，再补张照片。 “是……” 设置贵宾卡是筱原师团长和宪兵司令三浦三郎的主意，只拿了五张给七十六号，竟然连续出事。 三浦三郎是土肥原将军的心腹，办事果断，说话风趣。 在奉天，他戏称自己是剃头匠。接手了上海滩，他又称自己的泥水匠。 07 夜已深，宜春园的门外仍然是车水马龙。 报童举着一份报纸，边跑边喊：“买买看看……买买看看……一代红颜，喋血滩头。波罗的海风云突变，危机四伏……” 冈村刹住车，要了一份大陆新报和苏报，没有看就扔到了后座上。 第一百八十七章：站街女 01 沿苏州河西行，就可以从虹口进入沪西。 这条河穿过租界区，默默地涤荡着洋人们的欢笑，满腹心酸…… 它应该叫淞江，外国人把它称为苏州河就成了苏州河，就像是蹩脚的洋泾浜。 “摇头说屋漏，点头也是死……雪堂雪堂就得坐，翘梯翘梯好喝茶。一元洋钿温得拉，廿四铜板吞的福……” 洋泾浜就是用中国话说英语，洋人称为皮钦。 02 在百姓的眼里，淞江流进了租界才算苏州河。 这就像一个朴实的乡下女子被一帮人弄进了妓院，给了花名。 平常，提到苏州河，洋奴们也总是拿腔拿调。就像暴发户进了妓院，总爱尖着嗓子说些肉麻的话。 “春水三篙疍家角，红栏一曲女儿花。” 现在，这条苏州河又脏又臭，河浜上有白骨也有溃烂的死尸，都习以为常。 03 突然，有一个头戴鸭嘴帽的高个子横穿马路。 这人步频很快，披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其身材和模样也完全符合马小兰的描述。 冈村急打手里的方向盘，让车冲进了一条狭窄的深巷。晚清倒台时，这一带还是贫民们的棚户区。弄堂里弯弯扭扭，就像是一座密宫，小车很难倒拐。 不想放弃的冈村在菜市场里停下车，又抓起后座上面的报纸，继续跟踪。在暗昏的路灯下，还有擦脂打粉的站街女。有人拉住冈村的袖了，满脸是笑：“黄老板，你来啦？快到屋里坐……” “滚！” 推开女人，冈村已经找不到目标了。显然，这个女人是在故意打岔。冈村反身就把站街女抓到了手里，扣上了一副幸町枪械所为宜春园特制的小手铐。 站街女顺势就靠到了冈村的手臂上：“黄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也是你的人呀！家里还有太君给的良民证。” 有些意外，冈村说道：“这样最好，那就跟我回去一趟。” “别铐呀！小女子还得在疍家角混口饭吃……” 冈村笑了：“这是一挣就脱的花铐，做样子而已。” 站街女郎果然挣开了手铐，又把它挂到了冈村的腰带上：“黄老板，你半月没来，是不是就把人家给忘了？” “破事多，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戴鸭帽的络腮胡子，块头很大。” “你是说青帮里的五爷吗？他走南闯北惯了，眼里哪有我们这种人！” 冈村知道，青帮里的金雕五爷真名为金肇武，很少抛头露面，听人说，他的祖上一直属于满清的镶白旗，很可能还是豫亲王多铎之后。满清人失天下，几十万爱新觉罗氏的子孙改姓金，有不忘故国之意。 04 感到危险，冈村拉着女人就闪到了死角里。 果然，一枚消声手枪的子弹打到了青砖上，火花四溅。 “给我站出来！” 冈村拨出自己的枪，又把女人推到了巷中。对方又是三枪连发，把站街女郎吓得来连滚带爬，嘴里还直喊：“五爷，我是小桃红呀！” 这个小桃红确实进过宪兵队，很快就被季云卿和七十六号保了出来。 冈村没穿制服，孙肇武也没有现身，只是远远地问了一句：“他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在虹口做事的黄老板呀！” “得罪了！” 孙肇武又唱了一声，就仿佛是在豫园的舞台上，客串老生。 05 这一带以前叫疍家角，有很多咸肉庄。 墨余录记载：“西城一带，曲巷幽深，妓家鳞次。” 老上海人嘴里的咸肉庄是指棚户区里的暗娼和地下妓院，既形象又很生动。 英租界围出，不受大清国的管辖，俨然国中之国。维新者来了，富绅与会党也来了…… 很多破产的农户拖儿带女到上海滩找生活，在苏州河畔形成了一片接一片的棚户区，可谓密不透风。 洋人们越界筑路以后，这一带被来自天南海北的势力逐渐蚕食，成了既没有章法又成员复杂的新兴市区。 06 疍家是个很特殊的群体，有自己的疍家话。 以舟为室，视流水为陆，浮生于江海者自称为疍。 相传：他们的祖先是反抗暴秦不肯屈服的百越人。宋亡，抗元的义勇们也混杂其间。明清两朝，这批人倍受歧视和挤压，以出海打鱼为生。 有一首疍家的民歌这样唱道：“自古疍家无家宅，赤脚不准穿上鞋……苦水咸潮浮烂艇，茫茫大海葬尸骸……” 满清禁海，疍家人又被赶进了内河。从咸丰到慈禧太后当国，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内河鱼群骤减，疍家只能以船接客，俗称花船。 草风沙雨梦还醒，艇妇渔婆鬓各星。 女儿临波梳秀发，柳月苹风荡春艇…… 到了晚年，还有文人在自己的书札里写道：“我们总是要在桥头上寻味江上逝去的花船，还有船上疍家女们的丰韵。晚风拂面，冷雨零星，心生出一丝悠悠的怅惘……” 相传，陈其美和蒋介石都是疍家角的常客，并落下了苦不堪言的花柳病。 07 一场虚惊，冈村独自回到菜市。 小车的门已经被打开，一个白衣人很生硬地打着方向盘。 “叭！叭！叭！” 冈村甩手就是三连发，子弹打进了驾驶室，里面根本没有人。 车子还在滑行，前轮被地上的插杆石硬顶了起来，悬在空中直打旋。 十分奇怪，冈村在驾驶室里找不到弹着点，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完好无损…… 冈村闻了一闻自己的枪口，硝烟味里还夹杂着女人的胭脂香，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臭。 “谁放枪？” 几个方向的巡警都跑来了，围住了孤另另的冈村。 08 “有人想偷车……还抢走了我的包……” 把话说了出来，冈村才发现自己怀里的钱夹果然被人扒走了。 “原来是冈村课长呀，这个小毛贼也是不知死活……” “我自己处理！” 巡警把防弹轿车放到地上，又从座位上拈起几缕女人的长发，暧昧地笑了笑。 现在，可以肯定两点：一、刚才，北野咲夏背着自己请示了梅机关。二、这个小桃红也是梅机关的人，手法老到。 挣开花铐也需要一点技巧，小桃红相当熟悉。 第一百八十八章：暗杀团 01 回到了北野咲夏的小红楼，大门虚掩。 冈村浑身来气，使劲地跺着自己的脚，就是不往里走。 “办妥了？” “有你的安排，还能不妥？” 北野咲夏打了打冈村的背，有些埋怨：“真是狗咬吕洞宾！你以为金雕五爷出现地疍家角，只是放枪玩？” 冈村摸出了自己的枪：“说！谁动了我的车？” 北野咲夏轻轻拨开了冈村的枪口：“你的办公室和新大陆都被翻了，你想怎么样？” 冈村心里一凉，又发作不得。 02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天长节。 这天是昭和天皇的出生之日，三浦三郎要冈村确保安全。 三二年四月二十九日，上海派遣军总司令白川义则大将在上海虹口公园里主持天长节的庆典，被炸身亡。 当时，关东军刚刚拿下整个东北大平原，海军陆战队就在上海发飙。第一舰队司令官盐泽幸一声称，三天打下上海。来自江西的三万粤军很强硬，寸步不让。南京政府紧急迁向洛阳，倍受笑话。 打了一周，日本内阁又派第三舰队和久留米混成旅增援，并把作战指挥权交给了第三舰队的司令官野村吉三郎。野村以久留米混成旅进攻吴淞，陆战队进攻江湾，再遭重创。日本内阁决定再加派两个主力师团，以前陆军大臣白川义则为总司令组建拥兵九万的上海派遣军。白川大将让第九师团长植田谦吉中将担任前线总指挥，还是没有多大的起色…… 最后，白川亲自率领后发的第十一师团，从侧冀的浏河口和七丫口等地登陆，才把守军逼退。 03 四月二十九日，白川以天长节为名，要在虹口阅兵祝捷。 上海斧头帮主王亚樵不信邪，决定动员住在日租界里的朝鲜人，炸掉上海派遣军的检阅台。 爆炸时，白川义则、野村吉三郎和植村谦吉等人刚唱完君之代，人仰马翻。白川义则浑身是血，日侨领袖河端真次被当场炸死。身边的植村谦吉和重光葵公使被炸断了腿，野村吉三郎也被炸瞎了左眼……数周后，白川义则不治身亡。 “少女雏祭日，止战谋和时。丰功不可灭，留取长相忆。” 这是裕仁天皇为白川义则写的悼诗，中国一家民办新闻社报道了这件事。标题是这样的一行大字：乘着军舰而来，躺着棺材而去。 五月五日，在国联和英美法等国的斡旋下，中日双方在英国领事馆里签下了淞沪停战协定。南京政府答应：一、在全国范围内取缔一切排日活动和反日宣传；二、视上海为非武装区，中国军队悉数撤出上海，并不在附近驻军；三、同意日本驻兵上海，确保日侨安全。 有人赋联：“北伐兵折济南城，主子打狗；建国梦碎上海滩，奴颜依旧。” 六月，南京政府各部门从洛阳返京。在夜夜笙歌的秦淮河上，有人问空有名号的国府主席林森：“说走就走，说来就来，这算什么事嘛？” 林森不答，伸出手指了一指屋上的飞燕，意思很明显：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04 实施袭击后，朝鲜独立党杀手尹奉吉并没有逃离现在场。 尹奉吉对冲过来的日本宪兵大喊：“别乱抓无辜，这是我扔的炸弹！” 在狱中，面对连轴转的审讯和种种的酷刑，尹奉吉也一口咬定：爆炸案就是复仇，与他人无关！ 恼羞成怒的宪兵队还是大肆捕杀韩人，有人在申报上登出一封公开信，宣称对这起事件负责，并且留下了自己的真名和住址。 公开信不仅详细地介绍天长节爆炸案的策划过程和实施的具体过程，说道：“日本以武力并吞高丽并攫夺满洲，又无故侵犯上海，我与尹奉吉商量，决意伸张正义与人道，甘愿牺牲。” 去年武汉的天长节也出了事，它的策划者或许就是活跃在金陵城里的血手暗杀团。 打开办公桌后的保险柜，冈村从厚厚的卷宗中抽出一本笔记本。翻了几页，额头上的两道浓眉越皱越紧。 05 里面收集了二十几起离奇的命案，都被视为血手暗杀团的杰作。 三八年夏，有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传言：几个江湖高手到了金陵，要向负责警戒南京的恒师团清算血债。 其实，恒师团已经调到大连，接替他们守备南京的部队是天谷支队。结果，先后有十多名天谷支队的军官被杀，做了替死鬼。 几个月后，这些杀手又去华中找第六师团复仇。在三九年的天长节上大闹武汉，全身而退。去年底，南京再现怪案，有人说是血手暗杀团回来了…… 板垣将军听到汇报，沉思片刻后，做出几点指示：“血手暗杀团是中国人的说法，并没有得到任何的证实，我们不宜跟着叫。我看，这里面是三组独立的连环杀人案。” 看到众人不解，板垣解释了一句：“天长节案未必是这些人所为，有可能是混淆视听而已。这个案子，我已经交给接手竹机关的柴山兼四郎将军。” 看到有人松了一口气，板垣用手指叩打桌面：“这三组独立的连环杀人案有个共同的特点：消息准确，出手干净利落，并能迅速地脱离现场。就是说这三个杀手已经潜伏到了我们的内部，很可能就在汪精卫的特工总部，嗜血成性。” 说到这里，板垣的目光慢慢扫过众人的脸，死死地盯住了冈村：“监管七十六号属于你的责任，你得给我一个交待！” “是！” 眨眼之间，几十天就过去了，冈村抓不到任何的头绪。 06 在疍家角，冈村就一度想到了血手暗杀团。 显然，金雕和小桃红都是梅机关的人。要不然，此命休矣。 受到启发，冈村荡开自己的思路，把怀疑对象扩展到了这类人的身上。 其一，各地的宪兵队都有自己的眼线，在上海和其周边地区就有好几千人。其二，陆军和海军均有一套独立的情报系统，互不通气。陆军大本营在各个地区都设置了独立于作战部队的特务机关，比如：华东的梅机关、华中的竹机关、两广的兰机关和福建的菊机关等。其三，内阁掌握的情报系统，包括外务省各领事馆控制的特情人员，比如上海的岩井公馆。其四，满铁调查部。其五，兴亚院。 情报工作很特殊，很难杜绝多面间谍。 冈村知道，自己根本无权过问其中的细节。郑苹如就是一例，若不是重庆高层对她不信任，处理得相当草率，后果很难想象…… 第一百八十九章：金陵城 01 钟山龙蟠，石城虎踞。 南京城东的紫金山又称钟山，有金陵毓秀之誉。 钟山形似盘龙，以北高峰居其中，向东西两侧绵延而去，弧口朝南。 它的西段从太平门附近入城，抱着玄武湖经富贵山和九华山而止于北极阁。 明陵在其南麓，其东侧还有安葬国父的中山陵。谭延闿手书：“中华民国十八年六月一日，中国国民党葬总理孙先生于此。” “北有颐和园，南建中山墓。气象何崇阂，縻款亦无数。” 冯玉祥写出这首诗来，抨击蒋介石处处以国父学生自居，不惜大兴土木。 02 战国时期，楚国破吴，在这里建金陵邑。 晋末，五胡乱华使汉人南迁。金陵为六朝故都，曾繁华一时。 盛唐之际，白居易约刘禹锡、韦应物和元稹等人相聚于秦淮河畔，提议各写一首金陵怀古。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刘禹锡文思最为敏捷，吟到这里就听白居易说：“刘郎已探骊而得珠，我们就不要再白费心力了！” 在座的诸君也拿不出更好的作品来，大家反复地吟唱刘禹锡的华章，沉醉而散…… 03 黄道天清拥珮珂，东南王气秣陵多。 江吞彭蠡来三蜀，地接昆仑带九河…… 马啸天是一个地道的南京通，最喜欢苏州才子殷尧藩的这几句。 许浑赠诗殷尧藩：几载闻名翰墨林，为从知己信浮沉。青山有雪谙松性，碧落无云称鹤心。 到了宋朝，又有人题诗：“怀乡访古事悠悠，独上江城满目秋。一鸟带烟来别渚，数帆和雨下归舟……” 同样是登高望远，马啸天更喜欢许浑的句子：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04 现在，马啸天是特工总部南京站里的二老板，用枪说话。 南京站设在颐和路二十一号的冯公馆里，市民们称为二十一号。 汪精卫和他的幕僚们要还都金陵城，使这座喋血古城又喧嚣了起来。 大街之上，到处都是插着膏药旗的三轮摩托，车斗上还架着一挺轻机枪，杀气腾腾。 活跃在小巷里的便衣特务更是无法无天，抓拿骗吃。日本人很满意，以华制华就是要以毒攻毒，用流氓杀刁民。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现在，马啸天就在日本人搞的慰安所里，向冈村汇报工作。 05 “你觉得，到底有没有一个血手暗杀团？” “中统都是政客，肯定没有。军统的宁沪区已经被我们翻了一个底朝天，谁能潜伏一年半载？要有也是些孤兵游勇，不足为惧。” 听到马探长这样回答，冈村心里很想说：“废话，中统的人就是一群猪，差强人意的军统一般是只杀汉奸。这个血手暗杀团却是拿皇军勇士开口，你当然不怕！” “我听说，三个月前，你也遭到了伏击？” “这是中统所为……” 马啸天咬牙切齿，说自己差一点就栽到了女人的手里。 原来，马啸天端掉了中统的上海站和苏沪区。有一个叫刘慧的女特务跟着丈夫进了七十六号，成了重庆的卧底。 “这种事，很可能还会发生！” 马啸天仰头大笑：“来一对，我收一双。来十个，我就拼成一打！” 冈村也只好收刀检卦，大谈红楼梦里的艳事，把金陵十二钗说了一遍。 06 曾经青春亦狂歌，漫引江山共长风。 细数岁月尘与土，仍隔蓬山一万重…… 这是李承泽写给马啸天的诗，概括了这代人的故事。 马啸天是海州人，出身于官宦世家。二七年。在上海做事的三舅公把他从海州警局调到上海搞党务，任务是到南洋公学摸底。 几个月的清党杀掉了几万人，仍然局势不稳。八月一日的南昌暴动，九月九日的湖南暴动……上面发出紧急通知：除恶务尽，不留余孽。 那一年，南洋公学把开学日期推迟到了中秋节以后。已经返校的学生聚在一起，有异动之兆。负责学运的张组长要求马啸天先抓几个带头羊，控制住局面。 “组长，那一些愣头愣脑的学生们平常就爱瞎嚷嚷，要是我们真是抓了他们的同学，还不得闹翻天？再说了，能够送子女进南洋公学的家庭都有背景，这是一个别人都不愿捅的马蜂窝……” “小弟，这个女生是谁？” 张组长从卷宗里抽出一张照片摔到办公桌上，相片上的小女生正是南洋公学里的十美之一。 “这人是财会专业的学生，叫刘慧。” “今天下午，便衣队已经把她抓了。这个案子你来办，给我做漂亮一点。” 马啸天心想一定是三舅公找过了张组长，要不然这样的事不可能平白无故地砸到自己的头上。 07 所谓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马啸天上交的嫌疑人名单中，并没有刘慧。 这人有点孤芳自赏，平常基本不参与学生们的大讨论，也没有不恰当的言行。 “先看看她的材料，想清楚以后就到刑讯室来。” 等到张组长走出了办公室，马啸天才从档案袋里抽出了刘慧的材料，其实也就是两页纸。 第一份是刘慧的学籍材料和家庭情况，其父闯过南洋，在那边挣了一份产业，现在又在上海开了一家蛋糕店。 另一份是口供材料，上面说刘慧已向组织表达过入党意愿，在地下斗争中表现突出。 马啸天按照动之以情和晓之以理的思路盘算了好几遍，又在自己随身携带的本子上记下了三舅公的交待：诱之以利，胁之以威，授之以渔。 不看口供，刘慧的问题只有一条：她在日记本里写了一句：“不敢摸过黑夜，我们就找不到黎明。” 其实，这是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的句子。冰心的翻译是这样：“除了通过黑夜的道路，人们不能到达黎明。” 经过一翻折腾，马啸天帮刘慧洗清了嫌疑。失身以后，无人敢要的刘慧只能在马啸天的手下做事，自然是越陷越深。 第一百九十章：颐和路 01 马啸天不可能娶刘慧，便结下孽缘。 十二年后，日本收取华东，中统组织转入地下，被七十六号一网打尽。 查到是刘慧向重庆方面提供了自己的行踪，侥幸逃生的马啸天气得双脚暴跳。 显然，一个能够接受无情摧残和百般蹂躏的女人不是低贱的娼妓，就是鬼魂附体的巫女。不是铁石心肠，就是百毒不浸。 马啸天抓起自己的手枪就冲进了的刑讯室，没人敢拦。 02 去年秋，特工总部决定在南京建站。 马啸天给唐惠民打前站，在颐和路上找到一家独立的小洋楼。这里离日军的宪兵司令部只有一步之遥，离总统府也不远。汪精卫住在颐和路三十四号，有个高规格的警卫排。 有人说：“一条颐和路，半部民国史。” 马啸天独出心裁，在后院里新开了大门，称为灵隐路八号。这样一来，原来的正门反而成了后门，可谓倒行逆施。 03 年初，唐惠民出事后，老辣的苏成德坐了头把交易。 苏成德与李承泽是留苏同窗，以前也是苏俄远东局的情报员。主动投诚后，这人官运亨通，人称混世魔王。 看到马啸天气色不对，苏成德扔下手里的皮鞭，在刘慧的裸腿上摸了一把：“还是你来法办，我已经把名字叉掉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其中的过程可说是花样翻新。苏成德喜欢玩闷杀，马啸天更爱用刀放血。 等苏成德踱着方步慢慢走出了内甬路，马啸天才用手里的枪头挑起刘慧的下巴：“是不是很意外，我是天不收！” 刘慧摇了摇吊着手铐的粗铁链：“那就送我走！” 马啸天退了几步，一甩手就打光了枪里的子弹，火星乱溅。女人坠地，断开的铁链砸到了她的背上。 “真想死？我改主意了！” 当晚，马啸天就把刘慧送到了自己的玄武山庄，锁入地牢。 04 弹指之间，沧海桑田。 一九二六年夏，在苏俄和日本人的支持下，国民革命军誓师北伐。 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接旗宣誓，发表演讲：“中国人民的一切困苦源于帝国主义的侵略和卖国军阀的暴虐，中国人民唯一的需要是建设一个统一的政府。本党从来主张用和平的方法建设国家，孰知段祺瑞之流阳诺阴拒，凶焰益肆。卖国军阀吴佩孚死灰复燃，欲大举外债以摧残革命。本党为民请命，为国除奸，成败利钝，在所不顾，任何牺牲，在所不惜。国民革命成功万岁！中国人民自由解放万岁！国民革命军万岁！” 马啸天还记得当时的誓词：嗟我将士！尔肃尔听：国民痛苦，火热水深。土匪军阀，为虎作伥。帝国主义，以枭以张。本军兴师，救国救民。总理遗命，炳若日星。复我平等，还我自由。嗟我将士！为民前锋，为国效忠。 十万北伐军以黄埔军校的学生为前锋，并以支持革命的粤军、桂军、湘军和滇军为其主体，遵循国父的遗命前赴后继。 北伐军的主攻方向是湖南，叶挺率独立团为全军的前驱。该部连夺汀泗桥和贺胜桥，一路高歌，收复武汉三镇。 后来，蒋介石总是说：我们北伐，民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05 次年三月，国民革命军收复上海和南京城。 二七年三月二十四日，英国军舰疯狂炮轰接收南京的北伐军将士，伤亡惨重。 消息传到重庆后，江北中学、治平中学和宾兴女校等校的师生们到通远门外的打枪坝，参加重庆各界反对英帝国主义炮轰南京城的市民大会。 四川军阀刘湘也举起了屠刀，打死民众和学生一百三十七人，重伤八百，史称三三一惨案。 幸存者回忆说：“我们刚刚进会场，就听到一阵密集的枪声。子弹射向主席台，射向人群。会场大乱，穿便衣的兵痞们手持大刀和铁棒，乱砍乱打，一路追杀。坝子里面，血肉横飞，伏尸遍地……三个小时后，才鸣金收兵。” 迫于压力，蒋介石向列强与地方军阀妥协，把一切问题都怪罪于工农运动。 06 四月十二日，蒋介石以雷霆手段清党，可谓是杀人如麻。 得到了西方势力的支持，二八年四月七日，蒋介石又在徐州誓师，启动二次北伐。 在济南，日军以保护侨胞为借口，动用第六师团击退北伐军一部，残害交涉署全体职员并大肆地屠杀无辜的民众，史称济南惨案。 蒋介石再度屈服，声称这是一场不该有的误会。也就是从这时起，南京政府也沦落为列强的傀儡。 幻想经不起现实的碰撞，马啸天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只能在犬马声色的生活之中寻找肉体的快感。 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07 有人说，世上有两种交易最为龌龊：政治与情色。 在马啸天的人生拼图中，刘慧是一片漂浮在天上的云，太难捉摸。 在刑讯室里，她能处变不惊。张组长曾对马啸天说过：“这个女人就是个小赤佬，你别越陷越深！” 事实上，张组长将这朵校花玩了大半年，才发配给了自己的手下。当时，马啸天就想杀人。细心的三舅公看出了端倪，便把他送到日本学习刑侦。 这是昭和第二年的深秋，马啸天在东京都警视厅瞎忙，手里只有一把勃郎宁的枪和一本川端康成写的书。 勃郎宁是个天才，设计的轻武器有三十余种。一九一四年夏，一个波斯尼亚中学生就是用勃郎宁手枪杀掉了奥匈帝国的皇储斐迪南大公和王妃索菲亚，触发第一次世界大战，使一千二百万人死于战事。 川端康成也是一个天才，他写出的伊豆舞女就像是一场春梦，艳得就像是秋天里一片红叶，美得就像是天上的一丝湛蓝…… 08 川端康成也是世家之后，父母双亡。 这人体弱多病，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文学系，能说几句简单的中国话。 据说，他的父亲名叫是一个颇有口碑的开业医生，爱好唐诗宋词和明清时期的写意画。 在川端康成的笔下，爱情就像天上的云，来无踪，去无影。既是心与心相印，又了无痕迹。 刘慧就是马啸天的伊豆舞女，能勾起无端的幻想，也能触发最为狂悖的邪念：只有血才能洗净肮脏。 第一百九十一章：百人斩 01 马啸天不杀刘慧，反而去杀狂妄的日本官兵。 所谓的南京连环杀人案就是由沈河弦子和马啸天等人所为，并彼此呼应。 窥破了沈河弦子的秘密，马啸天又去了一趟爱知书屋：“说来听一听，你与那几个倒霉蛋有什么仇？” “哪个是倒霉蛋？” 听到马啸天报出一长串空洞的名字，并且还说出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沈河弦子嫣然一笑：“马探长真是名不虚传，能不能容我去取一片氰化钾？给自己留了遗憾！” “说多了！我是什么人？一条烂命，天不收，地不留……” “哦……” 沈河弦子的领口边上就藏有一片氰化钾，便挺了挺胸：“马探长，我这身汉服怎么样？” 明明就是一件来自东瀛三岛的和服，沈河弦子偏偏要说这是汉服。仔细一听，竟然言之成理。 02 “你杀人，就是为这个？” “我就是看不惯，明明是糟蹋了我们的好东西，还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马啸天说：“也对……也对……我也有同感……” 看到沈河弦子拉了拉自己的领口，马啸天以为对方是想牺牲色相。在办案中，这种情况常有发生，当然是照单全收。 事后，马啸天才把对方领口上的暗藏的氰化钾片摘下来，扔到了痰盂：“不想死，我们就再多活几天！” “你说怎样就怎样！无所谓！” “我知道有两个恒师团的日本兵，一个叫野田毅，另一个叫向井敏明，日本报纸称为百人斩。第六师还有一个田中军吉，吹嘘自己已经砍了几百头支那猪。他们都没有死，我们就不该死！” 莞尔一笑，嫣然无方。 沈河弦子给马啸天倒了一杯红酒：“你敢不敢喝？” 马啸天一饮而尽，还用手抹了一抹自己的嘴角：“这是路易十三吧？” 一杯酒后，两人便达成默契。在日本兵的想象中，他们就是专给阎王爷办事的黑白无常。 03 恒师团就是日军的十六师团，又称京都师团。 日俄战争期间，陆军大本营在京都地区招兵，编成了这支装备精良又极度狂妄的骄军。 三七年，拥兵两万多人的从塘沽港登陆，横行于华北。十月下旬，中岛今朝吾中将奉命集结部队转战华东。 十一月十二日，十六师团从大连走海路赶到了吴淞口。这时，上海已经沦陷，该师团溯江而上，在高浦口、野猫口和白茆口等处登陆，抢占常熟和苏州。并沿着大运河西犯，连下无锡、常州和丹阳。接着又随秦淮河，绕到了钟山南面。 急于抢功，又需要就地筹粮征夫，中岛今朝吾纵兵烧杀淫掠，残暴如狼。 这支部队来自日本京畿地区，倍受媒体关注。东京日日新闻追踪报道了野田毅与向井敏明之间的杀人比赛，大肆渲染。 十二月十日晨，八万多日军攻击南京城。十六师团的主攻方向就是由中央军校教导队防守的中山门。在紫金山上，二万多日军与不足一万的教导队苦战两天，损失惨重。 南京沦陷，第十六师团负责警戒，杀战俘和平民十五万有余。 04 一天，几个日本兵在饭馆里喝酒，提到了当时的情节。 经过半年多的收集，沈河弦子已经整理出了一篇材料，包括新闻和各军的战报，以及士兵们的口述。 当时，日军大本营有个判断，拿下南京城就可以结束中国战事，默许上海派遣军自筹粮草，越界作战。 在出征前，上海派遣军总司令官松井石根就对媒体说：“我们当然要拿下南京，速战速决……” 三七年十二月二耳，朝香宫鸠彦接替有病在身的松井石根，就任上海派遣军总司令。十二月七日，朝香宫鸠彦赶到南京城下，指挥攻城。十二日夜，中国守军奉命撤出战斗，陷入混乱。 朝香宫鸠彦对各师团长官说：“我们不供养战俘，全部处理掉！” 十七日的上午，日军搞了一个入城式。在已经清理的街上，很多随军记者仍然拍搜到了残肢断腿和放在路边上人头。 05 在南楼慰安所，有个叫菊香的艺伎给沈河弦子说过当时的情形。 “那是一个大雪飘飘的隆冬，我们跟随朝香宫将军和部队进城。街上到处都是火光和血淋的尸体……” 朝香宫鸠彦接见了十几个百人斩，兴奋地说：“这是壮举，我们的士兵们都应该以一敌百。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征服毫无信义又无比狡猾的支那人。” 此后，这场大屠杀再掀高潮。各个师团都派出部队，进一步扫荡血洗南京城郊。南京城北有片幕府山，江边的燕子矶就像一只凌空而起的飞燕，闻名于天下。 豪情万丈的朱无璋建都金陵，给三面临江的燕子矶写了一首诗：“燕子矶兮一秤砣，长虹作杆又如何？天边弯月是挂钩，称我江山有几多。” 乾隆六下江南，有三次都到了燕子矶，也留下一诗：“当年闻说绕江澜，撼地洪涛足下看。却喜涨沙成绿野，烟村耕凿久相安。” 06 十二月十八日凌晨，几千日军在幕府山清理俘虏营，史称草鞋峡大屠杀。 以前，幕府山有一座教导队的训练营。十三师团打到南京北郊后，在里面关押了近六万的战俘和难民。二十几间草棚都被铁丝网围了起来，布满岗哨。 天没有亮，几车的日本兵就冲上了山：“出来！统统的出来！” 走出来的人都被白布条绑了，有人不愿主动地背手，就被一刀劈下了头。最后，一个日本军官说：“哪个认识老虎山？站出来给我们带路。到了新区，大家米西米西！” 队伍到了燕子矶下，江边的滩涂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三具无腿女尸，被树枝撑起了赤裸的身子，就像斜靠在床头上，头发滴水。一丛丛的芦苇都被烧掉了，地上有几寸高的血冻，落满草灰 枯水季节，荒滩里全是淤泥。日本军官又喊道：“统统坐下！有船送你们去江心岛！” 所谓的江心岛应该是八卦洲，也是韩世忠和梁红玉大败十万金兵的黄天荡。在刺骨的寒风中，大家不敢不坐。有人眼尖，发现日军悄悄摆出了十几挺机枪，放声大喊：“不好，鬼子要杀人了！” 这时，所有的机枪就同时开火了，人浪扑到江水里，全是血。在江面上游曳的快艇也开火了，人浪又向岸上翻涌。 天亮以后，日军把汽油浇到重重叠叠的尸体上，放了一把火…… 第一百九十二章：油纸伞 01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春雨连绵，有个年青女子撑着黄色油纸伞，款款走进仁济医院。 这家医院的前身是一个英国传教士开办的私人诊所，现在规模也不大，只给权贵们服务。 院里的医技人员基本都有留学经历，就连护士也都是来自于教会学校，能说一口流利的英国话。 南京城陷，这里是安全区，也是一夕数惊。 次年，倦于世事的老院长终日都郁郁寡欢，便回到爱尔兰的海边养老了。现在的继任者是他的得意弟子许崇明，毕业于英国皇家医学院。 02 日军兵临城下，各国开始撤侨。 有人不走，提出要由拉贝承头，地城里设立一个国际安全区，帮助中国难民渡过难关。 十二月八日的上午，美国大使馆调来帕奈号炮艇接人，声称这是最后的机会，留在南京很危险。 国际安全区的委员们不为所动，把炮艇的舰长搞得苦笑不已，只好把话挑明：“据我们所，日军已经丧失理智，从无差别轰炸到滥杀无辜，其手段极为残暴。现在，他们已经明确表示，不承认这个安全区……” “这样说，我们就更不能走了……” 十二月九日，也就是日军总攻的前一天，帕奈号无奈地离开南京码头。 次日，日本陆航队炸沉帕奈号，造成重大伤亡。面对美国抗议，日本军方回答：美国军舰不应该沿长江西进，撞入战区。 03 安全区委员们的主席是拉贝先生，它是德国纳粹党在南京的负责人。 就是这样，猖狂的日本兵仍然冲进了拥挤的安全区，强行搜人，索要妇女。 从十二月十三日到第二年的元月的下旬，日军在南京及周边地区实施了持续六周的大屠杀，随意抢劫、强奸、放火…… 在十二底，上海的英文报纸有一篇报导，文中说：“南京城内，无辜居民的尸体铺满了街道，载兵车在尸体上面来回碾压……在靠近江边的城门口，数以千具的尸体堆积成山，枪弹都是从身后射入……妇女和儿童的尸体上都是刀伤累累，十分刻毒。” 次年的一月底，日军强迫安全区里难民还家，并声称已经恢复了南京城的秩序。 实际上，杀戮依然在继续。到了二月十八日，安全区被迫改称救济会。五月底，救济会关闭。 04 马啸天盯着一把收拢的油纸伞，也进了门诊室。 看到马啸天把手指横在双唇上，许崇明又低头开出了一张处方。 “这是三天的药，三天后你再过来一趟。” 年青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袖旗袍，接过处方又问了句：“我父亲的病还能好吗？天天都在咳，痰里带血丝。” “这是痨病，一半治，一半养。 女子回头就看到了单手抄在裤兜里面的马啸天，做出不该有的笑容：“马队长也过来找许大夫看病？” “美人有恙，天也雨……” 马啸天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素丝手绢，无事找事地说：“这是不是小姐身上的手帕，我看它掉到地上，就拣了起来……” 许崇明站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说：“这里是医院，不是二十一号……” 马啸天一把夺过了女子手里的处方：“对不起，我得先调查你有没有一个患有痨病的老爸，是不是需要吃药。” 许崇明把放在门边的油纸伞交给求医者：“孙小姐，这也是马队长的工作。” “好吧……我家在燕子矶……” 马啸天笑了，把手里的白手绢塞到了女子的衣领里。 05 处方没有问题，药也没有问题。 在大街上，马啸天打出了一个响指，一个便衣特务就把三轮摩托开了过来。 女子看了看车斗边上的太阳旗，说了句：“我喜欢自己走！” 马啸天看着远处的树梢：“小姐是不是也喜欢到二十一号做客！” “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比如说玄武湖……” “这主意不错！” 又招了一招手，马啸天踢了踢轮摩车的轮胎，小喽罗连忙就踩燃轮摩，把它开走了。 很快，一辆黄包车跑来，布褂里凸起一块枪形的硬家伙。 “马队长，真是好威风……” “小姐脑筋好使眼睛尖，有时是好奇害死猫！” 显然，这就是抓人，就差一副手铐，或者是五花大绑。 06 到了马啸天的私宅，小特务居然伸手想要钱。 马啸天扬手就是一耳光：“滚！老子的钱也敢要！” 回过头，马啸天就换了一张脸：“小姐，我是个粗人，若有冒犯，还望见谅！” “我哪敢生气！” 马啸天笑了笑：“我们屋里坐！” 看了一眼豪华又杂乱的大客厅，女子问：“刘慧姐不是在这里吗？” “她呀？她也吹不得风，自己住到了地下室！” 掀开沙发上小方毯，女子将衣襟里的白手绢抽了出来：“马队长，我与刘慧姐是病友！” “好吧……我们换地方！” 控制往自己的情绪，马啸天就往楼上走。 07 还是在海州警察局，跑外勤的兄弟们也敢在大街上抓女人。 说起来，正经的女人就不应该抛头露面。谋生活，就得往男人身上靠。 等了一会儿，客厅里的女子还是主动地到了二楼，慢慢走到了卧室的门口：“我说，马队长，这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正好相反！” 马啸天把抓住女子的手臂一拉，就关上了门：“最好是主动说，大家不伤情面！” “好吧！我叫马艳，五百年前，或许就是一家人！家里穷，靠打鱼为生。父母双亡，要活下来，什么都得做。今天，我找许院长，要想要点结核药，卖给黑市！” 马啸天笑了：“我是三岁小孩，你随便编排……” 马艳把双手平伸到胸前：“要抓就抓吧！” “别给我不识抬举，要想办你还需要绕这么大的弯子？” “好吧，我就抓屎糊脸……有人找我要砒霜，我主动去勾引许院长。他怕事，还没有弄妥当！” 马啸天拍了拍大腿，气恼地说：“这种好事，你为什么不来直接找我呢？” “马队长手里也有砒霜” “你说呢？” 马艳解开了自己的领扣：“不许是空头支票！” “对不起，别一厢情愿……” 这算什么？这种交易很败胃口，马啸天不想给台阶。 08 马艳的手停了下来，两脸通红。 “这些天，左右为难的许院长睡不安稳。他把你的情况给我说了，又怕伤了老世伯的情面，要我周全。你说，我该怎么办？” “别猫哭耗子，也别以为抓了我就万事大吉！” 马啸天点头说：“知道，这段时间，你得在这里住几天。洗洗衣，做做饭。” “还是把我送进地牢吧！自在一点……” 马啸天脱掉鞋：“这是说气话，别给我干出蠢事来。” 马艳回答：“我做不来，另请高明！” 马啸天又把一双袜子扔到了女人的面前：“拿去洗，不会也得给我学。” 说完，马啸天就拨了一个电话，约了几个狐朋狗友。说是收了队，想打麻将。 第一百九十三章：后花园 01 深夜，许崇明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 护士长陈淑娴横坐在许崇明的腿上，默默地低着头。 “二十五床刚做了手术，你还是下去吧！” “她来做什么？还带来一群狗！” 推了推陈淑娴的背，许崇明说：“谁给二十一号报的信？别逼人太甚！” “哟！有胆子就去找麦克理论，你冲我吼有什么用？” “我们不应该辜负朋友的信任，去助纣为虐。” 陈淑娴站起来笑了一笑，颀长而匀称的形体一点也不逊于巴黎的时装模特。 02 在白色的护士帽下，一头的黑发翻起了波浪。 许崇明跟着也站了起来，揭下护士帽就摔到了桌上。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咋呼啥？看我不顺眼，就换人嘛！” 许崇明叹了一口气：“还是你留下，要走也是我走！” 着装不规范不能进病区，这是护士长自己定下的一条规矩。 03 十几天前，宪兵队的车就截住了下班回家的陈淑娴。 麦克菲尔坐在特高课里，抽着雪茄：“上面早就有指示，不可以支持反日行动，你的小组在做什么？” “我们还能做什么？” 一个宪兵大怒，应声就抽了陈淑娴一耳光，“你以为我们是聋子！” 都说是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陈淑娴也明白马艳的胆子实在太大，他们的行动早晚得出事。 陈淑娴带着一身的伤痛回了家，一夜无眠。第二天，她给医院请了病假。 在她的想象中，性格固执的许崇明已经是在劫难逃，一座仁济医院也将被化为灰烬。 04 战前，陈淑娴生活平静。 三八年春，军情六处派麦克菲尔找到许崇明，提出要重建南京组。 陈淑娴曾经十分天真地相信，在主的世界里，所有的恶行都会得到清算。日本人占领南京后，医院里的伤兵都被杀死在了病床之上。 有位军人曾经说过：在邪恶面前，我们的善良就是懦弱。有个诗人也说：生活就是魔鬼的炼狱，死亡才是最后的解脱。麦克菲尔却引用孔老夫子的话说：未知生，焉知死？ 重获自由，陈淑娴就去烫了头发，还给自己买了一堆平时想买而不敢买的女性用品，包括几套设计出格的内衣和乳罩。 在同事和朋友们的眼里，许崇明与陈淑娴是一对模范夫妻。 其实，麦克菲尔早就盯上了这个东方美女。若不是接到了麦克打过来的电话，陈淑娴也不会仓促离院回家。 05 几个月前，英国就调整了对日战略。 用麦克菲尔的话说：“我们的任务是收集情报，绝不能参与甚至是支持重庆方面的具体行动。” 许崇明说：“我做不到！我的小女就死在那群禽兽的手里！” 麦克菲尔一声冷笑：“还有这回事？我们的护士长有过自己的孩子吗？没有吧！” 受到侮辱，许崇明扬言要退出组织。麦克菲尔不可能答应，只是让陈淑娴接管了许崇明一手经营起来的南京小组。 06 在仁济医院里，许崇明是一言九鼎。 在南京城，有人说许崇明的面子也能罩住黑白两道。 麦克菲尔根本控制不住局面，就拿出几张许崇明与马艳的床上照，要陈淑娴执行组织纪律。 陈淑娴知道马艳的身份，却不知道她也会这样行事。移开眼睛后，她结结巴巴地向麦克菲尔说：“这事……这事……我知道，最初也是工作。我们的南京小组不能没有院长，真是不能……我们可以应该利用这个女人，推动工作！” 麦克菲尔也很清楚，杀掉许崇明是下下策，上面也绝不会同意：“你有把握吗？” “都知道，许崇明是一个模范丈夫！” “我也搞不懂，那个擦脂抹粉的马艳有什么好？” 这话把陈淑娴问得两脸通红，期期艾艾地表示：自己也能做到。 许崇明和陈淑娴都是革命党的遗孤，教会就是他们的家。拿枪以前，两人情同兄妹。没有组织的命令，也不会成为夫妻。 丈夫要在外面做事，难免逢场作戏。针对马艳，陈淑娴也没有多问。然而，陈淑娴接受不了那几张照片，马艳的一身行头更是扎眼。 07 颐和路上的二十一号不仅仅是魔窟，也是淫窝。 陈淑娴想了好几个晚上，觉得把马艳送给风流成性是马啸天也是物归其类。 “在想什么？” 看到许崇明主动地示好，陈淑娴紧紧地抱着丈夫的双臂，心里一阵一阵地发酸。 日本宾兵队要求陈淑娴把许崇明监视起来，随时向特高课报告。 “随时？我在上班时间根本就离不开医院！” “你不用这么费事，你们医院里也有我们的人。” 陈淑娴很意外，没有想到自己的同学和好友已经在给日本人做事了。自己说过的一些私房话，也传到了日本人的耳里。 “你今天是怎么啦？” 许崇明发现妻子眼角里有泪，就用手指拭了拭：“是不是那些日本鬼子又欺负人了！” “你知道就好，我们不答应给那群狼做事，每天的生活都无法安生！” 许崇明也不敢多问，心想自己没有必要把妻子夹在中间做磨心，倍受煎熬。 “抓刺客！” 医院里传来了一声惊呼，整个住院部立即就炸了锅，接着就是激烈的枪声。 许崇明仿佛看到一个黑影窜进了收治传染病的独立院落，枪声和手雷的爆炸声却都集中在医院的大门附近。 08 月色如水，陈淑娴离开院长办公室就溜进了后花园。 在传染病区的后面，有间停尸房。马艳被捕前，二十一号就派人把它管了起来。 刚才，许崇明一直都在留意后花园的动静，仿佛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其实，陈淑娴也看到了。有一个矫健的黑影跃过回廊，就像一只灵猫绕到特务身后，一刀断喉。 十分奇怪，杀人的现场只有一枚烟头，还被鞋底踩进了泥地里。 许崇明也来了，打开停尸房的门，又用手电筒查了一遍里面的尸体，发现多了一具还在滴血的新尸。 这时，宾兵队也都搜了过来，在停尸房门里的墙上，找到一片呈喷射状的血迹。 “许院长，还有你的护士长，你们都得走趟宾兵队，说明情况。” “你们应该去抓杀人犯！” 日本军曹大笑：“你们形迹可疑，不是杀人犯也是同谋！” 许崇明用手搂着陈淑娴的肩，感到这个杀人犯很可能就是在给宾兵队做事，以便彻底查抄自己的仁济医院。 第一百九十四章：冯公馆 01 马啸天坐镇冯公馆，安排了全城大搜捕。 再过一周，就是汪精卫的还都大典，日本前首长阿部信行已率特使团莅临南京。 最初，还都大典定于四月一日。宣传部长林柏生发现这天是西洋的愚人节，便提前到三月三十日。 时间改动，预定的大搜拔只好提前。临时决定，除了以前的国际安全区由日本宪兵队出面，其余地方都是马啸天的事。 人间鸡犬住不惯，天上云中梦邯郸。 有人写诗，以鸡犬升天的典故讽刺汪精卫的粉墨登场。 02 日本宪兵队在仁济医院的停尸房里挖出一批武器：有九支枪，还有五公斤炸药。 特高科给马啸天打了一个电话，厉声问：“你们的人在给谁站岗？” “这是苏站长的布置，我插不上嘴！” “停尸房一案，我就交给你审。无论是涉及到谁，该抓就抓，该杀就杀！” 马啸天刚刚放下话筒，李承泽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追问：“仁济医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英国军情六局南京组的老巢，有人也有枪。前些日子，我们抓到了一个军统的情报员，苏站长就布了控，准备一锅端。没有想到，宪兵队突然动手，打乱了我们的部署！” “这件事，你要好自为之，出不得纰漏！” 马啸天当然想挤走苏成德，又不能伤到了李主任的面子。 03 显然，日本人在仁济医院还有内线。 陈淑娴交出了马艳却隐埋了停尸房的事，手法老道。 苏成德布控也是想抓捕军统方面的漏网之鱼，哪知道会误入雷区。 “人到了，怎么审？” 马啸天看了一眼负责审讯工作的周墩子：“你说呢？” 周墩子走到马啸天的身前，很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看到二老板眉头紧锁，又连忙说道：“这种事，不能客气！” “要我看，问题是在许崇明的身上。你倒是可以玩玩那个精致的护士长，要给我做到收放自如！” 周墩子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悟出了马啸天的心思，连忙摇头说：“我就算了……可以把皇军的狼犬牵进去，我去安排。” 马啸天懒懒地挥了一挥手，没有再说话。 04 在马啸天的脑海里，陈淑娴的形象浮现了出来。 有一本叫简爱的英国小说，其作者夏洛蒂也毕业于一家教会学校。 书中，作者以自己的生活经历塑造出了一个敢爱敢恨的女性，感人至深。 有一段话特别精彩：“假如你避免不了，就得去忍受。不能忍受生命中注定要忍受的事情，就是软弱和愚蠢。” 马啸天也认为自己既卑鄙又龌龊，与书中的英国绅士罗切斯特判若云泥。这当然不是自己的错，没有麦克菲尔的出卖，何至于此。 简爱对罗切斯特说：“我会平静的生活，等待末日的降临……有一天，当我们的灵魂穿过坟墓，站在上帝的面前……” 马啸天不明白，洋人的上帝是不是脑子进了水，不搞恶作剧就活不下去！ 05 刑讯室里，面色苍白的陈淑娴抬起头来，望着马啸天。 “马探长，我要见麦克菲尔！” “这没有问题，等我们录完口供。许院长还是许院长，你也还是护士长。不过，别想给我们耍花枪。要真是这样，我也爱莫能助……” 面对军犬，许崇明主动地说：“不错，二年前，十几个教导队的伤兵进了我的医院。拉内先生说，安全区里不能有武器，我就把这批伤兵的枪弹都埋进了停尸房。这属于犯禁，我也是没有法子。” “为什么不把它交出来？” “那些伤兵都已经被日本人害了，我不想辜负死者的信任！” 马啸天笑了笑，又问道：“还有谁知道这事？” “没有了！” 马啸天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这样很不好，你是要把自己的同事都推进火坑？你不说，我们只得把他们都抓来，挨个问！” 许崇明看了看自己的护士长，哎了口气：“还是……还是我来说吧……” 这是办得相当顺利，等书记员放下了笔，马啸天把一份长达十三页的口供拿给许崇明签名：“你们要想平安，还得戴罪立功！” 看着五官端正的马啸天，许崇明不知道这一场灾难还会牵扯到多少的人和事。 06 许崇明可能会拒绝享受，却不会拒绝痛苦。 生命的本身就是一场痛苦之旅，怯于承担只会令人不齿。 回到小洋楼上，天还没有亮开，全城戒严的警笛就同时拉响了。 既空洞又深遂的夜空下，除了日军的摩托和巡逻队，就是砸门破窗的便衣特务。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许崇明把记忆里的小碎片再一次拼凑起来，又找到一些被忽视的细节。陈淑娴变了，自己的小组里也不干净。 还有人躲在幕后，尸水一样的目光已经使这人的半张脸色溃烂不堪，露出了血管和淋巴结…… 事情总是按照已经注定的方式依次进行，所有的一切都是道具。 工业大生产要最大限度地占据市场并且高效地运转，就得颠覆世界。从枪到炮，从黑火药到梯恩梯，从战列舰到轰炸机，再到航空母舰战斗群…… 07 大搜捕之后，南京城里挂出许多青天白日旗。 主要街道的上空拉着大字横幅：“热烈庆祝国民政府还都南京!” 不料，一群群的日军士兵指着旗帜大骂，抬起枪就打断了旗杆，或者洞穿旗面。 汪精卫不改国旗，甚至宣布南京政府的主席依旧是林森。蒋介石集团把林主席绑架到重庆，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国旗落地后，汪精卫派梅思平到中国派遣军司令部交涉。参观长总板垣征四郎阴着一张脸，连问了三句：“这是你们的和平建国旗吗？你们升起青天白日旗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打错了？”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很快，汪精卫政府的国旗又多了一块三角形的黄色布片。上面飘着四个字：和平建国。 一位卖菜的老农悄悄地问路人：“又是谁死了？这满大街都挂起了招魂幡？” 马啸天带人去抓这个菜农，居然扑了空。有一个便衣说，这个人很可能是鸡鸣寺里的老和尚。 第一百九十五章：鸡鸣寺 01 汪精卫过问了菜农案，周佛海把马啸天臭骂了一顿。 当天傍晚，马啸天就带着两个小特务去了玄武湖南岸的鸡鸣寺。 鸡鸣寺建于西晋，可谓南朝第一寺。相传，在三国时期，这一带是吴宫后苑，就有一座栖玄寺。 元朝，鸡鸣寺下为杀人场，有一座万人坑。朱元璋在南京立都，敕建鸡鸣寺，造浮图五级，占地百余亩。 日军攻陷南京后，将鸡鸣寺和北极阁屠杀一空，种了近万颗樱花树。 02 那是条长达几百米的樱花大道，直抵鸡鸣寺下。 落花缤纷，马啸天想到了一句诗：辱井有魂悲玉树，仙都无梦饷金虵。 辱井又叫胭脂井，就是鸡鸣寺内。隋兵灭陈时，陈后主携贵妃张丽华和孔贵嫔入枯井避难，受尽了侮辱。 有人总结：“陈后主之身，陨于台城辱井之中；炀帝之颈，斫于宇文化及之手；徽宗之命，殁于金虏沙漠之地……” 鸡鸣山上鸡鸣寺，绀宇凌霄鸟路长。 古埭尚传齐武帝，风流空忆竟陵王…… 在南京城，日本兵都会大喊心焦，或者是罪过。 这是两个由日本士兵随意捏造出来的新词，要抢中国人的东西就喊心焦，要抓花姑娘则喊罪过。 相传，第十六师团打常熟，有队日本兵在一个大户人家过夜。酒醉饭饱，日本兵听到家里的老人连说心焦，有女人便递上了一只暖手壶。当夜，日本兵把家里所有的男性都关进了柴房，又当着老祖母的面强奸了家里的女眷。 这个时候，颤巍巍的老祖母连呼了几声罪过，头触石墙而死。日本兵放火烧掉了这户人家，并以为心焦就是拿来，罪过就是快活。 03 三九年，张恨水在香港的报纸连载的一部长篇小说：大江东去。 这篇小说以中央军校教导队钮先铭营长的抗战经历为线索，真实地记录了悲壮的南京保卫战和日寇的大屠杀。 钮营长负责守卫光华门，要挡正面日寇的轮番进攻。十二月十二日夜，光华门、中华门和水西门都还在战斗，身后的南京城开始溃退，转眼间就乱成一团。 部队打散后，负伤的钮营长带老兵从光华门退到了挹江门，让自己的手下抱木泅江。后来，鸡鸣寺里的守志和守印和尚把钮营长背出死人堆，并让他剃头为僧。原来，守志和守印的师父也有过这样的经历难，曾带守志和守印抗击过八国联军。 次日，恒师团就到寺里索人，杀了一个带枪的警察，还有四十多个溃兵和难民。一个军官劈了一个伤兵，就把滴血的武士刀架到了钮先铭的肩上：“你的不是出家人！” 钮先铭出身于江西九江，家里世代信佛。情急之下，他摹仿母亲的模样背出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再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日军烧了鸡鸣寺，又把寺里的几个和尚押到山脚下，编入了收尸队。 三八年三月，南京才有了一点人气。重回鸡鸣寺后，钮先铭以出售佛字和书法为生。 三八年八月，钮先铭跟着一个施主逃到上海。辗转几十天，从海路到越南，重回华中参加了武汉保卫战。 重庆方面报道了钮先铭的传奇经历，却给刚有所恢复的鸡鸣寺送去了灭顶之灾。主持被杀，守志和守印夺刀而逃。 04 还都之际，南京市警察厅要灵谷寺长老进城，重兴鸡鸣寺。 灵谷寺位于紫金山东麓，山道弯弯。朱无璋生前，看好该寺的风水，把它划进自己的陵区。灵谷寺只好东迁三里，重新开辟道场。 因祸得福，这几年灵谷寺没有遭到重创，一直是木鱼声声。信徒们也愿舍近求远，或烧香，或许愿。前几天，有人在灵谷寺里听到一首童谣：“傀儡聚金陵，皇帝做新衣。鹰犬满街走，杀人如儿戏……” 汪精卫把南京警察厅长申省三训了一顿，大谈民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 申省三把一副装裱精美的对联呈给主子，上面的文字写得龙飞凤舞，很有些功力：“昔具盖世之德；今有罕见之才。” 在上联的右上方，写着一行字：汪主席就职大典志庆。在下联的最底下，还有一排拘谨的小字：申省三敬贺。 “好！这对联语意深刻，对仗工整！” “在南京，只有灵谷老人能写出这样有气势的狂草来！” 听到陈公博和周佛海都说好，汪精卫连忙说：“这是一副好联，只是我受之有愧！” 周佛海问：“对联是灵谷老人书法，那么内容呢？” 申省三犹豫了一会：“职下没读几天书，这些年来深受主席的教诲。想了好册几夜，实在是找不到更好更恰当的文字了。” “进步了！进步了！” 汪精卫的夫人陈璧君也读了读对联，冷冷地问了一句：“这一副对联，真是申厅长的心声吗？” “这……这是苍天可鉴，日月可照！” 陈璧君指着申省三的鼻子说：“你竟敢以祝贺汪先生为名，行谩骂侮辱先生之实！” 此话一出，把在场的汪精卫、陈公博和周佛海等要员们都惊得目瞪口呆。陈璧君愤恨地说：“这是一副谐音联！” 果然，用国语读之，这联很容易被人听成这样：“昔具该死之德；今有汉奸之才！” “好大的狗胆！”。 周佛海一把就抓住了申省三的领口，生害怕这个手下牵连到自己。 05 申省三跪到地上，连抽自己几耳光。 好半天才说：“我也受骗了！我只是说了自己的意思，哪里知道那个老不死的东西会来这么一手！” 苏成德把灵谷老人抓进了二十一号，得到这样的回答：“老衲从来不编童谣，就是帮人写对联也要反复斟酌和推敲。比如，申厅长要写一副祝联，我就把浅显易懂做到了极至！” “好啊！这也算是不打自招。你竟敢包裹祸心，编出一副谐音联！” “谐音？老衲的对联到底谐了什么音呢？别疑神疑鬼，牵强附会！要把盖世号成届时或者改制，把罕见听成是酣战，老纳也没有法子。心里不脏就看不到脏，别人怎么想，老纳管不着！” 汪精卫看了审讯记录，就让苏成德把灵谷老人送回鸡鸣寺，监管起来。 三月三十日，灵谷老人确实进了一趟城。那一天的人手实在太紧，就没有派人跟踪。 第一百九十六章：日人街 01 走到寺前，有人蹲在红墙下面焚烧纸钱。 还有两三天就是寒食和清明，深夜的风里已有人喊魂，声音凄恻。 让两个小特务收起枪，马啸天又说：“你们去叩山门，就说是苏站长要找灵谷老人问凶吉。不是那天的菜农，就不要无事找事。” “那一天，我们兄弟也就看了一个背影，哪里吃得准？” “我说过。没有把握的事就不要做！” 两个小特务都点了头，以为这就是画卯走过场，应付上面的盘问。 02 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 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 慢慢摸出怀里的香烟，马啸天给自己点了一支。 其实，这是敲山震虎，很可能守志和守印还在鸡鸣寺。 沿着一段圮缺的红墙，马啸天绕到了寺院的后面，想到了一句诗：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 这场大搜捕抓了好几千的无业游民，其实也就是整顿了市容。 03 大屠杀之后，日本当局就组织侨民到南京定居。 三八年一月九日，日本军方将南京城的中心地带交给了日侨，定名为日人街。 日人街的范围北起国府路，南到自下路，西起中正路，东达长白街。还包括太平路、中山路和江南路，面积有二百五十公顷，占尽全城精华。 三八年四月，南京日侨成立了协会，决定投入三十万日元恢复日人街里市场。包括疏通并清理街道，修缮铺面和房屋，建立南京神社、日语学校、日资医院和日本公园等事项。 五月，日军又没收了南京市立医院，改造成为日本同仁医院，只为日军和日侨服务。太平路上的安乐大酒店变成军官俱乐部，从上海接来了一批慰安妇。很快，一批典当行和吸毒所也开张了。 三八年十月，日军宪兵队复查南京户口，由特高课审核放发良民证。这次人口大普查相当地残酷，很多中国平民找不到合格的保人，老弱病残遭到屠杀，青壮年被押到东北矿山做苦力，一些年青妇女则被送进了慰安所。 三九年九月，香港的大公报有一篇报道：“南京城里，所有的大公司和大商店都是日本人的产业。从洋行、米铺到药店，从东洋布到日式便当，生意日渐兴隆……” 大搜捕，二十一号的行动队也无权染指日人街和日本人经营的大公司和林林总总的小店铺。 04 三八年刚刚开春，南京维持政府在城南夫子庙一带大办妓院，给日军服务。 这半年来，二十一号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替皇军自办的慰安所输送中国姑娘。 在简陋的军窑里，屋里只有一块塌塌米。门外排着一溜烟的长队，个个都光着屁股，只系着一块勒裆的白布条，就像是排队入浴。 有的时候，先进去的人忘记了时间，外面的等候者就会把单薄的房门擂得咚咚直响…… 在昔日的安乐大酒店，则是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一大群女人绕着一个军官转，还忙不过来。 05 马啸天从鸡鸣山下来，就被宪兵队的人截住了。 “马桑，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有什么事？” 军曹很机械地说：“增田博士在菊水楼，想找你面谈。” 一九二六年，增田知贞毕业于京都帝国大学的医学院，当年参军。五年后以微生物学博士破格晋升为少佐。三九年之春，增田知贞从哈尔滨到南京，接手了位于日人街上的陆军中央医院，改建为中支那防疫给水部，代号为一六四四部队。 在上午，马啸天已经得到了日军宪兵队的通知，也把所有在押犯人的名单报给了一六四四部队。 06 菊水楼位于日人街区里的文昌巷，有七八幢古色古香的小洋楼，彼此呼应。 以前，这里的主人是几户不露山也不露水的官商。建筑风格朴素典雅，一色的青砖甚至有些低调。走进内部就完全不同了，很多貌似不起眼的摆件都有来历，独一无二。 上了二楼，墙裙全是一色的红木。雅间的装饰更加地豪华，一只明代官窑烧制的青花瓷大梅瓶齐胸高，插在里面的几枝山茶花开得正欢，红得像火。在屏风外上，一把日本的三味线砰砰有声，一个穿着端庄的日本艺伎似说似唱。 增田中佐不到四十岁，一身的制服有棱有角：“马桑，你平常爱喝点什么？” “酒，地道的中国酒！” 增田点了点头，一个发髻高耸和粉面红唇的日本女人端来一个呈荷叶状的漆雕食盘，里面立着一瓶来自于贵州的茅台，还有几盘卤菜。 “我不胜酒力，就用家乡的清酒作陪！” 斟酒入杯，一股醉人的浓香让马啸天兴奋了起来：“部长，我上报的名单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半年来，我都在外面瞎忙，防疫工作千头万绪。前不久，我们注意到各个监狱里的卫生情况也相当糟糕，准备做点工作。今晚就不谈工作了，我们放松一下。” “哦……” 马啸天仍然不得要领，只好洗耳恭听，客随主便。 07 增田中佐很喜欢中国的戏剧，提到一个草台班演的双铃记。 “在南京城里，有没有人会唱这出戏？” “我不熟，得去问一问。” 马啸天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这出戏以演为主，几个角色很鲜活。市里的几个昆剧团都是以唱为主，曲目偏旧。” “那倒是……那倒是……” 增田中佐说话很客气，还说自己喜欢中国的戏联，比如说：“曲是曲也，曲尽人情，愈曲愈妙；戏其戏乎，戏推物理，越戏越真。” 双铃记改编于一个真实案件：有一个厨子被王爷带回东北，他的老婆赵玉与贩卖女红用品的贾明私通……奸情败露后，赵玉杀夫私葬，不巧却被一个小偷看见了…… 表面上看，这出戏也是劝人向善，高扬道德。 其实，该戏前半部的看点全在色情上，台上的赵玉就像是活脱脱的潘金莲，敢爱敢恨也敢做敢当。后半部则属于苦情戏，穿着罪衣罪裙的赵玉跪在公堂上，倍受侮辱和摧残。 第一百九十七章：黑沙龙 01 在秦淮河畔，有座媚香楼。 增田知贞在那里办了一个讨论哲学和文化的读书沙龙，戏称为黑沙龙。 原来，这个微生物学博士视黑格尔为宗师，喜欢讨论绝对精神和受其支配的自然史。 “精神创造世界，国家创造民族。” 增田知贞爱说这句话，以为这就是黑格尔哲学的精髓。还说：这是一个宏伟而严谨的思想体系，崇高的精神会通过民族创造历史，自我实践。 一周后，实在是找不到会演唱双铃记的草台班，马啸天就把会唱桃花扇、西厢记和玉堂春的马艳带了过去。 02 年来肠断秣陵舟，梦绕秦淮水上楼。 十日雨丝风片里，浓春艳景似残秋…… 媚香楼就是李香君的故居，位于夫子庙旁的来燕桥头。 明末，留都里有秦淮八艳，李香君居其一。几十年后，一个孔门子孙把她的故事写成了桃花扇，感人至深。 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没有想到，增田知贞很欣赏李香君的忠贞不屈，甚至还说出：花容并玉质，侠骨共冰心。 马啸天哈哈大笑，立即就把砸在自己手里的马艳送给了增田知贞。 03 增田知贞让马艳经营沙龙，在开销上很大方。 在黑沙龙里，有几个风流倜傥又出口成章的常客。 其中，西里龙夫与中西功还是东亚同文书院里的同窗，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西里龙夫是日本读卖新闻社下派到华东区的驻军记者，常住南京。中西功是满铁总社调查部里的骨干，现在是中国派遣军司令部里的战略顾问。 很快，无人问津的媚香楼就热闹了起来，天天都是高朋满座。有一天，爱凑热闹的李承泽也来了，悄悄问马啸天：“这个女戏子可不可靠？” “增田部长点名，我还能不给？” “哦……” 在酒桌上，李承泽听说增田想听双铃记，就让马啸天到晓庄村去找肖窦娥。 04 晓庄位于幕府山东麓，就在燕子矶附近。 打了个电话，马啸天对增田说：“只要这人还在，个把小时就能到。” “哟西！” 增田知贞喝了一口酒，两眼看着李承泽：“这个肖窦娥是谁？” “这是一个暗娼，年青时在乡间唱过戏。几年前，我曾经听她唱过双铃记，印象不错。这次到南京来，还在街上碰到过……” “哦……” 马啸天有些无语，李承泽跟季云卿跑过码头，对宁沪地区的三教九流了若指掌。 05 酒还没有完，一辆三轮摩托就把肖窦娥送到了媚香楼。 这个女戏子也就二十来岁，瓜子脸，丹凤眼，形体比一般平民女子要丰满一些。 听明白李承泽的意思，肖窦娥对增田知贞说：“部长，我们已经有半年多时间没有唱戏了。上个月，琴师也死了……” 增田发现肖窦娥有些紧张，把肖窦娥拉到自己的身边，和颜悦色地说：“没有琴师，你就先给我们说一说戏，怎么样？” “这种东西，往往是能唱却不能说……” “这是什么意思？” 肖窦娥抬头看了看操着一口关东话的日本人，红着双颊说：“这房里的事情，晚晚都在床上做，谁会去说去呢？” 增田把肖窦娥揽进了怀里，笑了起来：“小刁嘴，我就要听你说！” 把自己的身体向外面探了一探，肖窦娥立即改口：“太君，你要是真喜欢，小妹就先唱几支小曲吧！” 增田也没有反对，只是先让小戏子喝了一杯清酒。还开了句玩笑：这是来自于日本神户的支前慰军品，点点滴滴都是波涛万里。 07 日本一休禅师经常说过：“名妓谈情，高僧说禅，有异曲同工之妙。” “秋荒长信美人吟，径路无媒上苑阴。荣辱悲欢目前事，君恩浅处草方深。” 增田看着肖窦娥的自演自唱，从一休禅师的诗想到了成吉思汗的豪言壮语：“人生最大的快感，就是征服你们的敌人。” “怎么不唱了？” 肖窦娥看见增田部长坐在布垫上并没有动，只好又继续唱道：“昨霄中酒懒扶头，今日惹愁人问羞。转身骂你一个俏冤家，不必等闲墙外花，一夜风流半是耍……” 08 闲聊了一阵，肖窦娥又主动地给大家说了一出戏，名字叫做双钉记。 这是包公断案的故事：民妇阿杏的丈夫突然暴死，左右四邻都反映阿杏早已跟人勾搭成奸。包公志在必得，却又拿不出阿杏谋杀亲夫的直接证据。无奈中，包公悬出了数目惊人的重赏。两天过后，有一个叫阿娟的小媳妇建议重新检尸，看颅内是否有钢钉贯顶。开棺剖颅后，果然找到了一根八寸长的钢钉。悬案告破，阿娟到开封府领赏，包公问她是怎么知道这样阴险凶狠的杀人秘法？阿娟很慌张，又吱吱唔唔地说不清楚。包公一声怒吼，几个皂役冲出来就拖翻了这个小媳妇……在酷刑紧逼下，阿娟只好承认自己的前夫也死于钢钉贯顶。结果，阿杏和阿娟双双都以谋杀亲夫罪被判了极刑，凌迟于市。 增田有些好奇，又问了一句：“双铃记与这出双钉记有没有什么关系？” “应该算是大同小异吧？双铃记是说赵玉以一对小铜铃作为她与贾明暗结私情的信物……” “哦……” 增田两眼盯着肖窦娥：“你能唱吗？” “太君若想听，我就清唱其中的一小段吧！” 肖窦娥选出的唱段，正是阿娟在临刑之前一边哭一边骂，其凄恻的声音就像不散的冤魂绕梁不去，让增田血脉偾张。 “小刁嘴，你骂痛快没有？” 肖窦娥看到日本大官满脸阴云密布，不知道自己撞了什么祸。 第一百九十八章：秦淮河 01 神仙不救无命客，佛祖难渡无缘人。 肖窦娥发现日本官的眼神不对，满脸都是笑。 “太君，以前我们小女子蒙冤受屈，除了哭天抢天，还能怎样？” 增田喝了一杯酒，又打量了一遍眼前的支那女戏子，问起了她的身世。 肖窦娥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又大倒苦水。她的最初记忆是跟着同乡的一个老爷爷沿街乞讨，后来又跟着青帮势力在运河和湖汊里讨生活，专干坑蒙拐骗的勾当。 十三岁那年，肖窦娥撞了一场祸事，被一伙强人打了个半死，踢到了水田里面。一个走乡串镇的草台班把她抱上马车，带到了上海。在十里洋场，肖窦娥不仅帮助戏班子讨到了季云卿的欢心，还摸索出了一条迎合市场的戏路，名燥一时。 三七年，上海打战，豫园里的戏台散了，肖窦娥辗转到了苏南。年前，她才到南京讨生活，在雷九爷的码头上找事做。 02 马啸天问了一句：“雷九爷的腰痛见好没有？” 肖窦娥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我只知道他的左腿不很灵便……过年时，拜过一次码头。雷九爷忙，只是让管家收下红包，给了一个请帖。” 马啸天摇了摇头，又说了一句：“没有行拜师礼，还不算是九爷的人……” “江湖的规矩相当多，我们也不习惯！” 马啸天与雷九爷也是称兄道弟，却不知道还有这个肖窦娥。 两年前，诸事不顺的雷九爷还是城北的杀猪倌。日本人过来了，这人成了活地图和百事通，转眼之间就风生水起。 都说这厮是面带猪相，心头嘹亮。 只有马啸天清楚，这个人脾气很暴躁，头脑并不简单。他不仅是宰过落单的日本兵，还给戴老板搞的忠义救国军有往来。 03 肖窦娥很会劝酒，又唱起了双铃记。 “木枷沉，一身罪衣薄又长。日思夜不眠，两眼空茫茫……有眼无珠，有首无身，一夜凄惶性到天亮，半年囹圄半身伤……公堂上，见阎王，众衙役，似虎狼。刑法森森，哪管奴家女儿身，梨花带雨坠泥塘。尖尖脚上杨柳腰，实在扛不起水火棒……” 在如怨如诉的歌声中，醉意正浓的增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坠进了一半阴暗一半明的阴曹地府。有鬼灯漂浮，也有贪惏无餍的饕餮，食人不咽。 “到头来，只听得牢门一声响，催奴上刑场……” 以前，都是秋后处决。上刑场之前，死囚们还要再进一次公堂，跪听宣判并叩首谢恩。 肖窦娥唱到伤心之处，眼眶里面竟也是泪光闪闪。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成王败寇的大舞台上，要么坏，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不坏不狠站不稳…… 04 鸨爱钞，姐爱俏，两头不沾莫逛窑。 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马啸天与李承泽顶着夜风，出了媚香楼。 绿水清波绕金陵，九月江南草不雕。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十里秦淮上不仅有来燕桥，还有白鹭桥和桃叶桥：一园灯火从天降，万片珊瑚驾海来。 以前，白鹭桥又叫黄公桥。在洪武年间，状元黄观以三元及第。燕王朱棣以靖难之名杀进南京，抓住黄观的妻女逼其就范。结果，大失所望，朱棣将黄观的妻子翁氏和二女送给自己的家奴。后来，其妻女跳河而死，黄砚投江。 桃叶桥头是―个古渡，位于秦淮河与古青溪水道合流处。以前，还有一块桃叶渡碑和桃叶亭。有野史记载，东晋大书法家王献之就住在附近。王献之有一个爱妾叫桃叶，还曾写过数首桃叶歌，其中有：“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清溪有桃叶，流水载佳人。 有诗曰：花霏白板桥，昔人送归妾。水照倾城面，柳舒含笑靥。邀笛久沉埋，麾扇空浩劫。世间重美人，古渡存桃叶。 05 李承泽要回城里，马啸天想去前湖。 两人分手时，已经是夜场尽散，凉风带雨。 前湖又叫燕雀湖，朱元璋以为它是紫金山的龙头，逐填湖造宫。 明宫大火后，地基便开始逐渐下陷。听见有人说是天谴，朱棣气急败坏，大肆捕杀前朝的大臣。方孝儒被灭十族，就有将近九百人中肯遇害。 鲁迅写过一篇病后杂谈，提到这事：景清被剥皮，铁铉被油炸，他的两个女儿则被发配到教坊，转营做婊子。 教坊录有段记载：“齐泰之姊及两个外甥的媳妇，黄子澄家的四个妇人，每日每夜，都由二十馀条汉子看守着。年老者不济，年少的都有了身孕。奉圣旨：由他，钦此。” 转营就是把教坊里的官妓送进军营，从京师开始轮转，直到边防小镇。 06 马啸天到前湖也想去趟富贵山，希望能找到当年中央军校教导队的地下指挥所和工事群。 二七年，黄埔军校从广州迁到南京紫金山，更名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简称中央军校。 三三年，蒋介石决定请德国顾问编练一只模范师，于是就有了中央军校教导队。淞沪会战时，教导队有三个团参战，损失惨重。日军杀向京畿重地，蒋介石让教导队的六个团守紫金山和南京城的东南面。 马啸天得到消息：教导队不仅在紫金山上建有碉堡群，还掏空了一座富贵山，设有永久性的国防工事。 07 富贵山是紫金山延伸进城里的山体，又称之为龙脖子。 当年，朱元璋站在山顶上，俯瞰烟波浩淼的燕雀湖和柳树成荫的玄武湖，对身边的大臣们说：“此乃龙头，实为富贵之地。” 经过二十多年的营建，呈甲字之形的明宫背靠富贵山的南麓，又以山西北的玄武湖为其后苑。紫金山屏立于东，长江西来，绕行于北。 明灯初试九微悬，瑶馆春归不夜天。 一条秦淮河从明宫的身前飘过，极尽风流。 朱棣迁都北去后，这里又称为留都，教坊久盛不衰。 第一百九十九章：孤凄埂 01 南京有句民谣：孤凄埂上话孤凄，太平门里不太平。 明初，朱元璋一统江山，以石头城为帝都，从里到外设置了四重城垣：宫城、皇城、都城和外郭。 宫城有午朝门、东华门、西华门和玄武门，围绕着威严的皇城还另有洪武门、承天门、东安门、西安门和北安门。 都城之墙共有七十余里，又高又厚实。明宫位于城的东南角，贴身的城门有正阳门、朝阳门以及位于正北的太平门。 同时，朝廷还为都城修了外郭墙，再设城门十八座。有谚曰：里十三，外十八，城门栓子往外插。 民国时期，改称正阳门为光华门，又废弃朝阳门改建中山门，以迎接国父孙中山的灵柩。 02 太平门居于紫金山与玄武湖之间，没有护墙河。 这里扼富贵山之要，历来都是兵家之重地。在太平门外，朱元璋还修了一条长堤以防玄武湖水侵蚀到皇宫，名为太平堤。 太平天国在南京立都后，感到太平门是全城最为薄弱的环节，就在这一带又修了天堡城和地堡城两座军事要塞。到最后，还是兵败于此。 日寇犯京，把主攻方向定于更利于炮火覆盖和部队展开的光华门，中山门与太平门两个方向的战斗也相当激烈。十二月十二日夜，粤军从太平门正面突围，在外郭的仙鹤门和汤山一带重创日寇。当时，日寇的司令部就在汤水镇，日酋朝香宫鸠彦心惊肉跳。警卫部队紧急出动，高炮部队的探照灯班和野战预备医院的伤兵也投入了战斗。 次日，第十六师团三十三联队拿下太平门，杀伤兵一千三百余人，无人幸存。 03 以前，玄武湖横亘在紫金山之西，有水道与燕雀湖相通 三国时期，孙权在湖上演练水军，称其为练湖。有一个民间传说，声称湖里藏有数十条黑龙，遂改为玄武湖。 朱元璋建都于南京，朝廷的户部找当地的富商集资。东南首富沈万三表示，自己可以独自承担三分之一的费用。朱元璋知道后一言不发，很不高兴。城建好了，这厮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就治了沈万三的罪，没收其家产。沈万三在太平门外有一座大庄园，人称沈园。朱元璋把它交给刑部，设立了能容纳数千人的天牢。 朱元璋填湖后，浩荡的燕雀湖仅留下了一小块称为前湖。当时，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和天牢都设在太平门外，以太平堤为刑场。 明初，朱元璋大杀功臣。仅仅是明初的四大案，就有十几万人被斩首。阴惨惨的太平堤上经常闹鬼，人称孤凄埂。 04 冷雨飕飕，夜幕四合。 马啸天把自己的车靠到了路边上，登上一段残缺的城墙。 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驾崩于应天宫，颁布遗诏：“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 都说，太祖有皇子二十多个，各有其藩属和领地。就算朱允炆是太祖的嫡长孙，要坐稳江山也非易事。也正是鉴于此，遗诏才不准诸王入京奔丧。 朱允炆登基后，拜顾命大臣齐泰为兵部尚书，又拜黄子澄和方孝孺为其师。面对尾大不掉的困局，君臣决定削藩收权。燕王朱棣明察秋毫，抢先一步就以测君侧为名，发动靖难之役。血战四年，朱棣领兵杀进南京城，纵火烧了皇宫。 唐太宗可以杀兄囚父，朱棣当然也可以从侄儿手中拿走皇权。 不料，齐泰、黄子澄和方孝孺等一大帮书生都意气用事，认定朱棣的行为是弑君之罪。 亏理的朱棣不可能让出大位，只好用刀说话。施虐于这批人的家眷，也是想出一出胸中的恶气。 05 增田知贞有一个观点，中国的问题就出在皇权上。 秦始皇焚书坑儒，明朝三百年就是流氓执政。满虏入主中原后，更是登峰造极。 康雍乾三代，搞出一连串滑稽可笑的文字狱。若大的中国都沦落为满奴，哪里还有一点骨气。所谓的辛亥革命就是一场闹剧，沉渣泛起。蒋介石也不是好鸟，不说也罢。 马啸天不敢提南京大屠杀，只好恭敬地说出了句：“皇军吊民伐罪，传檄而定天下，何必大动干戈！” “我们也是没有料到，支那这一边还是愚民无数……” 显然，增田知贞看出了马啸天的心思，而且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06 拾级而上，马啸天登上了富贵山。 坍塌的城墙上布满了弹孔，还有嵌在砖与砖之间的弹片。 在缓缓升起的山体上，马啸天找到两个串在一起的碉堡。正面已经被完全炸开，里面的空间最多只能容下三个战士。 当时，日寇是用打坦克的速射炮摧毁国军的碉堡。枪手中弹后，尸骸四裂。马啸天的手摸过一条湿漉漉的深缝，扯出了一根爬山虎的老藤，还有一小片国军的胸章。 当年的国军模范师已经全体被歼，近万名优中选优的士兵魂归何处？ 不知不觉，马啸天就走到了山的北面，看到滨临玄武湖的沈园。 现在，这里已经成了日军用铁丝围起来的训练场，门岗后面挂有一块木牌：南京给水部队。有人向马啸天解释：给水部队就是管吃管喝的后勤部队。 07 “谁？举起手来！” 好在马啸天能听懂日本话，立即就停下脚步，也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一般说来，日本兵只给一次警告。若是不从，就会一弹夺命。现在，一个暗哨跳下了树丫，另一个暗哨也跃出了湿淋淋的茅草丛。日本兵通常是以三人为一组，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兵躲在暗处，紧握长枪。 等对方搜完了身，马啸天才说道：“我刚和增田部长喝了酒，走迷了路……” “谁？” “增田知贞！” 一个耳光就抽到了马啸天的脸上：“增田中佐是我们的长官，从不跟支那人喝酒！” 马啸天哭笑不得，不想再讨无趣：“这样吧……我要给增田部长打一个电话。” “走！老实一点。电话，最快也要等到天亮！” 没有其它的办法，马啸天只能在日军的拘禁室呆一夜。 第二百章：富贵山 01 第二天，增田赶到了训练场。 也许是出于礼貌，他还带马啸天参观了训练基地的布置。 从方位上看，这里属于地堡城的北侧，很可能还有地下设施，甚至是直通富贵山下的国防工事。 有人告诉马啸天，这个国防工事能容纳一师之众，还储藏了一大批的武器和弹药，可以供守卫南京的十几万部队作战十天到半个月。 撤退时，最后一个工兵连封掉了其它的通道，从北面排水沟撤入到玄武湖。也就是说，这条通路有可能还能重新启用。 马啸天有个真觉，那个马艳很有可能是主动被捕，再利用自己找到富贵山地下工事的入口，炸掉南京。 02 马艳出身于南京城的昆曲班，也是青浦特训班里的学员。 经过一个月的短期培训，苏浙行动委员会把她要去做了一个文秘。 上海沦陷后，上面要她先回家乡，想办法在秦淮河上跑一跑运输。谁也没有想到，中统和军统留在华东的地下组织都不堪一击，使马艳便成了一只断线的风筝。 半年前，她才与急于用人的戴老板取得了联系，说是负责策反英国军情六处的南京组。就是这点让人生疑，戴笠真敢打英国人的主意？真挖了别人的墙角，怎么善后？ 马艳知道爱听戏的增田知贞搞了一个读书沙龙，就在家里吊嗓子，令人心烦。 那个肖窦娥会不会也有问题？李承泽为什么要挤过来趟浑水？就不怕踩湿了自己的脚！ 03 回到二十一号，马啸天就听说李承泽也出了事。 昨晚，李承泽路过夫子庙时，遭到两个枪手的突然袭击，挂了彩。 勘察现场，其作案手法很像军统所为。周佛海也把电话打到了马啸天的手上：“你说，我们还能不能上街？” “能！怎么不能？那边敢派，我就敢悉数全收……” “少吹牛，多干实事！” 马啸天心里清楚：“飞鸟尽，良弓葳；狡兔死，走狗烹。” 自己只要真正盯住了黑沙龙和富贵山，就可以牵住戴笠的牛鼻子。 04 西里龙夫对富贵山也很兴趣，还在山凹里拣到了几块元青花的碎片。 在陶瓷工艺史上，元青花是一座高峰。其釉色浓艳深沉，构图生动明快，纹饰饱满。 当时，中东地区和欧洲都十分推崇中国景德镇烧制的青花瓷，把这座迅速崛起的山间小镇称为瓷都。 西里龙夫在日本读卖新闻的附刊上写了一篇颇见功底的文章，名为沈万山与青花瓷之路。 一三二八年，蒙古帝国第十位大汗也孙铁木儿驾崩。蒙古高层卷入皇权之争，从相互攻讦演变为两都之战，乱成一团。 这一年，朱元璋与沈万三都生于江南。不到三十年，朱元璋据南京拥兵十万，沈万三拥有一支庞大的远洋船队，富可敌国。 05 朱元璋自称吴国公，有一统山河之志。 谋士刘基提出：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朱元璋打下金陵城，立大帐于富贵山，写诗云：天为罗幕地为毡，日月星晨伴我眠。夜里不敢长伸脚，恐怕踹翻海底天。 沈万三听说后，就把整座山和连带着孤凄埂都买了下来，又修起沈园。民间有一个传说，沈万三从西域带回一只聚宝盆，日日生金。 明史记载：沈万三帮助朱元璋修好了帝国，又提出再拿出百万两黄金犒劳军队。朱元璋大怒：“匹夫敢犒劳天子的军队，就是找死！” 马皇后劝解说：“开国定基，当外威内慈。不法之徒可以杀，沈万三只是一个行事乖张的草民，由天灭之。” 朱元璋想了好半天，又说道：“这厮十分嚣张，朕真是饶他不得……” 都说，马皇后爱民如子。在其规劝下，朱元璋把沈万三全家七十余口流放到了云南。 06 当年，沈园位于富贵山北麓，坐拥玄武湖。 隔着一座城中之山，南面的皇宫气象森严，北边的雕栏画栋却是曲径通幽：烟红露绿晓风香，燕舞莺啼春日长。 沈万三爱听戏，家里养了三个昆曲班，优伶逾百人。家里还有一帮西域人，在湖水深处修出了一座清真寺，有联曰：达天俊路，来世慈航。 增田知贞看到了西里龙夫的文章，总结说：“沈万三以一已之力，辟开重洋波涛闯出一番新天地，为郑和七下西洋铺路，功在千秋。朱元璋与沈万三之争，也是军人政权与豪商势力间的大较量。这件事绝不简单，可以深究。” 西里龙夫受到鼓舞，又查找到了一些文字资料：一、洪武六年初，朱元璋攻取张士诚驻守的苏州城。沈万三有点瞧不起出身草莽的朱元璋，大力支持以盐商集团为班底起家的张士诚。当年秋，周王张士诚兵败被俘，自缢身亡。沈万三只好转投明军，帮助朱元璋在金陵建都。二、洪武廿六年，沈万三被发配充军到云南，又做起了茶马生意，有口皆碑。洪武三十一年，其女婿顾学文又牵扯到蓝玉案中，致使周庄的沈家一族几乎满门抄斩。 据说，在云贵山间，有人找到了沈万三的后裔，还从家谱上录下一诗：壶中日月洞中春，二十三年静里身。遥知远徒云南客，蠢雨蛮风忆故人。 07 郑和本是云南回民，本名为马三宝。 洪武十四年，明军平定云南，把还不满十二岁的马三宝抓到南京献俘。 献俘后，马三宝受宫刑并到尚衣局做事。不久，转到燕王府，做了朱棣的小侍从，改名为郑和。 朱棣称帝时，郑和因功升任内官监太监，官至四品。两年后，朱棣又任命郑和为钦差总兵太监，招抚安南。 郑和寻访沈万三的故人，在苏州太仓浏家港重新组织了一支庞大的远洋船队。建大船六十余艘，其长四十四丈，宽近二十丈。 永乐三年夏，郑和率三万兵从福建五虎门杨帆，收复了安南。明成祖朱棣诏告天下，改安南为交趾省。 郑和率船队南航到爪哇，平定该岛内乱。 接着又深入印度洋，甚至远航到了东非，以和平的方式与沿途的十几个国家建立了外交。 可以说，郑和借助于沈万三的知识积累，吹响了大航海时代的序曲。 第二百〇一章：桐工作 01 一九四〇年的春夏之交，报上战事不断。 德军入侵北欧的丹麦和挪威，并且突破了法国的马奇诺防线。 日军大本营让园部和一郎中将到武汉接替冈村宁次，并发动鄂西作战。 五月中旬，德军占领比利时的首都布鲁塞尔，英法联军不堪一击，开始大溃退。 这时，三菱重工精心设计并生产的〇式战斗机下线，其飞行速度、转弯半径和作战性能都优于欧美机型。 手握利器，日本内阁通过御前会议，要求陆军与海军联合起来，以空中力量对重庆实施战略打击，逼其就范。 一九四〇年五月十六日，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西尾寿造下达了一〇一号作战命。 次日，第三航空军司令木下敏中将和日本海军的井上成美中将各带一路人马在武汉组成了联合空袭指挥部，十来支参战航空队云集华中。 02 抗战前，中国空军能飞的战机仅有两百余架，还不到日军的七分之一。 南京沦陷时，中国空军锐减到三十架，不堪一战。武汉会战期间，苏俄援华航空队远赴华中，提供空中支援。三九年底，日苏和解，援华航空队相继回国。 有份秘密情报说，重庆方面仅存各型老旧战机四十余架，集中在重庆和成都两地的机场里。日军联合空袭指挥部调集战机三百余架，扬言要炸平四川的城镇。 五月十八日，日机袭击了重庆的白市驿机场和梁山机场，炸毁二十余战机和燃油库。紧接着，第二轮日机又深入到成都地区，对富庶的川西平原实施了疯狂的无差别大轰炸，大量使用燃烧弹，造成重大的人员伤亡和物资损失。 五月底，日军的报纸说：“不到十天，我们的航空队已经彻底地摧毁了重庆方面的空中力量，并对其防空系统实施了解剖式切割。十三轮连续轰炸杀敌逾万，焚城三座。” 六月二日的下午，今井武夫飞赴澳门，将日蒋之间的桐工作推向高潮。 六月四日夜，在中国方面选定的地下室里面，今井武夫和铃木卓尔出示闲院宫参谋总长的委任状，中方人员也拿出了由蒋介石署名和盖有军事委员会大印的委托书。 双方都各执己见，在几个核心的问题上互不相让。两天后，双方才达成一条共识：在六月底以前，安排板垣征四郎、汪精卫和蒋介石见面，三方直接面谈。 03 六月十日是端午节，重庆方面的中将参谋唐生明携太太从香港到南京，投身和平运动。 今井武夫大佐在菊水楼里约见马啸天，开口就问：“马桑，我听说你与唐太太有些旧交情，能不能帮我们做点工作？” 心里头一惊，马啸天只好说：“认真说起来，我跟唐太太只是有过两三次接触，纯属是自作多情……” 唐生明的太太徐来曾是红极一时的电影明星，当时上海滩的各家报纸还给她送出了一个绰号：标准美人。现在，这对夫妻成了日军的座上宾，南京政府里的高官更是趋之若鹜。 “这就够了！你得把这对夫妻给我监视起来，绝不能大意。” “好的！” 今井武夫敲了敲身前的茶几：“南京政府将任命你为警政部调查署的特别专员，具体工作由我直接安排！” “好的！我这就去布置！” 出了菊水楼，马啸天已经是汗流浃背。 04 唐生明是唐生智的四弟，在南京百子亭有一座自己的公馆。 当年，其兄弃南京而逃，该公馆被南京宪兵队司令大冢清霸占。这次荣归故里，汪精卫将唐生明纳入自己的军事委员会，又把城西牯岭路上的一幢精致的花园小洋房送了出来，以示恩宠。 唐生明讲究享受，出手阔绰。府里天天都是高朋满座，不是牌局就是舞会。徐来本来就是一朵八面玲珑的交际花，很快便与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陈公博的情妇莫国康和周佛海的老婆杨淑慧结为了姊妹。 马啸天刚在牯岭路上建了一个观察点，就发现很多可疑的迹象：其一、唐生明还带来了一个叫八妹的女佣人，关系暧昧。二、唐生明手里有电台，每晚都会工作。” 今井武夫听了马啸天的汇报，指示说：“这个女佣就是发把员，我的人已经盯住了。你应该给我控制住那个标准美人，双管齐下！” “这得费点心思，都知道标准美人相当精明。” “那个女佣人叫张素贞，也就是唐生明收的小妾。徐来的态度不正常，你说呢？” 马啸天只好点头：“明白了，我就从这一点入手！” “不要流汤滴水！” “当然！” 马啸天想到了一个主意，可以把徐来请出来。 05 徐来出身于贫困之家，十三岁就到英商的蛋糕铺里做了女工。 十八岁，她考入黎锦晖主办的中华歌舞专科学校。毕业之后，她与黎锦晖结婚，带领清风歌舞队到华南和南洋各地巡回演出，好评如潮。三三年以后，她主演的几部电影都相当卖座，声名直追影后胡蝶和当红影星阮玲玉。 三五年之春，阮玲玉受到舆论的围剿，在家自杀。徐来也离开了黎锦晖，宣布息影。抗战之前，她改嫁唐生明，又做起了养尊处优的官太太。 马啸天找到沈河弦子：“你是不是盘下了城西的好风光舞厅？” “别打我的主意！” “这事，还只有你能帮上我的忙……” 沈河弦子也认识徐来，答应替马啸天牵线。 06 好风光舞厅离牯岭路只相隔一条街，站在二楼上都能望到唐生明的小洋楼。 唐生明出身于湘军，考入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之后，投身于北伐，升任师长。 据说，其兄唐生智曾经三度反蒋。南京沦陷之后，负责守城的唐生智又替蒋介石背了黑锅，牢骚满腹。唐生明也受到牵连，坐了冷板凳。 在桐工作中，三方同意以唐生明为中间人，互通消息。 今井武夫知道唐生明是个花花公子，却吃不准这人的政治立场。有一点，这人惧内。只要能拿住徐来，就不怕他耍花枪。 第二百〇二章：好风光 01 徐来刚过三十，风姿卓约。 华灯初放，好风光舞厅里就响起了优美的舞曲：蓝色的多瑙河。 马啸天独自坐在楼上的包间里，仿佛又回到了战前的上海外滩，以及繁华一梦的百乐门。 当时，大导演沈西苓推出了一部反映民间生活的电影：船家女。徐来饰演的女主角阿玲既善良又勤朴，就像来自于沪西的疍家角。 一个恶少盯上了阿玲，唆使一群恶棍把的男友送进了警局。紧接着，又要强迫阿玲脱掉身上的布衫，给自己做绘画模特儿。最响，玩腻了，又把人卖进了妓院…… 02 “唐太太还没到？” 沈河弦子给马啸天端来了两瓶啤酒，坐到了沙发里。 “今晚，你还请了哪些人？” “还有七十六号的林之江和万里浪，很可能柳尼娜和张劲庐也会来。” 马啸天有些吃惊：“这几副颜色凑齐了？” “你还能不知道？他们抓了中统大佬马元放，这是到南京请功。” 战前，马元放是中央党部里的组织委员。三九年底，主动请命到华东，收拾残局。 03 “我们喝酒！” 马啸天知道马元放迟早会落网，却无法接受是由一大帮军统降将绑了自己的恩师。 低下头想了一想，马啸天感到这样的安排大有深意，又改口道：“到时候，唐太太不想上来就算了。” 沈河弦子感到马啸天情绪低落，故意说：“刚听说，我也不信，这位道貌岸然的马专员能中柳尼娜的美人计？” “别这么损，能不能积点口德！” 沈河弦子瞅了一眼马啸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接下来，我这里是不是还应该有场美男计呢？” “这样，你让林之江先上，别提我的事！” “你就不怕落得一个鸡飞蛋打？到头来两手空空！” 马啸天有个算计，很想先看一看徐来对林之江的态度。 04 舞池里彩灯耀眼，徐来的风姿夺走了男士们的目光。 柳尼娜和张劲庐有些寂寞，坐在藤椅上嗑着果盘里的瓜子。 马啸天从后面走上去，分开双臂用手扶着两人的肩：“这里还有我的位子吗？” “哟，马专员也来了？” 马啸天捏了捏柳尼娜的肉，看着低头不语的张劲庐，小声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柳尼娜侧身，甩开了马啸天的魔掌：“这是想问你的梦中情人吧？” 不知道是谁放出了这样的口风，马啸天也好说：“见笑了，我们的林队长才是一表人材嘛！” 张劲庐把牙间的瓜子壳吐到马啸天的脸上，不失时机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05 舞曲已散，满面红光的林之江还黏着徐来不放。 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马啸天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林兄，你是手快脚也快！” “没办法，这可是你的恩师硬要往柳秘书的怀里面拱……” 马啸天笑了笑，望着徐来：“当年，在百乐门，你的好姐妹当着众人的面，硬是让我和兄弟们下不了台。今天有时间，这笔账应该怎么算？” “你是谁？” “他？他是我们的马探长！” 听到林之江的介绍，徐来嫣然一笑：“不会吧！都说大人不记小人过……再说了，阮小姐也没有多大的错。你在场，就应该知道到底是谁先动手动脚！” “不会吧？我的几个兄弟知道轻重……” 徐来还是经验不足，眨眼之间就踩上了马啸天的套。 06 沈河弦子见状，走过来打圆场。 到了二楼的小包间，沈河弦子推了推马啸天的后背：“别再拿陈谷子烂芝麻说事，我只知道良宵一刻值千金！” 马啸天借势就抱住了徐来的肩，用嘴吻了吻梦中人的脸：“好！还是这样好！” 沈河弦子拉好小包间的门，回头就看到了已经跟过来的徐之江：“林队，我再陪你跳一曲？” 第二天，沈河弦子把七张照片交给马啸天：“只有三张还像那么一回事……” 看着自己和徐来的大照片，马啸天选出了三张侧影。只有这个角度，看不到徐来当时的面部表情，就像是两情相悦。 07 拿起电话筒，马啸天拨了一串号码。 “唐太太吗？你有没有空？我在二十一号等你，最好是一个人过来！” 马啸天完全可以想象、徐来的表情，既愤怒又错愕。犹豫也好，徒作无谓的挣扎也罢……这个标准美人已经是跑不掉了。 果然，两个小时之后，两个门卫就把穿戴整齐的徐来送进了马啸天的办公室。 “坐，来点可口可乐？” 徐来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办公桌上的三张大照片，咬着嘴唇坐到了沙发上，又理了一理自己的裙摆。 “你和我们的林队也有事？” 看到徐来摇了一摇头，马啸天又问：“他的手下为什么要跟踪你呢？把我也卷了进去！” “这种勾当，你们也拿得出手？” 马啸天把一杯可乐递到了徐来的手边上：“有事好商量嘛！别说得这样难听……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应该独自到好风光！你说是不是？要是让唐先生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他？他是求之不得！” “别说气话，我们也不是那样的人！” 徐来盯着马啸天，接过水杯就喝了一口。 08 马啸天坐到了徐来的身边，又用手掌压住了女人腿边上的裙摆。 “就不怕我在水里下了药？” “怕？怎么不怕！怕有什么用？” 事先，马啸天就做过分析：徐来要想证明自己心里无鬼，就不应该装清纯演清高，做出一副无辜受委屈的模样来。也不能忍气吞声，甚至是投怀送抱。这个分寸不好拿，也很容易露出破绽。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衰？” “你是大名鼎鼎的马探长，就别拿我取笑了！” 马啸天轻轻地提了一提徐来的裙摆：“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肠断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我也听说，颐和路上的二十一号是能进不能出。果然，还真是这样！” 马啸天站了起来，又给唐生明打了一个电话。听到电话接通了，徐来连忙用手抚住了话筒。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天见犹怜，令人心动。 第二百〇三章：大丈夫 01 今井武夫听了马啸天的现场录音带，长时间沉默不语。 没有材料显示，徐来受过特殊训练。就算那一个张素贞真是戴笠的人，标准美人也有可能不明就里。 最后，今井武夫才对马啸天说：“我们这出美男计还得往下唱，你可以坐镇好风光，把牯岭路上的观察点交给我处理。” “好！” 马啸天很清楚，这个观察点就介于唐家的小洋楼与好风光之间。也就是说，自己的一言一行也被顺理成章地监视了起来。 几个月前，有人就供出了马元放的行踪。马啸天巧妙示警，使一场围捕落了空。日本方面很不满，一直在暗中调查。 02 欧洲那边，法国总理贝当向纳粹军投降。 在海边的敦刻尔克城，四十多万英军和欧洲各国的反抗力量惨遭德国的装甲师和航空部队的蹂躏，丢盔弃甲。 有人分析，就算刚刚就任的英国首相丘吉尔信誓旦旦，这个国家也坚持不了半年。马啸天还记得，这人对自己的民众说过：“我们必须胜利！要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胜利！无论情形有多么恐怖，无论道路有多么艰难和遥远，我们也要全力争胜！没有胜利，何来生存？” 德军高唱凯歌，导致一直反对与德国结盟的米内光政和其内阁成员倍受舆论指责，内外交困。 那段时间，南京与重庆可谓是电讯不断。 最初，三方会谈定在香港。英军大败后，重庆方面提出了领袖的安全问题，要求把这次谈判地点改在湖南的长沙。 汪精卫不同意，板垣征四郎提出可以把谈判地点定在洞庭湖上。那里有条双方相持了一年多的军事分界线，可以做到不偏不倚。 据说，板垣还向重庆方面表示：“只要蒋公确有和平解决军事争端的诚意，我们完全可以交出汪精卫。也可以远赴重庆，当面请和。” 可以预见，日本一定会调整自己的战略大方向，借德日苏三国同盟向英美开战。也可以再推断，惯于看风使舵的重庆政府很快就会向胜利者低头。 03 重庆反应积极，甚至有点迫不及待，自有原因。 五月下旬，园部和一郎命令连续作战的第十一军渡过襄河，执行二期作战。 连遭重创的第五战区毫无防范，很快就丢掉了沙市和荆州。日军三个主力师团沿着宜沙公路高速西进，杀到了宜昌城下。 六月十日，数万日军对宜昌发起了总攻，又一举推倒了负责守城的两个中国主力师。宜昌若失，苦心经营的长江防线就会摇摇欲坠。 陈诚命令自己的十八军不惜代价，夺回宜昌。六月十七日，宜昌两度易手，日军再夺该城。 有人认为，陈诚的十八军是蒋介石手里仅有的一点点老本。宜昌之败，就意味着重庆方面已无力再战。 04 马啸天看到了一份详尽的战报，相当地吃惊。 李宗仁掌管的第五战区拥兵三十万，部暑在宜昌一带的江防军另有六个师，都是国军的精锐。 园部和一郎以第三师团、第六师团和第十三师团为主力，分兵三路打枣阳。李宗仁也得到了日军的进攻计划，做了相应该是布置。 五月一日，三路日军扑向已有所准备的第五战区，战斗激烈。五天后，山胁正隆指挥的第三师团占领了泌阳。八天以后，三路日军会师于新野。第五可区的一线和二线阵地都被夷为了平地，伤亡惨重。其中，桂系是一七三师损失高达七成，师长钟毅殉国。 李宗仁要求防守河西的张自忠的第三十三集团军和江防军一部渡襄河作战。张自忠的作战任务是反击日寇的南翼，切断了襄花公路和京钟公路。 05 园部和一郎的战役目标就是要吸引河西部队东进，回过身就咬住了张自忠将军的司令部。 北平沧陷后，张自忠倍受媒体和国人的垢病。在三年抗战中，他都是身先士卒，哪里的战场形势最凶险，就能找到他的身影。在这次渡河作战的动员会上，他昭告全军：“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我相信，我们国家以及拥有五千年光荣历史的中华民族，决不会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我的决心，海不清，石不烂！” 在南瓜山，跟随张自忠作战中两个团和特务营遭到了日军两个师团约有三万兵力的合围。张自忠对自己的战士说，这说明我们卡住了日寇的脖子了。这一仗是生死之战，我们就是拼光血本，也要为战区创造出有利的势态！” 这天，张自忠没有选择撤退，而是重读了自己的遗书：“我生则国死，我死则国生！” 06 五月十六日，张自忠及其三千官兵全体殉国。 日军在战报里说：经过数小时的血战，一等兵藤冈元冲上一个高石岗。突然，一个高大的肉身从血泊中摇晃着站了起来。藤冈元枪里无弹，堂野中队长打出一枪，击中了这人的头部。这时，藤冈元的刺刀也扎进了这个人的下腹部…… 打扫战场时，日寇才知道这一个大高个就是国军二级上将张自忠，鸣枪示礼。 当夜，日本广播电台插播了一条新闻：“在鄂西战场上，张荩忱将军以临危不惊的大将风度从容而死，实在不愧为军民共仰之大丈夫。皇军第三十九师团官兵在荒野之上，对壮烈战死的绝代勇将，奉上最虔诚和崇敬的默祷，并将遗骸收敛入棺，拟用专机运送汉口。” 也是在这天深夜，黄维刚师长亲自带领敢死队突袭南瓜店，百名勇士奋力抢回张自忠的遗骸。日军停止空中轰炸，以免伤及到张自忠遗体。 五月二十八日晨，载灵船抵达重庆的储奇门，十万民众在码头上设奠。蒋介石率西北军创始人冯玉祥将军和各位军政大员肃立迎灵。 当天，蒋介石抚棺大哭，扶灵执绋主持国葬。 七天之后，张自忠的夫人李敏慧女士也绝食而卒，夫妻合葬于重庆的梅花山麓。 07 五月三十一日晨，数万日军分三路强渡汉水。 次日，占领襄阳重镇，接着又占领了南漳和宜城。 蒋介这急了，命令陈诚赴宜昌，务必守住江防的龙头。 此役，宜昌失陷，国军伤亡五万多人。蒋介石重设第六战区，交给陈诚负责。同时，准备再迁都于川南的西昌。 第二百〇四章：滇缅路 01 日本急于结束中国战事，强迫英国封锁滇缅公路。 欧战爆发后，日本陆军和海上力量强化了对中国的封锁。 此时，苏俄已经抛弃了重庆政府，美英隔岸观火。海外华人捐献的物资只能通过法属越南和英属缅甸到中国的南疆，以救燃眉之急。 法国的贝当政府已同意关闭滇越铁路，刚刚抢修出来的滇缅路就成了重中之重。 02 在中印两国之间，有一块巨大的半岛，东临南海，西濒印度洋。 西洋人称之为印度支那，也就是现在的中南半岛，包括东南亚的越南和缅甸等数国。 山同脉，水同源。早在公元前，蜀国势力就覆盖了这里，并趟出了一条穿越千山万水的南方丝绸之路，古称身毒道。 西汉的元狩初年，张骞奉汉武帝之命，出使大夏。在印度商人的店铺里看到了蜀布和邓竹杖，才知道还可以从南方绕到大夏的身后。 汉书地理志里有段记载：自日南行船，五月可达都元国。再西行四月，有邑卢没国。再行二月，有身毒和已程不国，汉使自此而还。 这是一条更加古老的海上通路，可以从雷州半岛到越南，再绕过马六甲海峡，深入到印度洋的沿岸各国。 03 秦灭蜀，南遁的蜀王子在越南北部建瓯雒国，自称安阳王。 汉武帝发十万大军南下，又在那一带立交趾、九真和日南三郡。 郑和下西洋，明成祖朱棣在中南半岛上设交趾省。直到清朝的中期，当地的势力仍然依附于中原王朝。阮家三兄弟崛起，嘉庆帝册封阮福映为王，赐国号为越南 从十九世纪开始，完成工业革命的西欧列强派炮舰到远东开发市场。法国人武装占据越南、老挝和柬埔寨，英国人也占据了印度、缅甸和马来亚西，荷兰人则拥有印度尼西亚群岛。 光绪十一年，中法战争结束，清政府与法国签订中法新约，放弃对越南的宗主权。光绪二十七年，法国人又从越南的海防市修窄轨铁路到云南的昆明以扩张势力，称为滇越铁路。 04 光绪十二年，英军从印度入侵缅甸，设政府于仰光港。 同年，英国又在慈禧太后的手中要到了中英缅甸条约，约定缅甸仍贡于清廷，中方承认英国对缅甸的支配权。 在抗战之初，云南省主席龙云提出抢修一条公路，从云南昆明到缅甸的腊戌。当年底，交通部确定筑路方案：由滇西的保山、龙陵和芒市出国境，在缅甸的腊戌转道于铁路，可以直通仰光港。 从昆明到腊戍需要开山筑路近一千两百公里，工程浩大而艰巨。行政院绞尽脑汁，才挤出二百万元的资料费，命令龙云务必要在一年之内修通这条公路，确保国家的生命线。十五万当地的民工都自带食物和工具，日夜奋战。在深山里打了近两千个涵洞，搭建桥梁二百四十三座。完成土石方一千二百万立万米，提前三个月完成施工任务，堪称建路史上的奇迹。 三八底，滇缅公路把海外捐献的抗战物资运到了昆明。英国首相丘吉尔十分感慨：“在远东，人数众多却没有组织起来的中国人民正在遭受血腥的屠杀和残酷的蹂躏。但是，勤劳而勇敢的中国人民并没有屈服，将来也绝不会屈服。滇缅公路就是一座丰碑，令人敬仰！” 05 法国投降后，英国外长艾登还对重庆政府再三强调：“不列颠政府绝对不会向日本人妥协！” 六月二十日，日本外相有田八郎向英国驻日大使克莱琪正式提出封闭滇缅公路的要求。陆军大本营的官员分析国际形势，很傲慢地说道：“主战的丘吉尔内还能支撑多久？我们的陆军航空队有能力炸平滇缅公路，剪断重庆的脐带。” 克莱琪权衡利弊，主张对日妥协。六月底，英国驻美大使洛西恩请示美国。国务卿赫尔委婉地表示：“你们可以不向日本人做出重大的让步，也不要采取任何的抵制行动，触发战争……日本可以继续蚕食它所能吃掉的东西，就无暇它顾。” 七月二日，克莱琪致电战时内阁：“我觉得有责任质问英王陛下的政府是否还准备再冒犯日本，陷入两线作战？” 英国人的犹豫激怒了日本，已集结在中国深圳的五千日军磨刀霍霍，仿佛要一举攻占香港。克莱琪感到了巨大的危险和重重灾难，建议政府暂时关闭滇缅路。 七月十日，丘吉尔内阁便批准了克莱琪所提的方案，希望重庆政府尽快与日本中国派遣军司令部完成和谈。 06 七月二十二日，近卫文麿再一次重组内阁。 近卫文麿安排好战分子东条英机出任陆相，又让口若悬河的松岗洋右出任外相。 本来，板垣征四郎对桐工作有个设想：一、立即停战，日军全部撤到华北；二、将汪精卫交给重庆政府处置；三、建立日满华三国同盟，结成东亚和平之轴心。 近卫内阁的海相吉田善吾不同意，并向裕仁天皇请示：“纵观大势，英国必败。我们应该弃孤立于西南山间的蒋政权于不顾，挥兵南下。拿下东南半岛，中国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裕仁天皇没有表态，参谋总长闲院宫电告板垣征四郎：桐工作不可以过分示弱，急于求成。 07 这时，扎根于晋察冀三省的八路军亮剑了， 各地的游击队和民团协助主力部队猛攻正太铁路、同蒲铁路、平汉铁路和津浦铁路，以及附属的交通线。 经过近两千次的战斗，我军拔除日寇据点数千个，破坏铁路近五百公里并炸毁桥梁和车站二百五十二处，收复了十一座县城。日寇各部感到地动山摇，不断呼援。 英国路透社和美国合众社率先报导了战况，并披露了一条消息：“中国派遣军司令部不得不从华中前线抽调两个师团以充实华北，强化治安。” 重庆的大公报、新蜀报和力报也迅速跟进，并在一篇社评中说：“八路军在华北出击之日，正是一百七十余架日机疯狂炸我陪都之时，我军以胜利的出击回答了日寇的兽行，也回答了投降派和彷徨者的烂调。” 九月四日，蒋介石致电领导八路军作战的朱德总司令和前敌指挥彭德怀：“贵部窥此良机，断然出击，予敌痛击，特电嘉奖。” 那是一个阴云渗淡的多事之秋，几十万华北民众纷纷拿起刀枪，沉重地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 第二百〇五章：轴心国 01 九月二十七日，德国、日本和意大利在柏林签署三国公约，组成轴心国阵营。 当时，疯狂的德国空军对英国本土的军事设施实施了夜以继日的大轰炸，伦敦陷入了火海。 近卫内阁明确地提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政治构想，陆军大本营派第五师团接管了法属越南，为南方作战计划铺路。 02 在三千年前，有支古羌人沿独龙江南下，在缅甸境内形成骠族。 中唐时，骠国首领派舒难陀率舞蹈团和乐队经成都到长安，献国乐于朝。 白居易作诗：骠国乐，骠国乐，出自大海西南角。雍羌之子舒难陀，来献南音奉正朔……” 卅年后，南诏大军吃掉了舒难陀的骠国。南诏灭亡后，其遗民在缅甸自称缅族。元军南下，在当地设缅中行省。 英军先后三次进攻缅甸的贡榜王朝，打了六十一年才站住了脚。 三一年，僧人萨耶山秘密组织咖龙军，成立缅甸独立政府，遭到英军镇压，三千人被屠杀，八千人入狱。 几年前，仰光大学里的一批青年人以民族独立为号召，发动民众殖民统治者的奴役和压迫。 三九年春，数千名学生上街抗议英国殖民者的的暴行，再一次遭到武装警察的堵截和围杀，史称曼德勒惨案。 03 日本陆军大本营安排铃木敬司大佐化名为南益世，潜入到缅甸。 铃木敬司组建出南机关，以读卖新闻记者站为其掩护，暗暗地支持德钦党领导的反英运动。 德钦的意思是主人，该党成员都会在自己名字前冠以德钦二字。比如说：德钦昂山、德钦丹东、德钦拉佩、德钦巴欣以及德钦巴丁等。 四〇年八月，铃木敬司说服了德钦昂山，并安排他和一批同志到位于海南岛的特工基地里接受严格的短期训练。这时，昂山还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缅田门义。 铃木敬司向日军大本营汇报说：“只要我们向缅甸的民众提供支援，就能看到缅族人民的武装起义！” 很快，德钦昂山就以党里的三十志士为骨干，筹划组建缅甸独立义勇军。 04 笼络了昂山，铃木敬司又把目光投向了印度。 这时，印度的独立运动正处于低潮时期。圣雄甘地主张非暴力抵抗，仍然是屡遭英国人的镇压。 铃木敬司找到后起之秀尼赫鲁，并达成一条共识：“要么行动，要么死亡！” 在一周之后，尼赫鲁在街头上演讲。在场的民众默默地给几个警察让出了一条通道，目送尼赫鲁被抓进了囚车。 铃木敬司刚要有所动作，就被尼赫鲁的同志们劝住了。 到了边境线，这些人才向铃木敬司解释：“以暴制暴，绝不是正义……” 事后，铃木敬司向大本营写了专题报告，并得出一个结论：一个师团就可以荡平印度半岛。 05 几年来，美国对日本的侵略行径做出了一些反应，可谓是和风细雨。 早在三七年，美国总统罗斯福就指出过：“有一小撮战争贩子要颠覆国际秩序，将危及我们的自由，甚至是安全。” 第二天，华尔街日报就直截了当地警告了罗斯福：“总统，停止煽动战争！” 还有人撰文：“每年，我们与中国的贸易额，抵不上一个星期的战争费用，我们为什么要卷入到他国之间的冲突和战争中呢？同时，还会痛失自己的贸易伙伴。” 从三一年到四〇年底，美日贸易额逐渐攀升，特别是燃油、钢铁、橡胶和医药品的交易额更是直线上冲。 有一个统计：从三二年到三七年，美国供应了日本进口所需的九成废钢铁，七成的石油与石油产品，以及机床和其它金属制品。三八年卖给日本的物资共计两千四百万美元，其中战争物资也占到了七成。三九年，日本进口石油有九成来自美国。 06 到了四〇年的七月，日本大肆鼓吹大东亚共荣圈。 罗斯福很想再连任总统，仍然刻意地讨好自己的选民，还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们的孩子们不可能也绝不会到国外打仗！” 日本外相松岗洋右笑呵呵地对记者们说：“日本和美国可以共管太平洋嘛，没有任何理由去给别人火中取栗！” 受到暗示后，罗斯福邀请日本银行界大佬井川忠雄访问华盛顿，明确表示支持近卫文麿组阁。 看到日军挺进越南，大有南窥之意。 美国才宣布了一项决定，禁止再向日本出售廉价的废钢铁，并动用两千五百万美元向重庆政府购买钨砂。 07 铃木敬司得到了大本营的指示，尽可能地破坏滇缅公路的运输。 早在几月前，一组日本特工就混进了滇缅路上的遮放仓库，炸掉了五千多吨运往昆明的汽油和军火。 军统介入事故的调查，还派精兵强将到腊戌和仰光两地建立了情报站，团结并组织了一大批当地的爱国华侨，搜索日谍。 很快，腊戌站就锁定了两个举止异常的和尚。在缅甸，和尚有罪只能由寺庙的长老自行处理，当地法院和民事部门都无权过问。 军统只好送自己的同志也去当和尚，并且筵请当地的各位长老和有名望也有实力的各路人物。经过这一番铺垫，中国和尚揪住了两个来自日本的假和尚，排除了隐患和危险。 08 这时，殖民地当局正在全力抓捕德钦党。 铃木敬司只好改换的思路，转身去做英军的工作。 英国放在缅甸部队只有两个师，约有三万人。他们都是年纪偏大的一战老兵，很懂得享受。 这批兵油子的最高指挥官是英国住印军总司令克劳德中将。这人不喜欢言语，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听说，这人刚从英国过来，整个人的神志都不太正常，满耳都是航空炸弹的啸叫和剧烈的爆炸声。 十一月十二日，德国空军实施了月光奏鸣曲行动，把军工重镇考文垂市夷为平地，没有一栋完整的建筑屹立不倒。 第二百〇六章：天马号 01 在警政部调查署里，似睡非睡的马啸天坐在桌前，头痛欲裂。 罗斯福已经调整国家战略，决定支持蒋介石和重庆政府继续抗日。 十一月，艰难的桐工作走到了尽头，东京、南京和重庆都否定了毫无诚意的三方和谈。 通过既庄重又呆板的御前会议，近卫内阁决定公开支持南京政府，重办还都大典并签订日满华共同宣言。 几乎是在一天之内，轴心国和其仆从国都相继承认了由汪精卫承头的傀儡政府，并派特使或代表到南京庆贺。 02 十一月十九日上午九时，日本的天马号专列启动，缓缓驶出上海站。 专列有局部卫内阁专员和大本营的军方代表，还有各国的情报工作人员和报社记者，以及一百余人的护卫队。 在安保方面，整条沪宁铁路都被重兵封锁了，沿途各站点也被清空。冷清清的风吹着红红绿绿的标语，没有一点生气。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前面就是人文锦绣的苏州了！我们东方的威尼斯水城。” 有人拉起了沉重的车窗，看到树林外有个没有炊烟的村庄。空空荡荡的村口拉起了铁丝网，一只肮脏的狗跃出一段残墙，嘴里还叼着一只人手。一群野狗刚刚追了出来，又一哄而散…… 03 专列减速了，绕过弯道就能看到前方的站台。 那边，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已经列队，只有十几人的舞蹈团开始击鼓。 “这里就是李王庙的跨塘桥，郑板桥和唐伯虎都曾画过这里的风光。在七八月间，这里红莲朵朵，全是花海……” 现在，水塘里面还立着一根根残荷，有一些还挂着莲蓬。一只水鸟越飞越远，消失于天际。 “砰！” 一声带火光的巨响把铁路桥掀翻了，整个贵宾车厢都被抛到了空中……爆炸不断，枪声又起。 半个小时后，日兵在爆炸现场找到近两百具尸体。包括两位内阁的专员，两位日军大佐和三个中佐，还有七个特邀的贵宾和十几个记者。 04 伏击者是军统的特工队，伏击点就选在村口外面的小树林。 选择李王庙做伏击点可谓匪夷所思，这里正好是铁道巡逻队和车站守备队的分界线，双方隔桥打照面，都没有上桥细查。炸药埋在桥上，引线长达几百米，居然能瞒天过海。 爆炸后，列车前后的护卫队员看到几个伏击者提着驳壳枪往铁路上冲。十几只长枪同时开火，接着一挺机枪也响了。等到车站守备队冲过来，小树林外只有两具尸体，良民证上的名字是詹宗象与薜尧原。 以此为线索，日本宪兵队迅速出动，抓了七十九个涉案，只筛出了一个知情者。一天之后，宪兵队就向南京警备司令部报告说：“伏击者来自于忠义救国军的第七支队，参加行动的人员不下三十人。爆破组由一个叫孟少光的少尉指挥，我们正在追捕……前天深夜，这批人就潜入了已经废弃的李王庙村，利用我们巡逻的间隙布置了烈性炸药和引线。后来，甚至还想冲上铁路，抢走专员手里的绝密文件。天马号案说明：汪精卫的内部很不干净，有人给重庆提供了准确的信息，还有人暗中给忠义救国军提供掩护和帮助。我不得不怀疑，腾空李王庙村是不是就有这个企图。这背后，到底有多少人在吃里扒外……” 马啸天知道，腾空李王庙村就是苏成德干的事情。那几天，先后有七个村民死在这个的手里。周佛海也看不下去了，把这人撵回了七十六号总部。 05 现在，马啸天已成了二十一号的当家人。 手里压着天马号专案，还有中央饭店案和明瓦廊案也相当棘手。 十一月十九日之夜，警政部在中央饭店里还抓了两名军统特务：黄逸光和黄征夫。 黄逸光是来自墨西哥的华侨，不仅是人高马大，还是柔道高手。据悉，惊闻南京城沦陷于战火，在北非摩洛哥旅行的黄逸光中止了行程，取道回国。这人在墨西哥读过航校，报名参军后到飞机场做机械师。在武汉大会战时期，汪精卫代表军委会还接见过表现突出的黄逸光，印象很好。还都南京，汪精卫通过妻弟陈耀祖给黄逸光写信，希望他号召航空人员响应和平运动。 十几天前，黄逸光拿着自己与汪精卫的合影照到南京，得到了中央宣传部和教育部的委任状。被捕之后，黄逸光说：“大丈夫生逢国难，当杀敌报国。我到南京，就是要为民族除奸！” 06 在同一个房间里，还住着一个化名为黄征夫的傣族人。 抓捕之际，黄征夫的第一个反应是扑向大衣柜。被制服后，抓捕者在衣柜里找到一支四寸的穿甲手枪和达姆弹十发。还有小型电台和密码本，以及一部特工用的袖珍照相机。 黄征夫原名为黄和吟，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四期。这个人和黄逸光互不认识，又各有其任务。有叛徒出卖黄逸光，让肩负秘密使命的黄征夫也落了网。 出卖黄逸光的叛徒是军统南京区长钱新民，这个叛徒还带二十一号的行动队到明瓦廊抓了邵明贤，挖出一部军统的秘密电台。 07 邵明贤毕业于浙江省警官学校，被捕前是南京警察厅的督察长和中央组织部里的宣传处长。 在狱中，邵明贤赋诗：“世道崎岖险重重，和平奔逐亦茫茫。长风万里空无迹，莫待时人笑老郎。” 马啸天细细地想了想，重庆连失戴星炳和吴赓恕两员大将后，又派北极冰箱公司经理陈三才策反了七十六号里的诸亚鹏，准备在安装冰柜时炸掉特工总部。 不是陈三才与诸亚鹏行事不慎，被一个探听到消息的俄国商人所出卖，其后果还真是不堪想象。 在刑场上，这人陈三才与难友做联：“时艰空负希文志；气正敢步信国诗。” 希文是指宋臣楷模范仲淹，信国是指抗元护国的民族英雄文天祥。范仲淹题岳阳楼，心忧天下。文天祥唱正气歌，慷慨就义。 现在，三案并发，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第二百〇七章：孤雁行 01 十一月底，凄风苦雨。 日满华共同宣言浮出水面，汪精卫把自己关进了小书房，不断地抹泪。 这时，和平运动已经臭不可闻。 杀掉光明磊落的黄逸光和倔强的邵明贤很容易，怎样去收拾人心？ 02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 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这是杜甫的诗句，晚唐还有一首同题诗：“几行归影尽，念尔独何之。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迟。渚云低暗度，关月冷相随。未必逢矰缴，孤飞自可疑。” 十二月下旬，周佛海把尚振声接出监狱，直接送到了雁泽坊别院：“这件事情，你也不要再怨钱新民。蒋介石本来就是一个翻脸无情的主，你又何必为之卖命呢？” “知道……知道……钱新民也是为我好。就是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一句话，还能捅破天？” 尚振声低着头说：“十几天前，我的朋友黄逸光和邵明贤去了雨花台，心里不好过。黄逸光的如夫人身体很弱，能不能网开一面……” “兄弟有意，我可以把她从牢里接过来，给你做一做饭。若是没有这层意思，就不要再给我惹火烧身了……这个王者香已身怀有孕，还敢给我们带头闹事！” 尚振声愣了一愣，使劲地摇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周佛海笑了一笑：“兄弟，都说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先睡觉，明天我就让人把王者香送来。” 当年，孔子周游列国，在山里看见幽兰，喟然叹曰：“夫兰，当为王者香！” 接着，老夫子又援琴鼓之：“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尚振声看了一遍周佛海的别院，没有去打扰守门的士兵。 03 尚振声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六期，军统南京站的创建者和领导人。 南京沦陷时，尚振声以仁济医院为据点，策划并成功实施了金陵毒酒案。 案发后，军统通知尚振声外避，安排更有资历的钱新民接管了南京地区的锄奸工作。 尚振声的姑父与周佛海是老友，就让尚振声到周府里面做了一年的拳师和保镖。 四〇年，戴笠让尚振声给钱新民做助手，杀掉汪精卫及其幕僚。其结果就是导致仁济医院暴露，马艳被控制。 细想前前后后的事，问题就出在刺汪行动上。 当时，感到手里无人的钱新民拿到了总裁侍从室的授权，接管了中统的京沪区。都没有想到，在风雨飘摇之际，鱼龙混杂的中统组织早已不堪重负，很多党国的精英都已经做了七十六号的鹰犬。 尚振声更没有想到，倍受委员长器重的钱新民也会暗中投敌，使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南京站也被连根拔起。 04 记得那一天是六月三号的下午，一场雷雨刚刚过去，满街都是落枝败叶。 尚振声刚刚走进仁济医院的门诊厅，就看到一群身着黑绸短衫的地痞流氓涌进了医院的大门。中间有一副担架，上面的伤员浑身是血。 值班护士想拦住他们：“皇军规定，这里不收治枪伤。” “滚开，我们是二十一号的人。” 护士长陈淑娴也跑了过去：“我们医院已经住满了，真是无法替你们收治这个伤员！” “你算哪只鸟？” 陈淑娴没有一点准备，就被那人掀得踉跄了好几步：“去喊你们的许院长出来！” 一个小头目扬了扬手中的短枪，就像随时都可以开枪杀人。 05 特务清场，尚振声只好离开了医院。 当晚，一条消息传来，伤者是中统的情报员，已不治身亡。 几天之后，各家媒体纷纷报导了中华旅馆绑架案，马元放、石顺渊、崔步武、掌牧民和张北生等中统大佬被七十六号的行动队一网打尽。 尚振声还没有查清楚谁是叛徒，汪精卫办的中华日报又刊登了一篇新闻。头版头条是一行通栏大字：独夫的南京党首陈觉吾和其爪牙全体落网。 这篇新闻稿并不长，二十几份悔过书却占了整整一版，也可视为十几篇条理清楚和叙述主动的落网记。文中提到，重庆特派员马元放召集江苏党部的骨干在上海中华旅社开会，就有人向七十六号点水。 这个时候，钱新民仍然不同意取消刺汪行动，还说一切都在掌控中。 06 三九年的十月，重庆得知汪精卫要还都南京，要陆玄南恢复中统的南京党部，并开展地下斗争。 陆玄南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既气度儒雅，又学识渊博。当时已是维持政府里的法制委员和大民会里的骨干，深受日本人的信任。 得到命令，陆玄南便找到精明强干的陈觉吾，要求恢复组织的活动。三个月后，陈觉吾用自己的同志替汪精卫组织了南京市委党部，并担任书记长和调查科长。三月底，汪精卫还都，陈觉吾没有及时得到武器和弹药，只好临时取消了行动。 七月，基于政治需要，重庆要陆玄南和陈觉吾印发传单和资料，揭露汪精卫的卖国嘴脸。 汪精卫看到了铺天盖地的传单，把周佛海和苏成德喊进自己的书房，痛骂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要求苏成德的二十一号限期破案。 07 八月七日的深夜，有人带二十一号的人包围了陆玄南的陈觉吾的家。 在审讯室，中统老人苏成德拿出一张七月十六日中华日报，上面有石顺渊、崔步武和掌牧民的悔过声明。 “怎么样？愿不愿意也给我们写张字据？” 很快，苏成德就拿到了二十几份悔过书：“我拥护汪主席所领导的国民党，也愿为和平救国的崇高事业效力，以赎前愆。” 陆玄南和陈觉吾受尽酷刑，也没有低头。在天马号专列被伏击后的次日，中华日报登出一则布告：“渝方间谍犯陈逆觉吾和陆逆玄南利用党务工作之便，引诱同僚们破坏和平运动以扰乱人心，取媚独夫……经呈准，南京警察厅将于今日十时，押两犯到雨花台，执行枪决。” 可以认为，正是天马号专列被伏击，唐惠民拉起来的二十一号才与重庆的军统彻底地翻了脸。 第二百〇八章：雁泽坊 01 王者香确实吐得厉害，有了身孕。 从时间上分析，当时黄逸光应该是刚到南京，王者香还在上海。 其实，早在十一月初，王者香刚从马来亚到上海，就被七十六号的人控制了。 也就是说，她腹中的孩子不可能是黄逸光烈士的亲骨肉。 02 四一年的元旦，周佛海带李承泽到了雁泽坊。 尚振声正在练毛笔字，宣纸上面写着：“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 周佛海说：“你要是还不想出去，我们就只能把王者香接走了！” 尚振声把宣纸揭起来，揉成一团：“我想要些报纸，你们却送来了一叠宣纸，这是什么意思？” “知足吧！这是规定！” 周佛海又换了副脸色：“还是那句话，要想回家就得给我写个声明。” 尚振声盯住了李承泽的眼睛，想了好半天才说了句：“你们可以登一则启示，就说我要娶黄逸光的遗孀！” 李承泽笑了笑：“这里面有什么故事？” “我说了不算……” 周佛海拍了一拍自己的脑门：“这日久生情，也是一段佳话嘛！” 在昼夜监视下，尚振声与王者香绝不可能单独接触。 但是，在去年十一月的头几天，尚振声也在上海滩，其中有一项任务就是要接王者香到南京。 03 很快，中华日报的文艺副刊就写了一篇文章。篇名很暧昧：“同志同妻同良宵。” 文中暗示，尚振声贪念王者香的美色，出卖了钱新民、黄逸光和邵明贤，在雁泽坊金屋藏娇。 重庆那边反应激烈，同期的黄浦老同学更是口诛笔伐。戴笠还宣布：“对这条尚狗，我们已经下达了锄奸令。” 春节期间，周佛海把雁泽坊的别院送给了尚振声，还给他主办了一场很风光的婚礼。春节后，尚振声便正式投敌，其妻杨靖涵也住进了雁泽坊。 这时，尚振声在周佛海的手中看到一封军统总部拍给陈恭澍的电报：“据悉，京区钱尚二人已经投敌，务必除奸，以正视听。” 王天木投敌后，戴笠安排陈恭澍到上海主持危局。这人连杀青帮大佬张啸林和上海的市长傅筱庵，站住了自己的脚跟。 04 陈恭澍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五期，绰号为辣手书生。 三三年，陈恭澍在北平杀汉奸张敬尧。接着，又先后策化过对汉奸石友三、殷汝耕、王克敏和汪精卫的制裁行动，出生入死。 陈恭澍受抽烟，经常是刚吸取了一口，就把整支烟都丢了。一天下来，两厅五十支装的三五或者是茄力克都不一定够。其它牌子的烟，这人又不动…… 连续糟蹋了七八根香烟，陈恭澍决定亲自去一趟南京，摸一摸现在的情况。 也就在这时，在楼下放哨的队员发出了示警信号。转移到安全地点后，陈恭澍又听到了一个更坏的消息：行动队长刘原深被捕了。 也就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保护沪区的有限力量。锄奸的事只能先搁起来，等渡过了难关再寻找机会。 世事无常，刘原深叛变，让军统上海立的工作相当被动，几乎是不敢动弹。 05 戴笠又打出一张牌，派强一虎到南京。 强一虎是忠义救国军里的副队长，也是伏击天马号专列的指挥者。 这人胆大心细，从不按常理行事。他有一个很强烈的直觉，去雁泽坊杀尚振声就是自投罗网，还不如直接搞掉马啸天，再去寻找机会。 马啸天有个心腹叫刘良，现在的二十一号的警卫队长，手下有百来号兄弟。 强一虎发现这人喜欢一个红舞女，常去贡院东街。强一虎安排自己的手下在刘良的必经之路上拦截，自己再出来搭手相救。 事后，刘良相当感激强一虎，把他拉进了一家小酒馆。几盅酒下肚后，强一虎故意问刘良：“兄弟，到底是谁敢向你动手？” 经过一番分析，刘良认为这是马啸天惯用的招术，卸磨杀驴。还说：“这个人既心深似海，又行踪不定，相当鬼。” 点到为止，强一虎立即就叉开了话题。 后来，刘良还真把一包剧毒的氰化钾投进了马啸天的酒壶里。 行事谨慎的马啸天早有防备，通过跟踪刘良抓到了强一虎和他的夫人。 尚振声认识强一虎，也参加了马啸天的审讯。 06 也是在这年的春天，园部和一郎挥军南下，称为锦水作战。 锦水出自宜春的慈化山区，经上高县流入赣江，流程约三百公里。 这年三月，日军驻南昌的三十四师团要求北调的三十三师团协助自己进攻赣西南的宜春，一举打掉王耀武的七十四军。 这支部队建军于淞沪会战，共三个师。在武汉会战时，七十四军在万家岭地区几乎全歼日军的一〇六师团，史称万家岭大捷。从此，日寇视这一支部队为国军的旗帜，自己的眼中钉。 七十四军有一首意气风发和斗志昂扬的军歌：“起来，弟兄们，是时候了。我们向日本强盗反攻……我们在战斗中成长，我们在炮火里相从。我们死守过罗店，保卫过首都，驰援过徐州，大战过兰封！南浔线，显精忠，张古山，血染红。我们是国家的武力，我们是民族的先锋！” 这次， 七十四军又在赣西南咬住了大贺茂中将指挥的三十四师团，歼敌过万人。 07 在非洲的北部，英军和意大利的部队也在鏖战 希特勒让隆美尔率其第七装甲师增援，一举打跨了英军的四个主力师，被誉为沙漠之狐和帝国之鹰。 这时，盛产石油的中东危旦夕。日军大本营觊觎印度，又让畑俊六接替了中国派遣军司令西尾寿造……接到园部和一郎的战报，又让曾做过天皇侍卫官的阿南惟畿中将接管了肩负华中作战的第十一军。希望能迅速打通粤汉铁路，支持计划中的南下作战。 重庆军委会清点了第六战区的战果，授七十四军以象征作战部队最高荣誉的飞虎旗。 第二百〇九章：竹机关 01 四月的南京城风和日丽，花团锦簇。 在派遣军司令部，畑俊六和阿南惟畿站在巨大的作战地图墙下，都陷入了沉思。 最后，畑俊六不想再分析锦水作战的种种败因，简单地说了句：“这又是一次典型的自行其是，大贺茂是三十三师团贪功求战，园部司令官不加制止……我们总是低估中国军队的作战意志，相当危险。” 阿南惟畿点着头：“中国事变久拖不决，确实被动。统帅部要求我们打通粤汉铁路，就必须解决薛岳的第九战区和王耀武的七十四军。有个传言，在锦水作战中，对方好像知道我们的兵力部署，处处占得先机。” 畑俊六也是皱紧了眉头，便让负责华中情报战的柴山兼四郎少将立刻到作战室。 02 三九年九月，柴山兼四郎就从天津南下，接管了位于汉口的竹机关。 最初，土肥原贤二所领导的支那事务特别委员会设立了梅兰竹菊四个特务机关，其使命就是替中国再建一个中央政府。 影佐祯昭所领导的梅机关负责华东和鸟工作，策反了汪精卫。柴山兼四郎所领导的竹机关负责华中和桐工作，希望能策反川军颠覆重庆政府。和知鹰二的兰机关设在广州，策反粤军和桂军。还有位于福建的菊机关，已经成功策反了闽粤边防军总司令黄大伟。 据说：土肥原贤二还把策反各地军阀武装的收买活动统称为兽工作。其中，对桂军犹为重视，又特别称为山工作。 03 柴山兼四郎也是接到通知，刚到南京。 刚过半百，已经有了白发。他过走进作战室，向畑俊六和阿南惟畿行了军礼。 畑俊六问道：“桐工作失利到底是什么原因？” “政出多门，战和两难……司令官，板垣参谋长的战略设想完全能实现，为什么要仓促地否决掉，让美国人钻了空子。” 畑俊六让柴山机关长先坐下，又看了一眼阿南惟畿，才缓缓地说道：“日美之间，终有一战，现在看起来是越拖越被动……就算我们满足了重庆政府的愿望，让出华东、华中和华南，也不太可能长治久安。到时候，某人或某些人再投靠美国人，整个局面将不可收拾。与其这样，还不如寸步不让。彻底吃掉所谓的第五战区、第六战区和第九战区，将这个独夫从重庆撵到西昌。” “这就需要关东军南下！” “我们已经把日苏间的口头谅解落实成了日苏互不侵犯条约，几十万关东军完全能支持我们的南下作战。大本营做过好几次沙盘军演，结论只有一个：只要海军能先打掉美国人的太平洋舰队，我们陆军就能在八个月之内打下南洋诸国和印度。这时，南洋油田就能够保证军用，不仅能把整个东亚组成一个自给自足的经济体，还能与德军汇师于中东。” 这无疑是一个很宏伟的构想，其中有三个必要条件：一、苏俄信守承诺；二、吃掉重庆政府的三个战区；三，海军要控制住整个西太平洋，甚至还包括印度洋。 04 柴山兼四郎出自于辎重部队，很难相信已经竭泽而鱼的帝国能支撑起这样庞大的作战计划。 “司令官，重庆政府的三个战区拥兵近百万，依山布阵，宜守难攻。” “梅机关完成了鸟工作，你的兽工作呢？” 柴山兼四郎摇头：“如果说蒋介石政权是一个买办政府，各地的军阀就得为自己的地方着想。桐工作不难，我们的兽工作却是处处碰壁。这几年，小军阀为笼络民心，都做出了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其调门也是越唱越高。当年，汪精卫在出川前，也做了川军和滇军的工作，结果碰了一鼻子的灰。” “吃尽苦头的川军还不吸取教训？” “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吃不住这些土豪们的心理。” 显然，只要川军能反蒋，久拖不决的中国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05 说到这里，柴山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大叠公文。 “都知道，重庆与延安有隙。去年，延安抛出东方慕尼黑阴谋论，不断敲打重庆和我们的桐工作。在华北的铁道沿线和公路上，八路军还裹挟当地的民众不断地肇事，称为百团大战。同时，在华东的苏北，新四军东进黄桥地区，闪击了重庆第三战区韩德勤的地盘。今年初，第三战区司令顾祝同也伏击了兵出皖南的新四军总部，予以报复。这里有一批材料，显示新四军在华东和华中都有强大的情报网，甚至还针对我们的桐工作做了很多动作……” 资料显示，竹机关与顾祝同掌握的第三战区早有联系，甚至是情报互换。 06 四一年一月六日，第三战区在皖南泾县伏击新四军，史称皖南事变。 激战七天，九千新四军仅有两千余人突围。军长叶挺到谈判时被俘，副军长项英和参谋长周子昆在突围时遇难。在这个事件里，死难者高达六千余人。 事前，第三战区向重庆请示：“新四军不按战区规定路线行动，向战区南面的薄弱处异动。” 重庆回电：“果断处置！” 事后，蒋介石宣称新四军的擅自行动属于叛变，并且取消了新四军的番号。 一月十八日的新华日报准备报导这个事变，遭到了重庆当局的查封，被迫在巨大的天窗里题写：为江南死国难者志哀！ “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主任周恩来悲愤不已，以此声讨顾祝同和其同僚的倒行逆施。 07 柴山兼四郎还说：“桐工作结束后，我们加强了对第三战区的渗透，达成了这个目的！” “这个时候，重庆与延安已经是反目成仇，各自为政。我们可以以此为契机，逼蒋保存实力！” “哟西！” 畑俊六没有柴山兼四郎想到还有这么一手，爽朗地大笑起来。 阿南惟畿又问道：“怎么还有几份重庆军委会的密电？” 柴山兼四郎得意地说：“顾祝同部希望我们予以协助，还提供了一些重庆的情况，给自己留了后手。” 三人又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唱起了一首出自于日俄战争的军歌。 第二百一十章：牺牲者 01 西安事变，促成国共合作，举国抗日。 三七年八月一日，延安通知还留在南方八省的各个游击队和零散武装，到皖南接受国民政府的改编，组成新编第四军。 其中，很多优秀的军事骨干还是刚出政府的监狱。在人事上，国共双方都看好在北伐中连战连捷的叶挺将军，并寄予厚望。 叶挺生于广东的农家，毕业于保定军官学校，在粤军里出类拔萃。二二年夏，粤军总司令陈炯明背叛孙中山并炮轰总统府。叶挺奉命守卫总统府的前院，掩护孙夫人宋庆龄脱险。 在北伐中，叶挺带领独立团一马当先，所向披靡。 02 南昌起义，叶挺是前敌总指挥。 广州起义，叶挺出任工农红军总司令。 后来，叶挺加入宋庆龄发起并组织的第三党，长期流居海外。 三七年秋，叶挺荣升中将并到皖南组建抗日武装。其年，华中沦陷，很多投笔从戎的爱国青年归其麾下。在顾祝同的第三战区，新四军数次痛击来犯的日寇，战果辉煌。 顾祝同对同僚说：“我这里就是一锅大杂烩，有人自重身价，有人哗众取宠，都居心叵测。” 看到了蒋介石嘉奖叶挺的电报，顾祝同还说：“我们都孤悬于敌后，用兵得讲策略。以卵击石，不过是沽名钓誉，殊为可恨。” 03 叶挺倍受战区的猜忌，心里很苦闷。 三九年，复杂而敏感的高敬亭的事件更加折磨人。 组建新四军时，来自于大别山区的鄂豫皖游击队最有战斗力。 三四年，面对当局的重重围剿，南方红军以北上抗日为号召，进行长征。 深孚众望的高敬亭奉命留在皖西开展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以伟岸的身姿写出了一篇令人回肠荡气的英雄史诗。 三八年，该部三千余人深到入皖中各个乡镇，打击日寇。也是不怕牺牲，连克强敌。 五月十六日，高敬亭在蒋家河口全歼日军第六师团的巢县守备队，揭开了华中游击战的序幕。 蒋介石致电叶挺军长：“贵军出奇挫敌，殊堪嘉慰。” 在武汉会战时，高敬亭又在安合公路上连续设伏。从范家岗，到棋盘岭，把日军的汽车运输队打得胆颤心惊。其中，棋牌岭伏击战，我军以伤亡各一人的代价，毁日寇军车五十余辆，毙敌七十有余。 04 武汉沦陷，高敬亭部拥兵八千，雄立于皖中。 这时，顾祝同却指责高敬亭不服从战区指挥，拥兵自重。 三九年夏，新四军江北指挥部成立。利用一起偶然事件，江北指挥部突然抓捕了目中无人的高敬亭，并且罗织了很多罪名。高敬亭的部下不服，有的刚组建的部队竟放下枪，一哄而散。 三九年六月二十四日，江北指挥部声称奉委座电令，在合肥东郊的青龙场杀害了年仅三十二岁的抗日英雄，并将其妻子史玉清逮捕入狱。 牺牲之际，高敬亭给妻子写了一封遗书，令人不忍卒读。 当年，在皖西巢红的卫立煌悬赏十万银元要买高敬亭的人头，就这样含冤而去了…… 延安追责叶挺：“高敬亭招革命的兵，买革命的马，有什么不对？你们杀他，到底是做给谁看？” 叶挺也认为高敬亭就算有问题，也罪不及死。在这个事件中，自己无权推翻江北指挥部的集体意见，又不能推卸责任。 05 高敬亭受害后，皖中游击区被肢解，很快就被日寇重新覆盖。 重庆和第三战区要求新四军从皖南渡江北上。陈毅奉命率江南纵队挺进苏北，击退同战区八十九军的围攻。 事后，重庆军委会军要求八路军和新四军开赴黄河以北，限期一个月。同时，又密令第三战刚和第五战区监视新四军的行动。 十一月九日，重庆军令部制订出了一份作战计划，旨在武力解决延安留在黄河以南的部队。蒋介石思考了很久，没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不料，苏北曹甸又擦枪走火。北上的新四军与南下的八路军合力痛打顾祝同的心腹韩德勤，以自伤两千的代价，吃掉了韩德勤的主力，史称曹甸战役。 曹甸战役打成两败俱伤，蒋介石同意了总参谋长何应钦、副参谋总长白崇禧与军令部长徐永昌的方案。十二月十日，蒋介石给第三战区司令部发出一封特急电令：“察苏北匪伪不断进攻韩德勤部，为使该军江南部参加对韩部之攻击，应不准其由镇江北渡长学江，只准由原地北渡。该军仍不遵令北渡，应立即将其解决，勿再宽容！” 种种迹象都表明，国军各部均已进入到临战状态。新四军反复地权衡利弊，决定绕道天目山，从溧阳一带寻机北渡，再汇师于苏北。 06 新四军走到茂林以东的地区，就被八万多国军重重地包围了。 蒋介石认为，日美对抗逐渐升级，自己只要手握重兵，就可以左右逢源…… 四一年一月十日，新四军向延安报告：“支持四日四夜的自卫战斗，今已濒绝境。全部干部均已准备牺牲……” 一月十四日，叶挺去找第三战区申诉，遭到扣压。这个时候，几千从戎报国的好儿郎已横尸野岭。在残酷的搜山中，很多当地民众也因同情新四军，惨遭屠杀和毒手。 事后，第三战区向重庆报捷，声称抓获逆首叶挺，已移交到军法处。战区的各个部队受其攻击，在七天七夜的自卫作战中，共歼灭匪徒七千有余。 蒋介石没有料到，已经与向日方妥协的斯大林和远隔重洋的罗斯福总统都怀疑其中有鬼，横挑鼻子竖挑眼。只有日本的近卫内阁反映积极，让张群的一个老朋友送来了橄榄枝。 有一句古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蒋介石对张群说道：“美国以援华政策相要挟，真是岂有此理。” 二月七日，罗斯福的特使到重庆考察，得出一个结论：“中国实际上还是独裁国家，我们必须尊重蒋介石的实际地位。” 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后悔无宜。 罗斯福不可能让日蒋媾和，终于同意美国空军的退役人员以个人身份赴华参战。 第二百一十一章：把兄弟 01 韩德勤与顾祝同是发小，也是所谓的把兄弟。 顾祝同生于江苏安东县的顾家庄，以前是黄河故道。 家境每况愈下，顾祝同从小就刻苦读书，成绩突出。在南京的陆军小学里，顾祝同拜同乡的韩德勤为兄，相互帮助。后来，两人又都参加了辛亥革命，进了保定军校。 蒋介石主政黄埔军校后，顾祝同任管理部主任兼战术教官。三一年，顾祝同奉命组建了国民政府警卫军，以德军为师。 西安事变，顾祝同向宋美龄承诺：“谁敢对我们校长不利，黄埔军共诛之！” 顾祝同有副自题联：“刚日读经，柔日读史；怒气写竹，喜气写兰。” 抗战之际，蒋介石把华东战区的军事和经济工作都委托给了顾祝同，视为封疆大员。 02 韩德勤比顾祝同大一岁，却是跟着自己的义弟一路升迁。 三九年，韩德勤就任鲁苏战区副总司令，江苏省主席兼保安司令。拥兵十万，负责经营苏北。 当时的苏北抗日武装分正规军、地方团队和民间武力三部分。韩德勤的嫡系部队是八十九军，下属三十三师和一一七师。 国军八十九，不战也不守。 敌去我就来，敌来我先走…… 韩德勤的糟糕表现把蒋介石气得跺脚，并发电斥责：“查阜宁之敌不满三千，长驱千里如入无人之境，目下竟有窥东海遮断陇海路之趋势。我们在苏北的兵力优敌五倍，何以自解？” 顾祝同以新四军不遵从战区的号令为借口，替韩德勤遮掩。 03 天上有个扫帚星，苏北有个韩德勤。 手下白养几万兵，只会欺侮老百姓…… 在民间，这样的歌谣流传甚广。顾祝同听到后，写下八个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十月十日是国民政府的双十节，年年都要张灯结彩。 四〇年的双十节，新四军的苏北指挥部和八路军的第五纵队在白驹会师。 这天，韩德勤铩羽而归，顾影自怜地说道：“日寇要交通线，异党却是要我们的民众和地方。两线作战，何以自存？” 顾祝同派人给韩德勤送来一封安慰信，其中说：“我们孤悬敌后，不可意气用事。” 四〇年底，顾祝同安排自己的一个作战参谋到武汉投敌，与竹机关联系。 接着，顾祝同又向竹机关提供了新四军在华东和华中的活动情况，悄悄换回了这个作战参谋。 04 竹机关向第三战区提供的一份真假难辨的材料，文档上的题目是三山计划。 材料披露：新四军政委和副军长项英不愿带兵北上，希望南下到黄山、天目山和四明山一带，建立游击武装。 后来，新四军奉命移师北上，也是想绕道走天目山。第三战区长官部的参谋处长岳星明指出：“叶挺以北移为名，掩饰其占据天目山和四明山的真实意图。” 第三战区给叶挺规定的北上路线是出云岭北上，在铜陵和繁昌之间渡江到无为一带。无为是桂军的防区，已经坚壁清野并在江滩上构筑阵地。顾祝同估计叶挺会走南路，便布下重兵张网以待。 得手以后，官顾祝向重庆军委会汇报说：“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向来都不遵战区的调遣，扰乱战局。本月初，该部自泾县向南进攻友军阵地，为敌作伥。被袭各部，忍痛予以反击。职为应付危急，不得不做紧急处置。关于该军叛变全部阴谋，业于十三日将拿获该军参谋处长之供词，电陈钧察。” 军委会则批示：逆迹昭彰，若不严行惩处，何以完成国民革命军的神圣使命和抗击日寇之重任？ 05 一月十八日，蒋介石心情不错。 军委会决定撤销新编第四军的番号，以正视听。 这一天，新华日报开天窗，登出一首挽诗：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下午两点半，苏联大使到黄山别墅，直言不讳地说道：“我代表苏联政府要奉劝蒋先生，要么停止内战，要么偿还我们的援助！” 苏联大使刚刚走，机要室又把美国罗斯福总统的电报送来了：“惊闻中国内战开始，十分遗憾。国会有动议，暂停对中国的财政援助。” “还有……英国的电报……” “不看，不看了！” 蒋介石刚站起来，想到户外透透风，又听到副官战战兢兢地说道：“南京也有……电报……” 回过头，蒋介石便夺过副官手中的电文。只看了一眼，就气得脸色发白：“都烧掉！统统烧掉！” 这一天晚上，周佛海在日记里写道：“重庆很有意思，找借口打了自己的新四军和民众，还振振有词。” 06 一月二十四日，日军出动八个联队，扫荡河南。 汤恩伯没有一点准备，很快就折兵三万，连丢数县。 这一天，美国国务院宣布：中国内部冲突不断，暂停对华提供新的贷款。接着，罗斯福总统派特使居里和联邦准备银行调查主任戴普莱到重庆考察。 特使居里告诫蒋介石：“我们认为，中国的各党各派都应该以求同存异为原则，消除歧见。” 二月二十四日，居里特使还会见了八路军驻渝办事处的周恩来主任，坦诚相告：“美国对中国的团结和稳定至感关切。” 新四军这支部队本来就是国共合作抗日的产物，它被第三战区伏击围歼暴露出国共之间的巨大分歧以及旧仇新恨。不仅是成见太深，很多创伤都触惊心。 周恩来说：“我们的八路军和新四军不畏艰险，在敌后团结亿万民众浴血奋战，何罪之有？相反，第三战区甚至还包括重庆的某些高层，勾结日寇以逞私心，动作不断。” 居里特使不断地点头，还高度地肯定了八路军的牺牲精神和作战意志。 第二百一十二章：动地哀 01 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那是蛇年，正好是中华民国的而立之年。 一条蛇蛰伏于冬，厮守在黑暗之中，等着只属于自己的雷声。 那一年的冬季特别寒冷，满空都是鹅毛大雪，一团接着一团地向下落。 开春以后，宁波和义乌的乡间又爆发了鼠疫，到处都在死人…… 02 大地沉沦几百秋，烽烟滚滚血横流。 顾祝同的第三战区包括苏南、皖南、赣东和闽浙两个省，战线绵延长达两千公里。 早在去年的十月，日机就在宁波的上空洒下大量的传单，还空投了粮食。传单说：日本要与中国建立东亚共荣圈，不忍中国民众饥寒交迫。 不久，城里开始死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有名有姓的暴死者就有一百多人，有十二户平民全家死绝。十一月二日，当局调军队封锁了疫区。十一月四日，华美医院化验室在死者血液里找到了鼠疫杆菌。 鼠疫又叫黑死病，死者往往是面容狰狞，浑身发乌，七窍出血……在中世纪，黑死病袭卷欧洲，称之为末世之劫。 03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这是一条古训，也是中国人最习惯的议论。 在欧洲就曾经暴发过两次黑死病，每一次大流行都远远地超过了惨烈的战争。 第一次是在东罗马帝国的中东和地中海附近地区，第二次是以十四世纪的西欧为中心。 “这就是末日的审判，这是万能的主对堕落者的惩罚！” 神职人员基于这样的认识和判断，让成千上万的犹太人成了替罪羊，被活活烧死。 04 十四世纪，蒙古在东欧立起金帐汗国。 在黑海之滨的克里米亚半岛上，有个由意大利商人控制的拉法小城。 蒙古大军围攻了一年，都没有让骄傲的骑士和当地的民众屈服。在覆尸枕藉的荒野上，死鼠成堆。 很快，鼠疫又横扫了西西里岛和罗马帝国。教会全体动员，仍然是无济于事。在城里和乡间，到处都是摇着铃铛的收尸车。有时，收尸人也是倒毙于途，脸上和身上都有瘀血的青瘢，就像魔鬼踩过的足迹。 有个牧师写道：“受害者最先是皮肤冒起水泡，皮下的豆状疖子很快就长成了凸起的硬核桃。三到四天，这人就会口吐鲜血，孤魂升天。” 最后，教会决定大规模地烧掉城镇和农庄，宣称这是魔鬼和巫女作祟…… 05 有个消息，令马啸天猝不及防。 在天长节前夕，日军宪兵队把一个新四军女兵转给了二十一号。 日本人的审讯记录有二十七页，基本情况一目了然：铁花，一九一九年出生于大别山里的金家寨，其父是个走单帮的石匠，死于国军的枪下。三五年夏，高敬亭在金家寨重建红军时，铁花决定要替自己的父亲报仇。 后来，铁花跟着高敬亭参加了新四军。高敬亭出事，她也上了黑名单。三九年秋，她独自逃到了芜湖，以卖豆浆为生。皖南事变之后，她因护送突围者被捕。刑讯数日，铁花承认秦淮河上有条新四军的交通线，可以分批转移突围者，还能给苏北供药。 现在，宪兵队相信了铁花的话，要求马啸天彻底打掉这条交通线。 06 不敢怠慢，马啸天让手下把铁花押进自己的办公室。 这个倒霉透顶的山里人也就二十出头，已经是神志恍惚，满脸的憔悴。 重刑之后，这人没有少胳膊少腿还能自己走路，就相当不错了。显然，日本人已经给她疗好了伤。 “我听说，你是日本人的朋友。现在，我找你谈话，却是公务……你提到一条新四军的交通线，能不能再说点更具体的情况？” “已经都说了，我们还有什么好谈？” 马啸天没生气，和缓地问：“在项英那里，你是叛逃者。在第三战区那边，你又是通缉犯。我很清楚，你已无家可归，这都是独夫和其信徒们造的孽。前段时间，你为什么还要帮助那边的人。” “这些人都受了伤，我不能见死不救……” “那好吧，你怎么知道我们的秦淮河上还有一条交通线？” 铁花径直回答：“他们要归队，我把人送到了南京。我的身份有问题，也不想再去打听这些人的秘密。” “哦……” 马啸天很怀疑这人的名字：“我喜欢快人快语，觉得你的名字也很有意思。” “参军前，我本来是叫艾小囡。为了替父报仇，我给自己改了名……” “这仇报了吗？” 铁花摇了摇头：“还没有……这人出息了，成了第三战区的参谋处长。” “岳星明？” “对！就是他！” 马啸天认识这个人，有些意外：“我听说，这人是个坚持原则的书生，两袖清风。” 铁花脸色大变，强压悲愤地说：“有个西方记者写了一本书，叫西行漫记。” 马啸天看过这本书，明知故问：“不可以说一说！” 铁花识字不多，却能一字不差地背诵书上的段落，情绪也越来越平静。 07 这个西方记者叫斯诺，采访过从鄂豫皖苏区参加长征的徐海东。 三二年，卫立煌带兵十万杀入大别山刚，成立了鄂豫皖剿匪司令部。 蒋介石曾说过，谁拿下金家寨，就可以名扬万世。这年底，政府新设立煌县，实施人人过刀，家家过火。 围剿中，国军杀了徐海东全家六十六口，就连还在吃奶的小孩子也没有放过。当时，苏区里的人口不是被消灭，就是被迁移一空。成千上万的儿童被卖给工厂做包身工，还把年青姑娘送进了妓院。 国军每到一地，军官们开始把姑娘和妇女们分开。凡是剪短发或放过脚的女人都会遭到枪杀，其它女人则任由官兵挑选。清剿后，湖北有四个县，安徽有五个县，河南有三个县几乎被完全破坏，形成了纵横三百里的无人区。 在安徽政府的公文里，只有九万多人口的金家寨，在短短的十几天里，就杀害了一万多人。有砍头，也有活埋……在那里，国军还修一座封闭的集中营。 当地的传教士向斯诺介绍：“那是一大片沼泽地，里面的难民近万人。他们就像一群飞不出去的无头苍蝇……都死了……山路上，几千妇女用绳索串在一起，有几里长。执枪的士兵就像驱赶牲口一样，令人想起美洲早期的贩奴运动。” 三七年，英国发行了西行漫记的英文版。三八年，国内又有了翻译版。 第二百一十二章：大别山 01 大禹治水，出川到了华中的云梦泽。 这里是江淮流域的中游，到处都是湖泊和魔沼。 有座大山介于长江和淮河之间，在禹贡里称为大别。 当年，汉武帝访南岳，登上这里的主峰白马尖，看到山南已经鲜花烂漫，山北仍然是白雪皑皑，望天叹道：“此山之奇，大别于它地。” “北有白马寺，南有白马尖。” 相传，有白马驮佛经从淮水到长江两岸。于是：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02 白马尖、多云尖和天河尖犹如品字，呈三足鼎立。 三峰位于鄂豫皖三省的交界处，守护着一片天上人间。峭壁瀑布，古寨石径，满山都是红杜鹃。 尧天舜日事经过，世态崎岖要整磨。 不肯昏庸同草木，愿输血汗改山河…… 三一年，这里是拥兵四万的鄂豫皖苏区。三二年七月，蒋介石调兵三十万进行围剿，烧山毁乡，屠民无数…… 03 岳星明生于一九〇八年秋，四川眉山人，别号启东。 早年，岳星明是刘文辉培养的后起之秀。二刘争川之际，这人考入陆军大学第十一期，三六年毕业后留校。 马啸天以为，从理论上讲，岳星明不可能跑到大别山区杀人。他没有想到，陆大新生队拉练到了皖西，参加了立煌县的成立和庆功大会。 当时，庆功会遭到了袭击，毫无思想准备的新生队和歌咏队都有伤亡。 岳星明曾经说过：“当时，我们得到了消息。学生兵很兴奋，擅自搜索到位于寨北的峡谷里，遭到三名持枪匪徒的伏击。先后有好名同学中弹，大家都激红了眼。枪战中，我击毙一人，得到了教官的称赞。后来，剿匪司令部还把这事写进了战报，报纸也有介绍。” 兕觥其觩，旨酒思柔。 彼交匪敖，万福来求…… 岳星明读过私塾，喜欢引经据点。 04 三六年三月，卫立煌再深入大别山剿匪。 岳星明以见习军官的身份随军活动，差点就被铁花所杀。 当时，地方上实施了保甲制度。核心是五户联保，一家有罪，五户俱杀。 在各村镇各和交通要道上，设立哨卡和碉堡。皖西地区就新建碉堡两万多座，彼此相距都不超过半里。 申报有报道：“据悉，高敬亭股匪，其精锐不过千余人。几年来，他们在皖西各县时聚时散……国军追剿向前，匪突然在后。大军进剿，有民无匪。大军一走，匪众遍野……” 卫立煌对天长叹：“五户联保之政，把所有的人都推到了对立面，安能不败！” 05 三七年七月七日，卫立煌率警卫团到白羊山调查，把联保主任张一函抓进了黄安县城。 其日，卫立煌要各县各区的长官和联保主任到黄安开会。说是要公审张一函，严肃剿与抚的界线。 张一函已过花甲，以前是私塾先生。公堂上，卫立煌厉声说：“通匪者，杀无赦！” 老人跪地：“我有罪！我有罪！我有罪……” 警卫团的参谋长郭寄峤以为语无伦次的张一函做贼心虚，把盒子枪往桌子上一掼：“你是什么罪？都如实招来！不然，我立刻就崩了你！” 这句话把张一函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头脑反而清醒起来：“我也活够了，就算死也应该死个明白！这些年，各路国军一年数次路过我们的白羊山，都要我们杀猪宰羊，提供民夫。就说这次，匪军路过白羊山，我立即就用电话向县里做了报告，你们第二天才来，捉个鬼哟。深夜，匪军又返回白羊山，你们那么多部队都不知道一点消息，我能知道？你们损失的那个营是来打仗吗？大白天，一窝蜂地抓鸡捉鸭。晚上，又抓女人。匪军夜袭，听说不过百人，你们的人都在女人的床上，不败才怪……” “住嘴！” 郭寄峤怒不可遏，一枪就敲了张一函的脑袋。 在场的人都身若筛糠，害怕下一个就该自己背书了。 卫立煌不能说张一函无罪，也不能批评郭寄峤操之过急。 咳了一声，卫立煌只好说：“各位同仁，今天郭参谋长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相信，你们大多数都忠诚于党国，也保不住有少数像张一函这样的奸细。大家想想，十万国军，天天围剿，匪军为什么能进退自如？” 这时，有位参谋递来一份电报给郭寄峤。卫立煌看后，草草地结束了训话。电报上说，七月七日，日军攻我北平的卢沟桥，蒋介石要卫立煌去庐山商定国事。 06 四〇年底，岳星明少将已经吃准新四军一定会走南路。 岳星明拟定了一个详细的作战计划，报给战区长官部。建议调动五个主力师堵截，由上官云相副长官统一指挥。 上官云相问道：“叶挺将军是一代名将，不可以掉以轻心。” 岳星明说：“战区命令他们走北路，已是公开的秘密。更何况李品仙三个师也到了无为一带，有严防死守之态……” “我说嘛，日本人怎么会突然封江！” 一月六日，绕道南下的新四军进入第三战区的伏击圈。战斗打响后，第三战区又投入三个作战师，要求各部务必全歼。 战后，岳星明十分得意地说：“这一仗堪称经典，我也是吸取了皖西剿匪的教训。” 07 四一年二月，重庆军委会批准备第三战区建立军官大队，关押被俘人员。 这个军官大队位于上饶周田村，包括数个集中营。战区以管训为名，行迫害之实。 岳星明曾两次到集中营，都没有找到铁花。后来，他听说这个女人去了芜湖，还故意放了两个铁花的同乡，并且一路跟踪。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马啸天在心里想，这一个饱读诗书的岳星明就算是心细如发，也不应该利用日本人以逞私心。借刀杀人不是大丈夫所为，令人齿冷。 第二百一十四章：小茶馆 01 三六年夏天，铁花还不到十七岁。 这年，剿匪总司令卫立煌说：“立煌奉蒋委员长之命，督率所部清剿鄂豫皖三省的暴徒和乱匪，以安定地方……以前，我曾两次在这一带平定匪乱，都未能根株，实为平生之憾事……” 高敬亭分析了形势，决定把自己的队伍化整为零，深入到敌后作战。 铁花带一支便衣队到了舒城地区，在山路的叉道口开了一家小茶馆，也卖些凉面。 02 可谓是冤家路窄，骑马而来的岳星明偏偏就在店外下了鞍。 “有没有酒？” “我这里只卖茶！” 岳星明盯着铁花的脸，从军官服里摸出一张新崭崭的法币：“小妹，你能不能帮我买点酒菜来？” “好嘛！” 铁花当然记得岳星明，这人有点武功，枪法奇准。她把钱交给自己的人，背着兴致勃勃的岳星明使了一个眼色。 03 这里是大别山的东麓，山清水秀。 看了一眼山溪里的浪花和蕨基草，岳星明指着山谷小道问：“这里离金寨还有多远？” “大哥，你要去金寨？那边不太安生！” “几个蟊贼，还能翻天不成？” 铁花知道有纪律，强作笑脸：“那是……那是……卫司令带十万大军过来，我们这里才有了一点人气。” 岳星明到溪边擦了脸，还采了几朵鲜艳的野花，嘴里还念念有词：“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04 这时，高敬亭和他的手枪队也在舒城，很想回援金寨。 卫立煌的人没有抓到游击队，就拿乡亲们出气。高司令说：“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能不管！” 很快，交通员就在附近的村子里拿回来了两坛酒和一大包生花生，还要铁花想办法把这个军官留在店子里。 在水浒里，孙二娘有蒙汗药。有句话：“由你奸似鬼，还是吃了老娘的洗脚水。” 现在，铁花只能是陪自己的仇人喝酒，等高司令带人过来…… 05 在出山时，铁花的主要任务就是护送身怀有孕的特派员史玉清回娘家。 史玉清是高司令的爱人，打扮起来就像是一个俊俏小媳妇。高敬亭要求铁花在舒城扎下根，经营东面的交通线。 路上，铁花与史玉清扮成走亲戚的两姑嫂，谈到了革命的前途和斗争的策略。史玉清从江西来，平常也教大家学文化。她说过：“人人都生而平等，我们应该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瓦解丧心病狂的顽固派。现在，日本强盗夺我东三省，觊觎华北。我们的大部队北上抗日，就是要打击侵略者。” “同志和乡亲们的血海深仇还报不报？” “报，所有的血债都得清算！” 在这个问题上，史玉清的回答比高司令还要干脆。 出发之前，高司令向铁花反复交待说：“你别给我们惹事，暴露了特派员的行踪！” 铁花掂了一掂轻重，很认真地点了一点头。 06 山岱上，太阳抹出金辉，树冠和草尖上变幻出炫目的色彩。 路边野花烂漫，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两栋烧得只剩木桩的山间寮屋，就像是一个驼着身子的孤苦老人，眼瞎耳聋，无可倚靠。 铁花说：“白狗子清乡，鸡犬不留！” 史玉清也是烈士的遗孤，苦苦地说了一句：“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铁花换了话题：“姐姐是舒城的人？” “算吧，我的娘家以前就是组织的交通站。” “原来是这样……” 在路上，史玉清说起了大革命，也说起了腥风血雨的二七年和潘忠汝领导的黄麻起义。 06 潘忠汝自幼习武，黄埔军校五期生。 那是一九二七年的初冬，潘忠汝带领两万农民自卫队打黄安。 驻守黄安的部队是白军一个团，两万多农民自卫队前赴后继。有一首歌谣：“铜锣一响红旗扬，乡里乡亲举刀枪。前线打得紧，后面送饭忙……” 十一月中旬，起义农民组建鄂东军，在黄安成立了农民政府，提出要反对一切压迫人民的剥削制度，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和掠夺，实现耕者有其田。 一月后，白军以优势兵力包围黄安，潘忠汝牺牲。眨眼之间，方圆几十里都是尸山和血海。 史玉清向铁花说：“我们的父辈们血酒沃土，就是要为天下人谋幸福。反动派要维护其统治，无不用其极。” “姐姐，你几时认识我们的高司令？” 史玉清也不想再去说过去是事，使劲地拍了一拍铁花的后背。 大家都知道高司令与史玉清很亲热，有人就在背后说过：“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一根扁担不离箩……” 还有一种说法：“高敬亭就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已经丧失了一个革命的理想和斗志。” 看到高敬亭与保安团和地方上的头目们称兄道地，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怀疑。 07 下午，高敬亭来了。 看出岳星明对百般奉迎铁花有意思，就以大哥的身份说：“长官，你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我的小妹就知道身边的山旮旯，说话做事都不得体……” “顶好嘛……这不顶好嘛……” 醉汹汹的岳星明听到自己的家乡话，又要找酒喝：“最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遇故知。” 不管怎样，高敬亭独自跟着岳星明回了金寨，夜袭了卫立煌的剿匪司令部。 结果，中央军认为地方部队里有人通匪。各地的保安团有口难辩，态度日益消极。 08 十几天后，岳星明要返校，又在路边上找到了铁英的小茶馆。 “我的哥哥呢？” “他收了一批药材，去了汉口。” 在岳星明的意识里，这一对兄妹敢走私越货，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几杯酒下肚后，他就抓住了铁英的手：“妹子，看提，这天色已晚……” “我这里不是客栈！” “别这样，你这种鸡毛店什么生意不做。白天能宰客，晚上敢通匪！” 一个通匪之罪，足以杀头。铁花不想让史玉清受牵连，就说自己想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这就对了嘛，我可以带你去南京，怎么样？” 岳星明没有想到自己会栽到一个野姑娘手里，更没有想到自己还把高敬亭带进了重兵布防的立煌县。 第二百一十五章：棋盘岭 01 三八年的春末夏初，高敬亭带部队挺进皖中。 这时，日寇的第六师团已经占领了和县、含山和巢湖，北犯合肥，南窥安庆。 高敬亭从大别山东进到舒城，并在巢县的蒋家河口截击了日寇的辎重的部队。接着，又在安合公路上埋雷，毙敌几十人。 安合公路以安庆入京的古驿道为基，直达皖中的合肥。它始建于二八年，经过四年的修修停停，三二年通车。 三八年五月，日寇攻占合肥后，就沿着安合公路南下。在舒城与桐城之间的山里，遭到新四军的顽强阻击。 三八年六月九日，国军炸开黄河的花园口，阻敌西进。 三天后，日寇就攻陷了江防重镇安庆，企图沿长江水道夺我华中。 02 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 以前，安庆称为宜城，自古就有上扼洞庭而下桎南京的说法。 东晋名士郭璞以为这里为中华龙脉之要，说出了一句：此地宜城。 相传：有伏龙藏于潜山与霍山之间。百姓感之，筑起伏龙寨。元军与清兵到了寨下，都是山雾弥漫，不辨东西。有民谚说：“龙井冲，刮大风；方家嘴，发大水。” 棋盘岭位于桐城与安庆之间，其四周丘陵成丛。站在山岭上，可以想象出楚河汉界。 一天晚上，铁花带一支只有七人的便衣队摸上棋盘岭。看到二十多个日本鬼子把一群老百姓围在中间，似乎要找什么东西。 有个军官手里握着雪亮的军刀，另一只手上还戴着白手套。这人站在打谷场的石台上边吼边比画，他的兵则在场地边上升起了火堆，杀鸡烤肉。 在一挺机枪旁，有个日本小兵吹着口琴，还有人唱歌：“朝霞之下任遥望，起伏无比几山河……” 寒光一闪，日本军官挥起军刀，受训的百姓们都退了一步。 03 “打！” 铁花一枪就敲掉了持刀的军官，其余的鬼子还没有抓起武器，就纷纷中弹了。 “冲上去！” 七个勇士越过矮墙，发现日本兵并没有逃窜，而是端着刺刀长枪，背靠背地站成了一圈。 一个日本兵发现铁花是个女人，立即就挺身而出，压低枪口直刺铁花的下腹。铁花旱地拔葱，腾空跃起的脚尖勾住小鬼子的小巴，使其仰面摔到了地上…… 次日早晨，日军中队长宇野岗少佐带部队找到毙命的藤野小队长和二十来具的尸体，急得嗷嗷直叫。这一队人马由八辆偏斗摩托开道，架着歪把子机枪。车后，则是三排跑步前进的步兵，杀气腾腾。 这时，铁花又袭击了日寇的护路队，炸掉了一座石桥。 在峰回路转的棋盘岭上，铁花与日军的巡逻队有过几次遭遇，都能化险为夷…… 就单说拼刺刀，铁花也是连出怪招。 有一个日本军曹从身后扑来，铁花侧身内过。两人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对手，就地走圈。 铁花双手握刀，刀背对着日本鬼子，让刀锋贴着自己的右臂。日寇刺来，铁花用刀背磕开枪身后，回手一撩就剖开了对手的腹部。 04 在武汉会战的前期，日寇调集重兵清剿皖中。 战区要高敬亭分兵突围，还说已经让廖磊和李品仙的桂军做接应。 三八年初，李宗仁就任安徽省主席，桂系的势力很快就扩张到了安徽。 廖磊旗下的第二十一集团军和李品仙手里的第十一集团军拥兵近十万，以大别山为支撑，威胁津浦铁路的南段。 高敬亭害怕遭到战区的暗算，决定攥紧拳头痛击日寇一点，再跳到外线作战。铁花不愿舍弃棋盘岭，主动提出自己留在内线掩护主力行动。 “这不行！太危险！” “要打仗就有牺牲，棋盘岭是日寇的眼中钉，我们应该掩护主力杀出重围……” 事情紧迫，也没有两全之策，高敬亭给铁花留了一批炸药。 05 深夜，铁花带着两个队员摸到了日寇慰安所的门口。 两个哨兵站在一起，一边说笑一边做着怪相。铁花悄悄摸到哨兵的身后，掷出了手中的匕首。铁花的飞刀也是一绝，五米之内从不失手。这时，日本鬼子竟突然转身，势沉力大的匕首正中背在身后枪柄之上。铁花扑上去就抱住了这人的头，扭出一声脆响。失去颈椎支撑的头颅垂了下来，紧接整个身体就像象一堆棉花瘫到了地上。另一个哨兵愣了，还没有反应过来，也被一根细绳勒住了脖子。 “装上绊雷！” 所谓绊雷，就是把手榴弹的保险插销拔掉，再用线把压簧缠住，挂在通道之上。只要绊到线，压簧松开就能引爆了手榴弹。 这时，一个鬼子拉开房门，看到了刚刚布好了绊雷的铁英。 “啊！” 小鬼子听得往后缩，一枚子弹已经正中其眉心，令其四肢张开倒在屋里。 听到枪声，整个慰安所炸了窝。冲在前面的人触响了绊雷，爆炸的红光连成了一片。 06 九月二日，铁花又在棋盘岭上没伏，毙敌七十余名，毁车二十多辆。 这一仗把第六师团打痛了，宇野岗少佐找到当地的大汉奸，小心翼翼地问：“白桑，你有何良策？” “我可以肯定，这一支部队有内应。他们的藏身点也不在乡下，很可能就在我们的身边……” “哦……何以见得？” 白敬堂说：“这棋盘岭上，早就断了人烟，所有的道路都层层加岗。她们还在山上，那就是自指绝路！” “哟西……哟西……我这就带你去保安队，务必要给我抓出奸细！” 白敬堂低头哈腰，心想这种事只可能捕风捉影。或者说，每个人都有嫌疑。 07 其实，铁花已经带人东去。 三八年夏，日本商人成群结队地拥进了南京城，都需要招人。 铁花瞅准机会，便让自己的队员进城做工，悄无声息地潜伏了下来…… 次年，高敬亭被杀，这支精干的队伍就成了断线的风筝。在金陵连环杀人案中，这股无形的力量也进了马啸天的视线。 第二百一十六章：虎虎虎 01 在秦淮河上，确实有条交通线。 仁济医院曾向苏南卖过药，日本宪兵队也清楚。 马啸天判断，现在的铁花就是诱饵，自己又不可能不咬。 这一场诡异的特工战可谓是魔鬼的盛宴：在面子上，大家各为其主；在私下里，又沆瀣一气…… 02 三九年八月，苏德签订了一份互不侵犯的密约。 一月后，苏德两国东西并进瓜分了波兰。接着，苏俄人又打下芬兰，还吃掉了波罗的海的立陶宛、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三国。 在希特勒的眼里，斯大林巧妙地利用了德军的牺牲和英勇奋战，以微不足道的代价就获得了战略优势和巨大的经济利益，尤其可恶。更有甚者，斯大林还出兵罗马尼亚，夺走北布科维纳和比萨拉比亚，控制了那里的石油。 有传闻，在西欧作战，德军是用自己的飞机和坦克换取苏俄的石油。明明知道是割肉饲虎，又无良策。在狼堡里，希特勒跳脚大骂：“狗杂种，只配吃屎！” 斯大林调一百八十多个师和两万多辆重型坦克于西线，制定了一个大雷雨方案：“如果德军不能在半年内彻底地打败英法人，就应该抓住机会果断地出击，解放幅员辽阔的东欧……” 在苏德边界线上，苏军优势十分地明显。 其中，有大炮六万门，主战坦克高达德军的四倍，新型战机的数量更是达到了令人咋舌人的八倍。 有情报说，斯大林准备在七月上旬启动大雷雨。 03 希特勒决定抢先出手，挫败苏俄的野心。 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凌晨三时，德军分三路突入苏俄，拉开大战的序幕。 第一天，苏俄损失战机一千二百架，其中有八百架被炸毁在飞机场上。在十天内，德军突进六百公里。北方集团军群拿下波罗的海，消灭苏军二十四个师，直扑圣彼得堡城。中央集团军群合围苏俄的西部军区，歼灭苏军主力三十万。南方集团军群则抵达第聂伯河，有席卷乌克兰和黑海之势。 九月十五日，德军在基辅战役又完歼苏军七十个师，可以称为有史以来最大的围歼战。 至此，苏俄人一溃千里，几十万丢弃了武器的战士被俘投降。 04 日本内阁所期待的日德苏阵线从中断裂，南下战略再一次受到质疑。 这时，日美两国迅速启动外交谈判，都希望能腾出手来，以便应付时局。 马啸天希望再查仁济医院，遭到了宪兵队特高课的否决……很显然，日本想从背后再捅苏俄一刀，就不想再去触犯英美两国。或者说，日本希望通过美国摆平重庆，为中国问题定案。 如果日美媾和，日本陆军就可以横扫拥有一千三百平方公里的西伯利亚，整个苏俄也将被德日两国切割而食。 05 四海茫茫皆兄弟，风波滔滔欲为何？ 七月二日，在隆重的御前会上，裕仁天皇吟出了这一句诗。 其实，日本高层深知挑战美国毫无胜算，也有意从中国撤军到长城以北，以取悦强者。 七月二十六日，美国宣布冻结日本在美资产，接着加拿大、英国与荷兰等国也宣布了同样措施。八月一日，美国又宣布对日本实行全面石油禁运。 日本全国都惊慌失措，海军估计自己的存油只能维持半年。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山本五十六相信自己能成功偷袭珍珠港，主张以和谈为烟幕，以争取备战时间。 同月，日美双方密切磋商，提出了一个谅解草案：其内容包括：一、日方拒绝放弃轴心同盟，美国重申中立原则；二、日方保证不向东南亚和南洋诸岛使用武力，维护国际间的公平贸易。三、美国承认满洲国独立，日军就从中国领土上撤兵。这时，美国政府有义务促成蒋介石政权与汪精卫政权合流并与日本媾和。四、日美两国共同保证菲律宾的独立。 十月，美国的国务卿赫尔电告日方：日本真能从中国撤军，则和谈可期。 06 赫尔电文很傲慢，也没有回答满洲问题。 当时，五相正在皇宫里面谈事。陆相东条英机宣读完电文，就听到海相及川古志郎小声说道：“这是一份最后通牒！” 外相东乡茂德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大意是美国不要和平。东条英机说：“天皇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美国仍然怀疑我们的诚意。他们什么都不缺，还喜欢指手画脚。丢掉了满洲，我们何以立国？” 绝望，还有愤怒，主张与美国和谈的近卫首相愿引咎辞职。向来主战的东条英机应声组阁，希望海军大将山本五十六创造奇迹。 两天之后，美方又通过中间人暗示：电文里面的中国并不包括满洲。 东条首长很冷漠，阴笑说：“我们实力不济，美国应该给出一个具体的方案。” 把传话者送出内阁后，东条英机又对海相嘀咕了一句：“真是窝囊，我们都应该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意志和能力，赢得永世的荣光！” 四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的凌晨六点，海军中将南云忠一率领第一航空舰队从北海道的择捉岛单冠湾出发，踏上了奔袭美国珍珠港的遥远征程。 07 三千五百海里有多远？由六艘航空母舰组成的远征大军走了十二个昼夜。 夏威夷时间的十二月七日早上六点是东京时间八日的凌晨两点，南云中将站在航空母舰的甲板上，对即将轰炸珍珠港海军飞行员说：“在此决定帝国命运的伟大时刻候，你们将成为光荣的尖兵，直接书写我们帝国的历史。” 第一波飞机近两百架，在晨曦里就像一支支利箭。七点五十分，空袭指挥官渊田美津雄中佐飞到珍珠港上空，看到美军太平洋舰队的八艘战列舰排得整整齐齐，却没有找到航母的身影。 “托！托！托！” 渊田中佐向满载鱼雷的攻击机群发出突袭令，很快就火光腾空。 “虎！虎！虎！” 半小时后，渊田中佐又向日本大本营连续地发电。这是奇袭成功的信号，酝酿已久的太平洋战争也开始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太平洋 01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农历：大雪。 守了第二天凌晨的八时十五分，确切的战报才传到南京。 短短几个小时的突袭战，令美国的太平洋舰队损失惨重：八艘战列舰被击沉，数百架各型飞机被击毁，数千的美军士兵变成了焦尸…… 在这场豪赌中，以山本五十六为代表的日本海军从美国人的手里赢下了浩瀚的太平洋。 畑俊六看了好几遍电稿，心事重重地喃喃自语：“不是天堂，就是地狱！” 这时，派遣军司令部沸腾起来，有人大声高呼：“吾皇万岁！吾皇万岁！吾皇万万岁！” 畑俊六皱紧了眉头，几滴老泪溢出了眼角，用颤抖的手按响了桌铃。 02 新到任的总参谋长后宫淳和十一军司令官阿南惟畿走了进来，全都喜形于色。 阿南惟畿拉开窗帘，望着东方。后宫淳又拿出一封密电，上面写着：“花开！花开！” 这意味着帝国的南下部队已在马来半岛上成功登陆，即将控制住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间的咽喉地带。 畑俊六打起精神说：“开始了！一个伟大的时代已经开始了！” 阿南惟畿用手使劲地拍了一拍窗棂：“我们都生逢其时，责无旁贷。” “是啊！十一军几时南下？” 阿南惟畿不知道司令官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几步就走到了地图墙下：“只要我们能斩断英美伸到东亚的魔手，大局可定。” 这一天的上午，三人在办公室里回顾了日本的百年国运，可谓唏嘘不已。 下午两点，天皇在广播讲话里庄严地向美国和英国宣战，谴责他们侵略成性，并且居心叵测地破坏世界和平。同时，天皇还号召全体国民：“朕希望陆海军将兵奋其全力从事作战, 百官有司励精奉行职务, 众庶民各尽本份, 以期亿兆一心, 举全国之总力, 达到征战之目的。确保东亚之安定, 为世界和平做出贡献。” 同时，陆军大本营也下达了占领香港和进攻菲律宾的作战令。 03 十二月八日是星期一，很多香港市民还在睡梦中，就听到了日本军机的呼啸声和重磅炸弹的爆炸声。 不期而至的战争使这座繁华的孤岛惊慌失措，还不足三个星期就到圣诞节了，很多商店的老扳已经做起了圣诞节的生意。 五颜六色的贺年卡放满了玻璃橱窗, 圣诞大减价的旗帜也挂在了十分触目的地方。百货公司已经在大门口，用棉花扎起了胡须雪白的圣诞老人。到处都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大陆难民，席地而坐。 十二月八日早上七时二十分，驻广州天河机场的二十三军飞行队长土生秀治大佐，率领第四十五轻轰炸机战队，突袭九龙启德机场和英军停泊在海面上的战船。 启德机场上的英军战机和民航飞机全部中弹爆炸，机场的英军高射部队措手不及, 没有回击一弹就被成群的日机炸成了一片火海。 十二月八日上午九时，日本二十三军司令官酒井隆中将，扬起了自己手中的军刀，指挥日军渡过深圳河，向醉酒湾一带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日军的广播反复播送着天皇的诏书：“今不幸与美英两国开启衅端，非朕之本意。往日，中华民国政府不解帝国的本意，妄生事端以扰乱东亚和平，终使帝国操执干戈。美英两国助长东亚之祸乱，盗用和平之美名，欲逞称霸远东之野心……” 同时，日军还在上海迫使黄浦江上的英美军舰全体投降，并派兵占领了上海城里的各国租界。在几条繁华的街道上，还排起了欢迎日军进驻的人群。他们用右手不停地挥舞着日本国旗。日侨们都忘情高呼：“天皇万岁！大东亚共荣……” 在武汉三镇，同样的行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十一军参谋长木下勇向南京报喜后，用狼豪斗笔在松木方板上写下了四个大字：武运长久。 04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汉口宪兵队长富田直澄向木下勇报告：“从今天上午十点开始，我们全面接管了汉口的各国租界，其中还破获了英国军情六处的一个谍报小组。在他们的口供里，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情况……” 默默地听完了宪兵队长的汇报，木下勇感到一股冷汗凉透背心：“要严格保密，我马上过来！” 原来，汉口宪兵队早就掌握了这个英国的谍报小组。以前是基于日英友好，一直没有惊动处些人。两国宣战后，就必须一网打尽。不料，该组的几个核心成员已在三天之前逃之夭夭。四处搜捕，结果只抓到了一个以蛋糕师身份为掩护的情报员。 经过几个小时的连续刑讯，这个蛋糕师在临死之前终于供出了该组潜伏在汉口城里的机要电讯员。 抓捕汉口圣约瑟教堂里面的老修女玛丽莎很顺利，主教在枪口之下也只能瞠目结舌。没费太多的周折，玛丽莎已经供认：早在一周之前，谍报小组就为即将爆发的太平洋战争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小组里有可能暴露的谍报人员均已撤离。 木下勇很清楚，玛丽莎的口供里包含了一条很危险的信息：美国方面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山本五十六的偷袭计划，而且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按照山本五十六的作战计划，这一次突袭包括两个核心内容：一、要一举击沉美军的航空母舰，消灭其机动作战的能力；二、对美宣战的最后通牒，必须在攻击前三十分钟递交给美国政府，避免承担不宣而战的恶名。结果，这两个目的都落了空。 袭击珍珠港时，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三艘航空母舰和二十二艘其他军舰不在珍珠港内。最后通牒的送达的时间也被莫名其妙地延迟了，使名正言顺的宣战变成了卑鄙无耻的偷袭。 05 木下勇驱车赶到宪兵队，富田直澄大佐已经披着风衣，站在了停车场的前面。 “人呢？” “现在还在我们的刑讯室里，将军的意思？” “酷刑之下，何求不得？你们认为她诈供的概率有几成？” 富田直澄并腿敬了一个军礼：“我认为她诈供的概率非常之小，这样的诈供对这个女人来说毫无意义。这既不能保命，也很容易导致更加严厉的刑讯。” 木下勇当然能想到这点，他担心这个玛丽莎是军情六处的死间。 这件事关系重大，要是自己处置不当，其一系列的后果根本无法想象。 “我认识一个英国的老修女，那人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受虐狂，也很会表演。” 富田直澄愣了愣，很快就把头摇成了巴郎鼓：“再天才的表演也有一个基本前提，那就是一切都要控制在自己的承受力之内，也不危及到自己的生命。” “很好，我们就是要把各种可能性都列举出来，才好逐个排除，找到最终的答案。” “我明白了！” 富田直澄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份量，木下勇参谋长的谨慎既老到也很有必要。 第二百一十八章：大换血 01 收到木下勇从汉口拍过来的密电，总参谋长后宫淳也是心里一惊。 后宫淳中将年近花由，参加过血肉横飞的日俄战争，长期在关东军里供职，能说一口很流利的中国话。 以前，畑俊六和后宫淳都反对向英美向国动武，主张尽可能地收扰散布中国各地的机动兵力，北上作战。现在，有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可以一举拿下资源丰富的西伯利亚。 大本营选择了南下，也有充足的理由。事已骑虎，就更不能掉以轻心。 很快，麦克菲尔少校就查清楚了玛丽莎的简历和供职情况，并建议把这个女谍尽快押回南京，予以严格的甄别和进一步的核实。 02 玛丽莎现年三十一岁，毕业于一所有名的护士学校。 五年前，她进入军情六处，表现突出。在三七年底，她来到上海，在英租界里一家教会医院里做门诊护士工作，属于备用力量。 在半个月之前，上面要她去汉口的英租界，在圣约瑟教堂里面新建一部秘密电台，以修女的身份长期潜伏下来。 麦克菲尔少校也承认，这次大换血的涉及面相当大。原来负责华中地区的莫尔少校去了重庆，活跃在华南地区的几位骨干则去了缅甸。 “你的华东呢？” “我这里是风平浪静……” 说到了这里，麦克菲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间就不寒而栗…… 03 当晚，麦克菲尔就接到了上面的命令：营救玛丽莎。 麦克菲尔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陈淑娴和许崇明，就给宪兵队里的冈村少佐打了一个电话。 结果，陈淑娴和许崇明没有奉命行动，而是利用这个机会，抛下仁济医院跑了。 两天之后，富田直澄选择走陆路，把玛丽莎安全地送到了南京宪兵司令部，交到了大冢清的手里。 “你倒好，把球踢到了我这里！” “重庆方面搞了一个黑室，以一万美元的年薪聘请了密码之父雅德利，对付我们。” 大冢清瞪大了眼睛：“消息属实？” 富田直澄坐到了沙发上，很认真地点了一点头：“雅德利出生于印第安纳州，二十出头就到了国务院的机要处，很快就成为了首席的译电员。一九一九年，这个人刚满三十，便组建了美国黑室，负责破译各国的电讯密码。我们外务省的密码也被破译了，损失惨重。十年后，各受害国指责美方的做法有违道义，这个黑室被迫解散……雅德利依靠写书为生，披露了自己的工作内容，又被各方的情报部门誉为密码之父。” 望着沉默不语的大冢清，富田直澄又说道：“在桐工作中，重庆方面仿佛完全知道我们的底牌，始终握有主动权。” “这样吧，我去会一会英国修女！没有拿到明确的证据，你的推理就是假设，不足为凭。” “是！是这样！” 富田直澄还要去派遣军司令部向情报课做专题汇报，就告辞了。 04 走进宪兵队的地下室，又闷又热的空气里有股强烈的血腥臭，使大冢清掏出了自己的白手绢。 推开一扇用皮革完全包裹的木门，里面的装修就像一个酒吧的包间。门边的墙角处放着一座豪华的大沙发，就像国内某些隐秘的会所。 重镣拖地，两个宪兵把一个清瘦又稍显高挑的金发女人推进了木门。罩在身上的一袭黑袍已经被撕开，露出了里面带着蕾丝花边的内衣和大腿上的一小块纹身。 “玛丽莎小姐，我们谈一谈！” 宪兵看到玛丽莎有一些迟疑，一掌就把她推到了沙发上。这个女人的身体还算完好，没有明显的刑伤。就是目光呆滞，动作迟缓，状若梦游。 翻开富田直澄送过来的刑讯记录，大冢清的脸上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很显然，从最初的水溺到持续两个多小时的过电，使这个女人的精神和身体都遭到了沉重的打击。 “你倒给我说一说看，你对我们还有什么价值？” 玛丽莎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日本将军，用中国话说：“我的手里只有一部电台，密码本和今后的工作任务都还没有到。我只知道，以前的华中组织都已经奉命撤走了。” “那个蛋糕师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我的真实身份应该是潜伏组织的最高秘密，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我已经被军情六处抛弃了！” “何以见得？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玛丽莎苦苦一笑：“将军有所不知，军情局的做事风格向来都是舍卒保车，甚至是卸磨杀驴……我想，他们在汉口或许还有其它的潜伏小组。” 大冢清点头，让玛丽莎先给自己写一份详细的材料，重点是在伦敦和上海两地的工作情况。 05 玛丽莎出生于英国军工重镇考文垂，自己的父亲毕业于剑桥大学的机械系，还是一个生性乐观又颇有成就感的工程师。 四零年十一月十四日的傍晚，成批的德国轰炸机对考文垂全城进行了最彻底的狂轰烂炸。直到第二天的凌晨，这一场轰炸才宣告结束。一夜之间，全市浓烟滚滚，遍地瓦砾。玛丽莎痛失双亲，欲哭无泪。 后来，有个传言：丘吉尔事先已经知道了德国空军的轰炸计划，却选择了一声不吭，也没有采取任何的防御措施和转移行动。就是说，丘吉尔基于自己的目的和某些理由，出卖了考文垂市和他的几十万人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军工基地变成一座死城。 玛丽莎一直在暗中调查，希望能求证这条传言。 现在，玛丽莎可以肯定一点，丘吉尔应该是在两周之前，就知道了日本人要在十二月七日偷袭珍珠港。结果，考文垂那一幕又再次上演了。 大冢清和麦克菲尔通阅了玛丽莎的材料，都没有找到令人生疑的逻辑漏洞。 这时，从香港那边传回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战报：酒井隆的二十三军已经击破了英军的醉酒湾防线。重庆方面已经把它最精锐的两个军从第九战区调走，赶往粤东布防。 第二百一十八章：醉酒湾 01 深圳河之南，有片荒草丛生的离岛，俗称垃圾湾。 一八九八年六月九日，英国人把它从满清朝廷的手中要了过来，称为新的租界，简称为新界。 三九年，英军投入五百万英镑，在新界的北端修了一条坚固的防御工事。堡垒从西部的垃圾湾一直延伸到东面的牛尾海，称为醉酒湾防线。 四一年九月，杨慕琦爵士出任香港总督，很想再从印度要一点部队，遭到丘吉尔的断然拒绝。十一月底，美国总统罗斯福让加拿大政府派来了一千援兵，纯属是安抚人心之举。 十二月八日凌晨，日军三十八师团抢渡深圳河进攻醉酒湾，阵地上的五千英军还在梦里……两天后，防线崩溃。十二日，九龙沦陷。 这时，一万多英军龟缩于香港，毫无斗志。 02 重庆政府急调两个军南下增援，阿南惟畿又乘虚急攻长沙。 早在三月前，阿南惟畿就动用五个半师团越过新墙河，打到了长沙城下，称为加号作战。 此役，第九战区长官薛岳接二连三地被日军调动。各部队先后失位，遭到日军马不停蹄地分割包围，战况惨烈，极其被动。 蒋介石急了，命令陈诚倾第六战区之兵强攻宜昌，希望能围魏救赵。这个时候，驻守宜昌的十三师团只有两个联队，仍然让第六战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最后，师团长内山英太郎下令焚烧军旗，给大本营发电：“我部受十倍之敌强攻，各据点先后玉碎。现在，宜昌城门已经失守，司令部将带全体伤员进行反突击，以铸军魂。” 天皇告诉日军大本营：“我们要对重庆施压，就不能丢掉宜昌。” 大本营不敢有违，严令处处得手的阿南惟畿放弃南下，掉头向西打…… 03 战后，日军没有拿下长沙，却保住了宜昌。 阿南惟畿上报战果说：“我部先后重创了重庆的第九战区和第六战区，毙敌六万并俘获四千三百人。” 薛岳收拢各部，有六个精锐师损失过半，也是急红了两眼。蒋介石亲自飞到长沙严肃军纪，枪毙了临阵逃跑的廖龄奇师长，又撤了李玉堂军长和方先觉师长的职。 外电评述：“日军的战术很巧妙，战果亦丰。中国军队仓促应战，也相当顽强。在战略上，加深了日本的危机，促使近卫内阁解体。” 对此，蒋介石很得意，向薛岳说：“我们守长沙，就是要告诉英美人，日寇不过如此！” 各家报社都闻风而动，声称第九战区取得了第二次长沙大捷。 04 内部总结，这场硬仗暴露了很多的问题。 其一、兵力部署失当，更不应该把战区的机动兵团急调到汨罗江以南，陷入重围。发现日军突破了捞刀河，已无兵可用。 其二、情报不灵，处处都被日军牵着鼻子走。正相反，日寇却掌握了第九战区的通讯密码，重创王耀武的七十四军和李玉堂的第十军。 其三、还有一些是属于积重难返的沉疴固疾，譬如说：友军之间互不信任；部队训练不足，呆守在阵地之内，陷入火海。不敢机动且运动迟缓，执行命令打折扣…… 痛定思痛，薛岳对蒋介石说：“日寇要南下，长沙城是首当其冲。下一战，我要他们血债血还！” 05 十二月十一日夜， 木下勇向阿南惟畿说：“第九战区欧震的第四军和暂编第二军正在开赴广东临海地区，王耀武的七十四军也将调到广西修养。” “消息可靠？” “重庆军委会有我们的内线，绝对可靠！” 阿南惟畿要木下勇制定一个作战计划并上报给派遣军司令部和大本营，一定要抓住机会：“纵观我们的战略和中国战局，打通粤汉铁路是重中之重。相反，宜昌的得失与否，意义不大。” “这是面子问题！” 阿南惟畿苦苦地一笑，无话可说。 06 四一年十二月十六日，中国派遣军司令畑俊六电告阿南惟畿和木下勇。 “大本营已经同意了你们的作战方案，命令将在三日之内下达。没有补济，你们要量力而行，牵制第九战区南援香港即可。” 这一次，阿南惟畿依旧是把自己的三个主力师团放在了湘北的正前面，希望收取早就应该拿到手的战果。木下勇在自己的日记里写到：“这次作战，各师团都有仓促之感。其动机与策应的对象都不确切，难以明确进行。更因后勤等无准备时间，是一次很不充分的攻击行动。” 阿南唯畿则不以为然，在最后的战前动员会转，这人强调说：“我们是有困难，薛岳的困难更大。他们已经失掉了五个主力军，训练补充的新兵至少也需要半年多的时间。我不得不问，薛岳能拿什么部队来守卫长沙呢？那一些惊魂未定的败军之兵，还有勇气端起枪重新再战吗？” 司令官的意志就是全军的意志，第三师团长丰岛房太郎中将和第六师团长神田正种中将都力挺阿南唯畿的作战计划。 07 十二月十七日，总裁侍从室将一份绝密的情报，交到薛岳的手上。 “近日，汉口第十一军将再度南下，目标是占领长沙城。” 下面写着总裁的手谕：“伯陵，知耻后勇，这一次，我们要务必全胜。可以预见，这一仗必将举世瞩目，这实为弘扬我们军威和将士英名的大好时机，不得有失。 几乎就在同时，欧震的第四军和王耀武的第七十四军也都接到了蒋介石的口谕：“回师北上，确保长沙！” 战争就是这样，既环环相扣又险象叠生。到底是孰胜孰负，往往就决定于勇怯之间。 08 十二月的二十日，第六师团在新墙河北岸的下游集结完毕。 十二月二十三日，第四十师团在新墙河上游集结，并以一部向油港河以南的守军阵地发起了攻击。 十二月二十四日，第三师团乘火车也从武昌赶到岳阳，在新墙河中游集结完毕。阿南唯畿与各个师团长对表，把总攻时间定在了次日凌晨五点。 同日，日军攻进香港市区。他们吃惊地发现很多英国军官正在会议室里谈笑风生欢度平安夜…… 第二百二十章：翻年关 01 战火一起，就是血战。 这次，薛岳只在新墙河南岸留下了两个装备简陋的四川师，给他们的任务却是在新墙河南岸阵地上坚守十天。 军长杨汉域接到命令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让我们二十军两个师守十天，还不如直接把我们拉去收复武汉，听起来也要好听得多……” 发过牢骚，全师的兄弟都知道这次算是死定了，反而是激起了一股不愿服输的豪气。有人说：“欧震的第四军号称铁军，三个月前仅仅在阵地守了两个小时。我们就不能守它两天两夜吗？也给我们在川中的父母长一回脸！” “要得，老子们就雄一回！” 穿着草鞋和单衣出川抗日的四川子弟，一直被视为叫花师。 02 二十军在突前阵地上，只放了王超奎的四个连，他们的任务是在阵地上死守三天。 他们硬是在阵地上阻敌两天两夜，直到五百多官兵全体殉国。恼羞成怒的日军冲上烈焰熊熊的阵地，不料人高马大的王超奎竟从火堆后面站了起来…… 在贴身搏斗中，好几个鬼子兵都被王超奎的刺刀挑中，非死既伤。一个日军少佐恼羞成怒，抄起机枪向王超奎扫射。 身中数弹的王超奎倒地后，鬼子用刺刀切下了他的头。 直到二十七日的下午，日军才完全冲破了新墙河防线，向南突进。 03 后来，一个残臂的川军老兵，向人们讲述了当时的作战情况： 那真是我一辈子最冻的几天，营长给我们作了战前动员，告诉我们这里是整个战区的最前沿，背后还有千军万马……大家要听从命令，不怕牺牲。想办法守住自己的阵地，杀敌立功。 那天晚上下着冻雨，我们身上面的夹衣全都湿透了。我们这个班一仗打下来，三亡两伤，补来的五个新兵不会打仗，就给我们装子弹。路实在太烂，我们转到二线阵地后，一身都是泥。 日军的重炮兵跟不上来，只有随军携带的迫击炮。火力就弱多了。 漫山遍野都是鬼子，猫着腰提着枪跑得飞快。枪法很好，一枪放过来总能咬住人，不到半天的时间，大家都挂了彩。 突然，我们班长的牙齿被日本三八式步枪的子弹打碎了，他就紧紧地咬着嘴巴不再说话。 班长没有发话，我们就得跟着他苦苦地死撑，直到连二连三的手榴弹在我们的身边爆开了花…… 04 十二月二十七日，气温骤降使冻雨变成了漫天大雪。 当地有一句老人传下来的谚语：“冬月西风盗贼多，更见大雪有妖魔。” 一场大雪，三天三夜。很多湘北的老年人对那场雪还有印象：“天色很暗，地比天还亮。一群接着一群的鬼子兵过来了，白日行淫，砍头杀人，纵火烧村，无恶不作……” 杨汉域的部队就在环境下，紧紧咬着日军死缠烂打，以巨大的牺牲在汨罗江以北阻敌四天四夜，为二线部队的布置和建筑阵地换来了时间。 断送古今惟岁月，昏昏腊酒又迎年。 谁知羲仲寅宾日，已是共工缺陷天…… 三十一日，漫天大雪终于停了。昏暗的天压得很低，封冻的大地银妆素裹。这时，日军已经完全占领了香港，将这座东方的不夜城改名为香岛。这天，阿南唯畿的军队终于兵临长沙城下，进退两难。 04 大本营有个预计，英军能在香港坚定一月以上。 不料，仅用了十八天，日军三十八师团就达成作战目标，抓了一万多高贵的俘虏。 畑俊六电告阿南唯畿：“牵制作战已经达到了预期，宜收兵回防。” 阿南唯畿则希望攻下长沙，这个司令官却装聋作哑。都知道阿南唯畿是天皇的人，也知道重庆已经命令增援香港的部队回守长沙。 木下勇估计，三天之内拿不下长沙，就会陷入重围。在作战会上，第三师团长丰岛房太郎说道：“眼下，长沙只有新十军一万多人，有一半还是刚上战场的新兵。只要给我一天时间，就能夺城。” 用三个主力师团去打这支部队，可谓万无一失。几个作战参谋不同意，还强调说：“这次，薛岳的主力损失不大，现在去向不明……我们的部队断粮少弹，不可恋战。” 阿南畿几拍案说：“胆怯都有理由，勇敢者只需要胜利！” 这一天，美、英、苏、中等二十六个国家已就结成反法西斯阵线达成一致，史称同盟国。 05 薛岳站在岳麓山颠，完全清楚自己肩上的千钧重担。 第九战区长官部已经南撤至耒阳，只有他一个人带着几个随从留在长沙市南的爱晚亭里。 薛岳先口述了一篇发给蒋介石和军委会的电文：“长沙会战事关国家存亡和中华民族的兴衰，职抱必死之决心，持必胜之信念……” 接着，薛岳对第九战区里的所有官兵再一次重申了战场纪律：“怯战者，就地处决。” 十二月二十八日夜，薛岳向李玉堂的新十军下达了军令：“命令你军固守长沙，阻敌乘势南下。严令部队奋勇作战，不得退缩。擅自后退者，杀无赦。轻重伤兵都就地救治，不得后撤。此战务求成功，立功于国家。” 这时候，李玉堂已被军委会撤职。由于接替的军长钟彬尚没有到岗，人心动荡的新十军还由他代管。预十师的师长方先觉，也属于这种情况。 06 李玉堂找到方先觉商量，深感此战关系到国家和民族的命运。 所有的个人委屈都实在是羞于出口，一直窝在心头上的怒火渐渐地凝聚成了一句话：“只管杀敌，但求成仁！” 本来，李玉堂考虑到方先觉的预十师损失太大，满营都是刚刚才补进来的新兵，特意要将他们留作全军的预备队，没有指定作战任务。方先觉考虑到城南防守力量太弱，害怕鬼子兵绕城而下，专攻南门。这样一来，新十军断无生机。 “就让我去守南门吧！我们决不让全军近两万名将士，腹背受敌！” 李玉堂看着自己最信任的爱将，心中百感交集：“你到底有几成的把握？” 方先觉想都没想，应声就回答：“我自有十成的把握，军长就不要再犹豫了。由我守住城南，全军的将士才心里有底！” 看到军长没有再反对，方先觉立即就命令自己的部队：从岳麓山渡湘江，移师城南。 在爱晚亭上，薛岳用高倍望远镜看到预十师的行动，立即就把电话打到了新十军的作战室里，质问道：“这是谁下的命令？你们不要乱来！” 方先觉布置好防守的阵地，正好是新年前一天的下午，寒风凛冽。 到了新年的清晨，他的前哨阵地就和日军的骑兵相上了火。很快，几十架敌机也扑了过来。 第二百二十一章：泰山军 01 李玉堂出生于山东广饶，毕业于黄埔军校的第一期。 说到这批学生，王耀武、李玉堂、李延年和李仙洲皆为军中之翘楚，合称一王三李。 李玉堂做事很沉稳，素有军中泰山之誉。在武汉会战期间，他带川军将士在武宁棺材山阻敌增援，确保薛岳在万家岭一带围歼了日寇的一〇六师团。 战后，在万家岭大捷的庆功会上，军委会授给李玉堂一面锦旗：泰山军。 02 预十师组建于浙江和福建，乡土气息相当浓厚。 浙江和福建曾经深受倭寇之毒，家家户户都感念戚家军的恩德。 所谓预备师就是从事训练的新兵师，没有战斗经验。抗战前夕，各地将保安团升格扩编为预备师，任务是负责后方的警备和治安。 三九年的腊月，重庆军委会调预十师到安徽参加冬季攻势，协助川军攻击陈家大山。战后，师长蒋超雄被撤职查办，副师长方先觉接管了这支部队，录属于李玉堂的第十军，驻守湘北的金井。 方先觉出生于安徽萧县的乡绅世家，考入黄埔军校第三期。从意气风发的北伐到气壮山河的长城抗战，方先觉以善于带兵又敢打硬仗脱颖而出。 三个月前，该师猝不及防，遭到日寇的围攻。战后，又遭到蒋介石痛骂：“娘希匹，我养你们还不如养猪！” 李玉堂很清楚，自己的第十军和预十师之败完全是出于战区的瞎指挥和友军的溃退，不仅是两翼尽失，且身后受敌…… 03 四一年的元旦，日军动用两个联队强击预十师的葛先才团。 清晨八时，凶悍的第三师团率先出动，主攻方向偏偏就是长沙南门。 昨天，预十师渡江后，采取纵深配备，以二十九团为第一线，守金盆岭至猴子石约五里长的阵地，团指挥所设在黄土岭上。 在飞机和大炮的轮番轰炸下，鬼子骑兵反复冲锋都没有得。一团团浓烈的黄色烟雾飘到了阵地上，鬼子的毒气弹使二十九团的预设工事几成空壳。 上午十时，一线阵地被部分突破。鬼子的骑兵马不停蹄就撞到了二线阵地的前面。阿南唯畿听说先锋部队已经进入到长沙城内，竟抢先一步电告了日军的大本营，宣布十一军已经攻克长沙。 当天，日本国内就组织了盛大的庆祝仪式。民众们在新年伊始之际，载歌载舞地庆祝帝国部队兵下长沙…… 04 晚上，薛岳把电话打到方先觉的手上，劈头盖脸地问：“能给我守几天？” 方先觉应声而答：“守一个星期！第一线在城郊，守两天。我的第二线设于城垣，守三天。巷战，我还能守两天！” 放下电话，方先觉就写下了遗嘱：蕴华吾妻：此次我军奉命固守长沙城。长沙之存亡，关系抗战全局的成败，我决心以身殉国……你和五子今后的生活，政府自有照顾。务望五子皆能好好做人，继我遗志，则我含笑九泉矣！希吾妻勿悲。夫子珊。” 写完之后，方先觉把它慢慢地折叠好，郑重交给自己的副官张广宽代为保管。 这时，在预十师已经被突破的防线上，依旧枪声不断。黄土岭上的第二十九团指挥所，已经是数次被日军的炮火完全覆盖。 05 当晚，葛先才率残部奋勇出击，又逐一收复了失守的阵地， 薛岳站在岳麓山顶上，看到预十师在反击中连连得手，兴奋地打电话寻问李玉堂：“你在南门外摆了多少兵？” “只有预十师的葛先才团。” 薛岳大喜：“打得好！打得好！就该这样打！” 这时，日寇木下勇参谋长也乘飞机从前线回到了岳阳。他向阿南唯畿汇报说：“前线的战况激烈空前，毒气部队屡立奇功。守军一部组织实施了反突击，包围了我们第三师团的加藤大队，两军血战。” 阿南唯畿曾在第三师团蹲了一个月的点，深知加藤大队向来都是第三师团的尖刀，勇冠全军：“我们的加藤应该突围！” “那里是长沙背后的南门，两方战线纠结成一团乱麻。在很多低洼处，毒气还没有完全散去……” 阿南唯畿做梦也没有想到，预十师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还敢贸然地进行反击。深夜十一点半，第六师团长电告前进指挥部：加藤大队全体玉碎，也没有找到加藤素一的尸骸。 这天晚上，张广宽估计自己也很难生还，便把方先觉的遗嘱转交给了司令官薛岳。 次日，长沙日报就在头版上刊发了方先觉遗嘱的全文，套红的大标题十分地醒目：方师长誓死守土，予立遗嘱！ 这份报纸也送到了阿南唯畿的手中，其身后有一块大黑板，上面写着：新年快乐！饮马长沙！ 06 元月二日，战斗更为激烈。 日军集中两个师团向预十师的两个团猛攻。各个阵地反复拉锯，无人后退。 当晚，预十师又组织了一次反突击，把骄狂的日军完全打懵了：“这长沙城里，到底还藏有多少人马？” 长沙是重庆的粮仓，阿南唯畿盯着身前的沙盘。恍惚中，他透过时光的重重迷雾，看到一只巨轮撞上了暗礁，慢慢地倾斜…… 这时，十一军的特情科再次破译了薛岳的作战命令，这就使整个长沙战场都变成了一局明棋。第九战区的第四军、第二十军、第二十六军、第三十七军、第五十八军和第七十军都已扑来，围攻之态势正在形成。 阿南唯畿咬紧牙关，要求各部务必在次日拿下长沙，再挥军南下，彻底甩开薛岳的包围圈！ 07 元月三日，惨烈的战斗再一次升级，预十师不得不组织敢死队去截击日寇的人肉炸弹。 大队长横田庄三郎中佐手挥战刀冲到了城墙下，也被烧得尸骨不存。深夜，倍受煎熬的阿南惟畿口述撤退令，又在身后的大黑板上写下了：今更莫把惊惧生，兵家胜败是常情。 第三师团长丰岛房太郎和第六师团长神田正种不甘心失败，以寻找加藤素一和横田庄三郎尸骸为由，要求再组织一次进攻。战至四日下午，日军只好抛下数以万计的尸体，仓皇北撤。 第三次长沙保卫战，泰山军使和预十师以伤亡八成的代价，使日寇的总伤亡高达五万六千余人。 英国的泰晤士报发文说：“自十二月七日以来，同盟军惟一决定性的胜利属于中国军人的长沙大捷。” 紧接着，英国的每日电讯报也发表文章：“此时此刻，远东上空阴雾密布，唯有长沙城上的战旗令我们精神一振。” 美国记者福尔门在报道中郑重地说出了：“长沙大捷，再一次证明：中国军队有勇气也有能力击败气焰嚣张的日本侵略军。” 第三次长沙保卫战昭示了一个真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必须自强不息，才能屹立不倒！ 第二百二十二章：慰问团 01 元月十五日，日寇大败而归。 三天后，阿南唯畿从岳阳回到汉口，在十一军司令部里设置了灵堂。 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汇同天皇派出来的慰问团，参加了隆重而压抑的追悼大会。 祭礼仪式完毕后，所有高级军官都步进大会议室里，沉默无声地参加了由畑俊六司令官主持的长沙作战总结会。 此时，畑俊六的心情很复杂，他的幕僚已经全面调查了这个战役的各方面情况，一份长达几十页的汇报材料使他研究了一个通宵。 表面上看，这次的失利源于阿南将军的冲动和草率。细加体味，阿南将军执意南进也是基于对帝国前途的一片赤胆忠心。这一点，皇室慰问团也完全同意，并说天皇日日关注长沙的战况，也对阿南将军的忠勇品德深感欣慰。 畑俊六也点头说：“纵观华中战局，不拔掉长沙城，我们永无宁日……” 大家都知道畑俊六是坚定的北进派，一直反对在中国扩大战事。这一次，他力挺主张南进的阿南将军，令好几位高官都有点摸不到头脑。 02 畑俊六威严地扫视了一遍会场，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战略上，阿南将军决定拿下长沙，可谓是抓住了解决中国战事的钥匙。在战术上，阿南将军以牵制作战为由，很巧妙地掩饰了长沙的突袭。薛岳手握三十万重兵，只敢动用了两万兵力，其中还有一半是新兵来守长沙，就说明他拿不准我们的战略意图。有人说，这次作战有可能存在情报泄密。仅举这个事实，就能予以反驳。” 说到这里，畑俊六看到脸色惨白的阿南唯畿站起来，便退了一步，并递出手上的麦克风。 “今日之殇……” 阿南唯畿做了相当诚恳的自我检讨，最后才说：“这一次，薛岳的布阵很奇怪：外线围而不打，长沙屹立不倒。打到了长沙城下，我们不知道岳麓山上藏有一个重炮群，损失惨重。” 参谋长木下勇立即说：“事先，我们得到一个情报，第九战区只有几门苏式的野炮。没有想到，他们还秘藏了多门德制克虏伯重型榴弹炮。不仅精度高，一发三十公斤的炮弹，有效杀伤面积高达两百多米。在百米之内，无人幸存……” 当时，丰岛房太郎师团长曾亲临自己的炮兵观测所，差点就被精确的炮击炸上了天。 03 神田正种强调：“中国有一句古语：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到最后，我们的士兵是以刺刀作战。” 第四十师团的长官青木成一也补充说道：“我的龟川部队在重围之中伤亡惨重，主要原因就是弹药不足。每个士兵仅有子弹十发，每个小队平均得不到两个手榴弹。官兵冒着敌方猛烈的火力冲锋，尸横遍野，惨不忍睹。由于转进仓促，不少阵亡官兵的尸体也被迫遗弃于荒野……” 话音未落，所有到会者都面面相觑，会场里的气氛顿时就紧张起来。 这是一个极为敏感的话题，无论是按照日本人的作战传统还是军人条令，相关的责任人都难逃其咎。 畑俊六咳了咳，希望打破尴尬局面。看到众人都沉默不语，他只好说道：“这次十一军的牵制作战，虽然付出了很大的牺牲，也圆满完成了大本营下达的作战任务，为我们的南方作战作岀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我们的三十八师团收取香港，山下奉文率领的二十五军横扫马来亚，十万英军抛弃吉隆坡望风而逃，新加坡指日可下。本间雅晴的十四军登陆吕宋岛，已经拿下了马尼拉。七万美军龟缩于巴丹半岛，也是毫无作为……两个月来，我们南下各部一路凯旋，已经控制了马六甲海峡！” 听到这些消息，会场里的沉闷气氛为之一扫，大家都畅谈起了那些比支那部队还要怯弱的西洋军人。 04 三八年二月，英国用六千三百万英镑把新加坡建成东方的直布罗陀，设立东亚司令部。 四一年，英国任命菲利普斯中将出任远东舰队司令官，率领刚刚下水的无敌号航空母舰队远赴新加坡，充实远东的军事实力。 还没到开到锡兰，配备四十架战机的无敌号航母触礁受损并返回母港。威尔士亲王号和反击号战列舰率四艘驱逐舰继续横渡印度洋。 十二月四日，这只舰队抵达新加坡。八日的凌晨，五千日军在马来半岛登陆，打响了太平洋战争的第一枪。两个小时后，登陆部队就击退了哥打巴鲁的守军。这时，日机才突袭到珍珠港。天明之后，从越南西贡起飞的日军航空兵对马来半岛和新加坡的航空基地也实施了空袭，战果巨大。 菲利普斯率自己的舰队出击，日本航空队动用六十八架战机，以微不足道的损失炸沉了这支肩负重任的舰队，史称马来海战。 惊闻菲利普斯爵士在太平洋上殉职，丘吉尔哀叹：“我们已经被上帝抛弃了！” 日本人一举拿到了制空权和制海权，十几万部署在远东各地的英国老爷兵就吓破了胆。 四二年一月，日军进攻荷属东印度群岛。 这时，同盟国以英国陆军上将韦维尔为司令，协调美国、英国、荷兰和澳大利亚的陆海军抵抗日军的侵略。 二月十五日，新加坡失陷，英国陆军中将珀西瓦尔集合近十万英军，不失尊严地举起了降旗。同时，几百日本伞兵又从荷兰人的手里夺过年量高达五百万吨的巨港油田，可谓兵不血刃。 05 二月十五日正好是中国的正月初一，也是壬午年的第一天。 天皇的慰问团从汉口回到南京，看到了一份战报：在光荣的南下作战中，日军共击沉敌舰一百余艘，摧毁敌机一千多架，俘敌十三万。 慰问团官员问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我们已经拿下了太平洋和印度洋，重庆还能坚持多久？” 畑俊六无言以对，搪塞说：“那片穷山恶水味同鸡肋，弃之何妨？” “不对吧？那可是我们祖先的故地！” 畑俊六不敢争辩，就异想天开：“我们可以组织一支强大的特工部队深入到川滇地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时，信心满满的大本营正在酝酿一个新的方案，称之为五号作战计划。 第二百二十三章：五号营 01 一九一五年，日军参谋本部就编印了四川省情和要地概说。 四一年，木下勇出任十一军参谋长，并接管柴山兼四郎的竹机关。 年近五十的木下勇少将出身于平民，精于心计，勇于做事。三七年夏，华北驻屯军升格为第一军，木下勇大佐出任情报课长，就着手组建了自己的特工训练营。 加号作战前，木下勇安排这些人深入湘北，取得了很骄傲的战绩。 同时，木下勇还另起炉灶，又从新组建出了一个针对四川的木下机关，简称五号营。 02 鉴于上面要确保宜昌，木下勇判断西进才是当务之急。 同年十月，他抛出了一个很大胆的设想，也就是五号作战的草案。 整个作战分投入兵力三十万，分为三个阶段：第一期，北路日军渡黄河夺陕西，东路日军拿下常德和湘西，南路日军控制缅甸并沿滇缅公路进攻云南。第二期，各主力从三面出击夹击四川，攻取重庆和成都。后期，统称为肃正作战，解决残余势力和异己力量…… 年底，大本营安排十一军牵制第九战区主力南下。木下勇不同意大打，又不便明说。 03 五号营位于汉阳的龟山，前临大江，北带汉水，背靠月湖。 远古，它叫翼际山，隔江相对还有一座黄鹄山。在漫长的岁月中，这翼际山蹲伏如龟，黄鹄山又蜿蜒如蛇，谚云：龟蛇锁江，地接八荒。灵鹫西来，海阔天空。 有条河从北面入江，古称夏水。交流之处，有一座江夏城。刘邦出陈仓，击败项羽立汉朝，将有定基之德的夏水改称为汉水。盛唐，当地在又将江夏古城改称为汉阳。 “十里泽国舟为市，万家竹楼风起云……” 五百年前，汉水绕汉阳的西南入江。成化初年，汉水改道，将城北的沼泽地切了出来，又分出了汉口。 “人到武昌心自大，货到汉口自然活……” 咸丰十年，汉口开埠，先后设立了英租界、德租界、俄租界、法租界和日租界。 辛亥年的秋天，这里的几千新军打响了推翻满清统治者的第一枪，被誉称为首义之城。 北伐初期，这里还是中华民国的临时首都。从宁汉分裂演绎到宁汉合流，蒋介石与汪精卫反复较量，并最终胜出。 民国政府建都南京，汪精卫宣布隐退，悄然出国。 03 现在，日军独占汉口。 宪兵把水边的硚口一带围成杀人场，枭首示众。 在硚口之南，有一片湍急的回水荡，常有鸦群在漂浮的死尸盘旋…… 对岸就是汉阳的龟山，铁丝网里有射击场，也有挂着大红灯笼的慰安所。 四二年元宵，夹雪的寒风刮面刺骨。阴沉的木下勇站在晴川楼上，望着夜幕和黑沉沉的原野，浮想联翩。 一辆小车沿山道而上，最后才停到可以俯瞰长江的山顶上。一个金发碧眼的德国女人从车里钻出来，腰上的皮枪套上还插着三发子弹。 “卡琳娜少校，我们的行动提前了！” “你们东方人就喜欢随心所欲，这样可不太好……” 卡琳娜的身后还有两个穿着深灰色军装的德国女兵，头上斜扣着一顶船型帽，既别致又俏皮。 04 “走吧，我们进屋谈！” 木下勇曾经留学德国，知道党卫队头目希姆莱对川藏地区很感兴趣，认为那里是日耳曼民族的祖地。 卡琳娜脱下军呢大衣，把它挂到了楠木衣架上：“我听说，你们已经做了很多工作。杀掉一个青帮流氓，有这么难吗？” “这人手握百万之军，堪称枭雄。” 卡琳娜笑了：“在我看来，这事易如反掌！” 这一次，木下勇动用不少的关系，才把这个弹无虚发的女杀手请到汉口。希望能在四二年的清明前后，找机会执行斩首行动。 走进紧凑而温暖的小密室，卡琳娜独自点燃了一支薄荷香味的坤烟。在她的眼里，矮小的日本人很猥琐，只知道投机取巧。 05 木下勇不敢生气，相当友好地打开了一瓶红酒。 “长沙之战，那边明摆着是请君入瓮，你们还往里钻？” 木下勇一惊：“何以见得？” “直觉！这一战，中国的薛司令和李军长把自己的战力发挥到了极限，绝非偶然。” “我也想过，阿南将军的打算只有几个人知道，怎么可能泄密呢？” 卡琳娜不以为然：“这个隐患不解决，我哪里也不去！” “这个……这个……” 木下勇有些措手不及：“就算真有这个人，也不可能危及到我们的斩首行动！” “能给一点令人信服的理由吗？” “这个行动，只有我一人知道。事成之后，我把会竹机关的西藏线都交给你的小组。” 又问了很多技术问题，卡琳娜才收下了木下勇提供的交通图。 06 “将军，特高科樱井北雪前来报到！” 门开了，走进来一位穿着黑色皮衣的日本女人，黑色的长发干练地盘在了脑后，媚人的双眼中闪动着冷峻的目光。 “很好，你的任务就是配合卡琳娜少校的行动，为帝国建功立业！明天傍晚七点半，我们的飞机将会把你和卡琳娜少校的人送到重庆西面的歌乐山区。” 卡琳娜打量着日本女特工，突然说：“我们的这次行动困难重重，你行吗？” “我愿接受考核！” “那好，你去帮我摘一颗人头！” 卡琳娜在自己的手心里写出了一个名字，又让木下勇和他的爱将倍感意外。 07 这人住在日租界，在正金银行的信贷课里供职。 “这人是我们的朋友，有什么问题？” “直觉，他很可能还是苏俄撒下的眼线！” 木下勇对自己的女弟子打出了一个手势，友好地问：“在莫斯科城下，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 看到樱井北雪退出屋，卡琳娜才说：“我可以肯定，你们的上层还藏有给苏俄做过事的变节者。否则，斯大林绝不敢把防守西伯利亚的生力军全部调到莫斯科前线，至今都没有安排回防。” 事实上，日本宪兵已在东京抓捕了拥了三十几人的佐尔格小组。近卫首长的私人秘书尾崎秀实卷入案中，促使近卫内阁解体。 第二百二十四章：朝天门 01 深夜，重庆的朝天门的码头上依然是人流涌动，接客和叫卖的人挤来拥去。 有个精瘦的小伙子提着一个高档坤包飞奔而跑，既没有人喊追，也没有人去拦截。 热气腾腾的巷口火锅大排档更加热闹，天南地北的口音汇集在一起，甚至还能听到一两句刺耳的洋泾浜英语。 一只小木船缓缓地靠了岸，从船舱中走出一位穿着朴素蓝旗袍的年青女子，一副文质彬彬的女老师模样。停在附近等候多时的一辆黄包车跑到了她的身边，其它的好几辆黄包车都没有动。 “我去中山大道上的水兵俱乐部！” “那里的舞会应该早就散了，夜场电影还要等一段时间……” 黄包车夫一边说着话，一边替女郎放下车厢前面的布帘，拉起车翻开自己的双腿就是一阵小跑。 02 三九年，日军轰炸朝天门和中山大道，留下一片废墟。 军委会在废墟上修出一幢带哥特风格的水泥楼，送给德国军事顾问团。 七七事变后，日本要求德国单方终止中德之间的军事合作。希特勒不以为然，同意德国军事顾问团以私人身份留华。于是，法肯豪森将军和他的同事们都脱下了军服，帮助中国军队对日作战。这时，也只有德国敢向中国输送军火。 四零年，德国、意大利和日本正式结为军事同盟，希特勒抛弃了又投靠苏俄和英美的蒋介石。 德国人走了过后，幽默的重庆人便把这座还没有投入使用的大楼称为水兵俱乐部。 03 一会儿，黄包车拐进一个深巷里。 坐在车上的女郎发现不对劲，问了一句：“这是去中山大道吗？” “没错，这是去水兵俱乐部后面的便门……” 女郎大惊失色，想从坤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枪，黄包车一个急转把她摔出了车厢，埋伏在路边的便衣冲上来就扭住了她的双手。 “老实点！” 嘴里被塞进了一团布，北雪的挣扎立即就招来了更粗鲁的动作，很快反剪在背后的双手就被一根绳子捆了起来。 “叫北雪吧？给我带走！” 便衣们把一个黑色的布袋套在了女郎的头上，又把她塞进倾斜的黄包车里，朝着没有一点亮光的小巷深处快速跑去。 04 站在水兵俱乐部的望台之上，梅少城看到了这一幕。 藤原其红慢慢走到梅少城的身边，无话找话：“前面就是朝天门码头？” “她叫什么名字？” “樱井北雪，可以就叫白雪。” 梅少城点了点头：“你们认识吧？” “应该是有一点印象……十年前，她刚刚进我家的剑术馆，还扎着一对小辫……” 十年了，藤原其红经历了很多事。这时，她挽住梅少城的手臂：“呆会儿，我先去找她谈一谈。”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藤原其红也认为木下勇操之过急，替九头鸟火中取栗。 05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九头鸟又称鬼鸟，都说是一头得食，八头相争。 山海经里有一段记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天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也不知道为什么，木下勇竟然给何应钦和他的三大金刚取了一个这样的代号。 何应钦生于贵州，曾经两次远赴日本求学。以黔军起家之后，他投到蒋介石的麾下，出任黄埔军校的总教官。二七年，在群雄逐鹿之际，何应钦暗通桂系，逼蒋下野。 西安事变，他又对宋美龄出言不逊，被同气连枝的四大家族视为心存野心……现在，他是军委会的总参谋长和军政部长。 有个传说，何应钦的官邸水泼不进。一天，他抓了军统的眼线欲杀之。戴笠立即把电话打到了他的手上：“总长，我的兄弟是在执行公务，何罪之有？” 何应钦冷冷一笑：“雨农老弟，你的手也未免太长了吧？” “这个吗……” 这时，何应钦的贴身副官竟举起枪，说道：“抱歉，我也是身负使命！” 有人分析，这是何应钦与戴雨农共演的一场戏，既一石三鸟，又意味深长…… 06 在军队中，何应钦的势力与陈诚的土木系不相上下，优于李宗仁和白崇禧的桂系武装。 何应钦手下有三大金刚：顾祝同、钱大钧和蒋鼎文，下面还有宋希濂、杜聿明、关麟征和郑洞国之辈。 顾祝同是第三战区的司令官，因皖南事变倍受各派势力的非难，以及民众们的谴责。蒋鼎文是第十战区的司令官，主管西北的军政，替重庆监视延安。 钱大钧曾是委员长侍从室的主管，有人戏称钩大钱。这人不仅仅爱财，还娶了一对漂亮的姐妹花。三四年，蒋介石大搞新生活运动，有人在钱大钧的府邸前贴联：凤凰于飞，高谈旧道德礼义廉耻，姐妹共夫，欢迎新时代男盗女娼。 在抗战中，顾祝同、蒋鼎文和钱大钧可谓是出工不出力，仍然是风光无限。 一九三八年初，钱大钧出任航空委员会主任，竟敢私分宋美龄专批的军事用款，遭到宋美龄的臭骂就同僚的弹劾。钱大钧脱下军装，在成都创办了西泉中学，自任校长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扶持这样的势力登台主政，何以安顿人心？藤原其红也表示，木下勇的举动是给东亚共荣抹黑。 07 藤原其红长期负责川西和藏区的情报工作，在竹机关里有半边天之誉。 土原肥贤二主张以汪精卫取代与黑龙会有渊源的蒋介石，未能服众。板垣征四郎希望与蒋介石达成和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木下勇的计划是搞掉蒋介石、陈诚和戴笠，抬出何应钦，剑走偏锋。 桐工作失败后，北进派深受打击。板垣征四郎被外放到朝鲜，土肥原贤二被调到陆军士官学校教书，柴山兼四郎机关长也回了国，主持辎重兵的日常训练。 藤原其红听说木下勇要把自己的川西情报站交给德国人指挥，立即就翻了脸。 第二百二十五章：小酒吧 01 卡琳娜落地后，就没有再看到樱井北雪。 严格说来，这个纳粹女军官也不想跟日本人搅和，就径直去了位于南岸的小酒吧。 在朝不保夕的战争年代里，最潇洒的生活态度就是及时行乐。霓虹灯亮着挪威森林的字样，留音机唱着黑人的歌，相当忧伤。 “老人河！老人河！你知道一切，但总是沉默……” 卡琳娜晃荡着一杯叫午夜情缘的鸡尾酒，一眼就认出了侥幸逃离汉口的莫尔少校。这人坐在临窗的皮椅上，踌躇满志地吸着雪茄。 02 莫尔年近四十，嗜虐成癖。 卡琳娜与玛丽莎有过十天的接触，知道这个军情局的少校官既道貌岸然又行同禽兽。 “不认识我吧？我到汉口找过同窗好友玛丽莎，你知道你在做药品生意……” 莫尔少校慢慢地抬起了头，欣赏着艳而不俗的卡琳娜：“玛丽莎？她是一个修女……这么说，你也读过我们的卫校？” “当然，有什么不好吗？” 莫尔少校很烦玛丽莎的固执和假正经，没有一点点女人味。眼前的美女正好相反，就像是好莱坞里的影星。烈焰红唇，披着一头齐肩的金发，胸前的白衬衣爆开了钮扣。 “不，我们的玛丽莎不是修女，而是一个既顽强又可爱的斗士。” 莫尔少校给卡琳娜让出了座位，又灭掉手上的雪茄并自问自答：“可爱？那也是蠢得可爱！” 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两个人好像都有它乡遇故知之感。 03 “你怎么也到了中国人的陪都？” “我是被一个男人骗了，他把我抛到了这个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鬼地方。” 卡琳娜的腰下是一条短小的黑色包裙，从臀到脚踝的双腿曲线也很优美，肉色的短袜和黑色的高跟鞋充满了带有汗味的诱惑…… “那个男人是什么来路？” “鬼知道呢？他说他是一个富家子弟，我看倒像是一个阴险无情的特工。” 卡琳娜清楚，自己越放肆就越投莫尔的口味。这个男人心狠手辣，敢给上帝和撒旦打赌。 在藤条茶几的下面，卡琳娜悄悄踩掉自己的高跟鞋，用脚趾尖挑了一挑莫尔的裤管，脚心也贴到了他的脚踝上。 “要不……就跟我走吧……” 听到男人的邀请，卡琳娜伸手就把他的钱夹摸出了腰包，并从中选出了几张大面额的英镑：“不许心疼！” 莫尔笑了笑，在心里说：“钱算什么？不去不来！” 两人走出酒吧时，莫尔少校嗅了嗅卡琳娜的秀发：“怎么有一股来苏儿味？” “白天，我去了人满为患的伤兵站，做了一回义工。” 莫尔少校捏了一捏女人的腰，向卡琳娜说起了重庆的火锅，又麻又烫。 04 刚刚走到小酒吧的门口，街上戒严了。 听人说，有人夜撞蒋介石的黄山官邸，还发生了枪战。 从挪威森林酒吧到神秘的黄山官邸只有五里之遥，开车过去也就是几分钟。 在战前，它是富商黄云阶的私家别墅。山上奇峰高耸，可以俯看嘉陵江和长江交汇于朝天门码头。 卡琳娜知道，有条专用公路盘山而上，警备团在上面设了三层路卡。蒋介石的办公室在云岫楼，它位于一座孤峰的最顶端。远远望去，只是一栋黑瓦白墙的小木楼。宋美龄的松厅是一栋平房，就在云岫楼的脚下。 一九三九年八月，希特勒的密使戈宁曾到过黄山官邸。蒋介石安排宋美龄全程接待，还说：“我的夫人很有见识，也是我的老师。” 会谈时，戈宁有一些不耐烦，宋美龄便问：“你们来这里，日本人知道吗？” 戈宁点了一点头：“中日两国为什么不能和善相处呢？日方已经对我们的元首给出了承诺，可以撤军并恢复到七七事变前的两国状况。” 宋美龄迎着戈宁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答：“先生也知道，从九一八的沈阳城，到七月七日的卢沟桥，日军从华北杀到华东，又绕过上海的租界杀到南京和武汉，空袭四川……我们的同胞有百万多人遇难，这血海深仇能一笔抹掉吗？不能！” 现在，有消息说，史迪威已率美军顾问团住进了黄山官邸。 史迪威少将已年近花甲，毕业于享有盛名的西点军校，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人称醋乔。 四二年三月，史迪威以中将身份出任中国战区参谋长兼中缅印战区的美军司令。德军总部命令卡琳娜杀掉史迪威，再嫁祸于戴笠的军统或者是陈诚的土木系。 05 史迪威是美军总参谋长马歇尔将军的亲信，曾经四次赴华。 这次，史迪威肩负多重使命：一、美军在远东地区的最高指挥官；二、对华租借物资的管理者和调配人；三、中国战区与南太平洋战区之间的军事联络员；四、领导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等等。 蒋介石向美方强调：“我们组建出十万远征军完全是基于保护滇缅公路的安全，不宜大规模作战。” 一九四一年，重庆决定把滇缅公路修到印度的雷多，总里程为一千八百多公里。蒋介石希望把自己的力量安排在这条公路的沿线区域，放弃仰光和缅南。 史迪威指出：“没有仰光港，援华物资就上不了岸。不能打跑侵略缅甸的日军，万事免谈！” 蒋介石使劲地摇头，又无法反驳。可能吗？能打败日本人，还需要派人马到南亚挖山架桥修公路？ 史迪威认为蒋介石缩手缩脚，根本就没有军事常识。事后，他对自己的参谋人员说：“这个人就是一头蠢驴，畏敌如虎！” 06 一月，日军动用两个二流的师团进攻缅甸南部。 三月八日，日军占领了仰光，数万英军携带随军家属和传教士溃逃。史迪威命令中国第五军和第六军全速南下，逐次接替英军的防务，阻敌北上。 在作战地图上，四万多英军主力已经溃退到缅甸的西部山区，背靠印度。中国第五军以戴安澜的二〇〇师为先锋，急赴南缅平原，目标是同古小城的永克冈军用机场。中国第六军位于身后的东面，掩护其侧翼。 出征前前，蒋介石单独招见戴安澜，希望他能在同古打一个胜仗。 戴安澜满怀信心地回答：“这一次远征，当效唐明之盛举。我部誓死挫敌凶焰，扬我军威于国门之外。” 三月十九日中午，戴安澜击退日军一一二联队。当天晚上，他在家信里写道：“这一次奉命固守同古，有孤军奋斗之势。全师官兵均已立下遗嘱，以报国恩。” 莫尔少校对卡琳娜说：“缅甸守不住，印度也很危险。我们都不行，中国人更是螳臂挡车。” 卡琳娜小声地问：“我们何以立足呢？ “香格里拉！” 几年前，英国作家希尔顿写出了一本探险小说，把中国的滇西高原称为香格里拉。 第二百二十六章：昆仑关 01 三八年秋，重庆以杜聿明为帅，在湖南湘潭组建第五军。 重庆军委会把手里的装甲战车都交给了杜聿明，要他打造出一支钢铁劲旅。 杜聿明以黄埔一期的郑洞国率荣誉第一师防湖南的零陵，又以黄埔二期的邱清泉率新编第二十二师驻防湖南的东安。同时，把自己一手带出来二〇〇师交给了毕业于黄埔第三期的戴安澜，驻防在广西的全州。 三九年夏，第五军的各项训练成绩均位于各个战区之冠，让军政部长何应钦引以为荣并广为宣传。 02 三九年九月一日，德军以闪电战突袭波兰。 日本急于解决中国问题，以西尾寿造大将为中国派遣军司令，又以坂垣征四郎中将为参谋长。 上任之初，两人就盯上了广西的南宁。希望从侧翼包抄中国的大西南，切断广西与越南的交通线，迫使蒋介石和重庆政府屈膝投降。 西尾寿造向大本营的总参谋长载仁亲王说：“这场硬仗意义重大，应该是我们在中国的最后一战。” 三九年十一月十五日，安藤利吉中将指挥日军第五舰队、第五师团和台湾混成旅团三万人在广西钦州湾登陆，还不到十天就攻陷了南宁，史称桂南战役。 气极败坏的蒋介石指着军训部长白崇禧的鼻子痛骂，要他立即回桂林，组织有力的反攻，确保国家大后方和桂越公路的畅通。 十二月四日，日军攻占了昆仑关，切断了桂越公路。蒋介石和军委会又电令第五军增援广西，担心白崇禧在背后做动作，甚至是投入日本人的怀抱。 03 有一件事，令人嘘吁不已。 日本的兰机关负责策反李宗仁和白崇禧的桂系，经常有来往。 机关长和知鹰二是北进派，以为日中两国应该进行军事合作，共同对苏。他的翻译官夏文运是大连人，曾在满铁供职，为人正派。 一次，李宗仁设家宴招待和知鹰二和即将到部队的军事教官。酒兴正浓，兰机关有电话找知鹰二和。李宗仁抓住机会对夏文运说：“你是大连人，有德也有才干……这些年，你不可能不知道日寇的所作所为，何至于助敌为虐？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为什么不给自己的家乡做点事呢？” 夏文运愣住了，噙着眼泪回答：“有这样的机会，我当万死不辞！” 此后，夏文运长期为李宗仁提供日方情报和军队动向，不要任何报酬。徐州会战时，夏文运帮助李宗仁在台儿庄重创板垣师团和矶谷师团，取得台儿庄大捷。 04 三九年底，在日军进攻广西软州湾和南宁。 住在上海的夏文运拍出了一份密电：“南进派欲经营南亚，已经盯上了粤汉铁路和桂越公路。” 白崇禧鉴于桂军主力在安徽，有意放弃交通路，保住乡下。军委会不同意，要桂军全歼第五严团。 桂军里有人议论：“这条有悖于军事常识的命令包藏祸心，不能上当……” 当时，日军只有四支机械化部队，组建于广岛的第五师团最耀眼，号称为钢军。坂垣征四郎曾率领该师团攻忻口破太原，又被称为坂垣师团。 白崇禧作为战区的指挥官，命令杜聿明率领第五军收复昆仑关。蒋介石则不以为然，派政治部长陈诚到广西督战。 05 留守广西的桂军各部都不愿正面作战，找了很多的借口。 撇开各种各样的私心和杂念，陈诚又分析了一遍桂南的形势，感到不使用杜聿明的第五军，就无法扭转整个战局并确保大后方的安危。何况该军各师都主动请缨，士气正旺。 陈诚身为督战官，也不敢罔顾民族之大义…… 第五军与日寇交火以后，白崇禧就把作战指挥部连夜从迁江扶济村移到了离昆仑关火线只有二十里的白岩塘。 这次反攻，第五军击毙第二十一旅团长中村正雄少将以及第二十一联队长三木吉助大佐和第四十二联队长坂田原一大佐，歼敌五千人，取得昆仑关大捷。 同时，第五军也损失大半。一万三千人的荣誉第一师仅残存官兵七百多人，中下级的军官几乎全部战死。 蒋介石看到战报，气得直跺脚并大训陈诚：“就算真需要与日本第五师团玩命，也轮不到我们的第五军！我让你到前线协调各军作战，没有叫你出卖我的装甲部队！” 日军反扑时，蒋介石故态复萌，刻意保护杜聿明的第五军，朝令夕改。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整个战线又被日寇攻破，昆仑关也再一次失守。 战后，战区督战员陈诚和战场总司令白崇禧都被问责。桂军里面受罚的各级军官更是高达数十人，可谓是军心浮动…… 06 当时，有一条消息说，十几万桂军都视蒋介石为雠仇。 二九年春，李宗仁和白崇禧以十万桂军反蒋，史称蒋桂战争。三〇年，又联合冯玉祥和阎锡山组成讨蒋联军。 三六年夏，蒋介石改组广东政府，推行不得人心的法币。日本人一直鼓动粤桂两省独立，并提供军援。广东的陈济棠不愿坐以待毙，找李宗仁和白崇禧商量对策。李宗仁指出：“日寇素有忘我之心，蒋介石又要搞独裁统治，我辈当以民族利益为重，内讨国贼，抗日图存。” 面对舆论，三人都强烈谴责蒋介石把控的南京政府对日妥协。六月初，三人组建抗日救国军北进。六月十日，中央军抢占衡阳，史称两广事变。 全面抗战以来，桂军主力参加了淞沪会战、徐州会战和武汉会战，战绩不逊于中央的德械师。 华中失陷之后，桂军分属顾祝同的第三战区和李宗仁第五战区，拥兵自重。桂南战役后，桂军受到公众和舆论的谴责。 07 一树桃花惨淡红，雄关阳塞驿楼空。 倭师几处留残垒，汉帜依然卷大风…… 四一年底，夏文运受到特高课调查，处境危险。 李宗仁帮不上忙，很有感慨：“夏君以爱国之心，冒着巨大的危险，克服重重困难为抗战出力，功在千秋……” 事后，夏文运得到知鹰二和的关照，离开兰机关去山西办报。 第二百二十七章：土木系 01 陈诚出身于十八军和十一师，有人把这股力量戏称为土木系。 土木系中的土字指的是陆军十一师，这支部队战将云集，可以说是陈诚的家底。 十一师的骨干都是清一色的黄埔生，平时作风清正廉洁，在战场上面也是不怕牺牲，敢冲敢打，屡立战功。 一九二九年，陈诚从接管十一师时，就有意组建自己的基本队伍，十年后，已经形成了所谓的四大金刚和十三太保：四大金刚是指罗卓英、周至柔、林蔚和郭忏。手下的将领还有方天、胡琏、黄维、罗广文和郭汝瑰等等。 02 一九三一年，罗卓英接手陈诚的十一师。三年后，又接管了十八军。 七七事变爆发后，十一师奉命到淞沪战场与日军作战。八月二十三日凌晨，先头营就和刚刚登陆的日军第六联队交上了火，以英勇的姿态完成了艰巨的阻击任务。同日，日军的十一师团在川沙登陆，占领了罗店。 罗店镇是上海北郊的交通枢纽，该地的失守不仅会使淞沪战场的西北面门户洞开，而且还会威胁到京沪线的交通安全。第九集团军总司令张治中与第十五集团军总司令陈诚得知这个情况后，都极为震惊。经过反复协商，最后决定由罗卓英指挥十八军予以反击，力求全歼该股日军。 罗卓英立即要求十一师夺回罗店，师长彭善率参谋长梅春华、参谋蒋中光等人到作战前线亲自指挥。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奋勇冲杀，前仆后继的六十六团，在团长胡琏的带领下夺回了罗店。 03 土木系中的木字指的是十八军，该军是国军五大主力中建军最早的一支部队。 三零年，陈诚率十一师参加中原大战，为党国立下了赫赫的战功。同年八月，蒋介石以十一师为基础扩编为第十八军，由陈诚任军长，仅辖的十一师也由陈诚兼任师长。 抗日战争爆发后，该军隶属第十五集团军，罗卓英任军长，统兵四万。下辖：十一师，黄维任师长；十四师，霍揆彰任师长；六十七师，李树森任师长；九十四师，朱怀冰任师长。 三七年，在淞沪战场上，该军奉命坚守罗店镇，在血肉磨坊的阵地上与日军鏖战了两个多月。其阵地也几易其手，十八军二〇一旅少将旅长蔡炳炎阵亡。 蔡炳炎是黄埔军校第一期步兵科和陆军大学特别班第一期的高才生，牺牲前曾给妻子赵志学写出了两份家书：志学内子雅鉴：新秋入序，暑气渐消，尤以夜间气爽，想皖地亦同此景象耳。沪战闻我军连日胜利，敌方大有恼羞成怒之势。昨日报载，又由日舰运来援军五万余口。果尔，则二次大战即将爆发。同时又根据报载，上海汇山码头为我军占领，敌人虽有大部援军，无法登陆……殊不知，困难至此，已到最后关头。国将不保，家亦焉能存在？ 淞沪会战后，该军奉命撤离上海，退至苏、皖、浙边区进行休整。同年十月，该军苏皖敌后不断侧击日军，曾收复宁国等县城，战果斐然。 武汉会战时，该军在九江至南昌的南浔上作战，打破了日军迂回德安之企图。 现在，该军隶属长江上游江防司令部，移驻四川忠县地区，巩固陪都的东面防卫。 04 陈诚带兵有公正廉洁之称，坚持人事公开、经济公开、意见公开和赏罚公开。 在精神上，陈诚要求处部下不称功，不畏艰难。在作风上，陈诚要求多向部队走，少上军部来。在战场上，陈诚曾向求援的部下说：战是生机，退是死路。 抗日战争爆发之后，陈诚回答主张投降的低调俱乐部：“与其不战而亡，孰若战而图存？” 同时，陈诚还提出应该去牵制日军主力，使敌自东而西走，不能让其由北向南攻。这个战略构思立即得到了知兵者的认同，十天后，蒋介石在庐山上宣布：中国正在外求和平，内求统一的时候，突然发生了卢沟桥事变，不但我举国民众悲愤不置，世界舆论也都异常震惊。此事发展结果，不仅是中国存亡的问题，而将是世界人类祸福之所系……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蒋介石不仅清算了妥协派，也给予了投降派以沉重的打击，表明了国民政府反对妥协退让的基本立场，吹响了全国抗战的号角。 05 南京失守之后，陈诚任武汉卫戍总司令兼任湖北省主席。 在守卫武汉的大会战中，陈诚对武汉的布防作了两次调整。其防务要点是：第一，对敌潜在势力预作歼灭之处置；第二，对长江上下游侵入武汉之敌舰，则巩固江防，以歼灭之；第三，对将来武汉会战，使中国军队得依武汉要塞为轴，在武汉附近歼灭敌人。 七月二十二日夜，日军波田支队从鄱阳湖滨的姑塘登陆，继而侵占九江。紧接着以五个师团分左右两路，夹大江南岸向西展开猛烈攻势。 陈诚令李汉魂的第二十九军团撤至庐山两侧和南浔路上，依托有利的山势和地形，与向南昌进攻的日敌相持一个月之久，予敌第一零六师团以重创。 瑞昌失守后，陈诚令第三十一集团军和第三十二集团军，阻击向赣北马头镇和箬溪进攻的右路日军，双方激战二十余日。到了九月十四日，马头镇被日军攻陷。接着，日军又苦战月余才占领箬溪，迫近粤汉铁路重镇威宁。 这时，左路日军第一零一师团和第一零六师团沿南浔铁路会攻江西德安。薛岳则以第一兵团的第九和第二十集团军在德安北部马回岭地区层层设防，给日军所部以有力地回击。 十月上旬，第一兵团再调第四、第三十二、第六十六军在德安西北万家岭一带组织包围反击，歼敌四个联队。 06 宜昌沦陷，重庆重新组建第六战区，陈诚临危受命，夙夜匪懈…… 陈诚从不买军统和中统之帐，自己组建了一套情报系统，有人把它称为研究系。研究系的主要骨干俗称为三头六臂，包括张振国、阮成章和刘庄如等人。 武汉沦陷之后，军委会决定在湖南南岳衡山举办游击干部训练班，简称南岳游干班。游干班在南岳一共举办了三期。张振国按照陈诚的意思，在游干班内部专门办了两个谍报队，一个是第二期的第五队，一个是第三期的第十队。这批学生毕业后，多数跟张振国一起派到了九战区长官部参谋处，其中的女生郭雅萍、廖国琼还分别与张振国和阮成章等先后结成了夫妻。张振国在九战区长官部任参谋处第二课课长，这批学生先后在湘北的浏阳、益阳、平江和湘阴等地成立了五个情报队。后来，这批情报人员便成了研究系的骨干。 陈诚在组建第六战区时，各级干部大都直接来自于薛岳的第九战区。张振国出任第六战区长官部参谋处情报课的负责人。 第二百二十八章：远征军 01 挪威森林酒吧是英国军情六处在重庆设的情报站，美军顾问团里参谋们经常过来，畅谈时事和战局。 卡琳娜傍上了莫尔少校，有个很大胆的想法：与其冒风险干掉史迪威，还不如利用这个人性格，促使美国人抛弃刚愎自用的蒋介石，另起炉灶。 各有心肠的中美关系绝非无懈可击，中国远征军的指挥系统已经陷入混乱，已经吵得不亦乐乎。 02 中国的工业基础很薄弱，无法支撑漫长的消耗战。 日本希望慢慢枯死重庆政府，不断强化对中国西南的经济封锁。 四一年春，美国通过并实施促进国防的法案，向英国、苏俄和中国等国提供战争贷款和必要的经济援助，简称租借法案。 太平洋战争爆发时，重庆只能通过滇缅公路获取外援。英军不愿替蒋介石守仰光港，还让溃军哄抢了堆积在码头上援华物质，理由是我们更需要这批东西。罗斯福无奈，答应以后再如数补给。 蒋介石抽调第六和第九战区之精锐，组建十万远征军出国作战，就是要保护这一条运输线，美英两国则希望运用这支力量消耗日军主力，以减轻自己的负担。 以前，苏俄就曾诱导日本人侵华。现在，英国又希望中国军人替它守缅甸。罗斯福交给史迪威的核心任务用一句话概括：“缅印地区是我们在远东地区的战略支点，绝不能有失！” 史迪威鉴于英美军队在南亚惨败，很想打一场体体面面的胜仗，命令中国远征军务必坚守同古。杜聿明告诫戴安澜：“缅甸人希望独立，给第五军南下设置了重重障碍。我们要加倍小心，不可恋战。” 上面想法不一，让戴安澜很为难。就是这样，戴安澜还是不畏强敌，固守同古两周，予敌重创。三月底，戴安澜率全师胜利突围。英军司令韦维尔承认：“我以为中国人不能做什么，现在看来他们确实能够做点什么。” 英国的泰晤士报说：“戴安澜将军以寡敌众，其英勇精神在缅南的同古城为中国军队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03 四月六日，蒋介石对史迪威重申：“仰光和缅南已失，远征军应该在缅甸故都曼德勒设防，阻敌北侵。” 史迪威坚持说：“消极防御的很幼稚，不能消灭日军主力，不仅缅甸不保，印度也有危险……军人的职责就是克服困难，全力争胜……” 当时，自高自大的史迪威就像是罗斯福派到重庆的太上皇，还在自己的亲信面前戏称蒋介石为花生米，其意思就是既油滑又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在远征军司令部里，刚就任总司令一职的罗卓英如坐针毡。史迪威答应替蒋介石装备三十个师，换取到了对远征军的指挥权。罗卓英的任务是协调各部，实施彬马那会战。 彬马那介于仰光港和曼德勒之间，位于同古的西北方。它的西面是仁安羌油田，属于英军的防区。四月中旬，七千英军主力在仁安羌被围，史迪威命令远征军新三十八师驰援。 三十八师主官孙立人亲带一一团出击，发现挺进到仁安羌的日寇属于第三十三师团的荒木联队，满打满算也就三千多人。孙立人手里只有一千兵力，决定猛击一点。英军知道后，相当失望。有人嘟囔着说：“这点力量，还不够塞日本人的牙齿缝。” 此战，一一团以少胜多，打出了远征军的威风，史称仁安羌大捷。 一个英国上尉在日记里这样写道：“中国人的进攻势如破竹，既勇敢又壮观，令我们震惊，热泪盈眶。” 美国的报纸说：“在缅甸防御战败声一片的情况下，仁安羌之战就像是黑暗里的一支火把，让人眼前一亮！” 04 英军的败溃亮出了彬马那的右翼，彬马那会战成为泡影。 当时，远征军司令部只知道日军向缅甸投放了第三十三师团和五十五师团，以及随后跟进的十八师团，完全不知道还有一个五十六师团已从东面插到了自己的身后。 四月下旬，日军主力出现于腊戌重镇，切断了远何军的退路。这时，史迪威仍然想在曼德勒作战，吸引日军主力。结果，日军把十万远征军丢在了缅甸中部，沿滇缅公路突袭了滇西地区，逼近怒江。 史迪威要把远征军带到印度，杜聿明、戴安澜和廖耀湘等将领们坚决反对。杜聿明甚至说：“我们就是全体战死，也不去印度做英国人的难民！” 当天，史迪威和罗卓英扔下作战部队独自西逃。两周后，才徒步抵达印度阿萨姆邦的丁苏吉亚。杜聿明带领第五军的残部两万多人撞入缅北的野人山和胡康河谷，戴安澜主动为全军断后。 05 缅北的野人山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莽林，山谷里沼泽密布。 喜马拉雅山和高黎贡山的雪水南流，冲出了一条长达数百公里的胡康河谷，缅语的意思是魔鬼之谷。 到了雨季，那里面既遮天蔽日又瘴气弥漫，蚊虫和蚂蝗成灾。有的战士体力不支，倒在草丛中就睡着了。次日，竟成了一具白骨。 五月二十三日，杜聿明的电台与国内取得联系。蒋介石知道了野人山里的惨状，命令杜聿明带部队西行，转进到印度的雷多。 远征军之败早就铸定，可以说英军抓中国士兵垫背，保住了自己的几万老爷兵。蒋介石不仅没有保住滇缅公路，还陪上了自己的第五军，可谓是鸡飞蛋打。 06 五月十八日，戴安澜在郎科地区指挥突围战斗中身中数弹。 一周后，戴安澜在缅北茅邦村殉国。部下抬着将军的遗体翻高黎贡山回国，滇西的二十万民众跪迎灵柩…… 蒋介石让自己的文胆陈布雷题联：“虎头食肉负雄姿，看万里长征，与敌周旋欣不忝；马革裹尸酹壮志，惜大勋未集，虚予期望痛何如？” 周恩来献词：“黄埔之英，民族之雄。” 当年十月，美国政府向戴安澜追授懋绩勋章，称之为军人楷模。 第二百二十九章：珊瑚海 01 一九四二年之春，天天都是骄日当空，万里无云。 这应该是所谓轴心三国最为得意的一些日子，同盟国在各条战线上都是一败再败。 这时，已有三百多万的苏军将士被关进了德军的战俘营，还有十几万的英美联军做了日本人的俘虏。 在苏联战场上，德国挺住了斯大林精心布置的冬季攻势，正准备发动新一轮的强大的进攻。 这次战略进攻的行动代号叫蓝色方案，也就是去年巴巴罗萨行动合乎逻辑的延续。按照这一个方案，德军将动用一百个作战师和其占领国的五十二个投降师编成五个集团军，横跨库班大草原从两个方向对俄罗斯的腹地发起扫荡般的进攻，完成高加索战役和伏尔加战役。 这一次行动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钢铁洪流，它的得与失也将直接决定着第三帝国的历史命运…… 02 在非洲战场上，沙漠之狐隆美尔率领他的装甲师纵横驰骋，所向披靡。 在远东战场上，骄横的日军也是摧城拔寨，锐不可当……卡琳娜的工作也卓有成效，她已经从莫尔少校的口中套出了她需要的信息。据说，中国黑室对日军密码的破译工作已经突破僵局，取得了可喜的进展。重庆方面根据能破译的部分电文，分析出日军很可能在四一年的十二月七日偷袭美军的太平洋舰队，并提前十四天通知了英美两国。 英国的情报部门反应很积极，其中就包括安排莫尔少校撤出汉口。 美国人是乎不以为然，其实也做出了一些安排和很有必要的防备，包括突然调走了停泊在珍珠港里的列克星顿号航母战斗群。 当时，还有两只航母战斗群也不在珍珠港之内：企业号正在返回珍珠港的路上，萨拉托加号也正在圣地亚哥维修。 从偷袭珍珠港到拿下缅甸，日本以伤亡一万五千人的代价，使同盟国损失了近四十万的武装力量，拿到了十倍于本岛的土地和丰富的资源…… 我们的十万远征军也饮恨异域，损失过半。其中非战斗减员高达六成，热带传染病在军中流行，缺医少药。 03 四月十八日凌晨，美军中校杜立特带领十六架轰炸机从航母甲板上起飞，空袭日本。 中午，轰炸机群到达了东京上空，扔下机舱里的炸弹。返回时又顺便袭击了横须贺、名古屋、横滨、神户和大阪城里的军事目标，傍晚飞到浙江的海岸线上。 早在三八年的五月十九日，两架中国战机从宁波机场起飞。在没有战斗机随航保护的情况下，跨海到日本的长崎投下一百多万份传单，对日本侵略者发出了严正的警告：“尔国侵略中国，罪恶深重。尔再不训，百万传单就将是千吨炸弹。” 其中，有份告日本国民书，这样写道：“我们不想伤害贵国人民的生命财产，我们的使命是向你们说明贵国的军队在我们国土上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行，请诸位静听……” 这是日本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外国飞机袭击，也是世界航空作战史上绝无仅有的纸片轰炸。 这次，美国的炸弹真来了，令住在宫廷里的裕仁天皇恼羞成怒，责问海海军大臣岛田繁太郎：“这些炸弹从何而来？” 美国报纸回答：“这些正义的炸弹来自滇西的香格里拉！” 莫尔少校告诉卡琳娜：“美国人还有四只航空母舰战斗群，都可以实施这样的越洋轰炸……珍珠港就是一个精心准备的坑，跳得进去，翻不出来。” 有一句话：“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德国潜艇称雄大西洋，明明知道美国的大型商船队在给英国人输送军火，没有攻击。日本人不仅不去夹击苏俄，反而跑到美国的家门口肇事，给焦头烂额的邱吉尔和豪情万丈的罗斯福雪中送炭。 04 这时，日本的航母作战群已经打到了锡兰和印度，突然收到回防本土的御旨。 海军司令山本五十六拿着一条情报对赶回来的南云忠一说：“已经查明，轰炸我们本土的飞机不是舰载机……” 南云忠一死死盯着墙上的作战图，巨大的太平洋上就像是深渊，充满不可知的因素。拥有双引擎的米切尔轰炸机能续航四千公里，完全可以从中国东部的机场上起飞，轰炸日本西岸的军事重镇。 御前会上，天皇要求海军要握紧拳头，彻底打掉美国人的航母和还能动用的战列舰，确保本土的安全。山本五十六则提出，还应该打掉重庆的第三战区，扫除中国人在东部沿岸为美国人修建的飞机场，杜绝后患。 畑俊六皱紧了眉头，日本陆军已经扩编到了权限，冲到了惊人的两百万。四十万南方军战果累累，二十万关东军枕戈达旦，自己手握一百二十万大军，乏善可陈。打顾祝同的第三战区毫无必要，却不敢明说：“我们已经抓到了八名犯下罪行美军士兵，可以确认他们是从一艘刚服役的航母上起飞，迫降于中国的浙江……问题的核心还是美国的航母。就算要炸掉闽浙两地的飞机场，也犯不着再打大战。” 天皇不悦，咳了好几声。 畑俊六不敢再造次，闭上了嘴巴。 05 在澳大利亚的东面，有一片面积为四百八十万平方公里的汪洋大海，称为珊瑚海。 四月底，南云忠一率领联合舰队横行于夏威夷和新几内亚群岛之间，伺机消灭同盟国的水面舰只。 五月四日晨，日军浩浩荡荡杀向莫尔比兹港。五月七日，日机炸沉西姆斯号驱逐舰和一只加油舰，美军炸沉祥凤号轻型航母。次日，双方再战，日军打掉了美军重型航母列克星敦号，并南伤约克城号航母，自己也有两艘航母严重受损。 这是历史上第一次航母和航母的对决，也是第一次由舰载机完成的海战。 五月十四日，二十万日军分三路出击，拉开浙赣战役的序幕。 畑俊六对自己的参谋长说：“我们为什么不让这二十多大军去接管印度和伊朗呢？” 事实上，邱吉尔已经准备放弃中东和印度，不想再蒙受更多的损失。 第二百三十章：甲米地 01 这时已到了傍晚时分，五月的阳光从远远的山顶上涌出来，隐约有一丝丝的血红。 大街上，还没有到人多的时候，有几个报童正座在路灯的下面，扬着跑了一天还没有卖完的报纸。 “冈村宁次驱日寇主力逞狂冀中平原，在五一大扫荡中实行三光政策。在菲律宾的马尼拉湾，美国远东军总司令温莱特中将举手投降。” 买了一份报纸，卡琳娜进了挪威森林酒吧，听说温莱特在投降前给罗斯福发电说：“请告诉全国，我的部队和我本人已经完成了所有人类能过做的一切，我们已经捍卫了美利坚合众国的光荣和我军的传统……现在，我的部队弹尽粮绝，无力再战。不得不带着深深的遗憾和无限自豪去见日军主官。再见了，总统先生！” 事实上，日军在历时半年的菲律宾战役中犯了很多低级的错误，十四万美菲联军完全是不战自败…… 02 半年前，日军第十六师团和四十八师团共四万多人进攻菲律宾。 西点军校的高才生麦克阿瑟骄傲地说：“我们的甲米地要塞固若金汤，我们的海陆空三军有能力战胜任何强敌……” 甲米地守着马尼拉海湾的入口，建有坚固的工事和堡垒。麦克阿瑟不相信日本人还敢打他的菲律宾，听说夏威夷的珍珠港遭到了突袭，就驱车到了远东军司令部。 远东空军司令布里尔顿将军想动用手里飞机去轰炸台湾，让给侵略者付出代价。麦克阿瑟摇头说：“上面有明确的指示，我们绝不能先动手。” “日本人已经动手了！” “这时，我们更不能盲动！” 上午九点十分，雷达站发现了日机，布里尔顿出动三十六架战斗机拦截，并命令克拉克机场上的所有轰炸机升空。当时，海湾里大雾弥漫。十二点十五分，所有的飞机返回地面加油，飞行员到食堂用餐。这时，大批日机呼啸而来，机关炮喷着火舌，炸弹砸地。 整个空袭持续了一个小时，日本人一举拿到了入侵菲律宾的制空权。 03 美国亚洲舰队司令哈特上将驻守甲米地，对日本的野心很警惕。 几周前，他就把海军部队里的家属都送回了国内，并让三艘巡洋舰和十几艘驱逐舰南下婆罗洲，只留下了进退自如的潜艇部队。 在战争爆发前，所有潜艇都装备了最先进的超级磁性鱼雷。技术专家说：“这东西能自己找到目标，一枚就能炸掉驱逐舰，两枚就可以炸沉一艘战列舰和轻型母舰……” 战斗中，潜艇部队的指挥官威克斯惊呼：“我们的鱼雷根本找不到敌舰……” 麦克阿瑟管不了哈特的海军，气呼呼地说道：“我们的潜艇到底在什么位置？绝不是我们的鱼雷找不到目标，而是不愿意近敌求战！” 甲米地要塞拥有二十九艘潜艇和两百多枚威力强大的超级鱼雷，足可以把日军的舰队和登陆艇都炸成铁渣。结果是毫无作为，却把自己的基地掀翻了天。 04 十二月十日的正午，近百架日机飞临甲米地。 麦克阿瑟的夫人和三岁小女也目睹了这次大轰炸，船坞、油库和弹药库悉数被毁，灿若节日的烟火。 得知甲米地变成了火海，麦克阿瑟收扰惊慌不安的部队，并向罗斯福和马歇尔拍了一封电报：“没有空军和海军的支援，我们的远东军司令部随时都有可能被日本人干掉……你要尽快做作出决定，没有武器和后勤保障，菲律宾势必不保。” 麦克阿瑟手里有兵十四万，就是单算训练有素的美军也有三万多。 海军不战而退，让极好面子的麦克阿瑟耿耿于怀。他对自己的下属说：“愚蠢的空军完蛋了，那群胆怯如鼠的海军也溜了，我们应该做什么？我想只能是固守待援！” 结果，美军总部决定放弃危机重重的菲律宾，将远东军司令部回撤到澳大利亚。菲律宾总统相当地郁闷，嘟嘟囔囔地说道：“好吧，你们要走就早点走，我们还可以去找日本人！” 马歇尔回电说：“这不行！我们绝不会置自己的盟友于不顾！” 然而，马歇尔许诺的增援还没有到，两个多师团的日军就上岸了，不管东西南北地狼奔豕突！ 05 这是新组建的十四军，司令官是在牛津大学里喝过洋墨水的本间雅晴，人称诗人将军。 麦克阿瑟从不打毫无把握之仗，便通知部队想办法脱敌南下，以巴丹半岛和科雷吉多尔岛上的军事基地为支撑。 说是后撤，却近乎于毫无组织的溃败。日军杀到菲律宾的首都马尼拉，拣到了一座灯火辉煌的空城。商店里货物整齐，仓库里要什么就有什么。军营里的武器和军火还贴着出厂时的封条。军需物资、医疗用具和药品堆积如山，可供自己的两个师使用半年以上。 本间雅晴笑了，以为菲律宾大局已定，就把手里的陆航兵团都交给了进攻缅甸的饭田祥二郎，又让海军主力和四十八师团去支援今村均中将指挥的爪哇作战。 近十万美菲军困守巴丹岛，坐吃山空。士兵们唱道：“我们是巴丹岛上的弃儿郎，没有爹也没有娘……” 三月上旬，东京报纸宣称：“我们在太平洋上已经大获全胜，帝国政府将给每个家庭配发两瓶米酒和一斤奶糖，以庆祝我军将士的不世之功。” 三月中旬，罗斯福调麦克阿瑟去澳大利亚组织反攻。麦克阿瑟坚持说：“我宁愿葬身于巴丹，也不会离开自己的战士！” 华盛顿回电说：“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菲律宾总统奎松给麦克阿瑟的银行账户打了五十万美金，情商和智商都很出众的司令官便改了口，决定先带自己的朋友脱离险境。在登上鱼雷快艇之际，麦克阿瑟对温莱特中将说了一句：“这当然是暂时离开，我还会回来！” 06 到了澳大利亚，麦克阿瑟发现最高统帅部几乎是放弃了远东，任由菲律宾的近十万守军自生自灭。 所谓的反攻完全是骗人的鬼话，整个澳洲只有两万陆军，大部还是没有作战经验的工程兵和后勤人员。 面对新闻记者，这位骄傲的军人说道：“我是一个老兵，拿起枪就能战斗。” 国内的报纸质问当局：“我们的英雄能用一杆老枪挑起整个太平洋？” 四月中旬，统帅部任命麦克阿瑟为西南太平洋战区的最高司令长官，以墨尔本的孟席斯饭店为战区指挥部。 五月，日军的联合舰队已经从印度洋东返，在澳大利亚外围的新不列颠岛和所罗门群岛上建立了数个军事据点，企图切断美国与澳洲联系。有一位牧师在做完弥撒后大放悲声：“全能的主啊，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一看呢？” 日本报纸回答：耶稣自顾不暇，管不了太平洋的事。 第二百三十三章：中途岛 01 六月十八日，卡琳娜收到一封来自狼堡的密电。 电文只有两个不相关的字：非与火，言简意赅又耐人寻味。 在北非，沙漠之狐隆美尔打爆了十几万的英军，兵围开罗。罗斯福把部署在中国的第十航空队调往埃及，令重庆方面十分寒心，甚至放弃了衢州决战。这这就是说，国内总部同意暂时取消刺杀史迪威的行动，以求扩大中美裂痕。 所谓的火是指火把节计划，要旨是帮助木下机关完成彝区独立。 02 党卫军领袖希姆莱曾强调，在一万年以前的青藏高原之上，亚特兰蒂斯神族创造出了人类的第一次文明。 最初，雅利安人的先祖也一直生活在这里，圣经里提到的创世记、大洪水和诺亚方舟都是发生在这里的故事。 三九年一月，希姆莱亲自挑选了一大批科学家，组成了以贝尔格为首的德国党卫军塞弗尔考察队，专程深入西藏考察。 其中包括博物学家塞弗尔和人类学家布鲁诺，可以说荟萃了德国各领域里的知识精英。半年之后，他们惊喜异常，向元首展示了他们找到的证据并给出结论，青藏高原就是圣经里记载的伊甸园，那里纯朴的藏族人还保存着自己高贵的血统。 为了寻访先祖遗民，塞弗尔测量了很多西藏人头部的尺寸，并将这些人的头发与其他人种的头发样本进行了比对；他们还通过被测者眼球的颜色来判断其种族纯净程度……为了保留下第一手的数据，贝尔格还用生石膏对十几个藏族人进行了面部和手的翻模，制作了这些人头部、脸部、耳朵和手的石膏模型。 塞弗尔和他的同事们将在自己在西藏里的半年经历和被当地领主款待的场面，拍摄制作成了一部记录片：神秘的西藏。 03 元首接见了这批科学家后，十分地欣喜和振奋。 希姆莱更是大力宣传和介绍西藏考察的一系列成果，还向塞弗尔颁发了党卫军荣誉剑。 根据传说，在亚特兰蒂斯城里的正中央，伫立着圆形的通天巨柱，它的内部拥有无限的高能量。 元首曾多次向希姆莱流露，应该再派科学家组成西藏探险队，继续寻根问祖。 卡琳娜当然知道，元首亲自设计的纳粹标志就来源于东方古老的神符，寓意是创世的闪电。 日本的好几位学者也认为，自己的祖先来自于川滇间的神山，与彝族和神秘的东巴人颇有渊源。可以说，他们的大东亚共荣圈应该是以川滇地区为中心，背靠世界的屋脊，面向大海。 04 我们以川西的成都为中心，画一个半径为五千公里的圆。 这样一来，从北面的札幌到东南面的腊包尔岛，从马来半岛的最南端，也就是日本人重新命名的昭南岛向西走，收取印度半岛到帕米尔高原，再从蒙古高原包抄朝独半岛回到冰天雪地的北海道。这片区域的总面积是一亿平方公里，拥有六亿多的人口和无尽资源。 现在，日本人的雄心已大体完成，就缺中国的大西南和印度半岛……可以说，规模庞大的五号作战是箭在弦上。 在这个背景下，策动彝区独立可谓意义重大。 这年的六月十八日是中国的端午节，郭沫若激情创作的五幕历史剧屈原在国泰大剧院公演，可谓是万人空巷。 都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美国人并不是不能接受日本的崛起，也可以送出菲律宾和关岛。 就算南云忠一搞丢了四艘航母，日本人还牢牢地控制着新不列颠岛和图拉吉岛，并且把第十七军的司令部放到了腊包尔。 05 说到中途岛海战，美国人越想越感到后怕。 当时，美军知道日本人要打中途岛，只能凑出三艘航母，其中的约克城号还是带着沉重的创伤上阵。无论怎么看，虚弱的美国海军都将完败，甚至是全体葬身于海底。 这个时候，战无不胜的日本海军已经忘乎所以，把浩瀚的太平洋视为可以做秀的政治舞台。山本五十六要让全世界知道：“我是太平洋之王，拓万里之波涛，布国威于四方。” 探听到美国航母企业号的电波信号，山本五十六没有转告给在前面作战的南云忠一，而是说道：“要保持无线静默，我们能监听到，南云也能听到……” 这完全是想当然，南云忠一的舰队正在准备攻击中途岛，根本不知道这片海域还有美国人的航母战斗群。情报说：美国只剩下四艘航母，两艘在港口内抢修，两艘在维护。潜艇部队已经封锁了美国西岸的海港，出来也是送死。战前的空中侦察也是例行公事，既漫不经心又漏洞百出。 六月五日的凌晨。一百〇八架日机空袭中途岛，击发环岛而布的地雷阵。水浪高耸，十分壮观。 06 中途岛的凌晨正好是东京城的午夜，万家灯火。 好消息不断，大本营里参观们都守在电讯室的门口，无人不是面带红光，摩拳擦掌。 在接近天亮的那段时间，也就是中途岛的早上十点，南云忠一才知道自己的身边藏有美军的航母，比山本五十六得到消息要晚七八个小时。 直到七点十五分，还是日军完胜的局面。美军的鱼雷和重型炸弹没有一发击中日舰，反而是被零式日机打落了一百多架，如樱花坠地。就像是遭到了恶魔的诅咒，在短短的五分钟的时间里，南云的三艘航母就就成了火球……到底是什么炸弹拥有这样的威力？据说，日本人正在甲板上给舰载机换弹，美军的攻击引爆了日本人自己的鱼雷。 倘若这批鱼雷机升天，所有的美国军舰都很难生还…… 战后，日本海军公布了一份中途岛海战的战报：击沉敌航空母舰两艘，敌机超过一百二十架。我方也损失航空母舰一艘，另有一艘航空母舰和一艘巡洋舰受重创，三十五架舰载机未归还。” 卡琳娜不知道，就连很多掌握国家命运和人类未来的元首们也不知道，中途岛之战是分水岭。 第二百三十二章：地雷阵 01 战前，军政部已升范绍增为第十集团军的副司令，又让何绍周接管他的八十八军。 这是典型的明升暗降，熟知官场规则的范绍增没有多问。众所周知，位高权重的何应钦没有一子半女，便视亲侄儿何绍周为己出，关怀无微不至。 这位公子哥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一期，接着又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炮兵科学了三年。回国后，在财政部办的税警部队任团长，人称侄帅。 日军扑来，何绍周还远在重庆。战区让范绍增站好最后一班岗，给身后的各部队做过榜样。 02 战区要第十集团军把司令部设在金华城里，好近敌指挥。 布置好作战室，主持军务工作的王敬久副司令对范绍增介绍说：“我们的正面日寇的五个半师团，近十万人。战区的意思是你的八十八军守兰溪，挡住酒井直次的十五师团。我带八十六军守金华，全力对付七十师团与河野旅团……” 这时，八十八军有三个师，战区又把刘湘旧部一四六师补充给了范绍增：“这个酒井直次是日寇主力，相当难缠……” 酒井直次出身于名门，胸前有两枚由天皇亲自颁发的金质勋章。 在侵华日军中，这人被视为战无不胜的虎将，八次受勋，在中国百姓们的眼睛里，这人就是一头浑身长满包的恶魔怪兽。 四一夏年，酒井直次升为中将，带日军的第十五师团驻守南京。在几次大规模的清乡战中，杀人如麻。一次，酒井打到溧阳，又纵兵搞奸淫比赛，评选并嘉奖了一群如狼似虎的禽兽。 “这个龟儿子，还没有给我背过书！” 说了大话，范绍增咬紧了牙帮，深知军中无戏言。 03 八十八军以起源于湘军的六十三师守兰溪城，其它人马都放在外线，层层设防。 六十三师驻守兰溪已有三个月，筑有完整的弧形工事。战前，当地百姓给部队砍来很多了荆棘，还做了很多浸过毒汁的竹钉。 战区又送来一批地雷，范绍增把一千多砣铁家伙交给一四六师的工兵营长黄士伟：“我们在路上布了荆棘和竹钉，这些雷应该怎么用？” “路边上！还有草丛和树林作掩护……” 五月二十四，酒井直次的十五师团打到兰溪外围，便遭到川湘两军的顽强截击。那段时间，浙西地区连降暴雨，日军各部都冒雨作战，攻势如潮，伤亡不断。 酒井直次很不解，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清除山道里的荆棘笼和毒竹钉，没有雨还能火烧……打了三昼夜，酒井直次急了，决到把师团部移到第一线，亲自指挥。 “将军，前线很危险！” “这是战争！” 在酒井看来，新补的兵就是一群蠢猪。 04 二十八日十时许，酒井直次骑马冲到城北。 韩正礼营以为是日本的侦查兵，两挺捷克式轻机枪同时开火。 日军散进树林中，又接二连三地踩响地雷，鬼哭狼嚎……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工兵才找出了几颗地雷，向酒井汇报说：“我们趟出了一条路，师团长不宜在此地久留。” 没有想到，酒井翻身上马，没走几步就由触了雷。战马当场炸死，酒井直次也被抛到了空中……接着，整个树林又是爆炸四起，师团部的要员们再次人仰马翻，倒成一团。 当时的大公报有一篇战场通讯，这样写道：“二十五日拂晓，我军以金华和兰溪两城为支撑，痛南来犯之敌。我方预设的地雷阵很巧妙，毙敌逾千。阵地上，爆炸声震耳欲聋，喊杀声不断……三天后，我方主动脱敌。” 次日，也就是二十九日的下午，八十八军的迫击炮又把河野旅团长炸成重伤。 六月一日，何绍周正式接管了部队。美国飞机把范绍增接回重庆，送进了荣军医院。 05 这时，在烟波浩淼的太平洋上，日军联合舰队也找到了美军的航母编队。 五月五日，日本海军执行米号作战，撞入中途岛海域。在珊瑚海上遭遇战中，日军表现出色。 五月二十七日，纪念东乡平八郎带领联合舰队在对马海峡里完歼俄国人的远东舰队。三十七年后，南云忠一中将带领由赤城，加贺，苍龙和飞龙四艘航空母舰所组成的战斗群，在太平洋上围捕美国的各型军舰，蔚为壮观。其身后，还有山本五十六亲率的主力舰队，旗舰是刚刚下水的海上巨无霸大和号，排水量七万吨。 美国好像知道日本人要登陆中途岛，把所有能够找到的战机都往上面运，就像是要搞一个航空博览会。各型的水雷和反步兵雷多得没有数目，到处乱扔。 卡琳娜不喜欢日本人，更反感自命不凡的美国人，完全没有想到日本海军会遭遇滑铁卢。 06 六月五日傍晚，挪威森林酒吧突然闹翻了天。 莫尔少校对卡琳娜说：“日本海军撞进了美国人的地雷阵，丢下四艘航母大败而归。” 卡琳娜笑了笑：“吹牛吧！” 这个时候，中途岛惨败的消息也传到了中国派遣军司令部，畑俊六脸色铁青，双手颤抖。闭目想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问参谋长：“南云忠一将军呢？” 神情沮丧的参谋长回答说：“听说……听说……自杀未遂……” “为什么不死？” 这个时候，畑俊六已经是六神无主，很想也一死了之。 06 六月六日，衢州沦陷。 据说，蒋介石先是放弃金兰线，让负责守金华的八十六军回防衢州。接着，又突然取消了衢州决战，让日寇长驱直入。第三战区司令慌忙撤离上饶，被俘的新四军人员在解押途中暴动…… 这次人为的溃败损失惨重，很多军事要塞没放一枪就被炸了，或者是完好无损地留给了敌人。同时，十几万百姓逃无可逃，惨遭屠杀，血流成河。 东京空袭使日本伤亡两三百人，战果寥寥无几。却让几万中国军人以及无数的中国百姓失去了生命。收留过美军飞行员的沿途村镇均被灭绝，尸骸枕藉。 第二百三十三章：中途岛 01 六月十八日，卡琳娜收到一封来自狼堡的密电。 电文只有两个不相关的字：非与火，言简意赅又耐人寻味。 在北非，沙漠之狐隆美尔打爆了十几万的英军，兵围开罗。罗斯福把部署在中国的第十航空队调往埃及，令重庆方面十分寒心，甚至放弃了衢州决战。这这就是说，国内总部同意暂时取消刺杀史迪威的行动，以求扩大中美裂痕。 所谓的火是指火把节计划，要旨是帮助木下机关完成彝区独立。 02 党卫军领袖希姆莱曾强调，在一万年以前的青藏高原之上，亚特兰蒂斯神族创造出了人类的第一次文明。 最初，雅利安人的先祖也一直生活在这里，圣经里提到的创世记、大洪水和诺亚方舟都是发生在这里的故事。 三九年一月，希姆莱亲自挑选了一大批科学家，组成了以贝尔格为首的德国党卫军塞弗尔考察队，专程深入西藏考察。 其中包括博物学家塞弗尔和人类学家布鲁诺，可以说荟萃了德国各领域里的知识精英。半年之后，他们惊喜异常，向元首展示了他们找到的证据并给出结论，青藏高原就是圣经里记载的伊甸园，那里纯朴的藏族人还保存着自己高贵的血统。 为了寻访先祖遗民，塞弗尔测量了很多西藏人头部的尺寸，并将这些人的头发与其他人种的头发样本进行了比对；他们还通过被测者眼球的颜色来判断其种族纯净程度……为了保留下第一手的数据，贝尔格还用生石膏对十几个藏族人进行了面部和手的翻模，制作了这些人头部、脸部、耳朵和手的石膏模型。 塞弗尔和他的同事们将在自己在西藏里的半年经历和被当地领主款待的场面，拍摄制作成了一部记录片：神秘的西藏。 03 元首接见了这批科学家后，十分地欣喜和振奋。 希姆莱更是大力宣传和介绍西藏考察的一系列成果，还向塞弗尔颁发了党卫军荣誉剑。 根据传说，在亚特兰蒂斯城里的正中央，伫立着圆形的通天巨柱，它的内部拥有无限的高能量。 元首曾多次向希姆莱流露，应该再派科学家组成西藏探险队，继续寻根问祖。 卡琳娜当然知道，元首亲自设计的纳粹标志就来源于东方古老的神符，寓意是创世的闪电。 日本的好几位学者也认为，自己的祖先来自于川滇间的神山，与彝族和神秘的东巴人颇有渊源。可以说，他们的大东亚共荣圈应该是以川滇地区为中心，背靠世界的屋脊，面向大海。 04 我们以川西的成都为中心，画一个半径为五千公里的圆。 这样一来，从北面的札幌到东南面的腊包尔岛，从马来半岛的最南端，也就是日本人重新命名的昭南岛向西走，收取印度半岛到帕米尔高原，再从蒙古高原包抄朝独半岛回到冰天雪地的北海道。这片区域的总面积是一亿平方公里，拥有六亿多的人口和无尽资源。 现在，日本人的雄心已大体完成，就缺中国的大西南和印度半岛……可以说，规模庞大的五号作战是箭在弦上。 在这个背景下，策动彝区独立可谓意义重大。 这年的六月十八日是中国的端午节，郭沫若激情创作的五幕历史剧屈原在国泰大剧院公演，可谓是万人空巷。 都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美国人并不是不能接受日本的崛起，也可以送出菲律宾和关岛。 就算南云忠一搞丢了四艘航母，日本人还牢牢地控制着新不列颠岛和图拉吉岛，并且把第十七军的司令部放到了腊包尔。 05 说到中途岛海战，美国人越想越感到后怕。 当时，美军知道日本人要打中途岛，只能凑出三艘航母，其中的约克城号还是带着沉重的创伤上阵。无论怎么看，虚弱的美国海军都将完败，甚至是全体葬身于海底。 这个时候，战无不胜的日本海军已经忘乎所以，把浩瀚的太平洋视为可以做秀的政治舞台。山本五十六要让全世界知道：“我是太平洋之王，拓万里之波涛，布国威于四方。” 探听到美国航母企业号的电波信号，山本五十六没有转告给在前面作战的南云忠一，而是说道：“要保持无线静默，我们能监听到，南云也能听到……” 这完全是想当然，南云忠一的舰队正在准备攻击中途岛，根本不知道这片海域还有美国人的航母战斗群。情报说：美国只剩下四艘航母，两艘在港口内抢修，两艘在维护。潜艇部队已经封锁了美国西岸的海港，出来也是送死。战前的空中侦察也是例行公事，既漫不经心又漏洞百出。 六月五日的凌晨。一百〇八架日机空袭中途岛，击发环岛而布的地雷阵。水浪高耸，十分壮观。 06 中途岛的凌晨正好是东京城的午夜，万家灯火。 好消息不断，大本营里参观们都守在电讯室的门口，无人不是面带红光，摩拳擦掌。 在接近天亮的那段时间，也就是中途岛的早上十点，南云忠一才知道自己的身边藏有美军的航母，比山本五十六得到消息要晚七八个小时。 直到七点十五分，还是日军完胜的局面。美军的鱼雷和重型炸弹没有一发击中日舰，反而是被零式日机打落了一百多架，如樱花坠地。就像是遭到了恶魔的诅咒，在短短的五分钟的时间里，南云的三艘航母就就成了火球……到底是什么炸弹拥有这样的威力？据说，日本人正在甲板上给舰载机换弹，美军的攻击引爆了日本人自己的鱼雷。 倘若这批鱼雷机升天，所有的美国军舰都很难生还…… 战后，日本海军公布了一份中途岛海战的战报：击沉敌航空母舰两艘，敌机超过一百二十架。我方也损失航空母舰一艘，另有一艘航空母舰和一艘巡洋舰受重创，三十五架舰载机未归还。” 卡琳娜不知道，就连很多掌握国家命运和人类未来的元首们也不知道，中途岛之战是分水岭。 第二百三十四章：月亮城 01 月出邛池水，空明澈九霄。 在大小凉山的南边，有座月亮城，濒临邛海。 三九年之初，蒋介石就在那里设立西昌行辕，大有继续退守西康之意。 行辕之谓，来源于封建时代，人们常把皇帝的钦差大臣或者管辖一方的总督外出巡行时的住处和办事机构称为行辕。 到了民国之后，蒋介石根据政治需要先后设立过十来个行辕，设立最早的类似机构当数南昌行营。当时的行营下设七个厅和若干个处，比当时只有四厅一处的省政府还要庞大，连南京的国民政府行政院也要仰承它的鼻息。 一九三二年的十月，江西红军开始长征，蒋介石率大军跟踪追击，又在武昌、宜昌、广州、重庆和昆明等地先后设立了数个行辕。抗战之后，蒋介石又在广西的桂林、四川的成都、陕西的西安和甘肃的天水设立行辕，强化其统治…… 02 深藏在西康南沿的月亮城，在三十年代还是一个环境闭塞的边陲之地，紧靠峰峦雄伟的横断山脉。 退守西康，可以说是蒋介石所做的最坏打算。他再三下令抢修西昌机场和川滇公路，并限期设立西康广播电台。 四一年的一月，国家一级战备公路四川乐山至西昌段修通后，蒋介石立即就把嫡系的德械部队三十八师和川军的七十二师派了进去。 莫尔说到乐西公路，拿出一座血红的水晶簇。它的基座是呈流线形的天然石块，有两个巴掌大小。上面簇拥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红色水晶柱，相当美观。 “这是工程兵在开山爆破后拣到的东西，还有一些紫色的水晶石……” 乐西公路作为大后方的战略要道，蒋介石甚为关切，曾先后数次发出手谕，要求把乐西公路视为中国抗战最紧迫的工程。必须克服一切困难，保质保量地如期竣工。 军令之下，二十多万筑路民工只好昼夜施工，以平均每公里都要牺牲近十人和负伤五十人的代价，硬是在坚强的山体上挖出了一条石槽，为民族的生死存亡铺出了一条血路。 在乐西公路的蓑衣岭上，有一块乐西公路修路者赵祖康题写的蓝缕开疆碑：蓑衣岭乃川康来往之要冲，海拔二千八百余公尺。雾雨迷蒙，岩石险峻，施工至为不易…… 这里地处险冠于世的金口河峡谷，奇峰和危岩削立入云，犹如一把把刺破苍天的长柄巨矛。它的最大谷宽还不足二百米，谷深却达到了两千六百米。 在狭窄处，两岸两距几十米，夹在中间的大渡河竟日咆哮如雷。 03 没有去过川康，就不知道什么是天堂， 没有见过康巴汉子，就不知道什么是男人。 远征军下来的翻译官给卡琳娜说起了自己的见闻，从神秘的黑竹沟谈到了阿细跳月。 这人喜欢写诗，有个笔名叫慕旦。四〇年，慕旦毕业于西南联大外文系，留在学校做助教。四二年，在杜聿明的第五军司令部里做翻译，军衔中校。远征失败，撞出野人山回国。 有句谚语：“养育一个孩子需要一个村庄，养育一个英雄需要一段历史。” 成文的川康史可以上溯到秦汉时，其实无数的心灵传奇都已消失于那里的山水之间，偶尔还可以从民间的吟唱里想象往昔的神采。 粗犷的康巴汉子总是随身带刀，跳起锅庄来热情洋溢，打斗起来就像展翅的雄鹰。 干净的大自然给了他们高贵的心灵，雄山大川给了他们矫健的身躯，无边无际的蓝天给了他们狂放不羁的性格。 “我骑在马上，无忧无虑……我浪迹天涯，蓝天下的大草原就是我的家……” 他们唱着这样的歌，在辽阔的草原上立马横刀，或者是沿着跌宕的茶马古道走南撞北，追逐着自己的梦想也翻看着人间。 “康巴汉子哟，我们的身背后就是太阳。打马跑过的山哟，就是父辈博大的胸膛。马蹄声声，松涛阵阵，端起青稞酒歌唱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在我们的手上……” 卡琳娜阅读了一些图书，里面对康巴人叙述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一般认为，康巴人是羌族党项族的分支，以前他们主要聚集地是在析支河曲流域，从青海湖迁徙到黄河，又跟着河水向外展开。 04 到了隋末唐初，党项人有地三千余里。 公元七世纪的中叶，吐蕃王朝迅速地崛起，称雄一方。 倔强的党项人部落便弃地而走，迁往庆州一带，后来又迁到银州。 唐末，拓拔思恭因军功被封为夏州节度使，晋爵为夏国公，统辖银、夏、绥、宥四个州。 到了北宋早期，李元昊以党项羌为主体建立西夏王朝，立银川为其国都。在鼎盛时，它的统治范围包括宁夏全境，甘肃大部，新疆、青海、内蒙古以及陕西的部分地区，幅员十分辽阔。 后来，蒙古汗国兴起，党项贵族失国后就沿横断山脉南下，其主体分布于大渡河和金沙江流域的群山之间，也就是川滇山区。 卡琳娜有个判断：党项贵族亡国之后，一定是有意识地退进了他们的故里。 换一句话说，最初的亚特兰蒂斯人就应该生活在大渡河和金沙江之间，控制着世界的东方。 05 金口河大峡谷是一条完全由水流切割出来的峡谷，学名叫做河流侵蚀谷。 大渡河从北向南，最初是一直南流穿云南汇进印度洋。随着喜马拉雅山的迅速崛起，大渡河的入海口被彻底封闭，迫使它不得不咬穿大山转头向东流…… 在彝语里，大渡河叫佳支依达河。金口河这一带，也就叫佳支依达，意思是丝绸的故乡。 彝族有一部创世和英雄史诗，名为勒俄特依。上面说，彝族创世英雄支格阿龙在乙兹垭口，听到了自己母亲去世的消息，一气之下就把创世之锤丢向了佳支依达，于是天崩地裂。 这惊天动地的一幕被圣经写成了创世记，使我们至今还能拾起有关大洪水和诺亚方舟的记忆。 第二百三十五章：向天坟 01 彝族以黑为美，以太阳为历，崇尚火。 他们死后实行火葬，并筑出面向天宇和星空的向天坟，类似于埃及和玛雅的金字塔。 这是一个自古就崇巫尚武的神秘民族，曾经雄霸中国的大西南上千年，并开拓出远古的巴蜀文明。 噫吁嚱，危呼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始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嵋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在一代诗仙李白的吟唱里，远古的巴蜀山水和湮灭不存的文明何其壮观，既摄人心魄又令人心潮澎湃。 在卡琳娜的心中，渐渐地浮现出一幅宏伟的远古画面：人类的祖先亚特兰蒂斯神族最初就生活在昆仑之上，只有喜马拉雅山的崛起才能颠覆他们故里。 02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华夏文明就象是一轮朝阳，强劲地拉动了世界文明的兴起和发展。 最初的人类在羌塘上择草而牧，他们驯养野牛为牦，又驯养骏貌为獒。 是灵魂不死的信仰，点燃了蒙昧的黑暗。 是应该重建自然的信心，使他们有了农业和相濡以沫的家园，迎来第一缕文明的曙光。 一万年之前，这里已经培育出了生长于水田的稻种。在崇山和峻岭间，有了最初的神坛和村落，有了曦和娲的传说…… 山海激荡，大灾难还没有结束，所有的痛苦都是人性的磨砺。古人云：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冰川消退后，整个世界一片汪洋，人类的祖先执着地供奉着自己的神灵，并不弃不舍地带着自己的神和对家园的记忆辗转迁徙。 它们涉足中东，然后又远到埃及和美洲，留下了一座座举世瞩目的金字塔。 03 卡琳娜是一个相信奇迹的人，她坚信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神之子。 在她的心中有一座永恒屹立的丰碑，那就是一直注视着人类的人面狮身神像和埃及的金字塔。 相传，耸立在三大金字塔之下的人面狮身神像叫斯芬克斯，由四千五百年前的埃及法老哈拉修建。他在雕像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号：希望与神同在。 斯芬克斯是头怪兽，他给世界留下了一条含义颇深的谜语：早晨用四只脚走路，中午用两只脚走路，傍晚用三只脚走路，这是什么东西？ 两千三百年前，马其顿的亚历山大陛下攻占埃及之后，受封为埃及法老并获得了与埃及神祗对话的权力。这时，他得到了西瓦神谕：他是神的儿子，永恒的荣光来自世界屋脊上的众神之殿。 于是，这个人类迄今为止最伟大的陛下没有挥师去收取唾手可得的非洲的南部，而是选择了东征。他带着自己的将士们一直打到了遥远的印度，来到了喜马拉雅山的脚下。 卡琳娜相信，亚历山大打算率领自己的大军跨越冰雪覆盖的世界屋脊，就是要找到自己的根！ 有一个十分明显的事实，埃及的金字塔的造型摹仿了大自然最挺拔的山峰，而这些山都在中国的青藏高原上。 04 中国人把那一片大山称为昆仑，他们神话体系也就是一部昆仑神话。 翻阅中国古籍，可以找到很多证据，他们的历史一直可以追溯到一万年以前。 两条养育中国文明的江河也发源于这里，千万年来奔流不息地给这片神奇的大陆注入了源源不尽的活力。 康巴地区位于江河之源，包括西藏的昌都和云南迪庆，以及四川的西部和青海玉树。 这里康巴汉子大都身姿挺拔，面部轮廓犹如刀削，性格极其勇猛顽强，既剽悍好斗又桀骜不驯，被称为流浪在青藏原上的吉卜赛人。 据说，这群康巴人，原来就是亚历山大帝带过去的将士们。一千多年后，格萨尔王和他的勇士们又横空出世，留下一部波澜壮阔的英雄史诗。 彝族是中国境内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具有悠久的历史和丰富多彩的文化。 直到今天，他们还奉行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十月太阳历，远古的埃及人和美洲的玛雅文化也奉行这样的历法。 在几十年前，就有欧洲探险家深入到中国的彝族地区，并在调查中指出：彝族在体质上近似于西方雅利安人和高加索人，目深似鹰。 05 “我想去一趟西昌！” 莫尔少校没有多少意外，说了一句：“相传，西康有三绝：清风雅雨建昌月。想到那里看月亮，可以等到火把节！” “火把节是在什么时候？” “一般是在旧历的六月二十四，还有五十天！” 火把节又叫星回节，据说是十月太阳历的一年之始。 “我可不想等！” “不想走翻车不断的乐西公路，就得去找美国人问飞机……” 卡琳娜笑了笑：“应该不难吧？” “难！这驼峰航线能运多少航空油过来？这几个月，所有的飞机都趴了窝！” “那就走公路……” 莫尔少校悠悠说道：“与其在路上泡几十天，还不如就在重庆等机会。” 卡琳娜不愿与日本人混在一起，就只能接受莫尔的安排。 06 卡琳娜也知道，莫尔不可能不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 基于直觉，卡琳娜认为这一个男人是想脚踏两只船，才给自己提供了全方位的保护。 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续，昔日的大英帝国早就被打回了原形，还有什么底线可言呢？就算他把自己交给了军统，又能怎么……真是到了这个时候，卡琳娜还可以抬出蒋介石侍从室里的少将组长唐纵，或者是蒋介石和重庆政府的最高军事顾问法肯豪森将军。 唐纵在德国做过外交官，奉命学习纳粹的警察组织和情报系统。 来华之前，比利时的军事总督法肯豪森对卡琳娜说：“日本人就是一大群既狂妄又心虚的暴发户，只想在中国人的面前耀武扬威，就像是衣锦还乡，沐猴而冠。你到了重庆，若真是遇上了麻烦，可以直接去找蒋夫人，说是我的小侄女……不过，我们也不要助纣为虐。” “这中日之争，从何而起？” “说起来，应该是满洲地区的归属问题。其实不然，日本人更想拿到远东五千年文明的归属权！” 卡琳娜想了想，问了一句：“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不可能！” 将军的回答很干脆，斩钉截铁。 第二百三十六章：旧夫人 01 美国飞机都在陈纳德的手里，战绩不俗。 这一年，陈纳德已年近五旬，依旧是桀骜不驯，跟一群风风火火的美国兵打得火热。 三七年四月，四十五岁的陈纳德上尉落落寡欢地离开了美国空军，到中国寻找机会。六月三日，蒋介石和宋美龄接见了陈纳德。 宋美龄是中国航空委员会的秘书长，也是中国空军的实际领导人。宋美龄认定这个有些落魄的美国人是个难得的人材，当即决定聘请陈纳德做她的专业顾问。 当时，中国空军名义上拥有五百架老式的飞机，真正能够上天作战的飞机不足百架。很快，激烈的淞沪会战就开始了，中国空军首战告捷。当年底，中国空军几乎损失殆尽，只能任由日本机群狂轰乱炸。 在这期间，美国政府对日本人大举侵华持中立态度，希望陈纳德不要到处惹事。 02 三八年四月二十九日，这是日本裕仁天皇三十七岁的生日，刚组建起来的华中派遣军希望打场胜仗，给天皇做寿。 陈纳德分析了战场的形势，断定日本人会在这一天大肆轰炸武汉三镇。他让苏联航空志愿队在半途设伏，一战打掉了三十六架日机，大获全胜。 到了四零年，苏联援华人员陆续撤走，宋美龄让陈纳德回美国招募退伍的空军士兵。四一年八月初，陈纳德组建出了一支志愿的航空队，人称飞虎队。 接着，宋美龄又给陈纳德授了准将军衔，把整个中国空军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03 这一天，宋美龄正在昆明，视查刚修出来的飞机场。 自己的干女孔令伟从重庆打来的电话，说是已经找到那个女人的下落，就在戴笠掌握的松林坡公馆。 孔令伟是财政部长孔祥熙之女，人称孔二小姐。当时，有一句口头禅：“不怕撞鬼，就怕碰上孔二小姐。” 有一天，孔二小姐撞到了云南王龙云的三公子。两队人马要争个高下，发生了枪战，伤人无数。警察冲过来，也挨了枪子。半年前，日本人急攻香港，蒋介石派专机到香港接大公报的创业元老胡政之回重庆避难。专机回渝，上面却只有到孔二小姐的家仆和十七只大大小小的名犬，举国哗然。 这是最后一架飞离香港的军机，戴笠只好让胡政之改道走陆路，并且让手下付出了两死一伤的代价。 04 孔令伟在专线电话里说的那个女人是指陈洁如，蒋介石的旧夫人。 蒋介石先后娶过四个女人，原配毛福梅和二夫人姚冶诚都在奉化老家。三八年，日机轰炸浙江，毛福梅遇难，姚冶诚逃到苏州。 三夫人陈洁如栖身于上海租界，身份暴露后被顾祝同接到了上饶。三战区的总部被日军撵到了闽北建阳，只好把陈洁如送到了重庆的戴公馆。 蒋介石旧情复燃，戴笠只好把陈洁如送到了歌乐山上。哪里想到，孔令伟还是找到了陈洁如的藏身之处…… 05 娶宋美龄时，蒋介石声称与自己的前三个女人都关系清楚。 前不久，宋美龄发现蒋介石与身边的女秘书陈颖同床共枕，用五十万美金把这个出自陈立夫家的小妖精支到了美国的旧金山。现在，又冒出了一个陈洁如，可谓得寸进尺。 宋美龄想了一想，就用专线给蒋介石挂了电话：“忙不忙？我下午五六点钟就回来，能不能来一趟珊瑚坝机场？” 心中有鬼的蒋介石满口答应，完全不知道这是宋美龄的调虎离山之计。 06 珊瑚坝机场在重庆城郊，交通方便。 下午四点半，宋美龄落机于九龙坡机场，就被孔令伟带到了戒备森严的松林坡公馆。 几个军统的人不敢开门，孔令伟拔出枪就击碎了放在门前的青花立瓶：“你们有几个脑袋，居然敢挡夫人的道！” 女主人打开宅门，问道：“谁在外面闹事，我是陈洁如。” 宋美龄扬手就扇了对方一个大耳光，孔令伟更是一阵乱骂，枪头也几乎戳到了陈洁如的胸脯之上。 陈洁如边哭边说：我和蒋先生有情有义，不是夺人所爱的第三者！ 看到宋美龄气得来神色大变，孔令伟冲进客厅和内室就是一阵没头没脑的猛掀乱砸…… 事后，宋美龄径直去了宋霭龄的家。蒋介石知道以后，把戴笠臭骂了一顿，再一次将陈洁如送到了外地。 07 相传，蒋介石要与宋家联姻，就得把陈洁如送到海外。 临别之际，蒋介石哄陈洁如：“给我一点时间，处理国事。五年之内，我还不能把你接回来，天打雷劈……” 在赴美的海轮上，陈洁如才知道所谓的国事还包括迎娶宋家的三小姐，依托美国人的势力东山再起。报纸上登出了一则蒋中正启事，里面说道：“各同志对于中正家事，多有来函质疑者。特此，奉告如下：民国十年，原配毛氏与中正依法离婚。其他两氏，本无婚约，现在已与中正脱离关系。传闻失实，易滋淆惑，特此奉复。” 屈指算来，已经是十几年过去了。国事更为艰难，令陈洁如有口难言。 08 一九二一年底，蒋介石与陈洁如在上海成婚。 那时，蒋介石在粤军里供职，与张静江、陈果夫和戴季陶等人在交易所里捣腾股票。 次年六月，粤军总司令陈炯明叛变，孙中山避难于永丰舰。蒋介石登上永丰舰，取得了孙中山的信任和器重。 当时，蒋介石就对自己的朋友说过：“大丈夫当驰骋天下，赏尽天下无限花……” 有人揶揄：“宋家的三姐妹为一时之冠，只能看，不能摸！” 蒋介石的眼睛一亮，心想宋霭龄归了孔祥熙，宋庆龄已经是贵为国母，只有宋美龄还待字闺中。几年后，蒋介石成了北伐军总司令，才达成夙愿并皈依了基督教。 不可否认，蒋介石与陈洁如有感情…… 后来，拥有千山万水的蒋介石还是很畏惧宋美龄，常常都是相敬如宾。 第二百三十七章：蜀川会 01 六月下旬，天昏地暗的暴雨下个不停。 一道闪电击向罗家湾的花园公馆，坐在办公室里闭目养神的戴笠不为所动。 刚才，南京的唐生明传回了一条消息，竹机关有个针对四川的大计划，具体内容不详。 真是无独有偶，范哈儿又到四处活动，利用四川各地的袍哥码头，搞起了一个神秘的蜀川会…… 戴笠又掰起了自己的手指头，一是延安收缩战线，开始关门整风；二是几十万德军兵临斯大林格勒，再翻过高加索山就到了中东，三是缅甸和泰国投进日本的怀抱，向英美宣战。 机要室的私书走了进来，递给了戴笠一个深黑色也没有任何标签的文件夹，里面是一份有十几个人的黑名单。 戴笠微微挥了挥手，秘书就退了出去，轻轻地替长官关好了办公室的大门。 02 下午，雨停了，天上浓重的乌云裂开了一条缝，阳光给它包上金边。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开到了范庄的门口，戴笠钻出车门，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七夫人蜀熙迎了出来，满脸是笑：“刚才还说，天老爷收了雨，该不是要给哪一个贵客让道吧？” “哈儿呢？” “他在楼上陪唐长官和何军长搓麻将，还有孔二小姐。” 戴笠看到蜀熙要转身上楼，就一把抓住了女人的左手：“我也就是顺道来看一看你，不要扫了哈儿的雅兴。” 不想上楼倒不是怕唐纵和何绍周，戴笠是不愿看到刁钻蛮横的孔二小姐。 03 蜀熙送走戴笠之后，心里直打鼓。 上次，军统把她抓了进去了花园公馆。 自己不给军统做事，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事要怪也只能怪范哈儿做事太大套，他搞的蜀川会八字都还没有半撇，就已经传到了戴笠的耳朵里。 现在的范庄就是一个陷阱，可谓无风也有三尺浪。 蜀熙回到楼上，麻将室里吵得来不可开交，范哈儿又抬了别人的炮。中国的麻将几乎就是社会生活的高度浓缩，大有学问。 实在不想再去凑热闹，蜀熙就去了很少使用的休息室，给自己泡了一碗枸杞菊花茶，还加了两块冰和一勺蔗糖…… 04 抗战期间，几乎所有的高官都是在自己的家里办公。 孔祥熙也在范庄里面立了官邸办事处，总揽行政院、财政部和中央银行的大事。 孔二小姐有个爱好，喜欢翻看老爸的公文夹，有时还会提笔就批，下面居然也得照办。 一次，孔二小姐竟扣了桂系部队的一批粮饷。久催无果的李宗仁只好把电话打到了蒋介石的手上，威胁说前线的广西部队再拿不到粮饷，就会哗变了。 蒋介石查了好几天，才查到孔二小姐的头上，一气之下，失手打了这个九天魔女两记耳光。岂知孔二小姐不肯受此凌辱，当即就跑到宋美龄的房间里哭诉。 “你还是不是令俊的姨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蒋介石打量着这对喝牛奶吃果酱面包长大的母女，余怒未消：“要是别人，已经足够枪毙九回了！” “别忘了，你的枪是怎么来的！” 宋美龄一句冷冷的话就把蒋介石打回了原形，只好绷着一张脸皮，给孔二小姐道了歉。 想到这里，蜀熙决定去找一找孔二小姐，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05 坊间有个说法，孔二小姐从一个假小子变成混世女魔头，全拜戴笠所赐。 戴笠还不仅搅黄了孔二小姐与胡宗南的婚事，后来还检举了孔二小姐自己看上的男朋友。 几个月前，孔二小姐喜欢上了中央信托局的运输处长林世良，经常深夜不归。宋美龄和孔祥熙都派人做了调查，没有反对。 这个林世良家世清白，又在费城里读了大学，能讲出一口流利的美国话。这个男人仪表堂堂，出手阔绰。还有，他很会办事和说话，能让二小姐开心。 俗话说：“运气来了，门板也挡不住。” 那一年，美国的救济总署给中国提供了一百多辆的道奇卡车，支援我们艰苦绰绝的对敌作战。很快，这些卡车就运到了缅甸的仰光，让中国政府自己去提。 蒋介石经过反复斟酌，最后还是遵照宋美龄的意见，把这批车辆的分配权都交给了行政院的孔祥熙。 政府的交通部、军队的联勤总部和军统的运输统制局都很想要车，彼此之间既明争暗斗又互不相让。孔祥熙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把这批车全部都拨给了自己管辖的中央信托局运输处，其实就是交到了林世良的手里。 06 当时，戴笠想要什么东西，还没有人敢不给。 碰壁之后，戴笠就让军统的仰光站盯紧这一批车。 果然，有恃无恐的林世良利用接车之便，携带了不少的走私货。 戴笠也知道林世良的后台就是孔二小姐，还是命令军统的昆明站拘捕林世良，连人带车队都解押回重庆。 孔二小姐知道后，便跑到宋美龄的面前告状，要自己的姨爹给戴笠的军统打招呼，立即放人还货。不料，这事还是落了后手。 原来，戴笠把林世良装有私货的十几辆车都排到了黄山官邸的门口。等蒋介石的座车开回来，恭候多时的戴笠便立正行礼：“报告委座，中央信托局接收到美国汽车后，在仰光拒运我们急需的军用物资，竟是为了携带私货。现已人赃俱获，请委座过目。” 蒋介石抬头一看，周围已经围满了各大媒体的新闻记者，大卡车上的各类货物也被翻了出来。既有女人用的香水和口红，也有法国的红酒和美国的时装。 “主犯是谁？” 蒋介石气得脸色发青，戴笠也只能豁出去了：“信托局运输处长林世良。” “送军法处！” 军统逮捕林世良的消息不胫而走，舆论一片哗然。有报纸写道：“林案宣露以来，引起全国民众们的注意。林某长期在滇缅路上管理运输事宜，竟然置战局不顾，大肆走私。仅仅是这一次，就查获走私物资三千多万元。此案人赃并获，若不能依法惩处，国事休矣……” 四川人办的商务日报也发表了一篇社论，其中说：“林世良案，舆论沸腾，民意强烈，不杀贪官，如何能定国安邦？” 这件事，善走钢丝的戴笠就成了宋孔两家的死敌。撵走陈洁如，也就是敲打一下。 第二百三十八章：金融角 01 前段时间，孔二小姐找范哈儿要一个姨太太，去给自己做老婆。 范绍增很爽快，便把自己的十三姨贾湄送给了这个假公子。很显然，军统找借口抓了自己的女人，就是要从中布置自己的眼线。其中，就数这个不守本份的十三姨最可疑。 十三姨是个来自浙江的战地护士，奉命送负伤的范司令回重庆。进了范庄，就把一个临街的小院落收拾了出来，办了一个嘉杭同乡会，说是要收留伤残军人。这种事，范哈儿不能不支持，就对蜀熙说：“我已经说了，十三姨要什么就给什么，你可得给我留点心。” 蜀熙心里清楚，这个十三姨已经撞到了司令的红线。 02 跟了孔二小姐，嘉杭同乡会就与范庄分开了。 有人还说，孔二小姐与十三姨出双入对，情同夫妻。 当时，正在一起搓麻将的唐纵还以开玩笑的口吻问道：“哪天？也给我们送一包喜糖？” “等我再找几个小妾回来，一起办，更热闹！” 都以为这不过是句玩笑话，第二天报纸上还真是登出了一则孔二小姐的启示：“本公子飙过车，打过枪，也开过店……欲觅冰清玉洁的佳丽，或处理事务，或聊解寂寞……” 当天下午，就有人问到了范庄的门口。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竟有一百多个漂亮的女孩子赶过来报名。 目测下来，十三姨就用薛涛笺帮孔二小姐发出了二十三份的复试通知。 03 七天过后，二十三个人还都来了！ 孔二小姐给她们出了一道作文题：“女性解放的必由之路。” 收上来的二十三份答卷也是千奇百怪，有一些精彩的妙论传开后，让政府里的官员们足足兴奋了好几天。 有的分析了武则天，还有的讨论了杨玉环。有份答卷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千字，很有文采。把唐玄宗、杨玉环和安禄山之间的三角恋，写成了西洋人的小说。还说，唐玄宗强夺儿媳是基于肉欲，既扭曲了皇权也玷污了爱情。杨玉环和安绿山之间的爱情故事才是照亮历史的闪电，才是万里荒漠里的一捧甘泉…… 孔二小姐相当满意，给了一个最高的九十八分。 04 又经过两轮筛选，有四位佳丽胜出。 这些各有所长的佳丽成了孔二小姐的生活秘书，还全部穿上了职业装，颇像小日本的水兵服。 孔二小姐解释说，这种服装样式起源于不列颠三岛。日本拿它做中学的校服是希望脱亚入欧，全民皆兵。我拿它做秘书的制服，则是要扬我国威。 成绩最好的一位叫葛霞，还有留学美国的经历，善于交际和应酬。第二名叫李丽芳，不仅是典型的江南美女，还是从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才生，说起琴棋书画以及诗词典故来，都是如数家珍。还有一个是出自中医世家的按摩高手，叫住戚明。最后一个叫做杨淑筠，则能歌善舞。 孔二小姐把四个生活秘书和二十几只宠物狗都交给贾湄管理，刚刚有一些模样的伤兵点又成了公关小姐的培训场。 05 七月十三号，贾湄把同乡会的木牌子取了，打出一块金色的招牌：渝都金融角。 其实，它就是四联总处委托的美债代购点，同时还兼做各种有价证券的包销和回购。 抗战时，财政部让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和中国农民银行组成联合办事处，管理战时金融，简称为四联总处。 四二年三月，国民政府从美国借到五亿美元。喜从天降，困坐愁城的蒋介石立即就将这笔钱交给孔祥熙安排。问题是这样，日军已经席卷南洋，几乎是控制了所有进入内地的水陆交通，有钱买东西也远不回来。 最后，孔祥熙拍板决定：以三亿美金向美国购买黄金，暂时就存在美国；以一亿美金作为发行美金储蓄券的准备，又以一亿美金作为美金公债的准备。储蓄券和公债券均按照当时商汇牌价用法币购买。也就是说，政府可以动用两亿的美金债券向国民揽蓄，以解燃眉之急。 四二年春夏之交，国民政府的各大银行都纷纷挂牌销售美金债券。询问者众，买者寥寥。 已经五年的大抗战早已使一般平民百姓囊空如洗，豪商巨贾又根本看不清楚战争的形势，不愿意替别人捧场。 06 踏进金融角，卡琳娜就看到贾湄。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贾湄穿着醉红色的无袖旗袍，目光有神，笑容可掬。 有一种真觉，这人受过特工训练。也许，范哈尔也意识到了这点，才把自己的十无姨转给了孔令伟。 “我听说你们这里的美债有打折，过来看一看……” “打折是针对机构认购，最低金额要达到一千美金。” 坐到了贵宾室的沙发上，卡琳娜笑着说：“两年前，我们属于德国军事顾问团。现在是以个人身份滞留渝都，国府里的宋美龄女士可以做担保。” “哦……” 贾湄想了想，就把孔二小姐请了出来。 07 孔二小姐穿着黑色的高腰绸衫和美国人的牛仔短裤，手里玩着一只红蓝两色的彩笔。 “谁找我的干妈？” “法肯豪森！” 看了德国将军的推荐信，孔二小姐收起了傲慢：“干妈说过，法肯豪森是我们最忠诚的朋友。现在，他还挂念着我们的抗战……我去打个电话，看干妈能不能抽出一点时间。” 当时，美国致公党的元老司徒美堂老先生取道香港到了重庆，宋美龄负责全程接待，这天的安排应该是去沙坪坝，视查几家内迁的军中厂。沿途都封了路，防止日谍和奸细们横生事端。 08 致公党的前身是旧金山的致公堂，属于洪门的海外分支，成立于咸丰。 光绪三十年，国父孙中山在檀香山入会，在总堂大佬黄三德的支持下重订了章程，明确地提出：“本堂的宗旨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 辛亥革命前，致公堂捐款四十万美金。日本入侵东北后，致公堂力主抗战，又捐款十万大洋，组建了华侨救国义勇军。七七事变后，司徒美堂创建并领导是纽约筹饷总会再捐巨款。 “多少沧桑付流水，常念家国在心怀。” 司徒美堂已到古稀之年，仍然是不停奔波，给抗战出谋划策。 在香港，日本特务机关企图逼迫这位老人充当维持会长，得到一句响当当的回答：“不可能！老朽无能，还不想在入土之前背上黑锅！犹如贞妇白头失守，半生清苦俱非！” 人心存正气、国难吊英雄。 致公堂是一面旗帜，日本人鼓吹东亚共荣，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司徒美堂老先生下手。 第二百三十九章：羊司令 01 听说卡琳娜想到凉山过一回火把节，宋美龄让孔令伟负责安排。 七月二十一日，孔二小姐把家父的专车和一张戴笠签发的特别通行证交给了蜀熙：“我们给沿途都打了招呼，你熟悉那边的情况，当尽地主之谊。” “知道……知道……” 蜀熙是川南人，祖母是来自邛海的白彝。 02 彝族又有黑彝、白彝、红彝和花彝之别，等级森严。 用彝语说，这个民族存在五个来源有别的等级：兹、诺、曲诺、阿加和嘎西。 其中，兹是法定的统治者，包括大头领、土司和掌管神权的毕摩。诺就是黑彝人，可以视为代代相承的贵族，也称黑骨头。曲诺就是白彝，可以视为平民。阿加是安家娃子，嘎西是锅庄娃子。 黑彝以为，自己祖地就是大小凉山，一般不会外迁。 红彝散布在云南，花彝则在黔东南和广西的西北部。有个说法，黑彝是古羌的后裔，白彝则是僰人的后代。 三千年以前，僰人在成都建国史称七部勾则。后来，又在金沙江南岸建立了卢夷国和朱提国。 03 第一天，蜀熙的安排是住乐山，看大佛。 也是在三千年前，这一带已是开明王朝的故都，到了秦汉之际，依旧富甲长江以南。 第二天，车过汉源的富林，蜀熙带卡琳娜绕道去了八排，住进羊司令的豪宅，吃了一顿出自川南宜宾的全竹宴。 竹与祝同音，羊司令还介绍说：“全竹宴是以竹笋、竹荪和各类竹菌为食材，竹菌有十几种，有竹筒豆花和竹荪酒。 羊司令是西康地区袍哥组织的总舵爷和川康边防总司令，可谓一方诸侯。 04 这人已年过花甲，依然是精神抖擞。 早年，这人会点拳脚功夫，在辛亥革命时脱颖而出，改名为羊仁安。 清帝退位，西南军阀四起，有枪也有地盘的羊仁安一直是各脑势力争相笼络的对象。 三九年初，西康建省，刘文辉任省主席，曾对彝人的部落势力有过一次严厉的打击，其间还杀了一个黑彝的首领。 羊仁安善于审时度势，曾经硬着头皮收留了岭王土司的儿子岭光电，还将其收为自己的义子。后来又化钱走关系，将岭光电送到省城读书深造，让他进了中央军校。 所谓的土司就是中原朝廷在民族地区选定并委任的世袭官员，一般都是由有威望的部落首领担任。朝廷只要求土司效忠于自己，从不干涉世袭土司的法度和具体的行政行为，相当于授予了高度的自治权。 05 羊司令喜欢端一杯国外的咖啡，谈天说地。 他说：要凉山的黑彝们是天生的武士，既固执又顽强。 黑彝是世袭的统治者，从不与贵族圈子以外的人通婚，有自己的领地。 这些人声称自己的骨头为黑色，就像英国的贵族们都以为自己血液为蓝色。 随着力量的消长，黑彝的各个家支之间常常为土地、奴隶和财物等进行内部的战争，称为打冤家。 平时，各个家支相对独立。除非整个种族生死存亡到了的危急关头，才会召开彝族贵族大会，推选出一位勇谋过人的临时首领。 06 有一个白俄贵族叫顾彼得，在十月革命后流亡到了上海。 后来，这人独自深入中国内地，还把一些旅途上的见闻写给了报社。 卡琳娜很喜欢这人的文笔：“有一段时间，我独自坐在一块岩石上，凝望着夏天的夜空和洁白的月亮，仿佛是在天国之上，四处都是银色的云岛。” 三九年，顾彼得到西康省任职，通过羊司令的路子进了彝区。他说：“这个彝人社会的富足和悠然激起了我的想象，使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种永远待在这里的欲望，与外面那个血与火的世界隔绝开来。” 顾彼得也认为，川滇地区就是整个人类的香格里拉，可以忽略掉时间的流失。 07 两年前，顾彼得也到过富林的八排。 他一丝不苟地写道：“那是一个临河的山凹，雄伟的羊公馆就藏在里面，俨然是至尊者的别墅。” 大渡河绕着它的正门划出一个弧线，就像是要把这一座别墅搂进胸怀的手臂。背后的山也是拔地而起，秀丽的山脊就像是一抹斜斜的美人肩。 门前蹲立的一对石狮近一人高，三洞朱红色的大门比肩而立。整个正门有四米宽，两米多高。四边包着白铁皮，浑身排着铜钉，正中挂着一对兽头铜环。 两边的侧门稍稍矮一点，从侧门走进去就是宽敞的门厅，要穿过一座壁立的大假山才是羊司令的大院。里面正堂的台基平地而起，三重飞椽呈凌空展翅之态，两边的侧院里面都林木森森，亮起了高挂的红灯笼，上面印着羊府二字。 其实，正堂的后面还有一个后花园，就像江南园林。 当天晚上，沉默的大管家把罗司机一直把蜀熙和卡琳娜引进后花园，送上安静的木楼。 “哈儿司令很喜欢这里的环境，你们自便就好！” 深夜，有人唱川剧，凄恻的声腔令卡琳娜有些心里发怵。 08 身坐一顶八抬桥，离地三尺自逍遥。 一对铜锣开大道，皂役手提鬼头刀。 羊司令唱了一段散板，这应该是三堂会审玉堂春里面的一段戏文，表现新科进士王三善的得意相。 蜀熙说：“羊司令自称平生有四爱：爱钱、爱官、爱色也爱玩票……原配住汉源，几乎是不来往。五姨太是个唱青衣的戏子，夜夜专房……” 川剧以高腔著称，富有特色的帮腔既诙谐又风趣。其帮腔有重腔、犯腔、飞腔和钻腔，有种一人唱众人和的艺术效果。重腔是指帮唱者连唱两遍，意在强调；犯腔是指本曲牌侵犯其他曲牌的腔调，属于变调；飞腔是由鼓师自己帮唱一句；钻腔是在唱腔中加入锣鼓伴奏，强化唱腔的音乐性…… “见三郎，不由我，悲喜交加泪满面，哭笑两难。梦不想，在铁锁木枷的监狱中，又回到了京城里的胡同院。为公子，守贞洁，小苏三是度日如年。到如今，只落得监禁狱门，受尽了百般熬煎。在堂上，逞威风，你果真是皇家的高官。在门外，好一副铁石心肠，你装成了一个陌路人，只看天边。全忘了，自己当初信誓旦旦的诺言……” 羊司令客串旦角，也能够扭捏作态，唱得是情真意切。 第二百四十章：贡嘎山 01 次日，阳光灿烂。 卡琳娜推开床边的木格窗，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湛蓝色的天宇下，有座亮丽的金字塔，规则的壁面和直达山尖的大角峰有如鬼斧神工。 “那是什么？” 蜀熙漫不经心地回答：“贡嘎山。” “不，它是众山之王……也是我们世界的中心……” 卡琳娜没有想到自己能在汉源看到贡嘎山，既错愕又兴奋。 02 三〇年十月，雅利安之子洛克给美利坚国家地理杂志撰文，题目为贡嘎之光。 文中，洛克写道：在川滇地区的西北部，有一座宏伟的贡嘎山，其四棱形的山顶雄冠群峰，目测高度近三万英。那里是木雅之地，当地的藏人称之为木雅贡嘎，意思是最高的大雪山。 三二年之秋，四个美国青年组成西康探险队，远涉重洋深入到川康腹地，从贡嘎山的西北脊成功登顶。 在他们的报告里，贡嘎山的海拔高度是二万五千英尺，垂直落差高达六千米。该山纵横几百里，北面有收纳折多河和雅拉河的康定河，东面有汇集大小金川的大渡河，西面有雅砻江和金沙江……还有一条磨西河，在山里的谷地收纳冰川融水。 贡嘎山是雪线相当高，大约是在海拔五千米左右。上面有七层垂直分布的自然带，证实了洪堡的猜测，青藏高原是个热岛。 日本人称国内的富士山为母亲山，认为贡嘎山是自己的父亲山。 鸟居龙藏深入川滇各地调查，不仅是写出了一部专著，有还一份秘密的报告。一九二一年，他又写出满蒙史前时代，荣获东京帝国大学的博士学位。 有人说，鸟居龙藏得出一个结论，史前时代世界各地都奉行源于川滇之地的巨石文化。大和民族与中国大西南的彝族同根相连，以太阳为历，以神山为坛。 在竹机关里，建有针对贡嘎山的特别档案，里面收集了几十份报告。不仅有洛克先生画的素描，还有同期拍摄的一百多张照片。 03 洛克出生于奥地利的维也纳，二十岁便离家出走，在纽约染上了肺结核。 二十七岁，洛克出了五本植物学的专著，成了美国夏威夷大学里的一名教授。 一九二二年春，三十八岁的洛克从泰缅边境进入云南，辗转来到了座落于滇西北的丽江古城，替美国农业部收集植物标本。 洛克把自己的大本营设在玉龙雪山下巫鲁肯，还在文中写道：“巫鲁肯，一个环境优美的小村庄，四周都是圣洁的大雪山。” 那一带是纳西族的世袭领地，归属于木里土司府。洛克组建一支探险队，涉足于云南、四川、青海和甘肃，替美国政府收集到了数以万计的动植物标本，还发现了一百多个新物种。 当地把他称为确尼王子，也喜欢听圣经上的那些故事，特别是旧约的创世记…… 现有，洛克还在巫鲁肯，想把一批古老的经书都翻译成英语。总部希望卡琳娜找到这个人，搞清楚雅利安人的起源。 04 通常的说法是这样：“雅利安人是活跃在中亚草原之上的游牧民族，属于印欧语系的分支……” 三千年前，雅利安人覆盖了南俄草原，并南下到伊朗和印度，逐渐建立起了米底王国和波斯帝国。 在中国的西域，雅利安被称为大月氏和楼兰人，信奉查拉图士特拉创立的拜火教。在唐代，又称为祆教。 有个德国学者指出：“中亚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并不是土著人，他们来源于东面的鄂尔多斯，属于负有特殊使命的西征兵团。 唐宋之交，党项人在鄂尔多斯建立西夏国，认为自己的祖先曾在巴蜀和与河湟流域缔造了辉煌的夏王朝。 05 在贡嘎山的身旁还漂着一座大瓦山，它的形体很是规范，就像的一只荡在天边的船，这应该就是方舟的原型吧？ 卡琳娜与很多的欧洲学者一样，坚信世界上的文明都同出于耶和华的伊甸园。不同之处在于她不持欧洲中心论，很希望在东方找到上帝的秘境。 最初，巴蜀以西并没有雄伟的青藏高原，而是古地中海的水域。印度板块脱离南极冲过来，拱起了坚硬的羌塘地块，大渡河、金沙江、嘉陵江和岷江都失去流向印度洋的河道，洪水泛滥。 考古家们认为，当时海水高涨，完全淹没了远东的华北和华中平原，现在还可以看到刻在太行山、武陵山、秦岭和巫山一带的海浸线…… 大禹治水，可谓说是文明之始，其基础就是川西的岷山。前段时间，在川西广汉的月亮湾，发现一大批古玉和青铜礼器。华西大学博物馆考古学者认为，这批东西是古蜀的国器重宝，坑理时间大约是在三千五百年前。 三千五百年前，殷商灭夏。 那个时候，已知的文明之邦还有古埃及、古巴比伦、希腊的爱琴海和印度的哈巴拉。这时，雅利安的军团崛起，会不会就是中国的西羌集团被迫西征呢？周灭商，西羌集团又恢复了自己的故土，殷商残部越过白令海峡逃到了南洲，史称印第安人。 倘若雅利安就是夏朝的远征军团，其故土应该就是今天的横断山大走廊。 那是人类的史诗时代，光荣与梦想写出了不朽的华章。 06 喜马拉雅山与横断山之间有个喇叭口，印度洋的季风沿横断山谷可以直达贡嘎山，形成雨舌。 几个华西大学的年青学者认为，这股温暖的水汽通道曾经能够直达鄂尔多斯。随着青藏的持续升高，甘青地区才与南方逐渐疏远。 藏缅语系就起源于这一带，最初的人类只有三种生存方式，捕鱼、狩猎或者经营种植。捕鱼者形成马来人，狩猎者就是古代羌人。种植者生活在山谷的河坝上，以一场绿色革命缔造出最初的文明。 大禹治水，就是这场绿色革命最惊天动地的创举。 当时全球的农业区有三个：埃及人的尼罗河，中东人的两河流域，以及中国人的川西、华中与华北。 在三者间，漂荡的游牧民族成了和平时期的纽带和动乱时期的征服者。其中，古代的羌人英雄辈出，旗帜高扬。 第二百四十一章：大陆桥 01 最初，天下人曾同舟同济，欲造通天塔。 上帝搞乱众人的语言，阻止了这个异想天开的工程。 从此，各地自成一体。新兴的方言呈出不穷，最初的象形符号逐渐演变成了拼音字母。 应该还有一套意义明确的文字符号，能够抵御时代的变更和口音的流转。 汉字就是这样，纵观世界也只有汉字是这样！ 02 汉字留下了一部叫山海经的古书，记录了三千五百年前的世界格局。 当时，天下的中心是昆仑，山下有一片关野：都广之野，后稷葬焉。其城方三百里，盖天地之中，素女所出也。百谷自生，冬夏播琴。鸾鸟自歌，凤鸟自舞。 关于昆仑的位置，大荒西经明确说：“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 这里的西海应该是指远古时代的地中海，最初的位置是在阿坝的诺尔盖，巴蜀海是它的南部。有赤水河发源于川滇黔之间，还有黑水河发源于诺尔盖大草原，汇入滔滔不息的岷江穿过都江堰。在汉源的境内，还有一条流沙河，也叫汉川河。 有人认为，远古的昆仑之丘也就是今天的贡嘎山，当时的弱水也就是今天的雅砻江和金沙江。 经书里面还有一条记载：“流沙之东，黑水之西，有朝云之国和司彘之国。黄帝妻雷祖生昌意，降处弱水。” 辛亥革命成功以国，中华民国以黄帝记元，当年为轩辕四六〇九年。 03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 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有句话：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有学者指出：弱水也写作若水，其名源自于若羌，就是黑色的意思。 “南海之内，有木名若木，若水出焉……” 若是象形字，屈膝者双手上举，意思是接受上天的恩赐。 黑彝人也自称为诺，以黑为贵。他们从小就要背诵自己的家谱，往往能能追溯一百八十多代，回忆邛三千五百年前的祖先。 04 羿射九日，落为沃焦。 彝族之名来源于后羿，后的意思是一国之君。 大禹传位于自己的儿子夏后启，于是有了家天下。 后来，太康失国，后羿以善时之能登上大位。少康复国之后，后羿被自己的手下寒浞所灭，其妻嫦娥也弃世而去，称为嫦娥奔月。 卡琳娜突然想到，最初的雅利安人会不会就是羿帝的的后裔呢？他们挺进到美索不达米亚，建立了古提王朝和赫梯帝国。 在中国的经书里也有记载：“夸父与日逐走，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古埃及的史书中也说：来自亚洲的喜克索人入侵，推翻虚弱的十三王朝。百年之后，雅赫摩斯一世光复孟菲斯并把喜克索人驱逐出境，建立了第十八王朝。 05 古希腊也称大夏，所谓的希腊就是夏的音变。 当时，它的区域还覆盖到了小亚细亚，包括现在的土耳其和叙利亚。后来，十字军发动九次东征，就是要重新夺回这片区域。 从地理上说，整个欧洲就是亚洲大陆向西伸入大西洋的半岛，并没有天然的分界线。小亚细亚又称安纳托利亚半岛，处于东西文明的夹缝中，战事不断， 它北临黑海，西临爱琴海，南濒地中海，东接亚美尼亚高原，又称亚欧大陆桥。 在三千五百年前，这里属于雅利安人的赫梯帝国，金属冶炼技术领先于周边的地区。 接着，阿拉伯人建立亚述帝国，以血腥的手段控制了很大一片区域，犹太经书将亚述首都尼尼微称之为血腥的狮穴。 雅利安人又汇聚到波斯帝国的旗下，重起崛起于伊朗高原和其周边地区。 06 在希罗多德写的史书里，喜克索又被称为西徐武士。 从波斯帝国的大流士到马其顿帝国的亚历山大，这群天然的战士以善射著称于世，拥有重骑兵。 二千五百年前，西徐王帕尔塔图亚将势力扩大到了红海，并与埃及法老萨姆提克一世签约，建立西徐王国。后来，西徐武士又覆盖了巴尔干半岛，以色雷斯为都。 亚历山大想打造一个横跨亚欧非的大帝国，其麾下就有七八万西徐武士。 后来，雅利安人组建罗马帝国，阿拉伯人也有了奥斯曼帝国，欧洲进入中世纪。 在帕米尔高原以东，华夏文明把农业社会发展到了致至，令人羡慕。 工业革命后，英国拿到全球的话语权。从属于华夏文明圈的日本人瞅出机会，有取中国而代之的意思。 07 在工业革命之后，犹太人控制了各国的金融，坐享其利。 一九一九年，一纸凡尔赛条约把拥有无限光荣的德意志民族打入了地狱。 德国人不仅被解除了武装，还将失去大片的国土和工业基地，并承担三百二十亿美元的战争赔款和占生产成本百分之四十的出口费用。 英国首相说：“就是搜遍德国人的口袋，也要把他们的钱找出来。” 英国外相说：“这样的条约给不了我们想要的和平，它只是一份为期二十年的休战书！” 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一针见血地说：“这样的条约既匪夷所思又愚不可及，它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对失利一方极尽侮辱，也是文明史上最凶暴的恶政之一。” 内阁总理谢德曼不敢接笔签约，说了句：“谁签署了这样的条约，他的手不烂掉，天理不容！” 08 有个声音说：“我们再不向万恶的资本制度挑战，整个人类就没有未来！” 在战争中负伤并荣获十字勋章的希特勒在狱中说：“我们德意志可以被别人打倒，绝不会就此认输！” 希特勒组建德国工人党，提出：“我们基于民族自决的权利，要求废除凡尔赛条约和圣日尔曼条约，要求有足够的国土养育我们的民族。我们反对腐败的议会制度，取缔不劳而获的收入，废除利息奴隶制，没收战争利润。打击高利贷者和投机者等。” 三二年，工人党在选举中大获全胜。 八年后，重新站起来的德国只用了六个星期，就打垮了三十多万的英法联军，成功复仇。 第二百四十二章：毁天梯 01 汉川河就是最初的汉水，汉源因此得名。 汉源是个小盆地，北有邛崃山，南面是凉山。大渡河北下，在这里转头向东，围住了它的西南两面。湍急的汉水横穿于腹地，冲出了一块块土质肥沃的河滩草坝…… 相传，这里是远古笮国的王畿之地，又被称为笮都。在大禹时代，这里又叫铜山，大渡河又叫铜河。 殷商时期，这里为髳国，属于一群放养牦牛的羌人。有个老彝人对卡琳娜说：“这里是我们的祖地，称为常羊山。阿普笃慕有六子，也就是我们的六祖。长子慕阿切是武部，次子慕阿枯为乍部，三子慕阿热是糯部，四子慕阿额叫恒部，五子慕阿克是布部，六六慕阿齐名默部。” “我听说，你们的阿普笃慕就是古蜀王杜宇，称之为望帝……” “祖上说，我们的阿普是圣贤，有弱水三千。那时，汉嘉出金，朱提有银，常羊山则多铜，采之不尽……” 卡琳娜知道杜宇的妻子是朱提之女，名梁利。后来，号召农耕的望帝失其国，托魂给了一只布谷鸟。诗曰：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有荆人名鳖灵，率部落溯长江而上。 当时，岷江与沫水铜河二流汇于乐山的徐浩，可谓是一片汪洋。鳖灵引水而得地，自称开明王。 望帝以开明王为相，负责开河筑堤。有流言，说帝后梁利倾心鳖灵……有年，洪水再度泛滥，心力交瘁的望帝染疾而亡。其妻没有办法自证清白，便去了彩云之南。 02 可以肯定，出云南能到印度。 在印度的东北边缘，有块地方叫哈拉巴。 考古学在一片四千年前的远古遗址里找到了几枚铜簇，标志着青铜时代的到来。 后来，雅利安人翻越伊朗高原过来，开创出吠陀时代，推行瓦尔那制度，也就是后来的种姓制。 梨俱吠陀收集了当时的民谣，可谓洋洋大观。它把梵天大神创造的原人称为普鲁沙，并说：“这个普鲁沙是最初的一切，是过去也是将来。其头为天空，月亮由心意而生，太阳如眼……” 同时，诗里还提到了无所不能的密特拉。查拉图士特拉以此神创拜火教，德国诗人尼采写过一部散文诗，名字就叫查拉图士特拉如是说。 查拉图士特拉说过：“我命令你们离我而去，不断地开拓自己。你们不能够抛弃心中的偶像，就看不见大自然的神性。” 在古希腊的德尔斐圣地，阿波罗神庙的门楣上也镌刻着这样的字：“认识你自己！” 03 共同的命运和经历并不能组成一个民族，共同的语言也不能。 凝聚一个民族的力量是共同的意志，还有就是生死相托的血肉联系。 十九世纪，德意志还四分五裂，歌德说：“我们没有一个城市，甚至没有一块地方可以使我们坚定地指出：这就是德国！维也纳属于奥地利，柏林属于普鲁士！” 当时的奥地利首相梅特涅也说：“德意志是什么？它就是一个神话。” 一千年前，奥托大帝经营出德意志第一帝国。七十年前，铁血宰相俾斯麦统一德意志。十年前，希特勒又开始构建德意志第三帝国。 卡琳娜不敢相信，德意志就是朱提之后。三四千年的时光实在是太漫长，证据在哪里？ 04 笮为竹索，有时也专指挂在河上的竹索。 早在四千年以前，古人就把竹索悬挂于河的两岸，以藤筐渡人。 从蜀地向西远赴印度，要过大渡河、金沙江、澜沧杠和怒江等河流。谷狭滩险，水急如箭，只能以笮绳相通。 当时，有滇僰古道从四川宜宾到云南的朱提。还有一条牦牛道，始于成都，沿邛崃山到汉源，再越过大渡柯沿安宁河谷到西昌……后来，印度僧人就沿着这两条路宏扬佛法，史称藏传佛教。 也可以说，藏传佛教覆盖的区域就是古代羌人们的原始栖息地。 “梵语唱拿摩，铜鼓动古今。” 云南滇池有一幅长联，其中就提到：“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 正是：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 05 看到日薄西山，卡琳娜又想到了太阳神。 埃及人叫太阳神为阿顿，希腊人称为阿波罗，阿拉伯说是阿拉。在拜火教里，它是密特拉。 有人指出，中国只有多神教和装神弄鬼的巫术，也没有完整的国家观念和强烈的民族意识。 卡琳娜则想说，一神教战胜多神都就意味着帝权的确立。其实，一神教始于中国的颛顼大帝。 颛顼是黄帝之孙，生于蜀地的若水，成长于穷桑。 晋代方士王嘉在拾遗记里说：穷桑者，西海之滨，有孤桑之树，直上千寻，叶红椹紫。 仅仅从字面的意思看，穷桑是指陆地之极，或者是道路的尽头。 欧亚大陆的最西端应该是葡萄牙的罗卡角。那里有一座立着十字架的石碑，上面刻着卡蒙斯的诗句：“陆止于此，海始于斯。” 06 颛顼回国继少昊主政，疏于人事。 共工氏不服，掀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 有本叫淮南子的古书，上面这样说：“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这个共工是炎帝与赤水河之女听訞的后代，掌管长江。 天塌地陷后，生活于巴山一带的女娲氏炼五彩石补天，力挽狂澜。 处置了叛军，颛顼又制定了太初历，毁天梯以绝天地相通。 后来，共工之余部蚩尤再叛，其兄弟八十一人均铜头铁臂，骁勇无双。在常羊山，有战将名刑天，失首以后仍以乳为目，操干戚以舞。 颛顼自称高阳氏，又被后人称之为帝喾。在山海经里，帝喾写为帝夋。他娶羲和与常羲为妻，羲和住甘渊生出十日，常羲在西野又生出了十二个月亮…… 07 太阳落山，黑暗就围了过来。 蜀熙对卡琳娜说：“我们很可能还要再住几天，前面的公路塌方了。” “能不能走小道？” “很危险，而且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卡琳娜使劲地挥了挥手臂：“危险算什么，你去帮我安排一下，最好明天就动身。” 蜀熙有一点不知所措，没有再多嘴就默默地转身走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暴风雨 01 浓云沉沉雁声哀，连夜惊风暴雨来。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当天深夜就下起了暴雨。 夜里，卡琳娜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仿佛自己掉进了风雪迷茫的沼泽里。 荒野的四周都是些缓缓浮动的山影，从西边有一条河流冲进沼泽里，翻着黄色的浊浪。 这到底是严寒隆冬，还是高原上的雨季？糊满泥浆的灌木丛就像是大自然的弃儿，也在瑟瑟而栗中茫然失路。 身后，好像走来了一支垂头丧气的队伍，几个女兵拖着一面军旗很费力……军旗上面有一些破洞，根本看不到明确的部队番号。 “这里全是沼泽地！” 卡琳娜拼命向她们挥着自己的手臂，感到身体又有所下沉。 “不要动，我们过来救你！” 带队的女军官是一个中尉，她匍匐爬行的速度不快，动作相当标准。 现在卡琳娜已经可以看清楚了，她们都穿着中国远征军的服装，几乎没有其它的行装，手上也没有武器。 02 “我们要向北走，就必须想办法过河。” 女军官救出卡琳娜后，甚至没有过问她的姓名和部队番号。 卡琳娜发现这里的地势西高东低，还真有点像横亘在缅北的野人山。 “向北没有路了！” 卡琳娜搜索一遍自己的记忆，很肯定地下了结论。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大莽林，再北边就是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高黎贡山。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希望与现实，我们都是军人，不需要废话！” 女军官的态度很冷漠，随后慢慢跟上来的女兵共有五个人，不是随军的护士，就是军部里的通讯员。 “天快黑了，过了河再找宿营地！” 卡琳娜很清楚身边的女军官就是这只小部队的主心骨，心想她们刚才走过的地方也没有路，她还是把人带了过来。 03 “我会水，你们把军旗给我！” 卡琳娜希望自己能为她们出一份力，心想或许只有回家的强烈愿意，才能激发出这几个疲惫女兵的身体潜能。 女军官又打量了一眼卡琳娜，发现她的身体素质很好，便主动地问：“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康巴人，叫桑嘉！” “很不错，我是彝族人，就叫阿英。” 卡琳娜端详了一遍阿英，发现她还真是跟其它的汉族女兵不太一样，沉着冷静的目光就像是天上的寒星。 这时，剩下的五个女兵也都介绍了自己。原来，她们都不属于同一支部队，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来自于四川的山里。 “我们都是四川人！” 阿英的性格很豪爽，说话的语气不容别人置疑。 04 “这河不深，就是水流有点急！” 阿英的直觉判断没有错，这里一大片都是低洼地，河水没有深切的必要和动能。 卡琳娜估计河心深水处也就几米宽，有旗杆作为保护，大家应该都能过去，于是便主动抓起军旗向河里趟去。 阿英还在给女兵们交待：“要是有人被河水卷走，其它的人千万不能去救。一去救，就会两人一起被洪水冲走……听清楚了，这是命令！” 卡琳娜走了七八步，发现水开始变深了，水冲在两腿间很有力。 暮色苍茫，要渡河还真要抓紧时间。卡琳娜便向后面的人喊到：“你们手牵手往我这里走，大家都要小心点，注意脚下打滑！” 阿英自己从队列下方的一米处独自涉水，显然是想给其它女兵提供更安全的保护。说一句实话，她一路上把这些女兵老收容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应该是一股山洪，等卡琳娜慢慢站到了河心的中间，湍急的洪水已经直接冲到了胸口上。激浪翻滚，劈头盖脸，使人视线变得很模糊。 这时，天色已快黑尽了，看到女兵们还怯生生地站在岸边上犹豫和嘀咕，还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阿英大声喊道：“磨蹭啥？都给我卷起裤腿，跟着桑嘉走！” 好在有两个人一上一下地加以保护，五个女兵都晃晃悠悠趟过了河。 05 卡琳娜万万没有想到，阿英自己却没有游上岸！ 最后，有个女兵脚下一滑就沉进了水中。站在下游的阿英把她捞了起来，推到了卡琳娜的手上。 卡琳娜也是拿不出更多的力气了，就侧倒身体带着女兵游上了岸。 过了十分钟后，才有人发现阿英还没有游过来，而河里已经空无人影。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肯定阿英在遇到危险时，并没有发声呼救…… 岸边的五个女兵呆呆地望着滔滔的洪水，一个护士悄悄地告诉卡琳娜，阿英的腹部曾被小鬼子捅了一刀。 “走！” 卡琳娜咬着牙关替阿英下着命令，知道自己必须替坚强的阿英把这几个女兵都带回国。 06 盐、火与食物，这些都是野外生存的必须物品，现在卡琳娜的手里什么都没有。 “从现在开始，大家都听我指挥。我们都清理一下自己的携带物，所有的东西都要集中起来，合理使用。” 首先，卡琳娜搜了自己的身，只有一把瑞士军刀和左轮手枪。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兵从湿透的衣服里只摸出一只打火机，这是供美军特战队使用的东西，防水性能十分地好。 好在其它的女兵还带着几包美军的压缩饼干，解决一顿晚餐应该没有问题。 “姑娘们，你们都去找点能烧的枯草和树枝，我们烧火做饭！” 卡琳娜感到只要有了火，自己就有办法去解决剩下来的一切问题。 “你手里怎么有这种东西呢？” 围着一堆熊熊的篝火，略略吃了一点食物的女兵都在烘烤自己的衣裤。卡琳娜主动坐到高挑女兵的身旁，主动找话说。 红红的火光使又冻又饿的女兵们恢复了一点热气，灰绿色的脸上也可以看到几分虚假的血色了。 高挑的女兵长发披肩，明显有烫出来的发波，应该是军文工团的人。她盯着陌生的桑嘉反问道：“你是谁？” “拿起枪，就能战斗！” 这时，卡琳娜仿佛听到了日机的轰鸣声，就着就是蜀熙匆匆走出的脚步声。 第二百四十四章：白日梦 01 蜀熙拿来一张手画的地图，上面有三条南下西昌的红线。 “从乐山到西昌有三条路，最西边是司马相如的灵关道，又称为孔明鸟道。那边有孟获城，还有一支民谣：打开孟获城，世上无穷人。中路就是远古的牦牛道，走安宁河谷。有段近十公里的清溪峡谷，人称建昌潼关。东边还有一条路，是从沐源经美姑到西昌。修乐西公路时，那儿也重整了故道，骑马过去也就三天左右。司令说，他可以派兵护送……” “你能找到路，我们就自己走。” “我都是走安宁河谷！” 卡琳娜点了头，又问：“在这条路上，有没有可看是古迹？” 蜀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千年沧桑的凉山史，仿佛都与安宁河有关。 02 最初，安宁河称为孙水，或者写作巂水。 两千年前，楚将庄蹻从湘西到黔中，破夜郎压的且兰入滇，揭开了中原人开拓大西南的序幕。当时，从牦牛道南遁的安阳王子在云南和越国北部立瓯雒国，以螺城为都。到了秦汉之际，南越王赵佗又建南越国，接管了安宁河，始称宁远河。 西汉初年，汉武帝拜司马相如为郎中将，寻找从蜀地到印度的身毒道。司马相如说服西南各夷内附，修灵关道从雅安的泥巴山西深入沫若二水流域。其实，灵关道就是宁关道，险在清溪。 到了三国时期，孔明从泸定的安顺场渡过大渡河，七擒孟获以安南中诸郡。不久，僚人李雄建成汉国，称泥巴山为相公山，将昔日的朱提古国改为宁州。 唐代，南诏崛起于滇西，以大渡河为自己的北界。宋朝初兴，宋太祖赵匡胤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以手中的玉斧在地图上划出大渡河，慷慨地说：“此河以外，非吾所有。” 民间传说，大渡河水闻声暴涨，两岸都修起了无数的石堡和兵营，断绝了民间的贸易往来。宁远河断了行人，便改称为安宁河。 北宋熙宁七年，西北一初战事吃紧，峨眉进士杨佐尽倾家资，到云南买马。 事后，杨佐还写了一篇买马记，记述自己穿越大小凉山的生死之事，以及从邛都到苴咩城的艰辛历程。文中说道：“嘉州峨眉县西十里有铜山寨，与西南生蕃相接界，称为为小道虚恨……” 在相关各县的地方志上，虚恨部常常出沐源寇川，掳民而返。南宋时，虚恨在峨眉的高桥建夷神庙。元军从云南北上，越大渡河从西面绕过久攻不克的乐山，取犍为而夺宜宾，沿江而下。后来，有西域僧人在峨眉后山找到红岩寺，收敛遗骸数千具。 03 有个谚语：“隆冬不吃鲜竹笋，盛夏难渡大渡河，” 大树李子晒经关，白马抬头望河南；一进深沟五道桥，坪坝窑厂双马槽。 当年，人们哼着这一首古老的歌谣，从汉源县的大树镇出发，沿着牦牛古道依次寻找着一个又一个有酒的驿站，赶着马帮日日前行…… 河的对岸就是彝民的则俄乃加，它的腹地藏有神秘的斯豁谷，汉人称为黑竹沟。蜀熙对卡琳娜说：“斯豁是死亡的意思，那里又叫苏祖博涅，意思是阿普之坟。” “我们去看一看！” “根本……根本就没有路……” 卡琳娜不为所动，还说必须找到阿普笃慕的归隐之地。 04 黑竹沟方圆百余里，全是无路可走的大莽林。 深谷里面，沟壑纵横，雾气缭绕，低矮的灌木丛中常有红红绿禄的山鸟婉转相啼，空山相闻。还有几十个清凌凌的高山海子，微风一起，波光潋滟。水里倒映着如火的杜鹃花，仿佛天籁有声。 卡琳娜知道那一片区域应该就在贡嘎山的东南向，包括使大渡河掉头向东的汉源和金口河大峡谷，也就是小道虚恨的故地。 彝族人有一套自己的历史系统，可以上溯到七八千年以前。它的始祖希慕遮带部落从牦牛徼外迁徙到邛之卤，立司彘之国，也称为析支国，彝语叫它为兹兹蒲武。 禹贡里说：“织皮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叙。” 历经了几十代人，阿普笃慕拥有了完整的蜀川，便将他的六个儿子分为彝族六部。 到了秦汉之际，彝族退居于横断山，仍以牧羊者自居。 现在，彝民依旧是守着屋中的火塘，说着十分久远的往事。 05 “在山与海之间，你是庄严的忧伤……” 山风中，卡琳娜又仿佛听到了阿英的歌声，看到在蕨芨草丛有一道优美的曲线，一头黑长在风中飘扬。 “在山与海之间，遍地都是血红的索玛花。在山与海之间，只有骄傲的雄鹰还没有收起翅膀……” 缥缈的歌声消失于云端，山果里迷雾散开，浮出越冬的木栅栏和用大小石头砌出来的城堡。这时，一丛丛的蕨芨草长成了巨树，对称的叶型美丽无比。 篝火点燃了火把，年青人跳起锅庄。有个老人给自己裹了一只兰花烟，拣起一根燃烧的松枝横在眼前。吸了一口，兰花烟短了一截。老人什么都不说，就像要把所有的苦难都吸进自己的肺里。 蜀熙说：“他的女儿阿英上了前线，成了失踪人员！” “不对，我知道这个人……” 很奇怪，卡琳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到了野人山。 06 这一夜，卡琳娜又梦到了阿英。 阿英穿上了鲜艳的百褶裙，坐在一块光溜溜的岩上，用赤裸的双脚拍打清澈的山溪水。 “桑嘉，你们为什么不等我一起走呀？那一天，我爬上岸，就再也找不到你们几个人的身影了……” 好像做了亏心事，卡琳娜问道：“我们也在岸边到处找你，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这罢是我们的祖界！” 这时候，卡琳娜就像是看到了阴冷的冥界和忘川河。 “这是什么地方？” 蜀熙平静地回答：“这就是我们的略茨沟……” 接着，蜀熙又解释说：“略茨的意思就是魔鬼……汉人把这里称为桫椤沟……这里有很多蕨芨草和桫椤树，都有灵魂……听说，在沟底的绝壁上，有部用古彝文写的引路经，看见者很难生还。” “带我去看看……” 蜀熙说：“这种事，我做不了主。” 卡琳娜笑了笑，结束了这场来无影去无踪的白日梦。 第二百四十五章：创世纪 01 动身南行前，卡琳娜重温了一篇旧约的创世纪。 最初，耶和华在深渊上用六天创世，建立起一座伊甸园。 有四条河从伊甸流出，滋润众生的家园，从那里分为四道：第一条水叫比逊，意思是跳跃，有金子和红玛瑙。 卡琳娜心想，它应该就是现在的金沙江。以前安宁河也叫孙水或者巂水。水经注说：孙水出台登，南流过邛都入若水。司马相如定西夷，桥孙水。 第二道水称之为基训，意思是爆开。它的特征是环绕古实全地。古实的意思是黑色，也许就是指黑彝故地。它应该就是现在的大小金川和大渡河流域，也就是今天的嘉绒藏区。 第三道水的名字叫希底结，意思就是激流似箭。它在亚述之东，如果我们把亚述视为现在的成都平原，它就是发源了秦岭的嘉陵江，古称阆水或渝水。 第四道水是伯拉大河，意思是东方大河。经书上说，这条河平涸过，要给从东边过来的众王预备道路，又称为东方第一河。就是说，它应该是发源于川西的岷江奔流不息的万里长江。 02 伊甸园里多木，有生命树和区分善恶的知识树。 若水流域有种巨大的若木，可以踩着它的支条登上天国。 圣经上说，夏娃受到蛇的引诱，攀到树上偷吃禁果，获得原罪。颛顼大帝绝天地通，可以视为人乡间的第一条法律。 卡琳娜相信犹太人是有罪一族，其祖先被耶和华赶出了伊甸园。他们的故事可以说一段异常艰辛又念念不忘故国的流放史，其字里行间全是心酸。 四川有蜀人和巴人，蜀人以纵目为标志，巴人则以蛇为其图腾。蜀人居其西，巴人则生活在川东一带。旧约上说道，耶和华把亚当和夏娃驱出了乐园，一头叫基路伯的神兽守住伊甸园的东方。在山海经里，长江三峡一带有个叫夔的神兽，故称夔门。 夔门以东，有一大片山地称之为神农架。相传，神农烈山氏尝百草，制耒耜种五谷。 03 有天，该隐拿自己耕种出产的东西献给耶和华。 耶和华更喜欢亚伯进贡的牲畜，还说道：“听命胜于献祭……” 该隐不服，找机会杀了自己的弟弟亚伯。在古蜀的传说中，这个该隐很可能就是灭掉杜宇国的鳖灵。 后来，有了一场荡垢涤污的大洪水，只有挪亚一家借助方舟幸存了下来，衍生出后来的犹太人和阿拉伯人。 旧约记载，耶和华指着天上的彩虹立约：“从此以后，我不会让这样的洪水再来了！” 卡琳娜以为犹太人所说的神就是古蜀之地的纵目人，立国为夏。这个字的形象是一鹰捉两蛇，鹰目如日。 04 彝族祟鹰，赫梯帝国和拜占庭的国徽是双头鹰，神圣罗马帝国和奥匈帝国的标志也是双头鹰。 鹰高翔于蓝天，蛇匍匐于大地。挪亚的三个儿子是雅弗、含和闪。长子雅弗代指后来的雅利安各部。次子含在古实之地造通天塔，又称巴别塔。耶和华不悦，搞乱了他们语言，四散成很多的小民族。三子闪又称闪米特人，在亚伯兰的带领下去了中东。 亚伯兰是希伯来民族和阿拉伯民族的共祖，其妻子撒拉，其妾为夏甲。据说，耶和华要亚伯兰接受洗礼，到迦南立国建耶路撒冷。从此，犹太人称迦南为神赐之地。 05 山海经说：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 共工自称帝江，有唯我独大之意。颛顼以重黎两部伐之，引起一场天下大乱。 这人手下有三个恶煞，其一是长着九个脑袋的相柳，人面蛇身；具二是凶神恶煞的浮游，能看透人的心思和命运，从而施以蛊惑。其三是康回，铜头而蛇身。 天翻地覆以后，女娲炼五色石补天宇，颛顼废掉通天塔，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天下咸服。 山海经说：相柳是一条身体自环的九头蛇，所到之处皆成泽国。大禹帝杀之，三仞三沮。在古埃及的壁画上，也有蝎子王统一尼罗河流域，缔造美尼斯王朝的传说。 当时，黄帝是司彘国首领，祝融则为神农之孙。 祝融下边有一个叫鳖灵的头领，把黄帝之孙韩流的小妾哄到了身边，还生下了三个分别叫鼓、延和殳的儿子。韩流不可能吞下这样的苦果，让后羿杀了鳖灵，于是引起了众神之战。 06 在红海这一边，犹太人也与埃及人发生了冲突。 喜索克入主埃及之后，以来自闪族的约瑟为相，处理债主国的经济。 很快，犹太势力就控制了埃及的歌珊，始有以色列。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与神较力，可谓是一语道破天机。 十八世纪，一个叫自由石匠联盟的神秘组织浮出了水面，导演了美洲的开发以及法国大革命。这个世纪，又通过策划战争，大发其财。 这些把四千年前的某一天称为光明日，声称自己是该隐之后，通晓天地间的一切秘密。 卡琳娜很想得出一个结论：“雅利安人在中国建立了夏王朝，曾经以西川的嘉绒地区为根基，拥有世界。” 殷商灭夏，秦灭巴蜀，这个辉煌一时的古帝国消失于荒草中，无迹可寻。 07 十几年前，瑞典考古学家在中国西北找到一大片远古遗址，称为仰韶文化。 在新石器的晚期，从甘肃到河南都是彩陶的世界。三四年，安特生用英文写出黄土的女儿，全面介绍了自己的考古发现。安特生认为，有一支吐火罗人在七八千年前就穿越西域到了中国的甘青地区，踏在了文明的门槛上。 以前，史学界有个共识，吐火罗人的故居在居住于帕米尔高原以西和阿姆河以南，称之为赫梯人或古提人。现在，安特生认为这群人世居中国的塔里木盆地，后来称为月支人或楼兰人。 塔里木盆地在天山南麓，面积有四十万平方公里，比日本的国土还大一轮。现在，它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流沙滚滚。 在其南面的低处，有居无定所的罗布泊，以及被黄沙淹没的尼雅遗址和楼兰古城。 沿阿尔金山和祁连山的北麓东行，就能找到牧草丰盛的河套流域。还可以从甘肃南下到四川的西北部。 第二百四十六章：尖底瓶 01 魂来枫叶青，魂返关塞黑。 刚刚渡过河上岸，仿佛整个天色都黑了下来。 据说，相公山包括岸北的大相岭和岸南的小相岭。这里的山势很雄伟，既浑然一体又彼此呼应。蓝天如镜，河水如刀。 从北边高原上冲下来的河水在这里被迫改道东去，就像巨龙腾飞。南岸是龙塘山拔地而起，就像是一条游鲸的脊。 蜀熙介绍说：“以前，大渡河是走安宁河到邛海。整个小相岭以南都是一片汪洋……” 卡琳娜初步估计，横切的大渡河谷应该有七八百米深。也就是说，这里曾是一片浩瀚的天池，方圆有好几千平方公里。 02 山上，石堡林立，有座残破的禹王宫。 相传，满清总兵唐友耕曾经背信弃义，在禹王宫里屠杀了三千来自广西的太平军，积尸封门…… 卡琳娜坚持要去，蜀熙哭笑不得，只好折向一条长满青草的小路。 在禹王宫里，卡琳娜看到一只巨大的尖底石瓶横卧在石道的旁边，立起来有半人高。 “这东西能立着放吗？” “当然，它应该还有一个三脚架，应该是被打断当柴禾烧了。” 在安特生的考古报告上面，就画了十几幅尖底细颈形的陶瓶草图，断定这是仰韶人的汲水器。 “这东西有多重？有什么实际的功能？” “我哪知道？” 蜀熙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小时候，我也看到过这种样子的小陶罐，腹上还有只支小耳朵，可以系绳。老人说，用它从井里提水，比放木桶方便？” “有这回事？” “我没有比较过……” 现在，很多地方还是要用木桶打井水。没有一点技巧，根本就提不出水来。 原因很简单，木桶会浮在水面上。打水的技巧是这样，通过晃荡吊绳让木桶倾斜。井浅还可以这样，井深就相当困难。 03 在西方各地，也曾经使用过这样的无耳尖底瓶，用来酿酒。 从古埃及和罗马人所留下的壁画上看，这种尖底瓶都不大，其高度也就二十几厘米。眼前的石瓶有一米多高，重达两三百斤。 卡琳娜让尖底瓶滚了一滚，看到一排奇形怪状的文字符号，状若蝌蚪。蜀熙蹲下身看了好半天，才嘟嘟囔囔地说道：“用我们的彝文读，有四个字是鹰眼守家。” “鹰？” “在彝区里，人们把虎称为罗，称鹰为支，称龙为鲁，称雁为古。老人说，以前有个英雄叫支格阿鲁，意思是大鹰神龙。它是天鹰之子，能射日也能降妖除魔。” 卡琳娜问道：“这个英雄会不会就是汉家所说的后羿？” “应该是吧？意思差不多……” 从中东的苏美尔到红海渐上的古埃及，鹰都是王室的标志。鹰眼又叫荷鲁斯之眼，或者全视之眼。 蜀熙的翻译应该是没有错，这一只尖底石瓶不仅大有来历，很可能还意味着大禹王也是神鹰之子，拥有雅利安血统。 04 有人还做了一个试验，这种尖底瓶在水中会自然倾斜，吸满水会自己回到直立状态。 后来，人们还利用尖底瓶的重心原理制作出了欹器，取其寓意：“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 也可以说，尖底瓶的设计很适合汲取井水。若是舀取湖水或者河中的流水，用这种东西反而麻烦。没有定居，古人不会打井，这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之间的显著区别。有一条材料说，最早的打井技术始于蜀地，不是为了取水，而是找盐。 远古时代，很多战争都是基于争夺盐资源。海边可以煮海为盐，内地只有青藏高原可以找到岩盐。 仅从这个角度看，新石器的遗址就应该散发在青藏高原的四周，或者是海岸线上。 那时，海平面要比现在高，华北和华中都有美丽的海湾。羌人能彻底地离开高原，有个不被后人提到的因素，那就是他们找到了新的盐源。 在凉山里面，有个盐井镇。附近的地名还有盐源和盐边。 蜀地以盛产井盐著称，并最早打出自流井……打井取盐，没有尖底瓶绝对不行。 05 最初，游牧民族只有部落概念，他们的生活方式可以不要国家。 农耕时代，国家有三个最基本的职能：一、管理全境的水利设施和相关的事务；二、抵御大规模的自然灾害和外敌入侵；三、合理分工并且实施相关的技能培训。 农业需要历法。水利工程和大规模的城市建筑都需要数学和几何学。在军事上，不断完善的冶金技术提升了武器的性能。在日常生活中，纺织术又作催生出了服装文化。 卡琳娜觉得自己有可能在凉山一带找到七千前以前的城邦，五千年以前的青铜……如果真是这样，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全球的文明均始于蜀地，这里就是古埃及巫师所谓的亚特兰蒂斯，印度僧人所说的穆大陆，犹太人痴迷的伊甸园。 06 七十年前，有个英军上尉叫乔治瓦特，在印度服役。 一天，他在古老的神庙里看到了一些刻有符号的泥陶残片。几年后，乔治瓦特宣称，他已经解读出了泥陶残片上的七八成文字。 十年之前，乔治瓦特写出了一部专著，书名是消逝的大陆。书里附有十几幅泥陶残片的照片，有一块被解读成这样：“刊六年，十一牟鲁枯，沙枯月发生地震。洪峰如山，大水没顶，数年不退……” 据说，木帝国建都于喜拉，国君被尊称为拉姆，拉是太阳，姆的意思就是母亲。木帝国的创世神叫娜拉亚娜，其形象是一条七尾蛇。 印度有本叫摩诃婆罗多是古经，上面写道：木族有为俱卢部落和般度部落。他们在俱卢之野上打过一场两败俱伤的大仗，就像太阳坠地，百兽丧命。 古埃及也有一本死亡之书，提到令后人囚魂牵梦绕的亚特兰蒂斯。 有学者著书说：“亚特兰蒂斯就是我们文明的初始之地，各国的神话都有它的影子。其统治者自称伟大的太阳神，有一根鹰头权杖。很不幸，一场很反常的气候变化给它造成了灭顶之灾，也给后来的各个民族留下了大洪水的传说。” 普遍认为，这场大洪水是在八千年前。大水淹没了一切，让刚刚到低地谋生的农耕部落片甲不留。 卡琳娜不相信在世界各地都有一场规模相当的洪水之灾，并认为所有的大洪水都是一地之灾。地点就在川西，直接原因就是大渡河夺道东出。 第二百四十七章：不周山 01 最初，人类栖息在海岸线上，以捕鱼、狩猎和采集为生。 找不新的盐源，我们的祖先就不可能远离大海。或者说，也没有必要离海而去。 两万年前，全球的气候慢慢变暖，海平面逐渐上升。中国的海岸线也到了大行山、武陵山、秦岭和巫山一带，原始人来到了华中、华北和西北的高地上，留下足迹。 大约是在一万两千年前，一颗彗星击中了地球，在美洲、澳洲、亚和非洲大陆上砸出了巨大的天坑……在中国的大西北，我们可以找到塔里木盆地和准噶尔盆地。天坑里，全是黄沙，百草不生 在塔里木盆地和准噶尔盆地之间，有座气势雄伟的天山，其托木尔峰的海拔高度达将近七千五百米。 在全球七大山系中，这里离海最遥远也最为干燥。相传，穆天子曾乘八骏到天山拜会西王母，琴瑟如歌，笙箫以和。 02 在中国的远古，天是最为神圣的字眼。 天的最初字形是一个人站着，头上顶着一个硕大的圆球。有人猜测，这个大圆球就是月亮，天山就是当时的天梯。 中国人的创世纪这样说：“天地浑沌，盘古生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 相传，盘古用一把斧头开天辟地……于是乎，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堆土以成山，引水而成河，始有万物。 我们可以想象，一万两千年前的那场彗星雨可谓是天倾而地裂，并且诱发出恐怖的大海啸。幸存者逃到青藏高原的腹地，并且找到了岩盐。 有了盐，人们就可以继续深入内地，以崇山峻岭为护体。 03 现在，在昆仑山的南麓有片区域称之为羌塘。 羌是指牧羊人，在逃生路上，那儿应该就是一个巨大的避难所。 中国的古书有段记载：“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 可以推理，亿万吨陨石像冰雹一样砸了下来。然后，黑云遮天蔽日，气温急剧升高后又骤降到冰点，人类在高原上无以为生，只能继续南下……直到这批幸存者找到了风平浪静的巴蜀海，才停下了脚步。 大灾难把人凝聚了起来，形成了最初的神话系统和英雄传说。 同时，人类开始细致地观察并记录天象，又有了最初的符号，逐渐演变为文字。 人们最先找到了天狼星，这是天上最明亮的一颗星。每隔三百六十五天，这颗星就伴随着太阳升起于东方，称为偕日升。 于是，人们就有了年的概念，明白了太阳与四季的关系。这是神启，这就是我们的文明之始。 04 有了历法，也就有了最初的农耕，有了五谷。 这时，人类进入细石器时代，建立了定居点，开始驯养六畜。 八千年前，气温再一次变冷，导致游牧部落和农耕部落主动地分离。有一支雅利安人重回羌塘，并且从那里继续西行，穿过中东的两河流域挺进到了小亚细亚，寻找新的栖息地。 在北纬三十度一线，他们找到了印度、中东和埃及，建立起了一长串新的定居点。可以说，当时的世界是以蜀为上国。新的观念和生产技术也是从蜀地向西扩散。 五千年前，黄帝轩辕氏崛起于岷山并且建立了神权，推开了青铜时代的大门。在古书的记录里，这场炎黄之争也是惊心动魄…… 司马迁的史记里说：“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 还有记载：“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帅熊、罴、狼、豹、貙、虎为前驱，雕、鶡、鹰、鸢为旗帜。三战，方得行其志。” 黄帝以姬为姓，这个字的最初形象就是一只荷鲁斯之眼。 05 黄帝三战，也就包括共工与颛顼争帝。 颛顼从大陆的西端回蜀继位，自然会触动当地各部落的利益。 共工发难，并且以头怒触不周山，可谓是天倾地覆，再一次诱发大洪水。 卡琳娜突发奇想，觉得这个故事的原型就是大渡河改道东出，其不周山就是现在夹持着大渡河的大相岭与小相岭。 这一带是深厚的玄武岩，汉源就像一个小天井。随着横断山南段慢慢地抬升，金沙江、雅砻江和大渡河被堵住了去路，使邛海的北缘扩展到贡嘎山的脚下，其东缘就是大小凉山。 一次地震，相公山断开，大渡河掉头东出，可谓是黄河之水天上来…… 06 古埃及史家曼涅托留下了一部埃及史，得到了考古学的证实。 五千年前，美尼斯统一上下埃及，在孟斐斯城建立第一王朝。其实，美尼斯就是姬的多音化。当时的埃及是以古蜀国为正朔。换句话说，我们可以通过埃及史，还原那个时期的古蜀史。 考古学者在埃及赫拉康波里斯的文化遗址里找到一块刻着四幅图的石版，就记录了这个时期的故事。石版正面，鹰王荷鲁斯身着紧身衣，腰上还系着牛尾。他手执权杖，重击跪在身下的战俘。石版的反面有三幅图：其一、鹰王检阅卧地的敌尸，有四人举旗。其二、两头神兽的长颈相交，其螺旋形就像是两蛇相盘。其三、一头公牛冲向城堡，势不可当…… 这幅图就记录了当时的炎黄之战，石版上的鹰王就是一统天下的姬轩辕。 07 第二位法老叫荷鲁斯阿哈，意思是战神。 不难发现，阿哈就是夏字的双读。这位夏王的陵墓在萨卡拉，其妻子很可能是叫贝妮莉比。 第五位法老称为荷鲁斯登，意思是八面威风。登王数次东征，最先用文字纪年，并以巨石建陵。 也就是从这时起，巨石文化兴起。现在，我们还能在英国找到当时巨石阵，在复活节岛上看到数以百计的巨大石像。 大约是在四千五百年以前，古埃及第四王朝法老胡夫动用数十万奴隶，在有生之年建成了大金字塔。 第二百四十八章：巨石阵 01 在安宁河谷，也有很多巨石阵。 那里是大渡河的故道，从小相岭的西侧南下，横穿西昌平原汇入雅砻江。 郦道元的水经注里有一段文字：“若水沿流，间关蜀土。黄帝长子昌意，德劣不足绍承大位，降居斯水，为诸侯焉。娶蜀山氏女，生颛顼于若水之野。” 有学者考证，若水之野就是现在的西昌平原。这是曾是水波浩淼的邛海，土质肥沃。有人说，安宁河是彝家人的母亲河…… 02 山海经记载：“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 西汉文豪扬雄修蜀王本纪：“蜀王之先名蚕丛，后代名曰柏灌，后者名鱼凫。” 东晋大家常璩搜集蜀地的史实和传说，梳理出了蜀国的上古史：“蜀之为国，肇于人皇，与巴同囿。至黄帝，为其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生子高阳，是为帝喾。封其支庶于蜀，世为侯伯。其地东接于巴，南接于越，北与秦分，西奄峨嶓。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死，作石棺和石椁。国人从之，故俗以石棺椁为纵目人冢也。鱼凫王田于湔山，忽得仙道，蜀人思之……杜宇称帝，号曰望帝。乃以褒斜为前门，熊耳、灵关为后户，玉垒、峨眉为城郭，江、潜、绵、洛为池泽，以汶山为畜牧，南中为园苑。” 彗星天降后，留下数以万计的大陨石。 纵目一族自视为上天之子，立巨石以祀天。 古之帝王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其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 卡琳娜有一个推测：所谓的目纵就是指古埃及的鹰头神荷鲁斯。其右眼为日，左眼为月。 03 颛顼有谥号为复苏，应该就是埃及法老胡夫。 四千五百年前，颛顼帝不仅拥有巴蜀，还拥有中东和埃及。 希腊的史家称胡夫为奇阿普斯，很可能就是地中海一带诸国对颛顼帝的称呼。 那个时候，地中海上的克里特岛处于东西文化的交通线上，领先于欧洲各地接触到了青铜器，并有了城邦。后来，米诺斯王称霸地中海，以双刃斧为标志。 四十年前，考古学家在凯夫拉山上找到米诺斯王宫殿，逐名命为米诺斯文明。其时间跨度就是从四千五百年前开始，消失于三千六百年前。 这个时期，尼罗河文明如日中天。 胡夫用两百六十多万块巨石建起一座金字塔，堪称为空前绝后的奇迹。 这些巨石大小不等，最少也有一吨重。大的石方有几十吨，甚至是重达一百六十吨。 塔的高度为一百四十六米，底部的周长为九百二十米，暗含神奇的圆周率。事实上，金字塔上各种数据都与天文和地理常数相关，令当今的研究者们瞠目结石 04 大金字塔雄立于吉萨高地，这里是亚非大陆的结合部，北眺地中海和希腊半岛。 高地上所有的建筑物都是取象于天狼星和猎户座，蜿蜒而去的尼罗河就像是天上的银河。 上面有座人面狮身像，守在大金字塔的身旁，凝视着红日东升的方向：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拿破仑远征埃及，曾经就自豪地说过：“我的勇士们，金字塔和四千年的历史在注视着你们！前进吧！光荣属于法兰西。” 后来，人们破译了古埃及的象形文字。有段经文这样写道：“王！你是猎户星座的伙伴。在东方的天空中，你升了起来。在恰当的季节获得新生，在恰当的时机获得重生……这个时候，天空的众神降临，地上的众神集合到你的身边。天梯升起，天门敞开。” 据说，大金字塔里的主墓道也是正对着东方，称之为光明的真理大厅。 每年春分，也就是事埃及的新年元旦，太阳光能穿过几百米长的甬道，直射在正壁的神像之上，熠熠生辉。 05 天文学家说：一万一千年前，这条墓道正对天上的狮子座。 现在，我们都知道，地球自转一周是一天，月亮绕着地球转一圈是一个月，地球绕太阳转一圈是一年。我们却未必知道，天上的星象转一圈是两万六千年。 古人把以北极星为基点，把缓慢旋转的星象划成圆弧都是三十度的十二等份，称之为黄道十二宫。真是很奇妙，每个等份里都有一个显著的星座，其转动顺序是狮子座、巨蟹座、双子座、金牛座、白羊座、双鱼座、宝瓶座、摩羯座、射手座、天蝎座、天秤座和室女座。 我们以这个大周期划分时代，从一万一千年前到八千八百年前属于狮子座，从八千八百年前到六千六百五十年前属于巨蟹座，四千五百年前属于双子座，两千三百年前则属于金牛座。那是人类的轴心时代，中国的春秋和战国时期……现在，我们即将迎来宝瓶座。 可以这样说，大金字塔和人面狮身像在吉萨高地上始终关注着始于一万一千年前的文明之光，以及人类的所有奋斗和可以企及的希望。 康德审视了人类的知识界线，给自己写下一段墓志铭：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他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赞叹和敬畏就会不断地增长：其一是我们头上的浩瀚星空；其二就是我们心中的道德定律。 06 远古的巨石崇拜并没有消失，在中国还有玉文化。 玉是石之精，中国玉器始于八千年以前。到了五千年前已蔚然大观。 出自四川的古玉轰动了西方，有学者就提出：“这些蜀玉极为古老，上面的刻画符号很有可能是最早的文字系统，中东的楔形字和殷商的甲金文都是后起之秀。” 还有人指出，冶金技术也始于中国的烧陶窑。在烧陶的过程中，工匠先是发现了低熔点的锡和铅，接着又发现了其熔点更高的锌和铜，三千年前，又在陨石里找到了铁。 中国的陶器是不是也始于四川呢？卡琳娜觉得自己有点走火入魔了……可以肯定，中国丝绸就起源于巴蜀，称为蜀锦。 第二百四十九章：巳与巴 01 黑竹沟是彝族的祖地，无人敢入。 相传，里面不仅是怪石嶙峋和迷雾缭绕，还有虎啸狼嚎。 在它的腹地，还藏有一座方方正正的金字塔。日出时分，金光四射。 山下有两水相交，还有五颜六色的海子和灿烂的杜鹃花。有时，黑黝黝的绝壁上会鬼影重叠，能听到冲杀声和战马的嘶鸣。 以前，有条乌抛路沿罗索依达河直抵阿普坟。 后来，整条路都被收走了，只有幽幽的深潭和突兀的绝壁。 02 追寻天起源，源头木古陆。 追寻地起源，源头咪索尼。 追寻水起源，源头茂尼矣…… 这是一支用古彝文记载下来的歌谣，里面叙述的一些地名都在大渡河的沿岸，包括大渡河的故道也就是今天的安宁河流域。 古彝民称贡嘎山为麻迪尔曲波，称泸定为尼日尔觉，称西昌为勒洛俄卓，称昭觉为好谷交脚，称洱海为滋兹普乌，称金沙江为日史布卡。 大渡河的古称是沫水，起源于青藏高原东缘的巴颜喀拉山。 那一带崇山巍峨，可谓是江河之源，也应该是雅利安先辈们的避难地。 03 大渡河的上源称为之足木足河，在阿坝称为大金川。 到了丹巴，收纳小金川之后始称沫水。在汉源以东，又称铜河。 郦道元的水经注写道：沫水上游有广柔县的石纽乡，那里是大禹的出生之地。在方圆百里内，无人定居放牧。有罪者只要能在石纽之地藏三年，就会得到官府的赦免和仇家的原谅。 元鼎元年，汉武帝着意经营大西南，在岷山设广柔县，录属于汶山郡。 石纽之名源自远古，竹书纪年里说：修巳背剖，而生禹于石纽。杨雄考证，修巳是大禹的母亲。石纽在汶山的刳儿坪，山下有飞沙关。 修巳的字面意思是条长蛇，属于巴山那边的女娲部落。 还有，在说文解字里，巳与巴属于巳部，形象就是蛇。禹与蜀则属于虫部，其起源都与种桑养蚕有关。 风花雪月和沧海桑田应该都是古蜀国的真实写照，还有满天的彩霞和渔舟唱晚。 04 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 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犹太人走出巴山以后，一直都想重回自己的故乡。 后来，旧约声称耶和华把一块流着奶和蜜的土地赐给了以色列各部，地名就叫迦南，与巴南谐音。 千里巴山是炎帝神农的祖地，北有汉中盆地，更北还有八百里秦川。其东面是以阳南盆地为首的两湖盆地，素称鱼米之乡。它的南面是四川盆地，又叫天府之国，。 可以这样说，所谓的巴南就是暗喻上帝的伊甸园。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这样的画面，干净得一尘不染，令人浮想联翩。 05 西岭就是岷江和大渡河的上游，现在是嘉绒藏区的东缘，还有远古留下来羌民。 前些年，人类学博士葛维汉和基督牧师陶然士走进这些他们的村落，传播来自上帝的福音。 葛维汉现在是华西大学博物馆的负责人，著有多部内容充实的专著。他提出羌族就是华西的犹太人，有源远流长的一神教传统。当地人把天神称为木巴瑟，又把天父称为阿爸齐或者是木比齐，视为雪山之神。当地人也向天神和天父献羊羔，并聆听教诲。在羌族的圣殿或者是祭坛里，以树和白石象征天界。 当地有这样的民歌：“龙来氐羌，众水绕山哟，年年岁岁东南流……” 普遍认为，古羌兴于羌塘。有一支以龙为图腾，从河西走廊穿甘肃到了陇山。其牧羊者为羌，到低地以农耕为生者另称氐。 羌民为藏彝两族的祖，氐民则是逐渐建立了蜀国、巴国和夜郎国，以及附属其下的百濮和百越。 06 在中国的正史上，夏商周三代都很重视西部的安宁。 在禹贡里，称西部的游牧民族为织皮或昆仑，还有析支和渠搜。 殷商的甲骨文里则写为羌，或者称之为鬼方。到了西周时，又称之为西戎。 卡琳娜有个猜测，蜀之颛顼与巴山共工相争还有下文，只是被叙述者刻意地回避了。可以这样说，颛顼最终远赴埃及，死后复苏并留下一座胡夫金字塔。 颛顼之后，在东方的余绪就是尧舜禹。竹书纪年说，尧帝生于伊祈山，名为放勋，拥国陶唐，谥号为尧。舜的父亲是个瞽叟，母亲叫握登，出生于姚墟，名叫姚重华。 有人考证，舜生于浙江的四明山，死后当葬于湖南的苍梧山，国号为虞。 竹书纪年有段话：“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 还有版本写得更加地具体：“取帝位，囚尧于河东平阳，迁都于蒲坂……” 李白在诗里说道：“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或云：尧幽囚，舜野死。” 这里，龙为鱼很可能就是暗指颛顼失国，被后世称为鱼妇或鱼凫，暗含的意思就是多余之夫。 06 禹帝曾到浙江与天下诸侯会盟，爵有功，封有德。 事后，禹帝卒于绍兴附近的会稽山，留下一座大禹墓，称为巳陵。 后来，夏朝的王室就以巳为姓，另写成姒字。在开罗南边七百多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底比斯城，称为百门之都。 底比斯王朝始于四千年前，开启了埃及的中王国时期。同时，禹帝之子姒启也改虞朝为夏，有恢复颛顼大业之志。 希腊人把底比斯称为忒拜，还建了一座忒拜城，与雅典和斯巴达并称三大城邦。在希腊的神话和传说里，建城者卡德摩斯的妹妹叫欧罗巴，被一条公牛拐到了克里特岛。卡德摩斯跟随母亲去找自己的妹妹，杀恶龙而建忒拜城。死时，卡德摩斯与自己的母亲变成了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蛇。后来，忒拜王俄狄浦斯破解了人面狮身者斯芬克斯关于人的的谜语，还是重复了卡德摩斯的事故，落入到了杀父娶母的命运中。 天下无主，有德居之。 就连现在的战局都扑朔迷离，遑论早已湮灭在岁月里的往事。 第二百五十章：双鹰堡 01 渡河南下，山道是在山脊线上。 脚下，千山万壑，奇峰崔嵬而峥嵘。 天风浩荡，孤鹰翱翔……林涛如海，白云如钩。 摘了一朵路边的野花，蜀熙嗅了嗅：“这一带属于阿侯家，今晚我们就住他的双鹰堡。 “双鹰堡？” 拜占庭帝国和神圣罗马皇帝的标志都是双头鹰，后来的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和俄国的伊凡大帝也以它为族徽。 02 在卡琳娜的心中，双头鹰就是雅利安人的旗帜。 五千年前，炎黄二帝在阪泉之野摆下战阵以争天下，黄帝手执大纛，帅熊、罴、狼、豹、貙、虎六部为前驱，以雕、鶡、鹰、鸢为旗帜。 四千年前，雅利安人又以鹰为战旗，在中东击败闪族的阿卡德王朝，并收取了印度的哈拉巴。在埃及的帝国谱上称为底比斯，在印度的史诗里称为梵天，在希腊则称为忒拜。三千五百年前，赫梯人推翻巴比伦，第一次以双头鹰为国徽。这时，失利的中东各部走海路回到远东，以商代夏。犹太人和喜克索人涌入埃及，并以蛇头为王冠，取代太阳神。 在中世纪，哈布斯堡家族在北欧建鹰堡，重拾传统。 03 卡琳娜生于多瑙河畔的维也纳，拥有四分之一的哈布斯堡血统。 一二七三年，鲁道夫一世接管了神圣罗马帝国，将鹰堡从瑞士北部的阿尔高迁到了维也纳。 一四三八年，神圣罗马帝国的统治者由哈布斯堡家族世袭。一六八二年，哈雷彗星划过天空撒下流星雨。第二年夏，奥斯曼帝国的大军就打到了维也纳，无功而返。 十八世纪的初叶，哈布斯堡家族绝嗣，查理六世发布国事诏书将王国移交给了自己的女儿玛利娅。二十三岁，玛利娅成为匈牙利和波希米亚的女王，以及奥地利的大公。在登基大典上，玛利娅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这里的土地和人民。” 有一次，玛利娅和丈夫洛林公爵微服出行，私闯农家的葡萄园。被捉后，竟然拿不出现金。庄园主不相信他们是罗马皇帝，投入地窖。后来，玛利娅在葡萄园里立碑说：“尊贵的罗马皇帝犯了侵犯私人财产罪，美丽的匈牙利女王还是他的同谋。” 事实上，玛利娅继位后，就如坐火炉。 04 玛利娅把西里西亚送给了普鲁士，消除了一场毫无准备的战争。 事后，玛利娅说：“上帝的怜悯使人坚强，我宁可卖掉最后的裙子，也要为西里西亚而战！” 经过长期和艰巨的外交动作，玛利娅争取到了法国波旁王室和俄国彼得罗芙娜女皇的支持，孤立了普鲁士。 腓特烈二世眼见不妙，率先出击并拉开了七年战争的战幕。腓特烈二世声称：“玛利娅把自己的裙子给了俄国女皇和路易十五的情妇，我不能不管。” 这场七年战争大肆纵火攻城，搅乱了整个欧洲。最后，俄国人倒戈，筋疲力尽的交战各方都偃旗息鼓，让玛利娅悲痛欲绝。 玛利娅生有十个女儿，下嫁给欧洲各国的王室。通过联姻，她几乎掌握了整个欧洲。 05 日薄西山，山道转进了一条山谷。 淡淡的晚岚飘起，影影绰绰的村寨和悠闲的牛羊就像是美丽的童话。 一些几丈高的树干上，上挂着用粗草绳捆扎起来的长木板，卡琳娜问道：“哪是什么？” “哦，那是鬼板！” 蜀熙看着卡琳娜依旧睁着不解的眼睛，接着又说：“以前，天地间一片混沌，后来才有了太阳和月亮……太阳叫羲和，月亮叫常羲……” “汪！汪！” 一条撵山狗冲了出来，后面有个背枪的人。 06 这一带叫维其古，意思是天鹅之乡。 阿侯头人和他的卫队不在，管家把蜀熙和卡琳娜直接带到了石堡的后面，什么也没有说。 有个小客栈，背靠一个陡立的石壁。这是一间几米长的干打垒矮房，屋顶是干树皮上压着一层泥，生满茂盛的蕨芨草。粗犷的木格窗里透着暗淡的红光，很股呛人的兰花烟味…… 屋里只有一个高出地面一个脚背的大火塘，上面吊着一口黢黑的大铁锅，里面的骨头汤还在咕咕地翻着水泡。 “人呢？” 没有谁应声，蜀熙就从火塘的炉灰里扒出了几只烤熟的红薯和土豆，剥皮之后又香又甜。也许是饿了，卡琳娜感到一生都没有吃过这样香的食物。 坐在火塘边，卡琳娜打了一夜的盹，仿佛听到了这样的歌声。 “不用伸手，就能触摸到你的胸膛。不用呼吸，也可以感受到蕨芨草的清香……” 最后，一支很悠扬的鹰笛响了起来，给山谷里的歌声配上了清晰的旋律，既单纯又清丽。仿佛雄鹰在天上缓缓地滑翔，仿佛美丽的格桑花在高原上独自摇曳。 07 第二天醒来，卡琳娜发现蜀熙已经不见了。 屋边的石壁之上，有一个新划出的十字叉，就意味着日本特工已经到了这里。 据说，日本佐贺的古贺世家与这里的古侯家已经交换了长达三十几代的宗谱，开始互称兄弟。 卡琳娜重新回屋，心想应该是阿侯头人把蜀熙喊走了，自己只能等消息。 “笃！笃……” 卡琳娜听到了一组敲击声，连起来是一组摩尔斯电码：“速到西昌！” 显然，日本人已经知道卡琳娜想去黑竹沟，不想在这个时候发生节外生枝的事情。 08 阿侯大头人的府第在美姑，气派的布局不亚于一座王府。 厚实的石墙有两米高，跟随地势逐级升高，设有十二座高大的碉楼。 里面分内外两院：外院呈半环形，住着七百多人的家兵。被外院包裹着的内院有五进和七个别院，奴隶娃子就有两百多口。 从侧门进院，要绕过五米长的大影壁，才能看到逐级而上的中轴线。所有的通道都藏在屋内，从大门到大堂根本就看不到一个人影。 已经接近七十的阿侯瓦吉就坐在堂前，他的身材很魁梧，头上的天菩萨有一尺高，两道目光炯炯有神。 “哪家的阿米子，这样迷人？” 五十多岁的老管家俯下身体轻轻地给他说了几句，阿侯瓦吉就朗声笑了起来：“这个干女儿确实俊秀，认得好！” 蜀熙行了礼，被安排在旁边坐了下来。卡琳娜发现坐在堂上就可以全览整个大院，越过影壁还能看到门外的栓马桩。 第二百五十一章：英雄结 01 阿侯瓦吉脸色里透红，光着双膀。 天气很热，他的头上依旧是包着黑帕，一绺姆指粗的发辫立了起来，俗称天菩萨。 黑彝的男子成年以后，都要梳出这种十分奇怪的发型，把它视为男人的象征，又称英雄结。 “大凉山是帕，小凉山是发，包着我们的天菩萨。” 在大小凉山里，美姑是支格阿鲁的降生地，发源于此地的美姑河就是一部祖先的史诗。 02 宣统元年，也就是辛亥革命前夕，清兵冒险进剿美姑。 这时，光绪帝和慈禧太后都已经离世，风雨飘摇的满清王朝为什么要对地处偏远的美姑大动干戈呢？ 卡琳娜查了竹机关里的档案资料，才知道有一个叫巴尔克的英国探险者在美姑考察时丢了命。清廷没法向大英帝国交差，史称巴尔克事件。 资料还说，美姑有一条俾水，当地人称之为哈古依达。相传，支格阿鲁的妈妈饿倒于河边，有彩云覆身。司马相如经营西南，把哈古依达称为俾水，意思是俾众周知。建兴三年，诸葛亮南过俾水征越嶲，筑有军营，称为附城。 三国归晋以后，凉山脱离了中原。僚人占据巴蜀，收取凉山和云南入成汉国。僚人失国后，有余部割据凉山自雄，先有爨部，后有六诏。元军从云南攻取凉山，设立土司府。到了晚清，整个凉山仍然是半独立状态，实行奴隶统治。这里向汉地输出鸦片，换取金银、丝绵和枪弹，自称巴布凉山。 巴尔克被杀于美姑，西方人便称彝族为独立倮倮。 03 彝人掠人为奴，使蜀地深受其害。 从东晋的华阳国志开始，这一类的记载不胜枚举。 太平寰宇记说：“禽坚，成都人。生而失父，及壮乃知父为夷所得。坚寻之，亦为夷所得，传卖十余地，经六年乃遇。” 南诏时期，彝兵围成都数月，掠数万子女和金银丝绸南返。有人记其事：守隘一夫何处在？长桥万里只堪伤。纷纷塞外虚恨人，驱尽江头濯锦娘。 相传，在渡河之际，被虏之民纷纷面北而哭，手牵手投水自溺，浮尸十几里。有诗云：大渡河边石亦愁，汉人将渡尽回头。此中无限思乡泪，南去应无水北流。 “沫水之南无汉地，岂知佳丽属夷兵。云重天暗悲风起，尽是离家别国声。” 汉人到了彝地，便被头人们称为呷西，意思是锅庄旁边的手足，也就是锅庄娃子。集市上，一只鸡就能换到一个锅庄娃子，命贱如草。 04 可以肯定，巴尔克之死与阿侯家有关。 那年，已过三十的阿侯瓦吉有了自己的武装和双鹰堡一带的鸦片园。 巴尔克不仅带枪闯入牛牛坝，还犯了彝家的大忌。现在，巴尔克的左轮枪还在阿侯家。 清军打到好谷交脚，在凉山腹地建了昭觉城，准备屯兵。辛亥革命之际，清兵弃昭觉而去，阿侯瓦吉则成了名满凉山的大英雄。 一九一五年春，阿侯瓦吉率部攻西昌，收取昭觉。一九二一年，阿侯瓦吉控制连结川滇的茶马古道，号称凉山王。三一年，刘文辉出兵经略西康，光复昭觉城。 后来，阿侯瓦吉又打过一次昭觉，兵败而返。 05 阿侯瓦吉的大公子是凉山屯垦团总司令阿侯山鹰，手里有近千条枪。 这个屯垦团隶属于西昌行营，可以视作为军政合一的地方组织，全面负责彝区里的各种事务。 阿侯山鹰看了一眼风尘仆仆的卡琳娜，开口就说：“范司令带了一封高脚信，要我们派兵把你送到西昌。过了星回节，再回山城。” 卡琳娜点了一点头，问了句：“星回节是不是就指火把节？” “不一定！昼夜是一天，三旬为一月，四季轮回需要一年，星回万年……” “哦……” 卡琳娜很吃惊，没有想到彝族也知道这样深奥的天文知识。 06 中国古书里记载：“是月也，日穷于次，月穷于纪，星回于天。数将几终，岁且更始。” 星回节始于已经失传的早古历法，彝族的十月太阳历和玛雅人的十六月太阳历都是它的演变。 在彝历里，一月是三十六天，一个季度是七十二天。然后再把一年五季配以五行，内分阴阳。还有个说法：“星回节是过年，火把节则祭天。” 卡琳娜问了几遍，终于确信阿侯山鹰的意思是这样：基于历法，星回节是十月太阳历的起点，这是夏至，日正而无影，又叫夏正。火把节则是在冬至，这一天黑夜最长，万民举火以迎太阳回归，称为阳生。 后来，阴历取代的十月太阳历，夏至和冬至都漂浮不定。 无奈之下，彝家民众便以阿南公主的忌日为节，俗称火把节。 07 “阿南公主是谁？她有什么故事？” “传说的版本有好几个，我认为它与殷历取代夏历有关。殷历又称阴历，以月之盈亏来划分时间。殷军杀我王室，其帅欲娶阿南公主为妻。公主表示，婚前要祭父，还要焚烧掉所有的旧衣，令天下人皆知我以礼出嫁。殷帅如其言。那一天是六月二十四日，阿南公主投火明志。国人哀之，取火而去，家家户户皆设火塘。每年的这一天，彝家妹子都要为坚贞的阿南献舞，称阿细跳月。彝家男子则举火把，选其美……” 也就是说，火把节是在坚守一个民族的传统。 08 每年的火把节要过三天，各地方的程序大体相同： 第一天是祭火，各村各寨都要备好酒，宰牛杀羊，既是集体分享，也是祭祖。 夜幕降临，要在毕摩选定的地点上搭起祭台，并以传统的方式击石取火，点燃已经准备好的柴堆，由毕摩诵经祭火。礼毕，家家户户，大人小孩都会从毕摩手里接过用蒿草扎成的火把，游走于田边地角，或唱古歌，或诵古经。 第二天是传火，家家户户都聚集在篝火之前，举行传统运动：包括赛马和摔跤等等。年长的老人要选出一年一度最勇敢的男子和最美丽的女子来。 夜幕降临，有情的男男女女都会在山间溪畔，拔动月琴，弹响口弦，互诉衷肠并缔结良缘。 第三天是送火，这也是火把节的高潮，人人都要尽情地狂欢，竟夜达旦以迎日出。 第二百五十二章：空降师 01 这一年的火把节是在公历的八月五号，还有几天。 不错，日本人既定的五号行动也是在这一天，包括凉山独立以及相关的军事行动。 仅靠阿侯山鹰的武装力量，既不可能打下西昌城，也不能封锁住所有能进大小凉山的路口。也就是说，日本人除了从华北、华中和华南三路挺进，还得动用自己的空降师和特战部队…… 就算一切顺利，大小凉山的武装都得坚持三个月以上。 02 一年之前，日本的海军和陆军就分别组建自己的空降部队。 四一年十一月，海军系统编成横须贺陆战队，还包括一支专属的挺进飞行队。 年初，海军的横须贺陆战队被派到菲律宾配合作战。二月二十一日，又继续南下转战于帝汶岛。 几乎同时，陆军的空降联队久米旅团也突袭了苏门答腊岛，拿下了巨港机场和两座炼油厂，以及数十个完好的油井。 四月十八日，美机空袭了日本的东京，直接战果微乎其微，却扭转了战争的走向。 据说，在御前会，天皇要求军队确保本土的安全。日本海军不敢逞能，只好从印度洋回撤，寻找美军航母并在中途岛海域遭到重挫。日本陆军也放弃了进攻印度的乌计划，企图从缅北攻入云南。 在四月底，久米旅团空袭腊戌，配合从缅东掸邦高原包抄过来的五十六师团，截断了十万远征军的退路。 接着，日军沿着滇缅公路北上，连下畹町、遮放、芒市和龙陵。 五月四日，日军杀到怒江西岸并空袭保山。怒江号称天险，只有一座惠通桥。日军特战队混在难民中，企图夺桥。不料，身份暴露，强攻失败。 03 在卡琳娜的眼里，战争就是文明的基石。 在漫长的冷兵器时代，兴于大草原的骑兵是战争之神，从匈奴的单于到突厥的可汗，从契丹崛起到蒙古人横扫欧亚……工业革命后，有枪有炮就能成全霸业。现在，战争的主角是天上的空军和地面上的坦克。快速突破纵深，往往能克敌制胜。 说到空降兵作战，德军的水星行动堪称是经典。 四一年夏，也就是在对苏作战的前夕，德军急需控制巴尔干半岛和地中海。四月二十七日，德军攻入雅典城，希腊人退守克里特岛，并得到了英国皇家海军的支持。 克里特岛位于爱琴海与地中海的中间，自古就是安纳托利亚半岛通往埃及的桥梁，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拿下了该岛，德军不仅能控制地中海，还能威胁英国人掌握的中东，保护罗马尼亚的油田，盯住苏俄的后门。 该岛东西方向有两百多公里，南北之宽不到五十公里。岛上地形崎岖，四座挺拔的高山群上水流湍急。岛的东北部是海岸平原，有赫拉克利翁古城。 04 四千年前，这里早于欧洲各地进入青铜时代，史称米诺斯文明。 相传，米诺斯是宙斯与欧罗巴的儿子，善使双斧，拥有一支很强大的舰队。 米诺斯有一个长着牛头的儿子叫米诺陶罗斯，以人肉为食。米诺斯给自己的儿子修了一座迷宫，还要雅典国王爱琴每年向迷宫贡献七对童男童女。三年之后，希腊王子忒修斯深入迷宫，杀死了牛怪。 四十年前，英国考古爱好者埃文斯买下了该岛的海岸平原，果然找到了古城和迷宫的遗址，证实了这段传说。 考古发现，米诺宫又称双斧宫，最初就是一群杀在越货的海盗，实行人殉。 05 四一年夏，克里特岛上不仅有希腊陆军的三个团，还有三万多英军。 当时，英国的海军还很强大。它的地中海舰队以埃及的亚历山大港为基地，随时可以支援克里特岛作战。德军统帅部决定利用自己的空中优势，以空降兵实施突袭。 地中海舰队拥有一艘航母和四艘战列舰，还有三十多艘驱逐舰和其它舰只。舰队司令坎宁安把所有的力量都放到了里特岛的附近，阻止德军的登陆。面对这样的战场形势，萨斯曼少将亲自带领第七空降师出击，以巨大的代价拿下了马利姆机场。有了飞机场，第五山地师顺利着陆，守军崩溃。 三天后，英国海军撤回埃及。十天后，德军实现了自己的战略目标。 06 美国驻埃及武官旁观了这场战争，还给美军总参谋部写了一份报告。 报告中说：“克里特之战很富有戏剧性，就像是一出既杰出又辉煌的音乐剧，谱写了战争的史诗。德军从中欧出发，准确地开进到了呈漏斗型的希腊。在这里，他们插上了矫健的翅膀，飞越美丽的爱琴海，以雷鸣般的渐强音冲进克里特岛，取得胜利。这是一幕划时代的巨作，克里特岛就是它的首演地……” 空降作战的前提是要拿到制空权，具核心是攻其不备。 此役，萨斯曼少将和五千多空降兵先后牺牲，给大规模的空降作战树立起了一个样版。 拿下了克里特岛，德军就能横扫北非和中东，完成对苏俄的战略合围。再进一步，甚至还能与日军汇师印度。 07 这时，斯大林也把俄军的作战主力调到西线，准备以攻代守。 统帅部认为，成功的水星行动已经让苏军嗅出了危险。再想围而不攻，已不现实。 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凌晨，德军抢在斯大林的前面率先发动了雷鸣电闪般的攻击，以损失战机三十五架的代价几乎全歼有斯大林的空中力量。紧接着，德国空军又摧毁了地面上的交通和通讯设施，使苏军几乎是不战而败。 八月，在东欧平原上，德军拿下斯摩棱斯克，三十几万苏军举手投降。九月，在乌克兰的基辅，又有六十五万苏军被俘…… 08 日军扫荡东南亚，动用了十一个师团。 五号作战，日军打算再翻一倍，共投入二十三个兵团，其战力是重庆方面的两倍。 现在，问题只有一个：日本人要求凉山先动，阿侯瓦吉和阿侯山鹰则认为凉山独立的时机还不成熟。 第二百五十三章：建昌月 01 西康有三绝：清风雅雨建昌月。 清风是指清溪古镇上的风，那里无日不起风，可谓风吹石头跑，夕阳照衰草。 雅雨是指雅安的雨，那里也是状若天井的小盆地，天无三日晴。其蒙顶山上的茶是万茶之祖，李白题诗：扬子江中水，蒙山顶山茶。 相传，西昌为邛人的古都。南诏时改称建昌。雍正六年，定名西昌。 月出邛池水，空明彻九霄。 邛池是片高原海子，一碧千顷。 02 八月二日夜，阿侯山鹰把卡琳娜送到了西昌行营。 西昌行营位于城里的府街，以前是满清人的府台衙门。主官是参加过辛亥革命的张笃伦中将，性格老成。 负责情报工作的官员叫徐远举，黄埔第七期的毕业生。虽说这人还不到三十岁，黝黑的皮肤让他就象是所谓的黑脸包公。 这人曾护送班禅回藏，可谓是军统组织里少有的几个西藏通。 英国人对西藏下足了功夫，想方设法把班禅排挤出藏。送班禅回藏很艰难，走了整整三年。 最后，九世班禅曲吉尼玛在途中逝世，无功而返的徐远举落脚西昌。 03 郑和下西洋，让渴望一夜暴富的西方人也开始尝试漂洋过海。 地处欧洲西缘的葡萄牙和西班牙捷足先登，迪亚士找到了非洲南端的好望角，哥伦布找到了殷地安人的美洲，开启了以征服和掠夺异教徒为内容的大航海时代。接着，达伽马又发现了印度，葡萄牙人拿下马六甲海峡到了台湾海域。 当时，印度的莫卧儿王朝和中国的明王朝都没有意识到外来者的野心，浑浑噩噩。巨大的利益却使欧洲各国闻风而动，英国打败西班牙的无敌舰队，拿到了大西洋的霸权。荷兰人也挫败了葡萄牙，逐渐成了南太平洋的新霸主。 一六三八年，荷兰占据了锡兰。同年，日本抛弃葡萄牙倒向荷兰。一六六一年春，抗清领袖郑成功从荷兰人的手中收复台湾岛，建立复明基地。一六八三年夏，康熙命施琅率水师出征，把台湾纳入大清帝国的版土。 一七四〇年，荷兰人在巴达维亚捕杀华侨，令一万多人罹难，史称红溪惨案。 清政府认为南洋华人皆有反清复明异之志，公然表示说：“彼地之汉种，自弃王化。事属可伤，实则孽由自作。” 满清窃中原而居之，当然能理解荷兰人的做法。 04 早在一六〇〇年，英国人也盯住了富饶的远东地区。 伊丽莎白女王向几个伦敦商人们授权，允许他们组成东印度公司，垄断远东贸易，又叫约翰公司。 所谓的资本制度，就是国家体制给商人们打工。在殖民地上，约翰公司不仅有权铸造货币，还可以组建自己的军队从事战争，制定法律并实施税收。 一年后，荷兰也步其后尘，把自己散布在远东的力量捏合成了东印度公司。当时有加名言：“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全球的贸易和无尽的财富。” 十八世纪的工业革命帮助英国人后来居上，成为新的日不落帝国。到了十九世纪，约翰公司向中国内地倾销鸦片，谋取暴利。清廷被迫禁烟，被打得遍地找牙，服服帖帖。 在印度，手握行政权、铸币权、军事权和外交权的约翰公司更是直接废弃了只想吃点残汤剩水的莫卧儿王朝。 一八五八年，英国议会把打着国家名义的约翰公司正式收为国有，实施更加疯狂的殖民政策。 泰晤士报刊文说：“在人类历史上，约翰公司完成了任何一个公司从未肩负过使命。在今后的历史进程中，也不会再现这样的奇迹。” 还有人批评：“英国在印度斯坦造成的社会革命完全是利益驱使，既卑鄙也很愚蠢……” 道德评判改变不了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实，没落的东方和自给自足的农业经济依然是待宰的羔羊，苦难深重。 05 一七七四年，约翰公司派波格尔从不丹到西藏，希望在拉萨设立办事机构。 泰晤士报也极力鼓噪：“爬山涉水，我们也要求到西藏，那里不仅是有丰富的资源和广阔的市场，还是欧亚大陆的心脏。” 一八八四年，一支英国武装从缅甸侵入中国的云南并强迫清政府承认他们有权探路。一八八八年，三千英兵武装夺取西藏的隆吐山。驻藏大臣文硕号召抗英，惊恐万状的清廷令升泰接替文硕，撤兵求和。升泰不辱使命，把锡金送给了英军，还把西藏热纳宗和岗巴宗的大片牧场交给了强盗，在亚东开埠。 印度的总督寇松并不满足，他对自己的军官和战士们说：“咄咄怪哉，一伙赤手空拳的光头和尚竟敢公然地邈视我们的大炮。” 一九〇三年，寇松派出一万多英军从锡金打到亚东峡谷。次年，英军杀到江孜，洗劫了所能找到的寺院。白居寺有尊八米高的鎏金铜像，也被搬走。藏民愤怒了，各部派兵驰援江孜。血战七十天，英军火炮摧毁宗山城堡，残存的五百藏兵跳崖拒俘。 一九〇四年八月三日，英军杀入拉萨。 在卡琳娜的眼里，文明是一种基于历史的秩序。 唯利是图的商人从来都是秩序的颠覆者，只有贪欲。 06 再怎么乔装打扮，英国人都是凯尔特族的后裔，叫不列吞人。 以前，罗马人把日耳曼人、斯拉夫人和凯尔特人并称为三大蛮族。 日耳曼人推翻罗马后，其西哥特人、东哥特人、勃艮第人、法兰克人、东哥特人、盎格鲁人和撒克逊人等部落建起了诸多的小王国。 威廉一世渡海征服英格兰，当地的凯尔特人纷纷宣称自己是盎格鲁人或者撒克逊人的后代，以示尊贵。 到了大航海时代，英国人近水楼台先得月，牢牢地抓住了海权。 一八七六年五月一日，维多利亚始称女王，其实是继承了莫卧儿王朝的帝位。 07 夜深人静，一轮浩月当空。 有人在窗里抚琴以歌：“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时光漫漫，谁能窥破神的秘密和历史的真谛。 第二百五十四章：三衙街 01 三十年前，天生教就到西昌扎下了根。 在城中的三衙街，有座略带法式情调的天主教堂，包括挺拔的钟楼、宽敞的经堂和开着石榴花的修女院。 钟楼的塔尖上立有十字架，常有白鸽盘旋在它的上方。蓝天里风轻云淡，就像是无字的天书，可以任意解读。 02 教堂是略带古罗马风格的建筑，气势雄伟。 台基有一米多高，四根罗马柱夹着三道门，门额上题天神堂。 十五世纪，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探险家找到了非洲、西印度与东印度，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承认西葡两国在新开拓的区域中享有武装保护传教的权力，史称保教权。 同时，教皇的一切谕旨和敇令只有得到西葡两王的同意才具备法律效力。十七世纪，法国崛起后，教皇把中国和东南亚的保教权转交给了巴黎外方传教会。十九世纪，教皇又把西藏的保教权交给了英国。法国传教士被逐出西藏后，着力经营四川的川康教区，以图将来。 一九一〇年，罗马教廷照准川西主教杜昂的申请，开设建昌代牧区。 杜昂派法国神父光若翰到西昌，在三衙街建了天神堂，传播来自天国的福音。 03 一九二二年，罗马教廷绕开法国的保教权，派意大利人刚恒毅到中国主持远东的教务。 刚恒毅意识到法国方面滥用保教权，激起了多起教案。这不仅是损害了中国民众的感情和利益，也破坏了教廷的形象。 比如，不遵循中国人的宗法制度强行圈地，不尊重本地人的风俗民情和生活习惯向教徒颁布清规戒律……甚至，袒护教民，干涉民事纠纷。其实，这样的保教权就是变相的侵略。 有人撰文说：“鸦片战争后，洋人们高高在上，无法无天。一些破落子弟以信洋教而横行乡里，成了一大批享有治外法权的假洋鬼子，殊为可哀。” 刚恒毅到中国的使命是重塑教廷的权威和形象，通过建立本籍教区以正本清源。 然而，一战之后，英国人和法国人依靠军事上的胜利，拥有无上的话语权。法国公使回答教皇：“保教权是基于神圣人员和广大教民的生命和财产得不到保障，我们从来没有也不会从中获取利益。” 这样的回答相当虚伪，仅川西主教杜昂就并吞了四川农民的良田三十万亩，并外放高利贷。 刚恒毅认为，教会必须纯洁，坚实信仰。 在真理的次序上，教会的唯一使命就是传播真理，让国家服务于正义和公共的福利。 04 严格地说来，卡琳娜的信仰是拜火教。 大约是在两千五百年前，米底王国的查拉图士特拉抛弃多神教，皈依远古的太阳神。查拉图士特拉自称先知，创立拜火教，也称祆教。 当时，中亚的吐火罗斯坦也就是中国人所说的葱岭地区，有一个强大的巴克特里亚。张骞出使西域，将它称为大夏。 大夏以查拉图士特拉为大祭司，其影响力从咸海，包括锡尔河与阿姆河流域，辐射到了乌拉尔山以东和大高加索山以北。其西甚至越过了黑海和黑海，其南也到了恒河上游。 该教也有自己的创世纪，相信世界起源于善恶二神的相互斗争。 一个完整的历史周期是一万两千年，每三千年为一季。 在卡琳娜看来，九千年以前是旧石器时代，九千年到六千年以前是新时器时代，六千年到三千年以前是青铜时代，最后的三千年是铁器时代。 现在，这个大周期即将结束，一个新的世纪将破茧而出…… 05 现在，西昌的主教是来自法国的神职人员卜恩佑，年近七旬。 卡琳娜通过天神堂与总部取得联系，并得到了一条新的指示：“日方的五号作战已推迟到明年春，务本求实，静观其变。” 这显然是说，总部既怀疑小日本的能力，也不想把川康地区交到这些人的手里。 基于更加宏大的历史背景分析，川康地区有理由支撑起新世纪的天空。 其一、这里是文明的起点，也应该是末日审判的殿堂。高原的阳光就是真理的海洋，不言而喻。 其二、高原上的原始苯教始于四千五百年前，实为万宗之源。它的象雄王朝就曾以万字为旗，意思是阳光普照。 千载黿漦恨，王孙有是非。 小凉山的夜就像是一块幽蓝的水晶，高深莫测。 这里的夜空既幽深又旷远，既清丽又是无比地真切。 06 弯弯的小河，日夜不停地向山外流。 一些无花果的叶子，一些婆娑的小树枝，总是在眼前晃动。 有生也有死的花朵依旧是年年如此，该有的一切都会依次发生。 “悠然万态，浪漫自由。” 一朵山花的盛开就如一刹那的光亮，又如刚刚闪现又立即消失的流星。 其实，消失或者死亡就像是平和而甜蜜的梦，会在另一个世界里悠悠醒来。 所谓的希望就是还未能窥破的命运，所谓的未来也不过是往昔的延续。 这时，月光再一次注满所有的生命之杯，以简洁的音符和线条一笔勾勒出美丽的家园。 没有了光和阴影的面具，诡谲的大自然神秘得有些近乎于虚构，千古如斯。 07 “我能进来坐坐吗？” 看到是徐远举，卡琳娜从自己的床前柜上拿起了半块瓦当：“真是凑巧了，我也正想请教一下徐处长，这上面是不是有两个残字？” 接过巴掌大的瓦当，徐远举看了好半天才说：“也是，一个图案像黿，一个图案又有点像漦。若合在一起，就是黿漦……” “能不能说详细点……” “古之人以为，黿是鳖，漦是它吐出的泡沫。有一个传说，黿漦为亡国之征……” 卡琳娜很吃惊，就像是被人揭去了画皮。 不以为然的徐远举笑了一笑：“唐之初，这里归黿部，有黿堡九九八十一座，现在还能找到一些遗址。古书说：漦乃龙之精。” “这与亡国有什么关系？” “司马迁的史记里有段记载：有褒国的神龙降于夏宫，夏帝收其漦沫于椟中。夏亡，传椟于殷。殷亡，又传椟于周。周厉王好奇，打开木匣。龙的唾液还在，流到了殿堂之上，不能清扫。最后，有人看到，黿漦化为玄鼋，潜入后宫……也就是说，断送西周的褒姒为玄鼋之后。” 这个故事很像潘多拉的匣子，很可能希腊神话里的潘多拉就是中国人的褒姒，可谓是一笑倾国。 第二百五十五章：火把节 01 盛夏的凉山，清晨还不热。 徐远举坐在办公室里，感到有些头昏脑胀。 经过艰苦地协商，阿侯山鹰终于同意把火把节移到黄茅埂上，减轻了西昌城治安的压力。 千载黿漦恨，王孙有是非。 瓦当上的两颗残字可谓大有来历，令徐远举彻夜难眠。 02 蜀石秦砖，汉瓦魏碑。 瓦当始于东周与春秋，以两汉为甚。 建筑史上，周朝发明了瓦，战国时代又发明了飞檐斗拱。瓦当就是众瓦之底，保护檐头不被雨水侵蚀。 一般说来，瓦当上的文字取意吉祥。比如：富昌未央或者羽阳千秋。 南诏王建黿堡，也用上了黿漦龙兴的字样。想来，它的意思近乎于入主中原…… 相传，凉山的星回节与火把节都始于远古。南诏王皮逻阁筑太和城，以星回节祀祖，火把节除岁。 03 史书有载，南诏立国肇始于松明楼。 开元二十五年，唐玄宗封皮逻阁为云南王。 次年，皮逻阁约南诏六部的头人到松明楼议事。酒酣人醉，皮逻阁纵火烧楼，从而吞并了各诏。 民间传说：邓睒诏王的夫人柏洁问罪于背靠大唐的皮逻阁，被囚于邛海之滨。各部得到消息后，派劲旅夜赴西昌。 柏洁夫人站在城堞上，对列队于郊的各部首领和勇士们说：“已是旧岁前尽，又见黿漦于用下……吾当死，以宁四方。” 说完，柏洁夺剑自刎。皮逻阁大哭，说出黿漦龙兴的意思。各部之兵建黿堡九九八十一座，三年方散。 皮逻阁的重孙寻阁劝再筑羊苴咩城，留下一诗：“避风善阐台，极目见藤越。悲哉古与今，依然烟与月。自我居震旦，翊卫类夔契。伊昔颈皇运，艰难仰忠烈。不觉岁云暮，感极星回节……” 其后，南诏王蒙世隆称帝，兴兵破西川并围攻成都。掠虏数万，开山给雄才大略的皮逻阁筑陵，填湖为柏洁夫人堆墓，以黿堡为龙兴之地。 04 三衙街天神堂有电台，近段时间相当活跃。 里面的修女也多了两张新面孔，说是来自梵蒂冈。 梵蒂冈在意大利境内，其意思是先知之城，教廷之地。 一八七〇年，意大利统一，梵蒂冈成为国中之国。境内有圣彼得大教堂和梵蒂冈宫，常住人口不过数百，政教合一。 一九二九年二月，墨索里尼的意大利政府同教皇签订条约，承认梵蒂冈的神圣地位。听说，其国徽是教皇三重冠和两把交叉的钥匙，一金一银。 三重冠代表立法权、司法权和行政权。两把钥匙来自基督。在马太福音里，基督曾对圣彼得说：“我要把天国的钥匙给你，凡你在地上所捆绑的，在天上也要捆绑；凡你在地上所释放的，在天上也要释放。” 现在，轴心国和同盟国画都承认梵蒂冈是中立国。重庆也有明确指示，不得干涉宗教事务。 05 卡琳娜手里的瓦当就来自于天神堂的收藏，问字也绝非心血来潮。 有材料显示，阿侯瓦吉与彝家各部在牛牛坝会盟，接着又让阿侯山鹰扩充武装力量，规模是三万六千人。 “报告！” 女秘书提着热水瓶进了屋，沏了茶又拾了办公桌的稀饭碗：“我问了，新来的两个修女都是梵蒂冈电台单派的记者，有采访权。” “早点说嘛！” “姨父还说，上面给他打了招呼……” 有明文规定，所有暂住人员都得到相关部门备案。就算上面有人关照，也不该绕过行营的情报处。 “我们的主任还会管这样的闲事？” 女秘书白了徐远举是一眼：“这样的事情，哪个敢来找你的麻烦？” “好了，现在是多事之秋！” 徐远举有种预感，这背后肯定是大有文章。 06 徐远举的秘书是行营主任张笃伦的外甥女，都叫她耿三妹。 本来，耿三妹是在行营总务处做采办，每天的工作就是打几个电话。 到了情报处，每天都是没日没夜，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大家都在背后说：“我们的处长命带桃花，犯不着装糊涂。” 其实，徐远举不是装糊涂，而是心里的事实在太多，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我听说，黄茅埂那边人山人海，有名望的毕摩都到齐了…… “那就去看一看，看能不能找了三衙街的记者。” 徐远举要耿三妹去换一身民族服，自己却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把防身用的掌心雷手枪。 07 耿三妹换上了黑底红边对襟短衫和百褶裙，神采飞扬。 徐远举一身戎装，把一辆美式吉普开出城，爬上了蜿蜒盘回的山道。 上午的阳光还不太热，山坡上的风夹带着野草的清香。这是刚修的乐西公路，黄茅埂以北出现了塌方，一座公路桥被完全砸断，只能重修。 那个地方很险要，彝家人称它为苏鲁博乜。相传，南诏王世隆在苏鲁博乜的深沟里射中一只白獐。卫士跑过去拣白獐时，没有找到白獐却看到了一位很美丽的姑娘。这个姑娘自称紫孜妮楂，其实是众鬼之母。 南诏王与紫孜妮楂一见钟情，在黿堡里恩爱情深。第一年，紫孜妮楂既花容月貌又能歌善舞。第二年，冰清玉洁的紫孜妮楂既聪慧又闲淑。到了第三年，黿堡开始死人。接着，南诏王也生病了。紫孜妮楂给南诏王找来南海上的天鹅蛋，又到武则洛曲的神山上取雪。毕摩对南诏王说，不除掉紫孜妮楂，国无宁日…… 世隆无奈，只好是假借柏洁夫人之名，给冤死的紫孜妮楂修墓立碑。 08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须臾之间，一股凉气从车窗外面扑了进来，天色大变。 “这就是黄茅埂，五里不同天。” 这时，天昏地暗，夹杂着小冰雹的冷雨打了下来，就像是箭矢乱飞。 从嫦娥奔月到紫孜妮楂与南诏王的生死恋，彝家阿米子的故事可以说上十天十夜。 第二百五十六章：阿米子 01 彝族人把姑娘称做阿米子，写成汉语就是娥眉。 有人推论，岷山就是峨眉山的快读。现在，它还是千里岷山的南段。 徐远举把车开到了黄茅埂山顶，已经大雨磅礴。安排在高地平台上的赛马会，自动取消。 这里地势很平坦，它的海拔却有三千七百多米。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四周山海如潮，江河若带。 它的南面是从西方弯来的金沙江和雅砻江，北面就是气势雄浑的大渡河，难道说汉语里的江河最初就是指这两条大川？ “我听人说，这里就是常羊之山，山的背阴处有刑天坟。这座山也很有意思，只有双肩没有头。” “哦……” 徐远举掉了车头，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城。 02 车到山口，有个毕摩站在断崖上，披着深黑色的察尔瓦神情严峻。 毕摩是彝族人的祭司，其文字的意思是念经的尊者，在民众们的心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有人辞世，都要请毕摩唱经引渡，才能让死者的灵魂重新回到自己的祖界。在毕摩的眼里，个体的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结束，而是要以另外的一种形态回到祖地，继续生活在先祖的周围。 耿三妹还对徐远举说：“彝族的祖界就是苏鲁博乜，字面的意思是冷杉林之地。说来也怪，有人考证彝家起源于云南的昆明族。昆明在滇池旁边，其意思是掌管日月的民族，那一带并没有冷杉林。” “在西藏，最初的牧羊人总是带着自己熟悉的地名不断迁徙。有可能，最初的昆明族就在邛海这一带。或者，邛海就包括了南面的滇池……” “也许吧……” 耿三妹换了一个话题：“你该去看一看黑竹沟，就在苏鲁博乜的东面……” “为什么这样说？” “我听说，这次垮方很奇怪，都说是鬼魅作祟。” 徐远举踩了一脚刹车，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两眼盯着挂在树上的鬼板。 所谓的鬼板可以视为发往阴间的信函，有时也会问凶吉。 03 “你了不了解古侯家？” “出了城，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地盘……” 耿三妹说：“古侯家支的谱系可以上溯到八十多代，根据彝族人的送魂经记载，古侯家支从云南永善县的大屋基渡过了金沙江，然后沿美姑河而上到达了凉山的利美莫姑，其地望就在黄茅埂的北面，以前叫乌抛道。” 突然，耿三妹又自问自答：“你知道略茨沟吗？它就在美姑河上，里面长满了桫椤树。”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听一个阿米子说，桫椤树又叫灵魂树，或者是万物之根。” 徐远举随口问：“你还知道什么？” 摇了摇头，耿三妹说：“我也是刚从荥经过来，图个新鲜。你有心，可以去问一问这里的大毕摩沙马乌加。” 说到沙马乌加，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传说：在几百年前，沙马土司蜀布娶贵州乌撒土司之女为妻，不料该女在远嫁途中病逝了。迎娶和送嫁的双方当事人均怕受罚，便将陪嫁的一对亲姐妹分开，让姐姐穿上新娘的服装嫁给了沙马土司。一年之后，异常获宠的土司娘娘生得一子，便交给自己的妹妹去照看。有一天的夜里，孩子不慎把尿弄到了土司娘娘的衣裙上，还不停地又哭又闹。这时，以前的亲姐妹，在有着天壤之别的社会地位里，早就积累起了很多的隔阂。话撵着话，她俩便相互打骂起来，情急之中也就说出了这段隐情。事情越闹越大，蜀布知道后十分地恼怒，不仅休掉了妻子，还将自己的儿子也扔出了土司的家门。一个年迈的毕摩知道了这件事，收养了蜀布的孩子并把将他培养成了一个能驱魔使鬼的大巫师。 从此，沙马土司的后人都成了彝家的毕摩。 04 生不离族，死不离族。 彝区很重视血统，每一个逝去的人都有自己的灵位。 毕摩的谱系可以追溯到五千年前，它们留下的典籍有兽骨经、羊皮经、布经和纸卷等等的种类。以前都是用人血或者兽血书写，近百年来才改用木炭和墨汁替代。 站在危岩上的毕摩戴着宽大的黑笠蓬铜，一手执杖。徐远举吸取了一支烟，才看到他摇响了手中的铜铃。唱着古老的歌，他一脚高一脚低地走进风雨中，就像是独行千山万水的赶尸人。 在歌声里，远行的毕摩回顾了远古的事，既昂扬又悲壮…… 其实，苗彝都是古羌氐族的分支。苗家人的祖先是蚩尤，彝家人的祖先却是后羿。 彝家人守着太阳也守着代代相传的火塘，世代不移。来自久远的火给每一个彝家人的心灵支撑起了一个自我封闭又自我循环的生活世界，贯古通今。 正是这样，大小凉山不仅拒绝了大乘佛教和各种小乘密宗的侵蚀，也抵御住了满清人的进攻和改土归流。 05 弯过一道山脊，就可以看到一幢红色的砖房了。 这座兵营只有一个加强排，隶属于川军的七十二师。 三三年秋，刘文辉在蜀中失利，败退西康之地。经过一翻煞费苦心的经营，刘文辉把西康划分为三个屯殖区，称之为康属、雅属和宁属。其中，唐英率一三六师驻康定，刘元瑭率一三七师驻西昌，羊仁安手里的保安部队负责雅安地区。 四〇年春，刘元瑭背着刘文辉投蒋，三十八师才借机挺进到西昌。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说羊仁安的势力基础在汉源，西昌则是邓秀廷的天下。 邓秀廷是甘相营的安家娃子，彝名叫丁家阿呷。三六年，省主席升邓秀廷为宁属清乡司令官，专办彝务。一年之后，又改称为抚夷司令。在西康建省之际，又晋升为中将，组建靖边司令部，搞出四十八甲。 四十八甲是白彝奴隶们举起的一面旗帜，要求推翻黑彝家支专断的奴隶制。 从一九二四年开始，邓秀廷和孙子文就提出要把黑彝赶到雅砻江以西。很多白彝的山寨积极响应，改从汉制。 第二百五十七章：吊鼓营 01 似曾吟古调，几度失迷津。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相传，六百八十年前，蒙古以秦取巴蜀而定中原为样版，决定取粮于云南，包抄四川的后方。 一二五三年，忽必烈亲帅十万大军翻越六盘山，从甘南的临洮挺进到川西北的忒剌，分兵三路进攻云南。 西路从理塘和稻城穿越荒凉的藏区，沿着金沙江的河道南下，直指丽江的石鼓。中路从丹巴沿大渡河南下，从泸定和汉源渡河取建昌。东路则沿岷江绕到宜宾，从五尺道攻云南的昭通。不料，西路受阻于空和寨，停军待援。东路也受阻于嘉定城，只好走峨眉后路到汉源。 当年的初冬，忽必烈攻下西昌，以南诏的黿堡为吊鼓营。 02 万国一家，孰为要荒？ 忽必烈向么些族借路，以革囊和羊皮筏渡过金沙江，陈兵于苍山洱海之间。 打下羊苴咩城，蒙古铁骑十不存二。忽必烈封其孙甘刺麻为梁王驻守南疆，推行以夷制夷的土司制度。 元末，朱元璋争取到水东布依女土司刘淑贞和水西彝族女土司奢香的支持，收复云南。梁王的后代巴匝剌瓦尔举家自杀，其残部隐名埋姓。 刘淑贞为河南邓州人，出身于名将世家。 她的祖父刘垓随元军南下，出任水东宣慰使。到了明初，刘淑贞决意弃元。 当时，明朝以马皇后的世侄马烨为三军指挥，挺进到贵州的腹地。有一天，马烨找茬抓了奢香，当众裸挞。彝家各部听说主母受辱，欲举兵雪恨。 刘淑贞对奢香说：“马烨此举貌似孟浪，其实不然。这个人素有割地称王之志，我们不可妄动。” 奢香也说：“元军视天下为草芥，汉人举旗。马烨此举，当重蹈覆辙！” 刘淑贞急赴南京，向朱元璋反映马烨的问题。最后，朱元璋审时度势，采信刘淑贞和奢香的说法，召回马烨问罪论斩。 接着，又诰封刘淑贞为明德夫人，奢香为顺德夫人，官秩都是正二品。 03 在大小凉山，曲涅与古侯两部人马渡过金沙江北上，在利美莫姑的利穆甲谷口分路。 彝语里，莫姑是尸骨成堆和血流成河的意思，相传，彝族各部在这里与梁王的蒙古军血战数月。双方无力再战，最终达成协议：以曲涅部的利利家支为罗罗宣慰使，代管彝区，世代承袭。 梁王自杀后，利利土司由宣慰使改为明朝的指挥使，其管辖范围北至大渡河，南及金沙江，东抵乌蒙，西迄盐井。有歌谣：地上的树，都是利利家的树。地上的水，都是利利家的水。昔日的利穆甲谷成了利利呷，摩色家舂米，海列家推磨，阿侯家酿酒，苏呷家制衣，恩扎家放牧，乌抛家打铜，布拖家备鞍…… 在明清之际，黑彝阿侯家支借风而起，把利利土司赶到了三湾河，把沙马土司赶到了拉木阿觉，又把阿卓土司赶到了雷波。 到民国初年，凉山还有四大土司。 斯兹土司控制着西昌和甘洛，阿都土司则占据布拖，沙马和阿卓两个土司府都在雷波。 同治二年夏，斯兹土司继承人岭承恩全力截杀石达开所指挥的十万太平军，承袭利利土司，号称五印三司。 一九一三年的早春二月，斯兹土司家添了一个男丁，汉名岭光电。这时候，满清朝廷已经垮台，土司的合法性没有了保障。 后来，川军进剿。找借口几乎杀光了斯兹土司府的里男人，只有年纪尚幼的岭光电得到羊仁安的保护，并保送到内迁到成都的中央军校深造。 04 这时，阿都土司府也是风雨飘摇。 在大凉山的南段，有个开满索玛花的乌科梁子。 这里是从西昌入滇的大道，渡过金沙江就是滇东北的昭通地区。 大道沿着则木河南去，其河边的各集镇号称内八场。隔着大山，西洛河边的集镇则称为外七场。两条河汇合后，又称为黑水河。 阿都土司阿各日兹莫是一个铁腕人物，他的汉名是都龙光。他既管着八匹山梁上面的八支黑彝，又管理着内八场和外七场里的各族百姓平民。 在护国战争期间，都龙光受到蔡锷将军的感召，组建了一个彝族兵团去讨伐支持北洋政府的西昌驻军，抢了不少的枪。尝到了甜头，黑彝头人们顿生觊觎之心 一九一九年，都龙光纠集几千人的武装打西昌，惨败而归。在大箐山，八支黑彝巧妙设伏，在一夜之间就全歼了追军的一个加强营…… 05 次年，好强争胜的都龙光染怪病而卒，其子阿都日哈仅有四岁，根本就没有能力管束已经武装起来的八支黑彝。 阿都日哈的姑姑阿都阿来声称都龙光的四太太与汉人有私，应该从她的手上收回哥哥的土司印。黑彝出动，四太太兵败后被杀，内八场和外七场都被洗劫一空。 过了一年，四太太的家支花钱从汉地请了一个老练的杀手，杀了阿都阿来。五年之后，刚满十岁的阿都日哈便向众人宣布，他要迎娶比他要大八岁的赤朴阿乍为妻，替他管理土司府的内外事务。 赤朴阿乍既聪明又美得惊人，其性格也是少有的强硬孤傲。两年下来，赤朴阿乍重新确立了阿都土司府的权威，危及到了邓秀廷的四十八甲。 06 抗战前夕，有个邮递员在内八场被杀。 川军再次进剿，以惨重的代价抓到了赤朴阿乍。 也是在城南的吊鼓营里，邓秀廷被赤朴阿乍的美和高贵气质给镇住了。在审问时，邓秀廷也自知理亏，竟被问得哑口无言。 刚满十九岁的阿都日哈无力组织武装，他的贴身老奴也认为向汉人兴兵问罪不妥，便决定只身进邓秀廷的军营澄清是非。 “你是谁呀？” 面对傲慢的邓团长，阿都日哈平静地回答：“我是南京政府重新认定并且授权的阿都土司，汉名叫都定成。” “本座怎么不知道？政府要本座负责一方平安，岂能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任性胡闹！” 最后，邓秀廷坚持，要赎人得拿出一万两白银。阿都日哈不管这个茬，执意要见到自己的妻子。邓秀廷火了，就把阿都日哈和跟他而来的贴身老奴都关进了牢里。 看到自己的丈夫也被抓进了大牢，高傲的赤朴阿乍感到百箭穿心。 几天前，她曾正告过邓秀廷，自己的丈夫一定会率领一支强大的黑彝武装来讨回公道。 第二百五十八章：九蛮王 01 所谓九九八十一座黿堡，应该也包括冕宁的甘相营，又称登相营。 相传，那儿最初是司马相如建的台登城。到了雍正六年，那一带才改称冕宁，登相营也被叫成了甘相营。 在大小凉山，官道驿站都有政府的军队守护。最初的土司府也都在官道线上，便于背靠中原朝廷，狐假虎威。换句话说，六百年代代相传的土司府就是明清两朝在彝区的代言人。 清未，风雨飘摇，凉山的土司失去依靠。黑彝复起，经常到官道上打劫，小相岭成了杀人越货的大舞台。 02 小相岭和安宁河的上游有三支黑彝互争雄长：罗洪家、倮伍家和果基家。 邓秀廷是罗洪家的安家娃子，其母是一个颇有点家底的白彝。当地有个说法：“蛮娘汉老子，仍然是娃子。” 从小失父，邓秀廷与母亲相依为命。那时候，黑彝们的管事会定期寻山，所到各家都得笑脸迎送。迎客要备酒水，送客要伏到地上，让别人踩背上马……有一次，来人捉住母亲的手不放，只有七岁的邓秀廷急中生智，放出自家的狗。 到了十二三岁，处处争强斗狠的邓秀廷已成了娃娃王。 当地有句人人皆知的顺口溜：“阿牛很几毕，龙门卡尔窝。” 这是笑话两个到处乞食的黑彝后生，甘相营的罗洪阿牛与礼州的瓦扎龙门。很几毕的意思是背铁锅，卡尔窝的意思是推石磨。 后来，刚到十五岁的邓秀廷就与阿牛与龙门义结金兰，干起了收费护商的营生。 03 不到二十岁，邓秀廷做了甘相营的团总。 经过近十年的血拼恶斗，这一支作风强悍和打仗玩命的民团被川军第八师收编，邓秀廷当上了营长，阿牛与龙门都在他的手下做连长。 相传，邓秀廷的远祖是明代开国元勋卫国公的后人，洪武年间入滇戍边。 生逢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乱世，自幼习武的邓秀廷有胆有谋，又心狠手辣，被人称为九蛮王。 一九三六年，四川省主席刘湘以邓秀廷为宁属清乡总司令，自筹经费剿办彝匪。 “东方阿侯，西方罗洪。” 那时，东边的小凉山都视阿侯家支为大，大凉山地区的黑彝则以树大盘根深的罗洪家支为其旗织。 04 有人给报纸撰文：“提到九蛮王，黑彝头子都会登大眼睛，笑称是自己的亲兄弟，凶神转世。这人长得又高又黑，头顶英雄结，披毡挂枪，不着戎装。精过彝区各地的方言，很好客。家里天天都有流水席，来者不拒。陪客时，号称千盅不倒，偶尔也抽几口大烟，无瘾。闲暇之际，喜欢抽出自彝区兰花烟，手里铜质烟竿有一根长。” 在剿匪之初，九蛮王曾经质问野铁家的黑彝头人沙布鲁突：“汉商不差欠彝家人，你们为什么抢他们的东西？夺其妻女？” 沙布鲁突觉得这个问题好奇怪，说道：“母鸡差欠老鹰的什么呢？老鹰抓它的鸡儿吃；山羊又差欠老虎的什么呢？老虎还是要咬它们的羊羔吃。” 结果，九蛮王把罗洪野铁家支打得落荒而逃，到了雅砻江西岸的深山里。野铁家的白彝则编入四十八甲，过上了种田交租的新日子。 05 当时，还有一篇报导，已编入县志的初稿。 忍渣木书，自称的忍渣之虎，实为黑夷忍渣支的渠魁，骁勇狡黠。 民国二十四年冬，该部袭击四十八甲。邓秀廷领兵到热水河上游问其罪，忍渣木书挺身请死，其妻伴送。动身前，木书向邓秀廷提出三条要求：一、不得加以刑具与侮辱；二、闲游三日，宴别姻族家人；三、三日届满，愿服毒自尽……邓秀廷给忍渣木书做了一套新衣，木书笑受之。其妻涕泣，木书呵止之……” 有句彝谚：“小相岭有一只麻雀飞过，九蛮王都能找到它的下落。” 赤朴阿乍是黑彝之女，深知杀人无数的九蛮王惯于两面三刀，挑起各家支的内斗以逞其私。 06 乌科梁子俗称马姑梁子，其山脊诸峰多在三千五百米以上，其水汇入黑河水。 山上有座川心堡，附近还有黑彝赤朴家的马姑坪。其寨里有七层碉楼十几座，独路难攀。 邓秀廷打赤朴家属于算旧账，抓阿都土司的夫人完全是强词夺理。有人推测，邓秀廷不满赤朴家与破落的阿都家联姻。 不可否认，赤朴阿乍既英姿挺拔又不失妖娆妩媚，有像是高原上迎风而开的索玛花。 不料，阿都日哈入狱后，大小凉山里的各个势力都认为邓秀廷把事做过了头。远在雷波的沙马土司和阿卓土司到成都与利利土司府的合法继承人岭光电一道，找到熟悉彝区情况的梅少城，要求川军在一周内无条件放人。 几乎同时，黑彝大头人阿侯瓦吉也发了话，支持赤朴家和果基家找邓秀廷讨回公道，以顺民意…… 07 赤朴家支属于罗洪家族，与邓秀廷亦敌亦友。 果基家与罗洪家都是曲涅部的分支，却打了几十年的冤家。 三五年，红军渡金沙江北上，借路彝区。罗洪家要打，果基家要送，还组织出了一支有五百条枪的抗捐军。 红军离开彝区后，邓秀廷讨伐果基约达的抗捐军，抓人杀人。场镇和路口上刷出大标语：“通红者不主动认罪，杀无赦。” 果基约达退守峨瓦山寨，最后不支而降。不仅缴了枪，还被罚了十几万两白银。 这一次，果基约达听到阿侯瓦吉的口信，立即就重回峨瓦寨，招兵买马。 08 邓秀廷只答应放出赤朴阿乍，要拿阿都日哈为质。 赤朴阿乍出狱后，立即强夺川心堡，把邓秀廷的人打出了乌科梁子。 三七年春，军政部长何应钦让岭光电回凉山调查，协调土司、黑彝和各族百姓们的三方关系，重新整顿名存实亡的垦屯工作。 到了三八年之冬，行政院议定筹建西康省，并以长期经营川边的刘文辉为主席。 现在，又以西昌行营统筹康属、雅属和宁属三地的国防工作……各种矛盾盘根错节，令行事果断的徐远举也无从下手。 第二百五十九章：御林军 01 三个月前，御林军三十六师还在西昌。 一九四二年五月一日，云南日报在很不显眼的位置上，刊登了一则来自畹町的快讯：“我军与敌在腊戌激战……” 腊戌镇是滇缅公路入国的起点，也是中缅之间的交通枢纽。援华物资能依靠缅甸的中央铁路从仰光港北达密支那，再转运到昆明。 以前，那里是木邦土司的地界，称为莱唷。修路之后，中国方面把莱唷改写成腊戌。这里若失，还在缅甸中部作战的十万远征军将被日军切断后路，身陷重围。 负责防务的部队是六十六军的一个新兵团，能作战的人数不足两千。国门吃紧，新编第三十九师从昆明千里驰援，在狭窄的公路上被惊恐的难民们堵得七零八落。先锋营刚到腊戌就遭到日军的围歼。后续的两个营，沿腊戌河布防，遭到日军坦克群的碾压…… 四月二十九日，六十六军全线溃败，腊戌失陷。 五万多吨援华物资不是被哄抢，就是落入到日寇手中。 蒋介石震怒，无济于事。最后，不得不把自己的御林军拿了出来。 02 日军坂口支队向滇西急进，三十六师得到命令，守住怒江。 从西昌到怒江东岸有九百公里，师长李志鹏和副师长闵季连各带一个连，翻山越水急赴云南大理。 在祥云城口，老师长宋希濂对自己的先锋连说：“你们守不住怒江，就别回来了……” 该部赶到施甸时，有多股日寇已经通过橡皮艇和竹筏渡江，控制了惠通桥东岸的几处高地。李志鹏抓起一挺机枪大喊，冲在队伍的最前头。 副师长闵季连也紧随其后：“给我打！” 他们的身后只有风尘仆仆的两个连，就像有千军万马。狭路相逢能者胜，在这场视死如归的反击战中，李志鹏身负数伤，闵季连英勇捐躯…… 03 三十六师组建于三三年之秋，拥有四个德械团。 三七年，三十六师从西安星夜兼程，投入到血肉横飞的淞沪战斗中，强攻汇山码头。武汉保卫战，该师在豫南的富金山力挡日寇的十三师团。阻敌九天九夜，仅有八百多人撤出阵地。五次补员的十三师团也损失过半，几乎是无力再战。 在战后的总结大会上，宋希濂说道：“我军鏖战淞沪，予日寇重创。富沙歼敌，恨未能使匹马不回耳！嗣当激励士气，功期再战！” “驱逐倭寇，还我河山！” 这一次，三十六师高举自己的战旗，横扫立足未稳的日寇，在怒江边力挽狂澜。 04 三十六师离开西昌后，行营主任张笃伦只能是有苦不敢说。 这时，隶属于川军系统的七十二师几乎是一个虚架子。下面的部队是邓秀廷手里三个彝汉混编团，直接听命于是宁属靖边司令部，而且与阿侯山鹰拉起的屯垦团剑拔弩张。 彝家有句古老的谚语：“彝族四十八家支，黑彝十二，白彝三十六。” 邓秀廷有个口号，“赶走黑彝，各自当家！” 阿侯山鹰则针锋相对，也提出：“凉山是我们的祖地，邛海是我们的源泉。” 其实，主管西康省的刘文辉也是处处给张笃伦唱反调。张笃伦安排邓秀廷全力抢修乐西公路，刘文辉则要求邓秀廷先靖安地方。张笃伦要组建屯垦团，刘文辉又把自己的心腹杜履谦插了进来，转过身就拉拢阿侯的罗洪。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张笃伦让自己的女文嫁到了邓秀廷的养子邓德亮。 05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女人给邓秀廷生下一儿半女，有人背后说这是报应。 这些年，邓秀剿杀了数以千计的黑彝武装。在民间有这样的说法：“黑彝只有两怕，一是怕野鬼，二是怕九蛮王和他的兵。” 从范司令的三蜀会到阿侯家的屯垦团，从刘湘和刘文辉的割川而治到日寇屯兵怒江西岸，都令张笃伦愁肠百结。 “姨父，你不去黄茅埂看看彝家的赛马会？” 看到耿三妹准备外出，张笃伦才意识到还有军统。 徐远举是军统，岭光电也是军统，就连自己身边的耿三妹也是军统的特勤人员。 06 上午，大雨倾盆。 下午三点，徐远举向张笃伦汇报了火把节期间的安全措施，特别提及日本特务很有可能已经渗透到了西昌城。 蒋介石热衷于搞力量平衡，导致很多政府部门的主官都与掌握军权的实力人物沆瀣一气，逐渐形成了数个彼此重叠交织又互不卖帐的势力集团。黄埔嫡系里既有何应钦和顾祝同的三战区，也有陈诚的土木系和他的六战区。地方上还有桂系的白崇禧和李宗仁，以及云南王龙云、山西王阎锡山和西康王刘文辉，不一而足。 张笃伦与刘文辉曾经是保定军官学校的同窗，还担任过刘文辉的驻京代表。在西康建省之际，总裁派他出任西昌行辕主任，要求他想办法从内部瓦解刘文辉的军事力量。这两三年来，他的成绩就是把邓秀廷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邓秀廷有一个加强团驻守西昌，这支部队的老底子是孙子汶从礼州带出来的彝兵营。 07 孙子汶是斯兹土司的武官之后，彝名叫斯兹伍各。 礼州在西昌之北，两者两距四十多里，骑马过去也就一个时辰。 相传，孙子汶的曾祖父是汉源松坪的土司，在道光十三年反清招到了灭族之祸。其子逃到斯兹土司的府，隐姓埋名做了护院的武官。到了民国时期，斯兹土司被剿，孙家把岭光电送到汉源，又把稍大一点的岭邦正送到了美姑的阿侯家。在礼州，孙家自称木武斯兹，木武是从天而降的意思。 一九二九年，孙子汶与冕宁的邓秀廷结义，强强联合。从这时开始，孙子汶着手经营礼州和西昌，邓秀廷则专心经营安宁河的上游…… 现在，孙子汶是宁属靖边司令部的参谋长。 邓秀廷常住甘相营，孙子汶在西昌负责具体事务。 两人各自其家，平时也各忙各的事。即便是出征，也各带各的兵。 第二百六十章：雷打秋 01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刚刚平安地度过了火把节，就到了立秋。 有农谚说：“雷打秋，冬半收。” 这天，乌云压城。几声沉雷在天外炸响，暴雨骤起…… 02 大雨连下了三天，坏消息接二连三。 几十万德军包围了察里津，其兵锋直指里海，都说苏俄战败或者投降只是时间问题。 在北非大陆，德国的隆美尔装甲军团也是所向披靡。在印度，国大党领导的独立运动如火如荼。圣雄甘地在孟买向民众呼吁：“要么行动，要么死亡，我们决不允许强加在我们身上的奴隶制度继续存在下去。我们要求立即获得自由。” 在浩瀚的南太平洋上，日本海军又痛咬了美国的太平洋舰队，取得所罗门海战的完胜。 所罗门群岛是英联邦成员之一，在澳大利亚的东面，拥有近一千个小岛屿。靠近赤道，气候炎热。 八月七日的凌晨，美军陆战队强攻瓜岛机场。刚刚组建出来的第八舰队予以反击，仅用了半个小时就以微不足道的代价彻底击沉美军重型巡洋舰四艘，还击伤其巡洋舰和驱逐舰多艘，一扫中途岛海战留给日本军人的心理阴影。 在其它各岛礁的争夺战中，美军也都付出了很沉痛的代价，战果不佳。 03 汉口，日军大本营调冢田攻中将接替了阿南惟畿的职务。 也就是说，五号作战方案已经敲定，可谓箭在弦上。有情报显示，冢田攻师从于德国鲁登道夫将军，崇尚积极进攻的军事理论，相信机会只会垂青于那些敢勇于直奔目标的人。在太平洋战争中，冢田攻以二十万的南方军击垮了英美两国在远东的百万大军，不仅攻占了十倍于本土的南亚各国，还驱使二十多万战俘虏到丛林中修筑缅泰铁路，构建军事据点。日本宣称，南洋之战仅伤亡一万五千人，损毁飞机不到四百架以及小型驱逐舰四艘。 这次，大本营决定倾其全力进攻重庆和西安，这个思维缜密和手段老辣的冢田攻确实是最佳的人选。 还有一则更坏的消息，苏俄方面有意与德军媾和，希望通过让出欧洲上的领土，换取东方的安全。 也许，在半年或者是一年之后，整个世界将会形成三足鼎立的格局：德国拥有欧洲和非洲，英国和美国控制大西洋，苏俄居亚洲的西北部，日本人占据亚洲的东南面。 04 八月十三日上午，徐远举接到局座戴雨农从重庆打过来的长途电话，要求西昌务必在九月底之前完成潜龙工程。 所谓的潜龙工程就是要把西昌地区建成第二陪都，也就是华夏复兴的根基。有传说，在双十节后，政府各部门就要第三度西迁，转进到凉山地区继续领导全国的抗战。届时，各战区的力量都要退守西南三省。其西有怒江天险，其北有青藏高原，其东线为大巴山、武陵山、大娄山和乌蒙山，其南为云南的个旧和广西是十万大山。 四年半以前，国都从南京迁到华中武汉，日寇在南京屠杀我们军民三十万。当时，出于力保武汉不失，国防委员会下令爆破了黄河的花园口，导致近一百多万民众死于非命，几千万沿岸的百姓受灾。 现在，政府又要迁都，肃清邛都地区就成了国事的重中之重。 05 办公桌上有一份结案报告，旁边是一本厚厚的卷宗。 这是一个小学教师的全部档案和资料，里面的女犯叫周方萍。 徐远举打开卷宗，很耐心地从第一页看起。有点模糊的半身照片已经泛黄了，颇有姿色。 说起来，这个案情也并不复杂，就是有人检举周方萍几乎藏有每一期的新华日报。该报是国共合作抗战的产物，三八年在武汉创刊。武汉沦陷后，这个报社内迁到了重庆，它的总部也是八路军的驻渝办事处。 结案报告很简单，只有十几字：“该犯顽冥不化，屡经讯问，拒不招供。” 徐远举看到在落款处的歪歪扭扭签名，心里很清楚所谓的讯问到底包含着一些什么样的具体内容。 06 新华日报确实是政府认可的合法报刊，也有数期受到过军警的查封，并没有流到市面上。 也就是说，这个女教师与八路军的驻渝办事处有条不为日知的暗线。问题是这样，周方萍被捕后始终保持沉默，令人疑窦丛生。表面看，收藏新华日报并不犯法。也正是这样，才让西昌甚至是覆盖川西南的地下组织露出了冰山一角。 其实，周方萍是黄埔六期，比徐远举还高一届。在武汉分校的女生队里，周方萍她与李坤泰是同窗好友。大革命失败后，她辗转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以教书为生。 黄埔军校有史以来只在武汉招收过一期女生班，已经涌现出了好几个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就是眼前的周方萍，黄埔四期的廖宗泽和文强都从军统总部打来电话，详细地询问了案情。 徐远举不笨，要求军统西昌站迅速结案，上报总部。 07 按响桌铃，耿三妹款款地走进办公室。 “走，我们去趟仓街。” 西昌城北高南低，东西两面都有河水相夹。古城的北面与西面垂直，东面和南面却呈弧线形，就像一把展开的折扇。 全城为砖石建筑，一色的石板街上已经踩出了深深浅浅的脚窝……站在城中心的四牌楼之上，其北为建平门，其南是已经烧塌的大通门，北有北街，南有南街。其东为安定门和府街，其西就是宁远门和仓街。 清初，宁远门就被满人封闭了，只留下一段古老的红城墙和一个叫做西门坡的地名，以及遥望荒山的古树衰草……后来，清廷在城西留下了一支八旗武装，当地人习惯把他们的军营称之为西较场。开门七件事都与西较场没有关系，整条仓街颇为冷清。 清廷的监狱就在仓街深处，与孙子汶的彝兵营一墙相隔。 现在，军统西昌站接管了前朝的粮仓，有一支装备精良的别动队。 第二百六十一章：别动队 01 这支别动队有三十多人，它的前身是护送班禅九世入藏的警卫排。 班禅九世是后藏地区的宗教领袖，强烈反对英国人对西藏的阴谋和侵略。 一九二三年，西藏局势恶化，班禅九世翻越唐古拉山到兰州避难。藏民唱歌相送：“都说班禅似神鹰，展翅翱翔去远方……” 一九三一年，南京政府册封班禅九世为护国法师。三六年夏，政府出面护送班禅回藏主政。在青海玉树的结古寺里，专使行署的仪仗队发生哗变，警卫排处理果断才避免了一场政治灾难。 当时，英国人唆使噶厦政府，给班禅入藏设置了很多的障碍。 南京政府在英国人的高压下，进退失据。卢沟桥事变后，基于要得到国际上的声援，不得不让护国法师暂缓入藏。 同年的十二月，班禅九世在甲拉颇章宫圆寂，入藏任务自然也就取消了。 02 别动队的主官是陈志杰，黄埔八期毕业。 一个月之前，戴老板让陈志杰到西昌掌握别动队，全权处理周方萍一案。 抓人时，警察局声称周方萍是日本间谍。第二天上午，当地办的新康报就把消息捅了出来，还披露周方萍曾是黄埔女生队的成员。 戴笠很重视，要陈志杰一定要排除各方面的干扰，办成铁案。 警察局把周方萍交给了陈志杰，唯一的证据就是连续两年多的新华日报，其中就包括受到政府查封的几张旧报。而且，上面还留有一些批注符号，可以有多种解释。 03 侦办人是以狠毒出名的刘大膀，这家伙五大三粗，满脸横肉。 在移交时，刘大膀私下对陈志杰说：“只有一种人能给我死扛到底，那就是……” 刘大膀说到这里就用手比出了一个八字，笑得很暧昧：“没有关系，她就是一个字都不说，也能定案。” “别把话说得太满，小日本的女特务也不好对付！” 基于某种策略，戴笠需要把周方萍定成日特。他还给陈志杰提供了几条材料：一、周方萍曾在廖宗泽的手下做过兵运，一九三一年秋被川东地下组织开除出党。二、三六年，周方萍在李宗仁的身边做文秘，卷入六一兵变。三、有材料显示，李宗仁与日本特务和知鹰二来往密切，周方萍很可能就是中间人。四、西安事变后，这人就脱了军装，回乡从教。 在别动队，周方萍仍然是一言不发。 陈志杰找到从临澧特训班出来的刘大膀，直接问：“你想不想到我的别动队！” “能成吗？” “只要你能让周方萍认罪伏法，我就找西昌行营要人！” 刘大膀笑着说：“难是难了点，值得干！” “怎么干？别只知道动粗！”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周方萍也未必不是矮子骑马，上下两难。” 刘大膀心里想，是人就有伤不起的短处……最后，他扬言周方萍已经招供，当晚就要调飞机送往南京。 04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这天，周方萍的审讯记录被盗，别动队的小车司机王半斤失踪了。 王半斤是从淞沪会战中退下来的立功军人，他的身上至今还有三块日本鬼子留给他的弹片，没有取出来。 出院之后，他参加了军统，在西昌也算是站里的老人。平常，他在工作中一直是兢兢业业。平常爱找人陪他喝点小酒。不管菜好菜差，都以半斤为限，绝不喝醉。 显然，王半斤接触不了站里的机密，只要是用心打听，也能掌握不少的消息。 王半斤的家乡是河北的涞源县，位于太行山东麓八路军的游击区。 陈志杰和徐鹏飞都不难想象王半斤在给谁做事，主动把刘大膀从警察局调到了别动队。 05 调查王半斤的行踪时，陈志杰注意到了吉羊巷里的清真寺。 元朝初年，回族随蒙古人进入了云南和凉山地区。西昌的清真寺位于老西门，院里有石匾：清静真境。 这里的大阿訇名叫马元明，相传是哲合忍耶教派祖太爷马明心的五世孙，地位崇高。哲合忍耶的意思是高声朗诵，其教徒自称血脖子，素有舍命保教的传统。 有人看到王半斤躲进了清真寺，徐远举不敢让陈志杰进寺里搜查，还说了句：“不要挨了鞭子又吃棍，不知轻重……” 徐远举感到检举周方萍与拉出清真寺的手法同出一辙，目的都是要把水搅浑…… 同治年间，从西北的甘肃到云南的大理，先后暴发了大规模的回民起义，致使两千多万民众惨遭来来回回的屠杀。 06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 康熙五十七年，哲合忍耶道祖太爷马明心生于甘肃的阶州，童年父母双亡。 相传，在九岁那年，他随同叔父去麦加朝觐，在中途遭遇到了一场罕见的沙尘暴…… 一位神秘的苏非老人发现了这个半身埋在沙下的孩子，把他救活后又一步一步地带出了沙海。 马明心献身于苏非教派，回国以后自立哲合忍耶门宦，在下层民众中传教。在越演越烈的教派冲突和械斗中，西北动荡起来。 乾隆四十六年初春，循化回教的新旧两派又发生争执。虎夫耶教长韩三十八在械斗中被杀害，陕甘总督勒尔谨派兰州知府扬士玑全权处理。清廷官场贪腐成风，扬言要剿灭哲合忍耶，从而激起民变。 清廷要维护自己的统治，旧教要维护自己的利益，新教坚持信仰自由……冲突各方互不相让。最后，揭开了甘肃官场捏灾冒赈贪污案。 通过彻查，乾隆发现甘肃全省官员都串通一气，用赈灾的名义集体私分巨额公款。全省没有一个干净的官员，也没有一个官员向朝廷举报。暴怒的乾隆气得浑身发抖，命令陕甘总督勒尔谨自尽谢罪，又把布政使王廷瓒处以绞刑，将藩台王亶望和兰州知府蒋全迪斩首示众，此案一共处死官员四十七名，被革职下狱者八十二人。 07 同治五年三月间，杀气弥漫天。 十余万人一朝尽，问谁不心酸…… 哲合忍耶的传教史就是一部撕心裂肺的悲歌，饱浸血和泪。 第二百六十二章：黄金台 01 廖宗泽到总裁侍从室的情报处汇报工作，向唐纵提到西昌。 “十月迁都，千头万绪，有人在周方萍身上做文章，居心何在？” 唐纵也是黄埔六期，知道廖宗泽与周方萍都是成都华阳人，又共过事。 “廖兄，据我所知，这一个案子的问题就出在几份新华日报上。其中有几期，我们已经查封了，她的手里怎么会有？” “能给她的样报的人应该不少，就算她找我要，我也不会拒绝。” 唐纵笑了笑：“哦……这样吧，你能不能抽出一点时间来，跟我去一趟西昌，让方萍把问题说清楚……” 廖宗泽指了指电话，等唐纵与戴笠交换了意见，说出了一句李白写的行路难：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 02 昭王礼贤士，筑馆黄金台。 矫矫昌国君，奋袂起尘埃…… 三家分晋拉开了战国时代的序幕，齐楚燕韩赵魏秦七雄并立。 燕王哙废除太子姬平，传国于国相子之，自己面称臣，出居别宫。 将军市被替举兵讨伐子之，为皇太子鸣不平，兵败后被杀。齐宣王发兵攻燕，百姓箪食壶浆。赵武灵王不愿看到齐国霸占燕国，立姬职为王。 姬职的母亲是秦惠文王赢驷之女，秦军联合魏赵韩三军收复燕国，立姬职为燕昭王。 03 燕昭王有意招揽人才，振兴国家。 世人以为，燕昭王少不更事，纯属叶公好龙。 一天，有一个叫郭隗的老臣求见。在大厅里，他对燕昭王说：“我听说，以前有国君想要一匹千里马，数年不得。最后，买马的官员只好用五百两黄金买了一匹千里马的骨头。过了几天，就有人送来了三匹千里马。现在，我愿做君王的千里马之骨，以不才之躯，彰显君王之志……” 昭王动容遂深以为然，跪拜郭隗为师，又筑黄金台纳士。天下人闻之，士争凑燕。 南登碣石馆，遥望黄金台。 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 昭王以秦开为将，大破东胡骑兵，收地两千多里。接着，昭王又让乐毅联合赵韩魏楚四国，破齐城七十余座。 04 可以说，廖宗泽是周方萍的引路人。 三〇年十月，二十七岁的廖宗泽是广汉起义的红军政委，周方萍是宣传委员。 在左倾冒险的路线上，成立不到三年的四川省委就先后策动了泸州起义、万源起义、遂宁起义和江津起义，均无善后措施。 起义时，省委的做法是要兵不要官，强调保证革命队伍的纯洁性。在作战中，参加起义的战士突然失去原来的编制，无所适从。 这样的起义形同儿戏，简单就是拿军人和群众的生命开玩笑。 三一年，廖宗泽、周方萍、周敦婉以及文强被开除出党，愤然出川。 三二年，日军打上海，政府希望所有黄埔同学为国效力。 在曾朝笏的动员和安排下，廖宗泽、陈远湘和文强先后进了复兴社，周方萍则到了广西。 05 三六年，唐纵到德国学习警务和特工组织。 三八年回国，以少将的身份出任总裁侍从室的情报组长。 这一次，军统西昌站抓捕周方萍相当草率。西昌行营的看法是周方萍有错无罪，应该谨慎处置。 徐远举和陈志杰向戴笠汇报：有新的事实证明，周方萍与四川的地下组织关系深厚，需要进一步调查。 唐纵支持张笃伦的意见，主张就算有问题也应该慢慢地解决，绝不能操之过急，授人以柄。 当天的下午，廖宗泽就打电话给唐纵：“陈志杰的别动队已经把周方萍押上了刑场，我就不到西昌了。” 就算是非常时期，西昌军统站也不该擅自杀人！ 06 应该是天还没亮，除了远远的鸡鸣犬吠，没有其它市民生活的声音。 从城里到南山刑场有十几里路，以这样的车速大约一刻钟之内就能开到。 那里的山麓下有个叫红枫口的地方，适合于用兵打伏击。徐远举和陈志杰是想用周方萍引出地下武装，堵住廖宗泽和文强的口。 刑车摇摇晃晃地开到了山谷里，刑场的四周已经架起了机枪。负责警戒的别动队员都端着德制冲锋枪，表情严峻。充当周方萍的女犯戴着黑面罩，囚衣上血迹斑斑。 天边还挂着一弯晓月，山坡上立起一根粗壮的木桩。沉重的铁镣落在烂泥里很难拖，风吹树动……这是一次高质量的实弹演习，一丝不苟。 杀人回城，也很顺利。 田里有了做活的农夫，就是明晃晃的太阳相当地刺眼。 三天之后，才有两个僧人去给被杀的女犯收尸，还是被一直潜伏在那里的别动队员抓到仓街，死活不放。 07 有条消息，令徐远举惊出一身冷汗。 卢沟桥事变之后，周方萍参加了蜀中妇女抗敌后援会。 辛亥革命，四川的妇女就走出深闺，组织了四川女子保路同志会。 有首竹枝词赞曰：蜀中巾帼亦丈夫，满腔血泪洒征途，娥眉不愧同胞志，愧煞北洋卖国奴。 一九一九年夏，蜀中各女校发表联合声明，反对北洋政府抛弃山东，割让青岛。 三二年初，日本侵略上海，成都有三名女学生参加抗日救国义勇军敢死队，千里迢迢上了昆山前线。 三八年春，有军事能力的周其萍又率领四川妇女战地服务团去了安徽前线。在路过武汉时，国母宋美龄接见了周其萍，并在合影上题字：关山几度秋，又见花木兰。 这种事情，戴笠不可能不知道。拿不出真凭实据，谁敢把周其萍搞成日特？ 第二百六十三章：飞机场 01 有条公路出西城，直达十里之外的小庙机场。 一九三二年，刘文辉在西昌城外的安宁河谷里铺出了一块泥坝子，欲建自己的空军。 次年，刘文辉就被自己的侄儿刘湘打败，所谓的小庙机场里荒草丛生。三五年，红军入滇，蒋介石命令川军抢修机场，准备动用空军解决云南问题。 一九三九年，蒋介石在西昌设立自己的行营，又征调数万民工对小庙机场进行大规模扩建。四一年，日机大规模空袭四川，政府把仅存的飞机都调到了西昌。 很快，日机就知道了详情，又调用三十六架轰炸机强袭小庙机场……有人收集了成吨的弹片，可以清楚看见这样的文字：昭和二年，小仓制作所。 02 当时，日本凭借零机战斗机的优异性能耀武扬威。 在成都的太平寺机场，两架零式战斗机竟在跑道上着陆。 这次空袭的指挥官是海军航空队的东山市郎，颇有一些孤独求败的劲头。看到机场里到处是火，地面上已经没有任何防守，他就翻出自己的驾驶舱，连跑几步登上指挥塔，升起一面太阳旗，并从容返航。 事后调查，机场的驻军有一个加强连，没有高射炮和重武装。 空警响起以后，抢先升空的五架战机被击毁，地面上的十五架飞机也陷入火海。 一百磅的重型炸弹和见物起火的燃烧弹从天而降，幸存的土兵们都纷纷钻进了狭窄的防空洞里……还有一个传说，东山市郎在返机时，被一条农家狗咬伤了大腿。后来，附近百姓找不到这只义犬的主人，就大家凑钱买砖，给它堆了一座坟。 半月过后，成群结队的日机再一次光顾了正在抢修的太平寺机场，把义犬冢炸出了一个几米深的大坑…… 零式战斗机由三菱重工设计制造，四〇年之夏进入中国战场。 在当年的九月，零式战斗机重创重庆的空中力量，宣称自己在璧山空战中以零伤亡击毁中国战机二十七架。 这一场惨烈的空战近乎屠杀，导致中国的大后方可谓是有空无防。 03 四二年三月初，远征军赴缅作战。 政府再一次重修小庙机场，美国答应派一支航空队入驻西昌。 重新翻修的飞机场简单而不简陋。设施不多，品质不俗，整体和局部的装修都相当讲究。 四二年八月十八日是七夕，戴笠从昆明绕道西昌。戴笠的专机还有半小时才到，该来的人员都出现了，在候机厅里自动地形成了几个交谈圈。 这也难怪，戴笠手下有几万人马，控制着整个军警机关和运输机构，这些年来深得总裁倚重，正如日中天。 戴笠下了飞机，径直就走到徐远举的身边。 陈志杰感到被人狠狠地勒了一眼，腮帮上的肌肉直跳。 04 到了西昌行营，戴笠就在情报处办公。 忙了深夜的十点半，耿三妹才把苦等的陈志杰领到局座的身边。 “你想做什么？把我们的后园搞得来鸡飞狗跳！” “我……” 也许，戴笠想起了自己的交待，缓和了自己的口气：“日特当然有，一些地下组织也在活动。你就知道一个周方萍？真是一个方脑壳！” 陈志杰吃不透上司的意思，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说起来，她还是我们第六期的同学……” 有这句话做为铺垫，戴笠谈到了革命的理想和民族的前途，可谓是感慨良多。 “秋风易水人何在？午夜芦沟月自明！” 这是岳正燕途怀古里的诗句，似有陈子昂登幽州黄金台的遗韵：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陈志杰觉得戴老板的意思是不应该拿周方萍做文章，日特的活动与其它势力的地下组织还得继续查。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国事艰难，第二天凌晨，戴笠就把周方萍接走了…… 05 陈志杰找到徐远举，密谈半日。 两人决定既要盯死吉羊巷里的清真寺，还要看住石塔街尽头的景净寺。 徐远举说：“日本的间谍学校设有回教班和佛学班，用意颇深。一九三五年，神户始建清真寺。一九三七年，林铣十郎组阁，组建大日本回教协会，亲任会长。三八年夏，东京大清真寺现世，并组建伊斯兰教团，从东蒙浸透到了河西走廊……” 日本人要割满蒙耐居之，就不可能回避回教和佛学。 有份材料披露，日本准备在中国的西北五省建一个回回国，与东边的满洲国遥相呼应。 早在三五年春，日军就从热河向察哈尔和绥远进军，派人联络控制着宁夏、甘肃和青海的马家军。 当年六月，土肥原贤二与秦德纯签订秦土协定，拿走了察北六县和察东八旗。 次年，德王背靠日本人出任蒙古军总司令，改民国的化德县为德化市，祭祖定都。 三六年十一月，关东军司令部以田中隆吉为指挥官，拿德王的两万人马进攻绥远，并派飞机参战。 三九年底，日本举办世界穆斯林大会。 年近半百的田中隆吉发言说：“我们尊重穆斯林的愿望，有信心和实力助其复国。” 近日，重庆政府也大谈信仰自由，要求各宗教团体同仇敌忾。 06 “西昌有座塔，离天一丈八。” 景净寺为南诏景庄王蒙世隆所建，其山上的七层石塔直插云天。 蒙世隆掠蜀中百工筑越嶲城，以密宗的阿吒力教派治国，以帝王为神佛。 元明之际，越嶲城被毁，明军在其西北角建新城，其北墙和西墙与旧城重合。东墙和南城则属于新建，将旧城缩小了一半，一条城中河也成了护城河。有人考证，现在的南门为越嶲城的中心，昔日有大通桥连接西街和东街。现在，西昌的南门仍叫大通门， 永历年间，寻衅而来的藏兵攻城，景净寺的老住持连夜塑起一尊佛像，称为飞来佛。藏兵大惧，跪拜而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世外人 01 天主耶和华立下伊甸园，只接纳信徒。 真主安拉启示真理，使大地成为摇篮，立山峦为木桩。 佛主释迦牟尼窥破红尘，数十年苦修弘法，留下拈花一笑。 立秋之后，老西门的徽商会馆里再现道场。一个亦僧亦道的世外之人穿道袍，手提黄花梨串珠，杂糅各家经典：“道可道，非常道。吾道一以贯之，万法归宗。” 有人放声问道：“大师从何而来？” 答曰：“该来自来，涓涓细流归大海。” 这位大师自称宏德，把自己的弟子称为一贯道徒。 宏德的年纪不过是四十出头，可谓风头十足。 面对众生，这人好像无所不晓也无所不能，从深奥的奇门八卦到地舆风水，都谈得头头是道。一时间，崇拜者众，追随者如云。 02 鬼使神差，耿三妹背着众人也去了一趟徽商会馆。 仅仅从外面看，这个徽商会馆很像一个传统的四合院，进了门楼绕过一壁用整块花岗石做的萧墙，就是一个很宽敞的大天井。 东西两厢都是以前的临时客房，两层主楼才是各个商号的常年包间。主楼是一座欧式建筑，门厅外面有四根粗壮的石柱，顶着从二楼伸出来的大阳台。窗形又窄又高，顶端呈圆弧状。大楼呈平顶，方方正正，十分气派。 一楼的客厅里，放着一尊真人大小的弥勒佛木雕塑像，两边是一副似曾相识的对子：“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开世间难开之门。” 上了二楼，红烛高烧，诵经声时起时伏。 大厅里还有一个对子：“千秋孔孟心，拈花一笑有妙谛；一点传真理，万法归宗渡众生。” 这满地的大红洋毯和富丽堂皇的欧式壁灯，使这个道场既与众不同又非同凡响。大阳台大厅的前面放着一个巨大的半人高佛台，正中摆放的主件还是弥勒祖师的塑像。 这是一个光溜溜的大铜像，腰挂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薄纱，很闲散地斜躺着，就像是一个正在纳凉的高僧：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铜像的后面是一盏高高立起的铜灯，背后的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行草字幅，单单只写了一个字：道。 两旁还各有一盏小铜灯，听说是叫日月灯。 03 “这里有大师，还不跪下！” 有人在另一头呵斥楼底下的山里人，耿三妹也找了一张蒲垫跪下来，跟着众人诵起莫明其妙的经书。 佛台的两角有两只大香炉，香烟缭绕。香炉的脚下有腰形木盆，里面盛着清水。正中放着一具莲花果盘，好像弥勒祖师伸手就能取下贡果放进自己的嘴里。 两边挂着黑色的帷幕，两个穿戴整齐的小红娘从左边的帷幕之间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宏德大师的身后。 “众位都是皈依弥勒佛主的道亲，你们所诵的经文是弥勒祖师刺指滴血留下来的救苦渡世文。每日常念，定能引导众道亲重回到西天的极乐世界。” 宏德大师穿一身白袍，脸上红光焕发。布起道来，中气相当足。 “三灯会元，可以说是海纳百川；神灯常明，营营众生都在道主的眷顾中……我们的胸中还有一盏心灯，这就是我们与道主心心相映的明证。我看到心灯万盏，至乐无限……” 这时，耿三妹不自觉地抬了抬头，正好是与宏德大师四目相对，感到天旋地转。 04 “祖宗摆下这盘棋，世人不知谜中谜。” 密宗之道需要点传，又称为贯顶。梵语称之为阿毗晒噶，颇为神秘。 教里的点传师称为阿吒力，意思是轨范师或导师。一般说来，修密者都要诵咒、结印和祈祷。还有三密之说：语密是口诵真言，身密是手结契印，意密是心观万法。 宏德大师说：“一千年前，天下战乱，天竺高僧赞陀崛多不弃众生，到云南传六字真言……” “结茅入定，慧通而神现。” 唐末，川滇两地修密者众，苦行僧呈出不穷。 明清两朝间，当局都对密教下过禁令：“密术足以动众，其说蛊惑人心，滋生乱民。”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耿三妹竟然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跟着宏德大师走进了一间幽深的密室。 05 不古之心实可怜，人死魂飞奈何天？ 莲落泥淖香仍在，铎振红尘收狂澜…… 宏德大师念了四句诗，说起了很遥远的事。 龙猛菩萨拜大日如来，并得金刚萨埵灌顶，立真言密教。 后来，唐人得其真传，后世称唐密。元明之际，唐密在中原失传。从川滇之地到重洋之外，可谓千派万脉。 在日本三岛，自古就有东密和台密两大派。所谓东密就是真言宗，空海法师赴唐求法于长安青龙寺的惠果法师，回国后以东寺为道场，故称东密。所谓台密为天台宗，最澄到浙江天台山求道，又在临海龙兴寺里得到道邃大师的点传，携法华经回国……现在，还有台密三流。 赞陀崛多在南诏各地布法，能以自己的肉身为道场，修炼成佛。 密室的中央有张圆桌，光影摇曳。有异香，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木铎声。 “我主金刚菩萨有三千化身，能寻声救苦，在梦中播佛……” 耿三妹感到云蒸霞蔚，千劫万难都是水边的菩提树，闪烁着天外的七彩之光。 06 接近黄昏，道场里的各信徒纷纷回家。 楼下设有四个讲经堂，分春夏秋冬四个堂口。 没有得到点传师的认可和引领，诵经者上不了二楼。 受点之后，点传师都会给自己的信徒以关诀印三宝。所谓的关肉身上的命门和玄关，能保一脉之真。所谓的诀就是自己修持心性的口诀，每个信徒都各不相同。所谓的印就是一种独特的手式，以求心心相应之功。 三鸟飞以自南兮，览其志，而欲北。 愿寄言于三鸟兮，去飘疾而不可得…… 最后，宏德大师还说：“古道西迁，有释门接衍……”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现在，只有五教归一，方能重修万世太平。 第二百六十五章：一贯道 01 一贯道在徽商会馆里传教，人人皆知。 徐远举不知道耿三妹已陷了进去，无力自拔。 一贯道兴起于晚清的山东，宣称全部历史可分红阳、青阳和白阳三期，各期都是一万八千年。眼前正值白阳末世，大劫将至……不入教门，无法消灾免难。 现在，该教的掌教人是张奎生，自称张天然。 近十年，战祸四起，数以万计的难民涌进了一贯道，使其势力大振。 02 抗战前夕，张天然提出王道建国，被捕入狱。 七七事变之后，有人找戴老板搭上了话，给这人办了保释手续。 日本人控制了华北地区，再一次访到了东躲西藏的张天然，并设宴压惊。 张天然也摇身一变，厚颜无耻地向教徒们说：“活者当活，死者也都是该死之人，身负罪孽。太君过来，也是上承道统，重建皇道乐土。” 三九年初，一贯道重订教规，以守玄关、抱合同和念真经为要，自立五字真言。在教者只要口念无太佛弥勒，就能消灾弭祸。 一贯道对自己的弟子说：“所有的宗教都源于中国的羲皇，尊天而崇地，定八卦。轩辕氏黄帝得其真传而号令天下，万国咸宁。嗣后，尧、舜、禹、汤接续道统，心法相授，一脉相承。春秋之际，又分为道儒两脉。秦灭六国，焚书坑儒，心法失传……” 张天然还说：徐福带三千童男童女去东瀛，或有余脉。苏武牧羊，或得旧经……梁武帝时代，达摩从西土到中原，可谓老水还潮。 03 教内，有师尊、师母、道首、点传师和坛主内个等级。 道亲都可以在家修道，定期到教坛汇报进度，并跟随自己的导师参加活动。 入会仪式是先供佛灯，再由点传师请坛，也就是敬请各辈师尊都灵回教坛，澄清前世。 这时候，入会者要当众许愿发誓，不可不诚。发完誓，点传师会用手指在入会道徒的眉间点一下，口里会说：“一点明玄关，三生免祸灾。” 点道受教后，入会者就算正式进入了道门了。 这就意味着又一只迷途羊羔重回先祖的家门……以后，还得跟着点传师重温前世的知识和经历，并磨练意志达成皈时许下的心愿。 若是前世有污点，还得出钱洗罪，或者建功补过。 入教后，还有考气、考酒、考色和考财四关。所谓的考气是看能不能做到猝然临之而不惊，方法很多。比如，冷不丁地向面壁静坐的道亲泼盆冷水，稍动一下就是气不净。所谓酒考是在桌子上放上一些杯子，有水有酒。取酒者自然不行，取水者也是心里有酒……要浑然不觉，才算及格。所谓考色就是让男女道亲净衣受试，具体内容因人而异。考财最简单，交钱既可。 也有人要求脱会，点传师可以私刑惩罚，称为还冤愆。 04 半年前，张天然派心腹到蜀中开坛传教。 在二刘争川时，刘湘就以一贯道建立了一支神军，闹了不少的笑话，声名不佳。 经过一番或明或暗的勾兑，张天然依人终于争取到了戴笠和其它当权者的默认，以及一群乡绅们的资助。 有个说法：“修性可以自己去看书明理，修命则必须有导师切身地指点。” 徐远举有个很不好的直觉，张天然的一贯道就是义和团和红灯照的余脉，不可不防。 明治维新后，日本开始废佛毁释。 倡导者以天皇信佛法而尊神道的记载为依据，大力复兴其本土固有的神道教。 同时，密宗的种种变体也汇集在了神道教的旗下，从弥勒教和白莲教的基本教义中，衍生出了一些秘密而又传承有序的小教门。如：天理教、金光教和大本教等等。 一九三五年，大本教的教主出口王仁三郎因不敬之罪被日本政府逮捕。有部分教徒逃到华北，成了一贯道的骨干。 “国之将亡，必生妖孽。” 佛经里提到一种石蒜花，名为曼珠沙华。在一贯教里，这种其红如血的花也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称之为彼岸香。 05 电话响起时，耿三妹推门进来。 “主任，你也到了？” “还是你来接。” 徐远举没有动，就像刚打了一趟太极拳，需要闭目养神。 “什么？再说一遍……” 耿三妹加快了语速，又核实了一遍案发现场的情况。 06 凌晨，天色还没有亮开。 进城卖菜的农民划船渡海河时，撞到了一具赤裸的女尸。 有一点很奇怪，这具女尸呈樱桃红，有一股相当冲鼻的怪味。 说到气味，耿三妹的身上皂角香也有些变味，就像是多了一点胭脂气。 “警察局还说什么？” “他们想请处座直接到现场……” 徐远举从抽屉里取出枪，接过耿三妹递来的军装。 07 海河是邛海通住安宁河的出水口，在城的西南面。 夏季，河道的两边全是泥淖，茂密的杂草有一人多高。 警局判断，案发现场应该是在河段的上游，死亡时间不会早于昨天的傍晚。 徐远举搜索了一遍现场，问了句：“这里的水并不急，死者的衣服呢？” “死者身上没有外伤和搏斗痕迹，中毒前很可能已经上床。” 当时，平民女子爱惜身上的衣服，一般都是裸睡。没个解释貌似合理，却忽略了一个现象。 “这是什么毒？” “我们没有遇到过……” 徐远举完全能肯定，这是氰化钾中毒，军统特工到敌占区去执行任务，都会给自己带上一片氰化钾。 08 下午四点，军统总部就给徐远举回电。 “两天前，峨眉站林明霞少尉在美姑河上游执行跟踪任务时失去联系。峨眉站长已经动身南下，协助你们彻查案情。” 乐西公路还没修通，从峨眉到西昌是从峨边穿越美姑，这一片都是阿侯山鹰的势力圈。若是骑马过来，就算顺利也得好几天。 “飞机呢？” 徐远举看着耿三妹，半天才回答：“没有航空油，仅存的几架飞机都趴了窝。” 可以想象，若不是案情重大，峨眉站绝不会冒险深入彝区。 第二百六十六章：地狱花 01 曼珠沙华喜欢阴暗和潮湿，其根有毒。 在秋分前后，她常盛开在墓地的周围，也被称之为死人花，或者是地狱花。 这种花还有一个特点：叶生无花，花开则无叶。佛经记载：曼珠沙华，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据说，这种艳红的花是由神和恶魔的血液混合而生。它徘徊在漫漫的黄泉路上，不停地唱着撕心裂肺的歌。令阴曹地府里的饿鬼们回肠九结，泣泪成血…… 还有另一个传说：一个恶鬼忍耐不住寂寞，暗暗贪念起曼珠沙华的美貌。他用魔法将曼珠沙华骗进了冥界，囚禁在了黄泉路上。曼珠沙华的恋人是一个无名的武士，既勇敢又相当痴情。每天到了夜半，他都能在井口旁听到自己恋人的哀歌……后来，武士终于撞开了鬼门关，在冥界和恶鬼斗了七七四十九天。他们双双血溅荒草，就生出这一片艳红的花。 曼珠沙华守护着自己的爱，一世凄凉。 02 耿三妹知道有黄泉路、忘川河和三生石旁的孟婆亭，独独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狱花。 其实，在徽商会馆里，耿三妹就看到过林明霞。时间是在三天之前，林明霞披着一层薄纱，在大厅里翩翩起舞。 舞曲刚完，大厅的电灯就熄了，有人高唱：“掌红灯！” 坛主宏德大师还没有显身，甬道里的窗户都依次亮起了美丽的红光。在甬道的当头，有张条案和三把金丝楠木做的座椅。等舞女们点燃红烛，宏德大师已经就坐，领舞的林明霞应该是回了后场。 双手捧烛的五个绿衣女孩依次走过木案，把手里的烛灯放到木案上，拼出五瓣莲花的图样。 “佛曰：缘心如水，方为上心……” 在这里，小烛灯既是隐喻，也象征着持灯者的生命之光，交灯就意味着把生命交到了大法师的手上。会后，交灯者还要从大法师手中取回一盏新灯，要双手捧在胸前，直到烛火熄灭……这样，就能在意念里经历一次生命的从生到死，从而澄清心性。 “红灯照碧海，莲花坐如来。” 耿三妹仿佛看到了碧波万倾的大海，一轮红日跃出汪洋，霞光万道。 03 两朵烛火在宏德大师的手心上燃了起来，一高一低就像是两朵含苞欲放的花。 “我们修道者要从自己的身上找到力量，让自己的生命像红烛那样燃烧起来，释放出光明。” 说完，大法师收掌成拳，手心里的两朵火苗跳到了空中，大厅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五个绿衣女都领灯而去。 “修道就是要从接受痛苦开始，要从苦中寻求出大解脱、大自由和无限的欢喜……” 这个时候，耿三妹再一次看到了林明霞。她分享了自己的入会经历，声称自己在烛光里看到了湿婆和不着凡尘的自在天。 据说，天竺那边的湿婆既是魔力无限的毁灭者，又是神力无边的创造者，拥有能创造与也能破坏的双重人格，终年住在西天的冈仁波钦神山上。 湿婆拥有三眼四手，也是最初的舞蹈神。他总是头戴一弯新月，右手之鼓象征生命，左掌上的火焰则象征着毁灭。无论悲哀，还是欢乐，湿婆都会纵情起舞。他的舞不仅推动着大千世界的运动与衍化，也象征着宇宙的精神与和限荣光。 在舞蹈时，湿婆的头发会飘散开来，随着右手上的鼓点和音乐的旋律上下翻滚。上身半裸，胸前挂一串骷髅项链。手臂上缠着毒蛇，下身围着一条虎皮，遍身涂灰。 04 这时，有人抬来了一桶燃烧的木炭。 卷起大厅里的地毯，烧得通红的碎木炭在石砖上铺出了两条呈十字形交叉的宽火带，整个室内都弥漫起了一层淡淡的烟雾和旋生旋灭的火星。 有人打起了节奏鲜明的手鼓，还有人唱起了一支南洋风格的民歌：“美丽的梭罗河，我为你歌唱！你的光荣历史，我永远记在心上……” 刚刚开始，林明霞赤脚在燃烧的炭粒上跳跃和飞旋，舞姿热情而奔放。随着优美而抒情的歌声渐渐深入，林明霞的舞步也逐渐缓慢，好像陷进了回忆。 怎么可能这样呢？美丽的舞者完全感受不到烧灼的痛苦，清脆的脚铃一直追随着手鼓的节奏。 林明霞舒张而优美的舞蹈在火光的衬托之下，美轮美奂。 05 最后，宏德大师站起来布道。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我对你们说：真理是浑然自处之道，也就是大自然最原始的那一派蓬勃生机，也是我们挣扎向上和努力向善的赤子之心。四季轮回，生生不已。花未全开月未圆，寻花待月思依然……有个印度诗人也说：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一点玄关拜达摩，冲天红光脱阎罗。 突然间，宏德大师拿起木案上的独股金刚杵，点了一点耿三妹的眉心。 密宗的金刚杵有独头和三股之分，在梵语里都叫瓦支拉。藏民们则把它称为多吉，又叫降魔杵。 独头金刚杵像矛，三股金刚杵像叉，其形都源于远古的兵器。 06 大悲为根本，方便为究竟。 宏德大师还把林明霞的表现解释成入教修炼的成果，也证明我们每个人都能达到即身成佛的至高境界。 有人说：大河里没有磐石，哪来一朵朵美丽的浪花？还有人继续发挥：“万象皆空，我们能看到的世界并不实在。天生三宝日月星，地得三宝水火风。人有三宝精气神，教传三宝关诀印。” 奇哉自性净，随染欲自然。 修命者要以肉身成佛，就得保全和滋养自己的生命，违背七情六欲的清规戒律都不足以为法，敢爱敢恨才能驱邪散秽。 第二百六十七章：大法师 01 只有卡琳娜知道，宏德大师是个日本人。 宏德出生于明治三十八年，母亲有皇族血统。 大正十年，雄心勃勃的裕仁亲王正式摄政后，十六岁的宏德得到神启：整个东瀛将在未来的两百年内沉入海底，帝国不能在支那的腹地重新崛起，就将彻底灭亡。一年之后的关东大地震，可以说已经不容置疑地证实了宏德异常诡秘的预言，一批年青的军校同学聚集到了他的周围。 到了昭和十二年，也就是七七事变发生的那一年，经过十多年的磨砺和成长，已经三十二岁的宏德决心突破所有的藩篱和障碍，独自开创了自己苦心设计的秘密神道教。 02 在军界里，特立独行的宏德发展得很不顺利。 很多军校同学都升到了他的头上，而且多次规劝宏德，不要总以为可以自立门户。 大正天皇曾经在国会议事堂将诏书卷起来当望远镜玩，宏德十分认同来自民间的那句质问：“我们为什么要找一个傻子来当天皇呢？” 神道教以万世一统的天皇为中心，而他的秘密神道教却以自己为未来神。 在宏德的思想体系里，血统和道统应该统一，弱智者都能居大位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03 几千年来，人类在迷途中寻找，在泥淖里挣扎，结果却是越陷越深。 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在宏德看来，最美好的生活状态就是顺从自然。最正确的前进方向，永远是向出发点回归。就象日起日落，也如同月盈月亏。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还在读军校期间，宏德就对民间的秘密教会有着浓厚的兴趣，钻研了它们的基本教义、组织结构和相应是礼仪规范。他曾追随大本教主参加了昭和神圣会，知道了中国的一贯道。七七事变之后，宏德得到军方的批准，成了张天然的坛主。 张天然同意宏德入川布教，也有尊鬼神而远之的意思。 04 大道如水，至善若海。 在宏德的眼里，生命就是水。生命存在于冲突和激荡中，永不停歇地向前奔流。 真正的自由不是放纵，当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就象一夜的春风吹得山花烂漫草疯长。 宁静不是放弃，更不是心灰意冷的绝望。宁静不仅仅是枯井生泉，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臻于幸福也不是去逃避痛苦，而是神与道会，心与法通。就像海上升明月，通透无碍。 老子曾说：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庄子在知北游里也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青梅煮酒落花殇，春风细雨第几行？ 横笛伴萧柳是岸，烛红摇影夜未央。 宏德坚信：最大的神秘就是我们的生命，所有的真善美都不过是大自然的生命之花…… 05 在宏德的生命里，有段不堪回首的恋情。 最初，青梅竹马。后来，女方的父亲存女儿嫁给了一个富家之子。 三四年前，宏德与已经寡居的恋人在忠犬八公的铜像前相遇，请人留了影。 劳燕知倦相与归，犹见尾生抱柱死。 在铜像前，宏德向自己的心上人讲了一个很古老的中国故事：“那是古风尚存的春秋时代，鲁国的曲阜有个年轻人，名叫尾生。迁居韩城。尾生爱上了一个漂亮而娴淑的姑娘，并私订终身。姑娘的父母嫌弃尾生家境贫寒，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姑娘决定背着父母，跟随尾生回到曲阜的老家。两人约定在韩城外面的蓝桥上会面，然后一起远走高飞。接近黄昏时分，尾生提前就来到蓝桥上等候……不料，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突然乌云密布，狂风怒吼。一阵雷鸣电闪后，滂沱大雨倾盆而下。不久，山洪暴发，滚滚河水裹挟着泥沙和树枝冲了下来，漫过了桥面，没过了尾生的膝盖…… 城外蓝桥，不见不散。 为了这句誓言，尾生死死抱着桥柱，直到大水漫顶。 禁锢在家的姑娘到了深夜才找到机会跳窗出门，赶到蓝桥看到尾生依旧是死死地抱着桥柱，已经没了人气。 至死不渝，魂断蓝桥。 当时就有人赞誉：孝如曾参，廉如伯夷，信如尾生。 嵇康在琴赋说：比干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李白也在长干行里写道：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06 试问世间人，有几个知道饭是米煮？ 请看座上佛，亦不过认得田自心来！ 蜀中宝光寺有这样一副楹联，使宏德明白了万法归宗仅存一心。 教有万法，体性无殊，不可取法、舍法、非法、非非法； 佛本一乘，根源自别，故说下乘、中乘、上乘、上上乘。 秘密神道的标志取象于中国华表，据说它起源于远古时代的图腾崇拜，也是日本所有神道柱的原型。 07 天寒白鹤归华表，日落青龙见水中。 其实，古之华表起源于古老的祖先崇拜，也被人称之为望柱。 通身盘龙，它的顶端是两个正相与反相接的莲花座，也有一个令人遐想的名字：承露盘。 承露盘上蹲坐着一只似犬非犬昂首怒吼的神兽，这兽的名字叫犼，又叫望天吼。 望天吼既是法权和社稷的主宰者，也是万里山河和黎民百姓的守护神。 还有人说：华表也是观天测地的仪器，以前人们立木为竿，以日影的长度来测定方位和二十四个节气，以定农时。 宏德以为印度的金刚杵就是望柱，只是规格缩小了，神力不变。 第二百六十八章：伤心桥 01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有人考证，陆游诗里的伤心桥就是暗指韩城郊外的那一座蓝桥。 韩城位于八百里秦川的东北角，东临黄河，北接上党，南有巍巍潼关。 上古时代，这里称为龙门。周宣王封秦仲次子为梁伯，立梁国。春秋之际，该地夹在秦晋之间，称为河西。 02 战国时代，群雄逐鹿。 魏武侯控制了东周的洛阳王城，拓地千里，问鼎天下。魏武卒横扫天下，所向披靡。 一天，魏武侯浮于河西的梁都，豪情万丈地指点河山：“美而壮哉，有此山河之固，魏国之宝！” 名将吴起对曰：“臣以为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險！” 魏武侯环视左右众臣，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此言有几分道理。” 主政西河，吴起数败秦军，魏武侯欲将自己的女儿许给吳起。有人对吳起说：“我王素有三怕，最怕西河归秦。公主之嫁，恐为祸端” 吳起不敢接纳公主，只好默默地离开了上下离心的魏国。 03 涺水逶迤断崖高，蛇警斗折下林皋。 来从两涧影澄碧，卷入黄河声怒号…… 后来，胸有奇谋的商鞅也离魏投秦，帮助秦孝公变法图强，在河西大败魏军。 几乎同时，魏将庞涓邀约自己的同门好友到魏国发展。没过多久，庞涓又找借口砍了孙膑的双足。 孙膑逃到齐国后，寄居于田忌门下。魏国兵围赵国之都邯郸，孙膑献围魏救赵之策，使庞涓忙于应付。在马陵之役，孙膑用减灶法引诱魏军入死地，全获全胜。 史学家班固说道：“当时吴有孙武，齐有孙膑，魏有吴起，秦有商鞅，皆擒敌立胜，垂著篇籍。” 韩城之南有条骤涨骤落的涺水，又称为澽水。 西汉史学家司马迁生于斯也长于斯，在耕田放牧之际，追究三代之衰而察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04 秦称梁都为夏阳，隋朝将之更名为韩城。 韩城奥壤，昔时开战斗之场；秦塞雄都，今日列山河之郡…… 南宋建炎二年，金兵从龙门渡过黄河奔袭韩城，数万宋军不战而溃。 元军的铁骑也曾经大破韩城，纵兵蹂躏，再犯八百里秦川。明末之际，流寇满西北，韩城又成重灾区。 宏德欲访传说中的蓝桥，韩城当地的老人回忆道：“以前的涺水河上，上确有一座七孔尾生桥，也称为南桥。 康熙年间，邑人刘荫枢捐资在旧桥遗址上新建毓秀桥，桥头立力士夯石像，有铭曰：示我周行。 05 经历了两百多年的风风雨雨，这座石桥古朴而沧桑。 桥下十孔均有石雕龙头，桥身宛如巨龙摆尾，其多达两百根的望柱也很有特色…… 相传，云贵两省巡抚刘荫枢回乡省亲，有意重修南桥，亲朋不以为然。五年后，大桥始成，其子欲收过桥费。刘荫枢与知县商量，将桥折价成二两八钱银子转让给了地方，并立字为据。 儿子问自己的父亲：“我们倾尽家产，辛苦建桥，所为何来？” 刘荫枢说：“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益增其过。为父宦游经年，可谓一身清白，两袖清风……” 最后，刘荫枢被清廷流放于漠北的喀尔喀河戍边，为自己写了几句诗：“满腹诗书空无用，遍地荆棘忍折腰。磨拭龙泉伤流景，淡看秋霜叹鬓毛。” 06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宏德从山西步行到渭南，也是给军队挺进陕西收集相关的情报。 山西素来就有表里山河之称，黄河南出晋陜峡谷，其西就是八百里秦川。 自古以来，这里被黄河分为河东与河西两地，仅靠风陵渡、蒲津渡和龙门渡相通。 风陵渡以西就是巍巍的潼关，易守难攻。蒲津渡则背靠蒲坂城，河西为平原。龙门渡的优点是河面最窄，过河后是一段狭长的带状走廊，韩城当道。 当年，吴起就是从龙门渡过河，并且逐步控制了整个河西地区。面对秦军的反扑，吴起以五万兵重创十倍的敌军。 三八年春，日军就打到了晋南的风陵渡。三万多陕西冷娃夜渡黄河，占据中条山。 07 中条山西起风陵渡，一路护着掉头蜿蜒南去的黄河，长达三百里。 从三八到四一年的夏天，日军被阻于中条山，无所作为……皖南事变后，重庆把陕西军调到河南，才使中条山防线出现了松动。 “两狼山，战胡儿天摇地动。好男儿，为国家何俱死生…… 这是一段歌唱杨家将的秦腔，其不屈不饶的血勇之气令闻者动容。宏德听说，关中各县都有数千子弟在中条山捐躯，途中到处都能看到这样的誓词：但闻黄河水长啸，不求马革裹尸还。 08 无风三级浪，平地一声雷。 没有亲眼看到黄河，无法理解中国的历史。 关中人有股永不服输的霸气，可谓磐石破急流。 宏德给军部的建议是放弃北路的进攻，倾全力从华中入川。 在华中汉水的下游，也有一支由王劲哉拉起的陕军，号称一二八师。 王劲哉生于渭南的农村，人称王老虎。三八年岁末，他把自己的残部拉到沔阳，占地称霸，自征税赋。 他对自己的战士说：“我们都是关中子弟，只有守住沔中，才能关住家乡的南大门。” 沔中是沼泽地，可以说没有地形上的优势并且是四面受攻。就这样，该部横插在武汉和宜昌之间，就像是一颗拔不出来的眼中钉。 能不能大规模的空投作战呢？就像德军绕过法国的马其诺防线！ 第二百六十九章：绥德汉 01 宏德走汉中入川，最大的收获是找到了一个同道。 这人修过密，还是一个能吞刀吐火的傩师，可以召神弄鬼。 有首信天游唱道：“陕北的山来榆林的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 这人自称其祖上出自绥德的四十里铺，曾经跟随族叔董福祥和左宗棠将军到过新疆，在平定金积堡回乱的攻坚战中被炮火吞没。 02 金积堡位于宁夏的灵州，西靠黄河。 同治八年，马化龙率陕甘回军退守金积堡。 马化龙是哲合忍耶派的第五代教主，号召回民以血兴教。 同治元年，有一批退伍的回勇到华州买竹，在买卖发生械斗，两人死亡，多人受伤。 华州官府不但不追问行凶者的责任，反判回民越界砍竹。华州衙门的捕快秦英也是回民，帮助受害者的家属讨回公道。 有个传言，秦英要带回民造反。几天后又有传言，官府血洗回民村，并刷出了标语：秦不留回。 03 其实，回勇早已经秘密打制了大量了兵器，需要买竹做手柄。 官府的做法无疑属于火上浇油，一场大规模的回乱席卷西北各地。同治五年，各路回军形成了十八营。其中，马文义出青海的东部，马文禄到了甘肃西部，马占鳌占据甘肃南部，马化龙控制宁夏南部，白彦虎则以董志塬为据点，剿杀陕西。同治八年，白彦虎与马化龙合军，把十八营整编为四大营。 从同治元年到光绪三年，左宗棠带湘军平定回乱，西北人口锐减了一千多万。 当时，清廷的民族政策是满、蒙、回、汉。在民间各地，大多数的回民都比汉民富裕，因不吸食大烟，身强力壮。 在河州，马占鳌命令数十万逃无可逃的汉民改从回教，称为随教。 在那个非常时期，杂居河州的汉民不愿头戴白帽，就会被屠。随教以后，则被称为党家儿。 同治六年冬，数万陕回军从董志塬败退河州地界。马占鳌命令随教汉人提供粮食，陕回仍然是见汉民就杀。 05 民国时期，甘青宁三地仍是马家军的天下，称为西北三马。 董傩师对宏德说：“当年，我的族祖董福祥手里有一支骁勇善战的民团，人称董字营。” 打下马化龙的金积堡，占据河州的马占鳌写了一诗：“龙战乾坤血未销，当年何事纵天骄？祗堪孽境留冤狱，安有爰书载赦条……” 面对湘军的围攻，马占鳌瞅出了董字营的破绽。他让前锋大将带三百名最好的枪手连夜摸到清军的阵中扎营，以死求生。那夜，天寒地冻，回军找到一个荒山包，立木结冰。 次日，清军发现自己的阵中竟冒出一个回军营。新上任的河州总兵傅先宗组织力量围攻回军的冰堡，竟久攻不下。在半天之内，河州总兵傅先宗和西宁总兵徐文秀先后阵亡，大军溃退三十里。 说来也怪，清军有炮不用。马占鳌解释说：“这仗，我的打法可以称为黑虎掏心。他们胆敢用火炮，肯定会伤到自己人！” 左宗棠问清战况，不得不佩服马占鳌胆大心细，而且料事如神。 06 马占鳌有了降意，其部下不解。 “打败仗，我们都是苦撑。现在，刚刚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为什么要降？” “我是往远处想，汉回相杀是中了满清人的计。到现在，陕西的白彦虎败了，宁夏的马化龙也败了。我们再怎么能打，可以子子孙孙都打下去吗？” 马占鳌的一番话把众将镇住了，个个低头不语。马占鳌轻叹了一声，又说道：“我们河州靖南军已经死伤过半，不可能就这样闹下去，而拿不出办法。我想借胜请降，还可以独担众过，给大家谋条活路！” “活？起事以来，我们就没想过活！” 马占鳌让众人都先坐下来，冷静地问了句：“死也要死得其所！我们为什么要往死里奔？” 07 血战经年，要降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众将不同意马占鳌赴清营，情愿各派一个儿子随马占鳌之子去交降帖。 事后，左宗棠将马占鳌的五万之众改编为三旗马队，奠定了西北三马的基础。 左宗棠向清廷汇报说：“甘肃之军，不能卫民，反以扰民。甘肃之官，不能治民，并激出西北之乱。” 接着，左宗棠又以马占鳌的靖南军为前锋，打败了背告英国和俄国的阿古柏匪军，把白彦虎的残部驱逐出境，收复了新疆。 在甲午战争前夕，董福祥主政甘肃，编练六营回军。光绪二十一年春，河洲再现回乱。董福祥以回制回，大获成功。现在的马家军都是董福祥部下的后人，可谓拥兵自重。 二八年春，回民再扑河州。尕司令马仲英提出一个新口号：“不杀回，也不杀汉，专杀官府办事员。” 三六年秋，两万红军借道河西走廊开赴新疆时，遭到马家军各部的围追堵截，几乎损失殆尽。 08 一九三七年秋，日军西抵包头。 很快，一贯道也传到了草原上，势头强劲。 收编马家军的工作做回好几年，却没有一点进展。 到了西昌，宏德向董傩师讨教：“这里的回民都以宁夏金积堡为拱北，能不能再提旧事？” “满清挑唆回汉相残，收渔翁之利。我们要兴教，就不应该出此下策……以我看，只有以天下为怀，才能成就道主的一番美意。” 宏德笑了，不知道是张天然会装呢？还是这个绥德汉会说话。 第二百七十章：撮泰吉 01 冬冬傩鼓饯流年，烛焰动金船。 在彝族地区也有傩戏，称为撮泰吉。 撮指人或鬼，泰的意思是变化，吉的意思是戏剧。 一个彝家毕摩给宏德翻译：“撮泰吉就是变人戏，汉人称之为傩。” 毕摩认为，傩是献给太阳鸟的舞蹈。正月初一起傩，一直要跳到正月十五。最后一节是搜傩，尽兴而归。 撮泰吉则把一次完整的表演分为四个部分：祭祀、耕作、喜庆和扫寨。正月十五的扫寨是演出的高潮，家家狂欢。 02 闲观物态皆生意，静悟天机入窅冥。 道在险夷随地乐，心忘鱼鸟自流形…… 华夏有三个说不清的神秘文化：一是傩，二是道，三是禅。 傩起源于上古的神巫崇拜，既是一套送鬼迎神的仪式，也是一种人人参与的巫术活动。 古书上有段记载：帝泄十二年。商族首领王亥赶着牛群到有易国，搞出淫秽不轨之事，被有易国王绵臣诛死。 王亥之子上甲兴军灭了有易国，定禓礼。东汉学者郑玄说：“禓，或为献，或为傩……” 有人考证：傩为远古军礼，各个角色都有固定的面具，秩序井然。 日本的平安时代，贵族们把来自大唐的傩戏加以改造，逐渐形成了能乐与狂言。 能乐事神，可以视为极具宗教意味的假面悲剧。狂言从巫，则是很世俗化的滑稽表演。 03 宏德的秘密神道教也有一套自己的仪式，称之为献。 在东京总部的大堂里，有个稍高于地面的平台，呈弧形立了三根木柱。两侧是盘着黄龙的望柱，正中是一个菊花形的直柱，叫住御柱。 最初，男神伊耶那歧和女神伊耶那美手持玉质的天沼长矛，在海天之间造出了日本岛。男女二神把巨矛插到小岛的中心上，立起了一根通天的大御柱。 宏德曾对入会者说过：“我们的祖先伊耶那歧和伊耶那美来自伊甸园……现在，我们得靠自己的力量，重新找到回归天国的道路，这是一条战胜痛苦和死亡的道路，也是我们的解脱之路、自由之路和永生之路。” 其实，宏德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所谓的解脱就是毁灭，所谓的自由也就是虚无…… 04 牛皮鼓响起，大幕缓缓地拉开。 “看啊！几千年来的沧海桑田，将再掀狂潮。饿殍枕藉尽瓦砾，孤魂野鬼遍荒郊……只有一条荆棘丛生的路，通向伊甸园。” 有一道红光投来，一把孤独的三味线在幕后如泣如诉。牛皮鼓渐弱，两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从黑暗里大步走出，一个是青面獠牙；一个是红头怒发。 “痛苦从来都是灵魂的净化剂，迎接死亡就是去拥抱新生……” 牛皮鼓转强，红光从舞台的左侧移到了昏暗的右侧。那里有个门字形的木架，还有一个披头散发舞女。 “叭……叭……” 两个头戴面具的点传师抡起了长鞭，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略有醉意。 有人说：人生的底色就是在痛苦中死亡，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去学会享受痛苦。 05 梦里老衲闺中月，夜夜风流烂醉前。 这些天，宏德反复回味着五百年前一休和尚的两句诗。 一休贵为皇子，出家后自号狂云子。公开声称自己是一个狂客：淫酒淫色亦淫诗。 他曾经向众僧布道：禅为何物？一番云雨是也。云雨一夜即度千年，云雨三生可超越六十劫生死。 一休天天来往于酒肆淫坊，找妓女们谈佛论道。面对众人的不解和指责，只是微笑着解释了一句：“名妓谈情、高僧说禅，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也！” 有时江海有时山，世外道人名利间。 夜夜鸳鸯禅榻被，风流私语一身闲…… 其实，所有的宗教仪式和戒律都是象征，精妙的比喻则来源于生活中的触景生情。 06 细雨桃花水，轻鸥逆浪飞…… 在干干净净的大自然里面，万物各呈本性。 一休和尚深谙密宗的瑜伽之术，追求梵我合一。 相传，婆罗门教主毗那夜迦残忍成性，佛主释迦牟尼让观世音化为绝代美女来到他的身边。贪念女色的毗那夜迦从男女和合大定中获得超脱，进而皈依佛门为密宗留下了神奇的双修术。 一休认为：女性是朵莲花，代表着超验的智慧。男性是一根刚直的金刚杵，代表着无限的创造力。二者融为一体就是涅槃。修炼的目的是开发生命的无限潜能，最后挣脱所有的束缚获得无限的喜悦。 密宗将女性可以分为三种：实女，它是指有血有肉的真实女性。灵女，她是由修炼者的意念所塑造出来的女性。内女，修炼者自身内部的女性气质。 佛说：外在世界均为心生，修炼无上功法的高僧要想获得最后的大彻大悟，就得破坏世上的一切禁忌，这是他的天赋也是他必须完成的功课。 07 元顺帝在宫里修密，排演天魔舞。 藏地高僧伽喜真入禁城，给元顺帝贯顶并授以演揲儿之法和双修术。 元顺帝得其乐，以伽喜真为大元国师。后宫的嫔妃也喜逢甘雨，都其为无量欢喜佛。 消息传开，藏地僧人纷纷到元廷做事。元顺帝还制定出了一个规矩：女子出嫁，必先请藏僧验体，名为开红。 云雨三生六十劫，秋风一夜百千年。 到了清朝，皇家寺庙里都供有造型夸张的欢喜佛。雍和宫里也有一尊欢喜佛木雕，状若真人。 欢喜佛是藏传密宗的本尊神，称为吉杰多吉明王，有大威大德。盘于腰上的明妃叫罗浪杂娃，意思是死尸复起。该女右手执刀，左手则持盛血的头盖骨碗，象征乐空双运。 第二百七十一章：金牛道 01 年初，宏德就从北平动身。 从晋南过龙门渡入陕，取褒斜道到汉中。 翻越秦岭到汉中，自古辟有四条崎岖的山道。从西到东，依次是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和子午道。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当年，刘邦蛰伏汉中，越散关而出陈仓，奠定天下。 02 东汉末年，天下三分。 蜀军有匡扶汉室之志，曾从褒斜道六出祁山。 从斜峪关西行，可以看到几处当年诸葛亮倚山而建的兵营。 古斜峪就是现在的石头河，还可以找到当年的五丈原，以及山下的落星湾。 县志记载：“蜀北伐曹魏，屯大军于五丈原。有星赤芒角投于军营，诸葛武侯遂卒。” 在五丈原之北，有一座响当当的魏延城。三国志记载，魏延欲以奇兵出更偏东的傥骆道和子午谷，直取长安。 傥骆古道是一条捷径，险于它途。其子午古道也是宜守难攻，素有秦岭六道子午为王的说法。诸葛亮用兵谨慎，没有同意。 宏德认为，魏延之策可行。楚汉争霸时，刘邦就是从子午道到汉中。汉中太守王升写石门颂：“高祖受命，道由子午，兴于汉中……” 诸葛六度北伐，先后都铩羽而归。魏延不满，也是情有可原。临终之际，诸葛料定魏延必反，令长史杨仪杀之。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宏德想说，诸葛武侯自以为鞠躬尽瘁，却埋没了长期经营汉中满敢想敢干的魏延。 03 褒斜道是秦蜀交通的主路，翻五里坡就从斜峪到了褒水上游。 沿褒水到汉中，以前是褒国故地，诗经里面录有十一首当地的民歌。若除开关雎和桃夭不说，还有这样的诗句：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中平原属于蜀国的北门，诗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战国时期，得陇望蜀的秦国让司马错把五块巨石雕成牛，再涂上一层金粉。秦王说自己很想把五头能日粪千金的神牛送给蜀国，无奈山高路不通。蜀王不信，命五丁开路，凿出金牛道。结果，司马错率十万秦军随石牛南下，吞并了沃野千里的巴蜀之国。 沿金牛道进川，要翻米仓山。其东为大巴山，西接压住甘肃和四川两省的摩天岭。曹魏灭蜀，邓艾就是强翻人迹罕至的摩天岭，偷袭阴平得手。 04 巨峡三十里，天开几万年。 金牛道渡过褒水入金牛峡，就是雄镇群山的五丁关。 “乱峰碎石金牛路，过客应骑铁马行。” 有人说：“秦川道，翠柏天，商旅兵家密如烟。” 宏德遵从华北派遣军长官冈村宁次的交待，舍新修的川陕公路而取故栈道，需要绘制出一份进军图。 从汉中到剑阁可以走秦汉时的白水关，也可以跟随唐明皇和唐僖宗的旧辙，沿着嘉陵江到广元，领略蜀江水碧蜀山青。 “蜀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六月中旬，宏德终于到了成都，惊闻海军在中途岛大败。 以前，帝国的海陆两军有北下和南下之争，现在又有了东西之别。海军的战略是想巩固九州三岛的防御圈，可谓鼠目寸光。在宏德的心里，帝国应该西迁到大陆的腹心区域，东守关岛即可。 明清都以北平为都，说是天子守国门。 大汉与盛唐都是以长安为京畿，坐拥山川之险。 前些年，南京政权从武汉退守四川的重庆，有避苏俄之意。 05 “少不入川，老不出蜀。” 四川号称天府之国，自古就风调雨顺，天宝物华，地灵人杰，也是能消磨雄心壮志的温柔乡…… 顾复初是一个江南的读书人，入川到成都将军完颜崇实的府上做幕僚。 都知道他给杜甫草堂写了一副联，名重巴蜀：“异代不同时，问如此江山，龙蜷虎卧几诗客；先生亦流寓，有长留天地，月白风清一草堂。” 石达开兵败，顾复初到刘备墓前喝茶，又写出一副对联：“一抔土，尚巍然，问他铜雀荒台，何处寻漳河疑冢？三足鼎，今安在？剩此石麟古道，令人想汉代官仪。” 当时是满汉有别，这就触碰到了当局的痛处。四川总督骆秉章对完颜崇实说：“这人心有磊块，不可不察。” 完颜崇实不以为然：“我说汉代官仪，有何不当？” 骆秉章不料完颜崇实会如此包庇幕僚，只好顾左右而言它。 06 引袖拂寒星，古意苍茫。看四壁云山，青来剑外； 停琴伫凉月，予怀浩渺。送一篙春水，绿到江南。 这是顾复初给望江楼写的楹联，其情其景难遣无尽的幽思和如水的乡愁。 “浮生若寄谁非梦，到此能安即是家。” 宏德登上东郊的望江楼，忽然间想到了杜甫的诗：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指点中原，万里江山归眼底；登临绝顶，频年风雨搅心头。” 自古谋蜀都要顾及人心的向背，骄傲的蒙古人兵败巴山蜀水，就是前车之鉴…… 07 从成都南行到西昌，都得穿越封闭的彝区。 木下机关找到一个向导，建议走峨眉密道到美姑，转乌抛路。 这个女向导不仅年青又很漂亮，彝名叫吉狄阿查，汉名写作林明霞。 吉狄家支世居邛海以南，云南王龙云就出自这个家族。吉狄阿达向宏德解释：“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背井离乡到汉地。” 千百年来，黑彝绝不与白彝和汉族人通婚，坚信只有黑骨头才能做凉山之王，拥有彩云之南。 宏德不以为然：“阿都土司姓什么？他应该不是你们的人吧？” “土司归土司，我们是我们……川军敢拿下阿都日哈，却不敢不放我们的赤朴阿乍。” 其实，阿都土司从来都管不了黑彝。在其地界上有八支黑彝，以盘根错节的吉狄家支为大，后起的赤朴家支说不起话。 第二百七十二章：维其古 01 几座古堡将乌抛路分为南北两段，唐宋时期称小道虚恨。 史书记载：彝家经常从小道虚恨北出，抢劫嘉定和眉州，甚至兵围成都。 也是迫不得已，北宋王朝还授其首领为成忠郎，不过一纸空文显然约束不住攻伐成性的彝族部落。 后来，又有人解释，成忠郎的意思近乎于凉山之王。 02 成忠郎的彝名叫做历阶，活跃于南宋初年。 受封之后，他在乌抛路上筑起碉楼，围出了一大片有山有水的王家庄园，称为维其古。 杀人越货、也夺人妻室，这就是历阶终其一生都在经营的事业。 谁敢抗命不从，都得死！ 这就是维其古里唯一的法律，就像天上的每一朵云都能下雨。 03 说到历阶，就不可能不提到一个叫住古琪薇的汉女。 有一年的春天，历阶带着自己的卫队打下了防守甚严的峨眉城。 古琪薇的父亲是当时的县令，战死在了城墙之上。历阶冲进县府是后院里，看到一个白衣少女正准备投环自尽。 宏德纳闷，当时的汉人已经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手段，怎么就不去着力发展自己的军事呢？北宋时期，宋军就有了火药。 其实，杀人并不难，历阶却想得到古琪薇的欢心……等高挂的白绫将单薄的少女吊吊得半死，心旌摇荡的历阶才挥刀断帛，把她接到了自己的怀里。 04 吉狄阿查对宏德说：“维其古的原意是天鹅之乡，现在的意思却是鬼魔之沼。” 细说起来，彝语里的古泛指大雁。在汉语里，大雁为鸿，天鹅为鹄，有人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大雁与天鹅属于一个家族，品性有异。大雁结群，富有团队精神。天鹅的体型略大，在在雁族里有贵族风范，不会见异思迁。 以前，彝家人称美姑为巴布。汉人偏偏要把它写成声音近似的卑，还把一条美姑河称为俾水。以交脚为中心，整个彝区可以分为三块。交脚的意思是山鹰的坝子，汉人有意写为昭觉。交脚以北称为义诺，男人穿大脚裤。交脚以南称为所地，男人穿小脚裤。交脚以西称为什乍，男人穿中脚裤。三地以义诺为首，所谓的巴布凉山也就是整个的彝区。它的大脚裤扯起来像一条宽大的裙子，其它两地就不敢这样穿。男人头上竖起的如比又叫英雄结，也是以义诺为大。女人和白彝一般是把头发盘在脑后，称为如且。 彝家人死后，都要魂返故里斯豁谷。里面有一条串珠状的河谷称之为依吉拉达，也就是历阶的维其古。 宏德还有一个发现，维其古竟然是汉女名字古琪薇的倒读。 当时，历阶把抢来的几千汉女都关进了自己的大庄园，当然是赏罚由心。 彝家有座叫德布洛莫的鬼山，就在维其古的附近。吉狄阿查说：“彝家有句谚语：鹰血出英雄，妖灵缠美女。” 在各国的神话和传说中，都是男神可魔，女鬼则成妖。很显然，这是远古抢婚制度的投影。可以这样说，抢婚制的内核就是战争，以强御弱的秩序就是文明。 05 维其古不仅仅是历阶的庄园，也是众鬼之源。 吉狄阿查说：“有一次，历阶把刀架到了古琪薇的肩头上，就要血溅当场……” 历阶盯住了古琪薇的脸，很期待美丽的面容生动起来。刀锋滑落后，历阶做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决定，要跟古琪薇学汉语。没有畏惧，也就没有征服，有一种死称为永生。 “可以，你先得跟我做花工。” 听到这样的回答，历阶忍不住地仰起头大笑，直到两目流出了泪。 管家跑过来，把嘴巴附在了历阶的耳边。还没有说到一半，就感到王爷的刀已经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王爷……王爷……我们不妨就依她一回！” 历阶听到自己的管家改了口，才收了刀：“我要一座三层花楼，正中是一颗根连根的古榕，环周种草养花，不能同样。” 元军扫荡维其古，放火烧了历阶的花楼。古榕成了抱着石基的大树桩，年年都会发出新枝。 06 古榕的身后有一条深沟，彝家称之为略茨沟。 吉狄阿查说：“略茨就是鬼，深沟里总是瘴气弥漫。伏地的蕨芨草能长成树，汉人称为桫椤。” “我们彝家人都是羿的后代，被羿之血浸过的土地就会长出披着蕨芨草的灵魂树……” 吉狄阿查仿佛是在极力检索自己的记忆，神态有一点恍惚：“那是大洪水时代，坝子里的人以为大洪水与月亮有关，应该改奉以月亮记时的阴历。羿不同意，其妻被夺……” “这是好久的事？” “三千年之前吧？彝族从此就从峨眉山之东退到邛海四周。我们彝文比汉字还要早，还有谱系更为详尽的经书。” 吉狄阿查还说道：“羿是个象形字，其原型就是我们的灵魂树。等到了维其古，我可以指给你看……” 桫椤树和蕨芨草都属于蕨类，依靠孢子繁殖。在古生代的晚期，高大的蕨木树统治了世界，组成了最初的森林。 07 古生代是生命的孕育期，海生物爬上了陆地。 海里的藻类植物也到了地上，进化为姿态万千的蕨类植物。 古生代结束时，九成的海洋生物和七成的陆地生物灭绝了，形成今天的煤矿。 到了中生代的晚期，恐龙和木本蕨类又同时罹难，只有遍地的蕨芨草顽强地活了下来。 然而，在历阶的维其古，成片的桫椤林就像是盛装出征的战士，十分壮观。 08 历阶的花楼烧掉了，留下一个古榕台。 近三百年，古榕台成了彝区里最大的奴隶的市场。 有人专做贩奴生意，能把维其古的女奴送到贵州的水西，或者是更加遥远的康定，以及拥有三江的昌都。 吉狄阿查认为，满清更愿意给黑彝打交道，也默许黑彝掳汉人为奴。 “你是说，满蒙藏彝曾是一家人？” “我哪里知道这些……” 吉狄阿查笑了一笑，唱起了彝家的出嫁歌。 第二百七十三章：出嫁歌 01 山道阴阴，不雨而湿。 吉狄阿查的歌声随风而落，满山都是红杜鹃。 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 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 02 在随唐之际，这里西临女儿国。 魏征主修的隋书记载：“女国，在葱岭之南，其国以女为王。王姓苏毗，字末羯……出朱砂、麝香、牦牛和蜀马。恒将盐向天竺兴贩，其利数倍……” 当时，在辽阔的北方大草原上，鲜卑人雄姿英发：“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鲜卑兴于黑龙江流域，逐渐覆盖了匈奴人的牧场，先后建立起数个王朝，包括疆域庞大的吐谷浑。 “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 这是慕容廆思念庶兄吐谷浑唱出的歌，影响深远。 后来，拓跋珪和他的子孙们占据黄河以北两百年，史称南北朝。 拓跋宏的祖母是个汉家女，很善于讲故事。拓跋宏受其熏陶和影响，从山西大同迁都于洛阳，全面推行汉制。 03 在吐谷浑的南面有一个女儿国，依山扎寨。 唐书记载：“东女国，西羌之别种，俗以女为王。其境东西九日行，南北二十二行，有大小八十余城。” 有学者引经据典，判断东女国的中心康延川是大渡河上游的独脚沟。西藏文献也有一段记载：“藏历木阳马年火虎月上旬，董巴部落女人嘉尔莫称王，建独脚寺。” 古代羌人称山崖为独，又把河谷间的坝子称为脚。有人认为，隋末之际，藏传佛教还没有东达大渡河，建独脚寺很可能是见独角兕之笔误。独角兕是种不离水源的犀牛，汉人视为瑞兽。 大阪的河口慧海曾写过一本书，介绍西藏的地理文化和民俗风情，其中就提到千年以前的东女国：“居康延川，岩险四缭，有弱水南流，缝革为船。” 一般认为，古弱水是指雅砻江，也称若水。河口慧海则判断弱水是指现在的大渡河，始于丹巴，南达芦定，绕汉源向东流。有古诗曰：“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武则天曾册封东女王，赐蜀锦千匹。安史之乱后，吐蕃东侵灭其国，其部被迫远迁到云南，自称摩梭人，实行走婚…… 04 没有男人，太阳不东升。 没有女人，月亮不西沉…… 吉狄阿查唱起了彝族长诗阿莫尼惹，歌声婉转。 阿莫尼惹的意思是妈妈的女儿，叙述了一个彝家女子的一生，分议婚、订婚、接亲、出嫁、哀怨和怀亲等章。 “清冽冽的流水过山涧，块块乱石相撞磕。苦生苦长的彝家姑娘，个个都要受折磨……” 姑娘成人时，都要举行一次庄严的换裙礼，称为沙拉洛。 换裙后，彝家姑娘就得听从长辈们的安排，远嫁到异域它乡。 05 黑彝很重视自己的血统，各个家支都以父子联名制为其纽带。 家支间地位平等，其婚嫁制度可以概括为同族内婚、等级通婚和家支外婚，整个婚嫁过程带有很明显的抢婚色彩。 彝族严禁在姨表间论婚，可以视为母系社会的余风。还有一个习惯法，舅舅家之女，天生就是姑姑家的儿媳，依从古制。 同时，彝家也认可舅权。谚曰：“天上有雷公，地下有舅公。” “花有根，树有皮，獐鹿的靠后是大莽林，远嫁的女儿驻马山头，一双泪眼看不见自己的娘亲……” 有书记载：“嫁女之前，女家在门外另结茅屋，坐女其中。旁列酒缸，集亲族数十人持械环卫。婿族新衣黑面，乘马而至。两家械而斗，婿挟妇而走……” 相传，男方去迎亲，都会遭到酒泼，并被抹上锅灰。若是抢不出自己想要的人，也只能是铩羽而归。 06 民谚说：“所地呻塔惹，什乍依督惹。” 意思是所地的姑娘可以找心仪的男友，换到什乍就不能这样了。 保守的义诺之乡更加地严格，把娶妻称为西摩尔或者是西摩雨。彝族的语法结构是动词后置，西摩是指妻子，尔的意思是抢，雨的意思是捉。汉字娶也是这个意思，妻字的造型也是伸手捉住妇女的长发。 在通行的婚俗中，红盖头是抢婚时蒙面物，牵红绳也是昔日束身而拽的简化。再看女性的饰品，项链束颈，手镯箍腕，不一而足…… 婚字也源于娶妇以昏时，其造型状若边走边哭。可以想象，黄昏之际，抢婚的队伍如寇似盗，挟持着一个哀哭不已的少女。周易屯卦有段文字：“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乘马班如，泣血涟如。” 这就像一支抢婚浪漫曲，最后却是无功而返。 以前是先抢再聘，后来演变为先付聘金，以示娶亲的诚意。 两国相战，或兵临城下，失势的一方往往会以和亲来维护颜面，化干戈为金帛。 07 东门之杨，其叶牂牂。 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村头，男女相约，情话绵绵。 没有两边家族的支持，就铸定会酿成尾生抱柱而死的悲剧。 南宋，陆游与表妹青梅竹马，丽影成双。两家的父母和亲朋好友们都认为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并以一只家传的凤头钗作为信物，订下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 新婚燕尔，陆游留连于温柔乡里。陆游的母亲深为不满，几次以姑姑的身份更是以婆婆的立场对唐婉大加训斥，要求唐婉以丈夫的功名为重。后来，陆游的母亲进寺庙请高僧卜了一卦，要陆游以无后为由休了唐婉。 一天，陆游在沈园无意碰到唐婉，并在墙头上题了一阙钗头凤：“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次年春天，唐婉再一次来到沈园，徘徊在曲径回廊之间，忽然间看见了陆游的题词，没有读完就泪流满面。回家后，唐婉也步其韵写了一曲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 此后，唐婉悒郁成疾，卧床不起…… 第二百七十四章：金项链 01 闹洞房又称逗媳妇，不闹不喜，无所禁忌。 最初，成亲者都要到偏僻的野外另挖土洞，历一月方回，称为密月。 洞房花烛夜，新娘一定要大打大闹。新郎也得拿出自己的手段，甚至是降妖伏魔。 古书里有一段记载：“嫁娶间，往往棰杖以督之戏谑，酒醴以趣之情欲，淫泆于广众之中，呈阴于族亲之间……” 显然，这是远古群婚制的遗风，其新娘之状完全就是一个被掳掠的女俘…… 02 有篇日本浪人写的小说，樱花之殇。 德川家康禁止洋教，兴兵扫荡商旅如云的九州岛。 武士本田狼行围住一座修女庵，纵火前有三女自缚而降。 事后，三女随军到长崎，在思案桥做了丸山游女，高挂艳旗。 德川幕府大兴游郭，先后有京都岛原、江户吉原、大阪新町和长崎的丸山。 思案桥是丸山町的入口，守着一条日日笙歌和夜夜萧的烟花之巷。坊间有人说：“江户作派，京都才具，长崎衣着，难能兼备……” 其实，长崎往往能领风气之先。到了前些年，已经会馆林立，各有各的揽客手段。 有一款名为洞房春，就是以抢婚为蓝本。 房里没有电灯，举烛而视可以找到十字形的木架和紧缚其上的蒙面女。 木架的下放有一桶凉水，里面还浸泡着两根黑黝黝的九尾鞭，舞起来能呼呼生风…… 03 战前，宏德到长崎布教。 在一家秘密的小会馆里，宏德找到了自己的初恋情人。 八木梓低声问宏德：“我找到这里是想赎罪，你来做什么？” “我……我是不懂……要撕掉一张钞票，并不难……” 其实，宏德更想说：“我是不懂九尾鞭！” 很久以前，一个老妇人就告诉在集市上设坛布教的查拉图士特拉：“要去找女人，就得带上鞭子。” 查拉图士特拉深以为然，高声说：“密特拉放牧众生，当然就是执鞭者。” 尼采受到启发，宣称神的意志凌驾于道德和重智之上，才能根除堕落和罪恶。 04 在阴暗的地下室里，八木梓给宏德讲了自己的事。 最初，她就像莫泊桑笔下的女人，为一条虚荣的金项链受尽折磨。后来，她成了一身是债的未亡人，坠落风尘。 宏德知道，从二九年开始，全球的经济都出现了大萧条。前不久，八木梓的丈夫破产之后跳了楼，留下了几笔莫名其妙的债务。 债权人完全了解八木梓的处境，又给她的儿子支付一笔学费：“夫人，我只要你三年的时间，不苛刻吧？” 进了只对军界和几十个注册会员开放的会馆，八木梓的主要工作就是扮演形象相近的宋美龄。宏德有理由怀疑，八木梓的丈夫死于谋杀，其它都是说辞。 会馆里有专职的化妆师和琴师，还有请外面的艺伎上课。 来客都会头带面具，基本上都是年逾半百的老人，喜欢让有教养的女人饱受屈辱。 05 宏德把八木梓赎了出来，让她做了教母。 八木梓整顿了教务，建立了一套三级九阶制。 第一级是总部，包括教主、教母和教臣。教主掌舵立法，教母则负责内务。常务教臣有七个，分别是外务教臣、内务教臣、组织教臣、宣喻教臣、司法教臣、财务教臣和教养教臣。临时教臣不定人数，由教主因事而设，其任期可长可短。 第二级为教坛，其坛主的旗下有坛母和教带。 坛主全权负责旗下的事务和管理，按期向总部提供献金。教坛可以接受教友和教亲的捐赠，重新分配。其中，还包括实物和特殊的服务。 第三级为教众，包括全职的教士，以及另有事业或者拥有稳定生计来源的教亲和教友。 教友和教亲们可以不承担教内的各种义务，只接受教带的帮助和管理，逐步熟悉集五教之精粹的新教义，统称为应教。只有宣誓入教，才能晋升为教士。入教后就不能再有退教之念和叛教的言行，其私事也都是教内的公事。 教带吸收一百个教士和上万人的教亲和教友，就能另立新坛，晋升为坛主，隶属于总部。 06 教里各级尊卑有别，并有服饰区别。 教主承诺，将带教众另建乐土，享荣于万世。 坛主和坛教母们也宣称：“受教与从教不分先后，无私为贵。” 全家入教，其父母入驻养老院，其子女在总部兴办或者指定的学校里读书。 有个女教士把入教的经历写了下来，名字为乐土之门。 书里写道：“护校毕业，父亲要我报名参加去满洲的开拓团。先乘船渡海，再乘火车到了布局气派的新京车站，一辆车把我接到一个封闭的庄园里。当晚有一个热烈的接待会，令人耳目一新。” 宏德让八木梓在满洲长春设了一个临时总部，建了一个包括幼儿教育的医学院，下设医疗部，护理部和保健部，并以开拓团的名义在本土招人。 这个护士叫八木尤熙，就是其中的一员。 07 八木尤熙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姑姑八木梓，就被领进了换装间。 教带是个三十出头的过气艺伎，装束很别致也很出格，烈焰红唇。 “我们神州开拓团也实行军队管理，你必须无条件服从上级。若犯了军法，谁也无能为力。” “我知道……” 教带笑了一笑：“把校服和内衣都脱了，我给你登记建卡。” 新制服并不是戎装，略显暴露。还有一套皮质的颈环和腕箍，上面钉有锃亮的铜环，可以系链。 “执链者都是你的上级，你要称他们为主人。过几年，你也能戴上银环和金环，有权支配下一级的人员。” 八木尤熙盯着教带身上的银饰，联想到自己姑姑的胸前是一条坠着红宝石的金项链：“如果说，主人的要求不尽情理呢？” “什么是情理？这里情理就是规矩和绝对地服从。第一个月，你有一个学习期，不合格就会被降级使用！” “降级？” 教带说：“在总部做事饰以金，在分部做事则配以银。员工为铜，其下还有铁和木。若是有罪，则缚之以绳。” 八木尤熙问明了一件事，自己要是连续三个月都通不过考察，就将沦落为女囚，终日不见阳光…… 第二百七十五章：领路人 01 纵观文明，只有三种基本形态。 其一，以血缘为其纽带的宗法社会，教之道德。 其二，以政教合一并以兵开国的等级社会，绳以法律。 其三，以抢夺资源并崇拜财富的新兴资本制度，肆于欲望…… 宗法祀祖，军国尊帝。 早在两千年前，商鞅果断变法，就打造出了强大的秦帝国，与西方的罗马帝国双雄并立。 其后，游牧民族能一次又一次地扫荡中原，就说明了一个事实：血缘家族以及狭隘的小农经济挡不住金戈铁马。 每次改朝换代，无论秦皇汉武，还是唐宗宋祖，都有一番雄图霸业。其子孙在小农意思的侵蚀下，往往是只知荣华而不思进取，坐吃山空…… 02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从晚明到满清三百年，皇权与各地民间对立，整个社会都动荡不安，百莲教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秘密社团呈出不穷。 “神于天，圣于地……” 没有毁灭就没有新生，谁能在短暂的生死之间洞悉造化的意志和天地间的秘密？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德宏不信佛也不慕仙，喜欢说这样的话：未知生，焉知死。 03 那一天，八木尤熙看到了风间德宏，有一种头晕目眩之感。 八木尤熙在自己的乐土之门中写道：“阳光太灿烂，大地燃烧了起来，所有的界线都不堪一击……” 在开拓团里，八木尤熙的工作是管理总部的慰安所，有权处置手下的铁女、木女和绳女。 铁女的主体是高丽人，都能说日语。木女是满洲人，能听话做事。绳女的成分却相当地复杂，有白俄贵族，还有积压下来的战俘和罪人。 风间德宏听了几句八木尤熙的汇报，就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书上说：神执鞭，王立杖，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提绳人？也算是纲举目张。” “我……我哪敢提绳……” 八木尤熙坐到了姑父的大腿上，仰起头说：“那些白俄女是什么来历？仿佛上上下下都得让她们三分……” “三八年夏，苏俄负责远东情报机构和秘密行动的留西柯夫逃到满洲，向帝国投诚。那个时候，苏俄在远东有三个情报系统，一是国家内务部的安全局，二是军队系统搞的情报局，三是第三国际的联络站。我们抓了很多人，并且策反了六七成。关东军利用这些人员制定了几次重大的行动，都无功而返。上面判断，其中有假投诚者。这事一直没有进展，你能不能有所建树？” “我哪行啊！” 德宏从裤兜里面摸出一根金链，慢慢扣住了内侄女的皮环：“你的教带是谁？” “谁知道呢？该不会是我的姑妈吧？” 当时，刚刚换完装，八木梓就把自己的侄女带到了慰安所，授以实权。 04 一夜后，八木尤熙换上了银饰。 查找内鬼的工作毫无头绪，八木尤熙心急如焚。 八木梓对侄女说：“这种事情，你想说有，那就是真的有，从来都是杀一而儆百。” “要是冤枉了好人呢？” “都说：非我之族类，其心不可测！” 八木尤熙感到很纠结，还是不敢草率从事。有天晚上，她找到姑父谈了一通形形色色的冤死鬼。 德宏从抽屉里拿出一捆粗麻绳：“我不管你想过什么，水在瓶里激荡，只有一个出口。” 长绳抖开，将近十米。 八木尤熙被捆了一夜，终于相明白了一个道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佛主曾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其实，我们的背后才是不断向下陷的深渊，希望幻若虹桥，人皆趋之。 05 在非洲大陆上，有种叫角马的食草动物。 成年角马的体形相当高大，也可以称为牛羚。 在撒哈拉沙漠以南，成千上万的角马往往都是裹成群，跟着带雨的云朵走。 在其迁徙路上，有条暗藏尼罗鳄的马拉河。无论付出都大牺牲，角马都必须过去。有传教士路过的马拉河，想到了一个词：天国之渡。 这位传教士考察了角马的习性，给泰晤士报写了一篇通讯：非洲的迷途和勇士们。 夏季，角马群里的雄性会展开决斗，通过暴力手段来确定等级和序位，一些失败者会愤然离群，成为独行角马。 06 只有成为胜利者才能获得交配权，成为雌性之王。 迁徙途中，都是由雄性角马开道引路，雌性和幼仔紧随其后。角马群的身后，不是狮子就是和猎豹。角马掉队后，就会成为猛兽们的美餐。 面对横在前途上的马拉河，领路人没有一丝犹豫。远道而来的角马大队一般都有几十万头，凶狠的尼罗鳄腾空而起，张开嘴就能夹断角马的脖子……瞬间，河水尽赤。 在河道的浅滩之上，到处都是角马们的残骸，甚至是白骨森森的脊梁。等待死亡的角马用哀怨的眼神目送自己的同类渐渐远去，慢慢沉进了河底……这就是角马群的生命形态，每年的迁徙都使它们在个体的死亡中获得了种群的强壮。 还有一幕，几头年幼的角马发现在过河点的下游水位很浅，也没有尼罗鳄施展来回攻击的空间。 很多年幼的角马都聚集了过去，准备从那里过河。雄性角马冲了过来，重新把幼仔带回到水深的地方。 传教士说：“带路的角马明明知道河的下游相对安全，为什么一定要挑战死亡呢？当地人向我解释说，今年大旱数月，河里的水量不及常年的一半……老角马应该知道，逃避牺牲就意味着种群的灭亡！” “神执鞭，王立杖，现在是金钱万能，到底谁才是我们的领路人？” 这位传教士回答说：“我主耶稣头戴荆冠并以身赎罪，就是要拯救歧路羔羊。” 八木尤熙相信，风间德宏有通知做自己的领路人，也有智慧去判断自己看不到的风险。 第二百七十六章：衔尾蛇 01 女囚要出慰安所的地下室，就得想方法争取到一枚木戒指。 冷艳的本名应该是叫马拉戈娃，参加抗日联军后又以母亲的姓氏改了汉名。 听说慰安所的上层换成了一个年青的学生兵，冷艳很想再拼一次。 02 这一座慰安大楼背靠断崖，其地平面是在第二层与第三层之间。 底层关押女囚，日方称为绳女。上面的木女可以通过狭窄的天窗看到地平面，让风吹过面颊，感受自然的气息。 从第三层跨过天桥，有栋很干净的小洋楼，控制了整个慰安所的出口。 两年前的中秋，冷艳的上线化妆成日本宪兵进了慰安所，通过一个高丽女人暗示一筹莫展的冷艳，没有木戒指就出不去。 冷艳手里有一份苏俄提供的联络图，即将过期。就是说，这条暗设的情报通道会自动地锁闭，消失于无形。 03 在冷艳的印象里面，只有一个可怜虫靠出卖北满抗联司令赵尚志才拿到了木戒指。 不把事闹大，冷艳不可能越过来自高丽的管理者。等八木尤熙出现时，遍体是伤的冷艳已经说不出话了。 “你们要我来替她收尸？” “我们怀疑，她也是乌苏里虎行动的知情人。” 三八年十月，日军派特工队到黑海之滨，帮助白俄突击队在索契刺杀斯大林。这一次绝密行动遭到了斯大林卫队的伏击，损失惨重。 “依据呢？” “都记下来了…” 八木尤熙喊来军医，把冷艳抬进了洋楼后面的医疗室。 04 冷艳的案子涉及到赵尚志之死，八木梓把知道内情的叶开仙交给了八木尤熙。 叶开仙说：“这人的身份有些特殊，否则也活不下来……” “怎么一回事？” “抗联在新京也有一条情报线，我有理由相信，这个冷艳不是领导者也是手握机密的核心成员。这人的姨父在政府里做事，辈份较高，也很有能量。” 八木尤熙把高丽人写出的审讯记录递给了叶开仙：“就是说，这个人，我们杀不得，也放不得？” “是这样……不过这一次的事件很反常，她完全没有必要激怒高丽人找罪受，并危言耸听……” “你是说，她是想利用乌苏里虎刺杀行动的案情摆脱高丽人？” 叶开仙点头说：“我觉得，这人是想给自己挪个地方。” “你不是从里面出来了吗？” “她不同……绝不会自轻自贱……” 八木尤熙用手指敲了敲办公桌，强调说：“你的行为是弃恶从善！” 叶开仙连忙用手掌抽了抽自己的脸：“我是站在她的角度想问题……用词不当……用词不当……” 这人的右手食指上还戴着慰安所做的木戒指，造型是一条黑底带红斑的衔尾蛇。 05 在开拓团，衔尾蛇戒是张无声的通行证，意思是人尽可夫。 这个制度起源于给各军营提供女人，还有铜戒和铁戒。铜戒的造型是鞭，铁戒的造型是链，都不及木戒指做得生动。 在西方文化里，衔尾蛇的形象始于诺斯替教，曾盛行地中海东岸的安纳托利亚半岛。那里东靠亚细亚，西接欧罗巴。 诺斯替教主张善恶二元论，物质世界都是恶魔的化身，创造自己又吞噬自己。 衔尾蛇象征不断更新又不断重复，意思是所有的终结都是开始。它不仅象征四季，在数学上还意味着无限大。 相传，古埃及奉行蛇崇拜。 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就豢养了很多的毒蛇，整个王宫就是蛇窝。罗马大军兵临城下时，艳后放出一条眼镜王蛇，并让它咬住了自己的手腕，中毒身亡。 在埃及神话里，蛇是大地之子，两蛇缠绕而斗创造了世界。埃及权杖也饰以双蛇，王冠上也有凌空的蛇头。 古印度也以蛇为神，湿婆的身上就缠着一条护法蛇。 在中国，其创祖女娲和伏羲都是人首蛇身，其造型也是两尾相盘。在圣经里，蛇是万罪之始，甚至就是撒旦的化身。 都说，衔尾蛇戒指的设计者是八木梓。尤熙揣摩姑姑的心理，当然是基于诅咒和羞辱。 06 “这个冷艳的案子，你就照姑姑的意思去办……” 叶开仙很意外，诚惶诚恐地说：“这……这怎么能行……” “就这么定了，姑姑和我只对一件事感兴趣，这人怎么知道我们的乌苏里虎行动？知道多少？” 叶开仙不得不双膝跪地：“使不得，这事并不难，只是责任太重大。” “不难？你有什么办法……” “三二年之夏，我们学校以沙士比亚写的故事为原型，编了一出独幕剧。冷艳出演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自己添加了不少的台词。现在想来，她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主张。这个时候，她突然重提乌苏里虎行动，一定是另有图谋。我们不妨满足她的要求，窥其动机。这种事，我在场只会适得其反……” 八木尤熙给姑姑摇了一个电话，采纳了叶开仙的建议。 07 冷艳说出了她所知道的乌苏里虎的行动，拿到了衔尾蛇戒指。 宪兵司令部也根据冷艳的供词查找到了一部地下电台，以及两三处被弃用不久的安全屋。 京都大学医学部的心理医生给冷艳做了催眠询问，得出的结论与叶开仙的判断大相径庭：“该犯是一个悲情浪漫者，以自我为中心。其行为往往带有炫耀色彩，缺乏连贯的逻辑和切实的目的。该犯既敢与政府作对，又渴望获得世人们的追捧……” 专家的意思很明确，冷艳动机就是要打败叶开仙。 事实就是这样，这个女人自从戴上了衔尾蛇戒指，就象当年的克利奥帕特拉艳后，把至高无上的恺撒大帝搞得神魂颠倒。 第二百七十七章：水磨房 01 七月，德宏与吉狄阿查抵达美姑。 尤熙与冷艳从越南北上，已经先到了。 西昌行营有个工作组也到了阿侯山鹰的屯垦团，说是要到维其古规划麻风村。 早在四千年前，古埃及就有了麻风病，并流行到了中东和印度。中世纪，十字军骑士把它带到了欧洲…… 在中国，孔子有个学生患了麻风，称为疠疾。疠是癞的通假字，形容患者周身长满的皮鳞。 明代张景岳在书里提到：“疠疾，俗名麻风，四体麻木，外貌狰狞……” 彝族毕摩认为麻风患者是被鬼魂附体，应该把他们送进古榕台后面的略茨沟。 02 屯垦团在美姑城的西野，两面靠山。 美姑河北来，从东边绕到南面，将老城留在了东岸。 团部是一幢石砌的楼房，有一组高大的大理石圆柱，相当洋气。 二楼的东侧立了一座三层圆形碉塔，与老城区隔河相望。塔顶有嘹望哨，一面虎头旗猎猎斗风。 一条内走廊从东到西有八十米，尽头连着一个宽大的观景阳台。下面是能容五六十人的小礼堂，主席台的背后还设有防空洞。 这里是亘古如斯的大山，只有一盆木炭火还在燃烧，亮着诱人的光。两个女奴几乎是伏在地上，用蓝布把整个礼堂都擦洗了一遍，水光鉴人。 窗外有一股很原始的气息，就像是七月里长满了蕨芨草的河谷，有一朵并蒂而开的红百合。 03 “少爷在洞里！” 吉狄阿查没有答茬，带着宏德和董傩师径直绕过主席台，挑起皮帘就进了石洞， 面里是天生的溶洞，凉风习习。栈道七弯八拐，仿佛到处都可以听到悠扬的库竹声和清脆的脚铃。四周的钟乳石就像是一群困死在黑暗里的魑魅魍魉，千奇百怪。 “以前，这一带叫瓦拖，还有一片美丽的海子，也称为吉曲瓦拖……” 前面豁然开朗，宏德收起旖旎的幻想。整个空间有七八十个平方，正中央的石台上立着一尊饕餮鼎，通体微红。 “欢迎！欢迎！远来的客人。” 阿侯山鹰从斑斓的虎皮椅上站了起来，摇着一对挂着红玛瑙的大耳环。上身是件无领无袖的粗布短褂，古铜般的双臂上箍着皮条。 “这里寒气重，已经是升了一天的火……” 在若明若暗的火光之外，有几队彩衣女翩翩起舞。修长的双腿、诱人的酥胸、还有凹凸有致的腰身都幻化成了朦胧的光影。 04 宏德判断，这只布满饕餮纹的青铜鼎应该是殷商之物。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传说还是在南诏时代，它就到了我们皮逻阁王的手中，不仅是号令六诏的法器，还有通神的灵性。” 其实，所有的强权制度都是以实现神意为其借口，辅之以严刑峻法和铁血的手段…… “南诏立国是在大理的太和城吧？” 吉狄阿查抽身而退，唱起了一曲古歌：“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寒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阿侯山鹰拍了拍巴掌，一队舞女就呈上了丰盛的酒肉。 “先喝酒，其它都好说……” 宏德清楚，自己的事还得依仗凉山王的鼎力支持，很恭敬地献上了一方上古的蜀王印。 05 酒酣人醉，吉狄阿查把受缚的尤熙与冷艳都带了进来。 阿侯山鹰眯着眼睛问：“她们是什么人？” 宏德感到凉山王话里有话，小心翼翼地回答：“都是我的女人，从越南过来。” “有人说，她们带有违禁的物品。” 宏德不明就里，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穿镶边百褶裙的吉狄阿查。 “过卡时，军警在她们的包裹里面查到了一本小册子，其内容有好几处都涉及到秘密结社，属于违禁。这事让我的表哥很被动……” “我知道法不容情，不施薄惩，不长记性。” 阿侯山鹰摆了摆手：“言明其善，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只不过，行营的工作组还在，不能露面。” 原来，滇军把尤熙与冷艳送到西昌，就交了差。阿侯山鹰委托行营的工作组把人带进美姑，结果撞上了川军增设的临时哨卡。在敏感时期，当然不能因小失大，阿侯山鹰只能是依法收监。 06 屯垦团的女监就在溶洞底层，俗称水磨房。 利用阴河水做动力，水磨房里的女囚要给屯垦团舂米洗衣。 工作组没有走，尤熙与冷艳就得呆在溶洞里面服劳役，接受教教。 宏德住在团部的楼上，身边有一个阿侯山鹰送来的煨脚奴，名叫恰果苏巴。 吉狄阿查解释：“恰果苏巴是藏语，意思是雪莲花。这个煨脚奴是阿侯山鹰从藏地里带回来的孤女，一度相当得宠。阿侯瓦吉觉得扎眼，就把她打成了煨脚奴。” 宏德推开二楼的木窗，还能在细风中辨别出水磨的声响。吉狄阿查转身给宏德沏了一杯热茶：“品茶得味千古雪，拈花落星九天风。” 突然，有惨叫声从水磨房那边传了过来，让吉狄阿查有些尴尬：“上午，有个麻风的家属找工作组闹事，给王爷出丑……” “我们几时才能动身去西昌？” “心疼了？” 宏德没法回答，就害怕夜长梦多。 07 事后，尤熙才对宏德说：“这事有可能是故意刁难，水磨房就是阿侯家的私牢。” 水磨房是搭建在两块岩石间的木棚子，棚顶上是阴河的出水口，下面是给洗浆房供水的木槽。水流石转，磨出的青稞粉倒是很香…… 每天，都有犯事的女奴主动下来，手里拿着自己的罪牌。管事的兵丁是个哑巴，皮鞭摔得又狠又准。人吊在水磨房的木栏外面，大半个身体都浸在翻滚的水花里……就是夏天，阴河里的雪水也冷得刺骨，犹如针扎。 宏德有个很不好的直觉，这件事情很可能就是吉狄阿查在从中使坏…… 第二百七十八章：饕餮鼎 01 饕餮是种怪兽，又叫狍鸮，贪婪成性。 相传，这种怪兽连自己的身子也要吃，往往是有首无身。 阿侯山鹰拥有的三足饕餮鼎一米多高，圆腹内有后母戉北四字，全身都饰以兽面纹，形象狰狞。 猗与那与！置我鞉鼓。 奏鼓简简，衎我天帝…… 眼看火把节就要到了，阿侯山鹰亲自击鼓，检阅排练数日的出征舞。 02 在宏德梳理出来的神谱中，文明的始祖是华夏的轩辕帝，立国于蜀。 五千年前，轩辕帝以战车为军横扫了亚欧草原。从渤海之滨的碣石到芬兰湾的雷杜沙利，从呼伦贝尔的阴山到印度洋上的狮子国。 当时，从东到西有三条路，北路是从大兴安岭穿越蒙古高原以北的西伯利亚到欧洲，再沿多瑙河向西。中路是从呼伦贝尔沿阴山和天山向西，从中亚到红海。南路是甘肃入川，沿横断山到缅甸再掉头西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有人考证，草原民族的根都在阴山的脚下，先后出现了猃狁、匈奴、鲜卑、柔然和敕勒。隋唐以后还有突厥、契丹、蒙古和靺鞨等部落，血脉相连。有人说，呼伦贝尔是游牧民族的摇篮，大兴安岭则是其后庭。 轩辕帝南下后，其子孙们在各个河谷平坝上建立了农业文明。轩辕帝的嫡系就是夏商周三代，都拥有号令天下万国之威。 03 禹铸九鼎，以象征神权和国家。 自古就有问鼎中原之说，国灭鼎迁。 相传，夏朝末年，夏后姒桀远征川西蒙山，带回了两个绝色美女琬和琰。 楚国重臣屈原被放于湘西山间，曾在诗里问道：“桀伐蒙山，何所得焉？妹嬉何肆，汤何殛焉？” 蒙山属于邛崃山脉的东部余脉，位于川西平原的西南方。这里自古就出美玉，称之为蜀石。古书里说：“山通岷峨，襟带百县。” “蜀石黄，水玉磊……” 远古方国都要向中央王朝的天子纳贡献玉，夏桀伐蒙有可以只是要索取蜀石。 04 彝族的出征舞称为阿独敲，颇有气势。 相传：自古就有雄壮的武乐与祥和的韶乐。 武乐起源于以征伐取天下，韶乐表现尧舜之德，天下归心。 有位诗人曾经说过：“战争夺取男人的血，也将夺取女人的泪，只为胜利者准备荆冠。” 彝谚也说：“先辈们不逝，后辈不旺。” 在漫长的的时间里，饕餮鼎也是数换其主。 05 相传：“龙生九子，各有所好。” 其一是囚牛，喜蹲琴头；其二睚眦嗜杀而爱斗，口衔刀剑；其三狴犴好讼；其四狻猊喜烟；其五狻猊喜烟；其六赑屃负重。还有嘲风，总是眺望远处；还有饕餮，贪食吞身…… 左传上有一段记载：“舜臣尧……流四凶以御魑魅。” 相传：混沌是驩兜之魂，穷奇是共工之后，饕餮则是蚩尤之头，梼杌是颛顼帝的逆子。 司马迁写史记时说：三苗为乱，舜归而言于帝，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驩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天下咸服。 这个时候，欧洲历史上发生了雅利安人大迁徙，影响深远。 06 三千五百年前，全球气温急剧下降。 雅利安人扫荡了古印度、古希腊、古埃及各地，控制了两河流域和安纳托利亚。 “赫赫我祖，来自昆仑。” 雅利安人崇拜太阳，视辐射形为太阳神的象征，有十字形也有卍字形。并以鹰为旗，以红为美。 在帕米尔高原以东和九曲黄河以北，这些雅利安部落被称为鬼方，或者是猃狁，或者是赤狄和丁零。露宿荒漠，营外战车成阵，又称高车。 有商鼎记功，也有甲骨记其事。竹书纪年里说：商王武丁与商后妇好大败鬼方，斩首万级。在春秋时代，雅利安人创立拜火教。吐火罗人和粟特人将它带到中原后，称为猃教，写为祆教。 07 德国考古学家撰文：雅利安一词源自波斯，其意思是有信仰的人。 最初，雅利安人世居锡尔河与阿姆河流域。三千五百年前，雅利安人到印度河流域，创造了吠陀文化并建立种姓制度。向西翻过伊朗高原，建立了米底王國和波斯帝國。到了埃及，被称为喜克索人。 世界各地的神话都都有近似的模型，都提到太阳神驾着战车四处征伐，平定天下各个方国。德国考古学者认为，雅利安最先掌握青铜技术并发明战车，执铜戈作战。印度婆罗门教的科纳克太阳神庙就是一辆战车，以十二对轮子为装饰。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 监观四方，求民之莫…… 雅利安兴起时，各地都崇拜月亮神，只知其母。雅利安君临天下，始有万国。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 维师尚父，时维鹰扬…… 这是诗经大雅里描写牧野之战的几句颂歌，声韵铿锵。 08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这里楚辞九歌的序曲，也是献给太阳神的舞蹈。 山海经以川西的岷峨为中心，主神为帝夋，生于东方。 帝夋娶羲和国之女生十日于甘渊，又娶女和月母国的常羲，生十二个月亮于大荒山。日月生，帝夋乘车西巡，薄于虞渊。 山海经记载：常羲之子己挚，世人称帝挚。 黄帝之孙颛顼曾经到帝挚的穷桑学习天象，失其琴瑟。 有歌曰：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蹇连蜷兮枝相缭。山气巃嵸兮石嵯峨，溪谷崭岩兮水曾波……凌惊雷以轶骇电兮，缀鬼谷于北辰。鞭风伯使先驱兮，囚灵玄于虞渊。 第二百七十九章：骷髅碗 01 阿侯山鹰有一只骨碗，称为骷髅碗。 在灌顶仪式，西藏的密宗高僧要以骷髅碗为饮具，称之为托巴。 还有用人的胫骨做出的法号，称为冈凌。把人的手指骨磨出一百单八颗念珠，称为嘎巴拉。 人祭时，铺开的人皮称为兴且央希，敲响的人皮鼓称为札玛茹。放在供盘上内脏叫巴苏大，洒淋人血叫热嘎达。 献给神的舞蹈叫多吉嘎羌姆，各种手势组合称为卡尔。面具夸张的藏戏叫阿吉拉姆，其表演者叫阿若娃。 02 人祭之风起源于远古的战争，称为牺牲。 圣经说：耶和华要犹太教和伊斯兰教的始祖亚伯拉罕拿儿子以撒作牺牲，燔祭神灵。 亚伯拉罕听从了，带着自己的孩子上了摩利亚山上。以撒不知自己就是祭品，问道：“火与木柴都有了，燔祭的羊羔在哪里呢？” 西班牙征服墨西哥后，饶有兴致地记录了当地阿兹特克的人祭仪式：“在金字塔上，庄严的神殿背托云天，一轮朝阳冉冉东生。牺牲者喝下加有曼陀罗的龙舌兰酒，出现强烈的幻觉，手舞足蹈。牛皮鼓响起，十二个头戴面具的祭司鱼贯而出，手执木棍。乱棍之下，牺牲者终于倒地不起。祭司把已经休克的人体抬上弧面向上的祭台，用牛皮绳绑定，令其四肢大张。主刀祭司也喝了一点酒，情绪亢奋。一把黑曜石刀切入高高隆起的腹部，血流一地……” 尖利的骨笛声收走鼓鸣，主刀祭司双起捧举牺牲者还在跳动的心脏，念念有词：“神鹰捉蛇，飞向太阳。石头开花，都将还给大地……” 阳光铺满死亡大道，就像是一滩又一滩流动的血。 03 单于帐中夜击缶，骨碗酒荡朔风号。 相传，匈奴人击杀月氏王，以其头做碗，饮酒而歌。 在查士丁尼时代，一支日耳曼人攻入意大利，其首领阿尔博因以头骨碗盛酒，对自己的王后罗莎蒙德说：“胜利了，你应该与自己的父亲共饮此酒。” 罗莎蒙德捧着父亲的头骨，两行泪水滑过面颊滴进了浊酒里。醉眼腥红的阿尔博仰起头大笑，又拔出剑放声高歌：“苍野茫茫，何以为王？” 元灭南宋，国师八思巴也将宋皇赵昀之头做成了一只骷髅碗，向雄镇万邦的忽必烈大帝敬酒：“圣祖说过：男子有三乐，打败敌人，尽收城池，纳其妻妾。” 忽必烈将酒泼地，用手直指头上的青天，威严如山。 南苑西宫棘露芽，万年枝上乱啼鸦。 北人环立阑干曲，手指红梅作杏花…… 在临安宋宫崇政殿上，几百个元兵纵酒为乐，不可名状。 04 赵昀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十世孙，原名赵与莒。 烛影斧声，赵匡义刹兄并窃取大位，这一脉流落到民间。 当时，权相史弥远与太子赵竑有隙，选了一个善于鼓琴的美女到太子的身边。 一次宴后，赵竑把琴女留下来侍寝，还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听了琴女的汇报，史弥远决定另立太子。他派心腹把失怙的赵与莒秘密地接进自己的府里，悉心调教。 嘉定十七年八月，宁宗服用史弥远献的金丹而崩。史弥远找到杨皇后，要求改立赵与莒为帝。 杨皇后摇头：“皇子为先帝所立，凯能擅变？” 史弥远拿住皇后的心理，强硬地说：“旧太子也非先帝的骨肉，言行狂悖。新太子温良孝顺，可安天下。” 杨皇后看着权倾朝野的史弥远，只好改口：“主意已定，其人何在？” 史弥远把赵与莒推到了皇后的面前，果然面目清秀，礼节周到，出口成章。 杨皇后问道：“何以安天下！” 赵与莒以首叩地：“小儿之母还在绍兴……” 杨皇后拉起赵与莒的手：“今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 赵与莒行九叩之礼，取代赵竑登上了崇政殿，并改名为赵昀。 05 史弥远的废立之举引起朝野不满，湖州发难。 杨皇后不安，史弥远秘杀赵竑以绝后患。赵昀见状，纵情声乐以自保。 九年后，既独断朝纲又阴狠刻毒的史弥远病重不治。韬光养晦的赵昀终于握住皇权，过问国家大事。内黜史党，外联蒙古，史称端平更化。 宋蒙联手灭金时，没有确定河南的归属。金国覆灭，赵昀希望迁都于汴京求，重兴祖业。 端平元年六月十二日，宋军北伐。七月五日，收复开封。接着，宋军在洛阳蓬到蒙古骑兵袭击，惨败而归。 遭此挫折，赵昀心灰意冷，常常是召妓入宫：愁到浓时酒自斟，挑灯看剑泪痕深。 乱点连声杀六更，荧荧庭燎待天明。 侍臣已写归降表，臣妾签名谢道清。 四十年后，元军兵围临安。赵昀的皇后谢道清与只有五岁的皇孙赵顕，长跪在元军的帐前，敞开城门，献出玉玺。 06 道旁僵卧满累囚，过去旃车似水流。 红粉哭随回鹘马，为谁一步一回头？ 吐蕃高僧八思巴让其弟子杨髡出任江南总摄，扫荡皇陵并收罗美女。 六陵草没迷东西，冬青花落陵上泥。 黑龙断首作饮器，风雨空山魂夜啼……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或者可以说历史总会不断地重复。 几十年后，修密之风盛行，昔日的祆教也演变成了拥有秘密堂口的白莲教。 赵州教首韩山童自称是弥勒降生和明王出世，拥从数万。十万修河筑堤的民工挖出一个石人，其背上有文：“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朱无璋投到韩山童的门下，打出了三百年的大明江山。 第二百八十章：回峦寺 01 一掬吴山在眼中，楼台叠叠间青红。 崖碑半绿空对月，犹抱琵琶思故宫…… 西湖南岸，有座林木葱郁的南屏山，因古寺相连又被称之为佛国山。 其中，雷峰夕照和南屏晚钟列入西湖十景，有诗曰：玉屏青障暮烟飞，给殿钟声落翠微。 宋廷覆灭，杨髡占据了雷峰塔下的回峦寺，以赵禥的三十六宫娃为明妃。 02 赵禥是赵昀之侄，其母是荣王赵与芮身边的小丫头。 荣王妃自己膝下无子，自然是容不得有人争宠。不用王妃出面，就有人强迫这个小丫头服药打胎。赵与芮想到哥哥赵昀无嗣，就把这个可怜的小丫头送进了皇宫。孩子生下来，还不到五斤，取名孟启。 赵孟启体弱多病，七岁后才会说话，常常望着树梢发呆，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赵昀不愿皇权旁落，还是安排了一班良师悉心教导。 一二五一年，听天由命的赵昀册立只有十三岁的孟启为皇子，赐名禥。听说左丞相吴潜不以为然，赵昀说：“朕之家世，岂容沽名钓誉者说三道四。” 吴潜被贬后，群臣都不再无事找事。 这年，蒙古宗王拥戴拖雷的长子蒙哥登基即位，又让拖雷的四子忽必烈总理漠南汉地之军务。 一二六四年，赵禥接过了残破不堪的大宋江山。忽必烈大汗在燕京建中都，以自己在金莲川的藩府为上都，遥尊草原深处的哈拉和林为古都。 03 赵禥沉溺于酒色，将国事交给了贾似道。 贾似道不遗余力地支持赵禥上位，终于收到了回报。 赵禥有四个宠妃，分别称为春妃、夏妃、秋妃以及冬妃。他的后宫还有淫娃三千，处处莺歌燕舞。 一夜之间，赵禥往往要召幸十几个宫姬，甚至高达三十余人。在坊间，人人都说：“有高僧西来，给皇上看了相，叹曰：佛根坠红尘，莲花生白云。” 贾似道给予解释：“皇上本有金刚不坏之根，受火障所困而误入人世。若能得到肉莲花之阴，方能以乐空双运修正果。” 高僧点头，又给赵禥详细地讲解了藏密里的灌顶术：“灌顶是上师把智慧和能量传递给自己的弟子，所有的谱系都能追溯到佛祖。” 时轮经把灌顶分为好多级，最低的七级只是做准备，也就是摧毁人道，建立神道。入门之后，还有四级秘密灌顶，修炼者要找到合格的智慧女，共修密法。 经文明确地说：“超自然的神力不是来自于佛祖和坛城，或者个人的苦县冥想和口念真言，而是来自于智慧女……” 智慧女的俗称就是肉莲花，在藏传佛教里称为明妃。在灌顶仪式里面，合格的智慧女分六相：包括兽女、螺女和象女等类型。 赵禥大喜，把南屏山交给了西域高僧，敕建回峦寺并亲书门匾。 有人猜测，匾上的峦字很可能是銮的别字，意思是天子不出雷峰塔。 04 一二六八年，元军包围了襄阳城。 贾似道既隐匿不报又不派兵增援，夜夜笙歌。 三年后，赵禥追问贾似道，才得到一句回答：“蒙古兵已退，这是谁再造谣？” 赵禥漫不经心地说出一个宫女的名字，就去了后宫。当天的深夜，这个宫女就坠进了深井里。直到水臭，才被打捞出来，草草埋葬。 襄阳之战打了五年，可谓是惨况空前。有人写诗说：青天淡淡月荒荒，两岸淮田尽战场。宫女不眠开眼坐，更听人唱哭襄阳。 一二七三年，襄阳近二十万军民被剿杀一空。赵禥呆呆地望着天上云和几只黑鸦，说是有黄鹤西来，祥云万里。 不久，赵禥就气绝于福宁殿。 太皇太后谢道清抱着三岁的皇孙赵顕，以年迈多病之身主持危局。 05 当日陈桥驿里时，欺他寡妇与孤儿。 谁知三百余年后，寡妇孤儿亦被欺…… 一二七四年，元军向宋朝发起总攻。次年春，兵指江南。 贾似道带十三万宋军主力出征，末战而先溃。元军一路追杀，兵围扬州。 丁家洲上一声雷，惊走当年贾八哥。 寄语满朝奸佞者，狴犴门里有阎罗。 谢道清无奈，还是在朝堂上给贾似道说了情：“似道勤劳三朝，安忍以一朝之罪，失待大臣之礼。” 一二七五年深秋，二十多万元军绕过扬州又包围了常州，元军杀难民以填护城河，破城后实施大屠杀，仅七人幸免于难。 06 各路宋军都望风而逃，临安已无官上朝。 淮襄州郡尽归降，鞞鼓喧天入古杭。国母已谋臣元计，书生空有泪成行。 一二七六年二月初五，元军接管了临安，押宋帝和数千宫妃北上。不久，一场大火把宋宫烧成了灰烬，南屏山梵嫂成群。 所谓梵嫂是指和尚的女人，其实就是修密者所说的肉莲花。杨髡接管南屏山，从教者数万。有些破落子弟，以一睹明妃的风采为荣。 有人猜测，给赵禥看相的高僧就是杨髡。这人抓住了祸国殃民的贾似道，弹指间掀翻了江南。 紫云楼阁燕流霞，今日凄凉佛子家。 残照下山花雾散，万年枝上挂袈裟…… 杨髡接管了江南的金刚禅、白云宗和白莲宗，在东南各地设立了政教合一的摄所。 07 相传，赵顕也赴藏地学佛。 几十年后，赵顕写了一诗：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 元英宗硕德八剌闻之大怒，赐死赵顕于漠北。几月后，刚到二十岁的元英宗从上都返中都，被刺于南坡店。 也孙铁木儿在漠北的古都即位，诏书曰：“薛禅皇帝可怜见嫡孙……” 这样的语言令人喷饭，蒙古上层的内斗不已，两都之争越演越烈。五年之后，三十五岁也孙铁木儿死，其妻室也被贬为奴，以色事人。 第二百八十一章：镇南塔 01 汉风唐韵梦中树，腥风血雨刀边路。 一空晚明歌伴泪，三分残月鬼作赋。 三八年春，宏德随军到杭州，希望找到回峦寺和白云庵。 雷峰塔已经倒了，塔下的白云庵也没了踪影。相传，孔子的五十二世孙孔清白在白云庵创立白云宗，最先提出三教合一。信教者都在家修行，称之为道民。 宣和二年，白云宗和白莲宗反对宋徽宗元的花石纲，遭到官府的无情镇压。圣公方腊举兵营救道民，先后打下六州五十二县。一年之后，方腊兵败杭州和睦州，数万道民被视为以菜事魔，遭到血腥的清洗。 杨髡重振白云宗，也称方腊为圣公。在睦州，有七万道民殉身于帮源洞。杨髡收拾出几筐遗骸，立七级浮屠。 02 杨髡要移风易很，谈何容易。 数年后，国师八思巴被毒杀，国相桑哥入罪。 有人在朝中参奏：“江南总摄杨髡巧取豪夺，践踏民女，为害一方。” 忽必烈佯怒，又假惺惺地说：“天下岂是一私之念，生杀无度，予夺无方。” 杨髡听到了传言，当夜就七窍出血。三年后，日夜酗酒的薛禅汗忽必烈逝于燕京的紫檀寝殿，留下一个旷古无双的大帝国。 这时候，秦皇的传国玉玺忽现京城。杨髡之子杨暗普说是买玺于市，献给皇孙铁穆耳的母亲伯蓝也怯赤。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伯蓝也怯赤不认识秦篆，也知道这是一块能压住无限江山万顷浪的神器国宝。 03 皇太子真金已卒，不到而立之年的皇孙铁穆耳身无寸功。 这时，蒙古帝国在中原以外，还另有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和伊利汗国。 金帐汗国是太祖长子术赤的封地，东起也儿的石河和伊犁河，西抵斡罗思和伏尔加河流域。其北无极，南收里海和黑海。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都是蒙古的祖地，太祖把它们交给了自己的次子和三子。同时，太祖又把自己的军队交给了幼子拖雷。 相传，术赤不是太祖的骨肉，察合台、窝阔台和拖雷才是嫡子。太祖在六盘山升天，窝阔台受遗命继位。按照蒙古贵族的体制，这需要召集各部酋长举行库里尔泰大会，并得到确认。这时，术赤已卒，其子拔都远在斡罗思，不予理会。察合台也不满遗命，阳奉阴违。 蒙古旧俗，幼子守灶。 几个贵族出面，让拖雷临时监国。 两年之后，在勉强召开的库里尔泰大会之上，察合台上窜下跳，窝阔台要拖雷交权。大会开了四十多天也吵了四十多天，窝阔台才登上汗位。 四年之后，窝阔台稳定住大局，让巫师设计毒杀了拖雷。 接着，窝阔台又命令拖雷的儿子旭烈兀率亲军西征中亚，于是又有了伊利汗国。 窝阔台死后之久，拔都与旭烈兀都要求再召开库里尔泰大会。这个时候，拖雷的长子蒙哥与第四子忽必烈已是战功赫赫，如日中天。 蒙哥继承汉位后，窝阔台的子孙们不服。七年之后，蒙哥战殁于巴蜀的钓鱼城下，手握精兵强将的忽必烈抢得大位。 伯蓝也怯赤手握华夏重宝，终于让铁穆耳君临天下。 事后，铁穆耳汗封杨暗普为秦国公，授宣政院使和会福院使，并兼江浙行省的左丞。 04 在南屏山里，还能找到莲花洞和欢喜岩。 僻静处，还有一窟两米多长的石像。正中的胡僧盘双腿而坐，其形近于真人。 胡僧头部有缺损，袒胸露臂的身体有一些臃肿。其双手结释迦的降魔印，座下有一条翻腾的巨莽。背后仿佛有云纹，两侧有裸女持果。 相传，杨暗普迁回峦寺入皇城的福宁殿，更名为尊圣寺。在一些私家笔记里，也写成尊胜寺。 尊圣寺的西后侧有一座高达六十多米的镇南塔，塔体呈白色，其形若壶。民间的百姓们奇之，称为壶瓶塔。殊不知，它就是所罗门王的魔瓶。 杨髡还把从绍兴六陵翻出来的宋皇骨殖和一些价值不大的杂物都深埋于塔基之下，颇有厌胜之意。 香火今朝寺，云山前代宫。雕阑陈迹在，白塔暝烟笼…… 元末，镇南塔倒塌，又有人题诗说：“塔成始刺天，塔坏渐平地。一曲冬青花，江山肃秋思。” 那是一个和风如醺的傍晚，宏德爬上一片视野停开阔的荒坡，竟然在草丛中翻拣到了几块当年的残砖。 北面，波光粼粼的西湖带一堤新柳，身后的钱塘江犹有涛声。夕阳晚照，倦鸟归林。 05 南屏山向西南延伸，与九曜山浑然一体。 绍兴八年，康王赵构下诏定都临安，在南屏山的东南角圈出皇城。 “天目山高两袖长，龙飞凤舞到钱塘……” 当年，脑残的赵禥在这里修密数年。即使是昧于天命，也算是其乐无穷。 一二七六年夏，一个名叫马可波罗的意大利人步入刚被元军接管的临安，十分惊叹：“这是天城，它的庄严和秀丽，堪称为世界之冠。” 马可波罗一丝不苟地写道：“这座城市位于一个清澈澄明的淡水湖与一条大河之间。湖水经由大小运河引导，流入全城各处。街道都很宽阔，由石板与砖块铺成。城里城外有上万座既造型美丽又十分精巧的石桥，竖着桅杆的乌蓬船在桥拱下面缓缓穿过，如行天河。” 在湖面上，明艳似锦的画舫来来往往，琴声瑟瑟。 宏德终于理解了谢道清的选择：就是自己陷身于地狱，也要保全临安。 06 在日本的民间，唐宋两朝就是万世典范。 唐代重武，两宋重文，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达到了极致。 美好的东西注定是一堪一击，这是任何文明都解不开的死结。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所罗门 01 在犹太的历史上，所罗门是座很难逾越的高峰。 三千年前，所罗门与魔鬼签约，在耶路撒冷建成圣城。 有一册手写的羊皮书，称所罗门为召唤师。其圣殿上的七十二根石柱，都是来自各地的魔兽。 所罗门王说：“一切都将成为过去，我们永远是两手空空。” 此后，犹太陷入分裂，巴比伦的军队烧了圣城和圣殿，将犹太王和数万子民掳到了尼尼微城，史称巴比伦之囚。 02 六芒星是所罗门封印，也是犹太教的标志。 有人解释，六芒星是正三角与倒三角重叠而成，象征曼陀罗和坛场。 当时，文明的中轴都在北纬三十度的附近。从东到西分别是西周的丰镐和远古巴蜀的成都，以及印度的哈拉巴，亚述的尼尼微和埃及的开罗。 也就是说，华夏拥有葱岭以东，西周以礼治国，封王建祀。雅利安人拥有伊朗高原及其周边地区，热衷于种姓制度。古埃及的新王国时代刚刚结束，仍然是巫术当道。亚述帝国则野心勃勃，崇尚军事扩张。 所罗门拥有巴勒斯坦，以听从耶和华教导的摩西为犹太教的先知，以约柜为永世不毁的基业，传播一神教。 03 有种说法，西周祖先才是犹太王族。 犹太人出埃及是一件大事，圣经里面有很详细的记载。 在圣经的叙述里，亚伯拉罕的孙子雅各有十二个儿子，称为以色列十二支派。 雅各与潘多拉的女儿辟拉育有一子，名旦。在红海之滨和西奈山的脚下，拥众六万的旦部落十分强大。摩西受戒后，这支部落就从圣经里面消失了。 摩西与古公亶出埃及，正值埃及的第十八王朝。 埃及法老阿赫那顿希望建立出以太阳神为核心地位的一神教，引起社会动荡。 古公亶父，来朝走马。 率西水浒，至于岐下…… 在西奈山的脚下，亶公带自己的部落与摩西分道扬镳，并一路向东。 04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 姜嫄是个有邰氏少女，帝俊之妻。 一天，姜嫄外出，踩到巨人的足迹怀了孕，生子名弃。 列女传曰：“赫赫姜嫄，其德不回，上帝是依……” 弃是周人的祖先，其后裔不窋在夏朝负责农务。夏末德衰，不窋窜于戎狄之间。有人指出：夏朝的领土一度包括埃及、两河流域和远东各地。 在殷商人灭掉夏国的王业之后，周氏一族迁于燹，常常是不忘故国……燹字意思是以火烤肉，分而食之。最初，燹是指指迦南之地。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 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最后，燹变成华夏的地名后，改写为豳。 一般认为，豳地就是山西的汾河流域，有可能它仅是周族东迁的重要一站。 “笃公刘，匪居匪康。乃埸乃疆，乃积乃仓……干戈戚扬，爰方启行。” 这是一幅迁徙图，领头人坚定而沉着，部众依次相从。 05 周原膴膴，堇荼如饴。 爰始爰谋，爰契我龟…… 周人沿河西走廊走到了岐山脚下，开荒拓土。 这里不是古文明的交通线，相当僻静。三代之后，周人联合西土各国，伐商于牧野。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 天难忱斯，不易维王…… 武王打败商纣王，并建都于丰镐。这个时候，犹太的扫罗王和大卫王也打败了迦南四周的腓利士人，以西奈山为圣山。 06 先知说过：“他来的时候日，何人能当？他不是炼金人手中的一团火，而是弥赛亚。” 犹太人都相信英俊勇敢的大卫王就是神定的救世主，有人在歌中唱道：“扫罗杀敌百百万，大卫杀敌千千万。” 先前，扫罗已经把自己的大女儿米拉许配给了大卫，突然变脸毁约。扫罗的次女米甲私奔到大卫的帐前，说是要代姐出嫁。 “我给你以苦难，就是要赐给你无尚的荣光……” 大卫在形形色色的磨难中不断成长，也不断地蜕变，私欲膨胀。 最后，仍然是众叛新离。 大卫王面对人生的悖论，也束手无策…… 07 一天，夕阳西下，大卫王在自己的宫廷里散步。 宫廷的外面街道纵横，到处是庭院深深，树木成荫。 当时，大卫王在不经意之间看到了少妇。她一个人站在自己的庭院里沐浴，美得就像天上的月亮。 “她是谁？” 站在身旁的卫士回答说：“她叫拔示巴，我们乌利亚将军的新娶之妻。” 当晚，大卫王就把拔示巴召进了宫。不料一场偷欢之后，竟使拔示巴珠胎暗结。 无可奈何的大卫王打算把乌利亚将军从前线召回来，恩赐他回家小住几天，再回前线为国效命。乌利亚是个很正直的军人，不肯抛下自己的战友们独享鱼水之欢。 不能掩人耳目，大卫只好写信给乌利亚的上司，利用敌人的屠刀杀掉了勇敢的乌利亚。 战报传来，大卫王迫不急待地娶了拔示巴，已经身处冷宫的米甲说出了一句：“欺天之罪，必有报应！” 圣经记载，大卫王的暗嫩王子偏偏爱上了自己的异母妹妹他玛小公主，并实施计强奸。 大卫王没有处置暗嫩王子，他玛公主的亲哥哥押沙龙便决定用自己的力量替妹妹讨回公道。 08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在所罗门称雄于中东之际，周朝穆天子也领军西巡。 在巍巍的神山上，穆天子与西王母琴瑟相合：“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 “吹笙鼓簧，中心翱翔……” 在圣经里面，这场盛事却是示巴女王带着无数的宝石去觐见所罗门王。 西方学者拉克伯里说：“四千年前，巴克人翻越昆仑山到黄河的上游，奠定了中国历史的基础。” 不管怎样说，远古的很多大事件都会在不同的文化体系中留下或多或少的印记，只是各有立场，各有取舍。 第二百八十三章：西奈山 01 在犹太语里，西奈山是月亮神辛的住所。 埃及以东有片狭窄的海湾，水的那边有块三角形的半岛，可能找到铜矿石。 在半岛之南，西奈山高耸入云。这里的北方是巴兰，其南面是血波翻滚的红海，西面是苏伊士湾，东面是亚喀巴湾 当年，几十万犹太人离开埃及，在西奈半岛的沙漠上驻留数月，听候耶和华的神喻。 02 在山海经里，西奈山是帝夋和常羲的大荒山，红海为虞渊。 帝夋也就是圣经里的雅各，娶常羲为妻生十二子，就是以色列的十二支派。 圣经里，以扫与雅各是一对孪生兄弟，都是亚伯拉罕之孙。以扫的意思是红毛，雅各的意思是抓住。有一天，以扫要喝雅各的红豆汤，出卖了长子的名分。并反目成仇。避难于母舅家，雅各梦到天堂之门，并在与天使们的摔跤比赛中获胜。耶和华看到雅各瘸了腿便赐名以色列，意思是与神角力者。 学者们解释，这是说帝夋挑战轩辕氏的权威，被流放到了西域。 03 雅各娶利亚和拉结两姐妹为妻，以辟拉为妾。 在司马迁的史记里，雅各也就是山海经所说的帝夋出于高辛氏，尊为帝喾。 左传说：“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日寻干戈，以相征讨。” 有个西方学者指出，圣经里的亚伯拉罕很有可能来自东方的高辛氏。若说其庶出的长子以实玛利是阏伯，那么嫡子以实撒格就是实沈。在犹太语里，以实撒格的意思是神悦。 以实撒格的妻子叫利百加，意思是以美迷人。她只生了一个双胞胎，长子的周身长满红毛，次子抓住以扫的腿而出……在东方的神谱里，以扫应该是帝舜，拥有虞国，有妻名为简狄。雅各应该是帝夋或帝喾，失国西遁，有妻姜嫄。 左传里有段话：“商人禘舜而祖契，周人禘喾而郊稷。” 商汤灭夏，周武伐纣，可以在圣经里找到更有说服力的解释。 04 在史记里，帝舜的父亲为瞽叟，其弟名象。 这个名字在其它的书籍找不到，有人怀疑是夋字的故意误写。 舜的家庭生活很不幸，可以说是父顽母嚚，其弟又桀骜不驯。帝尧闻其贤，将自己的长女嫁了出来。 有次，瞽叟要舜到深井里淘泥，其弟向下砸石。接着，其弟又霸占了舜的家室。舜侥幸生还，言行如常。纸包不住火，帝尧知道了这事，只好再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了舜，想息事宁人…… 该来和不该来的事情都发生了，正史上说尧帝诚心诚心地让位于贤者。 实际上，舜囚尧而得其国，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驩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 有人指出，尧帝就是圣经里的拉班，他的女儿娥皇和女英就是圣经里的利亚和拉结。雅各欲娶拉结，拉班让利亚代妹出嫁。雅各责问拉班，得到这样一句回答：“大女不出，小女不嫁。” 后来，雅各又给拉班打了七年的工，才得到了自己的心上人。拉结怀不上孩子，只好让自己的婢女辟拉给丈夫做妾。 05 洪水泛滥，舜帝殛鲧于羽山。 鲧死三岁不腐，剖之以吴刀，禹出为龙。 禹以治水之功取代虞帝，便举姜嫄之子姬弃主管全国的农耕，教民众耕地种粮。 攸介攸止，载震载夙。 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姬弃就是后稷，其母曾将他弃之于隘巷，牛马避之。弃于野，有大鸟飞来，展翅相护。 在汉字中，后与司是同源字，意思都是手执权杖和发号施令的君主，夏朝，后就是国王的意思。稷为五谷之首，社稷就是国家。 06 在圣经里，拉结生下约瑟就死于难产。 约瑟是雅各的十一子，相当受宠，他的哥哥们商量了一番后，便将约瑟卖给了埃及人。 约瑟善于解梦，获得当权法老的信任和器重，逐渐掌管了埃及的农耕事务。这时候，埃及正处于喜克索斯人的入侵之中，军事繁忙。约瑟备战备荒，深得民心。 考古学家找到一座阿蒙霍特普三世立的花岗岩石碑，其中有段话：“迦南悲哀地臣服。亚实基伦被征服。基色被攻占……以色列惨遭蹂躏，几乎灭种。” 语言学家指出：“文中的以色列与埃及的基安王是同一个字，其形为两片棕榈叶和一只鹰。还有人猜测，这个字就是汉字里的羿。” 阿蒙霍特普三世是阿赫那顿之父，可谓是威镇四方。其子的原名为阿蒙若非斯，将太阳神阿顿升为国家的保护神后，他便改名为阿赫那顿，意思是阿顿之仆。 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说：圣经里的摩西就是阿蒙若非斯，欲行一神教。失位后，他率几十万犹太人离开埃及到迦南，在神赐之地建犹太国。 07 在中国的远古史上，也有后羿代夏的传说。 若后羿就是埃及帝王谱系里的基安王，其部落就是能征活战的喜克索斯人。 喜克索斯的字面意思是牧王，活跃于三千五百年前。在那个时代，全天下的共主是夏王朝，埃及只是西域里的行省。 史书记载，夏后启死后，其子太康沉湎于声色之中，不修政事并失去民心。后羿以太康之弟代之，把持了国家的征伐之权。古书上说：“后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上射十日，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 后来：“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 宏德很想找到证据，大和民族也是阿赫那顿的后裔，也有一段艰难而光荣的历史。 08 在西奈山下，摩西定下十诫立犹太教。 很可能，当时的旦部落和羿部落都没有接受。 这是历史的叉路口，古公亶父决定率周人北越葱岭，重回东方。数百年后，其后人建丰镐。羿则是走当时的正道，沿印度洋从葱岭的另一侧绕到云南的红河流域。其子孙阿普笃慕北上巴蜀，定基成都。 也可以这样说，摩西受命留在了当地，亶和羿兵分两路回中央讨说法。 第二百八十四章：轩辕台 01 北登蓟丘望，求古轩辕台。 应龙已不见，牧马空黄埃…… 宏德把自己的教史分三际，分别是青铜时代、黑铁时代银元时代，坚信其黄金时代即将到来。 想遥远的五千年前，轩辕黄帝以战车和铜矛驰骋东西，开创出有口口相传并有迹可寻的青铜时代，留下一神教与农耕文明。 在两千年前，用铁器武装起来的大汉帝国和罗马帝国雄霸东西，史书煌煌。 在五百年前，欧洲各国都先后进入航海时代，以工业、贸易和不断的战争，再一次将分离的文化单元拼在一起。其中，犹太家族的银行状若饕餮，已经控制了各国的政治…… 在银元时代，严肃的思想受到嘲笑，善良的品性和美好的情操受到无情的愚弄，谎言成为真理，虚荣成为时尚。 02 圣经说，耶和华以洪水洗涤罪恶。 在大洪水后，义人和他的方舟着陆于亚拉腊山。 欧洲考古学者认为，方舟之地应该是两河流域的上游，在黑海与地中海之间。 挪亚给耶和华筑了一座坛，做了燔祭。耶和华闻到馨香之气，以彩虹向生灵立约，洪水之灾已经过去。现在上帝已死，谁是救世主？ 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 睹人青眼在，问路白云头…… 在民间，百姓给布袋和尚送联曰：“笑到几时方合口；坐来无日不开怀。” 03 圣经说，众人离开巴别塔，各自散去。 在吾珥城里，有个德高望重是老人叫他拉，夕惕若厉。 有一天，受到神喻，他拉带着自己的家人中部落要去迦南。 宏德认为这是一段巧妙的暗喻，意思是太阳神拉应该西去虞渊。 他拉有个儿子叫亚伯拉罕，其妻名为撒拉。众所周知，亚伯拉罕的本名是亚伯兰，其发音与轩辕相当接近。亚伯拉罕的字面意思和是万国之父，撒拉也就是万国之母。 史记上说：“黄帝娶西陵氏之女，是为嫘祖。” 亚伯兰有一个近身的小妾叫夏甲，生子以实玛利。黄帝也娶了嫘祖身边的婢女，称之为嫫母。 还有一个妃子来自于鱼凫之国，叫彤鱼邛，生子夷鼓。 04 上古文明的王畿之地就在邛都，并通过印度和中东辐射到了红海西岸的埃及。 追溯这段历史，我们有两河流域的楔形文字，尼罗河的图形文字和犹太人的圣经。 所有的帝王谱都是轩辕氏的子孙，相关的神话传说和形形色色的英雄史诗也是同根同源。也就是说，黄帝和他的子孙们既是统一上下埃及的美尼斯，也是主宰中东的阿卡德之王萨尔贡和巴比仑的汉谟拉比。 帝夋与常仪之子是己挚，其名字有摄取天下之意。书上说：“帝夋崩，而挚代立。” 己挚还有几个兄弟，其二弟名弃，三弟名契，四弟名尧……己挚不能治国，不得不让位于尧。其后契为商之祖，弃为周之祖。 从尧到舜，从大禹、大唐到大明，华夏龙庭都受到万国的朝拜，盛极一时。 中世纪的欧洲，强大的蒙古兵团和凶狠的黑死病接踵而至。面对言不由衷和手足失措的罗马教廷，人们不得不猜测道貌岸然的牧师到底是什么货色。 在几千年的历史中，经过游牧民族的不断地洗劫，只有华夏的文明传统保持连绵不断…… 05 夏曰獯鬻，殷曰鬼方。 周曰猃狁，汉曰匈奴…… 宏德相当仔细地研读过蒙古秘史，感叹万千。 这部书的开篇就说道：“蒙古人的祖先是承受天命而生的孛儿帖赤那和妻子豁埃马兰勒，以及其麾下的英雄们。他们过腾汲思海到斡难河的源头，祭祀长生天。” 其实，獯鬻、猃狁和匈奴都是轩辕的近音字。后来的突厥人和蒙古人也是以雄鹰和苍狼为图腾，带着羊群逐水草而居。 大唐的皇室也兴起于西凉，远祖是鲜卑的拓跋氏。开科取士后，源远流长的门阀制度逐渐没落，一个包容万相的新帝国横空出世。 这个历史的终结者也是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号称八旗。 06 黑铁文明的晚斯，世袭的权威受到质疑。 西方出现以民族主义为基础的宗教运动，新教崛起。 葱岭以东，气度非凡的大明帝国也已经摇摇欲坠，风光不再。 一六四四年之春，流寇和胡虏两破帝京，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这个时候，欧洲进入激情高亢的热兵器时代，并且以黑鸦片换取远东的白银， 同时，西方人还伪造历史，仿佛自己肩负着不可推卸的天命，有责任消灭愚昧的外邦异族。 07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未来，雄浑的青藏大高原不仅是世界的屋脊，也应该是新的思想中心。 在一百年前，有位思想家这样说过：“上帝，世界和精神的本质，乃是一个不可把握和不可认知的东西。精神必须停留在宗教里，宗教必须停留在信仰和情感里。” 新的宗教不是一种漫无边际的沉思，而是坚定地行动。就像历代的先知和传道者，从黑暗走向光明。 “泰初有心，泰初有为……” 宏德相信太阳还会从东方升起，霞光万道。 08 红日彤彤，光芒万丈。 您是生命的开始，万物欢欣。 你是永恒的正义之王，给生命以秩序。 你是天雨和洪波，灌溉大地…… 这是阿赫那顿写出是太阳颂，镌刻在高高的方尖碑上，就像永恒北斗昭示起起伏伏的世界。 第二百八十五章：方尖碑 01 普遍认为，全球各地的方尖碑都是来自古埃及的文物。 阿侯山鹰坚持说，彝区里也有方尖碑，其顶有闪烁的金光。 “你能带我去看一看吗？” “路远，骑上马也要走九天。” 宏德问了问相关的细节，确信云南楚雄一带不仅有方尖碑，还有一座圮废的金字塔。 02 古埃及的方尖碑很可以起源于巴蜀的玉璋，四面刻字。 十二王朝，埃及法老辛努塞尔特执权以后。在希利奥坡里的太阳城神庙前立了一座方尖碑，以志加冕。 这个石碑完整地取自于一块巨大的花岗岩，高达二十一米，重逾百吨，相当壮观。美国人受到启发，也给开国之父华盛顿立了一座方尖石碑。 后来，八国联军在北京城里也立了方尖碑，并刻上这样的文字：“last we forgot！”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魂兮归来，永志不忘…… 这是楚将军庄蹻写给英雄的一曲葬歌，气壮山河。 03 日短星昴，以正仲冬。 阿侯山鹰说楚雄的方尖碑刻有七颗星，就是远古的昴日鸡。 昴日鸡又称昴宿，或者是旄头。有塞下曲：“秋静见旄头，沙远席羁愁。帐北天应尽，河声出塞流。” 阿侯山鹰还反复强调，在夕阳落山的时候凝视方尖碑上的星图，就能回到晦暗无光的前世，甚至看到万里荒草骨出沙。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相传，旄头星宿是七个长袖善舞的姐妹花，手握西域胡人的命运和未来。 04 唐宫多胡女，能反弹琵琶。 史喆随安绿山入长安，得舞妃胡璇玑。 敦煌残卷里记载了史喆的故事，有胡歌十三行。 在旧唐书里，编史者只给这个传奇英雄写了廖廖数语。 牛僧孺编幽怪录，在胡妃篇里写道：“安禄山有养子八千，各率劲旅。妫川王史思明收编安氏残部，以史喆守鄚州，以西山寺为璇玑宫。” 鄚州是上古时代的颛顼城，有六门。乾隆年间，筑有一座高大的南门城楼，门额石匾上有四个大字：钦慕迎熏。 在西周时代，鄚州属于白狄的鲜虞部落。 后来，白狄人建立鲜虞国，并分出肥国、鼓国和仇国，控制了滹沱河流域。 滹沱河南面是邢国和軧国，常常受到白狄各国的攻击。晋国强大以后，收取了肥国和鼓国。赵鞅灭鲜虞和仇国，收其刀币。 三家分晋时，鲜虞部落再建中山国，拥有战车九千乘，与魏赵两强争雄于大行山下。 05 祆教的西山寺又叫璇玑宫，位于太行山东麓的井径里。 专攻东西交涉史的藤田丰八教授撰文说：“祆教东渐，始于西魏。安史之乱后，胡人占据幽燕之地，旋叛旋降。拓跋史喆以唐兀为军，占据滹沱河。在铁勒回鹘部兴摩尼教时，自称明尊。其曾孙拓跋思恭据宥州，其八世孙李元昊在银川建国，号称大夏。宋元之际败于蒙古，其残部数万南下，藏身于川滇。” 在中国北方的草原上，游牧民族的历史就像是一部纷乱的皮影戏，也是一曲壮怀激烈和不断进取的悲歌。 最初，氐人从巨野泽和焉支山南下，其祖先自称盍稚。山海经说：“西海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双蛇，名曰弇兹。” 弇兹氏以风为姓，有十部。西起于敦煌，覆盖到陇东，南下秦岭并抵达川西的华阳。以合黎山、六盘山和峨眉山观天记时，定北极三星，得河图洛书。有婼氏、华氏、胥氏和雷氏各部，以炎帝为首。 接着，羌人南下，轩辕与神农各部争帝，三战而后得其志，以成华夏。 06 留在草原上的各部落忽东忽西，名号繁多。 可以这样想象，氐羌两族在炎黄二帝的带领下，入主中原。留在北方的汉子们仍然手持套马杆，或者是弯弓射大雕。在争夺枚场和女人的争战中，永远都是强者为王。向西，这帮人称为雅利安。向东，他们称为鲜卑。南下，有一道依山而筑的万里长城，十有九次都是无功而反。事实上，离开了草原和俊马，这群汉子也不自在…… 汉伐匈奴，各部西遁时留下一支哀歌：“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后来，赫连勃勃建统万城号称大夏，也是昙花一现就没入黄沙。 匈奴之后，有铁勒的昭武九姓，有鲜卑、柔然和吐谷浑，也有突厥和回鹘各部。 07 回鹘以鹰为神，意思是回旋轻如鹘。 安史之乱，唐室向回鹘人借兵，有个约定：“克城之日，土地和士庶归大唐，金帛及女子皆归回鹘。” 回鹘以摩尼为国教，在大唐的各州都兴建了大云光明寺。回鹘衰败，史喆之辈崛起，史称党项，俗称唐兀。 “黑海伐冰通铁勒，黄云横地望沙陀……” 中唐以后，西突厥的沙陀三部从阿尔泰山不断东迁到甘灵两州，崭露出头角。先后建立了后唐、后晋和后汉三个王朝，一度吞并了史喆的地盘。 没有了云燕十六州，宋室从来就没有伸直过自己的脊梁。直到蓝玉引明军歼灭北元，才给这段中原人的伤心史画上了句号。 08 藤田丰八到河套地区找到古夏州和统万城，拣到一截形体方正的残碑。 上面的阴刻为吐火罗文，翻译出来是这样：“昔，青鸟居三危，立三柯于居延沙海。耶劳还师于伊萨姆那，升火祭天……” 藤田丰八认为三危之地就是现在的准葛尔，阿尔泰山与天山夹出一块三角形的盆地，出金产玉。 第二百八十六章：华与夏 01 炎帝为华，黄帝为夏。 藤田丰八认为，华夏就是炎黄二帝的王业。 炎帝以巨蟒作旗帜，黄帝以雄鹰为其图腾，结合在一起就是龙。 藤田丰八判断，帝都轩辕台位于九曲黄河的第一弯，当地人称玛曲。 这里，黄河包着积石山绕行近九百里，才完成了近三百六十度的大转身，翻出西倾山的东北沿，穿贺兰山和六盘山的缺口，进入河套流域。 山海经说：“河出东北隅，以行其北。其下有弱水之渊环，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 黄帝平定海内，以积石山为昆仑，背西而向东。 02 当时，天子出游的第一站就是美丽的阴山脚下。 站在鄂尔多斯高原上，黄河写出了一个巨大的几字。 现在的山西古称河东之地，太行山下就是烟波浩淼的东海，以及海外的瀛洲。 从榆林南下，既有八百里秦川，也有更加富庶的巴蜀盆地。越黄河北上，其东可达高丽。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当时，大西北水草丰美。若信马由缰，可以一直跑到大西洋的东岸，眺望英伦三岛。 03 普遍认为文明三的要素是文字、城镇和冶金术。 黄帝令仓颉造字，以战车和长矛为军，将一个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城帮编成了一个巨大的帝国。 其中，以大巴山和武陵山为基地的炎帝联盟最强盛，南北相争长达十几代人。直到大禹时代，才融为一个整体。 那是洪荒初开的四千年前，文明的中心移到了川西。这是龙兴之地，也是丝绸之乡。 同时，神山也得南移，千里岷山取代了地位崇高的积石山，大禹的万里长江也压住了轩辕的九曲黄河。 04 天子封国，诸侯立家。 当年，大禹随山刊木，天下咸服。 华夏的疆域始于汉唐，朱元璋恢复旧国后，对自己的子孙和重臣们谆谆教诲：“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是来扰我边疆，必将自食恶果。地广非久安之计，民劳乃易乱之源。吾深恐有的人目光短浅，以强凌弱。贪恋一时之战功，无故兴兵，杀伤人命，必遭天怒……” 然而，每年的冬天都有寒流南下，可谓是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华夏之患主要在长城之外，大明兵部尚书石茂华巡视陕甘，挥笔题诗曰：“朔风万里入衣多，嘹呖寒空一雁过。鱼泽滩头嘶猎马，省嵬城畔看黄河……” 满清入关，吸取了蒙古人妄自尊大的教训，始终都是如履薄冰。 05 华的本义就是花，夏字的本形就是持砍刀开荒。 在漫长的历史中，华夏的核心地区都坚如磐石，犹如中流砥柱。 汉唐，它是在八百里秦川。南宋以降，文明之核转移到了江南。满清主政，大西南从来就没有真正屈服。 经过反复地剿杀，四川之民百不存一。康熙三十三年初，有份钦定诏书：“朕承先帝遗统，称制中国，自愧无能，守成自惕。今幸四海同风，八荒底定。独痛西蜀一隅，自献贼蹂躏以来，土地未辟，田野未治，荒芜有年……今特下诏，凡有开垦百姓，任从通往。” 朝廷规定：移民入川垦荒，可得永业之田，五年后征税，永不加赋。后来，满清又封关锁海，将海滨一带的数十万民众强押入川。 “青帮一条线，洪门一大片。” 很快，反清复明的天地会就在巴山蜀水之上建立了袍哥组织和秘密堂口。乾隆兴兵剿大小金川，得不偿失。到了嘉庆年间，川楚白莲教已深入各乡，数十万民众揭竿而起。咸丰之后，更是遍地开花。 06 在日本人眼里，满清人入主中原毫无道义可言。 黑龙会的政治理想是收取满洲和蒙古，接过东亚文明的火炬。 日本孤悬海外，困于一隅。近几十年，陆军打败了沙俄，海军也是斩波劈浪。 这时，迅速崛起日本帝国面临一个叉路口。战略大师石原莞尔曾经对人说过：“称霸一时，智者不虑。欲建千秋王亚，就应该效当年齐桓公之法，尊王攘夷。” 基于这个思路，关东军草拟了一份国家战略图，可概括为北上南下：陆军要把苏俄赶出远东，海军也不能让英美人染指西太平洋。 也就是说，未来的日本帝国应该融合起源于远古的华夏文明，其势力包括葱岭以东和马里亚纳群岛以西，南达爪哇。 07 现在，问题的核心是日中关系。 早在卢沟桥事变时，石原莞尔就以大本营作战部长的身份给华北驻屯军下令：“不能擅自动用部队，扩大作战范围。” 两年之后，军部让中国派遣军参谋长板垣征四郎启动桐工作，也是想收扰拳头撤军到黄河以北，甚至还讨论过撤军到长城以北的方案。 海军方面不希望陆军放弃南线，在御前会议上指出：“英格兰也在欧洲之外，他们的国策一直是绝不允许法国或者德国做大。现在，我们即使是不能消除支那的亲美势力和亲俄势力，也应该将之分成数国，并培育我们的根基和力量。也就是说，我们应该以满洲和东蒙为跳板，逐渐渗透到北蒙和西蒙，并策动西北和西南各民族谋求独立，收以华制华之功……” 陆军内部，占绝大多数的基层官兵更希望以战养战，既报效天皇也给自己的家族建功立业。 08 石原莞尔忧心忡忡，抽身而退。 一天，他对德宏说：“我们只可能拥有朝鲜和满蒙，没有必要到处树敌。当年的南京政府已同意华北自治，我们为什么还要再挑起战端。有人说三月亡华，已经是数年过去了，我们的百万大军仍然身陷泥潭……” “我们该怎么收拾残局？” “杀蒋谢天下，扶桂系主持西南之政。” 在石原莞尔的眼里，整个五号作战也属于瞎闹，完全是梦中楼阁。 第二百八十七章：大国梦 01 唐代，日本武装曾登上朝鲜半岛，都进了唐军的嘴里。 直到九百年后，雄才伟略的太阁丰臣秀吉才壮着胆子招募了三十多万的大军。 当时，日本刚刚结束长达一百多年的战国时代，武士们信心爆棚。丰臣秀吉对自己的部将说：“高丽人徒有其表，就怕大明兴军问罪。” “万历小儿也知兵？” 一五九二年春，二十万大军从对马岛扬帆出征，登陆釜山。朝鲜称壬辰倭乱，日本说是文禄之役。 “浃旬之间，三都失守，八方瓦解。” 拥有葡萄牙火枪的日军打下汉城和平壤，九路兵马连拔海西女真二十营。 02 当年底，明军自带粮草跨过鸭绿江，势不可当。 次年的五月，丰臣秀吉向明廷求和。拖延了十几个月，万历降诏书：“昔我皇祖，诞育多方。龟纽龙章，远赐扶桑之域；贞珉大篆，荣施镇国之山。当兹盛际，咨尔丰臣秀吉，崛起海邦，心向龙庭。北叩万里之关，恳求内附。情既坚于恭顺，恩可靳于柔怀。兹特封尔为日本国王，赐之诰命” 丰臣秀吉得诏之后，说了一句：“吾掌握日本，欲王则王，何待这万里之封！” 五年后，十几万日军再度西犯。这一次，日本也没有拣得便宜，一年后，各路明军班师回朝，万历帝升座于午门，砍日军头目六十一人，首示众枭。 过了一个月，万历才想起让首辅大学士沈一贯拟定诏书，以告天下：“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朝赤子。苟非元恶，普欲包荒。东夷小丑敢发难端，窃据商封，役属诸岛。弱者不扶，谁其怀德？强者逃罚，谁其畏威？遏沮定乱，在予一人。平壤一战，已褫骄魂。王师水陆并驱，正奇互用，焚其刍粮，薄其巢穴……跳梁之徒，虽强必戮。百年之寇，荡涤靡遗。鸿雁来归，提封如故……” 在国内，丰臣秀吉集团又败于德川家康，彻底瓦解。 03 甲午海战，日军战胜了满清的北洋舰队，国势大张。 石原莞尔倾囊捐助南方各省的革命党进行反清活动，可谓目光远大。 十六世纪，伊凡雷帝着手征服西伯利亚，说过这样的话：“无论在何地，我们升起的国旗绝不能落下。” 俄罗斯是一个不断扩张的冰封之国，已经通过一纸条约拿走了满清人的祖地。一八六〇年秋，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沙俄又拿到了乌苏里江以东的四十万平方公里，把海参崴改名为符拉迪沃斯托克，意思是征服东方。 在马关条约上，满清已经把肥得流油的辽东半岛和北洋舰队的母港划给了甲午海战的胜利者。俄罗斯人不同意，硬是逼着日本吐出进嘴的肥肉，又让清廷向日本支付了三千万两白银作为赎金。八国联军杀入紫禁城时，骄悍的沙俄骑兵冲过满洲里，引领十几陆军从大兴安岭打到了渤海湾。显然，这是在挑战日本人的军事底线和忍耐力。 以一艇浪速号打出了威风的海军司令东乡平八郎说：“不管俄国熊哪来哪去，他想摔出屁股就坐住旅顺口，我们绝不答应……” 拿到海参崴后，沙俄就组建了远东舰队。 接着，沙俄就以旅顺口为自己的出海港，不可一世。 04 一九〇四年初。日军联合舰队悄悄摸进渤海湾，偷袭了沙俄的远东舰队。 当时，沙俄的远东总督阿列克塞耶夫正在给自己的太太办舞会，旅顺城里的人物和近百个军官都醉得不轻。 两声巨响传震动了舞厅的门窗，值勤官向总督报告：“我们的旗舰列特维尊号有个夜间训练的计划！” 总督开怀大笑：“为我们的勇士们干杯！” 撕心裂肺的警报响起，俄国军人们不相信小日本敢对自己下嘴。战争开始了，日本陆军全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而且倾巢出动。 黑木为桢大将率近卫师团和第二师团在朝鲜的仁川登陆，跨鸭绿江南下。奥保巩大将指挥东京的第一师团、名古屋的第三师团、大阪的第四师团和熊本的第六师团在大连的貔子窝登陆，压向金州。 清廷宣布中立，任由日俄两国在自己的领土上搏命厮杀…… 05 金州地峡左挽金州湾，右扼大连湾。 利用山形，俄军抢修出了一条南山防线，保护自己的军港。 拿下这条防线，奥保巩的人马也打残了。大本营让军神乃木希典统帅第一师团、第七师团、第九师团和第十一师团围攻旅顺口，又让野津道贯大将率第五和第十师团打奉天，阻敌从陆路增援。 旅顺口拥有更加强大和完善的防御工事，日本军部缺乏重武器，只能拿命去消耗俄国的机枪子弹。各国的观战武官惊的目瞪口呆，日本在英国伦敦发行的巨额战争债券却是天天疯涨。 军神的两个儿子都倒在了阵地之上，乃木希典几乎是黔驴技穷。俄国人什么都缺，独独不缺力道十足的伏特加酒和成本低廉的铜头子弹……沙皇听说日本敢以弹丸小国挑战自己的神威，又把强大的波罗的海舰队派了过来。这时，从海参崴撞出来的几艘沙俄的巡洋舰也杀到了东京湾，京畿震动。 这场仗还能打下去吗？面对高层的疑虑和巨贾豪商的追问，东乡平八郎闭目反问：“我们还能输吗？” 几十年的发愤图强和艰苦奋斗只有一个简单的口号：有我无敌。可以说，各届内阁和所有国民的精神支柱就是大国梦。 06 当时，沙俄有三支舰队，其实力仅次于居世界之冠的英国皇家海军。 沙俄的远东舰队不逊于日本的联合舰队，其波罗的海舰队和黑海舰队都略胜一筹。 成王败寇，无路可退的东乡平八郎硬是紧咬着牙关，层层设伏全歼了远道而来的波罗的海舰队，拿到了远东地区的制海权。 事后，东乡平八郎总结惊心动魄的日俄海战，只说了简单的四个字：“天助神佑！” 不管怎样，日本从俄国强盗的手上抢回了辽东半岛和南满铁路，成了这片大陆的新主人。 第二百八十八章：满洲国 01 甲午之败，清廷只好抛弃了属邦朝鲜。 代夫执政的朝鲜王后闵兹映极度失望，转身就投入了俄国人的怀抱。 几个日本浪人带领乱军冲进王宫，奸杀闵兹映并焚其尸，史称乙未事变。 当时，宫廷禁军请有美军教官和俄国技师。这两人目睹了事件的全过程，声称匪徒的暴行和丑态令人发指。各国的媒体争相报导，舆论哗然。 朝鲜义士和各地的民众纷纷举起义旗，不留死角地清算内奸和乱匪，史称乙未义兵。 02 有人向朝鲜王李熙献策，寄希望独立建国。 奏章有言：“陛下圣德大业，宜承大明之统绪。炎黄以来，五千余年正统相传之礼乐文物，亶在于是，不可自轻……” 李熙深以为然，应众官之请下诏改元光武，在庆运宫祭天登基，改国号为大韩帝国，册封闵兹映为明成皇后，立两人之子李坧为皇太子。 俄国战败，十几万日军占领朝鲜，作威作福。 一九一〇年八月，日本包围汉城皇宫，强迫刚刚继位的李坧认可日韩合并条约。 03 几乎同时，日本着手开拓满洲，掀起声势浩大的移民潮。 日本媒体宣称：日俄战争是复兴亚细亚文明和光荣的庄严序幕。 在日本百姓的眼里，朝鲜半岛是不毛之地，肥沃的满洲才是天赐的乐园。 辛亥革命之后，日本当局没有从民国政府的手中讨到满洲之地，大骂革命党人都是忘恩负义之徒。 在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的苦心经营下，绿林出身的张作霖变成了有枪有炮的东北王，北洋政府的顶梁柱。然而，张家父子二人都自行其是，不想让利。 三一年秋，板垣征四郎和石原莞尔瞅准机会强夺奉天城和满洲，并搬出满清王孙溥仪做傀儡。 04 地辟兮天开，松之涯兮白之隈。 我伸大义兮，绳于祖武；我行博爱兮，怀于九垓。 善守国兮以仁，不善守兮以兵…… 宏德十分欣赏这一首满洲国歌，武藤信义取代本庄繁出任关东军司令后，不予认可。 十年后，梅津美治郎又颁布了一首满洲国歌，把文字改成：神光开宇宙，表里山河壮皇猷。帝德之隆，巍巍荡荡莫与俦…… 满洲会长本庄繁很满意，并令国内首屈一指的音乐家山田耕筰为之谱曲，有种追思慎远的情怀，近乎哀歌。 05 三百年前，留里克王朝的伊凡雷帝着手东扩。 从消灭喀山汗国到吞并西伯利亚汗国，哥萨克骑兵们跃马扬鞭。 翻过乌拉尔山，在北冰洋的外缘有一片广袤的大草原，突厥人称之为鲜卑利亚或者昔班利亚。 昔班是术赤的第五子，其后裔以伊斯克尔城为都，建立失必儿汗国。有一首嘹亮而忧伤的蒙古长调，这样唱道：“北方的冷杉林连成片，那里是所有蒙古马的童年。我们的祖先在梦里复活，林涛如海……” 一五八一年秋，伊凡雷帝让死囚犯叶尔马科组织哥萨克骑兵去征服东方。叶尔马科带火枪队包围了伊斯克尔城，库楚姆汗的八千兵马被火炮轰散，所有村庄都遭到了哥萨克人的血洗。后来，顽强的库楚姆汗收拢残部，组织了一次环环相扣的夜袭，杀掉了罪恶滔天的叶尔马科，将入侵者全歼于额尔齐斯河畔。 伊凡雷帝闻讯大怒，立即派莫萨尔斯基公爵带两万装备精良的部队讨伐库楚姆汗，以更加疯狂的屠杀剿灭了失必儿汗国，并改称那一片草原为西伯利亚。 “赤马空还草丘南，长生天下回荡着我们的歌，冷杉林与美丽的冰凌花血肉相连……” 山田耕筰以为满蒙一家，大胆借用蒙古长调的旋律，装饰满洲国歌。 06 一六三九年夏，哥萨克骑兵闯入黑龙江流域。 在黑龙江和松花江的下游，他们看到了美丽的海岸线和浩瀚的太平洋，并称之为鄂霍次克海。 鄂霍次克当然不是无主海，唐朝的官方和日本人都称它为北海，意为东海之北。 当时，那里是索伦三部的故地，土著人以渔猎为生。那里背靠外兴安岭，拥有一片水域广阔的内海，外面还有雄浑的堪察加半岛以及状如珠琏的千岛群岛。那里海鲸成群，又称鲸海。 晚唐名人马戴有诗：“雁关飞霰雪，鲸海落云涛。” 满清人的祖先就生活在黑龙江和松花江流域，最初被称为黑水靺鞨。 07 一六五〇年，以哈巴罗夫为首的沙俄武装随风而来。 他们强占格尔必齐河、额尔古纳河以及黑龙江流域，杀人屠村并修建自己的城堡，西有尼布楚，东有雅克萨。 当时，满清要征服长江以南，无暇顾及。二十五年之后，康熙才以朋春为帅，调兵打下了雅克萨…… 满清的贵族们都不希望后院起火，大谈以和为贵的古训。 康熙派出一等公索额图赴尼布楚入俄营谈判，在明确国界的过程中尽显礼仪之邦的风范。 朝中大臣拟定了三套方案：上策是以北流的勒拿河为界；中策是以黑龙江的北源石勒喀河为界；下策则是以黑龙江的南源额尔古纳河为界。 结果，索额图在必须坚守的底线上又做出了让步，在两位传教士的协助下签订了主动献媚的尼布楚条约，并留下一大片表述不清的地区，给沙俄的进一步入侵留下方便之门。 现在，满洲的官员认为，两个西来的传教士暗中帮助了俄国人，多送了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 很长一段时间，沙皇都把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作为迫害异己的流放地，包括众多坚贞不屈的十二月党人。 08 宏德认为，所有的条约都是薄薄的纸。 一切都得靠自己的实力说话，没有人同情软骨头。 晚清之际，西洋人以炮舰为后盾，跑到东方各国为所欲为。 苟延残喘的清廷要求自己的官员：“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宁与友邦，不予家奴。 满清向列强摇尾，可谓恬不知耻，令人作呕。 第二百八十九章：冷杉林 01 北满多冷杉，树干端直，枝条轮生。 有人说，这种裸子植物始于白垩纪晚期，原生地在川西河谷间。 白垩纪是新生代的前夜，古老的大陆在海水里晃晃荡荡，海天相连。 六千五百万年前，一颗小行星撞上地球，并砸破了坚硬的地壳。岩浆喷涌，火山灰把整个地球都包裹了起来，生物灭绝。 川西的冷杉树是少数的幸存者，也是沧海桑田的见证者……在严酷而漫长的生存竞争中，冷杉林就像缄默的战士，无欲则刚。 02 满清三百年，意气刚发的华夏文明受到了极度摧残。 南明的余脉飘洋过海后，只有德川幕府提供了最为切实的保护，并以朱之瑜为国师。 当时，荷兰人占了南洋，满清的铁骑也征服了朝鲜。朱之瑜几次蹈海全节，皆被德川光国跪身阻拦：“先生，它日复国，何以为纲？” 朱之瑜仰面长叹：“君子行道，万品各有其位。胡虏捣国，孤身无意苟活！” “弟子以为，大人君子当有包天下之量！” 朱之瑜留日讲学二十年，可谓桃李天下。其崇高的信念、忠君爱国的品格和沉挚的情操堪称典型，其经世致用的思想和各类实学更是硕果硕硕，开明治维新的先河。 一六八二年，朱之瑜卒于江户，德川光国主持国葬。王公贵族们无不素衣戴孝，坊间百姓也无不潸然泪下…… 03 安危成败亦唯天，绝海求援岂偶然。 一片丹心空白骨，两行哀泪洒黄泉…… 在弥留之际，朱之瑜对自己的弟子安东守约说；“予不得再履汉土，一睹恢复事业。予死矣，奔赴海外数十年，未得一师与满虏战，亦无颜以报。自今以往，一颗拳拳之心，绝于瞑目……” 一年后，安东守约到瑞龙山给先生扫墓，哭曰：“呜呼先生，知我望我。今也既逝，归长风万里……念我东瀛一隅，有疑谁问？有过谁督？有事谁计？有怀谁告？” 单身寄孤岛，抱节比田横。 朱之瑜有首遗诗：廿年家国今何在？又报东胡设伪官。起看汉家天子气，横刀大海夜漫漫。 04 朱之瑜身受国破家亡之伤，痛定思痛。 年逾花甲后，朱之瑜总结逆虏之难的原因：“吕氏春秋留言：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民间有谚曰：木朽蛀生，草枯莺飞。前有杨镐养寇卖国，后又有宦党弄权营私。崇祯末年，缙绅罪恶贯盈，百姓痛入骨髓，皆有时日曷丧之心。故流贼至而内外响应，逆虏入而迎刃破竹……细民无智，徒欲泄一朝之忿，圆未获之利，不顾终身及累世之患，不足责也……” 朱之瑜以为，明廷有三失：一、为君者不识仁义，以一已之私害天下；二、为臣廉耻道丧，官以钱得，政以贿成，置百姓于水火于不顾。三、物欲横流，士风颓废…… “彼百姓者，分而听之愚，合而听之则神。其心变，山崩而川决。书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朱之瑜主张：“政简官清，体恤地方。普及教育，以培根固本。农商并重，兴百工以利其万民。” 还说：“仁者应该择明君而忠于社稷，智者也要因时顺势而不昧于私，勇者当以家国为已任，不辞万难。” 在日本，朱之瑜不仅是农艺师和烹饪高手，还是营建专家和漆匠，甚至还会琢玉、酿酒和制茶。 德川光国说：“士农工商，先生皆可兼之……” 可以说，朱之瑜给德川幕府培训了一大批锐意进取的实干家，并且各有建树。其中，不到十三岁的安积澹泊身体很虚弱，从接触中国的蒙学开始到熟背华夏十几部经史，终于自成一家。他以尊王抑藩和忠君爱国为纲，写出一部垂范后世的日本史，堪称国魂。 从明治维新到打败颟顸的大清，日本只用了短短的二十七年。 有人这样说：“我们有责任替朱舜水先生复国，重续炎黄之统绪。” 可以说，朱之瑜的政治理念不仅是大和民族精英的共识，也是这个国家趋之若鹜的蓝图。 05 一八五三年，美国炮舰撞进江户湾，史称黑船事件。 在不开关就开火的威胁下，心虚的德川幕府不得不屈服。 一批有识之士汇集到朱之瑜的终焉之地，包括吉田松阴、高杉晋作、木户孝允、西乡隆盛、横井小楠、大村益次郎和大久保利通等草莽英雄，以尊王攘夷为口号，掀起倒幕运动。 都知道，吉田松阴以朱之瑜为精神导师，深谙汉学。他的门下有高杉晋作、伊藤博文和山县有朋等青年才俊，既目光远大又能肩负重任。 一八五九年，德川幕府镇压倒幕者，杀刚到而立之年的吉田松阴于小冢原刑场。囚室里有篇遗作：“凡英雄豪杰之立事于天下，贻谋于万世，必先大其志。先定之于内，徐应之于外……垦虾夷，收琉球，取朝鲜，拉满洲，临印度，以张进取之势，以固退守之基。并朝鲜窥清国，收满洲逼俄国，取南洲袭印度，择易为者而为……” 一八六四年，高杉晋作起兵夺取长州藩的政权。西南四藩相互声援，向无耻卖国的德川幕府开战，希望富国强兵。 一八六七年一月九日，刚满十四岁的明治天皇即位，便给长州藩送去了一封手写的讨幕密敕。幕府将军德川庆喜奏请奉还大政，以期化解危机。 06 山县有朋是日本陆军之父，终身以吉田松阴的遗志为奋斗目标。 吉田松阴就义时，山县有朋刚满二十岁。以前，他有句座右铭：“我是一介武夫。” 一八六四年，英法荷美的四国联合舰队炮击长州藩，山县有朋浑身是伤，仍然手执战旗于阵前。次年，他率领奇兵队控制了长州藩，并打败了强大的幕府军。 确信明治维新成功后，山县有朋参照德国的军事制度创建军队，变以前的镇台为新型师团。在战略上，他提出确保主权线，力争扩大利益线。在战术上，他强调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甲午战争，他率军队从朝鲜跨越鸭绿江，打下丹东。有人说三道四，天皇下诏书让他回国养伤。 马革裹尸无所期，出师未半岂空回？ 无奈天子召何急，临别阵前泪满衣！ 第二百九十章：白村江 01 已经过去的事，并没有过去。 夕阳西沉，一定会从东方再次升起。 宏德检索过去，希望能破解历史的迷局。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最初，朝鲜是殷商的箕子国，日本则为更为古老的扶桑国。 扶桑已在渺茫中，家在扶桑东更东。 此去与师谁共到？一船明月一帆风…… 这是晚唐蜀相韦庄写给日本高僧敬龙的一首送别诗，相当温馨。 02 唐初，朝鲜处于战合不定的三国时代。 高句丽自称濊貊人，起源于鸭绿江以北的苦寒之地，前身是扶余国。 逸周书记载，有支东夷人为凫庾。秦汉之际，凫庾在松嫩平原立国，修筑濊城。 后来，扶余人以吉林市和长春为中心，拥国两千里。鲜卑入侵，分裂为北扶余、东扶余和南扶余。北魏后期，高句丽崛起，其故地称为扶余府。 在各民族的融合中，战争不息。到隋唐之际，高句丽雄心勃勃，做事浪漫的隋炀帝三次御驾亲征，丧师无数。高句丽与百济国同脉，有独占半岛之心。 新罗国是半岛南部的土著，以汉江流域为家园。百济国又称南扶余，东汉时期从辽西迁到半岛的西击角。 华夏自古就有统一情结，日本的王室也有大陆情结，于是就有故事。 03 当时，日本还不叫日本，自称邪马台。 中国写作倭，也就是后来的大和，其政治中心是关西的京都。 日本的历史兴于更靠近大陆的九州和四国，开发关东要相对晚些。从风水上讲，关东的东京并不适合做帝国之都。 据说，以前的日本九州和四国与大陆相连，濑户是一片完全封闭的内海。 站在对马岛的高台之上向北眺望，可以看到朝鲜的釜山。穿过朝鲜半岛，鸭绿江的对岸就是雄浑的大平原。 百济国背靠日本的九州和四国，也想做大。新罗国基于自保，只好向新兴的盛唐求助。 鉴于隋炀帝的前车之鉴，目光远大的唐太宗有意笼络百济与新罗。后来，唐高宗的使节要百济国与高句丽断交，悉数退还强占的新罗之地，受到嘲弄。同时，百济王子扶余丰又到日本搬兵…… 在白村江口，五万日军与近与近千艘战船与一万多唐军狭路相逢，史称白村江之役。 04 当时，日本王自视强大，有北进之心。 两军对阵，日军统师对百济人说：“我等争先，你们暂且观战。” 唐军号令严明，其战阵千变万化，锐不可挡。数万倭军就像是鸡蛋碰石头，到处是战鼓如雷，强弩如雨。 唐刀锃亮，削铁如泥。牛磺火药触木即燃，海水生焰…… 一场血染海涛的完败令来自穷壤的武士们交出了极为惨重的学费，甚至不惜千金，以求一把唐刀。 白马台空经几岁？落花岩立过多时。 青山若不曾缄默，千古兴亡问可知…… 相传，百济王宫背靠白村江，有一处突兀在半空中的峭壁。泗沘城破，有数千高女在那里坠江，状若落花。 后人勒石为碑：百济臣民泪满巾，堂堂忠义有何人？若无当世落花岩，古国江山寂寞春。 05 唐人在百济国设熊津都督府，天智天皇在西部沿海抢修防御工事。 白村江之败使日本已是无兵可调，只能组建民国。惊闻大唐派使修睦，天智天皇老泪盈眶地说：“素闻中原王朝耻于以强凌弱，果然是名不虚传。败不馁，胜不骄，尽显大国之风范。” 从这时起，天皇改邪马台为日本，并从学习汉字做起，一点一滴地吸收唐文化，将大化改新注入了全新的内容。宋亡之际，日本敢向横扫欧亚的蒙古大军叫板，也是要证明昔日的唐刀之利。 “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 吉田松阴认为元明清三代七百年，中原王朝乏善可陈。 要阻止西洋人东窥，大和民族有责任挺身而出，重建东亚秩序。 06 “肥马大刀尚未酬，皇恩空浴几春秋……” 乃木希典自带三口棺材打旅顺口，就是要在俄军的炮口和枪眼下打一场精神仗。日本的上层以能写汉诗为荣，试笔者不胜枚举。 “拂尽千秋帝国尘，旭晖高映富山新。东巡今日从銮驾，多是前年囹圄人。” 这是木户孝允随天皇移驾东京吟出的诗句，也是想让倒幕的义士们能彪炳史册，流芳百世。 “却敌抛身百战开，血痕买得太平来。游人何识当年事，不拜高坟只看梅。” 明治二年，木户孝允联合同乡武官建立东京招魂社。十年后，明治政府将东京招魂社更名为靖国神社。 “追怀往时感无穷，三十三年梦寝中。颜色威容今尚记，名声舆望古谁同？” 这是伊藤博文追怀好友木户孝允写下的悼亡诗，回忆当年在吉田松阴府上的雄心壮志。 07 一九〇九年十月底，朝鲜总监伊藤博文乘火车从旅顺到哈尔滨视察，前呼后拥。 在旅顺，伊藤博文对自己的将士们说：“这是一个不得不诉诸武力的时代，没有武装就没有和平。” 刚刚下火车，人群里面响起三声枪响。伊藤博文浑身都是血，骂了一句脏话就死了。刺客是出自朝鲜名门的安重根，就义时大义凛然。 “丈夫虽死心如铁，烈士当危气似云。” 这是安重根在狱中写下的字幅，笔力雄浑。有看守替富豪索要墨宝，安重根又下了一幅字：“见利思义，见危授命。” 从高句丽到渤河国，从王建的高丽王朝到李成桂的朝鲜王朝，汉字都是其法定文字，以诗为贵。 08 宏德反感简陋的朝鲜拼音符号，也不喜欢本国的平假名。 语言学认为，韩语与日语都属于很特殊的独立语系，彼此有很多共同点。 或者，这种语言就是炎帝时期的华语，不同于黄帝系统的汉藏语系。若是从这个角度解读远古的山海经，也许能另辟蹊径。 在百年之后，日朝满蒙就算是融为了一体。没有千古汉字，也必定是山河破碎。 第二百九十一章：张鼓峰 01 一八七九年，日本改琉球国为冲绳县。 一八九五年，日本强夺台湾岛，设立台湾总督府实施全面日化，可谓蔚为壮观。 一九一〇年，日韩合并，十几万民众流落东北。一九三一年秋，关东军占领大清的故地，建立起满洲国。 军方安排满洲王室与日本的皇族联娱，已经有了两个女儿：慧生和嫮生。同时，内阁的拓务省做出具体的安排，实施日民移韩并以韩民身份转入满洲。 一九三二年，近三十万日民在满洲有了垦地或产业。同年，拓务省公布拓殖法，大规模组织开拓团。 02 政府设有拓殖所，又组织了鲜满拓殖公司。 开拓团拥有武装自卫权，主体是在乡军人家族。在白山黑水间，各个移民村从点到线连成片。 接着，拓务省又要求国内教会到满洲建坛，称之为传教团。包括秘密神道教的组织系统和几万天理教民，还有黑龙会的一些人。 各行业也有自己的安排，纷纷到东北兴办公司。几年之后，近百万移民落户于满洲，接管了归村并屯后的大片荒地。 归村并屯有效地缓解了肃匪和治安的压力，让人称剃刀的东条英机从关东军宪兵司令官晋升为关东军参谋长。 03 三八年五月，东条英机升任陆军次官。 这时，满苏边界线上张鼓峰成张军事热点。 拥有充足的理由，满洲视张鼓峰为自己的领地，并驻有一个边防连。 三八年六月，苏军占领张鼓峰并构筑工事，布置了铁丝网。东条英机打算出动驻守朝鲜北部的第十九师团予以回击。 天皇问闲院宫参观长：“日俄关系涉及到国策的基础，内阁诸臣怎么看？” 闲院宫回答：“这事只需要圣裁！” 天皇已知道近卫首相、外务大臣和海军大臣都不希望陆军节外生枝，说了一句：“所有理由都代替不了风险。” “软弱与没有原则的退让才是最大的风险！” 天皇皱紧自己的眉头：“无论是在柳条沟，还是在北平的卢沟桥头，我们的陆军从来都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何须我的同意！” 闲院宫没有再说，留下了自己的奏折。奏折的内容是这样：命令朝鲜军师团和关东军的两个师团驻防于满洲的东部边境，并在备考中写道：“这些部队的任务是确保边防安全，具体使用可委任参谋总长负责。” 近卫首先给天皇分析：“这是在玩障眼法，一旦照准就意味着将向苏开战的权限交给了参谋本部。这样重大的事情竟未写入正文，放在备考之中。” 天皇没有批，已经移向边防线的日军也没有回撤。 04 七月七日夜，通过监听苏军电台，关东军得知对面可能有新的行动。 朝鲜军司令官小矶国昭大将命令珲春驻屯队注意警备，特务机关也行动了起来，化装成朝鲜族农民抵近侦察。不料，苏军设在张鼓峰上的暗哨击毙了松岛伍长和伊藤军曹。 关东军要求苏军撤离张鼓峰，苏方声称日军犯境。接替小矶国昭的司令官中村孝太郎命令尾高龟藏率第十九师团控制国境线，找机会收回失地。苏军洞若观火，向日本驻苏大使重光葵说：“任何威胁都吓不倒莫斯科！” 七月底，十名苏军士兵再一次越过了满洲地图上的国境线。尾高刚下令突击队进攻，苏军坦克随即出动，战事扩大。 天皇问明情况后，隆重指示：“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望前线将士们坚守边界，切忌越轨行动！” 就是说，天皇认可了中村孝太郎司令官和尾高龟藏的处置。这时候，苏军又越境到沙草峰构筑军事工事，希望与南面张鼓峰互为犄角。古邑守备队做出了有限的反击，请求支援。 八月一日的凌晨，日军以一个大队的兵力夺回张鼓峰，另一个大队也顺利地拿下了沙草峰。 天亮后，苏军以密集的炮火覆盖张鼓峰和沙草峰。持续到八月六日，苏军才以两个精锐师反攻，十九师团伤亡惨重。 八月十二日，莫斯科塔斯社宣布：“我们的远东第一集团军歼灭入侵日寇八千余人，并击落飞机二十架，击毁坦克四十七辆……” 日本方面也公布了一份战果，强调苏军的损失高达自己的两倍。经过谈判，双方同意将有争论的区域辟为军事禁区，两国的边防军都后撤二十里，维护和平。 石原莞尔指出：“苏俄是帝国的最大威胁，我们必须认真备战。从这个角度重审国家战略，日中关系应该尽快改善，否则后果难料……” 05 一年后，关东军与苏军在诺门坎再起冲突。 在贝尔湖以东，有条美丽的哈拉哈河，自古就是蒙古各部的放牧地。 二一年，外蒙古单方宣布独立时，自说自话地公布了一条既没有事实基础也没有法理依据的边防线。 三九年的五月中旬，强大的苏军挺进到哈拉哈河西岸，介入满蒙两国的边防纷争。日军第二十三师团开进到海拉尔，也拉开了架式。 外电说：“这是一场秘而不宣的战争，双方的炮弹把大草原烧成了火海。” 这场无遮无拦的战斗持续了三个多月，一个装甲集团军以巨大的火力优势几乎是全歼了日军的第二十三师团。关东军司令部总结说：“整个战役，苏军拥有七比一的坦克优势，六比一的火炮数量优势，以及三比一的兵力优势。消耗作战物资高达八万吨，其中弹药为三万多吨……我们的第二十三师团战至一兵一卒，神勇无双。” 事实上，斯大林也极为震怒，质问指挥作战朱可夫将军：“面对一个只有五个基数弹药的边境守备团，我们的两百架战机和近千辆坦克竟损失过半，这是为什么？” 朱可夫硬生生地回答说：“轻视敌人，就得付出代价！” 不管怎么说，日军意识到没有强大的工业基础，就改写不了战争的结局。 第二百九十二章：九月草 01 火是结束，也是开始。 一支九月草折叠在书本里，只有回忆。 02 那一年的九月，注定是多事之秋。 德苏两国签订了中立条约，迫使日本关东军吞下苦果，取消了更加庞大的诺门坎二期作战。 这一年的九月，德军和苏军从东西两线进攻波兰，不到一个月就把八十万的波兰骑兵剿杀一空。 德国希望日本牵制住美国，抛出了一个德意苏日四国同盟计划，彻底清算凡尔赛和约与华盛顿体系的所有罪恶。 四一年，日苏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明确了双方在远东地区的势力范围。这个时候，德国人的欧洲圈，苏俄的中东圈和日本的东亚圈已具雏形，奇奇怪怪的世界地图被简化得一目了然。 没有实力支撑军队，所有的愿望和梦想都是笑话。 还不到两个月，德军与苏军翻脸，这就意味着世界历史进入到德日美三极分治的新时代。 03 一战之后，波兰获得独立。 在凡尔赛和谈会上，波兰拿到了德国的旦泽地区。 三八年夏，波兰帮助德国干掉了捷克，交出了货真价实的投名状。 英法想借苏俄制约疯狂的希特勒，波兰这样回答：“亲近纳粹，我们的损失只是所谓的自由；亲近苏俄，我们将失去自己灵魂。” 希特勒希望波兰能主动退还旦泽地区，却让波兰再一次投向了英国的怀抱。现在，斯大林也是这样，背着德国与英国媾和，准备代替希特勒做一回欧洲王。 04 宏德检点东条内阁的战略，心里五味杂陈。 显然，日德战略同盟与日苏互不侵犯条约有着深刻的矛盾。日美之争也是扑朔迷离，日中关系更是一团乱麻…… 德军东征，陆相东条英机和外相松冈洋右都主张北进。松冈洋右估计：“德苏战争将在短期内结束，我们不宜隔岸设火而错失良机。” 在庄重的御前会议上，天皇指出：“我们的原则和立场是建设大东亚共荣圈，造福万世。” 海相指出：“苏俄的主力已遭到重创，我们应该抓住时机尽快南下，确保大东亚的长治久安。半年前，我们支持泰国向法属印度支那索要失地，也不应该再改弦易张。” 无论着手北进，还是倾全力南下，都应该先解决中国问题。在国家大战略中，并没有中国战事的位置。 05 帝国组织陆军是伐俄，建设海军也是要抗衡英美。 现在，海军已经完全控制了西太平洋，而百万陆军却深陷中国战场。 事实证明三华亡华是严重的误判，为什么还要坚持错误呢？让苏俄与英美从中渔利！ 日军单方面撤到长城以北，重庆政府、南京政府与延安方面也无法共处一室，势必重演三国相争。 可以预见，陆军可以覆盖到乌拉尔的东麓，再南切到图兰低地和印度河流域，最大限度地完成对华夏故地的海陆合围。 这一个方案本身就是德国狼堡的提议，也是最大限度地分担了德军在东面战争上的现实压力。苏俄消失后，德国人就可以放手解决英伦三岛，美军的海军只能回守大西洋，放弃对西太平洋的企图。 当年，蒙古铁骑都知道绕道云南，完成对南宋各战区的战略大迂回……以大东亚共荣为立国之本，首要的问题是划定势力范围，再消化内容。 05 四二年春，南云忠一率领日本海军打败了英国的远东舰队，拿到西进印度洋的钥匙。 龙骧号航空母舰攻击了孟加拉湾，赤城号航空母舰的舰载机空袭了英国设在锡兰的海军基地。 那年的三月底，刚刚就任的东印度舰队司令萨默维尔爵士正在锡兰的科隆坡，他的手里还有三艘航母以及三十多艘其它战舰。 萨默维尔的盘算处处落空，却被日军炸沉了竞技神号航母，康沃尔郡号、多塞特郡号与埃克托尔号重型巡洋舰，以及澳大利亚皇家海军的吸血鬼号驱逐舰和蜀葵号快艇。 四月十日，惊魂未定的萨默维尔带着舰队去了非洲，交出了印度洋的制海权。当时，在缅甸战场上，陆军四个师团已经取得压倒性胜利，英国溃军正在逃往印度。 丘吉尔傻眼了，恳请美国人拯救历史。有一个绘声绘色的说法，形容英国的状态：“我们的那么地可怜，就像一只被拔光毛的凤凰，坠落在海滩之上。” 这个时候，美国方面不计后果地空袭了东京，一举就毁掉了日德两军汇师于中东图兰低地的大计划…… 06 太平洋作战的核心是强迫英美势力退出东方，使其丧失继续作战的意志。 拿下英属印度，并帮助国大党完成印度独立是打败洋畜的重要标志，也是德国狼堡的明确要求。 陆军希望先占领中国，拿到实惠。海军方面希望拿下印度洋，确保南洋诸岛的油田。总之，没有人思考国家的总战略，完全是自行其是。 石原莞尔指出：“倘若大本营能下决心继续向西挺进，即使无法与德军会师，也能完成对中俄两国的战略大包围，并截断波斯湾的能源通道。这时候，英国只能是投降，美国也就失掉了到海外作战的理由。俄国与中国没有了外援通道，还能坚持多久呢？东条让南云忠一去打中途岛，又让畑俊六去扫荡浙赣，完全是本末倒置……” 其实，在御前会议上，闲院宫与东条首相详细地汇报了石原莞尔的西进战略，提出了一个问题：“诺门坎，德方背着我们与苏媾和，葬送了我们的第二十三师团。我军西征，很可能会丧失战略上的独立性，处处受制于人。在战术层面，我们与盟友也不尽相同……” 东条英机不愿说日军与德军在军事装备上还存在巨大的差距，没有必要去丢人现眼。 06 昭和天皇不是李世民，偏偏要充当圣主，尽说绝对正确的话。 “朕只要和平，我们的总原则还是有限作战！” 从这个角度说，石原莞尔和板垣征四郎就不该拿下张学良的北大营，牟田口廉也大佐也不该去夺取卢沟桥，朝香宫鸠彦王更不能去打南京城。 火是结束，也是开始。 只有烧不掉的石头属于传奇。 第二百九十三章：拿库年 01 一八九〇年，这是彝族的拿库年，亦称虎年。 牦牛山的东麓有条安宁河，木武斯兹家又添了一个男孩。 斯兹家支世袭利利土司府的武官，有门独特的武功叫黐手打。 当年，凉山腹地已是黑彝们当家。各营各汛的军屯子弟都住在官道线上，壁垒森严。 02 明初，朱元璋在西南推行军屯制，亦兵亦农。 屯军垦辟荒地，世世代代都不脱军籍，为国戍边。 地方志里有这样的记载：“明初开滇，徙大江南北壮丁数十万家填实之。度其可耕之土为世业田，三分守而七分屯。兵无更调之劳，粮无飞辘之苦。屯法一兴，边微遂定。” 到了明末，屯军的后代已经植根边地，形成了一个很独特的族群。满清人沿袭明制，又建立出汛塘制度，推动改土归流。 03 在大小凉山里，改土归流还没有落实，很多土司府也被黑彝家支打掉了。 朝廷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没有人关心屯兵的死活。换句话说，满清不怕野蛮与落后，就怕汉人们串起来造反。 木武斯兹的祖先就是屯军的头目，既要听从中原王朝的领导，也要服从当地土司府的管理。明清换代时，明朝的屯军就成了土司的私人武装。 黑彝敢站出来反对土司，很可能是得到了清廷的默许，也就不可能受到制裁。 04 利利土司衙门在美姑的利穆甲谷，其势力拥有大半个凉山。 康熙时代，黑彝的势力不断壮大，利利土司府被迫迁至昭觉的交特木古，汉人称为三湾河。 到了道光年间，势孤力单的利利土司府又迁至安宁场，偏安一隅。在拿库年，利利土司府的官印在岭承恩的手上。 岭承恩是个很有眼光和魄力的黑彝人，名叫呷呷足吉。翼王石达开借道凉山，岭承恩率土兵层层设伏，受到了清廷的极外重视，授单眼花翎顶戴并赐以金匾。 晚年，岭承恩有三司五印，打一声喷嚏都会让脚下的大地抖三抖。其实，他的仇家早就用岩鹰血写了咒语，可谓妖魔缠身。 听说斯兹家添了男丁，岭承恩赐名斯兹乌各。 当时，利利土司府仅存嗣子叫岭镇荣，其彝名也是叫斯兹乌各。 岭承恩一系数代单传，岭镇荣经常会得一些怪病，就连道法高深的老毕摩也拿不出有效的办法。 得知斯兹家支虎年得虎子，岭承恩想给恶魔野鬼们再布一个迷魂阵，好替岭镇荣挡灾受谁。 05 三锅庄里子母火燃得很欢，烧完一天又一天。 辛亥革年那年，斯兹乌各参加袍哥，改名孙子汶。 一九三八又是拿库年，孙子汶已经成了西昌警备司令，有了几房夫人。 那年夏天，很多党国的高官在西昌买房，传说陪都将再度西迁。 十月二十一日，广汉沦陷。十月二十五日的深夜，孙子汶又惊闻武汉陷落。十一月八日，日机大规模地空袭成都，战争已经打到了家门口。 云南王龙云派亲信回昭通祭祖，私议反蒋拥汪与日本谋和。 06 蒋汪之争可谓冰冷三日非一日之寒，也各有班底。 汪精卫是同盟会里的元老，组织实施了刺杀摄政王载沣的行动。被捕入狱，大有以死报国之意，并在铁窗里口占一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辛亥革命成功之后，主张南北罢兵和谈，推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在孙中山病危之机，汪精卫受命记录国父的遗嘱：“余致力国民革命，谋求中国之自由平等……” 二五年年七月，汪精卫任国民政府常务委员会主席以军事委员会主席等职，并誓师北伐。手握黄埔军校的蒋介石不满意汪精卫的亲苏政策，制造中山舰事件，逼汪下台。二七年四月，蒋介石组建南京政府，汪精卫则出头组建了武汉政府，史称宁汉分裂……三一年，汪精卫又在广州组建国民政府，否认南京政府的合法性。七七事变后，汪精卫认为抗战必败，让心腹到香港与日本近卫内阁接触，谋求停战。 三八年九月间，汪精卫得到近卫内阁的承诺：“不要领土，不要赔款，两年内撤军。” 同时，近卫文麿也大倒苦水，要求汪精卫尊重即定的事实，别抱更多的幻想。 07 三八年十一月，梅思平和高宗武到上海与土肥原贤二艰难谈判，签订重光堂密约。 密约承认满洲国的独立，承认日军占据内蒙对抗苏俄，承认日本优先开发并利用华北资源的开发和利用…… 日本的军方答应两年内撤兵，要求汪精卫组织并领导云南与广西的和平运动，组建西南政府。在磋商射，云南王龙云问汪精卫：“能不能让日本人一年内完成撤兵？” “我也想早点，但是能这样已属不易了……” 龙云盯着汪精卫的眼睛：“我是担心日本人途中变卦，置我们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汪精卫叹了一口气：“我们打不过别人，哪里还有更好的办法？” 龙云转换话题，不再讨论军国大事……次日，汪精卫不敢逗留，包飞机去了越南的河内。 年底，汪精卫能过艳电向重庆政府进言：“抗战年余，创巨痛深，倘犹能以合于正义之和平而结束战事，则国家之生存独立可保……” 三九年初，西康省政府在康定成立，刘文辉是省主席。两月后，重庆政府便在西昌设立总裁行营，以张笃伦为主任。 刘文辉则针锋相对，在西昌设立宁属屯垦委员会，让其侄子刘元瑄率领独立旅分驻西昌、会理、德昌、冕宁和越巂等地。 “千秋读史心难问，一局收枰胜属谁……” 孙子汶无意卷入蒋汪之争，却不可能拒绝龙云的笼络。 第二百九十四章：乐西路 01 中央军入川，始于一九三五年。 有人给崭露头角的蒋介石算了一卦，得出八个字：“生不离川，死不离湾。” 一九二〇年九月，孙中山想把国民革命政府迁到进可攻退可守的四川，安排蒋介石予以考察。 一九二八年七月，蒋介石完成北伐并担任国民政府的主席，就下令改组四川省政府，要点是裁军整编。 一九三五年二月，刘湘出任四川省主席和剿匪总司令。蒋介石第一次到重庆考察国家的战略后方，在一次公开演讲中，蒋介石说道：“此次入川，除督剿残匪以外，就是要解除四川同胞的痛苦。方法是川政统一化，川军国家化。” 在作战会上，蒋介石说：“赣匪的目标是入川与活跃在川西北的张徐之匪会合，割据地方逞其志。我已经下令给龙云将军守住金沙江，要王家烈将军守住黔北。薛岳将军将率中央军在乌江以东设伏。你们的任务是守住嘉陵江防线以及大小凉山和大渡河……” 参加会议的高级将领们都正襟危坐，各有心思。 02 五月三日，红军突破了金沙江防线。 刘元塘收拾溃兵守会理，把城外的民房全拆了，扫清射界。 驻守西昌的刘元璋派出一个团增援，还带来了一道刘湘的命令：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经过七天七夜的攻防战，彭德怀的红三军团承受了重大的伤亡，仍然不能破城。红军绕城而去，以在川军很有声望的刘伯承为先遣队司令，借路过境。 红军北上，蒋介石的中央军却在四川站住了脚，康泽的别动队也进入乡村，搞起了保甲制。三七年八月，政府决定修建乐山到西昌的公路，开发大西南的矿产资源，有份六厂三矿的计划书。 到了三八年之夏，蒋介石签发手谕，让交通部实施修路勘测，提出了三个方案。 最后，专家决定的线路是从乐山徐浩渡到峨眉的高桥，走阳山江古道到汉源，再从安宁河谷到西昌。 03 阳山江古道分水陆两路，又称嘉州故道。 水路从乐山上船溯大渡河而行，陆路绕过峨眉山经峨边与金口河到汉源。 战国晚期，亡国之后的蜀人南迁已经采用了这条线路，并把金口河称为泾口。 唐朝，政府在峨边修筑沲和城以保护驿道。清朝，又称这条路为春山路，采伐贡木。 “瓦屋云生雨，龙池春有潮。” 三九年夏，蒋介石从国库拿出三千万元，要交通部公路管理处承办工程，要求一年内竣工。 04 管理处长赵祖康是一介书生，有责而无权。 汉源是洋司令的地盘，安宁河果是邓秀廷的领地，在西昌则是孙子汶说了算。 有个传说，秦始皇的传国玉玺就在利利土司府里，孙子汶的老祖母拥有蒙古黄金家族的血统。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孙子汶手里哪有传国玉玺，却无法说清楚自己的家事。 05 不错，孙子汶的手里是有一块古玉。 这是一块核桃大小的虎符，上面只有一个字：邛。 当年，秦皇派常頞收取夜郎国和骆越国，筑五尺道通滇。 五尺道始于岷江与金沙江的合流处，沿僰人故道到云南的盐津和朱提，设豆沙关。路面铺五尺宽的石板，又称石门道。 僰人故道始于宜宾，分东西两路路。五尺道居东，其西面还有南夷道入夜郎，可谓盘蛇七曲，气与天通……后来，统称为茶马古道。 秦汉时期，五尺道与安南道相衔接，还可以西达缅甸，远通身毒。 06 古书上说：“治边先开道，定国分五服。” 汉武帝欲征伐南越，唐蒙献策绕道夜郎从牂柯江南下。 唐蒙烧山开道进入夜郎国，以金玉绢帛骗取各地的王印数枚，设犍为郡。 元鼎五年，南越国三朝重臣吕嘉杀汉使。汉武帝兴兵十余万，分五路南下伐越。 第一路是伏波将军路博德，从桂阳南下。第二路为楼船将军杨仆，从南昌兴兵。第三路戈船将军走漓江，第四路下濑将军走贺水。 第五路为驰义侯何遗，率领一万兵和被赦的罪人从湘西入黔，并要夜郎王集合自己的部队随军助阵。 07 欲成天工，当有鬼斧。 在武陵山南麓，有国名叫且兰，都凹山。 诗曰：“二水源分南北去，潺湲日夜泻芳洲。” 庄蹻入滇，十万楚军就是击破且兰南下。数年后，司马错灭巴蜀，武安君白起占据武陵山，断了十万楚军的归路。 “诛茅伐石路新成，鱼鸟惊闻鼓吹声……” 驰义侯何遗以为沿途传檄可定，却被且兰之兵困于山中。 汉武帝严命中郎将郭昌回师平定叛乱，斩首万级…… 08 唇亡齿寒，夜郎、劳深和靡莫等国皆反。 在夜郎之都鳖邑，夜郎王多同设宴招待远道而来的大王众侯。 笮侯说道：“唐蒙口蜜而腹剑，郭昌狠毒而好杀，我们何以自卫？” 句町侯与漏卧侯主张归顺汉朝，且兰王头兰拍案而拔刀：“怯懦之徒，羞我先祖！” 邛王劝解：“我们都是铜鼓登祖的子孙，向来同气连枝……” 这里所说的登祖是指炎帝之母任姒，史书上也有明确地记载：“女登游华阳，有神龙首，感生炎帝于常羊。” 无独有偶，在五千年以前，遥远的古埃及第一王朝也有一个登王，名垂青史。 09 风吹画角尽黄昏，万古萧骚古戍原。 盛时开疆拓千里，异代断碣委蒿莱…… 元封二年，汉将郭昌灭且兰国、劳深国和靡莫国，兵威西南。 邛王与滇王口好合兵于乌蒙山，设九关自保。朝庭罢郭昌并贬唐蒙为庶民，以平民愤。 后来，乌蒙山间有三十六洞和七十二寨，还可以看到后人的石刻：安排窝弓射猛虎，布置香饵钓巨鼋。 第二百九十五章：南诏王 01 开元二十七年，南诏王皮逻阁迁定都太和城，统一六诏。 天宝四年，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派人到云南买石，言行出格。 天宝九载，皮逻阁杀云南太守张虔陀。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兴兵问罪，全军覆灭。 在安史之乱后，皮逻阁的曾孙异牟寻欲与唐朝重修旧好，派人携玉璧入长安。 02 那是代宗的大历十二年，长安城沉睡在纷纷扬扬的春雨中。 朱雀道上，三个高大而敏捷的禁卫军官策马狂奔，留下一串清脆而急切的马蹄声。 平康坊的大门闻声而开，彩带飘飘的云梦楼依旧灯红酒绿。僵绳一收，跑得正欢的西域马立了起来。 龟公跑了门房，恭身接过马僵：“三位军爷，里面请！” “樊姐还没有睡吧？” “天怜见，在二楼弄琴呢……” 樊姐曾是云梦楼的当家人，背后的老板却是独揽朝政的元公辅。 03 樊姐是跟着玄宗从四川过来的宫女，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入了教坊。 她的琴韵，既有宫廷之风，又不乏巴山蜀水之灵和南国的气象，一时名冠长安。 她调教出来的女子，也是个个仪态万方，娇俏而善解人意。不到一年，她的云梦楼就成了达官贵人和王孙公子云集之所。 明窗半掩小庭幽，夜静灯残未得留。 风冷结阴寒叶落，别离长倚望高楼…… 三个军官都没有理睬姑娘们的招唤，径直上了楼。四块新挂出的诗匾，引起了走在最前面那个军官的注意。都知道这里是寻欢买笑的地方，楼主人却偏偏挂出了这样的文字。 琴音袅袅，如风拂来，带着有些伤感的歌声：“楼高望倚长离别，叶落寒阴结。冷风留得未残灯，静夜幽庭小掩半窗明。” 原来，这是一段很精美的回文，其曲调是半阙虞美人。 04 “姐！太子要你去北衙接几个胡女！” 樊姐从琴案旁边缓缓地了起来，从衣架上面取下一件红色的貂皮风衣。 唐高祖设立北衙禁军，唐高宗称之为左右羽林军。唐玄宗依靠禁军夺回皇权后，又增加了龙武军。后来又有神武军、神策军和神威军，合称北衙十军。 在马嵬驿，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掌握各营禁军，杀杨家一门。唐玄宗以太子李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负责平叛。李亨临危即位，遥尊玄宗为太上皇。并向回纥租兵，收复西京长安和东京洛阳。由于肃宗曾与回纥约定：“克城之日，土地和士庶归唐，金帛与子女皆归回纥。” 谁也没有想到，两京光复之日，也正是回纥兵大肆烧杀掠夺之时…… 05 太子李适已三十出头，气宇轩昂。 看到樊姐欲跪，太子摆了摆手臂：“南诏王远在千里，怎么会走你的门路？” “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出于万般无奈……” 先有宦官李辅国把持朝纲，后有鱼朝恩擅作威福，现有的元公辅更是变本加厉。 元公辅是凤翔岐山人，没人知道他的本姓。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没了。他的母亲带着他，改嫁给员外郎元景升，他便换姓叫元载。说起来，元景升也不姓元，他的本姓为景。 当初，太宗的第十四子曹王李明有一个爱妃姓元，出自名门。她有一片赐田在凤翔，便委托景升到那里收租。 为了守住这个美差，景升乞请元妃让自己改姓为元。 说起来，这个姓氏还真是拐了不少的弯弯，也说明始于东汉末年的门阀制度仍有市场。 06 元载，字公辅，喜欢与道士谈玄。 天宝初年，玄宗下文招募饱读老庄的学子。元载便脱颖而出，授官新平尉。 肃宗即位以后，元载依靠李辅国的提拔一路高升。代宗继位，李辅国和元公辅平有拥戴之功。 相传，元公辅的丈人入京谋事做，元裁以一纸只写有抬头和落款的空白信遣之。丈人找到幽州府，试谒院寮。 幽州府哪里敢怠慢，可谓是无求不应。 07 当年，李适灭元公辅一门。 大历十四年，李适即位后严禁宦官干政。 李适的生母为叛军掳走后，一直是音信杳无。 南诏王异牟寻主动替唐皇寻母，得到了一条可以大加利用的好消息。 这时，泾原兵变，德宗李适欲避难于蜀，以韦皋为西川节度使，经营后方。 韦皋派南诏旧臣段义忠回南诏洽商，在点苍山上会盟。 08 韦皋身材很魁梧，有仁有义，智勇双全。 早年，韦皋寓居江夏，曾给身边的小丫头玉箫留下一只玉指环，并题诗说：“黄雀衔来已数春，别时留解赠佳人。长江不见鱼书至，为遣相思梦入秦。” 韦皋守蜀，才知道自己负约，玉箫已逝。悔恨之际，韦皋看到了才女薛涛写的诗：“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是哭襄王。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这首七律写进了韦皋的心里，薛涛成了玉箫的化身。 后来，韦皋破格让薛涛做了校书郎，引起了很多的非议。 校书郎负责公文撰写，从来都是由新科的进士出任。朝廷不批，女校书一名却不胫而走。 薛涛声名鹊起后，难免有一些恃宠而骄的味道。有一次，一个落魄的文人想走薛涛的路子求职，闹出了动静。 韦皋大怒，将薛涛发配到战火不断的松州。薛涛在途中做诗说：“黠虏犹违命，烽烟直北愁。却教严谴妾，不敢向松州。” 闻道边城苦，而今到始知。 却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 韦皋查明了求职案的原委，方知自己误解了薛涛的用心。 09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 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韦皋派人把薛涛接回成都，并允其脱离了乐籍。 那一年，女校书不过刚二十岁，就在浣花溪畔买了一座院子，种了不少的枇杷树。 第二百九十六章：枇杷花 01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 薛涛爱枇杷，其心理令各路才子们费解。 枇杷又称为芦橘，在冬季开花，初夏时结果。 后来，苏轼有诗：行遍天涯意未阑，将心到处遣人安。客来茶罢空无有，卢橘杨梅尚带酸。 欹枕落花馀几片，闭门新竹自千竿。 薛涛守着不着边际的梦，以锦江之水做彩笺…… 02 大历十二年，薛涛还不到九岁。 薛涛的父亲被贬入四川，几年后又奉命出使南诏，染上瘴疠而亡。母亲忧郁成疾，不到十四岁的薛涛只能变卖父亲留下来的书籍字画。 官家的教坊出面了，替薛涛厚葬了母亲。经过两年多的培训，官府将薛涛编入乐籍，安排到万里桥头的醉仙楼做了歌伎，也给来往的官员们操琴鼓瑟，或者陪酒谈诗。 那一年，唐德宗打败朱泚叛军，重回长安城，改年号为贞元。早春伊始，都在传说朝廷要招剑南西川节度使张延赏进京为相，继任者很可能是其入赘女婿韦皋。以前，张延赏很烦这个脾气不好的穷书生，将他撵出了家。几年没有音讯，让自己的小女儿形同守寡。 京兆韦氏是关中声名显赫之族，韦皋排行二十三，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子。 这一年，德宗召见刚及不惑之年的韦皋，郑重地说：“你在朕的身边已有些时日了，忠勇可嘉。现在，天下初定，你也应该去做一番事业。西蜀为京兆之本，绝不能让吐蕃和南诏有觊觎之心。还有……” 韦皋不敢抬起头来，更不敢提及失散多年的睿真皇后很可能就在南诏的邛都…… 03 在接风宴上，韦皋看了一眼身着红色纱裙的薛涛，心中不悦。 在韦皋的心目之中，其额头上的梅花妆以及插在云鬓之间的金步摇都太扎眼。 “薛涛见过韦大人。” 韦皋把薛涛听成了玉萧，莫明其妙地问出了一句：“那一颗枇杷树开花了？” 薛涛有一些发懵，喃喃地说道：“不问江梅瘦几分，回看桃李不惜春。” “哦……” 韦皋回过神来，轻轻地拍起了手掌：“好！” 冬季，枇杷树负雪吐香，可谓是花间君子，玉骨冰心。 04 这年冬天，吐蕃出动十万大军攻蜀，并让南诏打前锋。 韦皋召集各州官员赴蓉议事，维州兵马使仇昱刚从前下来就被召到成都，满肚子都是牢骚：“韦大人，吐蕃各路已动，军情如火。” “这是虚张声势，我已经传令下去，各关隘要地当严阵以待，弃守者斩！” “就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很难挫敌锋芒！” 抬起手臂，韦皋示意仇昱先坐下来：“维州兵马使仇昱和保州兵马使董振听令，你们各带一千精兵跟随我西行迎敌，王有道带两万兵守住大渡河。” 所有人都以为年青的节度使脑子有问题，又不敢犯颜直谏。 结果，唐蕃两军都依山扎营，相距不足三十里。七天之后，吐蕃大军拔营而去，就差说一句：改日再见！ 05 众将不解，韦大人怎么吃得这么准？ 有些人在背后说：“我们的韦大人莫不是孔明再世？” 贞元五年，韦皋主动攻击吐蕃，大获全胜。四年后，再破强虏，筑盐州城。 贞元十年，南诏王异牟寻与大唐结盟。德宗要韦皋再兼云南安抚使，节制南诏各部。 贞元十七年之春，韦皋分兵十路挺进吐蕃腹地，破敌十六万。当年深秋，吐蕃赞普倾全国之兵与韦皋决战于松州、嶲州和维州之间，被歼过半。 在韦皋主蜀的十七年中，川军累计破敌五十万，斩首五万余级并生擒蕃将一千多人，缴获无数。德宗拜韦皋为中书令和检校太尉，并进爵为南康郡王，世人称为韦南康。 06 贞元二十一年的正月底，德宗李适驾崩于会宁殿上，太子李诵继位。 顺宗李诵以这一年为永贞元年，大力起用南方寒士制约关陇集团的权势，史称永贞革新。 韦皋首当其冲，很多流言蜚语充斥于庭。有人质问：“听说，韦大人以营妓为幕僚，在枕席上论兵，可有此事？” “老夫从来都不屑于嘴上痛快，三尺剑六钧弓足矣……” 接着，李诵就禅位给太子李纯，自称太上皇。这场皇宫内部的变故相当地突然，史称永贞内禅。 07 有消息说，永贞革新触及到了宦官与各藩镇的利益，引起反弹。 宦官手握北衙禁军，又联络了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荆南节度使裴钧与河东节度使严绶等藩镇的军事力量，迫使顺宗逊位。 宪宗李纯登基，准禁军总管俱文珍和刘光奇等人的奏请，外放并赐死了主持永贞革新王叔文，贬王伾为开州司马，贬柳宗元为永州司马，贬刘禹锡为朗州司马，贬韦执谊为崖州司马，贬韩泰为虔州司马，贬陈谏为台州司马，贬韩晔为饶州司马，贬凌准为连州司马，贬程异为郴州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 为期不到五个月的永贞革新终结了，并给后世的朋党之争树立了一个以言废人的样板。 08 同年八月，韦皋染上热病，两日而卒。 宪宗李纯追认韦皋为太师，辍政五日并举朝治丧。 韦皋死于朝政动荡之间，其部属刘辟乘机向宪宗要地盘。 发现宪宗不肯答应，刘辟回四川后就引兵围住了梓州城，要东川节度使李康交出帅印。 听说禁军南下，刘辟攻陷梓州……半年后，刘辟兵败川边九陇镇，自杀未遂。 一月之后，刘辟的全家老小及其三十多个死党皆被斩首，枭于长安西市。 09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这一年，还有人检举薛涛为刘辟写了这首悼亡诗，引出一场来无踪去无影的牢狱之灾。 在茶余饭后，有人以为女校书是用这几句封存有关韦大人的种种记忆与想象。 庭中的枇杷花谢了又开，薛涛出狱之后不得不收敛个性，随波逐流。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薛涛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还是不知道韦皋魂归何处。 第二百九十七章：女校书 01 桃笺虽瘦好临摹，纵写秋心能奈何？ 一任飘弦风底逝，空遗妙笔宴中过…… 贞元三年秋，韦皋设宴调解东川节度使刘植与自己的副使刘辟之间矛盾，让薛涛侑酒。 众人都没有想到，刘植的副将会借酒发疯，出手捉住了薛涛的右腕，又要去拉胸前的衣襟。 在惊慌之间，薛涛蹬翻李康的食案，几个武夫借事起哄。刘辟见状，暴吼了一声：“有种就站出来说话，别以为西川没人！” 刘植掀开挣扎不已的薛涛，笑问道：“一只三脚猫，也想沾一点腥？” 看到刘辟也蹬翻了自己的食案，韦皋拍案：“在我这里，还容不得窝里横！” 在这件事后，韦皋就安排薛涛到松州前线慰军。 02 去年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 其实，韦皋安派薛涛上前线也就是做一做样子，希望平息不着边际的流言蜚语。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听说薛涛已经从松州回来了，接替刘植的东川节度使李康不知不浣就走到了春光明媚的浣花溪畔，伫步于枇杷园前。 李康很意外，新科状元武元衡已经先到了，还写出了几句诗：麻衣如雪一枝梅，笑掩微妆入梦来。若到越溪逢越女，红莲池里白莲开。 武元衡是则天皇后的曾侄孙，深得皇上的器重。这一次入四川巡视暗访，也是见官高一级…… 03 当年，薛涛就把枇杷园改称为雅舍，都说门额题字就是状元郎的手笔。 渤海郡王高崇文平定刘辟叛乱之后，视总喜欢标新立异的女校书为祸国之妖媚，没有人提出异议。 元和二年，高崇文对监军说：“西川是宰相盘旋飞翔的地方，我就是一个武夫，居此难安！” 宪宗让门下侍郎武元衡接替高崇文做剑南西川节度使，以稳定南疆并充实国家的粮库。 武元衡明知道薛涛有冤，又不能完全否定这位陷身风尘的女校书与刘辟和李康都有些来往。有封密信显示，刘辟兴兵发难很可能就是基于情场失意。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以前，武元衡是在枇杷园里写过诗，却没有给一个营伎题过门匾。拿到雅舍的字样看了好一会儿，初步判断这两个字就出于女校书之手。 04 自古以来，女伎有宫伎、官伎和私伎之分，都属于贱民。 韦皋英雄一世，有心袒护这这个心高气傲的女校书，也不得不自证清白。 “腰间宝剑七星文，掌上弯弓挂六钧。” 二十年间，雄视一方的韦大人可谓是无所不能。这个烟花女子有什么必要非要改枇杷园为雅舍呢？给屑小之徒以口实！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众所周知，这首诗是女校书写给韦皋的出征曲，不通文墨的高崇文以该诗立案，当然不妥。 05 悠悠风旆绕山川，山驿空蒙雨似烟。 路半嘉陵头已白，蜀门西更上青天。 当年，武元衡入蜀暗访，曾在旅途中吟出这等诗句。 薛涛知道自己的案子有可能要重审，递出了两页染有桃花颜色的诗笺。 其一：萤在荒芜月在天，萤飞岂到月轮边。垂光万里应相照，目断云霄信不传。 其二：按辔岭头寒复寒，微风细雨彻心肝。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 06 刘辟之乱，肇始于韦皋。 当年，韦皋欲以薛涛为校书，有人劝阻说：“军务倥偬之际，帅公以营伎为官，倘若朝廷认为有失体统，岂不连累帅公的清誉；何况，红裙入衙不免有损帅府庄严，留下话柄……” 韦皋不以为然，还是让薛涛跟在自己身边，甚至是直接处理政务琐事以及军队的后勤管理。刘植闹事，还有一个拿不上台面的原因，那就是薛涛收了东川节度使的重礼，却没有办妥事。其实，薛涛已经将礼金上交给了府库，并没有私慝。 当时的知情者有一段贴切的记录：“吴越出营妓，燕赵有美姝。蜀中娇娃多玲珑，才思敏捷。薛涛清丽多姿，言谑之间立有酬对。承韦南康之专宠，出入车舆，诗达四方。衔命使臣至蜀，求见者众。其性狂逸不羁，广收金帛而上纳……” 也就是说，薛涛很可能是代韦皋收取礼金，又处置不当。 07 刘辟不是书生，说话行事都不过脑子。 相传，这人也写过诗：“皎洁三秋月，巍峨百丈楼。下分征客路，上有美人愁……” 高崇文率大军入成都平乱，薛涛做诗以呈：惊看天地白荒荒，瞥见青山旧夕阳。始信大威能照映，由来日月借生光。” 显然，薛涛害怕自己受到牵连，不得不作曲意逢迎之词，在庆功宴上，敞胸露怀的高崇文行酒令：“口，就像墙边没粮斗。” “川，好似三条瓦边椽！” 高崇文紧盯着薛涛问道：“你的三条椽，有一条为什么弯了！” 这是所谓的一字令，就是要用一横或者是一竖组字成句。川字的一撇，可以算也可以视之为违规。薛涛也是故意卖了个关子，回答说：“大人的斗里都没有粮，小女子的草室之椽还能不弯？” 次日，高崇文大笔一挥，就把薛涛划入叛军余孽，解押到边营慰军。 08 “芳草落花明月榭，朝云暮雨锦城春……” 以前，武元衡曾在枇杷园里写过这样的诗句。 复审那天，武元衡口占一句：“月上城堞丝管秋，佳人何故唱梁州？” 薛涛沉思了片刻，这样回答：“坎坷半身何所寄，梦里几回望高楼……” “何为楼？” 薛涛要了纸砚笔，又写下了：“剑门西去上青天，玉垒寨边蜀国弦。山起平台云结楼，一脉锦江入梦来。” 武元衡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才华横溢又命运多舛的上官婉儿，只说了一句：“天见犹怜。”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 武元衡想在城西建座筹边楼，薛涛又吟出一句助其兴。 第二百九十八章：老太后 01 老太后还在，就在城北的信相寺里。 信相寺始建于隋，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 在中轴线上，红墙绿瓦的三重大殿逐级升高，气势恢宏。 隋文帝之子杨秀主蜀，给自己的宠妃圣尼信香修了一座别院，供其礼佛。 睿泽深天地，宗风越古今。 山门前面有照壁，里面从正殿到说法堂，再到戒坛和宸经楼，都是青石条铺地。 02 信氏出自于姬姓，始于战国四公子的信陵君，未编入百家姓。 当年，秦军在长平打败五十万越军，坑俘四十万，次年，白起又兵围赵国之都邯郸。 赵国已危在旦夕，魏王仍瞻前顾后。信陵君得如姬盗出虎符，率八万魏军击破数十万秦军，伸正义于天下。 凯旋之日，失宠的如姬悬白绫于梁，自缢于禁室。魏王抱尸而哭，有几个禁军的老兵击节而歌。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03 如姬善舞，深得魏王宠爱。 其父被仇家所杀，凶手销声匿迹。 养食客三千的信陵君替如姬查到了幕后主使，千里取头。 信陵君是魏王的弟弟，重情重义。魏王有所不满，心存芥蒂。 魏王收到赵国的求援密函，信陵君也收到了姐姐的私信，两兄弟的意见却南辕北辙。 义士侯嬴对信陵君说：“公子打算去邯郸城赴死，是以小信而轻大义。如姬愿为公子取出虎符，何如？” “这事行不得！论心不仁，论迹似奸。” 侯嬴仰头而笑，拔出剑自刎于庭：“天将倾，其迂腐之论可休矣……” 殓尸之际，信陵君从侯嬴的怀里取出调军的虎符。 04 魏王畏敌诚非勇，公子捐生亦可嗤。 食客三千无一用，侯生奇计仗如姬…… 三十年后，秦军攻陷邯郸么赵。两年后，秦军又取魏都大梁。 秦迁六国贵族于巴蜀，信陵君的子孙们也在其中。苏洵有言：“六国破灭，非兵不利，弊在赂秦。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信氏一脉不见于史籍，信香终老于佛寺，留下木鱼声声。 05 老太后已逾八旬，终日诵经。 开元十五年，老太后生于吴兴沈门，小名珍珠。 十四岁，玄宗把她送进东宫。皇太子李亨念其年纪尚小，把她赏赐给了皇孙李豫。第二天，珍珠就生下了一个宁馨儿，取名李适。 天宝十五年，安禄山之兵攻入长安，已近中年的沈珍珠被判军所虏。一年后，天下兵马大元帅李豫收复洛阳城，在掖庭宫找到了自己的夫人，给予了临时的安置。不料，洛阳再度陷落……后来，代宗李豫空悬后位十七年，德宗李适一生寻母不得。 唐宪宗即位，追尊珍珠为太皇太后，为其发丧并建衣冠冢于皇陵。 06 武元衡无法知道，宪宗是不是已经得到了祖母的消息。 韦皋离蜀前，安排崔佐时到南诏辩明觉空老尼的真实身份。 后来，刘辟把老太后从邛都接到信相寺，寄希望逼高崇文退兵。 高崇文破城，杀崔佐时全家十七口……武元衡有理由断定，觉空老尼就是睿真皇后。 这是大唐王室深入骨髓的伤疤，不可以触碰。所有的知情者都先后死掉了，很可能还包括已得到消息的韦南康。 雨霁天池生意足，花间谁咏采莲曲。 舟浮十里芰荷香，歌发一声山水绿…… 韦皋的诗并不逊于大家，其定蜀之功当彪炳史册。 “可以一念成佛，也可以一念底魔。” 刘辟兴兵，也是为韦皋鸣不平，替倍受排挤的西川诸将争地位。 07 韦皋入仕，先是到建陵做挽郎。 做挽郎不需要科举，可以说是皇家替权贵子弟准备的进身之道。 泾原兵变，韦皋驻守陇州，掌管陇右地区的军政。这时，叛军在长安拥陇右节度使朱泚为帝。 有一个叫牛云光的守将欲杀韦皋献给朱泚，事情败露之后逃出了城。朱泚派出使节招降韦皋，牛云光带兵而还。 韦皋跪受伪诏，暗调自己的心腹在席间杀了牛云光和朱泚的人，并护送德宗还都。 “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 主政西川，韦皋的很多做法都有离经叛道的嫌疑。 资治通鉴上说：“韦皋在蜀二十一年，重加赋敛。丰贡献以结主恩，厚给赐以抚士卒。士卒婚嫁死丧，皆供其资费，以是得久安其位而士卒乐为之用。服南诏，摧吐蕃。” 韦皋首先是敛财有道，然后才是治军有方。 在具体操作上，可谓是算无遗策，总能丝丝入扣…… 08 元和二年，武元衡入蜀主政。 元和三年，异牟寻卒，其子寻阁劝即位，自称为骠信。 寻阁劝拜明经科的进士郑回为师，能做汉诗：“避风鄯阐台，极目见腾越。悲哉古与今，依然烟与月。自我居震旦，翊卫类夔契……” 元和四年，手段强硬的宪宗以状元郎元稹为监察御史，巡视动乱刚定的巴蜀之地，意味颇深。长安那边捎来了一条消息：“元稹是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楞头青，常出惊人语。” 果然，元稹在川东查出了一个贪腐大案，拿下了三十几个官员并追缴赃款和赃物数十万。 武元衡的年纪比元稹要大二十岁，深知官场上的陋习。当年，自己则入蜀，韦皋就抛出了女校书……细细想来，川西的问题更多，前两任节度使难辞其咎，自己也有知情不报之罪。 09 大历十四年，元稹生于长安。 四岁后，泾原叛军占据京畿，簇拥朱泚为帝。 母亲带着元稹回了凤翔娘家，元稹有首诗回忆自己的少年生活：“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可以说，这位状元郎有过灰色的童年，也品味过绝望。 第二百九十九章：兴庆宫 01 春花秋月，相见不如怀念。 繁华似锦的大唐盛世，日渐颓废。 在人治社会里，掌舵人的个人品格决定了万众的生活基调。 英姿勃发的唐太宗居九五，视五湖四海为一体，有锐意进取的贞观之治。 敢想敢干又浪漫无边的唐玄宗视日常的生活为艺术，打扮出了开元盛世，也种下剪不断理还乱的祸根。 唐宪宗登台后，大刀阔斧地删繁就简，又有了差强人意的元和中兴。 02 永贞元年，顺宗李诵移住兴庆宫，人称太上皇。 兴庆宫是唐玄宗做藩王时的府邸，曾是普天下的政治中心。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这里有过杨玉环的舞姿，也升起过军营的堆堆篝火，胡笳声声送北雁。 李诵清楚，无论是北衙禁军，还是宫外的藩镇，都有人惦记着宣政殿上的那把龙椅。 03 婉转娥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百无聊赖的岁月慢慢地沉积，理想和抱负在等待中渐渐地消磨…… 做了二十几年的皇太子，李诵已经没有了打理天下的精力。面对宣武监军俱文珍的苦苦劝退之请，李诵把儿子叫到自己的面前，郑重地问：“天山破碎，你有何策？” “天下不是哪一个人的天下，儿臣愿与有德有才者共治之！” “何为德？” 李纯跪地而叩首：“大道简，天地之大德曰生。” “你打算怎么做？” “藩镇拥兵自重是祸乱之根，儿臣……” 李诵不想听大话，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都说知子莫如父，我在兴庆宫等你的消息！” 04 登基之始，李纯就定下了剪除二王刘柳以定西川之策。 相传，王叔文欲以范希朝接管俱文珍手里的北衙禁军，在翰林院里设宴，对俱文珍和刘光奇说：“刘辟是谁？今天退朝后，这厮闯门求官，索要三川之地。我想拜老将军范希朝为帅，发兵蜀川，何如？” “杀一个刘辟何须动兵？我们的韦大帅还在，他有几斤几两？” 王叔文说：“无事别提韦南康！他不就想做三川王吗？” 俱文珍冷冷地回答：“以我看，往往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显然，王叔文有心一石二鸟，却行之草率。韦皋效姜太公，投石问路而明察秋毫。 05 韦皋病死，刘辟冒领西川节度使，自行其是。 次年的正月间，宪宗称太上皇病情加重。不到一日，先帝就架崩于荒芜的兴庆宫。 这件事情相当地突然，也很蹊跷。太上皇隐退之后，朝臣都不敢言及兴庆宫。皇上一反常态，在朝堂之上谈先帝的健康情况，毫无意义。 何况，三月前，有个叫罗令则山僧潜入秦州，声称自己怀揣差太上皇亲交的血诏，力劝陇西经略使刘澭带兵入京。 刘澭把罗令则和他的几个党羽都交给了宪宗，两日之内就被北衙禁军杖毙于蚕室。没几天，好端端的舒王李谊也死在了床上。 当年，郜国公主行巫蛊术，德宗决定改立舒王李谊为太子，废掉李纯。 李泌身为四朝帝师，冒死进言说：“陛下的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为什么总是不放心呢？舒王李谊只是陛下的侄子，难以服众安国。” 德宗惊讶：“你怎么知道舒王不是朕的儿子？就不怕危及性命？” 李泌回答：“因谏被诛，那是臣的职分。一旦太子有废立，国之将摇！当年，章怀太子李贤唱过一支歌：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德宗动容，听到李泌又以全家人的生命作保，才咬着牙关收回了成命，并喝退了身边的宦官。 李纯痛恨唯唯诺诺又口是心非的奴才，欲废以宦官监军的惯例。 有人猜测，先帝李纯很可能与舒王李谊都死在罗令则案后，只是拖到了除夕前才不得不发丧。 06 数月之后，刘辟破梓州。 后来，俱文珍杀李康以立威，皆如韦皋生前所料。只是，天不假年。 “生亦未曾生，灭亦未曾灭。了见无生处，自然无法说……” 韦皋墓前，有人留谒语而去。这一天，义宁坊里的疯五娘穿上新衣跳井，曾经勇冠三军的刘辟也死了。 “夜久喧暂息，池台惟月明。无因驻清景，日出事还生……” 武元衡写下这几句，打不起一点精神。薛涛收拾好书案上的笔砚，小声地说：“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再核实一遍府库的账本。” “算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武元衡不相信元稹还敢查的韦皋的帐，只是情绪很低落。 07 元稹的夫人叫韦丛，自幼失母。 嫁给元稹之后，这个出身高贵的少夫人很会做人，还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后来，元稹写诗说：“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元稹的岳父韦夏卿是太子少保，还是整个京兆地区的最高行政官。 京城中有民谚：“城南有韦杜，去天五尺五。韦家分九房，个个穿朝服。” 韦夏卿出自于龙门公房，韦南康出自于京兆公房，那年的主考官韦纯则出自逍遥公房。若没有这个背景，元稹也做不了状元郎。 08 元和四年七月九日，韦丛死于产中。 多年以后，元稹又写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其实，这是一种很巧妙的辩解，也是想澄清自己与薛涛之间的种种暧昧。 第三百章：入蔡州 01 绯闻上不了台面，也不伤大雅。 元稹有充足的理由去看望一下韦皋的未亡人，给予切实的关照。 半年之后，元稹回京城，在驿站里被宦官仇士良和刘士元等人打伤，反而被贬到江陵。 蛾眉山势接云霓，欲逐刘郎北路迷。 若似剡中容易到，春风犹隔武陵溪…… 元稹的好友白居易给薛涛寄来了这首诗，举重若轻。 02 元和八年，隐忍的武元衡还朝为相。 元和十年，淮西节度使吴元济举旗谋反。 也是在这一年，日本嵯峨天皇命令京畿地区以及近江等国种植茶叶。 宪宗有心让武元衡领军平叛，引起了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和淄青节度使李师道等藩镇统领的恐惧，残杀武元衡于上朝途中。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这个时候，满朝文武都在谈论刘禹锡和他的这首戏笔之作。 03 刘禹锡自称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偏偏又拿不出可靠的证据。 还有一个更加荒诞的说法，指认刘禹锡是匈奴人之后，既傲岸不群又狂放不羁。 永贞革新被废后，刘禹锡被贬为朗州司马。十年之后，宪宗才想起召这批罪臣回京。 刘禹锡的戏笔使朝廷上的权贵们一片哗然，刘禹锡和柳宗元再度被贬。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刘禹锡的诗境界开阔，平静中暗含排山倒海之力。 04 安史之乱后，降将们仍然牢牢地控制着魏博、成德和幽州三镇，时称河朔三镇。 朝廷又以淮西节度使掌握河南、湖北、安微和江苏二十州，遏制河朔三镇的扩张与反叛。 建中二年初，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病死，其子李惟岳上表请求继承父位。德宗不同意，魏博节度使田悦与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等人合兵反唐。 到了建中三年间，卢龙节度使朱滔自称冀王，成德节度使武俊称赵王、淄青节度使李纳称齐王、魏博节度使田悦称魏王。同时，淮西节度使李希烈称楚帝。泾原之师入长安，拥立原陇右节度使称秦帝。 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引兵讨判，遭到权臣卢杞的陷害，于是也翻脸作乱。 05 在奉天城，李适痛下罪己诏。 制曰：致理兴化，必在推诚；忘已济人，不吝改过。朕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天谴於上，而朕不悟；人怨於下，而朕不知。贼臣乘衅，肆逆滔天。万品失序，九庙震惊，上辱於祖宗，下负于黎庶……朕既不能宏德导人，又不能一法齐众，苟设密纲，以罗非辜。朕实不君，人则何罪？ 李晟率神策军从河北的定州千里勤王，以孤师收复渭北。 这时，李晟是既无粮草又无援兵，只好对将士们说：“在国家多难之秋，我辈当显英雄之本色，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奋勇杀敌，建功立业。” 得知李晟力夺长安，德宗流泪满面地对众臣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绮霞出四海，红日照三江。” 众臣面面相觑，都跪伏在杂草从生的地上，异口同声地高呼万岁。 帷幕后面，已经断粮三日的王皇后抱着年纪尚幼的舒王李谊，欲哭无泪。 06 一战取王畿，一叱散妖氛。 巍巍柱天功，荡荡盖世勋…… 德宗晋封李晟为西平郡王，勒石记功：“东渭桥抵王城东北四十里，晟于此驻孤军，俟时而动。有兴运之略，有匪躬之诚，有定乱之勋，有禁暴之德。国危能安，军胜能整，卫社稷者，晟其当之。” “制敌在谋不在众，感人以义不以威。” 形势严峻，宪宗再拜李晟之子李愬为唐邓节度使，经略久攻不下的淮西地区。 元和十三年的隆冬，李晟率精兵九千在雪夜出征，以降将李佑为前锋，孤军深入直捣吴元济的大本营，时人誉为李愬雪夜入蔡州。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 蔡州控制着南北交通的要道，其积粮数倍于长安。吴家两父子苦心经营多年，其麾下强将如林。 李愬上任之初，就对一大帮屡战屡败的将士说道：“不错，我的老爹是英雄。我算什么呢？以前少不更事，现在只是一个混吃混喝的厚脸皮。皇上要我来安抚大伙，仅此而已。” 接着，李愬就把欠饷发给了大家，并且取消了当天的操练。 07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唐军出征作战，往往会带上一班歌伎。李愬领着身边的美女们犒劳伤兵，嘘寒问暖拉家常。 抓到了敌军的奸细，这个将门之子也是不杀不罚，甚至还说：“说起来，我们都是大唐的子民，不可因一时之争而伤了孝道和亲情。你们应该回乡去看一看自己的父母，家里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本公子。钱是小事，好兄弟不分彼此……” 有人向心生狐疑的吴元济说：“我们应该给李愬上一点眼药，可以让李祐假降到唐营里做卧底。” “李祐？官军恨不能食其肉而寝其皮……” “主帅也知道，李愬很善于收买人心！他敢要李祐吗？” 吴元济也想明白了，这是一招妙不可言的连环计，仰起头笑了起来。 08 看到有人被俘入营，李愬亲自给李祐和他的牙兵松绑。 当天晚上，李愬推心置腹地对李祐说：“都知道，吴元济要收取长安并不难。这厮眼窝浅，也不愿做吃力不讨好的真天子。替这种人卖命，大丈夫不为！” 李祐知道事情败露，跪地说：“若将军不弃，我愿去取蔡州，以赎其罪……” 和雪翻营一夜行，神旗冻定马无声。 遥看火号连营赤，知是先锋已上城…… 果然，李祐没有辜负李愬的信任，说到做到。 蔡州归唐，各藩镇立即土崩瓦解。唐宪宗晋封李愬为凉国公，拜李祐为神武将军。 李公文武孰能俦？勋业声华遍九州。 一片忠心昭日月，万方民社奠春秋。” 后世，文天祥得知元军已陷临安城，挥笔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第三百〇一章：真天子 01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诗仙李白，诗圣杜甫。李贺称诗鬼，刘禹锡当为诗豪。 刘禹锡久居江湖之野，检索千古兴衰的得与失，可谓用心良苦。 骠骑非无势，少卿终不去。 世道剧颓波，我心如砥柱…… 02 泾原兵变时，只有五岁的宪宗李纯也在多灾多难的奉天城。 七岁时，唐德宗把李纯抱到自己的膝上，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坐在了我的怀里？” 李纯抬起头回答：“我是第三天子。” 没有错，李纯是皇上的长孙，这样的回答既闻所未闻，又契合实际……十五岁，李纯娶尚父郭子仪的孙女为妻，拜驸马都尉郭暧为岳父。 刚刚满二十七岁，有第三天子之称的李纯成为真天子。这时的大唐帝国已支离破碎，风光不再。 李纯以秦皇汉武自许，还对自己的列祖列宗发誓：“朕不扫清环宇，不入宗庙。” 03 藩镇之患，非一日之寒。 唐朝手里的中央武装只有几万禁军，都是中看而不中用的纨绔子弟。 安史之乱，郭子仪的数万朔方军以及规模相当的河东军就成了帝国的支柱。 事后，朔方军建议以安史两部的旧将为河朔三镇的节度使，为日后的藩镇割据埋下了祸根。 泾原兵变，李怀光率五万朔方军入关勤王，提出当斩三人以谢天下：其一，权相卢杞结党营私残害忠良。其二，户部侍郎赵赞搜刮天下，敛财于万民。其三，白志贞操办禁军却大吃空饷…… 卢杞向德宗进言，即使白志贞当死，骄横的朔方军也不该沽名钓誉，以坏朝纲。 04 建中二年，德宗拜卢杞为相，并着手削藩。 卢杞借削藩摄权，又让赵赞新征房产税与民间的交易税，导致天下沸腾。 五千泾原军奉命出征河南的襄城，要路过长安。德宗让京兆尹王翃安排好接待，犒赏三军。不料，王翃找卢杞大倒苦水，选择了阳奉阴违。 泾原节度使姚令言看到只有份量短缺的粗茶淡饭，怒问慰军使：“我们抛家别妻替天子出征讨叛，饿着肚子怎么赶路？” “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是耽误了十万火急的军情，按律当斩！” 怒问慰的斩字还没有落地，已是一箭穿喉。有人登台高喊：“有贪官当国，我辈命如草芥！” “兄弟们，与其荒草埋尸，不如快活一回！” 德宗闻讯，一边让身边的宦官到国库取布帛二十车，以定军心，一边又通知白志贞亲率禁军回城。泾原军听说禁军已动，抢先冲入城中。一帮宦官裹挟天子出逃，坐实了泾原军之罪。 姚令言仰面长叹，最后说出一句：“王侯之家，皆是鼠辈。” 有人怂恿，也有人主动带路，失控之军见豪门就砸，肆意抢掠。姚令言拥老太尉朱泚为帝，方敢重申军纪。 05 泾原兵变很荒唐，危害惨剧。 没有卢杞的专权误国，就不会天下汹汹与万民不宁。没有王翃的克扣军饷，也就不会激起兵变。没有白志贞玩忽职守与徇私舞弊，也不会让叛军肆无忌惮。没有几个宦官的讨巧卖乖，更不会天翻地覆……可以说，李怀光的主张条条在理。可是，他这样说，也是打了当朝天子的脸。 德宗不愿接受朔方军的胁迫，卢杞建议可以去找吐蕃人借兵。 在边关上，朔方军与吐蕃人已血战经年，不同戴天。这样的做法无疑是要弹压五万朔方军，一劳永逸。 吐蕃人当然不傻，蕃相尚结赞一定要李怀光亲笔写下让路的字据，确保大军官入境后的侧背安全。卢杞出于无奈，又建议德宗拿出免死金牌去换取李怀光的承诺。 李怀光掷免死牌于地，怒问：“在你们的眼里，九死一生的李怀光竟是一个怕死鬼？” 卢杞傻了，转身就逃。回到奉天城就说：“李怀光已反，吐蕃人也引兵西归。” 半信半疑的德宗找不到话说，只好让自己的太子再去打探情况。 06 在长安城外，李晟手里只有几千兵。 一天，有人求见。李晟看到乔装打扮的太子李诵，跪地曰：“臣忧心如焚，寝食难安……” 李诵拿出了一份诛杀李怀光的密诏，小心翼翼地说：“我们知道，你曾是朔方军里的万人敌，能于万军之中取敌酋首级。事缓从恒，事急从权……” “取头不难，何以定三军？” 李诵很不解：“将军好几次要圣上早下决断，现在上意已决，当好自为之。” 李晟想了好半天，才松开牙关：“事缓则圆，操之过急则易生乱。能否以三月为期，微臣冒万死也要迎圣上回京师重理朝纲。” 德宗不敢再在奉天城久留，决定即刻就带亲信南下，取道梁州到巴蜀之地避难。 07 在汉中，德宗把太子李诵喊到身前。 “李晟若叛，你有何良策？” 李诵想了半天才说道：“还有巴蜀可守，民心可用。” “人心叵测，手里没有自己的武装，我们就是别人的玩偶！” 从这时起，德宗就下定决心要把军权抓在手里，重组自己的神策军。 很快，李怀光的部下也是离心离德，不少汉族将士都转投到了李晟的帐下。 有人指出，李晟与李怀光素有矛盾。勤王之际，后到的神策军与朔方军之间也有不少的摩擦，互有死伤…… 08 朔方军的主体是胡兵，以部落为伍，崇武尚力。 郭子仪功成名就，就把朔方节度使一职让给了铁勒人仆固怀恩。 安史之乱，仆固怀恩一家有四十六人为国殉难，满门忠烈。七年平叛，居功至伟。 后来，仆固怀恩受宦官陷害，身亡名毁。有人感慨：“仆固怀恩并没有反心，实为左右所误。” 郭子仪深怕祸从天降，处处赔小心。李怀光很不满，直言相问：“帅公行事，一向是光明磊落，何须自取其辱？” 这句话经过众人之口，慢慢传到了德宗的耳里。都以为李怀光要倒霉，结果却是令世人大跌眼镜。 十几年后，李怀光又步仆固怀恩的后尘，方知伴君如伴虎。 第三百〇二章：狼烟起 01 广德元年，仆固怀恩平定安史之乱。 数万朔方军占据河东之地，基本控制了三晋的汾河流域。 仆固怀恩设宴招抚安史的降将，大度地说：“现在，首恶已伏诛，尔等当洗心革面，为国出力。” 有人指出，仆固怀恩的做法是要养寇自重，其人面兽心不可不防。赋闲在家的郭子仪深以为然，建议将朔方军一分为三，或者是一分为五。 月亮还是那轮月亮，星星还是那一些星星。 只是迅速窜红的仆固怀恩成了大唐帝国的顶梁之柱，不仅手握十几万精兵强将，还有河朔各路藩王的暗附，以及回纥与吐蕃的声援，可谓一言九鼎。 02 中原内乱，回纥迅速坐大。 吐蕃也攻陷了河西与陇右，将其势力覆盖到了青海以北，西达阿富汗和尼泊尔。 广德元年，赤松德赞派尚悉结和尚结息带军二十万，破大震关出陇山，连下泾州和武功。 仆固怀恩按兵不动，心急如焚的唐代宗不得不起用赋闲在家的老帅郭子仪，希望能挽救危局。 接到诏书，郭子仪的手里没有一兵一卒。从洛阳到武关，才收编经散兵游勇四千人，根本无法抵挡吐蕃的二十万大军。 03 长安沦陷，代宗逃到陕州。 吐蕃立金城公主之弟李承宏为天子，大赦天下。 金城公主入藏，贵为国母。其子赤松德赞冲龄即位，素有收天下之心 细说起来，金城公主与李承宏都是唐高宗与武则天之后，其父是章怀太子李贤之子。 郭子仪转进到商州，泣血誓师。代宗李豫命郭子仪到陕州护驾，郭子仪说：“老臣不收京城，无以见陛下。我若出兵蓝田，蕃虏必退。” 半月之后，吐蕃军果然撤离了长安。代宗大喜，让郭子仪去接管仆固怀恩手里的朔方军。这个时候，仆固怀恩也是急攻太原和榆次，要肃清山西之地。朔方军见老帅终于回来了，纷纷倒戈 广德二年八月，仆固怀恩引回纥与吐蕃军东犯，京师震骇不已。 04 受命御敌，郭子仪守乾陵奉天，坚壁清野。 吐蕃与回纥不敢犯，抛下仆固怀恩的人马西返。 次年之夏，仆固怀恩又纠集西域各部三十万众，兵分三路入侵。 郭子仪只身入回纥军营，问其大帅：“回纥有大功于唐，为何要听小人之言，背弃盟约？” 当年，登里可汗之弟药葛罗到中原平安史之乱，深知郭子仪用兵如神，只好开诚布公地说道：“仆固怀恩骗了我们，说是国中无主，大唐无人。现在，这厮已经为天所杀，我曹岂敢与令公开战！” 郭子仪笑了一笑，又说：“吐蕃凶残无道，掳我财帛子女不可胜计。抢到的马牛杂畜已满山遍野，运载财物的队伍长达数百里……这是上天赐给登里大可汗的礼物，不可不取！” 药葛罗的眼睛闪了一闪，心想犯大唐还不如先摆平吐蕃。 吐蕃惊闻郭子仪已经与药葛罗结盟，连夜拔营而逃。 在灵台，吐蕃军队遭到重创，大骂回纥人卑鄙无耻，行事阴险。 05 平时安西万里江, 今日边防在凤翔。 从这时起，唐蕃之间的军事对抗已从昔日的祁连山东移到陇右山区，迫近了京畿之地。 在泾原兵变之际，吐蕃很想借平叛之名入中原。李怀光不答应，蕃相尚结赞决定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 事后，尚结赞对他的部下说：“唐之良将也就李晟、浑瑊和马燧三个人，要图中原必先去掉一二。” 尚结赞通过马燧向唐朝乞和，德宗夺了李晟的军权，又派浑瑊带使团去平凉会盟。李晟判断其中有诈，要浑瑊倍加小心。 这是一出连环计，尚结赞利用唐朝急于定边的心理，以和谈为诱饵先让德宗弃用主战的李晟，再劫持浑瑊并让马遂有口难辩。 06 会盟之地在泾河北岸的平凉川，人称甲积谷。 这是贞元三年的闰五月，夏日骄骄。会盟的土台上，旌旗猎猎，鼓声隆隆。 突然间，一支响镝破空，埋伏在山谷之间的吐蕃劲骑冲出，只有浑瑊一人杀出重围。 这年的八月，吐蕃再一次犯边。也就是从这时开始，大唐的背后可谓是危机四伏。李泌主张北结回纥，牵制吐蕃的侧翼。又让韦皋联合南诏，扰其后庭。 在长安的西北方，在灵州朔方之南，朝廷又先后设立了凤翔、泾原、邠宁、鄜坊、振武、天德和夏绥七个节镇，称为京西北八镇。每年秋天，都要调东部兵马到北八镇协防，称为防秋。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唐宪宗很喜欢这一首短歌，也敬畏代国公郭子仪的声威。 可以说，没有当年的郭子仪只身入回营，大唐江山早已是荡然不存。 07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元和十四年，宪宗欲迎佛骨入长安。韩愈谏曰：“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 唐宪宗迎佛是另有用意，岂能被一个文臣说三道四。一封诏书，就把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昌黎贬到了海边的潮州。 其实，唐宪宗是拿韩愈泄愤。在立谁为皇后和以谁为皇太子的问题上，说一不二的宪宗与朝中重臣们意见相反，互不相让。 大儿子李宁夭折，宪宗欲以次子李恽为储君，文武百官们都以为应该册封郭妃为正宫皇后，以固国本。李宁的母亲是个没有名份的宫女，郭妃是郭子仪的孙女，几个哥哥都是朝中重臣。问题是其子李宥很荒耽，胸无一点文韬武略……所谓君子之泽，三世而斩。 元和十五年，德宗暴卒于大明宫的中和殿里。几个有肆无恐的宦官血洗后宫，拥戴李宥为帝，是为穆宗，改元长庆。 第三百〇三章：同心草 01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元和宫变是一个碰不得的话题，其主谋很可能就是皇太后和他的儿子。 宪宗不立郭妃为太后，就让李宥的储君之位没有了支撑。穆宗登基后，犒赏神策军，不动声色地抹掉了弑君的血痕，便纵情于声色犬马之中。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长庆元年的七月，河朔的悍将骄兵再举反旗，穆宗妥协。 瞬间，宪宗的削藩之功就被送了。从此，河朔三镇就脱离了中央。五百年后，朱元璋才收复云燕。 02 平心而论，当时的朝廷也尽了力。 穆宗出兵二十万，结果是既丧师费财又劳而无功。 要找平叛失败的客观原因，大约有两点：一、国库空虚；二、气候恶劣。 有人指出，唐穆宗的失误有三个：其一、登基之后就实施了裁军，导致很多人落草为寇。河北爆发，这些人便纷纷响应，朝廷招募无业游民组军平叛，优劣立判。第二、穆宗朝令夕改，对战场指手画脚。第三、朝廷以宦官监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宦官监军始于唐肃宗以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当年就导致了邺城之战，并让郭子仪背了黑锅，仆固怀恩上位。 03 长庆四年，刚及而立之年的唐穆宗驾崩，十六岁的少年太子李湛继其位，改元宝历，是为敬宗。 宝历二年十二月初八，宦官刘克明弑君，欲立绛王李悟为帝。枢密使王守澄深知不拿下刘克明，自己和自己的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次日，几万北衙禁军都倾巢出动。森严的大明宫里鲜血飞溅，人头乱滚。事后，王守澄迎请只有十八岁的江王李涵入宫，改元为太和。 唐文宗李涵改名为李昂，第一道诏书就遣散了三千多名宫女，把御用的游乐场所都封掉了，励精求治。 很快，朝臣们就发现，当今的大唐天子只是王守澄一伙人的傀儡。 04 太和五年，李昂提拔宋申锡，欲锄权阉。 宋申锡安排行贿买官的王璠做了京兆伊，拿下京畿之地的控制权，落实皇上交办的大事。 面对买官鬻爵者的除奸计划，王璠不敢相信这是当朝天子的密旨，也不相信自己能从中获利。 王璠把宋申锡的话转告给了王守澄，讨到了一笔丰厚的犒赏。回到自己的府邸，在独自喝了一夜的酒…… 次日，有一个叫晏敬则的宦官主动自首，并举报宋申锡欲立漳王李凑篡夺天下。一月后，宋申锡被流放到开州，抑郁而终。 05 太和九年，二十七岁的李昂再一次向宦官挑战。 李昂在宦党之中找到了郑注和李训，以一瓶鸩毒杀了毫无戒备的王守澄。接着，就是要在葬礼上将其余党一网打尽。 李训害怕夜长梦多，也不想与郑注分功，就安排自己的亲信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直接在宫里动手，其同党还有刑部侍郎舒元舆、邠宁节度使郭行余、河东节度使王璠、京兆尹罗立言等人。 十一月二十一日的寅时，心事重重的李昂御临紫宸殿。百官列班，韩约出列说：“左金吾衙门后院的有一颗石榴树，夜积甘露呈祥。” 李训和舒元舆出列，率领百官祝贺。李昂接受了李训的建议，要百步到含元殿观赏神露。含元殿的左侧就是左金吾衙门，里面已埋下伏兵。 到了含元殿上，李昂要神策军头目仇士良和鱼弘志先去左金吾查看一下，安排接待。看到韩约引走了阉奴，李训要毫无思想准备的李昂向百官宣布口喻。不料，仇士良留有后手，抢先一步挟持了李昂，并动用手里的禁军砍杀众臣，史称甘露之变。 秦磨利刀斩李斯，齐烧沸鼎烹郦其。 可怜黄绮入商洛，闲卧白云歌紫芝…… 06 血溅禁城，宫门紧闭。. 仇士良拿住李昂，不断扩大打击的范围。 这是一场明目张胆的大屠杀，大明宫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恐怖与血腥的气息。 接着禁军骑兵又到城中追捕逃亡者，抄杀华胄之家。翌日晨，劫后余生的官员站在建福门外，门里的禁军刀剑出鞘。 在史书里，有一段这样的记载：“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气益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 次年，改元开成。五年后，李昂离开了人世。宦官乱政，藩镇割据，朋党之争，碾碎了李昂的一生。 仇士良和鱼弘志假传圣旨，立文宗的五弟李瀍立帝，改元会昌，是为武宗。 06 独上高楼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 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郡城…… 有一个人，都称傻子光叔。这个李忱是唐宪宗的十三子，也是穆宗李宥的弟弟，更是敬宗、文宗和武宗三朝的皇叔。 当年，宪宗平定了镇海节度使李琦，将他的小妾郑丽华带进了自己的后宫，送给郭贵妃做侍女。一次临幸，郑丽华得子，生下了一个呆滞木讷的傻子。宪宗很失望，封为光王。 武宗驾崩，宦官不立武宗之子，把傻子光叔扶上了龙椅，改元大中。 07 大中时代，世人称之为小贞观。 李忱做过小沙弥，曾在江西的百丈山上留下一首诗：“大雄真迹枕危峦，梵宇层楼耸万般。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长在掌中看……” 这是饱经忧患的醒悟，更是卧薪尝胆的传奇。大中三年，民间侠客张义潮以一已之力收复河湟之地，把三州七关交给了重显辉煌的大唐。 云散晴山几万重，烟收春色更冲融。 帐殿出空登碧汉，遐川俯望色蓝笼。 林光入户低韶景，岭气通宵展霁风。 今日追游何所似，莫惭汉武赏汾中。 第三百〇四章：乐游原 01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乐游原位于长安南郊，以前是汉宣帝的乐游苑。 太平公主在山上围出庄园，亭台楼榭相连，异卉奇葩斗艳。 一天，杜牧登高，俯瞰脚下的长安城，得诗句：“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 几年诗酒滞江干，水积云重思万端。 杜牧也看到了一轮末世的残阳，无限感慨…… 02 强势的李忱把所有的矛盾都坐住了，让天下有了十余年的安宁。 大中十三年，宣宗李忱终于倒下了，禁军强立长子李漼，定年号为咸通。 郓王李漼不是嫡子，从不敢与四弟夔王争宠。这时，没有一点准备，就被几个宦官推到了火山口上。浙东有流民裘甫揭竿而起，西川节度使又报南诏寇边。 咸通元年春，连战蹄捷的裘甫自称天下都知兵马使，有横扫江南各州之势……帝国的赋税有九成来自于江南与巴蜀，两地一乱，地动山摇。 03 大中十三年，南诏王劝丰祐也骑鹤而去。 其子蒙世隆继位，没有遣使到长安。李漼不予册封，南诏复叛，攻占播州。 几年间，蒙世隆北逾金沙江，南收交趾。西达怒江，其东线已凌黔中。李漼纵情于声色之乐，只求逍遥自在。 咸通九年夏，桂州兵变。庞勋领叛军攻陷徐州，万众争相依附。坊间，有明眼人公开指出：“上失德，豪强为虐，民穷思变。” 李漼不得不向沙陀借兵，欲鸩止渴。次年十月，唐廷任命沙陀酋长朱邪赤心为云州节度使，赐名李国昌。 咸通十四年，李漼驾崩。宦官立只有十二岁的普王李俨为天子，改元乾符，是为僖宗。 04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当年，黄巢落第，在长安的乐游原上留下了这样的诗句。 黄巢手里不缺钱，要老鸨找一个当红的歌伎把自己的诗唱出来。 “黄相公，这可使不得……我的姑娘们有主了！” 老鸨心想，这一个穷书生口气好大。漫说当红的小秋香，就算是随便找一个过气的徐娘来应个景，也未必出得起价。 黄巢从身上摸出一颗夜明珠，晃了一晃：“怎么样？这东西来自南海！” 老鸨马上就挤出了笑脸，说出了一箩筐的好言好语，意思是呆会儿北衙禁军要包场子，实在不行…… 05 黄巢出身于山东的黑道世家，几乎垄断了河南一带的私盐买卖。 安史之乱之后，朝廷实施了食盐专卖，盐价翻了几十倍。私人贩盐是重罪，一石以上论死。 宪宗以后，宦官主政，乱象百出。贩卖私盐也越演越剧，无人敢问。手里有了钱，就想谋一个金榜题名，光宗耀祖。钱没有少送，回回都是石沉大海。 当时，黄巢还不敢向威武的禁军将士叫板，慢慢收起自己的诗稿，说出了一句：“三年五年，我再来听曲！” 一语成谶，几年后的黄巢已是冲天大将军。 06 乾符元年，河南遭灾，饿殍塞于途。 倒腾私盐的王仙芝在濮阳率先反了，号称草军。 黄巢不甘人后，也打起了为民申命的义旗，自称黄军，联合作战。 僖宗下诏，任命名声更响亮的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失落之至的黄巢问自己的领头大哥：“洗洗手，拍拍屁股，你倒是拣了一顶乌纱帽，我们几千兄弟该怎么办？” 众怒难犯，王仙芝只好撕碎了诏书，带着自己的人马与黄巢分道扬镳。 王仙芝死于战阵之中，各路叛军以黄巢为黄王，忽聚忽散。攻城拨寨，有时也会开仓放粮。 07 乾符六年，黄巢领兵十万围定广州，想做一个可以传给自家子孙的节度使。 僖宗抛出来的官职是率府率，类似于在皇家后园里面做事的弼马温。黄巢笑着说：“天下之大，我辈自取之！” 一天之内，广州城破，岭南节度使李迢和满城的百姓都成了刀下鬼。次年，黄巢横扫江南，又渡过淮河拿下了洛阳和长安。 僖宗溜出京城，望巴蜀而去。后宫的几千妃嫔，城里诸王和文武百官都不知道皇帝的去向，六神无主。 黄巢踏进太清宫，在含元殿上披上了龙袍，又令其喽罗们张榜于市：“黄王起兵实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但安居无恐。” 同时，草军捕杀李唐宗室和残民自肥的权贵们，到处腥风血雨。 08 僖宗以高崇文之孙高骈主持帝国东南面的事务，负责平叛。 高骈以确保江南为由，不让自己的一兵一马渡淮河。这时，能征惯战的朱温与坐享富贵的黄巢闹翻了，助唐天子伐逆。李国昌之子李克用也率沙陀劲旅从雁门南下，锋芒毕露。 黄巢醉卧后宫，仰天大笑道：“朕居天下之广，几个鼠辈何能何德？” 很快，沙陀大军就杀到了长安城下。黄巢放火烧城，仓促之间向蓝田突围，打下蔡州又兵围陈州。 穷寇末途，黄巢不得不以杀人充当军粮。相传，流寇设舂磨砦，捣妇幼为肉糜…… 09 满目墙匡春草深，伤时伤事更伤心。 车轮马迹今何在，十二玉楼无处寻…… 三年之后，僖宗在大玄楼举行受俘仪式，斩黄巢的姬妾数十人。 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 最后，黄巢遁入空门，法号为翠微禅师。辗转多年，藏身于雪窦寺内，立地成佛。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第三百〇五章：舂磨砦 01 朝见西来为过客，暮看东去作浮尸。 绿杨千里无飞鸟，日落空投旧店基。 黄巢败后，关中的乡间已杳无人烟，朱温屯军于汴州，搜捕溃匪。 各藩镇静观其变，按兵不动。依附于皇权的阉奴们则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02 朱温是女佣之子，打小就好勇斗狠。 草军过境，朱温看到了自己的舞台，拉出了一支敢打敢拼的虎狼之师。 黄巢称帝于关中，让朱温带兵去经营河南，一切自便。官军压来，黄巢见死不救，朱温杀黄巢安排的监军，拿到了僖宗加印的一纸任命，身为左金吾大将军，并得名全忠。 听说李克用全歼黄巢之军于泰山的狼虎谷，朱温心里既酸又烦恼。沙陀人的鸦军骁勇无比，现在又独占平叛之功，肯定是后患无穷。 回师之际，朱温在汴州上源驿设宴，尽地主之谊。就像当年的鸿门宴，李克用陪光了自己的贴身武士和三百亲兵，才冲出了朱温布下的罗网。朝廷相当欣赏朱全忠的深谋远虑，升为检校太尉兼中书令，进封东平王。 这时，朱温据汴，李克用据晋，还有李昌符可据凤翔，王重荣占据蒲陕之地，诸葛爽占据河阳和洛阳，孟方立占据邢洺，秦宗权据许蔡，时溥据徐泗，朱瑄据郓齐，王敬武据淄青，高骈据淮南，秦彦据宣歙，钱镠据浙东……朝廷所能够控制的地区不过河西、山南、剑南与岭南数十州而已。 僖宗重返长安后，权宦田令孜回收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手中的盐权之利。王重荣联合李克用破天子禁军，邠宁节度使朱玫立襄王李煴为帝，改元为建贞。眨眼之间，朱玫就被部将王行瑜所杀。一些官员跟着李煴逃奔河中，也被王重荣一网打尽。 唐僖宗二度还京，刚满二十六岁就驾崩于武德殿。其弟李晔继位，改年号为文德。 03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堕落不需要才能，也没有底线。 唐玄宗设节度使轻开边衅，培养出了一批以杀人搏取功名的武夫，以及数十万职业军人。 藩镇割据迫使朝廷又另建禁军，并交给家奴看管。有了武力基础，宦官开始乱政。朝臣基于自保，只能是彼此抱团取暖，又有了朋党之争。 权力刺激着肉食者的神经，百姓的生活江河日下。民变骤起，没有了军粮的军队只能以剿民为生，成了一头自食其尾的怪兽，满嘴是血。 舂磨砦就是准备军粮的杀人站，始于黄巢丧心病狂地围攻陈州城，盛于秦宗权肆虐河南数州。 秦宗权初为许州牙将，在黄巢手里讨到了一个蔡州节度使的称呼。 黄巢兵败，秦宗权在蔡州称帝，四处劫掠。史书上记载：“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荆榛蔽于道，鸟散而鱼烂……” 朱温也不含糊，也是走到哪里就杀到哪里，不留下一个活口，名为清野。 04 文德元年，朱温的宣武军大败秦宗权主力于汝南，攻入蔡州。 这个秦宗权也搞起了三宫六院，其掖庭里还有一个死角，门楣上可见舂磨砦三字。 唐朝的掖庭本来就是管理和惩罚罪妃和犯错宫女的特殊机构，一般设有染房、洗衣房、舂米房和磨面房。 里面的石舂有半人高，口径为三尺。上面悬着乌黑色的木杵，前端浑圆如头。 “这是什么？” 当时，朱温的心情相当好。踢了一踢石舂的肚腹，明知故问：“这一个笨家伙怎么用？” 阉奴跪在地上回答说：“没有用过……” 朱温伸手摸了摸阉奴的头，右肘向前一顶，就取下了头。袖剑回鞘，热血喷到了木杵和房梁之上。 05 将近午夜，大殿门前的杀人台终于是准备停当了。 所有的火把燃得正欢，正值当年的朱温喝足了酒，左拥右抱。 “你们都不想死，我杀谁？” “有个西域来的秃僧，第一个该死……” 朱温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仰头大笑。 这时，两个卫士捆来了一个丰满的老女人，说是秦宗权立的伪太后。 “斩！” 一声暴吼，震着窗棂直响，火焰乱跳。胖女人两腿一软，就坐在石阶上，胸部起伏…… 06 次日，下了一夜的鹅毛大雪完全停了，红日当空。 大殿的前面一片狼藉，十几颗人头不算多，却滚了一地。 伪太后的无头之尸已经被撸光了穿戴，丑陋的身子的还算基本完整。花丛里立有好几副骨架，其手具足都被砍走了。 二十年后，朱温尽灭唐室，在汴梁城里自立为帝，改元建国，史称朱温篡唐。 一天，朱温在后宫里大摆家筵，与当初歃血为盟的几个好兄弟喝得酩酊大醉，又令宫娥们演唱黄巢旧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闹到早朝时分，朱温传旨：“愿进者，各自带命妇入宫。爱惜羽毛者，回家候旨。” 朱温膝下有七个如狼似虎的儿子，除郴王朱友裕早死外，可谓是各当一面。朱温还有一堆义子，也都是各据一城。每晚，朱温都要自己的儿媳妇们入宫侍寝，轮流值班。朱温很喜欢养子鬼王朱友文的老婆王氏，悄悄许诺要把大位传给鬼王。 朱温病重，其子朱友珪听说父亲已经召鬼王返都，便带兵杀入后宫。一年后，朱友贞又策划宫变，抢到了龙椅。 07 唐末之际，南诏国也发生了一场宫变。 当权的郑买嗣诛杀南诏王室八百余人，在羊苴咩城立国，改元圣治 郑买嗣是郑回的七世孙，终于完美地实现了逆袭。得意之际，郑买嗣改名为郑昶。 有个传说，蒙世隆兵围成都，带回一枚蜀王之玺，上面的图案就是昶字。 第三百〇六章：羊苴咩 01 沪北行人绝，云南信未还。 悬心秋月夜，万里照关山…… 开元二十六年九月，唐玄宗册封蒙归义为云南王，十世而斩。 从太和城到以羊苴咩为都，南诏经历了一百六十多年的风风雨雨。 松鸣天籁玉珊珊，万象常应护此山。 一局仙棋苍石灿，数声长啸白云间…… 02 庄蹻入滇，蜀王奔越。 唐初，唐太宗命将军梁建方定西南，取松州而收嶲州，兵临洱海。 东西两爨归附后，唐廷在弄栋川设置姚州都督府，管理数十个羁縻州。 羁縻的意思是牵制和笼络，有威也有恩。各部酋长依附中原王朝，也就得到了中央的保护。 当时，滇东的乌蒙山区有乌蛮七部，滇西有白蛮百家，大户有杨、李、赵、董等姓，各据一州。 天宝年间，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以张虔陀为姚州太守。该公不仅向蒙归义之子阁逻凤索贿，还出语轻薄。 阁逻凤看到妻女受辱，怒烧都督府。鲜于仲通听说张虔陀被杀了，亲率八万兵问罪，被阁逻凤全歼于西洱河畔。当政的杨国忠听信鲜于仲通的一面之词，再派大军征讨，又遭重创。 南诏不可能两面作战，只好归附于吐蕃。几年间，南诏歼灭二十万唐军。并在太和城立下石碑，表示自己无意叛唐，完全是被逼无奈。 03 借助安史之乱，南诏攻取嶲州。 这时，阁逻凤已八面威风，又西服寻甸，南败骠国。 大历十四年初，阁逻凤去世后，其孙异牟寻与吐蕃会盟，调集二十多万兵马分三路攻唐。 唐德宗命李晟应战，以少敌多而且连战连捷……战败后，吐蕃与南诏相互指责，甚至是刀兵相向。 西川节度使韦臯派崔佐时潜入羊苴咩城，动员郑回说服异牟寻，促成南诏归唐。会盟后，异牟寻发兵袭击吐蕃，大获全胜。 后来，王守澄以拥立李昂之功干政，西川节度使杜元颖既昏庸又贪婪。南诏的弄栋节度使蒙嵯巅依样画瓢，杀南诏王劝龙晟，以其幼弟劝利晟和劝丰祐为傀儡。 太和三年，蒙嵯巅倾全国兵力攻入成都，掳去子女百工数万人，金银绢帛无以计数。 04 摄政王蒙嵯巅以远交近攻之术，与吐蕃和唐廷时战时合。 夺安南，再灭骠国，北疆以大渡河为界，南面深入到越南的河内和泰国的曼谷。东线热大到黔中和广西，西线到缅甸的伊洛瓦底江流域，拥有人口近千万。 大中十三年，唐宣宗与南诏王劝丰祐先后谢世，蒙嵯巅在羊苴咩设坛，欲自立为帝。各国的使节和远近的豪酋都到了，蒙嵯巅登台致辞：“我祖九隆，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昔有哀劳，方圆数千里。我祖蒙舍龙在洱海之滨立大蒙之国，领有六诏。我祖皮逻阁建太和城，有王天下之志。我祖阁罗凤北战强唐而西和吐蕃，英雄一世……” 当时，两个消息传入羊苴咩城。一、大将军段宗牓打败狮子国，携带金佛舍利而还。二、劝丰祐存有一子，避难于崇山中。 05 三天后，五朝元老蒙嵯巅率文武百官出城迎金佛舍利。 二十五岁的蒙世隆传密旨，命远征回国的段宗牓斩蒙嵯巅于军前，收回王位。 世隆说对史官说：“我的祖父寻阁劝死于蒙嵯巅之计，大伯劝龙晟与二伯劝利晟也惨遭毒手。三伯不得不一心事佛，不问政事。” 史官不敢写，蒙世隆手起刀落：“弑君者不死，国无宁日！” 两年后，段宗牓惧祸，交出了手里的军权。几乎同时，唐廷以高骈为安南都护使，收复越南。蒙世隆以为段宗牓心存杂念，谪其族党。 有人不相信蒙嵯巅有觊觎之心，在背后说：“蒙嵯巅真想篡权，早就可以废幼主，南面而王。” 世隆查流言，斩妖言惑众者数十人，入罪者充军戍边。贵族之家惊惧，三缄其口并尽散家兵。 06 蒙世隆素有入主中原之志，以强军护商为方略。 在海上，他挫败大唐海军，控制了从钦州湾到占婆港的海岸线，接着又打败狮子国拿下了泰国湾，称霸于中南半岛。 咸通七年夏，蒙世隆占领嶲洲。三年后，蒙世隆誓师北伐，二十万大军山呼海啸。兵围成都后，蒙世隆坚持要围点打援，大败而归。咸通十四年，蒙世隆二度北伐，再一次兵临成都，高骈再败蒙世隆。世隆第三次和第四次北伐皆中高骈的埋伏，气急攻心，发疽而亡。 蒙世隆死于越巂，其子隆舜用郑买嗣主政，收拾残局。 这年，王仙芝的草军转战中原。 高骈离蜀，先后任荆南节度史和镇海军节度使。 郑买嗣向幼主说：“天意昭昭，先皇四次北伐无功。落井下石，也将自取其祸。若大唐退保蜀川，可结秦晋之好。” 隆舜回答：“父皇崇佛，攻伐不当。” 其实，郑买嗣已与高骈达成了和亲之盟，以定蜀疆。 07 恨乏平戎策，惭登拜将坛。 手持金钺冷，身挂铁衣寒…… 和亲之策受到了宦官的挑剔和朝臣们的攻讦，高骈写下了这首感怀诗。 黄巢从扬州北上，有人向高骈进言：“将军功勋卓著，已经成了某一些人的眼中钉。一旦贼平，必是功高震主，危若累卵。” 高骈以为然，于是放黄巢过境，兵犯河南。谁也没有料到，黄巢竟能攻破潼关，撞入如花似锦的京畿之地。 很快，长安沦陷，貌似很强大的帝国不堪一击。 渔竿消日酒消愁，一醉忘情万事休。 备受天子与朋友们的责难，苦不堪言的高骈还是给郑买嗣捎信，重提和亲之盟。 第三百〇七章：筹边楼 01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成都西郊，筹边楼上，十九岁的李俨读了一遍薛涛的诗，若有所思。 卫将军王建立在三步开外，不知道天子还要在郊外盘桓多久，生怕有所不测。 少不入川，老不出蜀。 还是在十几年前，王建越狱到蜀中避难，结识了一帮蜀中兄弟，其中就有剑阁的陈敬瑄。 昨天，也是在筹边楼，田令孜和陈敬瑄设宴酬劳护架有功的蜀军将领们。 酒过三巡，有人看着手中的黄金杯，发现杯壁之内似有龙影。田令孜很得意：“都家都看到了，这就是巧夺天工的龙影杯。你们喜欢，就各自拿去好了。” 偏偏有人不领情，没有带走酒桌之上的龙影杯。 02 田令孜本名叫陈敬珣，刚刚成年就到长安谋生。 一个姓田的宦官看其机灵，就把他送到了李俨的身边，陪玩陪乐。 李俨继位以后，尊称田令孜为阿父，升任为大内总管。其兄陈敬瑄沾光，也做了平章事兼西川节度使。两兄弟搞垮了拥兵自重的高骈，便力劝李俨定都于蜀，外和南诏。 李俨不解：“阿父不是向来反对和亲么？” 田令孜回答说：“这种事，怎么能让一个武夫站出来指手划脚呢？岂不令圣上在天下人面前失尽脸面。如果是南诏王主动上门向圣上求亲，我们也应该见好就收，以百姓们的福祉为怀，化干戈为玉帛。” “长安怎么办？” “别看必一帮黄口小儿闹得欢，吐蕃人和沙陀人都会出手。天下之大，我们纵可以静观其变。” 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对策，李俨又问道：“可能吗？” “南诏王的使者已经到了，还向我们递交了一封南诏王所写的亲笔信……” “哦……不可失礼……” 田令孜又跪地请示：“南诏王有意我们的安华公主，这事很棘手。” 安化公主是圣上的亲妹妹，刚刚逃出草军流寇们的魔掌，可谓是惊魂未定。 田令孜听北来的几个老奴多嘴，知道失路的安华公主曾在舂磨砦里呆了好几天，当然是失去了清白。 李俨笑了：“我这个小妹，从小就喜欢穿男装，到市井里跑马瞎闹。就算去了邛海，也吃不了亏。” 田令孜就担心这点，害怕这位小主不管不顾再闹出事来，让自己没有办法妥善收场：“圣上，我们的安华公主向来疏于礼仪。” “教一教，过得去就行了……” 拿到圣旨，田令孜想到了一个来自西域的高僧，决定让安华公主先学藏传密法，磨一磨心性。 03 回到大慈寺里，王建就听说蜀军有人作乱。 八百护院僧兵守住了山门，神策军也封锁了附近的街区。 院内方丈是立雪法师，手里有千岁宝掌的衣钵，能降妖伏魔。 玄宗驻跸成都，敕建大慈寺以祭贵妃。来自新罗国的三王子无相禅师主办工程，人称金和尚。后来，他又燃指学佛，修得正果。 大慈寺里有九十六院，既气势恢弘又金碧辉煌，就像城中之城。 这座皇家禅林还设有多条密道以及布满机关的密室，以备不时之需。 玉节金珂响似雷，水晶宫殿步裴回。 千重香拥龙鳞立，五种风生锦绣开…… 安顿好有一些郁闷的年青天子，王建也觉得田令孜与陈敬珣都不会办事。随意赏罚，天下不乱才怪。 蜀军的战斗力不容小觑，若是外线之兵都弃关回援，后果不敢想象。 “王将军，我哥呢？” 看到安华公主摇着手里的马鞭，王建定了定神：“阿父来了，在谈大事……” “谈什么……都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种掉脑袋的话也只有安华公主敢说，王建只能装作没听见，不得不叉开了话题：“我听说，南诏国王要想讨大唐美女做媳妇。” “有这事？” 安华公主径直就进了内室，留下了一阵风。 04 荒唐事天天有，安华公主要建女兵营。 听说，在王仙芝的草军里，这样的地方就叫舂磨砦。 田令孜要王建去帮公主做教官，还补充说：“公主愿入南诏，还点了你的名。” “我能做什么？” “你说呢？有些事，只能是你知我知……” 王建心里一惊，有口难辩。细细地揣摩公主的心思，有一句话突然跳了出来，就像拔剑出鞘。 有天，安华公主要闯圣上的密室，状若要捉奸在床。王建不得不站出来，截住去路。两个人互不相让，眼睛里跳出火。突然，公主说了句：“英雄不问出处，也犯不着栖身于鼠辈之间！” “我？我就是一个贼王八。承蒙圣上不弃，效死而已。” “我听说，窃国者侯，杀人者王天下。” 若是李俨还有一点这样的豪气，何至于被田令孜和陈敬瑄玩弄于股掌之间。 05 安华公主愿赴邛海，意在兴唐。 南诏王隆舜只有二十出头，也是骄奢淫逸之辈。 郑买嗣献策于高骈，建议安华公主带女营巡边，诱使南诏出击劫色。这样，隆舜就失礼于大唐，无话可说。 秘信还说：“唐有南诏，天下可安。北上可收复中原，南下也有千山为壑之险，可以立大业而谋万世。” 李俨只有一个同母所生的妹妹，心里颇为不忍：“阿父已经在操办这件事，有何必要出此下策？” “有！其一、小妹守不来礼仪，容易授人以柄。其二，南诏向来都是先抢后聘，从不看重莫名其妙的繁文缛节。其三、可以事后追责，以清君侧。” “这条路可谓千难万险，稍有不慎就了无生机……” 安华公主一字一句地说：“哥！我们李家不能再受阉宦们的摆布了。我走以后，你要让阿父继续操办和亲之事！” “那好吧……那个贼王八会不会出卖我们……” 安华公主灿然一笑，用马鞭拍了拍腿：“他吗？他能知道多少？事成以后，无论怎样变化，他都难逃其咎！” 殷忧启圣，多难兴邦。 李俨也希望天下大治，不用剜肉补疮，或者竭泽而渔。 第三百〇八章：鳄鱼池 01 边关告捷，抓到了几个女俘，其中一位还身揣蜀王玺。 清平官郑买嗣已经几天没有见到隆舜了，也没想到这样的事说来就来。 几天之前，昆仑国主从南海送来了八个妙龄美女。听禁苑里面的大毕摩说，个个都能歌善舞，妖艳无比。 同时，暹罗国主也送来两头巨鳄，也已经放到了邛海里。 “湖日似阴鼍鼓响，海云才起蜃楼多……” 郑买嗣感到隆舜不是没有自己的主意，也正在积蓄手里的力量。 02 南诏的政务都归清平官负责，军队由大将军管制。 在地方上，南诏也是分设节度使，可以说是军政合一。 同时，南诏王世隆还在建昌创建了一只禁军，人称建昌军。世隆有个庞大的计划，第一步就是打下巴蜀，迁都建昌。 值勤官还没有走，郑买嗣说：“还是把人押入虎牢吧！听候陛下的发落……” 一个月前，隆舜还把一个来自印度摩羯陀国的苦行僧接到自己的书房里彻夜长谈，欲拜其为国师。 当年，手握兵权的蒙嵯巅就拜摩羯陀国的赞陀崛哆为国师，给南诏的诸王和贵族们宣讲密法。蒙嵯巅之败也就是疏忽了这一点，没有想到赞陀崛哆会让王子假死，再藏之于深山。 世隆夺回王位后，让赞陀崛哆名声万丈。国师坐化后，更是极尽哀荣，各个寺庙的西域之僧也广纳门徒，倍受崇拜。 儒佛势难两立，隆舜是做法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还有，就在几天前，禁军的统领和虎牢的主管都换了，还都是来自于骠国的卑谬人。 郑买嗣只能在安华公主的身上赌一把，也可以说是背水一战。 03 虎牢是蒙世隆设立的女俘营，位于建昌行宫的东南侧，墙外就是烟波浩淼的邛海。 听说又有女俘入牢，舒鹏和舒彪放下酒杯。仔细地察看了一遍蜀王之玺，舒鹏说：“你去看一看，不可以孟浪。我就去东宫，禀报陛下。” 已近亥时，一轮好看的弯月挂在山外，云淡星稀。舒彪走进绕过东高的回廊，刚到虎牢的门前，有个柔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舒彪兄弟，都这么晚了，还有公干？” 借着火把的光，舒彪看到是陛下身边的人，只好回答：“末将身上确实有事，怠慢了齐妃。前几天，有刺客撞宫。我们抓到一名嫌疑犯，还没有拿到一句口供。” 齐妃当然知道此事，抬起头就是嫣然一笑：“我们虎牢还会问不出口供？” 感到话里有刺，舒彪又发作不得：“我也不信，或许是另有隐情吧。” 这次撞宫事件不仅造成了禁军大换血，虎牢里的很多问题也暴露了出来。隆舜不想打郑买嗣的脸，强压怒火，没有追究。 04 齐妃不是不知道，她的言行已经涉嫌违纪。 有人说，陛下连续十几天都在虎牢里过夜，齐妃很想弄个明白。 舒彪不想再节外生枝，转过身子要走。不料，身后的齐妃又说：“舒彪兄弟且慢。” “你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小女子哪里敢吩咐？只是有点好奇，不知道那个死不开口的人犯是不是铁打金刚？” 舒彪笑了一笑：“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不过得按我这里的规矩办事。” “好吧！我能理解……” 刚把齐妃带进牢门，舒彪就对站在门里的两个狱卒说：“给我捆了！” 齐妃脸色骤变，好像是搞不懂舒彪的意思：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色胆包天的恶作剧？ 绳索加身，齐妃也只好故作轻松地说：“做一回犯人，还有这些讲究啊？” “没办法，不是重犯进不得虎牢。” 舒彪要想立威，就需要拿一个陛下的宠妃磨刀。这个齐妃既然主动入瓮，那就让她好好地享受一回。 05 “这是个美人，好生伺候！” 舒彪抛下误打误撞的齐妃，拐进了通向地下室的侧道。 最初，虎牢是大国师赞陀崛哆的修炼密法之地，有明妃数十人。 世隆把它一分为三，分别交给了再造自己的三个恩师：欢喜佛、金刚王和苦行僧，以求拓展密术。 不料，欢喜佛与金刚王先后升天，最后苦行僧也功德圆满，撒手而去。世隆索性建立了一支虎賁卫队，关押抓获的女俘，又称女俘营。 隆舜继位，又以先王的虎賁队为左右禁军，视森森虎牢为乐园。有天，隆舜问自己恩师郑买嗣：“何为修身？何为治国平天下？” 郑买嗣刚想要解经，隆舜就自己给出答案：“修身者当采日月之精以合天地之气，治国平天下者当有雄师百万，以四海为疆。此乃秦皇汉武之志，也是一代天可汗的宏图伟业。” 显然，隆舜已不想再听迂腐之论，欲以西域密术为立国之本，兼并天下。 06 隆舜看了看蜀王玺，闭上了双目。 半晌，隆舜才对舒鹏说：“这是赝品，那一个女俘呢？我要亲自审问。” “在虎牢！” “我们去鳄池。” 鳄池是邛海的一角，与虎牢只有一墙之隔。一般说来，女俘营的瘐毙者和死刑犯就是鳄鱼的食物。 在古书里，称鳄鱼为鼍。有诗曰：“峡坼云霾龙虎卧，江清日抱鼋鼍游……” 骠国与暹罗国多鳄，硕大的身体长达几米。血盆大口，尖牙如刀。从背到尾，重叠的鳞甲坚硬如铁。静藏如岩，腾空时有股很刺鼻的腥风。 韩愈撰文：“王有天下，罔绳擉刃以除虫蛇恶物。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归容。害民丑类，皆可杀！” 汪汪积水光连空，重叠细纹晴漾红。 鼍鼓三声报天子，雕旌万面卷长风。 在隆舜眼里，这些威猛的鳄鱼不仅不丑，其强健的体魄与准确的扑击更是令人神往…… 第三百〇九章：巾帼营 01 隆舜没有想到齐妃敢犯宫禁，只好放下了手里的蜀王玺。 齐妃的父亲是拓东王，手里有重兵。若是东线出了漏洞，从桂林到南宁一线势必将得而复失。 “先带齐妃过来！” 隆舜猛喝了几口米酒，斥退了身边的昆明奴。 “陛下，奴家只是想……” 看到双臂反剪的齐妃已是满脸通红，隆舜拿腔拿调地说：“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现在，都知道后位空悬，谁给你出此下策？” “奴家幽居深宫，心里只有陛下的安危。” “好吧……我念你向来都知冷知热，这次就不再另罚了！” 看着齐妃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隆舜才问舒彪：“你的蜀俘呢？” “还是洁身更衣！” “胡来，谁让你们自作主张？” 隆舜害怕自己的清平官在背后捣鬼，有点情绪不稳。 02 在更衣室里，安华公主盯着蕴结的水蒸气似睡非睡。 以前，哥哥不在母亲的身边，父皇也得看阉奴们的脸色说话。 哥哥穿上了龙袍，才给屈死在腋廷里的母亲正了名，也让自己过上了几天好日子。 一天，有人献上蜀王玺，哥哥就说：“长安糟透了，你去四川找高骈，他应该会明白哥哥的心意。” 在那个时候，哥哥应该是想封高骈为蜀王。蜀王玺还没有送出去，黄巢就攻破了潼关。 本来，哥哥是想把高骈的兵马都调到蜀地，让出河南与江淮之地。仓促间，哥哥亲带蜀王玺入川，自己却被横冲出来的叛军所掳。 有一首秦妇吟叙其事：“忽看门外起红尘，扶羸携幼竞相呼。舞伎歌姬尽暗捐，婴儿稚女皆生弃……” 夜卧千重剑戟围，朝餐一味人肝脍。 贼酋孟楷有意重建女兵营，其夫人白斐打出了一面白底红字的三角旗，上书巾帼营。 03 孟夫人的名字应该是胡乱想出来两个字，谁会自称白匪。 白斐能骑马使枪，还可以手舞双剑。有传言，她出身于岭南的习武世家。 乾符六年秋，孟楷兵临桂林城。那一天凌晨，白斐随两个族叔西奔。好像有隐隐约约的沉雷，黑色的铁骑就如潮水扑来。白旗上没有文字，只有一支血鹰。 有个老妪跪在茅草中，刚刚扔掉包袱举起颤魏魏双手，一支箭就射进了她的面门。没有出血，整个人晃了晃就滚进了壕沟。铁骑过去后，荒野上血肉模糊…… 山川萧条杂风雨，美人帐下犹歌舞。 没有打下众志成城的孤城，孟楷就卷着白斐一路北去，拿下泉州。这时，黄巢亲率的中军也打下了桂林，彻底扫荡了岭南。年底，孟楷扎木筏沿湘江而下，又拿下了潭州和江陵。 朝廷以高骈为淮南诸道行营的都统，负责平叛部署和恢复地方上的秩序。次年春，高骈尽遣麾下渡江南下，连战连捷。前锋张璘从鄂州挺进到了信州，势头正旺。 一筹莫展的孟楷只好让白斐把手里的女俘组成巾帼营，以挡官军的锋芒。白斐本来打算临阵倒戈，结果却是张璘收下了几车重礼，屯军于城。 04 相传，高骈上奏朝廷：“贼势已颓，其力已竭，不日当平。不烦诸道兵，请悉遣归。” 各路援军离开荆楚后，已准备乞降的黄巢派孟楷亲率三千精兵夜袭信州，斩张璘于狭巷里。这时，高骈再让各路回援，没人理睬，贼军一到，又皆摇降旗。 有人指出：“草军与黄军涂毒天下，其罪罄竹难书。高骈弃剿而抚，可谓居心叵测……” 白斐对安华公主这样说过：“黄巢复夺信州前，帐前只有数万残兵败卒，不堪一战。当年，从扬州杀到洛阳后，已拥众五十余万。其作战部队有七成就来自于朝廷拨给高骈的各路援军。很多降将都说，与其拼命平叛，还不如纵兵劫富。 想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欲得富，跟着天子卖酒醋。 现实就是这样：黄巢无情地揭下了官府的画皮，令众人都明白了四个字：官匪一家。 05 白斐盗取孟楷的令牌，率巾帼营南奔汉中。 在眉坞堡，一队近千人的私人武装悄悄包围了巾帼营，要白斐率众投降。 吃不准这批人的来路，白斐不准安华公主亮明自己的身份，又对随行的姐妹们说道：“大家放心，本帅自会妥善处置。我若不在，尽听安华号令。” 霸业成时为帝王，不成且作富家郎。 谁知天意无私曲，郿坞方成已灭亡…… 东汉末年，郿坞是董卓是私宅，又称为万岁坞。相传，董卓从平凉入关，役民夫二十五万筑郿坞，自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当时就有民谚说：“北修长城，南筑郿坞。” 郿坞的城墙有七丈高，内仓里囤积的储粮可吃三十年。内有貂蝉抚琴和舞女八百，外有吕布执戟和虎狼之军。 两年后，董卓就被其义子吕布斩于长安。有诗这样说：毕竟英雄谁得似，脐脂自照不须灯。 06 邓艾灭蜀，建议封刘阿斗为扶风王，署郿坞。 魏帝没有同意，囚于洛阳城中。有一天，国相司马昭设家宴招待刘阿斗。演奏了好几首蜀乐，司马昭看到刘阿斗无动于衷，又以语挑之：“都说是故土难离，想不想回趟成都？” 刘阿斗没心没肺地说：“我在这里无忧无虑，为什么要去找罪受呢！” 旧臣郤正看穿了司马昭的心肠，利用入厕的机会对蜀后主说道：“陛下，若司马昭再问这个问题，你应该故做沉思状，很认真地表示自己愿返西小务农。” 酒至半酣，司马昭果然又问了同样的话。刘阿斗照郤正的意思说了，惹得司马昭和陪酒的众将哈哈大笑：“这是郤正的点子吧？” 刘阿斗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臣相真乃神人也，我也做不来农活……” 事后，司马昭对自己的家兵说：“这种废物，死不足惜，倒是会脏了我辈之手。就是放之于郿坞，也翻不起波澜。” 07 郿坞堡只有一道南门，其角楼和马面都能用。 不是怕孟楷追来，白斐完全可以守一守，灭一灭对方的气焰。 后来，白斐做了压寨夫人，小心翼翼地化解了这场危机。 第三百一十章：远凤台 01 群山西来，波积云屯。 地险所会，斯为蜀门…… 进了雄壮的剑门，就是如锦似绣的蜀地。到处是绿水迢迢绕竹丛，炊烟袅袅入晚岚。 白斐对安华公主说道：“姐姐助你入川，只是心盼国泰民安。都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岂不知，前有美髯公千里走单骑，后有红拂夜奔投英雄。” 安华公主只能是泪眼望天，目送一队南雁又北飞。 02 中原无鹿海无波，凤辇鸾旗出幸多。 今日故宫归寂寞，太平功业在山河。 在剑阁之南，有座三国时期留下的远凤台，守着一路南下的嘉陵江。 举国繁华委逝川，羽毛飘荡一年年。 他山叫处花成血，旧苑春来草似烟…… 远凤台一直都是川东节度使的重镇，当时的守将叫陈秋，人称秋老鸮。 03 桂叶刷风桂坠子，青狸哭血寒狐死。 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 陈秋把安华公主接进军营，当夜就派出快马到成都报信。 空荡荡的大营里面没有几个兵，却有三个神情慵懒的营妓和几十个衣不蔽体的女奴。 原来，陈秋也是刚从襄阳回来。兵打没了，换回了这批贼婆。 官府欠饷，远凤台就成了一座妓院，各得其所。 04 所谓贼婆几乎都是些落入叛军的良家女子，无人敢报自己的家世。 失身事贼，家法难容，所有的显贵之家也都不会到烟花之地去认领自己的亲人……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在宴席上，身体略显肥胖的秋老鸮很感慨，说起了帝京之陷：“这都是满朝的奸臣误国殃民，守潼关而不守禁谷，这不是放贼进院吗？” 安华公主看到几个偏将都左拥右抱，连打了几个寒禁：“陈将军，我赶了一天的路，能否早点休息？” “当然……当然……我已经为小姐安排妥当了。” 在没有辩明身份以前，陈秋只能把有些落魄的安华公主视为官家小姐，予以收容。 05 画弦素管声浅繁，花裙綷縩步秋尘。 前堂的轻歌曼舞持续到三更，才宴尽人散。 蜀江风澹水如罗，堕兰谁泛相经过。 在迷梦中，远山如火，一辆马车从山凹里拐出，带出一队被长绳串在一起的女俘。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兵卒扬鞭，一个将军骑着红鬃烈马，满脸络腮胡就像一丛乱草。古道西风，天穹开裂。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一溜扬尘，翻落的马蹄把深厚的大地敲得咚咚直响，如癫似狂…… 06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高高的祭坛，狂欢的叛军翻起人浪。 “杀！杀！杀……” 祭坛高耸入云，一匹薄薄的红绸从天而落。虎背熊腰的刽子手扛着明晃晃的鬼头刀拾级而上，四匡旌旗招展。 法号吹响，四名武士抬出一扇打满铜钉的红漆门板。上面立着半截缠着铁链的旗杆，还有一张美丽的脸。这是杀人祭旗，也是明典正刑。 “这就是……” 突然，一切都陷入了黑暗。狂风大作，到处是死鱼乱飞，腐肉如冻。 07 次日，太阳还是那么地亮，什么事都没有。 一个女奴给安华公主打来了一盆热水，还有一把檀木梳。 “你叫什么名字？” “我……这里的军爷都是随便叫，没有一个定准。” 安华公主也是心在焉，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在另一个世界，我是舞臣……” 在孟楷的大帐里，春妃白斐与夏姬安华被视为绝代双姝。有天傍晚，黄巢骑马到军营中视察，说是要捉黑白二狐。 用脸帕拭了拭自己的眼角，安华不知道悲伤何来，幸福何在？ 08 昨日流莺今日蝉，起来又是夕阳天。 六龙飞辔长相窘，何忍乘危自着鞭…… 黄巢很喜欢司空图的这首诗，找人把它狂草于素帛之上，又做出了四叶楠木屏风。 当时，黄巢自称齐帝，以为自己一定能千秋万代。有宦官人进言，孟楷的军中藏有黑白二狐，其血大补。 这人还说：“胡为乎株林，狐妖已千年。” 黄巢已经是眼睛放光，掀开酒案就纵了出来，嘴里有词：“彼泽之陂，有蒲与荷……” 09 洗完脸，一个坏消息就传进了屋子里。 有一个百夫长出事了，醉酒之后失足掉进了粪坑。 秋老鸮认为，自己的人不可能酒后出营，不能排除谋杀。 侍寝的女奴已经被抓了起来，秋老鸮要几个领班都到大堂听审。 安华出不了兵营，不知不觉就转到一个死角，能听到大堂里的动静。 “你是谁？” 有个机警的暗哨从榕树上跳了下来，一把冰冷的刀已经架到了安华的脖子上。 10 不由分说，又有两个士兵闻声而来，把安华带进了一间黑屋。 嘴里塞着一大团破布，双手也被绑到了身后。刚到中午，秋老鸮就把安华提进了阴森森的大堂，两个女奴领班指认安华曾找过出事的军官，还摸出了一方丝帕。 “我没有……” 安华心里也明白，秋老鸮压根就不相信自己的话，也完全有理由把自己视为从北方过来的探子。 “安小姐，本帅是一个粗人。你若不识好歹，就别怪我的人手下无情。” “我，我……” 瞅了一眼地上的皮鞭，安华立即就换了一副面孔：“陈将军，你当然也知道，有些事不可以操之过急，有些话也不能当众说。” 其实，秋老鸮就是要杀一杀安华的傲气，却收到了意外之喜…… 第三百一十一章：忠武军 01 数月之后，一彪人马冲进了远凤台。 这是来自于河南许州的忠武军，领兵人是王都头，自称贼王八。 那年头，贼已经成了敢做敢当的同义字。这一次，王都头却是奉诏入川护驾。 中和三年七月，贼王八怒杀秋老鸮及其爪牙，平远凤台。安华公主心有不忍，问帮助自己脱身的王都头：“事有因果，你为什么要伤其无辜？” 贼王八回答说：“当今之世，哪里还有无辜之人……待圣上重返京师，必大赦天下。若让此等贱民玷污了公主的名节，悔之晚矣！” 安华公主当然也不希望有人嚼舌头，只好是改口又问：“谁说我们要回关中？” 贼王八在想当然地回答：“关中既是龙兴之地，也是帝业之基，黄巢已败溃，天子自然要还都就位，以安天下。” 安华公主死死地盯着仪表堂堂的贼王八，恍若是置身梦中。 02 德宗平定淮西，在许州和陈州创忠武军。全军用黄巾裹头，又称黄头军。 乾符六年，黄巢求节度使不成，在广州屠城七日。僖宗以高骈为东南总都统进剿，又调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为西川节度使，严防南诏寇边。 当时，川内也是盗贼如毛。崔安潜出库钱一千五百缗，悬于蚕市、药市和骡马市，张榜曰：“告捕一盗，赏钱五百缗。盗告其同伙，释罪不问。被捕之盗，立斩于市，灭其家。” 群盗互相猜疑，潜逃一空。高骈欲下岭南平叛，朝臣害怕草军再返中原。廷议时，都指责高骈贪功嗜杀，不可纵容。高骈听说后大骂：“有如此鼠辈高居庙堂，万事皆休。” 痛失信州，高骈有割地自雄之心，纵黄剿北返。新上任的忠武军节度使周岌使唤不了部队，只好附黄巢自保。黄巢攻陷东都洛阳，监军杨复光劝说周岌归唐，将八千忠武军分为八部，以王建等八人为都头。忠武军攻邓州，朱温与孟楷闹翻脸，带忠武军杀入长安。 黄巢欲移宫到郿坞，这才有了白斐率巾帼营南出，并帮助安华公主入蜀。 不料，官军收复长安之后，也是大肆抢劫。黄巢见状，回师再战，再夺长安。官军败退到河南，黄巢则大屠关中以泄私愤。遭到的重创。 李克用以五万沙陀军收复长安，黄巢东奔。驻守蔡州的秦宗权换脸就投靠了叛军，并带孟楷攻取陈州。 陈州刺史赵犨深知秦宗权的品性，坚壁清野。赵犨决心要独守孤城，并对留守陈州的忠武军将士说：“忠武素著义勇，陈州号为劲兵。男子当求生于死中，有异议者斩！” 陈州之战，黄巢痛失骁将孟楷和十几员大将。无军粮，就建舂磨砦，以妇幼为食。 03 僖宗入蜀，升崔安潜为太子少师，以陈敬瑄为西川节度使。 在入川的途中，都在说天子欲迁都成都，并且严命准备回援陈州的几部忠武军到四川护驾。 有人分析，田令孜与陈敬瑄有心要裂国而治。就是说，天子会把东南面交给高骈，淮河以北让李克用与黄巢相争。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鸦军刚打败穷寇末途的草军，朱全忠就在汴梁城外的上源驿暗算李克用。从此，昔日的京畿重地又成了汴军和鸦宰的战场。 有人这样总结：“黄巢虽败，官军无意北上。沙陀有夺唐之意，朱温亦存有逐鹿之心……鹬蚌相争，田令孜与陈敬瑄乐见其成。” 上源驿之变是一件大事，空守许昌的周岌说出了一句：“天不灭唐。” “在家不是贫，路上贫杀人。” 李克用率五万雅军出晋，拿下长安也全歼了草军，到头来却是两手空空。 千里尽赤，搜不出一粒军粮。流亡朝廷自顾不暇，各个幸存的藩镇更是紧闭城门，水都不给一口。也许，大家都希望李克用自己作乱找死。 重新回到朝廷怀抱的秦宗权心中大喜，继续圈占荒地。 僖宗只是表态，大家都要以大局为重并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与稳定。 04 没有安华公主，僖宗就没法向南诏交待。 两年前，高骈献策，以公主和亲隆舜王，出川军入荆淮之地平定黄巢。田令孜完全昧于形势，大骂高骈为怂包。 高骈出西川时，约见南诏特使，改称两国是兄弟之邦。有人说，高骈此举想借助南诏之力，斗垮以田令孜为首的宦党。说起来，高骈曾在交趾连败数倍于的己南诏军。朝廷放弃交趾调高骈守四川，无意间竟让高骈做了一个巨大的人情。 在四川，高骈的静海军与西川的边防军冲突，迁怒于数以万计的蜀军家属。结果，很多老兵都落草为寇，眨眼间盗贼四起。王仙芝与黄巢作乱，田令孜把静海军撵出四川，以崔安潜抚蜀。没有这些过节，高骈也不会给黄巢做交易，让出运河要道，送贼北返。 “风雨飘摇万木秋，狼烟变幻大王旗。” 这一次，忠武军护送安华公主到成都，才算是解了僖宗与田令孜之困。 05 王都头受封卫将军，入主禁军。 或许是受了朱全忠的忽悠，僖宗有意返京。 僖宗顾虑重重，很多事都无法说出口：一、自己的妹妹已非完璧，这样的事情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又很难解释。让安华公主李婵易服巡边，携带蜀王之玺到邛海，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二、高骈居心叵测，西川又正好嵌镶在荆楚与南诏之间。若有变故，就是死地。涪州刺史韩秀升阻断了峡江，东川节度使杨师立虚以委蛇，都是很不好的迹象…… 再说，陈秋私扣安华公主欺君犯上，其罪当死。王建的行为就算是情有可原也让东川军不服，多有诟病。 周室东迁，天下大乱，可以视为前车之鉴。 第三百一十二章：蜀王玺 01 光启四年，不到而立之年的僖宗崩于长安的武德殿，皇弟李晔继位。 也许是不知道宫深似海，来自于泉州的王氏两姐妹先后获罪于权宦窦采彬，生李婵与李晔于腋庭。 严格地说，李俨的生母是惠安皇后。李婵与李晔生母是其胞妹，也就是后来的恭宪皇后。 李婵比李晔大一岁，只记得窦公公的人把自己的小弟弟抱给了郭淑妃。 后来，郭淑妃也出了事，李晔就被送出了宫。 02 那年，隆舜封李婵为后，以蜀王玺为国印。 几年时间，发生了很多的事。中和三年底，李婵被囚于鳄鱼池，蜀中陷入混战。隆舜想到边境上捞点实惠，结果弄巧成拙。 中和四年之初，田令孜怂恿僖宗讨杨师立，宣诏曰：“中山公杨贼师立因薄伎获幸，久列于禁军。朕出狩巴庸，进水土之剧任，兼辅相之殊荣。功成誉显，业谢衅生。杨贼师立罔思宠待，鼓潼水之惊波，作左绵之袄气……有枭擒杨师立归顺者，朝廷别议奖酬。呜呼！作孽者诚自投於法网矣，朕负扆凝思，良深自咎。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当年四月，僖宗重返长安城，改元为光启。田令孜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争盐利，命令邠宁节度使朱玫和凤翔节度使李昌符征讨王重荣。李克用出兵打败朱玫，进逼长安。田令孜再次挟持僖宗到凤翔，再夜奔大散关，侥幸逃到汉中。 塞上长城空自许，陈仓古道入云烟。 汉皇暗渡争天下，铁马秋风大散关…… 03 光启二年，朱玫与李昌符皆称田令孜为国贼，突然倒戈。 朱李二人又依附于李克用的晋军，四出抢劫。李克用回晋后，朱玫以襄王李煴为帝，改元建贞。 僖宗痛定思痛，放田令孜回蜀任西川监军，又密诏王重荣与李克用，共讨朱玫。 朱玫爱将王行瑜领五千骑杀入汉中，僖宗许以邠宁节度使之职。当年底，王行瑜回长安杀朱玫和其死党数百人，迎圣驾回京。 李昌符扣僖宗于凤翔，杨复光之兄杨复恭率领三千忠武军救驾。光启四年二月，僖宗回到长安，大赦天下，改元文德。三月三日，僖宗染暴疾…… 杨复恭有谋略，杨复光会笼络人心。在群雄争锋的厮杀中，这两兄弟把忠武军磨成了一把利剑。 04 有个传说，僖宗很想废除宦党的监军之权，令杨复恭恼羞成怒。 李晔想让自己的舅舅王瓌到湘西与黔东南主持军务，杨复恭说：“老臣听人说，前有外戚干政，王莽篡汉。后有武三思与杨国忠之辈，都居心不轨。国舅当在京师安享终身的荣华富贵，何必远入边地？” “国舅闲得慌，想出去走走，或许已经上路了！” 杨复恭转过背，就派人从运河追到长江上，在洞庭湖上凿沉了王瓌的船，致使王瓌和随行幕僚遇难。事后，杨复恭又栽赃于陈敬瑄，命令贼王八发兵讨西川。 一天，隆舜对李婵说：“你的娘家，内受制于家奴，外受制于藩镇，为之奈何？” “有道是，多难兴邦……” 隆舜推开自己的王后，扬起头大笑，声若洪钟。 05 陈敬瑄与陈敬珣一直惦记着蜀王玺，欲以美女换玉。 隆舜回答蜀使：“听说改宗忘祖的田令孜得到高人指点，可谓御龙有术。你能否先告之一二，以快吾意？” 蜀史跪在地上低头想了半天，才说：“权宦官仇士良有个总结：不能让天子有闲，常以奢靡娱其耳目，使其烦闻政事。” “不会这么简单吧？” “奢靡之娱要翻奇出新，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都说不作不死，田令孜以捣弄淫巧奇技进身到天子身边，卖官鬻爵。现在，这人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敢到南诏折腾。 想到这里，隆舜就把蜀使引入密室。半夜，还索要过一次出自于藏地的马奶与天山的雪杞酒。 06 次日，隆舜提出一颗人头。 郑买嗣拦驾说：“我们要收取三川，不急一时。等贼王八表演一回，我们再吊民伐罪。” “谁是贼王八？” 郑买嗣有板有眼地说道：“这人出自河南舞阳，打小就偷鸡摸狗也盗驴屠牛，自称贼王八。后来，这人又顺势做起了私盐买卖，杀了山东帮的几个角色。黄巢造反，官府里人把他送进了忠武军。后来，这人入川护驾，成了田令孜身边的随驾五都。现在，朝庭要贼王八平川，可谓是好戏连台。” 然而，这一次，老辣的郑买嗣也看走了眼。贼王八很快就搞定了陈敬瑄与陈敬珣，囚之于碧鸡坊。 07 还有一件更加意外的事，齐将军反了。 隆舜派齐将军领三百人出黎州探一探虚实，结果中了那边的埋伏。回来也是死，这个人竟然是一不做二不休，带贼王八的永平军连夺山北数关。 站在点将台前，隆舜要拿齐妃的人头祭旗。有人借机进言：“从来都是妖女祸国，宫里有蜀女几十人，也应该一起砍了。” 郑买嗣看到隆舜没有一个态度，不紧不慢地问：“你是不是想要我们的陛下杀了国母？” “不……不是……” 说话者有一些语结，已经被身后的人一剑贯胸。隆舜举起手：“现在就出师，凯旋之日再行赏罚！” 08 这一仗，隆舜打出了一点威风。 贼王八在大渡河畔摆了一桌席，重演当年的煮酒论英雄。 隆舜带回了几车绫罗绸缎，还有一把精美的青铜剑和几册上古的兵书。 诏曰：“天命不改，来日方长。” 换一句话说，现在没有必要与贼王八撕破脸，拼过鱼死网破。 第三百一十三章：夜未关 01 都知道齐妃是屡犯宫禁，难逃一死。 隆舜在鳄鱼池立起了断头台，偏要李婵主刑。 刽子手是来自昆仑国的舞姬羌曼华，刑具是一把宽阔的利斧。 听说，行刑那天，隆舜还要在宫外的邛海上操练水师，以观军容。 02 红日出山隅，薹鼍上柳堤。 有一道几里长的柳堤把邛海的西南角围成了内湖，鳄鱼曾经爬上堤坝，好在没有伤人。 后来，郑买嗣在内湖里又设了一道绳网荆墙，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有了这一道安全网，就可以宣读市民上柳堤观光了。星回节那天，隆舜要与民同乐，柳堤就是戏台。 “三月杨柳宫墙花，半夜鼍鼓七星楼……” 诗里的七星楼在泸山东坡，其旁还有飞梁寺里的望海楼与吟云阁。崔佐时过巂州吟出两句诗：“出使南诏宿泸山，惊破天门夜未关。” 站在泸山上守星回，可以饱览光动邛海朵朵花的盛世美景。 03 李婵把羌曼华喊进自己东华宫，询问齐妃的近况。 “还在虎牢，有舒彪把关。” “不是说舒彪已经把三个人都交了出来？” 羌曼华摇头：“我们没有经验，还是托虎牢看管。” “还有两天时间，我可不想出什么状态……” 羌曼华莞尔一笑：“母后放心，能一刀断头那是她的福气。” “陛下要在外海阅军行赏，柳堤也会再开放一天。若是拖出三个浑身是伤的死人来，有碍观瞻。” “不会，我会给她们三人净身，打扮得光光鲜鲜……摆在断头台上，也是三只水灵灵的婆州蜜桃，秀色可餐。” 摇了一摇手里的拂尘，李婵的暗示可以这样解读：“若出了事，本宫拿你是问。” 04 羌曼华和她的七个姐妹住在鳄鱼池的上面，离虎牢只有几步之遥。 铁门里，天天都有鞭笞声，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听人说，那一个齐妃很可能是刺客的同党，死不招供。一直苦熬到他的哥哥去了北边，才大包大揽地认罪求死。 禁军统领舒中尉与虎牢主管舒少尉都是铁血男儿，吐一口唾沫能成钉。想到早闻其名的舒鹏与舒彪，羌曼华就感到皮肤发紧，嘴里也是直冒酸水。那天，在排练彩绸舞时，有两个姐妹走错了位置，就吃了一顿实打实的鞭子。 惩罚前，说是赏三鞭。大家都不知道，若是出声就要重罚。结果，直到两个小姐妹昏死过去，残酷的惩罚才在众目睽睽下落了幕。还有，其它的五个姐妹不仅仅是吓傻了，居然都泄了身……后来，陛下临幸，也是先用皮掌子招呼，痛而不伤。 夜辰落风处，雨露着花浓。 魏晋时代有羊车望幸，天宝年间又有了捉萤放蝶扔骰子的游戏…… 05 在宫里，羌曼华掌管的鳄鱼池也叫醉妃殿。 有一个说法，醉与罪同音，陛下取这个名是一语双关。 凯旋后，隆舜先册封李婵为后，给了一把深红色的凤头马鬃拂尘。又晋升羌曼华为醉宫常在，执一把豹头皮掌。事实上，羌曼华就是后宫里面的施刑官和刽子手，其威风甚至压过了应当母仪天下的王后。好在，大家都知道这是陛下的意思，恩威分明。 皮掌子是宫中的刑具，选材与做工都相当地考究，样式分龙凤豹三款。 木柄出兽头，前伸的红皮掌状若祥云。挥动起来，两层皮掌会稍稍分开露出夹在中间的半截肉舌。落在人身上都是双响，一声清脆，一声低沉。 凡事都有第一次，舒少尉把已经认罪的齐妃交给了羌曼华，又做了现场示范。 06 两名狱卒抬来一副新做的刑架，名叫象凳。 下面的四条腿微微地外张，相当壮实。背部覆有皮革，象头和粗鼻高举，象牙反扣。 若是人伏在凳面，四肢都可以用宽皮带固定在凳腿上。若是选择骑坐，则可以挂双手于象鼻。 刑前，都要去衣。先用双层的黑皮条蒙眼，再用空心核桃壳套舌塞嘴，最后是在胸前或者是手脚上挂铃。行罚期间，有人大声报数，五个一组，可以不断地重复。皮掌下去，都要见红，其状若花。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有人把领罚称之为去拣落花。若是陪刑，又称之为观花看水。 有的时候，出水一词也是暗指到醉妃殿受罚。一水为泪，二水为涎，三水为汗，四水为尿，五水为精……在宫里，有个问不到出处的说法：小惩计数，重罚称泄。 舒少尉也有句口头禅：“一泄暗天日……五泄见如来……” 那天明刑，舒少尉就让齐妃在死去活来，在两个时辰之内，数次泄身。 07 放过齐妃，舒少尉就用手里的皮掌挑起了羌曼华的头。 “羌常在，该你上了！” “不！不！她已经不行了！” 这时，湿淋淋的象凳上已经没有了齐妃，舒少尉的意思是让羌曼华自己宽衣坐象凳。 “我……我……你敢拿我撒气？” “羌常在，你倒是给我说一说，给罪姬求情是不是该拣几瓣落花！” 到了这个时候，羌曼华才意识到自己也得入瓮。没有切身的经历，难知火候。还有，自己怎么会口干舌燥呢？就像是六神无主。 “别……别下狠手……” “我向来知道轻重，常在不妨细细体会。” 舒少尉只围了一方虎皮裙，强硬的身体犹如铜铸。 08 脱衣之后，两个狱卒已经抬出来一面冰镜屏风。 “你就不用蒙眼了，最好是看着我们的大镜子，也好长点见识……” 镜里有自己的人影，冰清玉洁。背后是高高的石墙和鲜明的松枝火把，还有来回飘荡的纱幔。 穿着皮条的禁口器有两种规格，大小都差不多，区别在其内部。一种是用穿心的皮带夹舌，另一种再加可以内插的木榫。 “都不能坏了规矩，自己套舌！” 当然，都知道到了醉妃殿，有过就是罪在一等。比如，受刑期间有大呼小叫。或者，躲闪时先摇响了挂在身上的小铜铃。 禁口器上有三个孔，大的一个有两指宽，完全可以挤进舌头尖。两边的小孔状是个葫芦形，压下上面的那一根皮条就能扣住舌体。咬紧嘴再把两根皮带绞起来束到颈后，整个禁口器就会嵌进口中，皮条也会套住舌根。若是再加木榫，更是动弹不得。 坐在凳上，可以靠背昂起的象头和象鼻。两根象牙不是叉着脖子压在肩头的上方，有一种已身入兽口的恐怖感。 第三百一十四章：无影日 01 痛若火燎，口腔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唾液从口角溢了出来，拉出一道清亮的银丝。 瞬间，羌曼华有种灵魂出窍的体验，紧张的肉体也得到了解脱。 皮掌之下，肉波翻浪，又像是雨打梨花，在夕辉里面扬扬洒洒，幻化成影。 每次，尖锐的痛感就像是尖刀剔骨，有始而无终。筋断肉离后，所有的神经都裸露了出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羌曼华仿佛看到了自己前生，以及恍若烟云的来世…… 02 南海的婆州是一个四面环山的海岛，中间有片广阔的淡水湖。 湖畔有数个奴隶农庄，树上挂满五颜六色的水果，地里有菜，田里有稻。 也不知道是从何年何月开始，岛上的几家贵族达成一个共识，每年的第一个无影日在华表台上论政，胜者为王。 很快，人们就发现了一个铁的事实，所有的策略都有自己的立场与利益。于是，思想之争就演变成了家族之间的武力之争。华表论政成了华表论剑，失败者往往都会血溅当场，其家族也将沦为奴隶。 王者拥有山里的全湖，以及湖边的奴隶庄园。不甘心失败的人只能躲在山洞里收集雨水为生，砺志磨剑。 也是天意，整个小岛上都没有地面河，山上的石洞就像是一座神奇的大密宫，没有人敢去入洞搜捕，或者寻找地下河。 每年的无影日，山上的人有权到平原上登台论剑问政。若是能一举挫败群雄，就是天意所归。 03 近一百多年来，没有人能撼动羌家的权威，史称羌婆王朝。 附近的昆仑国、马加国和陀利国王室也与羌家联姻，也得到了大唐天朝的诰命。 几年前，陀利国发生暴乱，一群来历不明的海盗窃取王位。也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无影日，这伙凶悍的海盗升起黑帆从东西两面登上婆州，冲上华表台杀掉了羌曼华的父王和所有的叔叔哥哥。 母后希望以自己的死终结一场漫无止境的屠杀，也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家园毁于一旦。 这时，昆仑国的人马来了，不仅灭了海盗也杀掉了忍辱负重的母后。血灾过后，羌曼华被带到了在骠国东面的昆仑国，在教坊里习艺。 有人说，昆仑国背靠骠国灭了马加国和陀利国，也终结了爱民如子的羌婆王朝…… 04 斧刃染红，断头墩上，积血如冻膏。 有一个跪地的舞女背着高高的斩标，苍白的脸上双唇哆嗦。 刽子手很高大，用手轻轻地推了推女人的肩，牺牲者很温顺地弯下腰，把头探到厚木墩的外面，把修长的粉颈搁在有血糊里。突然间，整个头又昂了起来，摆脱了木墩前部的凹面槽。 这时，刽子手吐出一口唾沫，落在了舞女的背心上。几乎是同时，牺牲者也放弃了最后的反抗，用自己的下巴扣住了凹槽的外沿。巨斧落下，断头的一击很干脆，滚落的头拉出两道血柱。 “好！” 斩台下面掌声响起，刽子手大声宣布：“罪女羌曼华来自反复无常的婆州，善于妖言惑众。现在已经验明正身，断首典刑，以正纲纪。” 欢声雷动，翻起了人浪。羌曼华看到一只已有两颗人头的柳条筐，感到所有的罪孽都烟消云散，自己又可以干干净净地做回人了。 05 “碧云天，黄花地……” 柳堤上的戏还没有落幕，看戏的人都如痴如醉。 羌曼华感到自己的目光很涣散，眼前的世界也很模糊，没有焦点。 远处传来鼍鼓，有一队舞女头顶着红陶罐，双臂平张。其实，这也是象征。舞女倒出陶罐里的山泉水，就意味着有一颗人头已经落地。 有声音问：“除了齐妃，还有两个人是谁？” “她的贴身小丫环。” “不是说这个，听说傍晚时分还要再杀人，齐妃三人只是序幕。” 没有人再回应，只有风卷旌旗，还有就是豆大的热雨，夹着冷冷的冰雹。 06 齐妃三人已经认罪，只求一死。 在这个世界上，他们的生命将以血花委会，青山作证。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擂门声把羌曼华拉回了现实的空间，窗外星光灿烂。 “鬼撵慌！” 羌曼华跳下床，拉开了栓门条，一个干干净净的无头女尸就倒进了屋。 “谁？” 四周根本就没有风吹草动，一切的一切都寂静无声。 颈部的断端很整齐，凸出的骨椎上也没有一点伤痕。有团血封住了颈下的胸腔，双腿还勾在门外…… 07 “恭迎王后！” 好半天，四面八方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羌曼华意识到这应该就是幻听，便使劲地摇了一摇头。再睁开眼睛时，门前的尸体已经不在了，红墙下有个打伞的小宫女，拖着曳地的红长裙渐行渐远。 “真是活见鬼！” 羌曼华嘀咕了一句，重新上床。 十分奇怪，锦衾里却裹着舒彪的汗酸味。 良久，羌曼华才平静下来，也想明白了几件事： 一、自己领刑之后，就中了舒彪的魔法，无力自拔。 二、自己不应该夜闯虎牢，还声称自己是奉了王后之命，查看罪姬的情况。 三、自己主动往舒彪的怀里扑，希望得到保护。在众目睽睽之下，舒彪的手一点也不老实…… 发生了这种事，轻可脱皮……想起来，真有点黑色幽默：很可能自己刚刚砍下了齐妃的头，就被身后的舒彪推到了断头墩上。 08 窗外的葡萄架挂果了，散发出迷人的奶。 打更人走过：“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明镜高悬，大鬼小鬼现原形……平安无事，吹灯睡觉……” 听到这样的声音，羌曼华的身体竟渐渐地暖和了起来，心里响起一句话：“现在，大仇未报，还不能死！” 羌曼华不断给自己打气，希望能出现奇迹。 第三百一十五章：吴哥城 01 五岁那年，羌曼华被黑帆船带到了昆仑国的首都吴哥。 教坊里的学习内容包括礼仪歌舞和琴棋书画，以及文史典故和各地方的风土民情。 据说，昆仑山远在天朝。在秦皇灭六国之际，有数以万计的蜀人和楚人亡命南下，开辟出了昆仑、赤土、马加、阇婆、陀利、诃陵和婆罗等国。 在大唐天朝的文献里面，昆仑国又叫扶南国和占腊国，极有可能都是对某地方言的直接注音。有人考证，这个词的本意为山，昆仑国的意思是山之国。 在大历年间，安南都护使张伯仪破昆仑和阇婆两国之军於朱鸢，威震南疆。 战后，昆仑的崛骨王着手建立出了一支神出鬼没的黑帆军，以收编海盗来扩张自己的势力。 02 吐蕃攻陷长安后，崛骨王逐生统一南疆之心。 其子崛经王行北和南伐之术，不断地蚕食附近诸邦的领土，食髓而知味。 崛经猝死于行军途中，其子崛纶说：“强大的昆仑国远悬南海，纵可以西靠骠国和印度各邦，北联强大的吐蕃与南诏，垄断香料出口。” 蒙嵯巅征服骠国，崛纶深知以自己实力还不足以与南诏国为敌，便主动地献出了一纸地舆图。后来，南诏王蒙世隆提出通蕃打汉，要崛纶走水路包抄颇有野心的狮子国，去叩问印度的朱罗和突弥之邦。 出征前，崛纶略施诡计就拿下了不听招呼的赤土国，以及自得其乐的婆罗国和自成一体的婆州。 在昆仑城，崛纶设祭坛告天，并斩俘三千。血淋淋的祭坛高耸在七重山上，标志着一个新世纪的开始。 03 七重山又叫巴肯山，吴哥城围山而建。站在山顶上，可以向南眺望崛骨王的旧宫。 崛骨王也称为阇耶跋摩一世，在位四十余年。碑曰：“诸王中，敢于胜利的阇耶跋摩有狮之猛，光昭日月。” 阇耶跋摩死后，其王国被两个儿子分而治之，称为陆占腊与水占腊。陆占腊曾经派使者到长安，得到册封诏书和金印。水占腊之王崛经自许陀罗跋摩一世，对徒有其表的天朝嗤之以鼻。 崛经之子崛纶又叫耶输跋摩一世，统一了水陆占腊，重建都城。 在移都之际，崛纶对自己的臣民们说：“我们的旧宫位于暹粒河畔，低卑而潮湿。吾是昆仑神之子，当居高望远……” 巴肯山并不高，其形如狮。宏伟的王宫高居于山顶，在山下设四门。西门外面是一片平野，汇集了几十家来有中东的巨贾豪商，可谓金迷纸醉。 04 本来，南洋的香料都是北运长安，再走河西走廊到西域。 安史之乱打破了这样的格局，中东的商人开辟出了一条沿印度洋海岸东出的水上航线。 这时，南洋诸国才意识到了香料之利，既高调护商又私纵海盗。短短几十年，崛骨王就有了几万人的武装并积累了巨额的财富。 临死之前，他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叫到床塌前，话重心长地说道：“我们的故土在葱岭之东，无奈那里战祸不断。李家的大唐王朝有一半的鲜卑人血统，貌似强大很可能也是昙花一现。我们要做两手准备，既北面臣唐，又南面称王。若天意已彰，可联合南诏北定中原。” “南诏行吗？” “那儿有我们的祖地……” 说到这里时，阇耶跋摩一世就咽了气，眼角滚出一行泪水。 05 正如老国王所料，盛唐江河日下。 耶输跋摩把国都北移，当有挥师北指之意。 羌曼华不相信崇高之业能建立在卑鄙的手段上，更不相信淫糜的吴哥城能成为新时代的中心。 三年前，红透吴哥西区的羌曼华托人买了一把匕首。当天傍晚，禁宫的卫队就把羌曼华抓了，送到了暹粒湾大卖场。 暹粒与鲜丽同音，大卖场的底层深陷在河堤下，出卖各种牲口和各地女奴，也称为水下市场。过天桥进正门，全是来自大唐和中东的奢侈品，有新奇的服装也有各类生活用品，还有古灵精怪的成人玩具。 二楼是各大商号的办公区，中心地带有一个半圆形的舞台，红幕背后有乐队，也有很多神秘的机关。 那天晚上，有个来自西域的栗特人向众人宣布：“先生们，禁宫卫队刚刚给我们送来了几位居心可疑的佳人，其中就有大家难谋一面的紫晶公主。现在，谁肯出价？买此良宵！” 红幕拉开，十来个身着薄纱的妙龄美女令富豪们两眼放光，指指点点。 羌曼华刚低下头，飞来的皮鞭就扑到了裸背之上。 06 有人举手：“什么公主，那就是一串紫葡萄，我出五百！” “翻一倍，我也想玩味一下葡萄美酒夜光杯。其它的几个娘们也都不错，别给我争！” “沙胡子，你好大的口气！我只摘两粒葡萄，愿出三个五！怎么样？” 主持拍买的栗特人又说道：“大都当然知道，婆州有三绝：红宝石、蓝水翠和紫晶葡萄……” “齐讴秦吹卢女弦，千金雇笑买芳年……我愿出两千！” 沙胡子笑了笑：“罗阇王子有此雅兴，我辈也就是稍稍铺垫了一下。” 这个罗阇王子是印度帕拉王朝的储君，手握着恒河流域的下游和文加湾。 07 以前，印度的汉名为身毒和天竺。 大唐的玄奘和尚把它翻译为印度，并且全面地介绍了该地的历史和风物。 最初，恒河流域的上河有个吠陀时代。雅利安人入侵后，实施种姓制度，诸国林立。佛主释迦牟尼传道，史称佛陀时代。 大约是在春秋战国时期，摩羯陀国从恒河中游向外扩张。阿育王经过十几年的征战建立了孔雀王朝。秦汉时期，雅利安人的贵霜帝国再一次控制了印度。东晋，笈多王朝在贵霜帝国的废墟上大兴佛教，重新找到了从文加湾绕到马加国再北上中原的海上通道。 一百年后，雅利安的后裔嚈哒人入侵，整个王朝不断分裂。只有摩羯陀和阿逾陀一带苦撑残局，等来了更加强大的波斯人。北印度出了一个戒日王，以曲女城为都，有过瞬间的辉煌。南印度也出了一个瞿波罗王，建立了帕拉王朝。 无独有偶，吐蕃强大后，印度也是三国混战，都想控制住曲女城，史称卡努吉三角。 瞿波罗之子达摩波罗王热衷于神秘的密术心法，以超戒寺和飞行寺取代了久负盛名的烂陀寺。 这个出手阔绰的罗阇王子就是达摩波罗的后代，有念咒杀人之功。 第三百一十六章：曼荼罗 01 罗阇王子有自己的包间，却没有带羌曼华离场。 有人开玩笑说：“我们都知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王子伸出手捋了一把羌曼华的屁股，还说什么要好事成双。 羌曼华不敢乱说话，心想所有的挫折都包含着机会。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在佛家的眼里，这个不断洗牌的世界就是一场没完没了的骗局。 02 台上还有两个女子，都气质华贵。 其实，除了羌曼华，另外的几个女子都出自于马加国的王室和皇亲国戚。 狭长马加半岛就像昆仑国的长尾，两边都是重洋。新的航线要绕到它的南端，穿越一条长达两千多里的马加海峡，最窄处泅水可渡。 那里的对岸是一串长达万里的弧形岛链，有陀利、诃陵和阇婆等国，岛链的东北方还有婆罗国的岛屿群。可以这样说，马加海峡是整个香料海运的咽喉。 崛纶没有想到，陀利敢怂恿马加国摆脱来自北方的控制，坐收海峡之利。一人之怒，血流成河……黑帆军打败了陀利的水军，并在马加半岛是最南端建蒲罗城，立胜利塔。 有个说法，崛经经略南海时，曾送自己的儿子崛纶入陀利为质。 这次，崛纶对马加的镇压很严酷。只要是与陀利那边的人沾亲带故，都被视为叛军，男性杀头，女性为奴。 03 崛纶说过，梦想如天空，生活是海洋。 天上的云可以任意变幻，有力量才有一切。 崛纶的力量来自于以抢劫为生的海盗武装，把令人痛恨的残杀与暴行上升成为神的意志与国家战略。 洗劫了各地的民脂民膏，崛纶自然是再不惜重金地招募雇佣兵。欲念、贪婪与妄想都没有止境，所有的犯罪都是一场既惊险而刺激的游戏。 在历史上，秦王嬴政也是到赵国为质。有豪商吕布韦以为奇货可居，帮助嬴政成为强国之君君，大展宏图。 “沧波沃日虚鞭石，白刃凝霜枉铸金。儒坑未冷骊山火，三月青烟绕翠岑。” 面对屠刀，很多大乘佛教徒都是引颈就戮。经书上面的梵文犹如一排爬虫，在烈焰里化为青烟。 04 拍卖会上高潮不断，罗阇王子却处之泰然。 最后，主持拍买的栗特人又拿出了一个身挂颈圈和锁链的女奴，要价更高。 “都知道好货沉底，这个女人曾是陀利的公主，嫁到马加为媳……” 有人在台下补充说：“她就是蓝水翠公主罗门雅达，曾两度到狮子国的万神会。一次是充当有吉祥天之称的拉克希米女神，另一次是扮作湿婆之妻佩尔巴蒂。没有这个女人的搬弄是非，就没有马加之战。” 罗门雅达也就二十出头，一头黑发前五官精致。光润的皮肤没有一点瑕疵，就像是一匹薄如蝉翼的蜀锦，身材凹凸有致，又像是一尊来自越窑的细瓷梅瓶，光彩奇目。 万里风波一叶舟，忆归初罢更夷犹。 羌曼华无法猜测自己的命运，可谓是心事茫茫。 05 狮子国的万神会源自更加古老的婆罗门教，近乎于西洋那边的狂欢节。 事实上，大乘佛教、藏密佛教和南传佛教都出自婆罗门。当年，婆罗门将释迦牟尼和其弟子灭族，让婆罗门的高僧迦叶主持编撰了佛教经典。 释迦牟尼以有生为痛苦之源，婆罗门则认为依欲而有业，由业而受果，生死轮回。在生命轮回中，我注定要孤独前行，替前世赎罪，给来生结善缘。 佛法里无神，婆罗门有自己的神谱，从梵天、湿婆到毗湿奴，从四大天王、八大金刚到十八罗汉，不一而足。佛法致力于思想参悟，婆罗门有一套以密术心法为核心的修行体系。 在婆罗门的体系里，释迦牟尼就是一个误人子弟的骗子，其一生都是在哗众取宠。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羌曼华读过吠陀经，记住了一加话：苦乐相随，犹如冬夏嬗递。人当忍耐，不为所扰。 06 这次，罗阇王子东行云游，也是检阅教区。 婆罗门以曼荼罗为其法坛，追求梵我同一的境界。 梵天创造了世界并主宰万物的命运，湿婆既能毁灭万物，也可以降妖伏魔。守护神毗湿奴要维护现世的秩序，就得有赏有罚。 最初，大大小小的神庙里都有人祭，祭司对牺牲者的要求也是五花八门。同时，神庙里都要收养舞妓，以媚神灵。有个说法：吠陀天启，祭祀万能，独享祭祀之权的婆罗门至高无上，其祈祷与咒语都充满不为人知的魔力。 雪岭金河独向东，吴山楚泽意无穷。 如今白首乡心尽，万里归程在梦中…… 婆罗门深刻地影响了藏地与东南亚的文化，可谓是梵音声声。 07 “我出八百，请蓝水翠公主先给我们大家跳支舞。” 罗阇王子从皮囊里抓出一大把金币，随手抛出了舞台上，应该只是小费。 “好！” 印度舞起源于神庙，它的主题也大多来自于吠陀经上的宗教故事与史诗经典。献舞者要用自己的眼神、表情、手语和肢体动作表达和诠释世间万物，沐浴神辉。 “坦陀罗！” 罗阇王子喊出了三个音，众人只知道这是一本很古老的经书，都不知道它的具体内容。 08 坦陀罗确立了密术心法的理论基础，强调生命的完整性与善恶的相对性。 密术引导我们去洞悉生命历程的神奇与欢娱，探寻更充沛的力量与完美地展示。 相传，坦陀罗经书是对话体。湿婆建立逻辑，再由其性伴侣佩尔巴蒂充实内涵，层层推进了大自在与大欢欣的极乐世界。 坦陀罗推崇瑜伽，主张遵循生命的节律，让心灵高翔。要以敞开的胸膛去拥抱世界，逐步成长为无限完满的曼荼罗。 第三百一十七章：坦陀罗 01 坦陀罗视女性法为般若，有大智慧。 同时，女性也是曼荼罗，男性的方便之门。 在陀罗视的体系里，一切都依赖对立面的存在而存在，并且相互斗争也相互促进。 我们拒绝了肮水就找不甘泉，没有爱就没有恨，生死相依。 不要谴责任何东西，也不要拒绝任何的可能性。没有池塘的淤泥，哪里有临波而舞的莲花？ 02 一月十五日，恒河的入海口，大祭司要率领僧侣与万众给太阳神献祭，称之为罗里节。 有一年，马哈帕技国的大祭司主持婆罗门。其明妃在罗里节上生出了一子，取名为坦陀罗。 慢慢长大后，坦陀罗不守戒律并嗜酒入命，受到同门高僧的指责。 坦陀罗抬头回答：“在世间，苦乐是朵并蒂莲。生有何忧，死有何患。没有善恶与美丑之别，才能明心断惑。” 国王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坦陀罗，陪嫁品里就有罗里城。坦陀罗没有点头答应，而是选择了独自远游。 走到一个穷困的小山镇，萨拉哈在积满粪便的市场里面住了下来，将别人抛弃的东西都收拣起来，物尽其用。 坦陀罗爱以湿婆的口吻说话，并把众多的山民和过客都视为自己的佩尔巴蒂。 其实，语言的本质也是行动。它能根置于世界深处，得到伤害也就是得到了祝福。 内心有希望，太阳才可能照亮我们的世界，其它都是生命是影子。 坦陀罗把自己的生命视为河，跟着生命的阳光和雪水从高原漂进平原，再找到自己的大海。 03 月光开满曼荼罗，还有一颗灵魂树。 花落缤纷，只有呼吸……我们可以在风中感知到光与闪电，享受到有痛的欢欣…… 蓝水翠公主罗门雅达有一双美而冷的碧眼，沉重的铁镣使她的舞步显得相当地迟缓，身上的鞭伤就像是挂满花朵的红藤，既鲜明又生动。 花胡子纵身上台，打出一串高难度的胡旋。有人喝彩，也有人把口中的葡萄皮吐到了罗门雅达的鼻唇间：“快点！别给我们的沙爷死绷着脸……” “啪！” 花胡子很潇洒地甩出了右手，一记响亮的的耳光落在罗门雅达的脸上。接着，紧跟而来左手又抓住脖子上的颈圈链用力一拽。踉跄了几步，罗门雅达扑到了男人的怀里。 “好！” 花胡子身形一闪，就把罗门雅达甩到了自己的肩背后。就像是一个马戏团的小丑，玩起了顶缸之技。 04 两人的表演再掀高潮，台下的人都摩拳擦掌。 花胡子尽兴而归，拍卖人把罗门雅达从地下提了起来：“谁要？” 罗门雅达的脸上还有掌印，挂在胸前的铁链在乳下向两边分开，收到身后。 “背好手，抬起头来！” 目光不可能杀人，连续吃了好几鞭。在众目睽睽之下，罗门雅达不得不把自己的双手都反扭到了背心上，同时时也挺起了胸。 “婊子就是婊子，没有记性……” 拍卖人把皮镯上的短皮条扣到了颈圈上，又收紧了缠身的铁链，就像是扎好花束。 “我出一千……” “一千六！” 最后，花胡子把价格抬到了五千八，才如愿以偿。 05 场地上还有节目，名为双人舞。 一对也是带着黑皮手镯的女奴携手而出，细皮条将两在手腕连了起来。 所谓的表演就是两人互鞭，一人用右手而另一个就只能左手执鞭。半场之后，要重新扎腕，左右互换。 表演时，客人可以喊出某一个部位。三鞭之后，谁的鞭头更接近目标，就能拿到一枚金币。十二鞭为半场，全场优胜者有权惩罚失败的一方。 若是双方都消极，客人们也可以自己上场执鞭，以尽其兴。其实，这有点像罗马人的斗兽场，只是以香艳的视觉享受换掉了不必要的血腥。 羌曼华慢慢地明白了一个事实：这世上，强者为王，其它的一切都是鬼话。 佛曰：“归元性无二，方便有多门。” 坦陀罗也景仰最后的强者，自称三世王。其后，有弟子三人传教，称为瑜伽三密。 06 罗阇王子给自己取了一个法号，无敌僧。 无敌僧有个偶像，那就是乌仗那国的王子莲花僧。 一百多年前，也就是大历年间，赤松德赞欲习坦陀罗，请莲花僧入藏传法。 莲花僧以超戒寺为样板，在雅鲁藏布江北岸的哈布山下建存想寺，成为高原上剃度僧人出家的第一寺。 密乘起邬金，莲花生瑞云。 加持铸金刚，灌顶明佛心…… 莲花僧遣神驱鬼，打败了起源于阿里地区的雍仲本教，成为一代国师。 07 阿里的山上，有一只来自远古的大鹏鸟…… 在象雄古城的周边，还可以听到这样的民歌，反复地歌唱冈仁波齐神山。 在婆罗门里，冈仁波齐山是世界的中心，又叫须弥山或九重山，属于湿婆的居地。有四条河从山里流向四方：东方是马泉河，又叫雅鲁藏布江；南方是孔雀河，也就是恒河之源；西方是象泉河，北方是狮泉河，其下游都是印度河。 美丽的冈仁波齐峰犹如一颗晶莹的水晶体，下面的山形犹如莲花八辨。 莲花僧重返神地，写下一句偈：“本来不生，本来不灭。” 存想寺落成，赤松德赞发大军远征天竺，收取恒河北岸。吐蕃大军不仅扫荡了超戒寺与飞行寺，还收走了那烂陀寺里佛骨舍利和上万册的经书。 08 在几十年前，达磨赞普在藏地灭佛。 同时，武宗李瀍也在汉地查封寺庙，史称会昌法难。 罗阇王子欲重建坦陀罗的法统，把无限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南诏国的世隆与隆舜身上。 第三百一十八章：无敌僧 01 无敌僧到了邛海，很不满意羌曼华的表现。 隆舜也察觉到上师不悦，恭敬地说：“我们以赞陀崛哆为师，未识根本。” 无敌僧将错就错：“赞陀大师主攻大日经，以胎藏密法见长，主修因曼荼罗。本尊学习金刚顶经，主修生曼荼罗，以瑜伽术炼金刚不坏之身……” “那是……那是……” 隆舜也知道，恒河以北重大乘，恒河以南重小乘。大乘在藏区与汉地都遭到了很大的挫折，小乘在南疆却是如日中天。 “我愿举国奉教！” 盘腿坐在蒲垫上，无敌僧微闭双目，居然没有一点表示。 02 “嗡、日罗、驮都、鍐……” 双手结密印，无敌僧念出一串咒语，让邛海兴波。 相传，胎藏之密法深隐于豙字，金刚之修则要参透鍐字。胎藏界以莲花为曼陀罗，金刚界以瓦支拉为法器。 鍐字是发音为万，整句话的意思可以理解成这样：皈命于深不可测的金刚界，一日万年。 “嗡、日罗……” 有声音回应，仿佛是山呼山啸。 当时，耶输跋摩一世有些急于求成。 巴孔寺刚刚落成，就成了献给湿婆神的一座坟场。 大日如来经有段明示：“如是我闻，一切持金刚者皆悉集会。悲为根本，方便多门。诸法无相，相由心生……” 修行者偏执一端，不去穿越并反刍死亡，将无法领悟到梵之三昧。 没有骷髅杖和人皮鼓、没有凄厉的胫骨号和美妙的七音指笛，何为坛城？ 哭过、恨过、愤怒过、痛苦过、嫉妒过、报复过也经历过绝望……一张张消逝的面孔就像是盛开于烂泥污水中的莲花，方生方灭。 03 有蜀僧北来，名为柳居直。 相传，这人生于嘉州玉津，本是一个被遗弃在柳树下的孤儿，苦修瑜伽，自成川密。 在开元年间，瑜伽密教的善无畏、金刚智与不空三藏大师接踵来华传法。善无畏传胎藏于一行禅师，金刚智传金刚于不空三藏。 不空三藏生于狮子国，在婆罗国学瑜伽，随金刚智到了洛阳广福寺。 开元二十九年夏，金刚智圆寂，唐玄宗让不空三藏为出使南洋，并传书于狮子国王。五年后，不空绕道诃陵国返长安，在净影寺开坛灌顶。其弟子惠果在青龙寺建灌顶道场，将金刚与胎藏两法集于一身并开启唐密。人称两部一具，金胎合曼。 柳居直得赞陀崛哆的真传，人称阿吒力。 武宗灭佛后，唐密飘洋过海到了日本的九州和四国，始有东密。 这时，川密崛起于川滇黔。柳居直在弥牟设立宏光坛城，人称柳本尊。 04 这时，在邛海的泸山，还有日本真言密宗高足空桑。 空桑修三密加持，尊称大日如来为教祖。法统如下：二祖金刚萨埵、三祖龙猛、四祖龙智、五祖金刚智、六祖不空三藏、七祖惠果和八祖空海，统称付法八祖。 宪宗登基，八祖空海携唐密回国，在京都的东寺为嵯峨天皇与皇后灌顶，在高野山立金刚峰寺，并以南都的东大寺为灌顶道场。有谪传弟子数百人，均得即身成佛之法 嵯峨天皇之父桓武天皇已派汉献帝的后裔最澄和尚随遣唐使团到长安城，欲求瑜伽三密的衣钵。 最澄以为，心外无法。 经历了几个月的浮光掠影和兼收并蓄，最澄从北向云游到台州的龙兴寺，接受道邃座主的灌顶。回国时，最澄遭遇海啸，大难不死。上岸后，奉敕在比睿山上建延历寺，成为台密在东瀛的师祖。 春日江边何所好，青青唯见王孙草。 风光就暖芳气新，如此年年观者老…… 嵯峨天皇的书法入东瀛的天下三笔，其人还写过一首这样的诗：“云气湿衣知岫近，泉声惊寝觉溪临。天边孤月乘流疾，山里饥猿到晓啼。” 05 大海东头红日轮，青山几度碾为尘。 无敌僧坚信，只有政教合一，才能消除人世间的一切纷争。 当年，桓武天皇从奈良迁都于渡来人秦氏一族的山城之国，结束了女皇当政并侈糜成风的奈良时代。 渡来人秦氏是秦王室的后裔，其始祖弓月君自称是秦始皇的十三世孙，长期拥有并经营爱宕郡的贺茂川、大堰川和高野川，养蚕种麻，织锦纺布。 桓武天皇到山城国的腹地葛野建平安京，也是要借助于母族之力实现自己的抱负。强化官吏制度并发展经济民生，招募普天下的健儿充实军队和边镇。 法不孤起，仗境方生。 道不虚行，遇缘则应…… 无敌僧手里有嘎巴拉，也有札玛茹和金刚杵。 06 立秋那天，烈日当空。 无敌僧没有随隆舜王阅军，却在舒彪的陪同下去了羌曼华的醉妃殿。 “舒少尉，那一个行刑官是怎么一回事？会不会坏了我的局。” “她能做什么！” 无敌僧转动手里的祖母绿佛珠，思绪飘回到了暹粒湖畔的吴哥之夜，以及风光旖旎的湄公河。 饮水思源，湄公河也来自藏地高原，在雍仲本教的经书里称之为拉楚河。水流万里，湄公河出美玉，其下游沙渚状如棋盘。 杨柳蒹葭覆水滨，徘徊南望倚阑频。 年光似鸟翩翩过，世事如棋局局新…… 07 棋终柯烂，墨苔斑驳。 夜里，骨号悠扬，人皮鼓咚咚有声。 魔首与十万夜叉悉数降临，以牺牲者的血浆、心肝和骨肉为自己的朵玛，饱食而去。 修行者独步于冷风透体的坟场，借幻修真完成无限的涅槃。所有的一切都幻若烟霞，巴肯山上的祭台和经幡也消失于千年的荒草之间。 佛曰：“忍不忍，为不为，当为万国师。” 九天日月移朝暮，万里山川换古今。风动水光吞远峤，雨添岚气没高林。 第三百一十九章：断头日 01 断头台状若城门，两侧有三十六级台阶，彩旗飘飘。 舒彪的卫队双排并出，羌曼华穿着黑色的短皮裙，裸着双脚仅以一条淡红色的蝉纱束胸。 在平板车上，竖立三个收紧绑绳的竹笼，待斩的人犯就像是穿上了竹条铠甲，仅有双眼可动。 其实，这就是三个仅剩一口气的替死鬼，整个的仪轨却是一丝不苟。 02 香炉吐烟，红幔重重。 罗阇王子虎步醉妃殿，空桑法师和柳本尊都坐在幔围之下，手结禅定印。 “这些天，你们已是小有所成。欲得本尊的金刚加持，还需要再修止观，禅定入胜。” 空桑微微地点头，看到南海护法金刚已经在曼荼罗之上跌伽双盘，手结释迦佛祖的说法之印。柳本尊一动不动，状若枯槁。 “毗卢遮那世尊慈悲为怀，以金刚固法。唵……阿……毗……罗……吽……剑……尔时，日月经天，江河行地，独有无端心魔生万瘴，妖孽为祸……” 罗阇王子告诉受教者：“我们只有明心固性，舍肉身成佛，方得大光明。” 这时，柳堤之上，人声沸腾。邛海那边却是军容肃整，喊杀声如奔雷滚过千山万壑。 03 空桑生于奥羽山，整个童年是处于刀光剑影之中。 当时，本州的东北部有陆奥国和出羽国，常常有虾夷滋乱。 桓武天皇提拔汉灵帝的后裔坂上田村麿为征夷大将军，扎营于多贺，拥兵十万。 后来，平城天皇与其他的弟弟嵯峨天皇分庭抗礼。征夷军浩浩荡荡地打到奈良旧都，又平定了药子之乱。 “与朕同源，可为源氏。” 嵯峨天皇将母系身份较低的三十二位皇子迁出宫，赐姓为源氏。 空桑的祖母为陆奥国的公主，便迁居于磐城。 在平安时代，皇室外戚藤原氏长期摄政，可谓是一言九鼎。 04 藤原乱政后，百鬼夜行。 宇多天皇以叔祖的身份继位，百官默然。 只有十七岁的废帝阳成天皇痛问：“新皇为何人？不就是本院身前身后的小马弁吗？” 新皇登基后，下诏宣布：“朕统领百官并委其事，慎终追远。万机巨细，皆先关白于太政大臣。” 从此，日本的历史就是关白主政，地方上的大名们拥军自重。 第一代关白是藤原基经，已是四朝元老。在东寺里，以男童幼女炼固元丹，人称藤原老妖。 基经的身后还有近畿大将军藤原県四郎和一批神出鬼没的玄衣客。 05 七月十五夜，夏月高悬。 这是一年一度的芊灯节，又称盂兰节。 在梵文里面，盂兰是倒悬之意，形容苦厄之状。 谚语曰：“七月半，鬼乱转……” 阳成天皇贞明北游到奥羽山，给内亲王绥子写下了一首和歌：“筑波出乃川，相思成巨渊。” 这期间，绥子又叫征夷军入山护驾，让远在好几百里之外的平安城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到处是杯弓蛇影。 藤原基经出动近畿军挫败了贞明与绥子的复辟阴谋，要血封奥羽宫。 06 七月二十日，平安城里万人空巷。 缓慢的牛车队分开了议论纷纷的人群，移向城门口。 牛车上只有贞明与绥子的替罪羊，一个女宫与两名穿素衣的女侍卫。 有人说，女宫紫姬已经招认，调兵是自己与卫队的主意，以防虾夷人的暗杀。 藤原基经也不敢向皇室动刀，就接受了这样的解释，给紫姬和女侍卫定了一个图谋不轨罪。 说起来，紫姬还是藤原基经的远房侄女。当年，把她留了贞明的身边也是别有心肠。 还有人补充，紫姬之罪是因私情背叛了藤原家，坏了前太政大臣定出的宫禁。 07 出了城门口，就是商人与贱民的河原町。 平安城两面环山，只有南门面向大阪湾，布满沼泽。 在三条河头，鹿砦围出一块长宽各有八十步的平地做刑场，近畿军在其四周拉出了三道警戒线。 贱民都以为藤原基经是大义灭亲，殊不知这背后另有一段故事：贞明九岁即位时，其舅舅基经基经为太政大臣，也就是摄政王。到了叛逆期，贞明的行为很出格，让母亲与舅舅相当不满…… 废位后，贞明仍然出语轻狂，视皇家的威仪与名声为儿戏。 08 紫姬很清楚，调军之令另有来源。 “草木悲秋，浮生如露。” 监刑官宣读了诏书，其中有一句：“佛陀之剑，慈悲为怀。” 很多年以后，这个三条河头的刑场上还斩过丰臣秀次一家三十九口，其罪名也是图谋不轨。 丰臣秀吉统一日本三岛，自称为太阁。他让自己的外甥丰臣秀次做关白，亲率二十万大军讨伐朝鲜。 战败，年近花甲秀吉竟喜得一子，逐渐有了更换继承人的念头。太阁的近臣们当然要捧场，就称秀次为杀生关白。 迫于巨大的压力，丰臣秀次只好剖腹明志，并留下了一首辞世和歌：花月已观尽，奈何恋浮生。 09 丰臣秀次的夫人是美冠朝野的菊亭一之台，九个侧室也都是名匪之乐，美艳如花。 刑间，有匹快马带着太阁的令旗飞驰过来，说要把尚未过门的驹姬小姐接出刑场，送入冷宫羁押。 监刑官一惊，看到断头台上刀光一闪，驹姬的人头已飞出高高的刑台，在一匹血淋淋的白布上翻滚而下……下面有排木栏，十几颗人头挂在上面，伸手可及。 阳光很耀眼，三条河水潺潺有声，天边的白云从东海岸堆到了西天极地。 事后，巨天尸坑上立起了一块红沙石，上面写有三个字：恶逆塚。 在三年之后，德川家康便拿下大阪湾，废掉了丰臣秀吉的幼子丰臣秀赖，迁都江户。 第三百二十章：琥珀枕 01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 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珍珠始是车…… 琥珀是松树脂落在地里形成的化石，浓缩了千万年的光阴，也称为兽魄。 兽魄有异香，以其为枕有安神助眠之效，不仅深受帝王们的喜爱，也侵润过瘦燕肥环的芳泽。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沈醉意先融。 夜已深，韶华不再的李婵睡在琥珀枕上，迷梦联翩。 在罗阇王子和郑买嗣的精心安排下，当年的齐妃不仅没有伏刑，还带着另一只琥珀枕随空桑本尊东渡，到倭国三岛做了佛母。 几年后，这只琥珀枕进了皇家后宫，垄断在藤原诸后的手里。 02 远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 几人曾预南薰曲，终古苍梧哭翠华。 一盏清灯照古寺，李婵仿佛听到有人唱歌：“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朱温灭唐后，贼王八称雄蜀川。郑买嗣怒杀南诏王族八百余人，建立长和国。后来，剑川节度使杨干贞又灭郑买嗣家族，先后建立兴源国与义宁国。 烟景冷苍茫，秋深夜夜霜。 醍醐惭气味，琥珀让晶光。 若许陪歌席，须容散道场。 月终斋戒毕，犹及菊花黄…… 在大阪湾的平安城里，一辆牛车沿朱雀大道入宫，西边的飞檐上挂着细细的新月。 街面上，光可鉴人的石条纵横交错。两边的大红灯笼飘飘荡荡，宛如所有的亡魂都到场了。 03 当年，奥羽大地震几乎吞掉了整个征夷军。 紫姬授首后，其父随藤原鱼名家支迁居于奥羽山北的平泉，近似流放。 空桑回到日本后，给还不到九岁的维城王子灌顶，并主持平安城四周的皇林禅林。 四年后，人称醍醐太岁的维城登基。有人检举，其胞弟齐世亲王有篡位之心。藤原北家借机打垮了橘氏，清理了自己的政敌菅原道真，拜藤原鱼名的后人藤原秀郷为虾夷押领使。 那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南诏的通海节度使段思平灭杨干贞，改国号为大理。桓武天皇的五世孙平次郎得昶字玺在猿岛举兵，声称要从藤原北家里手中收回皇权。眨眼间，平次郎就自称新皇，以石井为王城。 有一个传说：平次郎兵卷关东八国，尽收官印，大宴诸将。在影武者的身后，有个黑衣人画符生光，以纸为兵，大声说道：“八幡神有旨：天皇无道，朝臣多奸佞，百姓无所归。平次郎有德有能，当为天下之主……” 京师里也是连出凶兆，刚刚登基的朱雀天皇只有八岁，吓得直哭。第二任关白藤原忠平急调藤原秀郷以北方的虾夷兵平叛，封官许愿。 04 藤原秀郷打败平次郎，领陆奥诸镇与虾夷各部。 过了几十年，关东再传来警报，桓武平氏又兴兵作乱，烽火再起。 这次领头闹事的职哥叫平忠常，论辈份还是平次郎的侄儿。关白藤原赖通拜皇裔源赖信为将，以源氏压制辈份略低的平氏。 过了二十年，陆奥国藤原一族与虾夷巨酋合流，并挤走了陆奥守藤原登任。藤原赖通又故伎重演，以源赖信之子源赖义为陆奥守，解决东北问题。打了近十年，源赖义联合出羽国的虾夷兵终于血洗了陆奥，只有一个遗腹子随母亲到了世为出羽押领使的清原家。 井底玉冰洞地明，琥珀辘轳青丝索。 昶字玺从关东猿岛到陆奥厨川，又随一个女俘到了曾被血封的奥羽宫。 05 这时候，所谓万世一统的大和朝廷还只是拥有京畿之地。 从桓武天皇开始，几乎是年年用兵，把本州岛上的虾夷人打到了苦寒的东北部。 皇族降庶出的王子为源氏，又以其王孙为平氏，外放到关东之地。陆奥国与出羽国都是流放之地，以大守主攻并以押领使领军戍边。 现在，出羽的清原家兼并了陆奥国，可谓是踌躇满志……分配女俘时，清原武贞从父亲的手里领到了藤原经清的老婆，充当屋里的偎脚奴。 这个女人自称为贞子，身上还藏有一枚昶字玺。爱不释手的清原武贞问道：“这个东西怎么会到你的身上？” “墙破之际，我躲到屋基之下，魂飞魄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怀里就多了一块古玉。我想，它或许能换几个钱！” 清原武贞笑了笑，抄起床头上的皮鞭就是一阵乱抽。苦审了一夜，这个武天居然相信了偎脚奴的鬼话，自以为是天命所归。 06 有一个传言，琥珀枕主阴，昶字玺主阳，兼有二者就可以主天下。 源赖义班师回朝，在武藏国的镰仓鹤岗建了一座八幡宫，陈放昶字玺之椟。 清原武贞有三个儿子，嫡子是清原真衡，次子就是贞子带来的遗腹子，第三子也是贞子生的清原家衡。 在二十年后，藤原清衡与清原家衡杀掉清原真衡。不仅，清原家衡又将藤原清衡也家室屠戮一空。 这时，朝廷又以源赖义之子源义家为陆奥守，源氏再起寻玺之心。三年后，源义家剿灭清原家衡。刚到而立之年的藤原清衡则左右逢源，成了主宰奥羽两国的霸主。 白河天皇不满于藤原北家，别出心裁地创立了院政。 他把皇位交给只有八岁的皇子，在白河院里以法皇的身份在背后管理朝政，以排除来自于关白的干扰，史称院政时期。 07 白河天皇落发为僧后，藤原清衡着手经营奥羽两国。 陆奥的土地肥沃，出产黄金与良马。藤原清衡重建平泉，其盛况仅仅逊于大阪湾的平安城。 到了平安时代的后期，京畿重地上战火狼烟。经过反反复复地暗斗与血拼，可谓是三强鼎立：平氏居西，源氏居关东，藤原氏则掌管整个北方，拥有铁甲十六万。 百年之后，平泉政权自乱阵脚。镰仓将军源赖朝一举颠覆了藤原的摄关政治与皇室的院政，开启以武人专政的幕府时代。 第三百二十一章：六波罗 01 六波罗蜜寺位于平安城的东郊，在贺茂川的河畔。 它源于梵语波罗蜜多，其意思是到达彼岸，完成修行。 修行分为六步，第一层是布施和持戒，第二层是忍辱和精进、第三层为禅定和智慧，简称六波罗。 相传，该寺的开山鼻祖是醍醐太岁与藤原稳子所生的第五子，人称空也上人。也有人想当然地说，空也上人是空桑法师转世，可称市圣菩萨。 02 菩萨是指梵语菩提萨缍的简称，菩萨为觉悟，萨缍泛指众生。 众生都有佛根，自己觉悟可称为罗汉。自己觉悟并以慈悲心度化众生才能称为菩萨，功德圆满方为佛。 上求佛道, 下化众生。 万事都始于心，大慈大悲就是菩提心。修行都是从布施做起，给人帮助，给人力量也给人以觉悟。持戒是修行之本，忍辱才是修行之途。 空也上人修行于市井，不忘初心又不离日用。其弟子源信问：“真有来生和西天的极乐之地吗？” “贫僧不知矣！” 空也上人又接着说道：“先圣前贤弃恶向善，心中当有无限光明。贫僧愿步及后尘，披甲精进……” 白河法皇驻跸六波罗蜜寺，给总是执钵化缘的空也上人立了一尊红木像。头部很大，瘦骨嶙峋。蹒跚的脚上有双草鞋，佝偻的身体上挂着一件又旧又破的薄袈裟。 03 白河法皇高寿，包办了儿子堀河天皇、孙子鸟羽天皇和重孙崇德天皇三朝的政务。 法皇安排八岁的长子继位，就是要摆脱关白藤原师实的操纵。几年之后，法皇让堀河天皇娶了自己的妹妹，两人的年龄相差近二十岁。也许是天意，这样的乱伦没有结果。只有身为嫔妃的藤原苡子为堀河天皇生了一个儿子，五岁登基继位，史称鸟羽天皇。 鸟羽天皇刚到十岁，法皇又把自己的养女藤原璋子嫁给孙子。不久，又让只有十六岁鸟羽天皇禅位给了崇德天皇。 白河法皇死后，鸟羽法皇再一次投进藤原家族的怀抱，以院政操控崇德天皇与近卫天皇。 有个传言，崇德天皇很有可能是白河法皇与藤原璋子的血脉，辈份比鸟羽法皇还要高一辈。 众所周知，鸟羽法皇对崇德天皇很不满，还将自己与藤原得子所生的儿子体仁亲王送给崇德天皇做养子，并强迫崇德天皇传位于只有两岁的体仁亲王，史称近卫天皇。 这时，整个皇权已是叠床架屋：上有鸟羽法皇，中间有还一个不伦不类的崇德上皇。 近卫天皇刚满十六岁就驾崩了，没有子嗣。众臣希望崇德上皇复出，或由其独子重仁亲王即位。藤原忠通反对，坚持要近卫天皇的同母之弟雅仁亲王践祚。 04 鸟羽天皇去世之后，支持崇德上皇的旧臣蠢蠢欲动。 雅仁棋高一着，以铁血手段挫败了崇德上皇和支持者的反扑。 次年，他就让位给长子，在幕后掌管五代朝政长达三十七年，史称后白河法皇。 这个时期，后白河法皇也驻跸六波罗蜜寺，重用寒门武士与寺院的僧兵。 “脱我身上衣，换尔一夜妻。” 奔走的武士成了法皇的化身，纲纪与社会的基本秩序可谓荡然无存。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武士们都相信一条，自己手中的刀剑与背上的硬弓都是八幡神所赐，当惩恶扬善。 05 其实，日本武士都出自于源平两门。 在平安时代的后期，武家势力分为清和源氏和伊势平氏。 清和源氏是清和天皇的后裔，最初是以京畿地区为根基，在镇压平次郎的叛乱后，又领有了关东之地。 平氏丢掉关东各国，反而在京畿地区站住了脚跟，并依靠白河法皇的保护和提拔后来居上，几乎把源氏一门斩尽杀绝。 白河法皇住进六波罗蜜寺后，以倍受压制的平氏家将为御林军，人称北面武士。白河法皇还把自己的爱妃之妹送给了平忠盛，要他确保京都的秩序和治安。 平忠盛很忠诚，后来不仅升任为刑部卿，还在军政两边都身兼多重要职。 以前，藤原北家曾笑指朝堂：“满朝文武，皆出我门。” 现在，平氏则豪言：“平氏之外，皆非人。” 后白河法皇听到了这样的话，也是吓得双唇哆嗦。 06 平家物语记载，平忠盛之子平清盛本是白河法皇的血脉。 平清盛积极推动与南宋王朝的贸易往来，垄断了日本的西南各国，既富可敌国又拥兵数万。 平治元年，源氏联合藤原信赖拘禁后白河法皇和二条天皇。平清盛回京后对源氏一门大砍大杀，还把根基深厚的藤原家族打回到原形，以太政大臣的身份独断了朝纲。 后白河法皇很不满，在京都东山的鹿谷庄园里召集藤原成亲和藤原西光等旧臣，商讨国事。藤原成亲将一只花瓶推倒，藤原西光一掌就砍断了花瓶的颈部。大家都同意找个借口撞进六波罗，抄杀平氏一门。 有一个源门武士把鹿谷之谋泄露给了平清盛，巧借藤原家族的血为源门的一脉遗孤源赖朝争取人心。 07 源赖朝幼名鬼武者，母亲是大宫司藤原季范的女儿。 平治之乱，源赖朝只有十三岁，他的父亲源义朝与两个哥哥都死于平清盛叛乱罪。 都说，源义朝有个小妾叫常磐御前，以前是近卫天皇中宫里面的侍婢，美若天仙。源氏倾覆，常磐御前带三名幼子主动到六波罗投案，其小儿子源义朝还不到两岁。 “你若是不来，我的人或许会自作主张……你既然来了，我就不能以私枉法！” “我知道……我也是不甘爱辱，才想死得其所……” 很快，能摘星揽月的平清盛就做出了一个大失水准又无法指责的决定：“佛主常存慈悲之心，罪不及幼！” 其实，平清盛是要攥着四个人的命，逼常磐御前给自己做马做牛。 08 平清盛把源赖朝送到伊豆岛，交给平氏豪族北条家和伊东家关押。 同时，还把常磐御前所生的今若、乙若和牛若三子送进佛门，以断红尘之念。 二十年后，吃尽苦头也受尽折磨的源赖朝不仅是没有死，还谋得北条政子和伊东重姬的芳心，并最终成了北条家的乘龙快婿。 都说，在平清盛与常磐御前之间，确有一段不为人知的隐情，轻若鸿毛又重若泰山。 第三百二十二章：临终眼 01 很些事很难理解，却能改写历史。 焚一柱香，丝丝火燃。灰烬落下，声若雷鸣。 透明的世界有一些神经质，就像是鬼手放出的风筝。 在起起伏伏的黄沙里，垂死的骆驼还睁着临终之眼，夕阳泼血。 志贺旧都尽荒芜，唯有山樱开若初。 这是一个武士给平安时代写的和歌，背景是惨烈的源平之战。 02 总有一丝的执念不能放弃，哪怕是天塌地陷。 当年，常磐御前答应给平清盛做妾，把幼子牛若托给了东光坊法师，得法名遮那王。 十六岁那年，奥州王藤原秀衡派武僧接遮那王到平泉城。途经武藏国的镰仓，牛若在鹤岗八幡宫祭拜祖先，给自己取名源义经。义字得自父名源义朝，其经字侧取自于先祖之名源经基。当时，没有人把这件事当回事，更习惯把他称为源九郎。 八幡是日本的战神，又称为八幡大明神，其真身是有史可稽的第一代天皇誉田别尊。 那是筚路蓝缕的弥生时代，渡来人徐氏、秦氏和汉氏和在九州岛和大阪湾落之了根，称之为邪马台。誉田别尊东讨北征，以汉字记事。 “千秋万代，砂砾成岩遍生苔。” 源九郎打开神坛上的古玺木椟，读到了这首和歌。 03 在名义上，平清盛是源九郎的第一继父。 后来，这人把源九郎的母亲和一个刚生的妹妹都送走给了大藏卿藤原长成，又有了一个更小的弟弟。 武僧鬼若五郎给源九郎说了很多事，比如说鸟羽天皇的嫡母也是其姑姑内亲王笃子。鸟羽天皇的正宫皇后也是白河法皇的养女兼爱妾藤原璋子。也就是说，鸟羽天皇的老婆即是其姑姑又是其奶奶，崇德天皇也不是鸟羽天皇的儿子，而是其叔叔。后来，鸟羽法皇与后白河天皇将支持崇德天皇的势力一网打尽，让平清盛坐大。 都说，平清盛的身份当是后白河天皇的叔祖，手里有一把代表无尚皇权的鬼切刀。 04 后白河天皇委身于平氏一门的武家政权，时刻都想做掉平氏。 首先，后白河天皇以平清盛和源义朝等一批新生的武士平定了支持崇德上皇的保元之乱。紧接着，又利用平清盛打败了源义朝，史称平治之乱。再后来又鹿谷之谋，结果却是胎死腹中。 平清盛将异已者一网打尽，囚后白河天皇于鸟羽殿，并宣称：“平氏之外皆非人。” 次年，平清盛迫高仓天皇退位，再立自己的两岁小外孙言仁亲王即位，史称安德天皇。 源九郎咬牙连齿地道：“源氏没绝，就有日出天清之时。” 鬼若五郎之子鬼若弁庆掷刀投于墙，唱起了慷慨激昂的纪伊古歌。 尘世背我意，何不早抛弃！ 今日情已绝，追悔诚莫及…… 在生与死的无常间，在冷星度荒草之间，无人苟且。 05 到了平泉城，藤原秀衡设宴招待源义经，大谈源义家对奥州的再造之恩。 席间，有个美伎款款而出，坐到琴案前自弹自唱：“千手观世音，慈悲胜诸佛。草木似枯槁，开花结硕果。” 八个身着红纱的舞伎随歌而舞，令身负血海深仇的源义经很不是滋味，也放声而歌：“遥想秦汉邦，山高水流长。辗转九万里，飞鸟入奈良。荒草掩残月，洪波洗血阳……” 曲未终，醉状尽出的源义经已泣不成声。他抓住一个舞女的长袖，又一脚蹬翻了旁边的琴案。 桃李不言春将暮，烟霞无迹谁曾栖。 罢宴后，藤原秀衡就让那个被捉的舞女陪源义经过夜。 源义经在梦中得一句和歌：“故乡之花如解语，多少往事欲问君? ” 藤原秀衡深信源义经身负天命，主动献出了一家三代都不敢占为己有的昶字玺。 06 那年夏天，幼皇移都福原。 福原位于本州岛的西南端，平氏经营有年。 入道相国平清盛单给后白河法皇做了囚室，人称囚笼御所。 歌曰：繁华帝都四百年，爱宕今朝变荒芜…… 有人感叹：“楚灵王筑章华台使人民离散，秦始皇建阿房宫致天下大乱。古时圣王三代立世，茅茨不剪，采椽不斫，舟车不饰，衣服不文……” 入道相国平清盛是桓武天皇十一世孙，轻弃国都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入秋，有快马到福原报告：“八月十七日，伊豆国流人源赖朝夜袭我们的山木馆，杀死国守收其印，扎营于石桥山。 平清盛说：“源赖朝本是反则之余孽，其罪当死。先妣再三地为其求情，才被改为流放。忘恩之徒，人神共愤，当遭天谴。” 有人在入道相国身边耳语：“法皇不可留，蚁穴竹患也不可以大意……” 平清盛以二十二岁的嫡孙平维盛为追讨大将军，领三万精兵马平叛。同时，以萨摩守平忠度为平东将军，又以海船监平知度为定南将军……平清盛还决定还都平安京，坐镇五畿七道。 07 次年，源赖朝割关东自雄，号称镰仓将军。 源赖朝希望源义经交出手里的昶字玺，压住平氏握着的鬼切刀与草薙剑。 藤原秀衡不同意，指着西天说道：“昶之玺当入平安，不可以交给反复无常之徒。” 源义经知道，身处困境的源赖朝对伊东重姬山誓海盟，度过了重重危机。到头来，却不承认自己与押领使之女有染，令生下一女的伊东重姬踯躅于海，选择了蒙面沉沙。 夜夜秋深钟声紧，重重浪里海鸥影…… 有人说，天边的一轮孤月就是伊东重姬的临终眼。 第三百二十三章：旭将军 01 源义经有个堂兄叫源义仲，史称旭将军。 源义仲幼名驹王丸，其生母是奈良游女小枝御前的所生，长于关东。 当年，源义朝替天皇平保定之乱，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几位伯父，还有一大票站错队的堂兄和堂弟。仅有两岁的驹王丸侥幸逃到了信浓国的木曾谷，改姓为木曾。 源义仲的身边有四个忠勇无双的好兄弟，樋口兼光、今井兼平、根井行亲和楯亲忠，并称为四天王。还有养父膝下的一对姐妹花，葵御前与巴御前，都是英姿飒爽。 源赖朝誓师举兵，源义仲第一个响应。接着，源义经也从奥州领五百骑南下。 大家都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02 源赖朝兵败石桥山以后，源义仲则打下了信浓国。 富士川之战，源赖朝派前锋夜袭，惊起了夜宿的海鸟，声若滚雷。 平清盛的嫡孙平维盛无作战经验，在惊恐之中选择了撤军。源赖朝不战而胜，也选择了鸣锣收兵。 在横田河原，城长茂的四万精湛锐突击到了依田城的前关，守城的义军不足三千。都不想主动撤军，伤了义军的威风。讨论了一夜，守城主将井上光盛决定将三千人分为七队。一队守城，其余六队每人都扛一面平氏的红旗都变成了白旗，大惊失色。瞬间，这些白旗兵都冲下了山，喊杀声犹如惊涛骇浪……城长茂以为中了埋伏，下令回师。 结果，三千人把四万人马杀掉丢盔弃甲，屁滚尿流……源义仲撞进北陆道，威逼京畿。 这个时候，有一位南都高僧进言：“高仓宫以仁王出密诏，要天下志士匡扶道义，已被平清盛所害。其子无所依，欲奔投镰仓。君若能迎奉于途，方可得人心而定天下。” 源义仲以为然，留以仁王的遗子于军中，称北陆宫。 消息传开，各路英雄投效于帐下，其中包括源赖朝的叔父源行家，北方豪族源义广以及上野国的藤姓足利，军威大振。 03 源行家示以仁王讨平密诏的真迹于天下，舍生忘死。 在镰仓，源行家与侄儿源赖朝意见相左，转投了源义仲的军中。源义广与藤姓足利不想交出自己的庄园，先后被源赖朝打败。 源赖朝带信到北陆，要三人立即返镰仓。源义仲嗤之以鼻，说了句：“天下之大，谁知镰仓？” 后白河法皇知道了这件事，立即就把东山道和东海道的管辖权交给了源赖朝，却没有承认源义仲在北陆道的权力，史称文治敕许。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后白河法皇善于此道，再一次导演了源氏各家之间的内斗。 南都高僧对满脸怒气的源义仲说道：“没有皇权重宝，一切都是废话。” 源义仲依计送其嫡子源义高到镰仓为质，源赖朝也把自己的女儿大姬嫁给源义高，总算是化解了这场危机。 04 很快，源义仲就尽收越中、能登和加贺三国的据点。 平清盛很清楚，自己若能打败源义仲，就能与源赖朝裂土而治。 平清盛尽起西国之军讨伐北陆，稳扎稳打地收复了燧城、林城和富樫诸城。 在越中般若野，两军各有胜负，相持不下。平氏以平忠度守砺波山，又以平知度率三万搦手队守志雄山。这时，很想戴罪立功的平维盛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很像赵括的纸上谈兵和马谡失街亭。 平维盛让平忠度完全拿下砺波山，据险而守。 山里有一条俱利迦罗峡谷，相当险要。一队溃兵把平家军引进到峡谷深处，放出火牛数千头。道窄谷深，喊杀声排山倒海。前面部队要后撤，后面的部队掉不了头……一场惊心动魄的俱利迦罗谷之战落幕之后，主力尽失的平氏裹胁安德天皇带传国神器退出京都，举族西奔福原。 半年不到，源义仲就率先拿下平安京，救后白河法皇于比睿山上的破寺中。 05 这时，新政权又出现皇位之争。 源义仲想立北陆宫，法皇和其宠妃丹后局不以为然，一定要立还不到四岁的尊成亲王为帝。 在源义仲眼里，这批贵族们冒着难闻的酸气，可恶之极。 在法皇和宠妃的嘴里，这群鄙夫和乡巴佬们都粗野不堪，个个歪戴帽子斜穿衣，脏话连串。在庆功宴上，更是醉得来前仰后翻，脱衣而舞。 没有粮草，源义仲就纵兵抢劫京畿五国，鸡飞狗跳。更有甚者，很多贵族之家也不能自保。 后白河法皇要平氏交出鬼切刀与草薙剑，没有结果。源义仲只好出军讨伐，却被平氏水军截为数段，处处挨打。 这个时候，源赖朝得到护驾的圣旨，又尽遣主力从源义仲的身后杀了过来。 06 后白河法皇是白河上皇的曾孙，想恢复院政并重振皇权。 近百年来，很多代天皇都是以幼童的身份承继皇位，立藤原北家的女子为后宫，史称摄关政治。 白河天皇首开院政，用上皇颁布的院宣来行使权力，以新兴的武士阶层来打击日渐没落的贵族势力。 后白河天皇依靠源平两家的新生代打败了崇德天皇，又导致武士主政。这些年，他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挑起武士内斗。 洗牌过后，更加团结的平氏完全控制了朝政。后白河之子以仁王联合源氏反平，也是一波三折…… 这时，平氏已衰败，后白河法皇又不愿源氏再坐大。当然，这也不是法皇一个人的小算盘，其背后还有相当庞大的旧贵族和食利阶层。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源义仲的故事就像是楚霸王的翻版，也演绎了一出回肠荡气的霸王别姬。 最后，源义仲不想巴御前陪他战死，便恶语相向。最后是咬紧牙关，挥刀断袖， 巴御前珍惜这份心，含泪而去。众家都不知道身怀绝世武功都的女侠身在何处，寝食难安。 第三百二十四章：笹竜胆 01 源氏家徽是龙胆花，又称为笹竜胆。 源义仲是个头脑简单的勇夫，源义经则风度翩翩，智勇双全。 杀掉了北陆党，源赖朝仍然坐守镰仓府，把京都的治安与阵剿平氏之事都委托给了源义经。 “侵天松柏高万丈，盖世功名纸半张……” 在源义经之前，战争的基本形态还是兵对兵来将对将，以偷袭为耻。源义仲的两战大胜都是取巧，却让源义经升华成了作战理论 ：“战争是两个军事组织几的较量，却非是逞匹夫之勇。骑兵机动性强，其突击力量往往能打乱对手的军事布置，并动摇其作战意志。” 有了想法，源义经就训练出了几支崭新的骑兵旅，每一个勇士都能跃马横刀。 02 源氏内战，让平家重振旗鼓。 在摂津国福原的一之谷，源义经就率骑兵走小道绕到平家军的身后。 两阵对垒，渐渐地杀成一团。数队轻骑兵直冲平家军的中营，瞬间，形势逆转，平家主将几乎被一网打尽。 琥珀枕和鬼切刀找到了，没有草薙剑。 所谓功高震主，都知道源赖朝要独揽朝纲，下一个目标就是荡平关西的源义经。除了玩阴谋，镰仓将军没有一点优势。 换句话说，镰仓将军是胸有韬略，源义经却醉心于重新又开张的歌舞场，并又娶了一个舞女做妾，称为静御前。 “黎明残月在，澄澈胜秋空。” 这时，镰仓方面已经是磨刀霍霍，关东武士纷纷领命。也就三四年，源义经一脉被镰仓幕府杀绝，平泉藤原氏也惨遭灭门。 有个传说，源义仲得到了昶字玺，受封为旭将军。在临死之前，源义仲把怀里的玉玺丢进了栗津松林的沼泽池里……还有一个说法，昶字玺一直都在源义经的手里。源赖朝索要了好几回，都没有如愿以偿。最后，源赖朝欲亲征平泉。藤原泰衡杀源义经一门于衣川馆，也未能自保。源赖朝认为源义经并没有死，而是携昶字玺和草薙剑渡海北去，到了遥远的长白山。 在镰仓府，源赖朝一脉三世而绝，幕府实权落到了平氏后裔的北条家中。 03 北条一门，九叶荣华。 十七岁的北条时宗接管镰仓幕府之际，元帝国如烈火烹油。 至元三年，也是日本龟山天皇的文永三年，忽必烈派兵部侍郎和礼部侍郎到高丽国都受降，并给日本三岛下达了一份国书：“冀自今以往，通问结好，以相亲睦。且圣人以四海为家，岂一家之理哉？以至用兵，夫孰所好，王其图之。” 。” 北条时宗不信邪，咬紧的牙关里吐出几字：“我们还有鬼切刀！” 早在两年前，有个西来的藏蒙游僧入西园寺给皇家人看病，诱骗内亲王悦子在琥珀枕之上行双运术。内亲王悦子后悔不迭，让龟山天皇把这个淫僧一刀砍了。 西园寺属于藤原北家一脉，始祖为西园寺公经。 源赖朝之孙源实朝被自己的侄儿所杀，幕府本家绝嗣。北条义时立西园寺公经的外孙为幕府大将军，引起了皇室不满并颁布讨伐令，史称承久之乱。 这个时候，幕府体制的创建人北条政子出家为尼，仍有号召力。幕府兴兵十几万杀入平安京，改立新皇并且将三位上皇流放到离岛，诛杀倒幕的朝臣和武将，人称尼将军。 新皇继位之后，西园寺一门就成了皇室与幕府的交涉大员，风光无限。 04 “日薄朝霞惊宿鸟，梦入关山听松涛。” 武士政权有理由瞧不起流氓政权，就算实力有差距，也不能不战自败。 源义经败后，西南各岛长期都游离于幕府之外，让火烧烧也没有多大的坏处。 忽必烈听说自己的密使竟被倭人砍了，命高丽出水军荡平对马岛和壹岐岛，并配合数万元军大队登陆博多湾。 元军有大口径火炮，擅作大规模作战。日本的武士们还只知道手提长刀单打独斗，阵线糜烂。付出了惨重的牺牲，武士以夜战和贴身近战回击，终于逼退了元军的进攻，史称文永之役。 忽必烈很愤怒，消灭了南宋就集中所有战舰再讨日本。七年间，幕府在博多湾和有可能登陆的地点筑起石墙，并且动员全国军民抵抗蒙古侵略。这次，元朝的远征军有两路，舰船总数高达五千艘，总兵力超过二十万。其中，来自蒙古草原的骑兵有四万五千，高丽人也有四万，新降的南宋军约十万，可谓浩浩荡荡。 北路从高丽渡海，南路从江浙起航。 一场神风，令元军大败。两万多南宋士兵被俘为奴，成为了新一代的渡来人。 战后，幕府无力奖赏有功于国的战将。大批武士因抗敌破产，京畿之地涌现出一批专事抢劫的恶党，给镰仓幕府掘墓。 05 隐居在深林，山外月阑珊。 月本不关已，何为泄清寒…… 从南北朝到战国时代，此后的三百年都是武士的天下。 相传，德川家康的祖父松平清康死于村正刀下，其父松平広忠也被村正刀所伤，具嫡男也以村正刀切腹。 有人收集民间的传说，写出有一篇很有份量的武林史，其名字就叫笹竜胆与草薙剑。 书里说，源义经带草薙剑到满州建立了后金政权，并一统五湖四海。 杜鹃声里应含泪，浮生坎坷泪不干。 面对滚滚红尘九万里，乾隆帝曾经给四库全书的总裁官和珅写了一句这样的诗：祖传竜剑自有源，世出清和拥四方。 第三百二十五章：安南国 01 有块残碑提到，孙子汶的先祖来自于安南国。 以前，那里的长山把越南的红河三角洲与湄公河三角洲连接起来，北边称之为安南，南端是占婆与占腊，西边为蒲甘和暹罗。 当年，蒙古铁骑万里大迂回，拿下无为而治的大理国，包抄巴蜀。忽必烈命速不台之子兀良合台领三万骑兵扫清周围的残余势力。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绍熙三年，陆游写下这曲悲歌。六十二年后，大西南沦陷。 02 大唐在长山之东设安南都护府，以静海节度使看守从南洋运送香料到长安城的海路。 唐末，南诏接管长山。大理国灭掉南诏后，并没有伸手南下。南汉王刘龑欲取安南，惨败于白藤江口…… 吴权称王，定都古螺。这时候，十几支汉族豪门势力很强大，丁家、黎家、李家和陈家轮流坐庄。南面的占婆与占腊、西面的蒲甘和暹罗以及北边的大理国都以婆罗门为国教，只有安南国独尊儒术。 到了宋末元初，安南女王李天馨已传位于出陈煚，内忧外患的李氏王朝历九世而终。 陈煚与李天馨无子嗣，以李天馨的姐姐也是自己的嫂子为顺天皇后，降李天馨为昭圣公主。陈柳失妻，起兵作乱。陈煚不忍兄弟成仇，替兵败的陈柳开脱并加为安生王。 兀良合台杀来，陈氏王朝连战连败，很快就丢失了京畿要塞。陈煚不愿叛宋，也只能是口头称臣。 暴戾的蒙古军摧城拔寨耀武扬威于南疆，屠国都升龙城而返。 陈煚痛心疾首，传位于皇长子陈晃，有利于周旋。二十年后，陈煚驾崩，陈晃也传位于长子陈昑，做了太上皇。 这时，南宋在崖山海战中战败，大臣陆秀夫背着只有七岁的宋帝赵昺跳海殉国，海上浮尸逾十万。 大批宋人转道入安南，孙子汶的先祖也率家丁到谅山，化名为赵忠。 03 吃掉南宋以后，忽必烈又盯上了更南边的土地。 在征伐倭国失利之后，忽必烈封自己的第九子脱欢为镇南王，汇集三十多万蒙汉联军南下，要收安南、蒲甘、占婆和爪哇等国，以泄私愤。 陈柳之子陈国峻主战，受封安道王。临战之际，他召集各路将军，慷慨激昂地说道：“余尝闻之，豫让吞炭而复主仇，申蒯断臂而赴国难……自古忠臣义士，都能以身殉国，名垂千秋。若作儿女之态徒死于牖下，令先祖与子孙蒙耻，丈夫不为！” 元军分六路齐头并进，其水军以唆都为招谕史，率战船千艘出广州南下，走海路绕到占婆国，实施战略大包围。 占婆王子阇耶僧伽跋摩率水军迎战，全军覆灭于毗阇耶港。 登陆之后，唆都率元军又在大浪湖全歼占婆精锐，斩首六万余级，设占城行省。 占婆王子化名制旻，逃入咸子关避难。陈国峻赴南线，便向各路守军传令，若力战不敌可以撤退，绝不能投靠暴虏。军中的勇士皆在手臂上刺血字：“杀鞑！” 唆都以安南收留占婆王子为借口，挥师急攻乂安。北路元军再破国都，立皇族陈遗爱为安南王。 上皇陈晃把自己的小妹安姿公主送给脱欢当小妾，向威风凛凛的元军之帅求情。受此影响，陈朝里面的王公贵族先后投元，其中就包括陈煚的次子陈益稷。 04 很快，三十万的大军就断了军粮。 蒙古人出征都不带粮，全是取之于敌。这一次，陈国峻坚壁清野，利用丛林作掩护与马背上的蒙古人死缠烂打，常都斩获。 各路抗元力量都南撤到了咸子关，汇聚在了陈国峻的帐前。赵忠建言：“蒙古兵不习惯吃海腥，粮草将尽并急于求战，我们能据险而守。” 陈国峻询问：“元军里面有不少南宋降将，能否说之？” “大宋国主降元后，军队都不思再战。我们若不能重创蒙古铁骑，谁敢挺而走险？” 密商了一夜，陈国峻与赵忠定下奇谋，策反负责唆都粮草与军需的张显部。首先引唆都入赵忠的伏击圈，打出幼主赵昺的帅旗，号令杀鞑。 张显听说国内的情形有变，镇南王脱欢已经命令中路的各主力撤离战场悉数北返。这样一来，远在南线的十几万人就成了孤军……张显联络军中汉将在唆都身后倒戈，接二连三的哗变彻底地扭转了战局。 蒙军各部仓皇而奔，可谓是一败涂地。回撤途中，脱欢脚底抹油。唆都边战边退，在西结与万劫等地陷入重重包围，只有十几人侥幸逃命。 忽必烈听说自己的御前卫唆都殃命于安南，挥手就摔醉了掌心里的碧玉杯。 当天晚上，忽必烈就放弃了三伐倭岛的军事计划，再遣三十万大军打安南，并安排主动请降的陈益稷回安南做傀儡。 05 次年，脱欢率十万兵马由东道的女儿关杀入。 偏将程鹏飞则从西道向南攻，以高丽人掌管水军各船，再下占婆。 这次，元军各路都稳扎稳打，破一城屠一城。几月后，复仇而来的元军再破升龙城，又连破浮山寨、敢喃堡和磨山堡，势不可挡。 镇南王脱欢在升龙城设交趾行省，与南面的占城行怕和西边的缅中行省连成了一片。 这个时候，陈国峻问计于赵忠与张显。最后，众将决定悄悄引军北上，断其粮道。 很快，赵忠引部曲到了滇西，张显则带水军各部到云屯港，放手一搏。 脱欢不敢大意，派大将乌马儿到云屯港去迎接张文虎的远粮船队。上一回，在唆都的大军中，只有乌马儿和其贴身卫士侥幸逃脱。兵入云屯，乌马儿疯狂杀人，搞得浮尸满野，夜夜鬼哭。 谁也没有想到，张文虎的远粮船队竟在云屯港里全体沉没…… 脱欢再败，其父忽必烈暴怒，命其永守扬州，终身不得入京觐见。 第三百二十六章：孔雀剑 01 在峥嵘的玷苍山与静谧柔美的洱海间，有块狭长形的坝子，古称叶榆。 这个坝子长约百里，宽不过十里。北南两端各有一个极窄的出口，分别称为龙首关和龙尾关。 “一水绕苍山，深壑抱古城。” 这里背靠青藏高原，连接东亚通向南亚的要道，又称叶榆关。 汉武帝在洱海设叶榆县，南诏与大理均在这里建都。忽必烈也在这里设大理总管府，又封自己的第五子忽哥赤为梁王，控驭南疆各邦。 不久，忽哥赤被人毒杀，忽必烈让忽哥赤之子也先帖木儿世袭了一等公的爵位。 02 这时，梁王府、云南行省与本土的豪门们互相牵制。 脱欢兵败北返，将安姿公主降为舞姬送给了大理总管府的当家人段信苴庆。 几年后，安姿公主生有一子取名段信苴俊，其孙为段信苴明。几十年之后，蒙古人的统治就摇摇欲坠…… 明玉珍在川东称帝，命万胜率三万红巾军攻取云南。云南王巴匝拉瓦尔密到大理找段家借兵，将自己的女儿阿盖公主许配给了风华绝代的段信苴明。 战斗结束后，段家军得到一把造型相当古怪的铜剑短剑。 它的剑柄上刻有美丽的九凤纹，段信苴明就想当然地把它称为孔雀剑。 梁王有见识，默默地看了一遍古剑，双手有些微微地颤抖……这是一把来自于东瀛三岛的凶剑，原名草薙剑。相传，有个倭国武士把它带到了安南。元初，内附的陈益稷把它带到了荆州。元末，陈益稷之孙陈友谅在沔阳举旗生事，已经死在了朱元璋的手里。 “琥珀梦落邛海月，杜鹃啼破点苍春……” 后来，在大小凉山的山寨里面，都能听到有关于孔雀剑与押不芦花的传说。 03 在三百年后，平西王吴三桂开府于昆明城，遍访孔雀剑。 有老僧向吴三桂说：“先帝殁于北国，武定土司吾必奎自称滇王。世守云南的沐国公调石屏土司龙在田、嶍峨土司王扬祖、蒙自土司沙定洲、宁州土司禄永命和景东土司刁勋等部平叛。” 回兵后，沙定洲占据昆明称王，攫得了沐府的累世家产。有人说：“沐氏世镇云南，府藏有九处。琥珀、丹砂、落红和赤金皆装之以箧，每箧百斤。五十箧为一库，共计有两百余库，其中就有孔雀剑。” 沐国公沐天波只身逃到了楚雄，其妻妾与三个庶出之女落到了沙定洲的手里，都求死不得。远在福建的隆武朝廷不明真相，接受了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张献忠死于川北，其余部击破重庆入黔，又南进到云南。 永历元年夏，大西军平定沙定洲之乱，以孙可望为秦王，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为将军。 04 永历二年初，广东提督李成栋、广西巡抚耿献忠和江西总兵金声桓等悍将反清归明，西南几省失而复得。 这时，永历朝廷不接受孙可望为秦王，关系既紧张又微妙。一年之后，何腾蛟兵败湘江之滨，金声桓兵败南昌城下，李成栋也兵败南岭之地。 东南尽失后，孙可望拥有贵州，刘文秀拥有四川，李定国则经略云南。孙可望接永历帝入黔，将安龙所改名为安龙府，手握诛斩封奏之权。 永历六年春，清廷命定南王孔有德打贵州，命吴三桂从川北压向川南。善于作战的李定国要刘文秀咬住吴三桂，自己率主力出湖广，粉碎清兵围剿。 从桂林大捷到大战衡阳，李定国先剿替清兵行凶的定南王孔有德，又全歼了满清朝廷的十五万援军，直取尼堪亲王之首级于军中，令八旗各部都闻风丧胆。 清廷有了放弃湘桂赣粤和川滇黔之心，暗示吴三桂可以寻找机会与孙可望媾和，并世袭为王。 05 最初，吴三桂就与多尔衮有约，裂土为王。 吴三桂与陕北流寇有杀父之仇和夺爱之恨，可谓不共戴天。 在阆中城下，吴三桂重创刘文秀之师，沿川道向邛海与云南挺进。 孙可望吞并刘文秀的残部，编成驾前军到沅州，欲杀李定国。清军大喜，借大西军内哄之际，四面出击并屠民数十万。 永历帝密诏李定国入贵州护驾，事情败露。孙可望大杀朝臣，训斥宦官和宫女。李定国不得不率师回安龙，接永历帝入云南。 孙可望兵败，领十余骑出湘西投清，献出滇黔舆地图。 06 永历十三年，清廷以多尼为帅，从四川、湖南和广西围攻永历小朝廷。 沐天波护送永历帝西遁，李定国守永昌。次年，李定国在磨盘山重创追击而来的吴三桂。 时人刘彬写诗赞曰：“凛凛孤忠志独坚，手持一木欲撑天，磨盘战地人犹识，磷火常同日色鲜。” 这时，近臣宦官已把永历帝从腾越带到了缅甸。永历十六年，也是清廷的康熙元年，莽白弑兄篡位为缅王，并残杀永历帝的近臣、随从与宫女几百人，史称咒水之难。 莽白将永历帝和其眷属移交给了吴三桂，换取朝思暮想的孔雀剑，又大失所望。 07 康熙元年，吴三桂绞死永历帝于昆明篦子坡。 李定国闻讯后，吐血而亡。其余部辗转到怒江西岸，各扎山寨相掎角。 诗曰：“诸葛无命延汉脉，武穆枉死风波亭。天不祚胤草莽起，君提一剑入苍冥。” 带砺山河三百年，一朝烽火逼南滇。 孤军北征英雄泪，空将碧血托啼鹃…… 08 相传，吴三桂并没有把孔雀剑给缅王。 数年之后，平西王起兵反清，在衡阳称帝，立国号为大周，建元昭武。同年秋，吴三桂病卒于长沙，其子继位。 三年之后，清兵打下昆明城，尽诛其余脉。同时，设大牢于邛海，交给邛部宣抚司岭安盘看管。 第三百二十七章：花太岁 01 邛部宣抚司的先祖是唐代勿邓部，长期盘据西昌。 宋代，邛部进贡名马，荣封为忠顺王。蒙古称雄，邛部归附并奉命开设罗罗斯宣慰司。 明清之际，岭安磬向康熙帝投诚，仍然是独霸一方的邛都王。 岭安磬帮助清廷打吴三桂，说是只要金银王帛和女子。 当时，岭安盘自称花枪王，有心恢复世隆与蒙嵯巅在邛都时盛况。出巡时，两边旌旗招展，还宫后，身边万紫千红。 02 恰逢乱世，敢杀敢拼才是草头王。 花枪王见识过刘文秀与艾能奇那样的流寇，心想这样的垃圾也可以玩翻蜀川？ 也许是时运不济，花枪王与四川总督年羹尧或明或暗地较量了好几回合，结果竟是一输再输。 晚年，花枪将对自己的爱孙花太岁说：“你应该到蜀地里走一走，年青人应该多长一点见识……” 花太岁索要孔雀剑以及押不芦花，打算从金沙江取道宜宾到成都。那时，雍正帝意气风发，神出鬼没的血滴子横行江湖。 东南一带的天地会云集四川，搞出了一些动静。 有消息说，年羹尧已经伏诛，其几百党羽都作鸟兽散。很有可能，个别的成员已经暗投天地会。 也算是机缘凑巧，花太岁落到一股土匪的手里，做了几个月的寨前三爷。 03 听说朝廷已经给家里正了名，父亲也掌管了土司衙门，花太岁的心里有了想法。 那天，押寨夫人巧珍想去三河湾听戏，要花太岁作陪。三河湾一直属于这窝匪徒的活动区，各条路上都有卡子。 没有费吹灰之力，花太岁就把押寨夫人送进了提督府，从捕总手里领到了一笔不菲的奖金：“你用的夺魂散是什么来路？” “总爷是问押不芦花？那可是家里的祖传……” 捕总笑了笑：“少爷一身好功夫，想不想给朝廷效力？” 几月后，花太岁经过血滴子的层层选拔与苛刻的考核，又回到捕局做了一个游哨。 “不错，你小子没让本总看走眼！” 花太岁没有想到捕总就是组织里的风火使，更没有想到巧珍也进了组织，将来还是自己的手下。 04 在血滴子里，巧珍的正式花名叫胡茄。 胡茄花又叫曼陀罗花，也就是回回人的押不芦花，其根又称为鬼参。 南宋御医有一条确切的记录：“西域有毒，其根形若人参，其花具五色，酋名押不芦。碾干根成粉，吸之即死。少许入酒，饮者顿失神志，刀斧加之不避……盖古华陀能刳肠涤胃以治疾者，必用此药也。御药院有藏，又名夺魂散。” 花太岁知道巧珍的身上背了三条人命，归案后就必死无疑：“总爷，你让我带胡茄去办事，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打胡乱说，你对她有再造之功。再说了，一个小娘们还能翻出你的五指山？” 想了想，花太岁仰起头笑了起来，明白了总爷的好意：“在下领情，愿效犬马之劳！” “听说，江湖里有一号人物，人称吕四妹。你去把她办了，我只要首级！” 花太岁领命，就拿着一纸公文到女营里去接昔日的女魔头。办完了烦琐的手续，花太岁才知道胡茄的波斯名就是押不芦。 05 血滴子办的女营在青城后山，堪称是人间炼狱。 听人说，那里面常备三道菜：红竹尖、密饯莲花肉，水煮龙虎斗。 花太岁知道这应该是三套专门整治女犯的刑法，却猜不透其间的手法和细节。 进了第二道山门，有人把花太岁带到了一幢独立的竹楼前：“花哨爷，这个押不芦还在背书。” 在训练营里，所谓的背书就是因小过受罚。一般都是站桩，其时间分为九档，从一炷香到九炷香。 在女营，站桩又叫坐竿，双手都得反绑到身后……熬到三炷香以后都会虚脱，体软如面。 有人作歌曰：“一炷甘如饴，二炷似火煎……四炷坐鬼磨，五炷荡白练……” 如果是再上点五花门的手段，一次小罚也能让人死去活来。 06 差办把浑身是汗的押不芦提到了花太岁的面前，嘿嘿一笑。 看到花太岁，昔日的女魔头两眼噙泪地摇着自己的上半身：“押不芦见过哨爷。” “三姐，那一天，小可也是鬼使神差……” 押不芦很想跪地，双腿就像是绑上了竹竿。皱了一皱眉头，期期艾艾地说：“哨爷对奴家有再生之恩，万世难报。” 算起来，押不芦要比花太岁年长。江湖上，这人有个孙三娘的名号，也卖过几天人肉包子。 花太岁对眼前的押不芦相当满意，心想自己要是能把吕四妹也抓到女营里，就让押不芦现身说法。 07 传说中，吕四娘是吕留良的孙女。 吕留良自称南阳布衣，出家后得僧名耐可，人称何求老人。 有人检举，吕留良早年曾组织乡勇与清军为敌。其诗集里面有这样的句子：“箭瘢入骨阴辄痛，舌血溅衣洗更新。” 清风虽细难吹我，明月何尝不照人。 寒冰不能断流水，枯木也会再逢春…… 在这首诗里，吕留良表达出了怀明仇清的意思，影响很大。 十年游侠千金尽，九世怨仇一剑知。 为问门前车马客，还能杯酒忆当时…… 这样的诗近乎于叛逆，已经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后来，其弟子曾静跑到成都挑拨川陕总督岳钟琪反清，于是酿成一桩巨案。 吕家一门二十三口被屠杀一空，仅有一个寄养在乳娘家的吕四妹逃出罗网。 08 有消息说，吕四妹应该不到十六岁，善使飞镖。 现在，花太岁的任务是带押不芦以毒杀人，诱使在蜀中求毒的吕四妹主动现身。 杀人名字上列有七个人的名字，据说都是年羹尧留在朝中的死党。 苟全始终谈何易，荣华成空酒一杯。 可怜杜宇殷勤意，曾唤游魂几个归…… 第三百二十八章：押不芦 01 嘉州城南有座九峰山，属于唐家毒门在川南的重镇。 武林唐门兴起于川江上游的唐家堡，从元末到雍正年间已有五百年。 在江湖上，唐门间乎正邪之间，自成一体。都知道，不想死，就别去找唐门的麻烦。 嘉定巡府章大人看着手握飞翎标的花太岁，十分为难地说：“这事太大，应该多准备几手，以图万全。” “我们是替飞翎总堂办事，大人没有必要找小可讨论善后问题。明天是个艳阳天，你约泸水营的万把总到日鹫峰喝台酒，让我的人以营妓的身份陪宴。我敢保证让，当天就让他死在九峰山下。你的人要在第一时间封锁九峰山，搜查鸡毛店里抓捕投毒者，想办法让唐门出手，听明白了吗？” “我……我照办就是……” 在花太岁的心里，心里有鬼的章大人应该不会就范，极有可能会夜入月莲峰，结果必然是人进尸出。 02 都知道，唐门人行事诡秘，遇事不按常理出牌。 吕四妹背负血海深仇，不到唐门求毒就不可能完成心愿。 唐门自然是不便拒绝又不愿受到牵连，这是一个不易察觉到的机会。 花太岁也仔细地想过，唐门当然知道孙三娘的名号，整个计划的焦点就都落在了押不芦的身上。 押不芦要替自己的领路大哥报仇，这个理由应该能站得住脚。就算唐门有所警惕，也不可能一出手就把事情做绝…… 这个由年羹尧一手提拔起来的章大人还算有种，主动与万把总共饮了断魂酒，留下一句诗：宦海无端成孤影，哭向乾坤剩两眸。 在鸡毛店里，史捕头把押不芦抓了出来。拉扯之中，身上的薄纱飘落到江边，昔日的孙三娘竟摆脱了捕快们的控制，带着身上的铁链就往江中跳。 已经是半个月过去了，跳江人依然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史捕头不敢去招惹唐家，居然是悄悄跑路了。 身似春江乱石矶，风波砥尽势相违。 纵横妙手千年误，检点从头万事非…… 03 在月莲峰上，挂在刑架上的押不芦已经是神志模糊。 这是一个幽凉的山洞，里面有三副刑架。其一，名曰听竹，两根弹性极好的毛竹结成十字，可以把人的四肢完全撑开，就像是用朱砂笔在斩标上打下的斜叉。刑问时也是用细竹条招呼，即能打也能扎。其二，名曰观松，粗壮的木柱只有半人高，横斜的木条能把跪在上面的人体固定成各种形状，就像是造型别致的根雕。其三，曰赏梅，则是状若一颗老树的铸铁架，其下方可以生火。几条横枝如笛管，还能通风冒烟。 “三娘，你演的这套把戏很拙劣，我们的岁寒三友绝不吃素。” “为兄报仇，虽死无憾……” 掌刑的黑旗五爷也就是三十出头，脸色铁青：“你的大哥是死在城里的客栈里，应该不是章大人与万把总所为。” “那是买凶杀人！” “堂堂的官府要杀一两个为非作歹的山大王，还用兜这么大的圈子？” 押不芦摇了摇头：“都知道官匪是一家，这里面另有过节！” “什么过节？” “我也不太清楚……” 黑旗五爷仰起头大笑，抓起身边的酒坛就喝了大半：“我知道！在这里，我们可能慢慢谈！” 一大盆凉水泼进进了赏梅铁架的火炉里，满屋都是热气与灰烬…… 黑旗五爷的刑法有九套二十七种，样样不同。 “一柱洞天，双峰飞虹，三舂桃源……五指弹铮、六神脱衣……” 押不芦没敢再听，故作勇敢地说：“五爷不妨痛快点，姑奶奶喜欢撇脱！我们就拣最厉害的招术试一试，如何？” “好！我就先给你上一道开胃菜：玉女献桃！” 事后，花太岁意识到押不芦很可能已经反水，很狼狈地玩了一出金蝉脱壳之计。 04 其实，唐门与血滴子也有很深沉的关系，可以说是洞若观火。 换一句话说，唐门不支持花太岁的寻人方案，也不算把事情做绝。要不然，花太岁也就交待了。 总爷听完了汇报，很不高兴：“吃一堑，长一智……那一个吕四妹是书生之后，不可能去找唐门的麻烦。至于那个不知水深水浅的押不芦……” 顿了一顿，总爷才说：“小贱人还算是知趣，生死有命！” 雍正十三年之夏，二十四岁的弘历在太和殿登基，改年号为乾隆。民间有一个人人爱听的传说：吕四妹入选宫女，提走了雍正帝的首级。 在一个秋风嗖嗖的傍晚，有人从背后又竹竿打了打花太岁的肩头：“倒也！倒也！” 花太岁回头，竟然看到了消失了好几年的押不芦。还有，她手里的飞翎标也比自己高两级。 “小可，拜过姐姐！” “你能一次次逢凶化吉，也是天意！” 花太岁有一些发懵，心想自己还算流年吉利，何来此说。 “我的身份是先帝身边的提衣司舆，奉命到川滇黔暗访。若不是念你来自于凉山，心也没有完全坏透……” 突然间，花太岁的双腿一软，整个身体都晃了晃：“胡茄姐，我……我……” “拿着！” 押不芦侧身，就抛出了一个蓝布包，其底部有一些潮湿……用手一摸，竟然是血。 “不错，这就是捕总老爷的六斤半！怎么样？再跟我去一趟青城女营！” 花太岁深知，自己的功夫还不及对手的十分之一，稍有不慎就会脑袋搬家。同时，一个想法攫紧了花太岁的心，难道押不芦就是自己曾经找过的吕四妹？ 05 “姐！姐……” 押不芦打了一声清脆的唿哨，一匹枣红马从远远的小树林里跑了出来。 “跛者命在杖，渡者命在舟。人生依万物，得失不自由……” 这应该是吕留良留下来的东庄杂咏，押不芦翻身就跃上了马，花太岁抱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不知所措。 第三百二十九章：草薙剑 01 “西风起，南飞雁……” 押不芦唱起了昆腔：“万里好走马，草薙本是剑……” 心头一惊，花太岁想起了有关凤凰剑的种种传说，深知前途艰险。 很快，一条传闻惊动了江湖：“西川捕总被东洋人的草薙剑斩首，人头落江。” 没人敢说，雍正帝很可能也是被草薙剑所杀。 花太岁不敢盘桓于蜀地，只好绕道走威远回凉山。千头万绪，花太岁无法绕开宜宾。 以前，那里称为僰道城，属于统领和协调西南边外各部的犍为郡。唐初，高祖废犍为立戎州，也是幅员千里。 02 黄昏，夕阳落到山凹里，晚霞如火。 前面就是依附唐门的蒲姑寨，当家人是变脸如翻书的蓝蝴蝶。 蓝蝴蝶是鸢尾花的别名，在大小凉山里，人们把它称之为扁竹叶，既能清热消肿，也能利湿止痢。 “别来无恙？” 有过一面之缘的史捕头已经截住了花太岁的去路，满脸都是坏笑：“小主料定花公子会取道唐门蒲姑，已经飞鸽传书。” 看到对方没有敌意，花太岁料定所谓的小主应该就是栽赃自己的押不芦：“当年，我是真傻！” “废话少说，公子不妨把你的剑留下来，人可以自便。” 出了蒲姑寨，花太岁就是如鱼归渊。想了想，花太岁作了揖：“好商量！好商量！能否给我一个说得出口的理由？” 史捕头看了一看昏暗的天色：“都知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当年你的押不芦只身闯月莲峰，已经把草薙剑送给了唐门三少。几年了，还不该物归其主？” 花太岁没有想到，这是自己拈花惹草种下的苦果，如鲠在喉：“好！好！好……” 显然，押不芦是依靠唐门势力入宫。有可能，还是以草薙剑的名义取了雍正和西川捕总的头，再迫使自己不得不挂剑而去。 03 人在做，天在看。 回到邛海后，花太岁就听说官军围剿了蒲姑寨和附近三县。 不久，又听说北边的官府在四处捕捉蓝蝴蝶，仿佛这人才是连环杀人案的真凶。 很多事就是一本糊涂账，只能是闭着眼睛做一做样子。几年之后，乾隆又火烧覆盖峨眉后山的红岩寺，还找到一把完全烧毁的孔雀剑。 乾隆十六年，天子要陪自己的母亲巡视江南。皇后和嫔纪数十人，还有随从大臣和侍卫人员两千多人，一行从运河南下，浩浩荡荡。乾隆喜欢到处留诗：“春云欲泮旋蒙蒙，百顷南沏一棹通。回望还迷堤柳绿，到来才辨榭梅红……” 其实，这一次政治做秀是要向兆民表明：“天下大治，国泰民安。” 有一个传说，乾隆不是满人，其生母是承德避暑山庄里的小宫女。她有一个诨名叫傻大姐，史称崇庆皇太后。 04 其实，雍正的生母家乌雅一族只是皇族的包衣。 庶出的雍正倍受歧视，却得到了孝懿仁皇后和悫惠贵妃的关爱和照顾。孝懿仁皇后和悫惠贵妃都没有子嗣，把雍正视为已出。 雍正称帝，其母德妃不想入住只属于皇太后的慈宁宫，还不知轻重地说道：“吾子承大统，虽是钦命，却非所愿！” 在雍正的身边，乾隆的生母十分寂寞，就如同囚于冷宫。悫惠贵把乾隆要到身边，督促学习。 后来，给雍正修陵的恒亲王和户部尚书请示乾隆帝：“在泰陵地宫里面，要不要给先帝的熹妃予留棺椁之位？” 乾隆不敢擅自做主，又亲自征询母亲的意见，得到的回答是这样：“我们不必再去惊扰帝寝了。” 先有德妃不受皇后之位，后有熹妃不入帝陵，清宫里的怪事一件接着一件。 05 崇庆皇太后出自长白山的钮祜禄氏，人称业格格。 有人指出，业格格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遗腹女，真名应该是孽格格。 孽格格还不到八岁，就被送进承德山庄，每天的工作是打扫卫生和清洁各房的马桶。 康熙晚年，发生了九子夺嫡。四阿哥胤禛到承德秋狩，当着年贵妃的面要了浑浑噩噩的傻大姐。 年贵妃揣摩胤禛的心思，就把傻大姐收到了自己的房里，仍称业格格。 胤禛称帝之后，一直是独宠年贵妃。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她的长兄年希尧和二哥年羹尧都平步青云。 当时，就有这样的说法：康熙无夕，雍正有年。 06 若不是乾隆承大位，昔日的傻大姐何来的苦尽甘来？ 花太岁听说，清太祖有有一条遗训：“明不明，清自清。” 若说明不明就是指入主中原，那么清自清绝非暗示满汉不能通婚。 事实上，清太祖以十三副遗甲反明，就得到了抚顺巨富佟养性的全力支持。 康熙的生母佟佳氏就是佟养性之后，其孝懿仁皇后和悫惠贵妃也是自己的表妹，佟家里一对的姐妹花，当时就有佟半朝之说。 都知道，雍正也是要立年贵妃之子福惠为太子。殊不知，还有一股势力要乾隆登基。 07 康熙以曹寅与李煦治理江南，乾隆则倚重海宁陈家。 曹家衰败，其后人留下一部石头记，其中就影射了康雍乾三朝的政治斗争，并留下一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康熙晚年，悫惠贵妃主持后宫，收养胤禛之子弘历。康熙膝下有三十五子，分成太子党、三爷党、四爷党和八爷党。 太子胤礽两立两废，其内幕相当地复杂。 四阿哥胤禛最终能胜出，全靠悫惠贵妃从中斡旋。 就在乾隆四年春，康熙嫡孙弘皙欲替父正名，史称弘晳逆案，牵连到相当的权贵，其中就包括江宁的曹家。 08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花太岁有一个很强烈的直觉，无论是传说中的吕四妹还是神出鬼没的押不芦，都是蜀中唐门磨制出来杀人剑。 第三百三十章：万木秋 01 乾隆十三年，清廷以岳钟琪为川督，平定大小金川。 押不芦带一枚邛字玺到建昌交给花太岁，应该是有弥补草薙剑的意思。 花太岁不敢多问，就给自己的第一个女人修了别馆，紧靠城西的景净寺和北城墙。 当年，南诏王世隆为自己的生母段氏兴修了景净寺，还在山海之间立起一座七级石塔。 水郭山垣绕建城，关门锁钥自天生。 花太岁守着自己的祖业，在大堂上挂出一联：半壁撑霄汉，宁城列画屏。 02 郎上孤舟姐倚楼，东风吹水送行舟。 老天若有留郎意，一夜西风水倒流。 一阵山风，把一首清越的山歌声吹了过来…… 这歌声好像是来自天际，又好像是就近在身边，花太岁又陷入了往事里。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当时，年少轻狂，花太岁还遭遇过善于用蛊行毒的蓝蝴蝶。 现在想来，这是唐门要盯死东瀛三岛的草薙剑，还包括要看住西川血滴子的具体动作。 03 故事开始于一次美丽的邂逅，接下来就该是英雄救美。 蓝蝴蝶落到捕总的手里，让还在外面搜山封路的花太岁心烦意乱。 这时，一个邋里邋遢的老道走出青城后山，背着一把就像是拨火棍的破剑。 伏弩出箭，老道身体一翻就腾空而起。几支嗖嗖的冷箭都落入剑网中，断成数节。 蜀中武林不仅仅有唐门，还有峨嵋拳与青城剑。花太岁自知不敌，就悄悄地撤了暗哨。 回到捕局，大堂里面已经是桌翻椅倒，墙上多有四个大字：草薙禽獮。 花太岁心里一惊，心想自己再不悄悄溜掉，恐怕就再没有机会去找唐门三少切磋苗疆的蛊惑之术…… 04 唐家堡里有三个令人谈之色变的禁地，窥探者必死无疑。 有配毒和制药的逍遥居，也有负责各类暗器的天工所以及练功房。 花太岁哪里敢去招惹霸道的唐门，只想与风流快活的唐门三少做朋友，也不枉到过巴山蜀水。 刚走到九峰山前，花太岁就感到手粑脚软，看到一个鸡毛小店便坐了进去，要了一坛酒与几碟小菜。 “哟，这不是花大哥吗？” 蓝蝴蝶飘了出来，袅娜的身段依然是妖艳动人。 “朗朗乾坤，你还敢抛头露面？” “这可是九峰山！” 想到押不芦进了唐门就消失了，花太岁既不敢喝酒又没有动眼前的菜。 “怕了？” 花太岁笑了：“听人说，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是不想吃独食，了无生趣。” “认怂就好，姑奶奶倒是有几分喜欢……” 回到蒲姑寨，花太岁就像是唐三藏入了女儿国，应接不暇。 现在，蓝蝴蝶的山寨已经是荡然无存。 以前的那些姐妹们也都被各路的官军接收，说是各奔东西，又如泥牛入海。 05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山玉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花太岁已经是习惯了安步当车，独自去了押不芦的孔雀楼。 正门紧闭，东侧的便门上也拉起了蜘蛛网。卖卤菜的张寡妇说：“回老爷的话，应该是有人来过，后来又一起去了南边。” “南边大得很……” 看到土司老爷不高兴，张寡妇想当然地说：“我听说，勐泐那边不太平……” 花太岁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又在门边的石墙上看到了好几个蒲姑寨制定的密写符号，意思是阿郎那边花似海。 显然，蓝蝴蝶来过了，而且确实是邀约押不芦去了暑热难耐的景泐城。 05 勐泐在漾濞江的下游，以前是南诏国的勐舍龙。 后来，胸有大志的诏真在勐泐一带建起景泐城，获得南宋的册封并称泐王。 诏真有战象九千余头，曾雄霸漾濞江与湄公河。几十年后，元军南下，打下景泐并设立彻里府，以泐王刀补瓦为世袭总管。 元军曾多次征讨更南边的勐庸和蒲甘，都是无功而返。勐泐各邦纷纷外奔，慢慢形成了阿瓦、东吁、木邦和孟养等国，史称四十年战争。 最近，阿郎定都瑞冒。在南面，不断压缩暹罗。同时，又把自己的势力向北扩张到了漾濞江。阿郎本名为雍籍牙，自称来世之佛。 可以想象，阿郎的崛起很可能与反清的天地会有关联。也有消息说，清廷将派十二万川军南下。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花太岁并不想老死于荒山，甚至还有心取回自己的草薙剑。 06 漾濞江又称为黑惠江，或者柿子河。 这条长河起于丽江府的罗凤山，又流过大理府和永昌府到南涧，注入澜沧江。 在玷苍山，它收洱海之水。有文曰：“揽斯宇之所处兮，实显敞而寡仇。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路逶迤以修迥兮，川既漾而济深……” 澜沧江沿长山西麓向南流，可以从昔日的勐舍龙走这一条水路到暹罗和占腊。当年的蒙嵯巅出漾濞而征骠国，人称鸠盘荼金刚。 鸠盘荼是梵语，其意思是鬼道众生。在东瀛三岛，鸠盘荼是指独创流派的武家，也称鬼主。 07 “钟仪幽而楚奏兮，庄舄显而越吟……” 从孔雀楼绕道去了景净寺，花太岁意气刚发，手指长天：“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兽狂顾以求群兮，鸟相鸣而举翼……” 不错，这是建安七子的登楼赋，悲怆却不陷于哀伤。 风送涛声过远洲，雨收山色上危楼。 月霁难饰重阳意，一声清啸万木秋…… 花太岁不相信自己还能够苦修成佛，也没有这样的心。 第三百三十一章：火枪手 01 南诏灭亡，有几万远征军留在了骠国境内。 独龙江绕过高黎贡山后，就被当地人称为伊洛瓦底河。 这批战士自称缅马，建立了蒲甘国。阿奴律陀王统一了伊洛瓦底河谷，打下了仰光。 元初，蒙古铁骑与蒲甘的象军在在芒市打了一场惨烈的遭遇战，数年之后，蒲甘王朝崩盘。 万历年间，葡萄牙人拥入伊洛瓦底河下游。莽应龙再一次收复仰光港，彻底打垮了东面的暹罗，史称同古王朝。 02 有好事者考证，一伙荷兰海盗发明了燧发枪。 在西班牙，人们把燧发枪称为米格勒斗，意思的强盗。 火炮使用始于蒙古军团，最初称为火铳。进入大航海时代，葡萄牙海盗又发明了一种子母铳，简化了装弹和发射的流程，称之为佛郎机。经过不断地改良，轻便的佛郎机变成了大口径的红夷炮，成为攻城的利器。 康熙年间，英军首先决定将火炮与燧发滑膛枪作为制式武器装备军队，批量生产。 雍正时代，首款标准化生产的制式火枪下线，命名为国王长枪。在战场上，英军联合葡萄牙、西班牙与荷兰等国，遏制法国的无限的扩张。 到了乾隆年间，荷属东印度公司的长枪队控制爪哇岛，制造了红溪惨案。 03 这个时期，野心勃勃的贡榜王雍籍牙看到了机会。 他改奉天主教，并把自己的几个儿子都送到欧洲学习。 从深遂的哲学到热情扬溢的诗歌，从浪漫的音乐到反复冲杀的战场……火炮成了新时代的代言人，火枪队打掉了草原骑兵的神威与风采，改变了昔日的军事格局。 雍籍牙翻出所有的家底，让大儿子孟莽组建炮队，让次子孟驳训练步兵。很快，一个崭新的贡榜帝国就统一了伊洛瓦底河谷，称雄于南疆。 在葡萄牙与荷兰人的帮助下，孟驳手下的都配备了东印度公司生产的轻型火炮与燧发滑膛枪，还有一支久经战阵的葡萄牙雇佣军。 乾隆二十八年之秋，明东王孟驳接过贡榜帝国的大印，要求云南的土司们向其交纳花马礼。 次年，孟驳派火枪军打普洱，从九龙江的橄榄坝打到繁华的车里城。 云贵总督刘藻派提督达启领三千兵守思茅，连战连败。刘藻一直虚报战功，不得不以自杀谢罪。陕甘总督杨应琚接任后，再一次兵败铁壁关与铜壁关，陇川告急。 陇川之战，清军又连遭惨败，永昌、腾越、顺宁、威远和普洱境内的关隘全失，两千多里的边境带完全糜烂。 乾隆闻讯大怒，杀杨应琚以及云南提督李时升等一批汉官，再派伊犁将军明瑞赴云南定边，重振国威。 04 明东王喜欢红枫林，声称自己是蚩尤之后。 孟驳有一把胡桃木手柄的燧发短枪，前端像个小喇叭，自称火枪手。 瓦城位于伊洛瓦底河的中游，翻过西山就是印度半岛，东面则是掸邦高原。 乾隆三十二年四月，明东王孟驳亲帅大军攻陷了暹罗国首都阿瑜陀耶，掳回该国的重宝和典籍，以及数以万计的俘虏和堆积如山的财富。 这个时候，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也打造出了一支铁血之军，火炮与燧发滑膛枪成了战争之王。腓特烈大帝有一句名言：“想要什么，就伸手把他拿过来，寻找合适的理由属于律师的事。” 经过七年战争，英国与普鲁士结盟，打败法国、西班牙和奥地利。英国从法国人的手里拿到了加拿大与印度，普鲁士也拿到了梦寐以求的西里西亚。同时，这也为美国的独立战争与法国大革命留下伏笔。 “这世界，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英国高歌猛进，普鲁士也迅速崛起，弱肉强食被视为公理，征服就是王者的事业。 05 孟驳周游欧洲，就搞明白了两个字：强硬！ 坐在纯黑色的貂皮椅上，孟驳喝了一口来自法国的葡萄酒，胸膛发热。 “蓝蝴蝶，你说那把草薙剑到了伊犁将军的手里？” “这只是我的猜测！” 孟驳看过一幅西洋人测的世界地图，想不明白整个中原怎么会落到多尔衮的手里。 “你是要我给某些人火中取栗？” “哪敢呀……我只是想，这东西不该旁落……” 孟驳闭上双眼，眼里浮现出了佛寺林立的阿瑜陀耶城，以及双目流光和身姿曼妙的兰纳公主。 “那个贱人呢？” 蓝蝴蝶睁大了眼睛，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模棱两可的问题，好在问话人脑壳一耷，已经拉起了鼾声。 06 阿瑜陀耶是个万国口岸，华商与日本武士都有自己的会馆。 八十年前，法国使节带六百火枪手到暹罗。荷兰、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商船会运来非洲黑奴，换走东亚香料。 法国希望暹罗的那莱王皈依天主教，并把自己的军队驻地从宋卡移到墨吉和曼谷，更好地守护暹罗湾。 康熙二十六年，波旁王朝派出六艘军舰和两千远征军战士到湄南河口。在那莱王病重以后，法军支持亚派耶脱王子，佛教僧侣则怂恿帕碧罗阇王子上位。 看到帕碧罗阇搞掉皇储，法军汇集到吞武里要塞，联合亚派耶脱王子的势力武装自卫……帕碧罗阇登基后实施大清洗，法军放弃要塞沿湄南河上行到清迈，投进贡榜帝国的怀抱。几万天主教徒也随军北上，进入掸邦高原。 07 南宋末年，勐泐公主嫁到湄南河上游的恩央之邦。 在蒙古人的压迫下，其子芒莱王将都城从雷城南迁到清莱，收取清迈和奔猜，建立兰纳国。 洪武年间，兰纳遭到南方各个邦国的围剿，依附于新兴的明朝。 芒莱九世攻取甘烹碧、彭世洛、素可泰和查利扬等城，与南面的阿瑜陀耶两雄并立。 百年之后，进入同古王朝与贡榜帝国的版图，成为孟驳东进的跳板。前几天，兰纳公主私放了两个身份可疑的女俘，导致军队不满。 这样的事令孟驳陷入两难，喝酒解闷。不知道是不是醉话，他说要让兰纳公主去还没有完工的小溪河修道院，以示惩戒。 第三百三十二章：小溪河 01 小溪河位于勃固山麓，汇入锡唐河到安达曼海。 河畔的石壁上，有座同古王朝留下的离宫别馆，现在改称为修道院，树起了十字架。 小溪河也写作皎基河，始于掸邦高原。下游是美丽的勃固平原，成片的稻田闪烁着迷人的银光。 古老的佛寺已经残败，让蓝蝴蝶想起了韦庄的诗句：“清瑟怨遥夜，绕弦风雨哀。孤灯闻楚角，残月下章台……”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 当年，郑和七下西洋，在安达曼海里找到了天堂湾。 02 没有郑和的扬帆破浪，就没有大航海时代。 有一个说法，明成祖朱棣听说建文帝到了暹罗，命郑和去寻觅踪迹。 以前，蓝蝴蝶给很容易冲动的明东王孟驳安神助眠，得到一句漫不经心的回答：“能抽时间，你应该去趟山那边的阿瑜陀耶……” 一朵莲花耸碧霄，二水襟带万山朝。 阿瑜陀耶城位于暹罗湾的北面，四面环水。湄南河收取二水留下巨大的河中洲，宛若是白莲托城。 这个王朝兴起于元朝末年，其创建人是拉玛铁波底一世，也称为乌通王。这个人相当有头脑，能说出一口流利的闽南话。立国后，得到了明朝的册封与金印。他还略通波斯语，善于经商。 03 那时，阿瑜陀耶拥有好几十万的城内人口，相当地繁华。 永乐三年夏，郑和带水师到爪哇岛，以德报怨。永乐四年夏，明成祖朱棣发八十万大军讨安南，设立交趾省。南海一带诸国全体内附，彼此通航通商。 丰臣秀吉打朝鲜，暹罗的纳黎宣王主动向万历帝请战，愿自提十万雄兵浮海到倭寇的九州岛，断其后路。 万历帝找两广总督肖彦打听暹罗国的情况，才知道这个纳黎宣就是敢以一敌十的黑王子，并以一已之力掀翻了同古王朝。 “那就叫他出来，给我们表现一下？” 肖彦冒死上奏说：“夷心难测，借兵宜慎。” 万历要肖彦推荐更合适的人选，得辽东总兵李如松和川滇参将刘挺。 04 元末，滇西的傣族在勐卯之地建允姐兰城，控制了伊洛瓦底河上游，立麓川王国。 这个时候，东面是明朝的木府，南面是刚刚崛起的阿瓦王朝，西面是莫卧儿王朝，北面是人迹罕至的青藏高原。 相传，麓川王国领有腾越、永昌、清迈和勐顿，东面以澜沧江为界。洪武十七年，明朝册封麓川王为世袭平缅宣慰使并立石为界。 石烂江枯，尔乃得渡。 建文元年，明朝又乘册封了一大批傣族王，分而治之。同古王朝乘机而起，统一了伊洛瓦底河。 05 同古王朝始于明吉逾，先后打败掸族的阿瓦王朝和孟族的勃古王朝。 其后裔莽应龙自称白象王，定都于勃固城。他雇佣葡萄牙人打下了孟族的毛淡棉和马达班港，又着手东征阿瑜陀耶城。 白象王从清迈出兵攻击阿瑜陀耶各邦，披萨努洛城首当其冲。援军不至，守城的坦马罗阇王以儿子纳黎宣为人质做了傀儡国王，其女帕素也做了白象王妃。接着，白象王攻破阿瑜陀耶城，满载而归。 十年之后，在勃固城里长大的纳黎宣收拾故国残部，与白象王之子莽应里争雄。纳黎宣急需得到明朝的支持，让自己的胞弟白王子走海路到了北京。获知倭寇作乱，白王子就放出豪言，希望引起大明朝廷的重视。 万历二十年，刘綎带五千川军到朝鲜，其帐下就有一支来自暹罗的火枪队。在釜山战斗中，表现不俗。 06 两年之后，纳黎宣打败莽应里，解阿瑜陀耶之围。 所谓墙倒众人推，同古西面的若开人也在西洋势力的怂恿下捕杀了莽应里。 莽应龙的幼子良渊王联合傣族和掸族各邦，退守瓦城。在天启年间，荷兰和英国的东印度公司控制了安达曼海，在毛淡棉的马达班港与勃固河口的锡里安港设立了分公司。 大家发现，一百年几代人的反复仇杀让外来的西洋人左右逢源，渔翁得利。从傣族到掸族，从缅族到孟族，从若开王朝、古同王朝到阿瑜陀耶各邦国，可谓满目苍夷。大家并不知道，早在一百年前，罗马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就为西班牙和葡萄牙划定了一条瓜分世界的分界线，史称教皇子午线。西班牙人拥有西半球，着力经营美洲。葡萄牙人拥有东半球，从非洲的好望角到远东的长崎。 一五一一年，葡萄牙人占领了印度的果阿港和马来半岛的马六甲港，接着又登陆广州和附近的海港口岸。四十年后，他们拿到了在澳门半岛上的居住权，有了国中之国，并私设刑堂。 07 在缅甸，葡萄牙军人帮助白象王东征西伐，到处烧杀。 发现白象王不愿俯首听耳，葡萄牙人又转身支持纳黎宣复国与若开人扩张。 若开人把抢来的马达班港与锡里安港交给葡萄牙舰队，作为欧洲人贩卖非洲黑奴的中转站。 有一个名叫德布里托的冒险家，来自于里斯本的贫困之家。到了安达曼海，这人以凶狠成性升为舰长和沙廉州长。 万历三十一年，德布里托建立沙廉国，强迫其境内的居民皈依天主教。那段时间，葡萄牙人开辟的中国教区也相当兴旺，明朝重臣徐光启也在南京接受了洗礼。 后来，法国传教士在沙廉建了教堂和医院，德布里托城堡成了法军的大本营 08 在英军是扶持之下，贡榜王朝兴于缅北的山区。 乾隆二十一年，雍籍牙用英军的武器打下沙廉，法国人撤往更东边的老挝和越南。 现在，孟驳在小溪河上建基督教的修道院，标志着新教势力的胜出。 第三百三十三章：海岸线 01 烈日，松散的海粒烫得炙脚。 浪头立起来又摔倒了，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全是翻飞的海鸥。 一条长绳拴着七个来自于宋卡和北大年的女奴，三个裸着胸膛和胳膊的西洋海盗骑在马上以酒解渴。披风招展，就像三面黑色的旗。 这时，大清的伊犁将军明瑞已经领两万兵从宛顶打到木邦，接着又击垮了蛮结十六个重甲营，兵锋直指象孔和国都阿瓦。 孟驳连忙收回军队拱卫自己的国都，不得不吐出了已经衔在嘴里的暹罗。 这一场变故相当突然，仿佛是早有准备的华商之子郑信在威猜巴硕堡自称泰王，以吞武里为都。一夜之间，郑信的三千卫队就分成十三股，凶猛地突袭了孟驳留在湄南河下游的七个军营，斩首近万。 “大海作证，撒旦也有撒旦的世界！” 海盗头子卡西姆喊出了一个诗人的文句，仿佛骂出了一串粗话。 02 弥尔顿给撒旦写了一部名为失乐园的史诗巨作，深入人心。 出身于新教徒世家的桂冠诗人德莱顿说：“撒旦就是反抗宙斯专制的普罗米修斯，给我们留下了革命的火种。 经过三十年的玫瑰战争，亨利七世拿到了王权并结束了法国金雀花王朝对英格兰的统治。亨利八世以笃行归正神学的克伦威尔为护国公，与罗马教廷绝裂。 十六世纪，马丁路德首先站出来，在维登堡教堂质疑罗马教廷兜售赎罪券，贴出九十五条论纲。马丁路德说：“赎罪券就是以金钱万能为逻辑，让一切犯罪合法化！” 马丁路德撕下罗马教廷的遮羞布，坚信每个信徒都可以通过悔改也只能够通过悔改而获得救赎，简称为因信称义。 临终之死，马丁路德给自己的写了一句墓志铭：“我的话，就是上帝的话。” 马丁路德还曾经说过：“我是民族之子，我有责任为自由而战，哪怕是身陷地狱！” 有人指出，弥尔顿诗中的撒旦就是忠于内心又生性狂野的马丁路德，也是征服爱尔兰与苏格兰的克伦威尔。 03 在日内瓦，加尔文接过马丁路德的旗帜，提出了归正神学。 归正神学认为：人类的自我认识只能依靠圣经，无论是理性、经验、传统、哲学、科学和现实的计较都不能凌驾于圣经之上。我们的生命是神的思考也是神的实现，救恩只能是神的工作，不可妄测。我们都是有限的存在并且陷身于错误与罪恶的泥淖，只能皈依却无力自救。 在加尔文的感召下，各地的新教徒都渴望建立出一个以圣经为法律的神权共和国，于是有了新教的革命家和不辞艰辛的拓荒者。 法国的胡格诺教派惨遭圣巴托洛缪节之夜的大屠杀，近十万人遇难。英格兰清教徒们则漂洋过海到了美洲新大陆，订下五月花号公约：“在上帝的面前，我们共同立誓签约，自愿结为民众自治团体。为了整体利益和良好的社会秩序，我们将制定和颁布宪章与法律并严格遵守。” 有人曾经形容这批拓荒者：他们可以为自己的良心与自由牺牲一切。 海盗们不是清教徒，坚信所有的契约都是自欺欺人的鬼话，只有武力才能创造出秩序。 04 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 海盗们手握有教皇的敕令，也可以为自己的良心与自由而牺牲一切。 海盗头子卡西姆在沙墩有片自己的庄园，可以把自己的意志上升为法律，并以自己的方式注释圣经。 不去尝试犯错，何来归正之路？不走遍地狱，哪里还有光耀来生的灯塔和不朽的神许之路。弥尔顿在诗中说：“所谓天堂就是我们故乡上的云，也是三春的雨和仲夏的硕果。我们自生，我们自养，我们瓜熟蒂落……我们都有权力去完成丰功伟绩，傲视红尘。” 虽然战败，又有何哉？ 卡西姆失掉了东边的宋卡和北大年，还有手里的枪和嗜血的刀。 “何为善？何为恶……一切的一切都是大海扬波，起于深渊也归于深渊。” 回到沙墩，卡西姆就给孟驳写了一封信，暗示其身边的蓝蝴蝶很可能就是郑信的间谍。 05 卡西姆相信自己的远祖是诺曼王朝抛弃的私生子威廉，拥有华丽的温莎古堡。 七百年前，有个叫海莱维的皮匠之女做了一个梦，自己的腹中生出一颗疯狂的橡树，新生的树冠不仅笼罩了诺曼底，还越过狭窄的海峡投影到英伦三岛。 次日，罗伯特公爵到街上散步，海莱维拉了拉自己的裙子，就谋得了一场不可思议的艳遇，于是就有了威镇英伦的威廉一世。后来，有魔鬼之称的罗伯特公爵杀兄攫权，指定只有八岁的私生子威廉为自己的继承人，并远赴耶路撒冷朝圣。第二年夏天，罗伯特公爵病死于拜占庭的尼西亚城。 在威廉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诺曼底发生了一系列的背叛和谋杀。监护人换了好几拨，孤苦无助的威廉王子不是逃亡就是遭到软禁。 成年之后，铁骨铮铮的威廉既坚毅果敢又冷酷无情。 法王亨利一世利用了威廉就翻脸兴兵，威廉抢先夜袭王军而大获全胜。接着，又征服了英国三岛，完成了母亲的梦想。 06 温莎城堡位于泰晤士河畔，所有的墙体都是采自于北欧的花岗巨石。 亨利一世以温莎城堡为自己的官邸，亨利三世在西墙里面修晚钟塔，下面设有监狱与逃生通道。 爱德华三世生于温莎，创建了嘉德骑士团，留下了很多远征拜占庭的英雄传奇。其三子兰开斯特家族与第四子的约克家族反复争夺皇位，史称玫瑰战争。 亨利八世娶约克家族的伊丽莎白公主为妻，使一根两枝的红白玫瑰结合为一个整体。 卡西姆也给自己准备了一条墓志铭：“宁为地狱王，不做天堂奴。” 相信奇迹，永不服输。 卡西姆已经喝干了皮囊里的酒，仍然没有一点醉意。 第三百三十四章：蓝蝴蝶 01 孟驳让蓝蝴蝶把兰纳公主送到沙墩，以赔偿卡西姆的损失。 卡西姆笑了一笑，就把孟驳写来的英文信付之一炬，哼起了苏格兰民歌。 “月临海滨，沉寂的荒野敞开胸怀。葡萄熟透，就怕夜半起大风……” 沙墩也有葡萄园，女奴们酿的葡萄酒浓度不够，就像是一桶发过酵的甜果汁，略带酸味。 卡西姆要蓝蝴蝶负责女囚岛，想办法改进酿酒的工艺和制作流程，搞高标准和纯度。 02 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 紫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沉…… 这里是湾迷人的海港，在海天一色的远处，云结玉楼…… 卡西姆带着蓝蝴蝶登上耸立在浪花之上的石屿，说了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等到涨潮时，这里的四周浊浪如鼎沸。” 在这个岛礁环抱的海湾里，大海的涌潮能吞没将近七米的台基，可谓是天动地摇。在夜里，就像是孤舟浮于海，漫无边际…… 几年前，吕四妹和蓝蝴蝶都收到了天地会总舵的飞鸽传书，便结伴南下经占婆港到宋卡和北大年。后来，郑信又建议蓝蝴蝶去阿瓦城。 “当年，燕王朱棣兴靖难之役，攻破金陵。建文帝走江西的南昌到湖南的郴州，再从广西的桂林到黔地，留下了几十字的红崖天书。后来，又辗转南下，到了遁逊或者是落坤。在丹那沙林一带，当地人称之为玉印禅师……” 牢落西南四十秋，萧萧华发已盈头。 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 郑信背了几句建文帝朱允炆写的诗，又说出先朝故帝给暹罗王留下的一副字联：“有梦难圆，尘世着魔迷木性；无风易醒，洞泉悟道静凡心。” “衣钵何在？” 郑信坚持说，同古王朝的白象王攻破阿瑜陀耶，搜走了明帝的玉印。 03 涛之起也，随月升衰。 当年，蓝蝴蝶也是从北大年随马帮到沙墩，想走卡西姆的路子。 没有找到卡西姆，蓝蝴蝶就找了一只葡萄牙的货船。在普吉岛附近，一场大风暴不期而至。等卡西姆的大舰赶到出事海域，只找到了半截桅杆和不省人事的蓝蝴蝶。 从普吉岛北上到勃固还有很长的路，卡西姆不太可能一直都是彬彬有礼。说句实话，这个高大的西洋海盗很有魅力，走路的姿态有些倾斜，仿佛是发达的肌肉群不能达成平衡。 一天上午，蓝蝴蝶独自呆在船舱里，想着心事。卡西姆推开门，手里拿着弥尔顿的失乐园：“古得毛林！” 蓝蝴蝶莞尔一笑：“什么事？” “等一会儿，我们就可以上岸了……” 透过背后的舷窗，蓝蝴蝶看到一条浅灰色的地平线，说出了一大堆感激的话。 “你能不能不说废话？” 男人的眼睛很亮，瞳仁的深处鬼影晃动。 04 在丹那沙林，卡西姆还有一个称之为丹彪的中转站。 上岸后，卡西姆给蓝蝴蝶找了一套崭新的英国女装。收腰后，领口太低，裙蓬也显得太大…… “小姐，你应该学会挺胸！” 蓝蝴蝶做不来淑女，感到自己就像是被人上了绑绳：“这不是我想要的衣服！” “那就别落水！” 蓝蝴蝶笑了笑：“给点钱，我自己去买。” “好吧，我可以陪你去北边的集市！” 事实上，穿上这身古怪的行头，走路都费劲……院子里，有一辆刚运过粮食的马车，卡西姆把蓝蝴蝶抱了上去，自己提起马缰站到了旁边。赶车也是一门技艺，卡西姆很会表演。 从港口的转运站进城只有一条简陋的烂泥路，成片的椰子林里看不到人，光影婆娑，绰绰约约。 05 在城门外面，有一个用原木搭起的刑台，围观者寥寥无几。 南洋，落网的小偷与强盗都不收监，却会遭到严厉的鞭挞，刑毕即放。 门字形的木梁下挂着一个彪汉，张大的四肢有点像空中的风筝。彪汉注意到了驶来的马车，很奇怪盯着蓝蝴蝶。脸上的表情既桀傲不羁又充满了蔑视，就像点燃的一碗烈酒。 空气热得令人窒息，刑台的后面就是高高的红石墙。地面上有条深深的阳沟，里面的果皮和烂菜叶散发着恶臭。突然间，一队粘粘乎乎的老鼠跑了过去，惊起了一团嗡嗡的绿头苍蝇。 “啪！” 行刑人摔出了手里的皮鞭，分叉的鞭梢从彪汉的左脸上拉到了胸上，留下一道血迹。彪汉翻起白眼，仿佛很不以为然，就像一头孤傲的雄狮。 “昨天夜里，这人差点烧了我的转运站。” 蓝蝴蝶想到一句话：“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卡西姆突然拉死了胸前的马缰，前蹄扬到了空中，车身也向上一跳。 行刑者呵斥了一阵，就跳下木台跑到卡西姆的身前：“这个人就是佩德罗多，曾经是一个汪洋大盗，死不悔改。” 有一个毫无理由的联想跳了出来，蓝蝴蝶问：“这人是不是有支船队从沙墩到了普吉岛？” “我们还没有开炮，风暴就来了！” 卡西姆还说，这帮人都恶行滔天，死有余辜。 06 卡西姆要拿下安达曼海域，就得先打垮佩德罗多。 倒吸了一口冷气，蓝蝴蝶意识到自己差点成了葡萄牙人手中的筹码。 城里只有两条十字相交的老街，很多门面都挂着铁锁。仿佛还能听到城外的鞭啸声，以及受刑人的狼嚎。 没有商铺卖女装，卡西姆倒是给蓝蝴蝶买了一堆女性用品，从金项链到化装盒，还有玻璃做的镜子，檀香木梳和香囊。 出城时，鞭刑刚刚完。佩德罗多就像是一具扒了皮的血尸，没有了人样。 第三百三十五章：女奴岛 01 女奴岛呈品字形，方圆三十里。 三屿之间有片葡萄园，岛的四周筑有防波堤。 落潮时，可以沿着长堤向东走，回到有几十里之遥的沙墩。 站在高处回看女奴岛，就像是三头蹲在水里的海豹，面向东方 夕阳漂浮于西天，血色的海开始涨潮了。天上是红黑白相间的云彩，海鸟归巢。 蓝蝴蝶不知道卡西姆与孟驳之间的默契，还是预感到自己的身份已经引起了这些人的怀疑。 02 名义上，蓝蝴蝶是女奴岛的新总管。 以前的岛主是孟菲尔太太，来自于伦敦的温莎。 这人已年近四十，喜欢穿一身黑衣，就像是一个侍奉上帝的老修女。 “蓝蝶小姐，这是岛上的花名册和账本，粮食还有半个月……” “北边、东边和南边都在打仗，我们要想办法多备一些粮油和蜡烛，以防不测。” 孟菲尔回答：“这些事情，将军会安排，我们的工作是看住这批小贱人。” 蓝蝴蝶笑了一笑，感到女奴岛就像是卡西姆的后宫。 03 在二十多个女奴里面，有三个华人。 落难的兰纳公主也能识些汉字，知道西施浣纱和昭君出塞。 “是不是少写了一个人的名字？” “没有！” 蓝蝴蝶想到孟菲尔把兰纳公主送进了一个石屋，只好换了一种问法：“石屋里的人呢？” “小姐是问那里面呀？那些贼肉只有编号！哪一天，主人降恩，得以脱绳换衣，才会登记入册。” 很显然，只有讨得了卡西姆的欢心，兰纳公主才能要回自己的名字。 04 后半夜，月光满屋。 外面的屋檐下挂有铜铃，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悦耳。 挣脱梦魇的蓝蝴蝶点燃了油灯，发现自己的手臂上也有两道明显的绳印。 有歌声响起，如诉如泣。蓝蝴蝶听不懂黑奴的语言，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自己的梦境里。 耳朵里都是不知疲倦的海涛声，货船的底舱里有股很刺鼻的鱼腥味，令人作呕。一个戴着面具的壮汉走下了舷梯，扔出一个蓝布包袱。 “换身衣服！” 布包里只有三捆绳和一副印度脚铃，还有一纸卖身为奴的契约。 “我已经付了船费！” “涨了！” 蓝蝴蝶清楚，自己落到了海盗手里，已经别无选择。 可以说，这个蒙面壮汉应该就是佩德罗多。刑场上，这人应该是认出了自己。 海难发生时，舵手最先跃进浪涛中。接着，其它人也弃船逃生。 反绑在桅杆上的蓝蝴蝶只能是拼命地大叫，尖厉的声音让准备跳海的佩德罗多突然扭回了头。 “再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佩德罗多把手里的刀掷到桅杆之上，也算是帮助蓝蝴蝶挣脱了束缚。 05 不知不觉中，眼前的场境变了。 浑身是伤的佩德罗多爬上了防波堤，神奇的月光帮他褪去了身上的血水。 “水……水……” 这个男人的嘴唇已经布满裂痕，失去了往昔的威风。蓝蝴蝶有一些不忍，看到孟菲尔已经过去了。 “你要把我害死！” 话是这么说，孟菲尔还是把佩德罗多扶进了阴森的石屋。有人惊呼，孟菲尔马上骂了起来，最后才说：“给他订上镣铐，等主人过来处置。” 孟菲尔的做法无可指责，蓝蝴蝶想象着屋里的情形，结果是越来越模糊…… 次日，风平浪静，耀眼的阳光投到床上，抚摸着父娇嫩的面颊。蓝蝴蝶看着女奴们都进了葡萄园，孟菲尔摇着手里的皮鞭，坐在高高的石墩上，望着石屋。 那儿位于两岛间，可以视为两段长墙的结合部。 那里，有道排洪的水槽，装有铁闸。从军事角度看，排洪闸是全岛防线的薄弱处。轰掉了排洪闸，入侵者就可以从小岛的西南面完成逆袭。 06 蓝蝴蝶有权力巡视岛上的一切设施，独独没有石屋的钥匙。 食堂已经给石屋备了饭，其中还有两份单独的木盒：“这又是给谁开的小灶？” “这是太太吩咐，我们哪里敢多问。” 从饭量上看，石屋里面应该还有十几人。饭菜的质量与女奴们一样，就是味道相当淡，略显难吃。身体缺盐，就会感到疲乏无力。严重时，甚至全身酸痛，头晕眼花。木盒里的饭菜只是多了一只盐蛋，却是难得的恩典。 “谁去送饭？” “到了时间，太太会安排两个女奴过来……” 蓝蝴蝶很想把兰纳接到自己的身边，又不想让孟菲尔起疑，只能是主动放低手段。 07 酿酒房地势较高，屋子里堆满了诱人的紫葡萄。 只有一个女奴在清洗压汁桶，看到蓝蝴蝶就端出了一只小木凳：“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们的酒曲呢？” “应该是在太太那里！” 大酒家都会妥善地保管自己的曲种，也不可能出售。市面上能买到的曲饼可以做一些别的食物，酿酒不行。 到了傍晚，孟菲尔依然是忙前忙后。蓝蝴蝶主动走到了她的身边，听其吆喝。 “动作快点！” 有一点相当奇怪，无论外面的女奴有多忙多累，孟菲尔也不会动用石屋里面的人。 “小姐，我这里很乱……” 蓝蝴蝶管过山寨，感到孟菲尔既苛刻又有些婆婆妈妈。在她的手下做事，无异于活受罪。 卡西姆用孟菲尔管女囚，只有一个理由：这个人忠心耿耿。 如果说，这个女人与佩德罗多有事，火爆的卡西姆又会怎么做呢？ 第三百三十六章：英雄红 01 卡西姆过来，把自己的卫兵提走了佩德罗多和孟菲尔。 蓝蝴蝶相当侥幸，不仅没有流露自己的意思，还可以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有人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莫给恶人做马牛！” 卡西姆勒了说话者一眼，把孟菲尔交出的口哨、皮鞭和钥匙串都递给了蓝蝴蝶。 “我哪行啊！” 卡西姆挑起眉头：“行不行，都是我说了算！你得换房间，给我守好泄洪闸。” 孟菲尔有幢自己的小洋楼，里面的布置很气派。不仅是有立着耶稣受难像的诵经室，还有砌有浴池的卫生间。 02 女总管的小洋楼就在泄洪闸的内堤上，人称尾积。 有人说，以前小岛的正门就是尾积口，东边的峭壁上没有路。 尾积口的南边是石屋，颇像深坑。其北面就是女奴的生活区，包括食堂和浆洗房。 葡萄园都在小洋楼的背后，地势逐级地抬高直到东大门，南峰上，还有一座以十字架为造型的航标塔。 石屋位置很隐蔽，以前曾是佩德罗多的秘密仓库，藏有几十籍黄金和各类的珍宝。有人认为，里面还有郑和七下南洋的航海图和一句诗：鲲鹏起南溟，重洋九万里。 小洋楼曾经是岛上的兵营，两边设有炮台。 卡西姆的夺岛之战打得相当激烈，牺牲了一个排。佩德罗落败以后就一蹶不振，不得不东躲西藏。 03 蓝蝴蝶把石屋里的女囚都编入了女奴各组，颠覆了孟菲尔的管理体系。 两个月之后，卡西姆过来视查，蓝蝴蝶献上了自己亲手酿制的葡萄汁，并取名为英雄红。 “不酸就好！” 卡西姆慢慢呷了一口，感到甜里带一点苦，就像是加了一点来自于牙买加金斯敦的蓝山咖啡：“不错，我再约几个朋友过来，让他们也评一评。” “有哪些人？” “都是各地的巨商和土豪，让你的人穿精神点。” 蓝蝴蝶知道卡西姆讲排场，拉出了一份庞大的购物清单：“一样都不能少！” 卡西姆扫了一眼：“还有孔雀？” “古代，孔雀又叫英雄鸟！” 蓝蝴蝶的英雄红促成了鸡尾酒问世，并且风靡全球。 04 那是一个月圆夜，大海就像上帝的庄园，花开花谢。 傍晚，夕阳还没坠海，卡西姆就带来了十几个盛装的客人。很像是一队戴着假面具的龙骑兵，凯旋而归。 天上的红光突然一亮，即将烧尽的夕阳落进了深渊。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巨大的天空拉上了黑幕，挂出一面月镜。 在高耸的灯塔下，蓝蝴蝶已经扎起彩蓬，三堆松木篝火腾起了烈焰，热力四射。 “勇士们，你们带着远征的光荣回家了。今天，你们就是帝国的神！” 篝火四周，十几座简易大沙发围成一个近似于封闭的圆圈。身披纱衣的侍女们还在摆放食品和水果，就被好色的来宾一抢而空。兰纳公主的肚皮舞惊艳全场，客人们左拥右抱。 纸屑在空中翻飞，掌声不断。大海涨潮，一簇又一簇的大浪花越堆越高…… 05 蓝蝴蝶把库存的葡萄酒调配得五彩六色，所有的高脚杯里都插上了一支孔雀羽。 “勇士们，你们的酒杯里都滴有孔雀血，干杯！” 卡西姆的盛宴很富有想象力，血红取自于夕阳，月之乳来自了天上，整个大海都是环绕的乐池。 “碧落从龙起，青山触石来……” 当年，英雄迟暮的汉太祖荣归故里。在酒酣耳热之际击筑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英雄何在？猛士何在？ 海涛声声石为鼓，几点寒星昨日花。 这时，卡西姆频频地举杯。客人们都满头是汗，纷纷地摘下了具面。其中，居然还有大难不死的佩德罗多。 可以想象，卡西姆是料定无路可走的佩德罗多会上女囚岛找孟菲尔，才安排了一场欲擒故纵的好戏，进一步壮大了自己的势力，以期问鼎江山。 06 次日，卡西姆送走自己的客人，单独留了下来。 “为什么要关掉孟菲尔的石屋？” 蓝蝴蝶倒吸了一口气：“我不想养懒人！” 显然，设石屋是卡西姆的意思，孟菲尔只是一丝不苛的执行者。 “你觉得合适，可以做些变通。这个制度不能废除，所有的初来者都必须经过严格地培训和考核，才能得到工作的机会。若有瑕疵，就得给我重新回炉。” “是！” 卡西姆摸出一张纸条：“有人投诉，说这个七号女囚做事敷衍，你去处理。” 蓝蝴蝶心里想，卡西姆和其它客人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有佩德罗多进过石屋，这是有意挖坑。 07 七号女囚名叫孟庭梅，坚持说自己也是来自闽南的华裔。 蓝蝴蝶把自己放出来的十几个女囚又关进了石屋，请卡西姆重申纪律。 卡西姆没有拒绝，迈进石屋用冷酷的目光扫了一遍自己的捕获物：“你们都看到了，佩德罗多是我的兄弟。哪个说了不该说的话，或者做了不该做的事，都给我站出来。” 等了片刻，只有面色苍白的孟庭梅站了出来：“那是几个月前了，贼心不死的佩德罗多进了石屋，行为乖张。孟菲尔太太要我们都给这人服务，我没有动。当天晚上，也已经主动认罚。” “沐，猴，冠冕堂皇，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有猴子以戴帽为乐。” 卡西姆笑了出来：“那好吧，罪不重罚。我再强调一次，你们都别给我明知故犯，或者漫不经心。要想自找苦吃，我有我的法子。” 说到这里，卡西姆还是一把抓住了孟庭梅的头发，连抽了几记重重的耳光：“你给大家说一说看，还做错了什么事？” “我……我……我……我不该申辩……” 卡西姆终于点了点头：“石屋就是石屋，不能关。以后，你来管。若是有人犯错，我拿是问！” 宴会之后，卡西姆看到了女奴岛的价值，让有股心劲的孟庭梅替蓝蝴蝶管人办事，也住进了小洋楼。 第三百三十七章：鸡尾酒 01 众在以为，鸡尾酒起源于美洲，这是误传。 这种混合酒最早出现在沙墩的尾积，后来才改称为鸡尾。 有一点可以肯定，卡西姆先后弄了几批妓女上岛，每个人的头上都会带一只羽毛发卡。 有段时间，五彩的羽毛竟成了色情业的象征，鸡也成了妓女的别称。 那也是大革命的前夕，法国的启蒙运动如火如荼。所有的清规戒律都受到了质疑甚至是审判，明确欲望就是不可指责的理由。 02 浪起浪落，这是野性的大碰撞。 优雅之美败于崇高，始于混乱也终于混乱。 卡西姆很想设置一个场景，把人铐在墙上，身体的下方却是自己吃不到的美味佳肴。 或者，安排两个女奴肉搏。胜者得食，失败的一方只得挨饿。弱者不值得同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 大自然没有自己的财产，也没有五花八门的禁忌与不能够接受的邪恶。自然死亡与陷于谋杀没有区别，没有死亡，何来新生？ 伏尔泰说：“只有不幸才能造就幸福……最初的那一个国王，只是侥幸不死的士兵……” 笛卡尔说：“在时间的拐弯处，在每一个交叉路口之上，都能听到这样的呓语：i think therefore i am.” 有人这样翻译：我思，故我在。 笛卡尔却对自己的朋友解释说：“不，不是这样……我的意思不是说：我思考，所以我存在。而是想表达这样的意思：在我们怀疑之前，我们已经拥有了特定的存在。我们可以怀疑一切，却没有能力怀疑自身！这是思想的基石，不可动摇。” “我在故我思？” 笛卡尔又摇头，意思是语言无力逾越思维的界线。 03 求生于生活底层的卢梭说：“人生而自由，我们却戴枷前行。” 这个落魄的流浪汉十分庄严地骂道：“生活如此地操蛋，我仍然死抱幻想……” 萨德侯爵也说：“要寻找真象，就得去认清罪恶。” 还说：“谋杀和战争都是自然的自我更新，慈悲、善意和其它的美德却是背道而驰。除了快乐，就没有正义。除了痛苦，就没有崇高。” 站在灯塔下面，卡西姆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废话。最后，他才对蓝蝴蝶说：“这里，就叫篝火广场。我要把它办成一个包罗万象的游乐园，揭示出生活的真理，痛苦就是幸福。” 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蓝蝴蝶只知道自己不可能也无权质疑卡西姆的任何决定。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 流月将波去，潮水带星来…… 卡西姆很欣赏隋炀帝写的诗句，也喜欢武松和西门庆的个人奋斗，以及潘金莲的喜怒哀乐。 04 一场女奴之间的比赛如期举行，牛气冲天的观赛者更欣赏蓝蝴蝶调配的英雄红。 卡西姆宣布：“我们各有天赋，这些都不足为凭。我只尊重强者，欣赏敢做敢当的企图心和忍耐力。在这次酒会上，大家都可以见证奇迹，我们的身体无所不能……我们可以是盲人摸象，我们也可以指鹿为马。寻欢作乐，就不要怕乐极生悲！” “对呀！怕什么？弄死算睡着！” 比赛的过程共有五轮，三十二个自愿报名的女奴按抽签的序号分成十六个小组。每一轮都淘汰一半，胜者再按照序号捉对撕杀。经过五轮的比拼，最后的优胜者就是女囚岛上的掌鞭人，并驻进小洋楼。 首轮是徒手肉搏，先双肩着地者将被淘汰，可以着蓝衣。次轮是抢鞭，被对方抢走手里皮带者为负，可以获得彩衣。第三轮为化缘，得金最多的四人胜出，可以得黄衣。第四轮是夺标，莽胜的两个人穿红衣。第五轮争寇，胜者佩紫带。 观者可以自由地下注，胜方将吃掉失败方的筹码。 当然，助兴的筹码要用钱买，既可以暂时存放在庄家的手里，也可以来回兑换。 05 蓝蝴蝶以为兰纳公主和孟庭梅可以不参加，卡西姆摇头。 “除了你，都是女奴。可以不报名，那就做绳奴！” 在石屋里，绳奴是最低的一等，以绳为衣。今后，蓝衣奴从事重活，彩衣奴负责歌舞和接待，黄衣与红衣荣升为管理人员。 其实，这样的比赛对华裔不利。兰纳公主身子弱，很可能就过不了首轮。个性倔强的孟庭梅长得很一般，说话与做事也不讨人喜欢，应该是过不了第三轮。 “我也要报名……” “瞎胡闹！” 最后，卡西姆只同意让兰纳公主做蓝蝴蝶的助手，负责比赛的流程。 经过一夜疯狂，卡西姆力挺的孟庭梅是一路闯关，给做庄人赚回了一条船。 所谓是一招鲜则吃遍天，不怕古怪就怕平淡。 不到半年，女奴岛的生意越做越大，几乎是每周都有一场比赛。各地的客人甚至是自带女奴，找人对赌。 06 在东非的海岸线上，有很多买卖兴隆的奴隶市场。 白人要男奴，运到种植园和矿井里做苦力。阿拉伯人更愿意收购年青的女奴，再转卖到东亚。 在桑给巴尔和奔巴岛上，甚至还能从海盗的手上买到白人女奴。卡西姆曾经招待过一个叫德索托上尉的恶棍，就专做利润更高的白奴生意。 这人声称自己是个为自由而生的战士，领导过上万人的大暴动。事实上，他是一个天才的演讲家。听其布道，能让人热泪盈眶。反抗暴政是个不朽的事业，教训骄傲的贵族也很有号召力……显然，没有动乱，这人就不可能拥有不间断的白奴资源。 卡西姆买了三个来自于爱尔兰的女奴，希望把她们培养成色情场上的角斗士。 第三百三十八章：女爵士 第三百三十八章：女爵士 01 古罗马时代，帝国会让两个战俘手持短剑和盾牌相互角斗，博得观众的喝彩。 在雄伟的竞技场里，血淋淋的斗兽表演和招招致命的角斗比赛很受欢迎。有一些健壮而敏捷的角斗士甚至能撞进贵妇们的梦里，成为意淫世界里不败的偶像。 庞培城里有个金发飘飘的色雷斯角斗士延续了十八场不败，人称杀人蜂。第十九次上场是幕悲剧，善于做秀的杀人蜂过于骄傲，竟然被一个其貌不扬的高卢勇士一剑穿胸…… 当晚，一位美丽的小公主竟留下遗书离家出走。她的父亲策马赶到角斗士训练营，抛出两千塞斯特斯币买下了那个卑鄙的凶手，为自己的爱女泄愤。 结局有一点搞笑，小公主不仅没有杀掉这个可恶的毁灭者，反而是养起了面首。 02 庞贝与赫库兰尼姆城位于风光绮丽的那波利湾，背山面海。 它们的北面就是维苏威火山，其锥顶是个巨大的深坑。熔岩流到深海里，凝成了黝黑的礁石。厚厚的灰烬把整个古城都压在了地下，不见天日。 一七四八年，西班牙国王让军事工程师德阿尔库比埃到那波利湾修一座堡垒。在实地勘查中，德阿尔库比埃找到一条盗墓贼留下的坑道。打穿一层又一层的火山灰，他从古城里的废墟里扒出了巨额的财富，也让我们读到了一段尘封的历史。 该城的中心是市政广场和大会堂，两侧是朱庇特神庙和阿波罗神庙。附近有体育馆和图书馆，以及气势恢宏的露天剧院。大街小巷呈井字形布局，近十米宽的石板路上留有车辆碾出的条痕。街的两边，商店、酒馆和作坊鳞次栉比。小巷深处的富裕之家仿佛都有自己的后花园，葡萄架下甚至还立有真人大小的石雕卫士和凶禽猛兽。近百家妓院都配有精巧的浴室和下水道，墙上画有活色生香的春宫图。有人在墙边涂鸦：“赚了钱就要尽情作乐！” 在其东南角，还可以找到传说中的斗兽场以及严酷的角斗士训练营…… 03 在训练营里，有一种工形枷。 后来，人们又在妓院里面找到了这种刑具。 卡西姆找木匠把它做了出来，要孟庭梅和兰纳公主先上去体会一下。 枷座是一块方形木板，立在一头的工形枷就像是将近一米长的窄条长凳。 人跪在上面，底部的横梁将压住脚踝。两端预定的深木槽会把双腿完全分开，撇成八字之形。上面的窄横梁略短，会把双手也锁到身后，五根手指能抓住自己的小腿根。 在锁定之后，跪立的上半身只能尽力后仰。前面是双乳高耸，后面是散发坠于地。若再施以鞭捶，更是挣扎不得。 “在街坊里，它又叫逍遥床……” 蓝蝴蝶笑了，借机就把孟庭梅和兰纳公主都放下了刑床。 04 三位爱尔兰女奴也都是金发飘飘，受过一定的教育。 卡西姆把她们打散，分别交给蓝蝴蝶、孟庭梅和兰纳公主调教，三周后考核。 蓝蝴蝶手里的女奴叫朱尔梅，相当地乖巧。有一次，朱尔曼主动向蓝蝴蝶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我们走水路到了北非的摩洛哥，穿过撒哈拉沙漠到桑给巴尔……” 烈日烤着无风的沙漠，视线模糊。在沙丘之间，一队骆驼缓缓而行。赤脚走在滚烫的流沙里，只能听到脚铃声声。 太阳落山，商队找到一小块绿洲。只有一个小水塘，先是取水做饭，然后依着秩序洗澡净身。轮到女奴们用水时，已经成了一洼黄汤。 晚上，十几个女奴会分到商人们的帐篷中…… 主人高兴，赏一点残汤剩水。稍有不慎，就会遭到无情地毒打。 朱尔曼会跳舞，德索托上尉会打中东人的手鼓。尽兴后，女奴的归宿就是逍遥床。风声很响，沙石乱滚…… 05 “那两个女奴是你的同伴？” “怎么会？德索托上尉不可能这样做……” 其实，朱尔曼出身于爵士之家，完全是暴动时的受害者。交给兰纳公主那个女奴是一个娼妇，交给孟庭梅的女奴则是起义军里的女将。 在三周后，卡西姆要让她们三人轮流地给女囚岛的来宾们献舞。朱尔曼选择了很有难度的斗牛舞，另外两人则是更受欢迎的肚皮舞和胸铃舞。 都知道卡西姆的规矩是胜者奖，失败的人也会受到相应地惩罚。 在西班牙，有杀牛献于神的传统。每年的夏季有纵情的奔牛节，能让勇敢的斗牛士们出尽风头。一六八〇年，大阳王路易十四打败了荷兰与西班牙，成了整个欧洲的新霸主。 路易十四热衷于斗牛表演，近乎痴迷。热情奔放的弗拉门戈舞进入宫廷，变成了节奏刚劲的斗牛舞。表演时，目光坚定和气宇轩昂的舞者都会尽力模仿斗牛士的英姿和风采，所有的动作都充满力量，干净利落。 蓝蝴蝶说：“你要多做几手准备，我们的主人总会异想天开……” “我绝不会输！” 朱尔曼害怕蓝蝴蝶不放心，又谈起了一些发生在桑给巴尔的往事。 06 拍卖场上，人声嘈杂。 会跳艳舞的女奴总能吸引更多的眼球，身价高出好几倍，甚至是几十倍。 于是，贪婪的卖主们又推出了肚皮舞和胸铃舞。德索托上尉也不甘示弱，又琢磨出两人斗舞，取名角士。 一个舞者拿纱，另一个舞者执绳。从相互挑惹到最后的相互捕捉，从主动地脱衣到被迫受辱，完全是想当然的即兴表演。 德索托上尉是个天才，他不仅能把即兴表演的动作程序化并给出名字，还能想出一些更加古怪的动作。比如，取自于害怕的交叉脚，来自于躲避皮鞭的波浪身形，甚至是模仿娼妓的扭腰送胯…… 那段时间，德索托上尉在一间刑房里反复地排练新舞，也取得了一鸣惊人的效果，若不是这样，精明的卡西姆也不可能痛下血本。 卡西姆曾说过：“我们的时代应该是一个万神殿，所有受到欢迎的东西都应该有自己的位置。” 蓝蝴蝶把自己称为调酒师，还把拿腔拿调的兰纳公主称为模特儿。又称孟庭梅为执鞭人，称朱尔曼为女爵士。 第三百三十九章：执鞭人 01 孟庭梅手里的女奴叫阿莱娜，其经历有点像法国的圣女贞德。 在撒哈拉沙漠和异常闷热的桑给巴尔，德索托上尉让阿莱娜吃足了苦头。 “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好在德索托上尉想出了简单易学的胸铃舞，整个表演都围绕着一张抽象的逍遥床，伴奏音乐也近似于呼啸的皮鞭声。 还有一个白人女奴叫莎琳娜，很善于交际。 02 在孟庭梅眼里，卡西姆就是一个具有魔性的神，类似于手执琼矛的伊耶那歧。 五世之前，德川幕府灭洋教，孟庭梅的祖上从长崎逃到厦门……国也罢，教也罢，都是飘缈的云烟。 现在，孟庭梅深得卡西姆的信任，有责任监视蓝蝴蝶与兰纳公主的言行。通过海上的巡逻船，孟庭梅给卡西姆带去一条消息：“蓝蝴蝶与兰纳同床共枕，还与朱尔曼沆瀣一气，莎琳娜也参与其中。” 可以肯定，卡西姆在岛上还有其它的眼线，要证实这一点并不困难。 03 卡西姆的手里还了一份莎琳娜的报告，内容是说蓝蝴蝶称朱尔曼为爵士。 抽了一支古巴雪茄，卡西姆相当惬意地想象着孟庭梅的野心和莎琳娜的醋意，五指轻轻地击打着办公椅的扶指。 在圣经里，主是牧羊人。在女囚岛上，自己就是无所不能的造物主。既可以堆土成山，也可以画水为河。 旧的世界以血统为纽带，新的时代将以财富为身份，所有的东西都会放到市场上，标上价码。 最近，卡西姆给女囚岛取了一个新名：天堂岛。还有一句动人的广告词：“对酒当歌，及时行乐。” 04 天堂岛的东面地势高峻，应该是有歌有舞。 在篝火广场上，还应该有一尊维纳斯出浴石像，向古典至敬。 在希腊，有尊大理石像：牧神潘撞进维纳斯的浴室，抓住了爱神的左手。面对牧神潘的纠缠，维纳斯笑吟吟地扬起了右手。 “半嗔半喜此时心，别来烦恼到如今。” 在阳光迷人的爱琴海上，还有很多这样的石雕。 05 从东屿向西行，还有紧并在一起的南屿和北屿。 南屿多石，可以交给以严酷著称的中世纪，恢复宗教裁判所。 这是陈列信仰与苦难的博物馆，寸草不生。室内有拷问椅和方尖凳，室外有火刑台与十字架。 在小洋楼那边，整个北屿也就是幻想中伊甸园。天天都是鲜花翻飞，瓜果飘香。 “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 这个北屿可以交给莎琳娜打理，具体方案可以参照萨德侯爵写的离岸岛。 06 萨德侯爵富于幻想，他笔下的离岸岛近乎迷宫。 “欢迎光临……这里是伊甸园。” 迎宾小姐只能是腰缠薄纱，永远面带笑容，仪态娴雅。 门里，圆形的穹顶，彩色的玻璃透下斑斓的光，精美的壁画就像是栩栩如生的浮雕。 在萨德侯爵的笔下，离岸岛荟萃了各国的风光：既有热情似火的吉普赛女郎，也有日本少妇的跪式服务。 想到日本人，卡西姆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教皇子午线。 07 一四九四年，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把美洲交给了西班牙，把非洲和亚洲交给了葡萄牙。 教皇在大西洋佛得角群岛以西划出一条人为的分界线，史称教皇子午线。在教皇的脑海里，神的光辉应该普照环宇，所有的异教徒都是死有余辜。 西班牙征服美洲就是屠杀，当地的土著人被砍杀一空，便有了所谓的新大陆。美洲，葡萄牙抢下了巴西。亚洲，西班牙抢到了菲律宾，还想拿下盛产香料的摩鹿加群岛。 在卡西姆的眼里，罗马教廷就是一具尸水横流的烂肉，令人作呕。让一伙海盗传教于万里重洋，更是让两只猫给一群老鼠做弥撒，荒谬得令人喷饭…… 五十年后。荷兰、法国和英国又先后崛起，可谓成王败寇。在日本平户，反对教皇制度的荷兰人与英国人指责天主教有不轨之心，导致德川政府暴力禁教。 08 一五七九年，长崎领主马晴信皈依天主都，接受了葡萄牙人的武器支援。 一五八二年，丰臣秀吉颁布逐教令，没收各地的教堂并销毁所有的十字架与十字旗。 一六一三年，日本的天主教徒高达四十万，又建起了两百多座教堂。长崎取代华东的澳门和菲律宾的马尼拉，已成为远东的罗马。 德川家康登上政治舞台后，深深地感到了来自于天主教的威胁。再一次颁布禁教令：“日本，神国也。天主教徒传邪法，谋政变以夺吾国，应予严禁。” 一六一四年，德川幕府下决心把拒绝弃教的民众处以极刑。在各地的执行中，各种各样的附加刑惩呈出不穷。在棵体示众和带枷游街之际，还会吊鼻和夹舌，甚至更为极端。 09 一六二〇年之夏，英荷两国放弃前嫌结盟。 英国船伊丽莎白号将一艘日本的朱印船押入平户港，声称朱印船里藏有两名来自西班牙的传教士，奥古斯丁会兹尼与多明我会的弗洛雷斯。两年之后，幕府将船主与两名传教士处以火刑，十二名船员全部斩首。接着，又在长崎的西坂处死了一名意大利神父和七名西班牙传教士，以及几十个日本信徒，史称元和大殉教。 一六二三年，一场发生在安汶岛上的大屠杀使英荷两国再一次翻脸，英国商馆退出平户港。 一六二九年，幕府将查抄到的圣像铺在官衙门前，强迫受检者践踏。不从者立即抓进监狱予以刑讯，追问同党。 一六三七年，数万天主教徒在岛原城起义，树起十字架。荷兰战舰帮助幕府大军炮击城堡。起义失败后，所有信教者受到清洗，二十多万民众被杀，东瀛三岛全面锁国。 卡西姆刚刚得到一条消息，孟庭梅手里很可能有一本弗洛伊斯神甫密写的平户教史，以及幕府编写的切支丹故事集。 第三百四十章：切支丹 01 日本称天主教为切支丹，称神甫为半天连。 相传，日本人把葡萄牙和西班牙海盗称为南蛮。 切支丹故事集的内容很恐怖，涉及到数十种刑讯手段和以水木金火土分类的杀人术。 卡西姆并不是对这段历史感兴趣，而是不能容忍孟庭梅的隐瞒。 02 卡西姆派人把孟庭梅接进了沙墩，拿出一本切支丹故事集。 “我想把小岛分成三个区域，你负责南屿。这本书是本好教材，可以拿回去学习，有所借鉴。” 孟庭梅摇了一摇头：“以前，我听父亲说过这本书。” “哦……” 卡西姆的喉咙动了一动，并没有继续往下说。也许，这是希望听到更具体的内容。 03 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 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 孟庭梅背了一段圣经里的话，接着说：“求人不如求自己，切支丹的神并非万能。” “在这个挤挤攘攘的世界上，我们都有资格成为不死的神！” “我……我……” 突然，卡西姆问道：“天草时贞是谁？” “有人预言，他就是救世主。事实上，他只是一具没有心志的提线木偶。” 岛原起义时，切支丹把只有十六岁的天草时贞立为圣教王，希望获得天父的眷顾，出现奇迹。 在荷兰人的洋舰开炮时，朴实的教民们都不知道西洋教派间的矛盾，以为这是上帝派过来的救兵。 炸弹落进抬头仰望的人群里，不仅仅毁灭了人的肉体。 04 雷声响起，闪电中大雨瓢泼。 这是热带的雨季，天地间只有排山倒海的飙风。 “我不是切支丹，手里也没有平户教史。” 卡西姆淡淡一笑：“你可以着手写一本切支丹殉难录……” 最初，使徒的传教生活就是一部的沉重殉难史，信徒们的皈依之路也是荆棘丛生。 尼禄在罗马城里纵火，再转嫁到教徒们的头上。大迫害开始了，成千上万的信教者引颈就戮。 圣经上说：“爱你们的仇敌，也要为逼迫你们的人祷告！” 在孟庭梅的眼里，这不是大度为怀，也不是宽容无知之徒的罪孽，而是放弃一切。 在罗马人的斗兽场里，教徒在祷告中被猛兽撕成数块。 火刑柱上，骨肉之躯升起浓烟；十字架上，卑微的生命被自己的重量慢慢地耗尽…… 于是，带血的十字架就变成了受难的标志，尘世路断，天国则敞开了大门。 在卡西姆的眼里，所有的历史都是虚构的小说。谎言堆积起来便成了真理，战争就是最美妙的和平。 05 君士坦丁一世颁布米兰敕令，终结了一场将近三百年的大迫害。 临终之前，君士坦丁一世受洗为教徒，并留下了一话：“天国在我的心中！” 教会尊重君主的心意，做出一项决议：“我们只信奉全能的父，创造有形和无形万物的主。我们信独耶稣基督，他是出自天主的天主，出自光明的光明……圣子从天而降，拯救我等世人，其神国万世无疆。” 罗马帝国以此为统治工具，并开始强迫民众接受洗礼，转而迫害非议耶稣言行与复活的异教徒。 几十年后，狄奥多西一世颁布了一项命令：废除一切旧教，关闭各族神庙，耶稣基督为神圣的罗马帝国之父。 从此，罗马教皇便成了上帝在尘世上的代言人，各国的君主皆为奴仆。 政教统一，使欧洲步入沉闷的中世纪，讨伐穆斯林的十字军骑士大多有去无回。 06 小说的逻辑就是常有例外，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就是这样。 一一八九年，神圣罗马的红胡子大帝，英国的狮心王理查一世和法国的狐狸王腓力二世相约进攻耶路撒冷城，发誓要收回圣地。 红胡子大帝巴巴罗萨号称是欧洲之王，当然是威风八面。在加冕庆典上，新就任的教皇要巴巴罗萨为自己牵马扶镫。红胡子大怒，将庄严而隆重的加冕庆典改成杀人表演，近千名教士倒在屠刀下。 这一次，十万日耳曼十字军从雷根斯堡出发，兵出巴尔干。拜占廷帝国哪里敢挡道，极力犒劳。越过马尔马拉海，红胡子一路横行，却在萨列夫河里坠水身 亡。这时，腓力二世把一座城堡命名为卢浮宫，带兵包围了阿卡城。狮心王走海路从塞浦路斯赶到战场外围，顺便拿下了西西里岛。 穆斯林那边是老谋深算的萨拉丁，把防线经营得滴水不漏。 等到日耳曼军团和法国军团流够了血，狮心王才一举击破了阿卡防线。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五世噙着热泪把德国旗升上阿卡的城头，狮心王要把它换成了英国旗。 英法德三军互不相让，狐狸王收拾残部回国，骄傲的日耳曼人也含恨而去。 07 英雄只能有一个，狮心王要独取圣城。 已经绝望的萨拉丁喜极而泣：“安拉有灵，苏丹无敌。” 在阿尔苏夫，狮心王与萨拉丁都手执大纛，立在高大的战车上。 惨烈的战场尸积如山，两军依然队形不乱……在雅法城下，狮心王率先跳入海水中，手执战斧杀到城中。萨拉丁带卫队挡住了狮心王的攻击，说了一句：“主帅应该骑在马上。” 狮心王跃上萨拉丁给出的枣红马，又轮起了大斧。萨拉丁只知不敌便弃城而去，回到几十里外的耶路撒冷。 最后，双方都同意以约旦河为界。休整三年，再在沙场上一决雄雌……很不幸，这是十字军最后一次看到隐隐约约的耶路撒冷城。 碧血黄沙，日落月起。 卡西姆觉得自己的前世就该是当年的狮心王，曾经傲视群雄。 第三百四十一章：生月岛 01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孟庭梅把自己掌管的南屿称为生月岛，却偏偏在石礁上题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平户港外也有座名为升月的小岛，很多昔日的切支丹隐姓埋名于岛上，坚持礼拜。其祷告词只有一句洋语：“天国在我的心中！” 这里是日本三岛的最西端，当地有一句民谣：“顺风扬帆平户海，十里唐街通兰馆……” “春入长安，秋回东瀛。” 当年，盛装的遣唐团都是从平户起航，帆樯如云。 02 戚继光靖定海域，流落海外的汪直到值贺岛称王。 一五四三年，汪直把三个葡萄牙海人送上鹿儿岛。当地人买下两把火绳枪，称为铁炮。 葡萄牙派沙勿略上岛传教，也是依仗铁炮的威力，导致从者如云。那时候，汪直和它的义子们是海上霸主，洋人的举止可谓是行恭言卑。 一六二二年，荷兰人登上福尔摩沙岛，建热兰遮城和普罗文查城。汪直的后继者郑芝龙以平户为基地，在料罗湾帮助明军全歼荷兰海军，缴获数门红夷大炮，人称闽海王。 郑芝龙之子郑成功生于平户港，人称国姓爷。 心存只手补天工，八闽屯兵今古同。 当年故垒依然在，日光岩下忆英雄…… 03 福尔摩沙是葡萄牙语，意思是美丽。 郑成功再一次从荷兰人手中收复福尔摩沙岛，打起了反清复明的大旗。 孟庭梅不愿相信自己祖先是切支丹，或者是去做所谓的半天连。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替罗马教廷保管平户教史。 卡西姆不解地问：“你还真是个支那人？” “不，我只是一个海盗之女。” “那好吧……你以后就是生月岛主。” 不想纠缠于内耗，卡西姆又封莎琳娜为伊甸岛主，分而治之。 04 在生月岛上，孟庭梅还原出了一个发生于平户港的传教故事，很吊卡西姆的胃口。 他德川幕府的灭教运动之中，费雷拉神父放弃了天主教，全力帮助官方捕捉曾经追随过自己的信徒。罗马教廷派罗得里格潜入日本，调查此事并惩治叛徒。 很快，罗得里格就被人出卖，而且让很多藏身上层的秘密信徒落入魔掌。已经披上袈裟的费雷拉劝罗得里格放弃执念，还说：“我们都是上了沙勿略的当，回头是岸。当年，沙勿略把我们的主翻译成天照大神，用近妖似魔的神道教歪曲了我们的圣灵……我没有辜负自己的使命，也可以说是孤身护教！” 罗得里格接触了很多家破人亡的切支丹，觉得费雷拉很虚伪。 在一场酷刑之后，罗得里格选择了屈服，并且愿意接纳一个日本女子为妻。后来，罗得里格被这个日本女子所杀。 05 角色扮演是种很苛刻的玩法，很可能会令人啼笑皆非。 参与者既是演员，也是不负责任的观众……每个客人都可以别出心裁地改变剧情，或者添加细节。 要维持活动的秩序与正常的进程，孟庭梅拥有不容置疑的调度权，也需要竭尽心智地予以救场，俨然是无所不能的上帝。 整个表演还有两个女角，一个是费雷拉的私生女阿莱娜，另一个出自己日本贵族之家的小叶信子。阿莱娜是一个贞女，他帮助要为父报仇的小叶信子杀掉了罗得里格。故事的磨心是小叶信子，其命运的逻辑是这样：其父是一个秘密的半天连，接罗得里格上岛。小叶信子爱上了有胆有识的罗得里格，无力自拔。后来，罗得里格叛教，帮助官府打掉了几个秘密的半天连，正式娶小叶信子为妻…… 可以说，罗得里格要面对信念、责任、爱情与肉欲的多重矛盾，每一步选择都是身不由己。 06 卡西姆让兰纳公主扮演小叶信子，蓝蝴蝶却要把自己的篝火广场让出来…… “你说，我是该反对呢？还是应该成就你的一番美意……” “兰纳公主能让我们的广场熠熠主辉，我也可以帮助孟庭梅尽力化解不可预见的种种危机。” 卡西姆拿起说孟庭梅编的剧情大纲翻了翻：“你是不是还想让朱尔曼也过来？” “不……她应该到篝火广场……” 卡西姆放下大纲：“我认为，今后的罗得里格扮演者会越来越下流，别给我后悔。” 蓝蝴蝶笑了，很想回答：“我不会拒绝无法更改的事实。” 话到到嘴边却成了另外一句：“我不想让你失望。” 卡西姆要把整个南屿都改成当年的平户港，还专门设计了传说中的日本游廊。它的位置也在深坑里面，紧靠冷酷的石屋。 07 整个演出可以就在石屋里面完成，其布置更是极尽想象。 石屋的门外只有一个小木牌，上面用绿笔写着中文：劝戒所。 门里，有一个巨大的刑架做影壁，可以并排挂八人。就算是都四肢大张，也可以吊上四个女囚。影壁下设有两只鼓凳，到时也是捆人为之。 影壁里面有八个呈环形分布的刑讯室，不装门也不设隔离墙，立柱间可以挂布帘。第一间只放了一具工形枷，意思是先易后难。第二间放着日本人推崇的三角木马，还有两只犹太人爱用的方尖凳，其原理都是折磨人的胯部，不算凶残也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演出前，来宾们是由抽签来分配主角、配角和打手，允许相互调换。角色确定后，孟庭梅会跟来宾们详细地探讨剧情，以及能够想到的种种细节，安排好整个流程。其实，除了处境尴尬的罗得里格和有权支配石屋的费雷拉，其它人都是各个刑讯室的打手，并分得一个女囚。 罗得里格入狱后，就会看到小叶信子在刑具上面苦苦地挣扎。 到时候，费雷拉将向罗得里格展示这样的逻辑：我们的所有努力都是基于追逐快乐和规避危害的动机，其它都是手段。 第三百四十二章：红枫林 01 热带没有红枫，却有很多树挂上红藻，就像是美丽的红枫林。 蓝蝴蝶真是没想到，卡西姆打算把娱乐做成一本万利的产业，用心打造。 在月升岛，这人把大堤下的深坑称为开封城，又按照清明上河图的式样布置起了花街。 “王城五百车马繁，重帷黕幕纷郊原。” 北宋的赵佶是一个玩主，很喜欢踏青或者是登堤巡河：游人得意惜光景，恣寻复树登高轩。 金兵南下，赵佶入北国作囚八年，在五国城做诗：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 02 靖康之耻，肇始于高俅。 当时，有人编靖康要录，记下了一条奏章：“高毬身总军政而侵夺军营，以广私第，多占禁军，以充力役……人不知兵，无一可用。朝廷不免屈已夷狄，实俅恃宠营私所致。” 水浒传说：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有一个姓高的破落户子弟，会踢一脚好毬，人称高毬。后来，高毬到驸马家帮闲，专事风花雪月。小舅端王也很喜欢踢毬，又把高毬要到了自己的身边。 这个不务正业的小舅端王就是宋徽宗赵佶，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斗茶打弹赌双陆也无所不精。人称九大王。 高毬得宠，帮闲者弹冠相庆。在朝堂之上，蔡京、童贯和王黼之流与这群狐朋狗党上下其手，卖官鬻爵并搞出花石纲和生辰纲收刮民脂民膏。当时和有一句谚语说：“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 歌楼酒市满烟花，溢郭阗城百万家。 谁遣荒凉成野草，维垣专政是奸邪…… 水浒传写出了英雄失路和官逼民反，金瓶梅则绘出了世风日下的末日光景。 03 一天，蓝蝴蝶找到了卡西姆。 “这些天，我反复琢磨，觉得使用切支丹的故事做节目，不太适合……” “我要听理由！” 蓝蝴蝶摇着头：“娱乐就是娱乐，这个剧本太艰深也过于沉重。我们不妨以金瓶梅为底本，搞点轻快的东西。” “在北屿，我们还有莎琳娜。这样吧，你去经营北屿，我让莎琳娜去篝火广场。” “我需要兰纳。” 卡西姆笑了笑：“我不管你们怎样搞，一月结一回流水账！” 蓝蝴蝶不相信自己会输给莎琳娜和孟庭梅之辈，提出三处的投资额应该是大体相当。 “你得拿出一个具体的营建方案。” 卡西姆记得有一句这样的话：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04 “南屿采石矶，北屿鸳鸯楼。” 蓝蝴蝶把北屿的主景区称之为快活林，把岛上的红藻湾称为枫叶湖。 在水浒传里面，武松醉打蒋门神的故事脍炙人口。蓝蝴蝶为自己的主题活动设计出了十几个人物形象，其中有红桃王蒋门神，欺男霸女。小王子西门庆，风流成性。红桃尖，打虎英雄武松。红桃皇后，敢做敢当的潘金莲。红桃九，十字坡上的母夜叉。 从南屿到北屿，第一站是十字坡上的鸡毛店，酒旗上写着一行字：无三不过望。 店子里的红桃九从来都是看人下菜碟，怀里揣着蒙汗药。 第二站是丁字路口的快活林，有诗曰：“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凤味肥鲜。公孙下马闻香醉，一饮不惜费万钱。” 第三站是红桃皇后的鸳鸯楼，有艳曲：“凌波罗袜天生下，如藕似莲相思卦……门儿倚遍，帘儿拂花，日日夜夜耽惊怕。七夕望月画娥眉，几缕青丝包罗帕，谁想是另有裙钗……” 第四站是海湾的芙蓉亭，内有佳人抚琴拨弦。有联曰：常想万里江山几点红，偶得三夏莲香并蒂花。 05 十字坡的主题的酒：美人赠我蒙汗药。 水浒传里，蒙汗药多次出场，令江湖好汉们防不胜防。 青面兽杨志押送生辰纲进京，在黄泥冈中了白胜的道，不得不落草为寇。 母夜叉爱说一句话：“饶你奸似鬼，还是喝了老娘洗的洗脚水。” 蓝蝴蝶知道可以用曼陀罗花或者押不芦配酒，只是有点拿不准计量。重了可以麻痹致死，或者是死而复活。 天南地北，问朗朗乾坤，何处容狂客？ 瞻前顾后的宋江喝了几杯酒，也敢写下反诗：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06 第二站的主题是乐，漫道乐事一笑空。 西门庆有一帮烂兄烂弟，蓝蝴蝶胡乱编排了几个角色。 红桃七是十五贯里的娄阿鼠，红桃八是红楼梦罢的呆霸王薛蟠。 薛蟠做过一个酒令：女儿悲，嫁个男人是乌龟。女儿乐，一根几巴往里戳。 第二站的主题是色，凤尾香罗石榴红。 金瓶梅里面的潘金莲是卡西姆相当喜欢的人物，其另一个版本就是红楼梦里的凤辣子。 07 最初，潘金莲是张大户身边的小婢女，倍受主母的摧残。 张大户心痛，就把潘金莲白白地送给了卖炊饼为生的武大郎。有一次，她向找机会过来的张大户报怨说：“男人多得很，你偏偏把我给了三寸丁谷树皮。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心肝宝贝，我的钱都给了你。若换成是别的汉子，你能守得住这点体己钱？” 张大户死了，街坊四邻都知道潘金莲是个淫妇，编排出了很多难听的诨段子。武大郎知道后，只是呆呆地傻笑，从不争辩。 “满前野意无人识，几点碧桃春自开。” 武大郎的兄弟打虎回乡，让潘金莲体会到了为人的尊严。哪想到，这个亡命天涯的流浪汉也相信了流言蜚语，好言相劝。 潘金莲骂道：“我是个不带头巾的男子汉，抬起胳膊能走得，握住拳头能立人，不是一包脓血……” “苦口良言谏劝多，金莲怀恨起风波。” 在王婆的茶馆里面，不断撒钱的西门庆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近距离地坐在潘金莲的对面。情场老手望着自己的梦中人，心猿意马。 蓝蝴蝶心想，自己若是落入到局中的潘金莲，又能怎么样呢？ 第三百四十三章：落月夜 01 打虎英雄武松自称杀人者，浑身是胆。 公干回来，打虎英雄得知哥哥刚刚死，嫂子就与西门庆勾搭成奸。 在水浒传里面，武松找到负责验尸的何九叔，拿到了潘金莲鸩杀亲夫的铁证，并杀嫂祭兄。 金瓶梅里的叙述却是这样：何九叔收了西门庆的钱，悄悄地跑了。武松四处找西门庆寻仇，却落得发配孟州牢城。 在一个烂透的世道里，铁骨铮铮武松丢了朴刀，只能是与铁镣和重枷为伴。 02 金瓶梅的故事发生在北宋末年，象征天翻地覆。 该书写于万历年间，仿佛已经预感到大明王朝行将就木。 会盘算善钻营的西门庆却是那个时代的弄潮儿，可谓风光无限。 在弄到潘金莲之前，西门庆贪图嫁妆收了老处女吴月娘，给亡妻填房。 家里还有两个出自勾栏的李娇儿与卓丢儿。李娇儿的姐姐是老鸨，卓丢儿曾经是妓院里的头牌，都是有钱也有关系。 其实，西门庆的本意只是想玩一玩潘金莲，完全是逢场作戏。眨眼间，西门庆又娶了刚死了丈夫的孟玉楼，搞到了一笔丰厚的家产。还娶了前妻的陪床丫头孙雪娥，给全家人烧汤做菜。 “人无刚强，安身不长。” 潘金莲不得不以色事人，以糜烂的方式谋取自己的利益，想用心机和一股狠劲给自己争得了一席之地。 03 蓝蝴蝶在鸳鸯楼的旁边修有一个花园，搭起葡萄架。 在葡萄架下，潘金莲与院子里的小厮有过一次暧昧，引起了一场余音袅袅的风波。 “黄昏想，白日思，盼杀人多尽欢笑，偏偏郎不来。人睡也，灯将残，空留半窗明月付栏干……” 独守空房，潘金莲也是心生怨恨。西门庆在小厮的身上看到了潘金莲裙边上的香囊，怒不可遏。 小厮只敢坚持说自己路过葡萄架，拣到了这个香囊。把小厮打得半死，西门庆又撞进了潘金莲的屋里。 “贼淫妇，记不记我说过，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潘金莲吃了一个耳刮子，只好脱掉汗衫跪在了地上：“我的爹，别人爱嚼舌根，达达也信？” 后来，潘金莲查明自己屋里的小丫头秋菊口风不严，喊到身前就揪住了秋菊的耳朵。一边掐胸，一边琢磨新的手段。 芸芸众生，苦海无边。 蓝蝴蝶把潘金莲的故事概括为一句话：“想哥哥，喊达达，孽海妒火浪里沙。” 其实，这个女人只爱一个人，那就是杀人者武松。她想活出个人样，敢于饮鸩止渴，至贱无敌…… 04 蓝蝴蝶还想出了几个主题词，游客们可以自己加内容。 第一站称打虎英雄，第二站为一夜良宵，第三站名为葡萄架下，第四站是阆苑流水。 卡西姆有一些不得要领，只是问了一句：“客人们到了你这里，怎么玩？” “在十字坡，男客们先抽签，我准备了一组角色。如果是角色不够，那就加些武夫走卒或者地痞帮闲。若是带有女眷过来，则由我别派角色，加以安排。” 在金瓶梅里，胖的有李娇儿，瘦的有卓丢儿。还有其烂兄烂弟的遗孀李瓶儿，下人家里的老婆宋惠莲和王六儿，以及妓院里面的吴银儿、李桂姐和郑爱月，府里的各房丫头还有春梅、玉萧、兰香、迎春和绣春等等…… 各种玩法也是都有新奇之名：倒浇红蜡、燃香烧疤、粉蝶偷香、蜻蜓点水、梦中品箫、金龙探瓜、过桥翎花、隔山取火和金弹打鹅，不一而足。同时，各种春药与淫具也是纷纷登场。在诡异的争风吃醋中，潘金莲想牢牢抓住西门庆，甘愿受虐。 不管怎样说，蓝蝴蝶都得给潘金莲编出几段故事，拿给客人们参考。 05 凌波踏青春有迹，西院落月夜无声。 第一批只有区区三人，打败了清军的明东王带来了一个新封的贵妃和两个喽罗。 这时，十字坡与快活林都还没有收拾妥当，蓝蝴蝶只能在海边的鸳鸯楼里设宴，既是剪彩也是接风。 听贵妃说，其它的客人都去了南屿。孟驳走过来，盯着蓝蝴蝶的一双眼睛，嘴里大骂卡西姆玩套路，不地道。 卡西姆也过来了，想帮蓝蝴蝶圆场：“我们这里，不仅有西班牙的工字枷，还有十字坡上的销魂酒……” 几杯酒后，明东王突然说：“一部水浒里，不仅有潘金莲，还有阎婆惜嘛……母夜叉和一丈青都做了匪婆子，姑且不论。” “就是……就是……我的哥哥就是替天行道的宋公明……” 所谓酒壮英雄胆，也是借风上九天，卡西姆说起了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 06 山岭崎岖水渺茫，横空雁阵两三行。 传说中的宋公明确有其人，还留下了这样的诗句。 宣和元年，在山东郓城做押司的宋公明遭人陷害。一伙兄弟相约劫了法场，跑到水泊梁山落草为寇。 当地还能听到昔日的儿歌：“去时三十六，来时十八双。若是少一人，誓死不还乡。” 史载：“宋江啸聚亡命，剽掠山东一路。” 有段私家笔记说：晁盖一党豪强劫了当朝奸相蔡京的生辰纲，有念宋押司的出手相救之恩，密使刘唐送银锭和一对金钗酬谢。宋押司接了这笔钱，买下乌龙院给相处了数月的阎婆惜安了家。争奈事有不密，落了个通匪之罪。 在水浒里，阎婆和女儿阎婆惜一路卖唱，流落到郓城里。幸得宋押司周全，才有了安身之处。不料，这个阎婆惜水性杨花，另有所爱。 蓝蝴蝶觉得明东王是话里有话，把自己看成了忘恩负义的阎婆惜。 07 不言心地太玲珑，荀令香焚酒正浓。 闲说前宵好明月，夜深还听吠乌龙…… 有一出戏，名为乌龙院又称为宋江杀惜，十分叫座。 那夜，宋押司与刘唐喝着酒，也收下了晁盖写的信，还没有细看。 月色满街，阎婆竟找了过来：“大恩人，多日使人相请，都见不着面。既便是屋里的小贱人有些言语高低，老身自然会要她好好地陪句话。” 宋江放下酒杯说：“我的兄弟来了，今晚摆拨不开。” 阎婆不依：“我那小贱人在家里盼得紧，好歹给个面子……” 刘唐站起来说道：“哥哥有事要办，小弟这边就过几天再议。” 认真想来，这个刘唐就是要把宋公明接上山，便利用阎婆惜的红杏出墙做文章。 第三百四十四章：乌龙院 01 这次接待，蓝蝴蝶编写的本子是葡萄架。 那是潘金莲满二十六岁的生日，大丫头春梅在葡萄园里备下一桌酒菜。 西门庆迟迟不到，有些惆怅的潘金莲拿起月琴边弹边唱：“绿树荫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一朵红蕖风和雨，月移薄云又重访……” “姐！” 听到轻快的脚步声，春梅跑到院墙的转弯处，打开了一道侧门：“爹，你看，这是什么时辰了？” 西门庆的肩上搭着一件汗衫，手里摇着金扇：“你的腿快，去把屋里的凉席卷过来。” 穿过葡萄架，有方红砂石桌。几个点心小碟几乎空了，满桌子的酒和菜都还没有动：“我不是打发小厮回来了吗？他没有把我的话带过来？” “来过了，只说外面的应酬没有完！” “等我做什么？” 潘金莲的心里不是滋味，懒慵慵地回了一句：“我和春梅能有多大的胃口？犯不着这样浪费。” 西门庆并没有吩咐灶上，给第五房添菜。心想这或许是正房的意思，发作不得。 02 应时花木衬幽葩，明月清风本无价…… 西门庆慢慢醒过味道来，不便说自己完全忘记了第五房的生日。 “再弹个应景的曲子吧，我这里有些银子做彩头。” “谁希罕！” 潘金莲本来就不是院子里的卖唱女，索性就硬生生地弹出了一曲激烈而悲怆的十面埋伏。 “好！” 西门庆打开一坛菊杞红枣酒，倒出两大碗：“说不来好听的话，是酒就行！” 这时，春梅又提来了几盒冰湃鲜果，只听见主母说道：“肉儿，你给谁使性子？” “姐，我是恼……” 瞅了瞅当家人，春梅改口说：“这里小咬多……” “那就去熏点艾草！” 春梅放好果碟，看到不胜酒力的潘金莲一口气就喝了碗里的酒。心知不好，连忙鞋底抹油跑掉了。 03 “别给我拿丫头当锅盖！” 抬起手抓住妇人的长发，西门庆就把话里带刺的潘金莲拖到了凉席上。 “把我喊回来，那就是讨打！” “打呀！打呀！别给我装模做样！” 西门庆用自己的汗衫兜住了妇人的脸，又收紧衣角勒住了下面的脖子：“你若是有本事，就别给我求饶！”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春梅发现园子的那一头没有了动静，才摄手摄脚地钻出来。根本就没有想到，当家人会躲在暗处，一条长绳也从颈上缠到了胸前，把两条手臂都绑到了背心上面：“今天晚上，你也别想跑！” 凉席上只有染上酒污的亵裤和撕裂的薄衫，主母已经倒吊在葡萄架下。鼻眼和一头长发都落到花丛里面，嘴里还咬着以前搞丢的那个香囊…… “那天，我没有问，你们就想徐庶进曹营，玩起了瞒天过海？” “我的爹爹，哪个还敢抓屎糊脸？” 西门庆抖了一抖刚刚折下的一条树枝，又慢慢摘去上面的几片嫩叶…… 04 现在，明东王横插一杠，要把潘金莲换成阎婆惜。 在水浒里面，没有阎婆惜的故事就引不出杀人者武松。 阎婆惜与潘金莲都是既典型又招人痛恨的坏女人：貌美若花，心毒如蝎。 那一夜，乌龙院里月华如水。阎婆惜倒在床头上，望着桌上的孤灯，心里有人。 听到母亲的招呼，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头发和脸面，阎婆惜提着裙摆走到了阁楼外间的木梯口。看到灯前是已经十几天不现身的宋押司，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床上。 “我儿，恩公得空过来，莫使性子……” “屋里多远？真想来就上楼！” 阎婆给宋江陪笑：“我的儿也是守苦了，尽拣气话说。” 宋江很无趣，明明知道自己不称阎婆惜的心，还是抹不下自己的脸，慢慢上了阁楼。 05 楼上有张挂着罗帐的八步床，窗下是春凳和衣架。 宋江脱下外面的长罩衫，坐在墙边的杌子上。阎婆把自己的女儿拖下床，唠唠叨叨：“没有恩公左右成全，我们的光景会怎么样？就算是命好，也得好好珍惜，不要颠倒使性！” 摔开母亲的手，阎婆惜有一些气恼：“我们又没有做什么歹事，犯不着处处涎着脸赔小心。” 宋江听出话里有话，只当自己应该为一夜情填单：“没有必要，我现在就走……” 阎婆拧了一把女儿的腰：“我的儿，你是要戳娘的胸口啊？” 宋江替阎婆还了一笔高利贷，并没有想要索其女。也是在醉酒后失去了心性，过后便悔之不迭。 “没酒没浆，做甚么道场？” 阎婆又去张罗酒菜，宋江也想借此机会把话挑明。 阎婆惜听说宋押司参与了抢劫生辰纲的大纲，眼下的这座院子就来自于赃款。这种不明不白的事又不好给娘明说，只得另谋出路。 06 摆好酒菜后，阎婆又说道：“我儿，起来把盏酒……” “我不耐烦！” 阎婆给宋江斟了酒：“恩公向来是大人太量，莫信那些眼热人的闲话。” 阎婆惜的心上人是县里的文书，在宋江手下做事。嘴上会说话，手头也大方，最近又傍上了蔡京的乘龙快婿梁中书。 宋江知道阎婆惜红杏出墙，却不知道那人却是自己的好兄弟。 在床上，宋江看到一只穿线的缅铃，怒问阎婆惜：“这是贼人的东西，怎么会到你这里？” “你犯了案，还想赖到奴家的身上？” 听到阎婆惜说要拿缅铃去衙门报官，失去理智的宋江抽出了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小剜刀。 07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第二天，阎婆到衙门里一边哭一边控告宋江。说是这厮酒后犯浑，失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捕头找不到宋江，却在案发现场找到了好几样生辰纲的东西。这个案子捅破了天，没有人敢隐瞒不报。 有高人猜测，梁中书凑不够十万贯生辰纲，就安排做渐赋人的杨志押送并故意并露消息诱使晁盖与吴用作案。 蓝蝴蝶不知道应该怎么扮演落入别人圈套里的阎婆惜，也不知道明东王会放出怎样的手段来？ 第三百四十五章：天伤星 01 当晚，明东王就回去了。 卡西姆把蓝蝴蝶带到孟庭梅的岛上，说是压阵。 蓝蝴蝶心有不甘，慢慢地悟出了一个道理：男人做事都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审女囚就迎合了这样的心理，可以心安理得地行暴施虐。 其实，明东王的说法也是这个意思：“水浒存仁义，金瓶多污水。” 拦下生辰纲是劫富济贫，宋江涉案完全是出于一腔兄弟义气，武松杀人可谓是替天行道…… 后来，宋江做了天魁星，武松则成了冷眼如刀的天伤星…… 02 武松的形象是水浒传的精髓，简称武十回。 这个故事从景阳冈打虎到智取二龙山，简称为虎起龙收。 徒手打虎是基调，杀嫂祭兄是情，醉打蒋门神是义，夜走蜈蚣岭是勇。 武松身高八尺并且仪表堂堂，使气斗狠从不落下风。有勇有谋，行侠仗义。 然而，这一路走过来，武松也是一身是伤。既伤心伤情，也背着想不得也说不得的囫囵事，舔血刀口…… 天不扬善，地不收恶。 茫茫红尘阡陌路，嗖嗖寒风独行客。 03 打虎除暴，亡命天涯的武松成了英雄，在清河县做都头。 武松是个孤儿，跟着哥哥武大郎受尽了世人的白眼，艰难为生。 少年时代，武松经常闯祸，都是哥哥顶罪，有一次，武松痛打了一个习惯欺行霸市的小官吏，只好跑路。 后来，武松听说这人没死，就动了回乡寻找哥哥的心思。也算是天公作美，武大郎也在清河县城里卖炊饼为生。 兄弟相认，潘金莲抬起头看到了救星。武松哪里是不懂得风情，只是认定了一个最简单的死理，自古长嫂如母。 04 武松重义，潘金莲却是情不自禁，因爱而生恨。 帮县老爷出了两个月的私差，竟然是哥哥亡命，嫂嫂跟了外人。 武松拿到证据报官，县老爷不想得罪了西门庆，说了句：“武都头，你难道不省得法度？” 县老爷说的法度当然不是公之于众的法律条文，而是官场的潜规则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情世故。武松败下阵来，决心用自己的力量伸张正义。 金瓶梅偏偏对这个故事做了改写，给奸夫淫妇演绎了一段逍遥法外的恣意人生。 不管怎样，武松已死于绝望，变成了一颗寒光夺目的天伤星：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夜走蜈蚣岭。 蓝蝴蝶很想还原武松与潘金莲的故事，或许能另写新篇。 05 叔嫂萍踪得偶逢，娇娆偏逞秀仪容。 让武都头住进了自家的屋里，忙得不亦乐乎的潘金莲把家里的东西都细细地擦洗了一遍。 有把高酒壶很久没用，柜子里的一盘饮具也忒小气，自己吃的茶片太粗糙……隔壁就是王婆茶馆，潘金莲想去拿点正宗的西湖龙井，又怕叔叔吃不惯，反而不美。 “我的手里有一些上好的西域枸杞，给你包了一点过来！” “干娘，我们不用……” 王婆把小纸包硬塞到潘金莲的手上，笑着说：“有了你家的小叔子，小茶馆里的生意也旺了不少。大伙都说，你家的小叔天生神力，如何了得。” “奴家也是没有想到……” 潘金莲觉得，还是王婆有见识，上好的细茶淡汤未必能趁叔叔的心。 06 到府衙里画了卯，武都头就借用王婆的茶馆里招待街坊四邻。 有诗为证：“堂堂须眉称豪杰，醉打猛虎到清河。家家开门看英雄，人人争吃武家馍。” 潘金莲听见王婆的茶馆里闹翻了天，一个人望着刚铺好的小床发呆。枕边有个滚边的小布包，里面有刀。 下午，武都头夹了一匹彩缎子回家，让潘金莲拿去做几件时鲜的衣服穿。 “叔叔真是折杀奴家，拿针动线是做嫂子的本份。天气即将转凉，我给叔叔打了一双布鞋，也不知道到底合不合脚……” 武松草草地比了一下：“合适……合适……” “这哪行？合不合脚要穿上才知道！” 在说话间，潘金莲已经伏身跪到武松的脚下，用双手慢慢解开踝骨上的绑带。武松不便理会，身子燥热。 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 以前在宋江哥哥的乌龙院，那个阎昔婆也是这般作态，颈如蝤蛴。 07 都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一天，天上飘起雪花，潘金莲便去武松的房里生了一盆炭火。 看到武松回来，潘金莲递上了一方布巾，又绕到身后用手指拂去身上的琼花玉屑：“叔叔应该有件披风！” “不碍事！” “什么话？别人说起，这都是奴家的过……” 炉火正旺，武松脱了油靴，换了一双干净的布袜，就看到了方桌上的高酒壶：“有酒才美！” “奴家惦记着天气冷，已经烫好了一壶米脂酿的甜枣高梁红。” 要过换下的袜子，潘金莲又勾身提起高帮油靴：“奴家再去沏壶热茶。” 武松听任潘金莲张罗，心想自己应该去讨个媳妇回来，方能在一个屋椽下过日子。 08 潘金莲的茶盘里还有南方的血橙，北方的大松子。 武松问道：“我的大哥呢？” 潘金莲摇了摇手：“有地方靠着，总是白白地等别人过问。骂不听，拖不回，也不打转身……” “我的大哥是老实人，吃惯了苦。” “都说是人有脸，树有皮……叔叔没来，我们是人见人欺。” 武松放下手里的酒壶：“我相信人善人欺天不欺！” “这是宽心的话！紧要处，不抵事……” 说不过俐齿伶牙的潘金莲，武松不知不觉就喝干了壶里的红枣酒。 第三百四十六章：红枣酒 01 知道武松的酒量，潘金莲又抱出一坛红枣酒。 “叔叔，你拣点菜吃。” “大哥还没回来！” 潘金莲气恼地说：“哪里等得他来？可等他不得……” 武松说：“如何才能说门亲？” 潘金莲乜了武松一眼：“我的干娘就是个能说会道的媒婆，问她便知。” 给武松斟满了酒，潘金莲又给自己倒了半杯：“不怕叔叔不高兴，好人家的女孩哪会踏我们的门！村姑农妇又说不到一块，没有滋味。若是叔叔看上了谁，真得好生计较。” 这是大实话，武松随口就说：“找一个嫂嫂这样的人，难点也不碍事……” 潘金莲心如鹿撞，低着头没有回答。 02 武松没有去找潘金莲的干娘，反而是去了李桂姐的丽春院。 丽春院的老鸨是李三妈，口蜜腹剑。她的妹妹李娇儿是西门庆的二房，常常摆阔。 王婆对潘金莲说：“昨晚上，我给李三妈送过去……” 说到这里，王婆又忙用手掌拍自己的嘴：“我说什么来着？小纸片进了窑子，那也是一张金箔。” 潘金莲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还有哪点不好！再说了，别人啃过的东西，一枚剩果核能咂出什么滋味？ 宿尽闲花千千万，只有荆妻不图钱。 没过几天，西门庆就给武松爱找的李桂姐梳了头，包下了身子。 03 看到武松默不做声在屋子里喝闷酒，潘金莲打了一盆热水进去。 “擦擦脸，再烫一回脚。” “我还不想挺床！” 潘金莲还是绞了一张热脸帕：“呆会儿，你说倒就倒，我哪里扶得动！” “漫说这一点酒，就是再来两坛也休想……” 其实，武松的口音已经含混，额头上全豆粒大的汗珠，胸口也亮出硬绑绑的肉。 “叔叔是条汉子，酒多酒少都一样！” “那个西门庆是哪根葱？” 有消息说，西门大官人想谋个都头玩一玩，专找武松较劲。 潘金莲慢慢地荡着木盆里的松纱帕：“前些年，这人还是一个地痞。现在，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是县太老爷也得高看一眼。” “他敢造钱？” “都说是狗是自家的狗，钱是大家的钱，也不论东西……” 在西门庆的身边，有一大帮惯于坑蒙拐骗的烂兄烂弟，现在也是各有门道。 04 侵凌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 纵酒欲谋良夜醉，还家初散紫宸朝…… 李桂姐还不到及笄之年，就成了姑父的禁脔。腊八节，西门庆在丽春院里设宴，也给武松送了一张请帖。 都知道，西门庆拿了不少的钱给丽春院，光梳笼费就是五十两。这种请帖就是炫富，宣示自己的地位与能耐。 武松不可能去给地痞们捧场，又不愿意伤了县太爷的面子，就利用手头的一个案子，到外地追逃。 潘金莲心若明镜，就暗中观察西门庆的动向。有一天，这厮要到王婆茶馆谈事，潘金莲就跑上阁楼的窗边晾衣服，把叉衣杆落到了浪荡公子的肩头上。 四目两对时，天日无光。莞尔一笑，就像是天使姐姐手拈婆罗之花…… 西门庆找到王婆讨主意，表面上是有心偷香窃玉，其实是要找武松的晦气。 半天，等武松追款回案，潘金莲再一次敲开叔叔的房门，绕来绕去地问出了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奴家听人说，叔叔在河下游有个好去处……” “没有！” “奴家不信，只怕是叔叔口头不应心头。” 武松看了看云鬟半亸的潘金莲，没好气地说：“我的大哥还在这里。” “他呀？他能知道什么！” 潘金莲只是用火箸拨弄着炉堂，搞得满头都是一层白白的灰，到头来依然是自讨无趣。 05 王婆给西门庆定下做寿衣之计，环环相扣。 县老爷也安排武松千里迢迢去京城，给上面的要员送礼。 独自躺在武松的床上冥思苦想，潘金莲终于找到了问题的要害：只要武大郎还在屋子里晃荡，自己绝无幸福可言。 在北方农村，自古就有这样的习俗。哥哥过世后，弟弟应该接纳并照顾哥哥的遗孀。杀人夺妻，西门庆当然敢做。武松若没有这样的气魄和手段，也算不得英雄。 潘金莲愿意赌命，若是不敢下地狱，也就摸不到天堂之门。如果所有的努力都变成鸡飞蛋打，到头来能死在打虎英雄的刀下，也省得煎熬在世上。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潘金莲把前前后后的关键点和细节都想了几十遍，终于坠入了梦乡。 06 两臂千斤力，谁人敢相欺？ 霸娶潘金莲，好个美貌妻！ 在高高的戏台上，西门庆志满意得。 潘金莲等武松从京城回来，想着自己该说那些话…… 杀人的砒霜来自西门庆的药店，这一点没有问题。喂药是自己的事，可以推说自己是一无所知。看到丈夫在床上挣扎，七窍出血，没了主意。干娘过来处理尸体，也一直是呆若木鸡。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烟云散开后，场景换幕。潘金莲听说西门庆又娶了守寡的孟玉楼，气冲冲地找到王婆问个究竟：“干娘，你把我拖上死路，就不管了！” “哪有的事，西门大官人也是怕悠悠众口。缓上几天，你的官人就会打发轿子过来，接儿入府享一世清福。” “我怕……我怕……我怕到底是武都头不依不饶……” 王婆砸了砸嘴唇：“他敢怎样？一身力气又能怎样？你的官人拔根汗毛，都有腰粗！” “干娘，女在外，心难安。” 又过了半个多月，西门庆才阴悄悄地把潘金莲接进了自家的大门。 第三百四十七章：英雄泪 01 不登泰山，不知天高。不读水浒，不知水深。 鲁提辖打死为非作歹的镇关西后，又有林冲落难、杨志卖刀和宋江杀惜，从亡命天涯到逼上梁山。 现在，武都头回到清河县，看到人人都在关自家的门窗，好生奇怪。 往昔都是笑脸相迎，现在却是深怕避之不及。走到哥哥的家，只见房门虚掩，却是无人应声。 隔壁的王婆从身后钻了出来，有意咳了几声：“总算看到都头了，老身担惊受怕……” “我的嫂子呢？” 武松心想，就算哥哥要到外面去讨生活，家里也该有人出来。 02 一股阴风吹来，天地一暗。 武松几步就冲进了屋，只见饭桌上多了一个灵牌，上面有字：“亡夫武大郎之位。” “嫂子！武二回来了……” 跟在身后的王婆冷言冷语：“这里哪里还有嫂子，早被西门大官员接走了。” “我哥什么病？” “心口疼，没两日就闭了眼睛。” 武松仰头大喊：“哥！你辛苦操劳了一生，却受尽恶浊。父亲早就给我们说过，忍得了一时，忍不过一生。罢！罢！罢！你走了，武二也就断念想……” 王婆给武大郎的灵位又续了一炷香，悄悄地退出了武家兄弟的门。 03 李公吃了张公酿，盛六生儿郑九当。 世间几许不平事，都付时人话短长…… 很快，武松就用尖刀问出了哥哥之死的来扰去脉：西门庆在王婆的茶馆里觑见鲜艳的潘金莲，胆大妄为。武大郎撞见了，白挨了几记窝心脚。等人死硬后，西门庆又把潘金莲弄走了。 武松找棺材店的掌柜写了一张状子，列出了一干人证。县老爷很不悦，冷冷地说：“都头！若说别人不知，你难道也不知法度。自古有言，捉奸捉双，杀人见伤。圣人云：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背后之言，岂能为凭。只有一些街头巷尾之议，你让老夫怎么问罪？屈打成招？” 找不到验伤烧尸的仵作何九叔，也打听不出潘金莲具体下落，武松撞进西门庆经营的中药店，安排在狮子楼上做个了断。 有一出相当经典的武打戏就称为狮子楼，有还家勘情、酬邻取证、告状歼仇以及杀嫂祭兄数节。 当时的情况却是这样，西门庆找人检举并指证武松参与了生辰纲一案。官府派捕快带一彪人马包围了狮子楼，拿人问罪。 04 春点杏桃红绽蕊，风欺杨柳绿翻腰。 西门庆摆平了武都头，就以潘金莲为自己的第五房，又拨出大丫头春梅供其驱使。 以前，春梅是在夫人吴月娘的身边做事，西门庆有些不方便。第一夜，西门庆就玩了出龙戏双凤，大呼痛快。 没过几日，西门庆又有了新欢……数年之后，金人攻破开封，掳二帝占了河北。武松侥幸脱狱，改头换面回到了清河。 这时，潘金莲已经搞死了日日宣淫的西门庆，在王婆茶馆的水房里做帮衬，没有模样。 雨打梨花倍寂寥，几回肠断泪珠抛。 好句每从秋里得，离魂多自梦中消…… 春梅落到金军的手里，半年之间就混成了完颜将军的九姨太，接管了西门庆的府宅和家业。 05 梦中宣和事，风里胡笳声。 春梅听说武都头怒杀王婆和潘金莲，披着袈裟走了。 清明何处不生烟，郊外微风挂纸钱。 人笑人歌芳草地，乍晴乍雨杏花天…… 春梅给潘金莲扫坟时，抱起月琴边弹边唱：“离恨天，三十三，孽海茫茫浪无边……” 一天，春梅重回葡萄架下，挖出一只泥裹的小金瓶。里面有一枝枯平的梅花，还绕着潘金莲的缕缕青丝。 旧曲声起犹有恨，故园归来已无家。 把故事编到曲终人散，蓝蝴蝶已经是心力憔悴。 06 金瓶旧事已成空，枯枝残梅入画中。 听了个大概，卡西姆就把蓝蝴蝶的手稿收走了。 “我去找人把它写成一部歌剧，你这里的经营还得再另起炉灶。” 蓝蝴蝶有些心不在焉：“我听吩咐就是……” “明东王出了一笔钱，要我们帮他培养一批潘金莲，时间只有六个月。” “什么意思？” 卡西姆拍了拍握在手里的文稿：“武都头只知道斗狠杀人，你的这个潘金莲却能改天换地！” “欲其灭亡，助其疯狂。” 这是古希腊思想家也是历史学之父希罗多德留下的名言，也是潘金莲的选择。 07 相传，乾隆得知伊犁将军明瑞战殁异域，又调集各路强将和十万精兵于云南。 当天晚上，明东王火急火燎地走了，接着又送来了十几个宫女，要卡西姆从中培训出八个能说汉语的舞姬，以备不时之需。 蓝蝴蝶连连摇头说：“我哪有这种能耐？” 卡西姆摊开双手耸了耸自己的肩膀，直言不讳地说：“我已经收了钱，你不做谁做？礼仪方面有兰纳公主，舞蹈训练有阿莱娜爵士，我们什么都不缺。” “这里要封闭半年？” “那当然！” 蓝蝴蝶叹了一口气，不得不重新做安排。 08 乾隆三十四年，弘历在太和殿上召见一等忠勇公傅恒，亲授敕印和自己常用的甲胄。 傅恒是已故皇后的亲弟弟，在平定准噶尔和大小金川的战斗中，都是所向披靡，功勋卓著。 卡西姆说：“弘历小儿是一个情种，一生只爱傅恒的姐姐。在二十年间，这人断断续续写了好几百篇的悼亡之作，其中有这样的句子：凤輤逍遥即殡宫，感时忆旧痛何穷。一天日色含愁白，三月山花作恶红……” “为什么还要我们训练舞女？” “不是还有傅恒嘛！” 显然，明东王是下足工夫，对满清的官场了若指掌。 第三百四十八章：金瓶馆 01 当年，春梅的工作也是给金军珍珠大王设也马输送舞女。 完颜设也马是金军国相完颜宗翰的长子，也是攻破开封的急先锋。 设也马驻军于河北的信德府，掌握邢州八县四镇。此公置有别馆三十六处，金瓶馆居其一。 建炎四年春，设也马把帝姬赵金铃交给春梅调教。明朝酷吏周纪承写了一本研梅录，附有一篇专文。 “梅斗雪花，香溢朔北。” 靖康之变时，宋室有嫔妃和帝姬几百人，王妃和郡主几千人。几年间，大都香消玉殒于北国。 蓝蝴蝶有个直觉，金瓶梅是以西门庆为其名。铺写完颜设也马的情事。 02 若没有靖康之耻，何来清军入关。 没有当年的食髓知味，也没有草原上的成吉思汗。 夕阳如血，宋徽宗站在紫微殿上，看着飞檐外一抹残红。 隆隆的炮声此起彼伏，禁宫里各门大敞，已经看不到站岗的禁军，只有乱撞的宫女和发呆的郑皇后。 “啪！” 一只莹白的瓷杯落地而碎裂，宋徽宗兀自打了一个冷禁，心里头一紧。 金军围城已经有数月，还扣下出城议和的钦宗和自己的韦妃漫天喊价，索要赎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和锦帛一千万匹，以及少女三千。 03 官府逐家逐户地求金，也只凑到了十六万金黄金和两百万两白银。 金军提出可以用人来抵欠额，开出的价码是这样：帝姬和王妃每人充一千锭，宗姬和宗妇每人充五百锭，族姬和族妇每人充金二百锭，贵戚女每人充银一百锭。开封府不得不砸门抓人，扭送八千妇女入金营。 欲壑难填，金军依旧是不依不饶，又索要祭天的礼器以及其它值钱之物。不仅包括商周的古董、秦汉的乐器和皇家的马车，还包括御医、教坊乐工和民间的唱戏班。到最后，还是纵兵破城……靖康二年四月一日，十几万金军把京畿之地掠夺一空，将北宋君臣，百工和十几万民众掳回金都。 当时，完颜宗望监押第一路，其和包括宋徽宗和皇子皇孙，郑皇后和数百嫔妃宫女，沿沿滑州北去。完颜宗翰监押另一路，包括宋钦宗、朱皇后和宗室的家眷子女，从郑州起程向北走。还有几路，则由盖天大王完颜赛里、宝山大王完颜斜保和珍珠大王完颜设也马等人负责押送。 亡国之悲，莫过于此。 金人留有宋俘记和青宫译语，叙述了围城之事和北归的逐日行程。 04 宣和二年，宋使赵良嗣与金国秘密缔结海上之盟，从南北两面夹击辽国， 经过漫长的讨价还价，金国出兵进攻辽京，北宋收复燕京。事后，燕云十六州归宋，每岁向金输岁币十万两和绢帛二十万。 当年之秋，方腊揭竿而起，席卷东南各州。粮仓起火，宋徽宗责令童贯立即南下，全权处置。童贯废除激起兵变的花石纲，赦免了宋江之罪并让汇集在旗下的人马南下平叛，静候其成。 其年，金兵破辽，二十万宋朝的官军却被辽国的兵军打败。几万金军又乘胜占据燕云十六州，责问北宋收纳辽将之罪。言而无信的大宋朝廷被迫斩杀一干降将，天下哗然……金军见状，索性纵兵南下，一口气就打到了开封城下。 先锋完颜宗翰以城西南的青城寨为前营，完颜宗望以城东北的刘家寺为大营。两处都有数千女俘，帐里帐外花枝招展。 宋徽宗的二十一女被一网打尽，仪福帝姬、仁福帝姬和贤福帝姬已相继暴毙。宋俘记里记载：赵佶的长女赵玉盘已经出嫁，完颜宗磐夺之为妾。其次女赵金奴也被完颜挞懒抢入自己的帐里，三女赵金罗和四女赵福金被完颜宗望等人折磨致死。五女赵瑚儿、七女赵巧云、八女赵缨络、十女赵嬛嬛和十四女赵佛宝入皇家妓院。十一女赵仙郎、十二女赵香云和十五女赵金儿死于刘家寺。 完颜设也马收赵佶的的六女赵富金为妾，完颜斜保收十三女赵串珠为妾。 05 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 今居草莽兮，薄衫泪湿…… 数千女俘日夜为金军将士献舞劝酒，稍有言语和怠慢，即遭屠戮。书载：“拥妇女，恣酒肉，弄管弦，喜乐无极。” 宋钦宗的朱皇后不堪其辱，几番上吊自杀未果又自沉于河。其妹朱凤英和朱凤璇也接踵而死，曝尸于路边。 十七女赵金珠、十八女赵金印、十九女赵赛月、二十女赵金姑和二十一女赵金铃都因年龄尚小，随大队而行。王室各女的境况更糟糕，倍受打哭和凌辱。 亡国之辱，莫过于此。 两路人马过燕山，各营女俘已死去一半。 到了金都，侥幸未死者不是被领去为奴，就是入妓院，卖笑为生。 当时的赵金铃还不满四岁，只记得风雪满天以及刀光鞭影，饿殍满途。 06 屈身辱志兮恨难雪，终归泉下兮哀愁绝…… 完颜设也马看着逶迤而去的女俘队，仿佛听到这样的歌声。 在青城寨和刘家寺，四周的树林里都吊满尸首，就像是瓜棚挂果。 帐中，酒足饭饱的军士们左拥右抱，正在做弄戏康王的母亲韦妃和柔福帝姬赵嬛嬛。 韦妃很丰满，已经接近四十，丰韵犹存。略显得清秀的赵嬛嬛刚满十六岁，正是明眸皓齿，长发飘飘。 以前，韦妃是郑皇后身边的小侍女。一夜之欢，暗结珠胎。生下康王以后，却一直得不到君王的眷顾，人称闲妃。 盖天大王一把抓住韦妃的手，拉到自己的身边：“想不想看看大王的真枪？” 一个百夫长鼓噪道：“都说是好看不过手撕画，好玩不过痴汉想买王婆瓜，好吃不过红油豆腐伴葱花……” 有人咂嘴说：“呸！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假把式……” 韦妃用小脚踢了踢大王的腿：“若是粗成这样，那也不行……” 盖天大王举起拳头：“这样好不好？” 韦妃刚还没有放出笑声，就被飞来的一团肉圆子塞住了嘴，接着就是一碗果汁浇到了胸上。 第三百四十九章：韦闲妃 01 围城之初，宋钦宗要屈尊到金营里求和， 韦闲妃想见已被金军扣压的康王，主动同行。 年初，金兵第一次围开封，徽宗就派康王到金营割地议和。半年后，金兵又围开封，康王再度与金军周旋，从此不知下落。 韦闲妃的心里很清楚，儿子要是有一个三长两短，自己将生不如死。没有儿子，韦闲妃就是一个端茶送水的婢女贱奴。生为草，死入泥。 盖天大王完颜赛里对有肉无骨的宋钦宗没有兴趣，只是提着马鞭召见了披着貂袍的韦闲妃。 02 “你的儿子撞营跑了，这笔帐还没有完……” 韦闲妃脚蹬一双豹皮马靴，有一股百炼成钢绕指柔的英气。 “大王！” 韦闲妃心想，金军的头目都是一伙横行在草原上的盗马贼，习惯于争强好胜和刀口舔血的生活，哪里见过大场面？ “西域有夜明珠，南海有龙涎香，东海也有鲛绡帐……皆可遇而不可求。” 盖天大王哂笑道：“我们有句话：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也是……也是……” 韦闲妃不是语无伦次，实在不想再回到既冷寞又勾心斗角的后宫里面受活罪：“哀家听说，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何为哀家？” “哀莫大于心死！” 盖天大王仰起头大笑：“哀家也罢，奴家也罢，我吃定了！” 第二天，盖天大王捆着韦妃去见宋钦宗，声称自己就是大宋王朝的爹。 03 宋钦宗写了降表，极尽卑恭。 盖天大王扣住韦闲妃，要钦宗回开封筹办天价献金和犒军费，以及名目繁多而且琐碎的拥军事项。 金军要粮，开封府尽出国库。金军要马，百官只能徒步上朝。金军要女人，禁军就上街捉拿民女以充其数。 折腾了半个多月，钦宗到金营回话。不仅没有见到掌军的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还被锁进了了一间小屋里。 这时，韦闲妃还能到处走动。一天下午，韦闲妃还嫁到自蔡京之家的茂德帝姬赵福金带到了钦宗的窗前。四目相当，搞得钦宗浑身是汗。 细细想来，钦宗也知道自己对不起四妹。金人指名要人，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我们走，大王那一边还有其它的安排！” 转身之际，赵福金往自己的身后啐了一口痰，又用小脚踩了踩。 04 过了新年，金军要宋徽宗到刘家寺请罪。 当天，金人强迫徽宗与钦宗脱下身上的龙袍，还说：“何德何能，敢妄自为尊？列为庶民，尚有余辜！” 随行的宋臣数十人，只有李若水敢出语相争，惨遭割舌断喉。少宰张邦昌跳了出来，揪住徽宗的耳朵，又把钦宗踢翻在地。金人调侃道：“你若称奴，可为河北牧！” 张邦昌立即就五体投地，连呼：“我主万岁，福寿无疆。” 金人把宋徽宗的嫔妃靖恭夫人李春燕赏给张邦昌做小妾，便大笑而去。这一夜，韦闲妃为康王赵构讨得传国密诏，并送到了应天府。数日后，赵构收罗各路残兵，自称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时，徽宗尚有二十五子在世，钦宗也有太子赵谌，仅有康王一人逃出金营到了宗泽的军中。 赵构分庭，韦闲妃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终日绳索缠身，辗转各营。 砍头，贯喉或者斩腰，夜夜都有女人被抛尸于帐外。高台上还立有一排贯腹穿胸而是的长矛，血流浇地。 每天都有新人来，盖天大王有句口头禅：“不会笑，就品箫。不爱枪，就吃矛。” 有个罪官之女叫李其儿，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宫婢。韦闲妃把她要到了自己的身边，悉心指导。后来，李其儿傍上了设也马，把自己的主母也带了过去。 05 搏风玉爪凌霄汉，暼日雄毛堕雪霜。 在黑龙江流域有神雕名海东青，可谓万鹰之鹰。 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 完颜设也马是金景祖完颜胡来的六世孙，刚满二十五岁，仪表堂堂。 金景祖自称为女真王，有心控制深达东金山和海兰泡的鹰路，尽占鲸海和有冰窖之称的通古斯海。 史书里记载：景祖能容物，无喜怒。分食解衣，有海量。辽人评价：胡来阴鸷酷烈，嗜酒好色，言不及义。 胡来膝下有九子，长子劾者主内政，次子金世祖掌军事。金世祖之子完颜阿骨打立国之后，让长房一脉世袭为相。 劾者之子完颜撒改为相后，想出了一个联宋灭辽的奇谋。金太祖完颜阿骨从松花江畔发兵，取辽都黄龙府和雄峰相连的燕云十六州。 金太祖谢世，其四弟完颜吴乞买登大位，以完颜撒改之子完颜宗翰为相。又封完颜撒改之孙斜保为宝山大王，设也马为珍珠大王，也称万夫长。 06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童贯找金人要燕云十六州，出语既傲慢又轻佻。 金太宗吴乞买与完颜宗翰商量：“谁知道海上之盟？燕云十六州为国墙，岂可轻授于人。” 完颜宗翰说：“汴梁徒有其名，我们取之易如反掌。兵圣曾经说过：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某一时……” 这时，国相附耳献计，令吴乞买连连点头，笑着道：“若其然，我就让你的子孙世守云燕，永固南疆。” 完颜宗翰围开封打援，逼宋徽宗和宋钦宗割地交金献宫妃，堪称神来之笔。韦闲妃主动进金营，助康王泥马渡河完成了逆袭。 07 时人编有一本韦妃秽行录，赵构定为禁书。 明末清初，有山人很仔细地对比了韦妃秽行录与金瓶梅的内容，得出几点结论。 其一，金瓶二字源于完颜设也马的金瓶馆，梅的谐音既是没落的没，也是霉变的霉，泛指其事。 其二，潘金莲的淫事取自韦妃，窝囊的武大郎象征宋主，贪婪的西门庆不仅是指完颜设也马，也暗喻淫乱的海陵王完颜亮。 其三，李瓶儿与春梅的故事取自于李其儿，也可视为潘金莲的分身或者受蛊者。从心有不甘的潘金莲到堕落的金瓶梅，这是一个时代的悲歌。 第三百五十章：燕人麈 01 海陵王是完颜阿骨打的庶长孙，比完颜设也马小二十岁。 完颜宗翰收开封那年，横擦鼻涕的海陵王刚刚晓事，就盯上了纸人般的赵金铃。 后来，设也马将赵金铃捆进了金瓶馆，完颜亮挥笔写诗：绿叶枝头金缕装，秋深自有别般香。一朝扬汝名天下，也学君王著赭黄。 相传，当年的完颜亮曾向赵金铃学诗，说出了一句二人土上坐。乖巧的小帝姬赵金铃脱口就回答说：“一月日边明。” 刚到十八岁，四叔兀术就让完颜亮做了骠骑上将军，驻守云燕十六州。 02 完颜亮想找设也马索要赵金铃，碰了软钉子。 回营后，完颜亮在自己的折扇上题字：“月明东金山，清风满天下。” 完颜阿骨打的嫡长孙完颜亶比完颜亮大三岁，两人一起长大，情深意切。 二十七岁时，完颜亮已然是位及人臣。受人暗中挑拨，金熙宗完颜亶深信完颜亮有篡位之心。 说起来，金熙宗心胸狭隘，脾气暴燥。有些人背后议论朝政，非杀即放。面对已经迫在眉睫的危险，完颜亮杀兄取其位，改年号为天德。 03 宗室子弟都各有势力，都以为金熙宗死得很蹊跷。 完颜亮没有退路，又杀了自己的嫡母以及两百多个宗室子弟。 金太宗一脉和完颜宗翰一门全部杀绝，金瓶馆也成了完颜亮的别馆。 同时，完颜亮宣布废弃旧都，改称会宁府。他把自己的政府搬到燕京城，大兴土木。 面对赵金铃，完颜亮答应让她嫁给王成棣。后来，王成棣写出记录靖康旧事的青宫译语，补正史的阙失与不足。 04 青宫译语完整地记载了设也马押韦妃北上的行程，以及赵构之妻邢妃和五个小女的归宿。 当时，真珠大王带五千金兵从刘家寺开拔，队列中还有徽宗的第三子郓王赵楷，以及茂德帝姬赵福金和柔福帝姬赵嬛嬛。 郓王赵楷是一个奇人，曾经改姓换名地参加了重和元年的科举考试，成为状元。在歇脚之际，这人不敢过问妻子朱妃的去向，不是在地上作画就是大谈盛唐典故，人称痴郎。 一日，千户国禄欲占柔福帝姬赵嬛嬛。真珠大王不许，便把邢妃和朱妃都打发给了这个勇将。不久，两妃坠马堕胎，导致队伍停了三日。宝山大王的人马赶到后，两兄弟合并为一路，走到真定。 盖天大王先到了城中，设流水宴。席间有钦宗的朱皇后与朱慎妃两姐妹，看到后到的朱妃完全没有了人样，三姐妹爬到墙角处失声痛哭。 05 完颜亮看到青宫译语，欲问王成棣的不敬之罪。 赵金铃闯殿求死，令完颜亮赧颜：“小妹，你真是会摆难题！” “陛下已拥江山，还怕什么？” “我怕什么？分明是王成棣有意找死！” 赵金铃冷冷一笑：“他有这个胆？书的初稿是我断断续写出的文字，我叫他按照日子的先后编了一遍。” “我要看你写的初稿！” “抄家？” 完颜亮笑了：“我看，你还是主动拿出来为好！” 后来，完颜亮将赵金铃的初稿锁入自己的书房，把青宫译语删得仅存两千余字。 06 只因亡宋无男儿？方叫巾帼死北国！ 赵金铃的初稿已经失散于历史的烟尘之中，有残篇燕人麈。 金人总是理直气壮地对手里的帝姬和宋女们说：“别不知好歹！你们都是被自己的亲爹或家公变卖入营，谁敢不从？” 燕人麈里记载：“国相宴诸将，令宫嫔等易露台歌女表里衣装，杂坐侑酒。抗命者，斩以殉；尖叫者，鞭至失声；愁眉不展者，入马厩。” 韦妃是一个令人很痛苦的存在，也是这场悲剧里面仅有的几个获利者。燕人麈勾勒出了她的趋炎附势和种种表演，可谓入木三分。 宣和七年，金太宗完颜吴乞买以五弟完颜斜也为帅，深入晋地捕捉辽帝和他的残部，兵围太原。宋徽宗赵佶禅位于太子桓，自为太上皇，改元建康。 建康元年，金军要徽宗出王子为质。韦妃听说官家要让康王赴金营，以哭力争：“帝有兄弟二十多个，为妃只有康王一子。” “混账话？谁都是朕之子，康王有见识，可胜此任！” 议和期间，宋徽宗答应割让太原，中山与河间三镇，倍增岁币。 事后，宋徽宗同意贬蔡京、童贯、王黼和高毬等贼，又册封韦妃为龙德宫贤妃。 07 靖康元年八月，金太宗以完颜宗翰为左帅攻取太原，又以完颜宗望为右帅直抵汴京。 靖康二年三月下旬，金军荡尽开封府满载而归。八月抵金都，赵构即位后，遥尊韦妃为宣和皇后。 盖天大王到洗衣局里提出韦妃，声称要把她送进五国城，交给昏德公和重昏侯，也就徽钦二帝。韦妃跪地不起，泣曰：“婢为罪姬，甘愿给大王做犬马。” 赵构乞求金帝放韦妃南下，等到了一句这样的回答：“你已有两个幼帝，其母不忍生弃之。” 十年之后，岳飞在开封的朱仙镇痛歼金军十万精锐，并激励全军将士说：“明日，直捣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 黄龙府为完颜政权的京畿之地，离开封城有数千里之遥。听说战局大坏，刚刚继位的金熙宗慌了神，找重臣商量。 盖天大王放言：“我让家奴修书一封，就可安国。” 果然，赵构以十二道金牌要岳家军回到淮河以南，并以莫须有之名杀国之栋梁赎母。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岳飞在狱中高歌一曲满江红，索剑自刎于临安的风波亭。 赵构斩岳飞之子岳云和部将张宪于大牢，地上血流成字：天日昭昭？ 第三百五十一章：南渡记 01 岳飞就死那一年，生于山东历城的辛弃疾只有两岁。 建康之变，淮河以北悉数沦陷。岳家军渡淮河作战，万民箪食壶浆。 辛弃疾从小失父，祖父辛赞对自己的孙儿说：“女真之辈行若禽兽，毁我家国万里，不共戴天。” 辛赞替金人管理开封府，私养了一大批义士。完颜亮以燕京为帝都，辛赞痛哭：“恨无岳将军，直捣黄龙府！” 祖父去世之后，完颜亮又兴兵南侵。济南府有豪杰耿京，打下莱芜和泰安两县。二十二岁的辛弃疾已无所牵挂，带两千义士投到耿京旗下。有人窃取义军大印率自己的五千兄弟投奔金营，辛弃疾急追两日，全歼叛军以保大印不失。不久，部领张安国闯营杀了耿京。辛弃疾带五十义士奇袭张安国部，并枭首示众。 数万金军压来，辛弃疾且战且退，率耿京的残部渡过了淮河。 02 二十五岁，辛弃疾以忠心赤胆就任江阴签判。 辛弃疾屡进北伐之策，都成泥牛入海。日起日落，一代英雄荒老于江南，留下了无数慷慨激昂的诗篇：“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辛弃疾很可能看过赵金铃的手稿，并以此撰写了南渡记，附于家谱之后 嘉泰三年，主张北伐的韩侂胄起用主战人士，六十四岁的辛弃疾依然豪情万丈，出任绍兴知府兼浙东安抚使。其年，晋见宋宁宗，辛弃疾指出：“北国盼王师久矣，整军北渡，传檄可定。” 不久，韩侂胄失势，辛弃疾被贬。四年后，辛弃疾在弥留之际，突然翻身而起，怒目高呼：“杀贼！杀贼！杀贼……” 落气之后，依然是双目不闭，右手握拳如铸铜。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鱼龙惨淡，风云开合，起望衣冠神州路……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 元人脱脱修史，有个评价：君子出草泽，宵小堕泥淖。辛弃疾有大义，千里归宋，何其壮哉。 康熙也说：不可谓宋无人矣，特患高宗不能驾驭之耳。 细读辛弃疾的南渡记，当知宋高宗赵构另有私心。秦桧之辈，一直在替久主做事。 03 韦妃南返，听说柔福帝姬赵嬛嬛也回到了临安城。 赵嬛嬛是韦妃义姐乔贵妃的女儿，深得宋徽宗的宠爱。 没有乔贵妃的用心提携，韦妃不可能有机会得到君王的一夜之幸。 在北去途中，韦妃对赵嬛嬛也是用心照顾。一次，金兵的千夫长调戏嬛嬛，韦妃抱往这人的身子，苦苦地哀求，为其舔靴。后来，韦妃讨得了盖天大王的欢心，得知完颜宗翰欲将嬛嬛献给金主吴乞买，就铺陈其事并添盐加醋，还说了自己的委屈。 盖天大王闻之大怒，怒杀狂妄的千夫长并弃其尸。 在浣衣院，韦妃终于等来了行军归来实盖天大王，并让嬛嬛在身边佐酒。 “你的女儿还没走？” “大王没来，她哪里敢走？” 盖天大王喝高以后，就把嬛嬛赏给了一个站在身边的武士。从此以后就没有了消息。 韦妃心里想：真是活见鬼，这个女人怎么可能逃回临安城，一定是有心怀鬼胎者冒充其名。 秦桧的心头也十分清楚，赵嬛嬛知道自己在金营里被迫睡过韦妃。 一天，秦桧跪在韦太后的面前，胆颤心惊地说起这件事情，并得到了一句懿旨：“妖女祸国，不杀何待？” “不太好办，陛下已经认下了这个妹妹，并做主嫁给了永州防御史高世褭。” “我们都有责任正本清源！” 秦桧会其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诺诺而退。史载，顶替赵嬛嬛的人是一个叫静善的尼姑，事败伏诛。 04 相传：赵构曾对金使下跪叩头，自称罪奴。 金使许其起身，赵构只是抬头，信誓旦旦地说：“自古有言，儿不嫌母丑。母亲在，我愿屈己请和。若是养不及亲，必军刀兵相见。” 当初，赵构不杀赵嬛嬛和放岳飞渡淮就是要逼金太宗还其母。幸得岳家军拼死力战，才让韦妃带着宋徽宗，郑皇后、邢夫人的骨殖返回南国。赵构尊封其母为显仁太后，却不敢询问自己五个女儿的确切下落。 太后也只是说：“母亲心很痛，没能力照顾周全。邢夫人已亡于五国城，贱妾田春罗和姜醉媚也都不在了。” 有本小册子说，韦妃在金国育有二子，不知其父。赵构的侍妾姜醉媚以及大女儿赵佛佑就二女儿赵神佑尚在洗衣院为娼。侍妾田春罗和两人小女均死于北迁途中，尚有一女不知下落 赵构声称，皇太后到北地已年近五旬，完全是一派胡言。 燕人麈里有明确的记载，韦妃十六岁临幸生康王。入金营之际虽是徐娘半老，仍有艳色可资。 赵构二十岁登大位，其母亲的年纪当为三十七岁。这种事情都可以赖帐，说赵嬛嬛是个欲求富贵的小尼姑，难以服众。 面对流言蜚语，赵构只能杀赵嬛嬛消弥祸端，而且尽搜私家刻本，付之一炬。 两年之后，荣德帝姬赵金奴也从北国逃回临安城。秦桧没有请示，就派人把赵金奴接进自己的府中，乱杖打死。 05 韦妃南返时，乔贵妃与宋钦宗还在。 “姐，妹妹先走一步。在一年之内，定接姐姐南归。” 钦宗看着自己的两个庶母，不断地叹气。韦妃给乔贵妃吃了定心丸，才对钦宗说：“不争气的东西，你若是刚强一点，何至于此？” 钦宗愧不能言，只敢说康王有勇有谋，实为社稷百姓之福。 十年后，乔贵妃与宋钦宗亡于燕京城。赵构闻讯大哭，上谥号为恭文顺德仁孝皇帝。 第三百五十二章：秋枫记 01 还有一本私藏的小册子，名曰窃愤录。 明末清初，有人给姜醉媚写了一篇文言小传，取名为秋枫记。 这当然是所谓的小说家之言，却能让人窥见到为奴者的处境和心绪。 蓝蝴蝶细读秋枫记，觉得文章里面的故事夹杂了一些满清入关后的内容，地点都是在北京的香山。 02 完颜雍杀完颜亮夺大位，史称金世宗。 金世宗在京城西郊修筑皇家园林，添植红枫。 以前，香山又叫杏花山，明朝有诗说：“寺入香山古道斜，琳宫一半白云遮。回廊小院流春水，万壑千崖种杏花。” 香山的主峰俗称鬼见愁，其南麓有座僻静的双清园…… 03 姜醉媚望到了双清园的朱红木匾，心里一惊。 在金都，洗衣院就在皇宫的旁边，多多少少还有一些盼头。现在到了荒山野岭里，方圆几十里只有军营。 “快走！” 押送的军士又抖响了手里的皮鞭，十几个劫后余生的小宫女都不敢抬头。 雪欺枫沁红，风过岁将晚。 这些宫女大都来自于江南的水乡，应该知道李后主写的曲：“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 姜醉媚是扬州人，喜欢这样的诗：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04 牢头叫胡鲁粘布，只有三十出头。 “你是院里的老人了，凡事都得有个样子？” “吔！都说是桥归桥，路归路……” 胡鲁粘布挥了挥手臂，打断了姜醉媚的话：“你算是佛佑两姐妹的小妈吧？别给我以老卖喘！” 姜醉媚心头一紧，感到佛佑与神佑很可能又惹了事。或者，江南那边又有了什么新的动作，惹得金主不快。 完颜亮迁都，就是要推翻所谓的绍兴和议，武统江南各州。把姜醉媚和赵构的两个女儿转移到双清园，也是基于此。 05 绍兴十一年，宋割让岳飞收复的唐州、邓州、商州以及秦州的大半，向金乞和。 金国同意以大散关和淮水为界，要求赵构每年向金廷交纳贡银廿五万两和绢廿五万匹，史称绍兴和议。 完颜亮不喜欢赵构与秦桧，说是要吊民伐罪。后来，完颜亮审视临安地图，题下四句小诗：“万里车马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绍兴三十一年秋，雄心勃勃的完颜亮汇集六十多万兵马分四路征宋。西路由凤翔进攻大散关，再待命入川。中路从蔡州打荆州收两湖，再沿江而下。海路走海道取临安，再相机收闽纳粤。东路走运河下扬州，剑指金陵。 赵构无子嗣，立宋太祖赵匡胤的后裔赵昚为皇太子，欲迁都到南岭以西。赵昚主动上书请战：“儿愿赴金陵，战北虏。” “当年，我们有万骑铁军，尚不能敌……” 赵昚的脸色大变，伏地叩首说：“儿臣愿护驾，牵马坠蹬。” “你当守我临安！是不是？” 汗流浃背的赵昚回过味来，知道自己就是个立在晒谷场上的稻草人。 当年，岳飞北伐，在河北得万骑铁军。 绍兴和议后，该军就溃散殆尽。没有了北方的马源，南宋的步兵很难抵抗金国的精骑。 06 这时，一个叫虞允文的礼部郎官站了出来。 “臣当北赴金陵和采石矶犒师，力挫强虏气焰。” “何以为战？” 虞允文大声回答：“天有四时，地有正气，万民同仇敌忾！” 得知这个小郎官完全没有要提取库银做人情的意思，赵构连连点头，慢慢地摘下自己的佩剑，递给虞允文：“在国难势危之际，卿不负朕，朕不负卿。” 虞允文赶到采石矶前线，新任主帅李显忠还未到任。看到金军推舟入水，南岸的士兵一哄而散。 采石矶若失，江南不保。虞允冲到路口中，拔出尚方之剑插在地上：“丢掉采石矶，你们能退到哪里？长江天堑，绝不能失！” 是役，虞允冲亲率一万八千兵，打退了十五万的金军主力，史称采石矶大捷。 07 完颜亮移师扬州，虞允文又赶到镇江府组织新防线。 没过几天，金将杀完颜亮退兵三十里，紧接着又遣使议和。 赵构传位于太子赵昚，做起了太上皇：“为父一生，朝乾夕惕。每每思及太祖雄风，愧不能当……” “这都是秦桧色厉而内荏，祸国殃民！” 赵构也恨不得将这厮碎尸万段，替自己的两个好姐妹伸冤，还天下一个公道。 “不可节外生枝！” “儿臣明白！” 赵昚下诏为岳飞平反，扶持主战派打击秦党。 08 隆兴元年，宋孝宗赵昚兴师讨金，史称隆兴北伐。 金世宗完颜雍杀海陵王完颜亮后，内政不稳。这人斩姜醉媚、赵佛佑和赵神佑祭旗，以御敌为大政控制了局势。 相反，宋军却是将帅不和，相互制肘。不敢彻底清算秦桧的罪行而打击秦党是巨大的失策，主战派势弱，内外交困。” 宿州之战，副帅邵宏渊不仅按兵不动，还大说风凉话：“这么热的天，哪里能打仗？” 其部下周宏扬言数万金军已绕到身后，导到宋军抛弃主帅李显忠并不战自散，史称符离之溃。 这时，赵昚面对欲战不能的窘况，只好秘密派出使节，寻求与金世宗开始新一轮的和谈。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陆游写下开头两联，整整伫立了半个时辰，才给这首书愤续上后面两联：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第三百五十三章：关山月 01 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 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 十五年后，日本发生鹿谷之变，同出于皇室的源氏与平氏二脉彻底翻脸。 这年，只有十五岁的成吉思汗开始逐渐崭露头角。北边的蔑儿乞惕部纵马南下，夺走了铁木真的妻子和庶母。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有人给赵昚献策，应该面向波涛万顷的重洋，开拓新的生存空间。 02 在黑龙江的上游，有一座狼居胥山，流出斡难河。 那是朔风凛洌的漠北，雄伟的山峦连绵起伏，茂密的森林下面是广阔而美丽的草原。小河两岸，杨柳成行。 每年六月，草原上缀满争奇斗艳的花朵，羊群在绿草间，宛如一朵朵的白云。秋季，狂风卷沙黄入天，一川巨石奔若牛。到了冬季，暴雪肆虐，冰天雪地，玉树琼花。 那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大世界，有一支叫韦室的柔然人后裔发展为乞颜部，在美丽的斡难河上放马射雕，牧羊打狼。相传，他们的祖先出自大兴安岭，一路西迁，到了蒙古人的金山下，汉史记为狼居胥山。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当年，有骠骑将军霍去病千里奔袭，斩强虏首级数万。祭天封礼于狼居胥山，勒石记功。 03 千年之后，塔塔儿部控制了金山以及周围一带的黄金牧场。 金世宗有意扶持成吉思汗的父亲打击塔塔儿部，导致蒙古各个部落相互为敌。 当时，斡难河有归金的乞颜部，图拉河上有信奉景教的克烈部，西边还有与阿拉伯人通婚的乃蛮部和钦察部。 成吉思汗年幼丧父，家里剩下母亲、庶母和六个弟妹，全部家产只有九匹马。 九岁那年，塔塔尔人毒杀成吉思汗的父亲。乞颜部的贵族们背叛老首领，把一对寡母孤儿抛弃在野地里，全体拔营而去。 经历了重重的磨难，成吉思汗越长越壮实。早年，父亲曾经给他订了一门亲，现在可以把美丽的新娘孛儿帖接回到自己的家中了。 04 落户到斡难河，荒野里的孛儿帖形单影孤。 以前，成吉思汗的父亲抢之了蔑儿乞惕人的新娘。这时候，三百轻骑兵突然杀到斡难河。 成吉思汗不可能把自己的母亲再还给别人，只能安排逃跑。马匹不够，庶母和孛儿帖都留了下来。 篾儿乞惕人抓住孛儿帖，百般侮辱。母亲不说话，成吉思汗不敢鲁莽……刻骨之痛留在心头，长出无数的毒刺。 成吉思汗跑到金营想搬救兵，得到这样一句回答：“古往今来，在我们的草原上，谁没有抢过女人呢？” “借我三百骑，我就能为大王打掉蔑儿乞惕人的气焰。” 三天之后，成吉思汗只是讨到了一纸漠北讨抚使的任命书，孤身而还。 05 金人想法十分简单，利用成吉思汗分化蒙古各部。 成吉思汗却利用任命书找塔塔儿部和克烈部游说，历时大半年才终于借到了四万兵。 雏鹰已经长大，两翼拍天。 骏马已然脱缰，四踩飞扬…… 深秋，成吉思汗走小道翻过北面的祟山，摸进了苦寒的不兀剌草原。这是极北之地，滴水成冰，哈气成湘。号角齐鸣，成吉思汗打垮了没有防范的蔑儿乞惕部，抢回了自己的孛儿帖。 这时，孛儿帖已经是身怀有孕。春回斡难河，孛儿帖不管不顾地生下一个男婴。成吉思汗取名为术赤，意思是客人。 顾及到孛儿帖，成吉思汗硬生生地吞下了这一枚苦果，心在流血。 没过多久，成吉思汗就与强大的塔塔儿反脸，惨败于斡难河畔，史称十三冀之战。 当时，金人对蒙古各部实施减丁法。又给马给刀，挑唆成吉思汗复仇…… 06 这是一场血腥的火拼，四十四岁的成吉思汗笑到最后，成为了众望所归的蒙古王。 就位之际，成吉思汗对蒙古各部说：“我们世世代代都受人欺凌，就根源于一脉数支间彼此为仇。我辈若能握成拳头，当为世界主！” 金国的使者跳了出来，眨眼之间就被剁成了肉块，满地是血。成吉思汗跳起了如鹰展翅的蒙古舞，高歌曰：“雏鹰已经长大，两翼拍天。骏马已然脱缰，四踩飞扬……” 这年，西夏的一个郡王篡夺了皇位，几乎是同时，宋宁宗赵扩清算了秦桧之罪又下诏伐金，史称开禧北伐。 金章宗完颜璟可谓是悔之晚矣，只好命令成吉思汗征讨西夏，以平乱定边之功赎杀使之罪。 “勇者无畏，强者无敌！” 成吉思汗的心里早就有打通西域的计划，一直出师无名。 07 三征西夏，成吉思汗边打边练兵。 在没有一点点征兆的情况下，成吉思汗回师突袭了更加富饶的燕京地区。 刚刚继位的完颜永济可谓是猝不及防，漫长的边防上破洞百出，顷刻之间就丢了长城。 一场惨烈的野狐岭大战，成吉思汗全歼三十万金军精锐，从嘉峪关杀到了山海关。惊慌失措的金宣宗完颜珣宣布迁都到汴梁。再一次自乱阵脚。 逮住机会，成吉思汗又杀进燕京，屠城一月。接着，成吉思汗又率主力西征，沿着河西走廊杀到了印度河，以及两河流域的巴格达。 术赤率一只骑兵翻过高加索山，洗劫到了伏尔加河流域和克里米亚半岛，不再东返。 07 回师之际，所向无敌的成吉思汗容光焕发。 这时，已经窥见宿命的老英雄对自己的三个儿子说：“白云之下，四海之内，都是长生天交给我们的牧场。人都有一死，我已经斩光仇敌，收走了他们的妻女和财产……” 成吉思汗五征西夏，死于西夏王妃的床上。几百万党项人遭到了疯狂地屠杀，幸存者寥寥无几。相传，成吉思汗在西征之前，就到狼居胥山的起辇谷里面，给自己选定了陵位。 护柩北上，蒙古军把路途上所能见到的人和畜牲全部杀尽。 第三百五十四章：九匹马 01 九匹马，成吉思汗纵横天下。 十三副遗甲，努尔哈赤又称雄于北国。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努尔哈赤以七大恨告天，起兵反明。 这一年，黄金家族的林丹巴图尔拥有察哈尔，在赤峰完成了都城察汉浩特的建设，弃黄教而改从红教。 藏传佛教格鲁派称之为黄教，在蒙古草原上已盛行两百多年，深入人心。藏传宁玛派则称红教，带有更多的苯教色彩，俗称旧教。 两教想争了几百年，各自都有自己的偶像和一大套教义，莫衷一是。 02 林丹汗十三岁继位，明史称虎墩兔汗。 草原上，众人只相信马刀和弓箭，少年可汗的身边危机四伏。 万历四十四年，二十四的林丹汗率数万骑突袭义州，攻破大安堡。 两年后，努尔哈赤反明。林丹汗与万历帝达成谅解，全力应付来自于白山黑水的安全。 萨尔浒会战后，努尔哈赤打败十一万明军，还重创了林丹汗派出的增援部队，俘虏了喀尔喀部的首领。 林丹汗派使者向后金递交了一封国书，开头就写道：“统四十万众蒙古国主巴图鲁成吉思汗，问水滨三万人满洲国主英明皇帝，广宁无恙耶？” 广宁为明蒙互市的要地，林丹汗正言警告努尔哈赤，不得再挑起事端。 努尔哈赤回答：“我听人说，朱元璋取元大都，使四十多万蒙古军败亡殆尽。逃窜得脱者有几何？敢轻吾国？” 这一次，骄傲的林丹汗站错了队，貌似强大的明军连战连败，没有一点朝气。明宫深处也是疑案不断，阉宦当国。 03 努尔哈赤渗透到蒙古各部落，林丹汗的改教之举和外交内政都受到贵族们的质疑。 实力强劲的科尔沁部完全投靠了努尔哈赤，内斗不断的东蒙各部也是各有各的小算盘。 “九匹马，望天下，风吹草黄霜如刀，血流长河满地沙……” 林丹汗很喜欢这首格调格苍茫的蒙古长调，深信疾风见劲草，乱世出英雄。 天启元年，努尔哈赤倾兵攻辽阳。林丹汗得知沈阳空虚，便派出两千骑兵营救羁押在沈阳城中的蒙古将士。攻城不利，空手而还。 喀尔喀部失望之极，倒向了努尔哈赤。千丈之堤溃之于蝼蚁之穴，百尺之室焚之于突隙之烟。努尔哈赤与喀尔喀部联姻，高谈满蒙同根而共荣。甚至还说出，没有完颜阿骨打的奋斗，就没有成吉思汗的崛起。 04 林丹汗无法容忍努尔哈赤的狂悖之言，拔剑击柱。 努尔哈赤散布流言：“林丹汗修都城，素以天可汗自居，当有武统蒙古各部之志，邈视天下。” 实力最强的科尔沁部深以为然，暗中与后金往来。宁远之战，努尔哈赤受重炮伤，发毒疽而亡。 抓住这个时机，林丹汗着手整肃内部。各部的贵族人人自危，人心浮动。努尔哈赤之子皇太极继位，立即对东蒙各部又打又拉，兵压大凌河西岸，大肆渗透，谣言四起…… 林丹汗无法辨别其真伪，决定领十万众西迁。一是避其锋芒，二是分清阵营，三是加强对右翼各部落的控制，确保后方稳定。 05 崇祯元年，皇太极西征察哈尔。 蒙古诸部望风而降，献女人以保障自身的利益。 崇祯五年，皇太极率领归附的十万蒙古兵远征林丹汗，大获全胜。 崇祯九年之春，皇太极消灭林丹汗的残部，终于抢到了魂梦牵的传国玉玺，定国号为大清，改元崇德。 长城之内，明廷也是内忧外患，无暇它顾。这样一来，满清就完成了战略大迂回。崇祯二年之冬，皇太极从科尔沁借道，以十万骑攻入龙井关和大安口，越过蓟州直逼京师。蓟辽督师袁崇焕千里回援，反遭奸党构陷，史称己巳之变。 崇祯杀袁崇焕自毁长城，辽东明军也是人人自危，国势颓废。 06 林丹汗有妻妾八人，尽入清室。 汗后娘娘娜木钟改嫁给皇太极，为皇太极生下了皇子博穆博果尔和皇女固伦端顺长公主。 汗妃巴特玛璪也进了皇太极的后宫，其女嫁给多尔衮为侧福晋。相传，该女实为林丹汗的骨肉。 汗后娘娘怀有林丹汗的遗腹子，皇太极给他取名为阿布鼐。好在皇太极的一妻五妃都出自于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彼此还有照应。皇后哲哲颇为大度，不拘泥小节。哲哲的侄女本布泰为庄妃，性格沉静。后来，皇太极看到庄妃的大姐海兰珠，计杀其夫接到宫里，册封为宸妃。 相传，汗后娘娘膝下还有一个林丹汗的女儿，小名叫星儿。有天晚上，皇太极做了一个梦：有天火降于火，殊为美观。各宫惊讶，不敢出门。 皇太极把淑济许配给参济王之子噶尔马，改名为淑济。十年后，淑济住进了香山的双清园，人称哑尼。 阿布鼐长到六岁时，林丹汗庶长子额哲被害。 额哲的妻子是哲哲皇后的女儿固伦温庄长公主马喀塔，十二岁时出阁。额哲死后，不满二十岁的马喀塔又奉命改嫁给比自己小十岁的阿布鼐。后来，马喀塔给阿布鼐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长子布尔尼、其次罗布藏，三妹觉禅薇。 康熙十四年夏，两兄弟逃到察哈尔兴兵复国。事败就戮，后嗣断绝。 07 崇祯为政近十七年，宽严皆误。 蒙古帝国与大明帝国相继亡于满清，正如契丹与北宋先后亡于完颜氏，也正如金国、西夏、大理与南宋又都亡于蒙古的黄金家族。 “九匹马，望天下……风吹草黄霜如刀，血流长河满地沙……” 觉禅薇看到掌刑的公公带着人走到自己的身边，十分勉强地站了起来：“我……我……自己可以走……” “那好吧……到了那边，别恨我们就成……” 在清宫里，来自蒙古的宫女有好几十个。在一夜之间，都得交到圣上的带刀侍卫曹小虎的手里，送进香山的双清园。 第三百五十五章：半掩门 01 这一年，包衣出身的曹小虎刚满十七岁，身材很魁梧，龙眉大眼。 曹小虎看了一眼觉禅薇，轻声说了一句：“对不住了，我不能坏了规矩。” 绑绳不算长，刚好能把双臂反吊到背上。绳体也不粗，吃在肉里火辣辣地痛。 听人说，最好是齐刷刷地砍头，一点都不疼。上吊与溺水很受罪，半天都死不了。 “你的刀呢？” 曹小虎没有答理，给九个小宫女都戴上了用黑布打的头罩。马车上路，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男人的呼吸取又粗又重。 02 双清园隶属于辛者库，负责培训。 培训合格后，分配到皇家陵园里做粗活，往往是随死随埋。 那一夜，只有九个女子到双清园。其余的人则是到移送到慎刑司，追查逆党。 都知道慎刑司里的酷刑相当难熬，宛如阴曹地府。却不知道双清园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心里七上八下。。 觉禅薇已无一个亲人，无需再查。在双清园里则是住单间，安排有专人看管，各项要求更苛刻。 纱窗日落渐黄昏，清溪无风试泪痕。 寂寞空庭秋欲晚，枫叶满地半掩门…… 03 说起来，觉禅薇也算是皇太极的外孙女。 过了大半年，曹小虎就把觉禅薇接回了后面，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花工。 这是苗圃后面的一个小杂园，墙边屋角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旧花盆，废弃的花花草草都不成样子。 公公说，这都是旧朝的东西。想做点活就做一点，不想动就闲着……只是不可以胡思乱跑，让人掌嘴或者打折了腿。 那是个细细纷飞的秋夜，困于三藩之乱之乱的康熙帝绕到了苗圃，嗅到了一股别样的清香。径直撞进金菊盛开的小杂园，看到自己的表妹伫立在冰冷的雨中独自发呆。 “谁让你种花了？” 跟在后面的公公跪在浅水里，哪里还敢回话…… 显然，所有的安排都是大有深意，公公自己揭着自己的嘴巴也纯属表演。 04 这一夜，既苦恼又寂寞的康熙把觉禅薇带回书房。第二天，封为卫常在，不得离书房。 也许是上天怜悯，觉禅薇生下一个孩子。婴儿降世后，就被抱到了惠嫔的延禧宫，论序是皇八子胤禩。 数年后，康熙少了一些唳气，册封觉禅薇为良妃。良妃只有一子，可以认为皇八子的出生纯属是一场意外。 在九子夺嫡的风波中，皇八子胤禩很有人望。这一点，犯了康熙的大忌，大骂道：“这小子是辛者库贱妇所生，还偏偏心高气傲。” 康熙五十年，挣扎在痛苦中的觉禅薇耗尽了生命。康熙竟连续做了两篇祭文：“礼重宫闱，内职恒嘉……心惟芬苾之是陈，斯轸怀之聿展……方期永绵福祉，何意遽告沦殂……” “肃雍著范，聿隆恩礼之施；淑慎兴悲，式备哀荣之典。” 雍正胜出后，贬称胤禩为阿其那。雍正四年，胤禩死于宗人府的囚室里。 05 相传，良妃体有异香，洗之不减。 那一个雨夜，康熙闻香而去，心醉情迷。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扉席，不可卷也……” 乾隆二十四年夏，兆惠将军平西域还朝，并献俘于午门。 雷霆申宿令，闾阖受新俘。 日晷移光影，旌旗卷熏风…… 乾隆的目光落到了一个女俘的身上，贴身的宦官小声说：“她是反酋和卓木之妾，当地人称良妃……” “良妃？” 乾隆怔了怔，想到了众说纷纭的觉禅薇。宫里的老奴只知道以前有个香妃，还生了一个风流倜傥的八阿哥。 06 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 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 康熙在城西慈悲庵的旁边留下一组楼台，都称陶然亭。 竹林中有一座尼姑坟，半块石碑上还能辨出这样的字：“劫波沉残月，碧血凝香魂。” 前段时间，翻看前朝的起居录，才知道这座三尺孤坟里埋着觉禅薇的小姑，名觉禅淑济。 觉禅氏是蒙古之一部，活跃在大陵河的上游。太祖努尔哈赤设蒙古旗，觉禅先归附，掌黄旗。 平时耕猎，战时出征。 后来，又有蒙古八旗与汉八旗，每年都有一次盛大的秋狝。 07 万里山河通远檄，九边形胜抱神京。 入关以后，康熙北巡塞外，设置了承德山庄和皇家猎苑，称木兰围场。 康熙要求皇家子弟和八旗后代从小就要学习骑射，牢记祖辈浴血奋战的创业史，肄武绥藩以确保江山永固。 雍正留下遗嘱说：“后世子孙，当遵从皇考所行……习武木兰，毋忘家法……” 乾隆听到军阵里三呼万岁，感到自己有一点走神。拍了拍龙椅的扶手，他对礼部尚书说道：“枭酋首头级示众，附叛之徒入木兰围场。” 圣旨一下，地动山摇。 回到清凉的御书房时，贴身的宦官已经把蓬头垢面的酋妃打扮了出来。 “这……” 宦官默默地退出了门，什么都没有说。 无独有偶，酋妃也是体有异香。 后来，有人写出了一篇香妃传，还提到乾隆专为香妃修了一座带有西域风情的宝月楼。 08 天马高歌翠辇陪，阆风本自接瑶台。 却从青海呼鹰去，还向河源射虎来…… 在木兰围场，香妃从身上摸出一柄尖刀。乾隆闪开身体就扣住了她的右腕，暴叱道：“大胆！” 香妃奋力地一挣，乾隆夺其刀。血从女人的手上滴到了脚背之上，两个刚进门的侍女都吓得打抖。果盘落地，到处都是花花绿绿。 夜静天秋塞雁高，围城月白吹羌笛。 雪里开关连骑出，玉人相并看昆仑…… 好梦一场，乾隆声称香妃病逝，令礼部厚葬之。 第三百五十六章：冷香丸 01 风过北屿，似有笛声。 蓝蝴蝶揣摩香妃身体内的秘密，不知道能不能让八个舞女都身带异香。 早在三千多年前的古埃及，埃及艳后和贵妇们就用香膏擦体。古希腊和古罗马已经能配制不同香型的香水了，阿拉伯人掌握了蒸馏法，可以提取各种花香。 香妃应该是体香，不同于人们知道的香膏和香水。 02 研梅录里有一段记载，或许能解开香妃之谜。 “蒸梅有三要，其一、以井水洗肠，净身辟谷两日后，始给红枣香汤。其二、升温至汗出，徐饲以九蕊香丸。其三，以湿布遍挞其体，香入肌肤……” 这是一篇不足百字的笺注，可谓是无头无尾。上面的正文是在说一种叫公主床的禁锢之具和诘问术，从如何去衣到怎么缚其手足以定型，整个程序和细节都很有仪式感。 翻遍全书，都没有找到有关于公主床与九蕊香丸的具体介绍。有可能是这部分内容已经散落了，也有可能是遭到了查禁和删除。 显然，康熙的良妃与乾隆的香妃都是论罪当斩的苦囚，应该是睡过已经不知其详的公主床。所谓体有异香，或许就得宜于这一篇蒸梅三要。 03 卡西姆认同蓝蝴蝶的分析，随口问到了红楼梦里写的冷香丸。 蓝蝴蝶说：“这书的作者是曹小虎之孙，知道一此朝中秘密。他写了一个叫薛宝钗的女子，身带热毒。冷香丸是取十二种白色的花芯，配以雨水节的雨、白露节的露、霜降节的霜和小雪节的雪。研制为丸，可以清毒，以甘苦平炎凉。”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书里，这一缕冷香象征着岁寒入冬白茫茫的大结局。 04 威仪棣棣若山河，还把风流夺绮罗。 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 一部红梦写出了朱家王朝的灭国史，可谓千红一窟，万艳同悲。 书中的林黛玉暗指朱家王朝，金陵十二钗暗伏秦淮八艳，甄贾宝玉象征传国玉玺。 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拨尽曲中愁。 汉家制度诚堪叹，樗栎应惭万古羞。 书中的甄家指建文帝，贾府指明成祖的北京城，薛家是指黄金家族的林丹汉一脉以及满清。 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春水小桥东。 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 木石前盟与金玉良姻之争象征明亡清兴，冷香丸暗伏香妃之事。 05 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自不知。 最初，这部书称为风月宝鉴。风指清风，月指残明。鉴于严酷的文字狱，作者把一段痛史化为儿女情长。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这也是暗藏在红楼梦里的一句谶语，令蓝蝴蝶浮想联翩…… 遥想雄起草莽之泽的朱元璋，驱逐胡虏统三百年之江山。晚明之际，天下汹汹而世风奢靡……内有天灾人怨，外有强虏寇境。甲申之春，崇祯殉国。清军入关，兆民落发。 崇祯十七年也是李自成的永昌元年，还是张献忠的天命元年以及满清的顺治元年，三公主朱徽玉到南下避难。顺治二年，清军攻破扬州并屠城十日。豫亲王多铎将数百才貌超群的江南女押到北京献俘，朱徽玉陷进双清园。 先帝宵衣久，忧勤为万方。 御袍留血诏，哀痛何能忘…… 06 可怜如花似玉女，生于末世帝王家。 国破家亡烽烟起，飘零沦落梦天涯。 顺治三年，三公主的大姐朱媺娖死。太子哥朱慈烺、二弟朱慈炯、三弟朱慈照和四弟朱慈焕不知所终。 红楼梦以贾琏与王熙凤之女巧姐影射朱媺娖，给出的判词是这样：“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相传，大姐朱媺娖想出家为尼，给清廷上书：“九死臣妾，跼高天而蹐厚地……” 清廷斥曰：“罪未清，山不收！” 三公主不敢复请，自创天地会以为空门。 红楼梦中，巧姐沦入娼门，有故人赎之。 天地会的海底里，三公主辗转入川，在唐门里安身。 07 顺治五年也是永历二年春，江西总兵金声桓和广东提督李成栋率部反正，声讨满清之政。 这时，永历帝的手中还有四川、云南、贵州、湖南、江西、广西和广东七省。在渐东的四明山区有黄宗羲和张煌言，在福建，皇叔鲁以海也收复了闽东北三府一州二十七县。在山东，有榆园军。在山西，已经降清的大同总兵姜镶也欲反戈一击…… 永历五年，东南数省再失。永历帝和其随从寄生于黔地的安龙府，依靠秦王孙可望和安西将军李定国。 永历六年，孙可望不满足于挟天子以令诸侯，夺抚南王刘文秀军权准备称帝。永历七年，永历帝密命李定国从广西回师护驾。李定国跪接密敕，信誓旦旦：“臣收复粤东后，就回师安龙府，不再让陛下受半点委屈。” 孙可望知道后，捉拿永历帝身边的重臣问罪。诸臣替永历帝承担了责任，首辅吴贞毓被绞杀，三人被剐以及十四人被斩，史称十八先生案。 08 永历十年，李定国回安龙，接永历帝到昆明。 同年，孙可望引兵十万经营湘西南。清军分数路进剿，夺宝庆府。 兵败之后，孙可望率残部投清，帮助清军打云南。永历十四年底，满清在猎场里射杀孙可望。 康熙元年也是永历十六年，平西亲王吴三桂深入缅甸，索回永历帝一行。昆明篦子坡，永历帝被绞杀，家眷遇难。 国姓爷郑成功收复了福尔摩沙，派陈近南到四川迎帝无果。这年的初夏，郑成功被近臣毒杀，其子郑经与掌权的五叔同室操戈。 第三百五十七章：天地会 01 天地会兴于康熙初年，又称之为洪门。 在海底里，洪门和是漢门。漢字失掉中字为洪字。 当年，朱元璋扫元而立国，以洪武为其年号靖定九州。 洪门的基地为木杨城，有木立斗世的意思。开香堂都要设木杨城，以忠义为本。 有切口问：“木杨城多高多阔？” 回答者则必须说：“木杨树起一望高，叶覆两京十三省。五色彩旗列三军，天下群英归北辰。” 有人考试，木杨两字暗伏少林，昔有十三棍僧救唐王之佳话。 02 康熙十三年，天地会肇始于福建的南少林。 少林俗僧方以智化名为万云龙潜回福建莆田的九莲山中，聚义红花亭。 方以智是崇祯进士，时称复社四公子。那一年，郑经再派陈近南回大陆寻找崇祯的余脉，终于到蜀地见到了嫁入唐门的朱媺玉。 事后，陈近南找到皈依佛门的方以智，并约蔡德忠、马超兴、胡德帝和李式开在红花亭设坛举旗。会上，众人以崇祯之孙朱洪竹为少主，各部皆以兄弟相称。 江湖有传言：“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祖庭是一家。” 新丁入会要对天地盟誓曰：“凤花亭，高溪庵，马溪庙，明主传血诏于英雄……我辈歃血拜盟于天地间，共扶社稷……” “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峡水万年流。” 康雍乾三朝，天地会慢慢地发展起来，并促成九子夺嫡，欲推八阿哥胤禩登大位。 四阿哥胤禛胜出后，便建立粘杆处和一批血滴子来对付各州的天地会。直到吕四娘取了雍正的头，才挽回颓势。 03 天地会有一句切口：“木立斗世六十载，十三太子来结义。” 相传，朱字失人头为孤木，六十载谐音留史载，也暗喻岁月循环。 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 红楼梦的开篇就说：大荒山无稽崖外有青埂峰，尚留一块女娲的补天之石。 一日，一僧一道远远而来。其僧名为茫茫大士，其道为渺渺真人。深陷情根的余石欲入红，一僧一道便将之投入到江边的石头城中，所以该书又名石头记。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全书首写葫芦庙失火，烧了甄士隐之家。其女被呆霸王薛蟠抢走，贾雨村乱断葫芦案。 甄士隐诣音的意思是真事隐去，贾雨村诣音的意思则是假语村言。甄家的小丫头名甄英莲，谐音真应怜。这个故事暗伏明成祖朱棣发动的靖难之役，建文帝放火烧了皇宫，落荒南逃。 04 一局输赢料不真，香销茶尽尚逡巡。 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旁观冷眼人。 第二回，作者就借冷子兴之口，介绍了贾府的情况。 冷子兴的诣音之意可猬冷眼观子兴，贾家也是影射明成祖和其子孙们。 石头城里有一大片老宅，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其儿孙一代不如一代了。 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所生的兄弟。长房是老糊涂贾珍当家，偏倔还瞅上了儿媳妇秦可卿。二房是贾政掌印，又是一个假道学。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 初入林黛玉有九门之谓的贾府，便引来了颇有心机的薛宝钗，拉开了夺玉之点的序幕。 05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薛蟠抢了甄英莲做妾，改名为香菱，暗伏香妃。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这是作家给香菱写的谶语，还有一幅画面：一枝桂花，下面有片沼泽，已是水涸泥干，莲枯藕败。 癞头和尚说香菱：“有命无运，累及爹娘。” 有人眉批：“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又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 丢失英莲的仆人名叫霍起，其谐音为祸起，也可读为火起…… 06 香菱的命运影射邢沅，薛蟠则影射吴三桂。 邢沅被其姨父卖到梨园里，出名后改称陈圆圆。 田贵妃的父亲田弘到江南选美，将陈圆圆买下来献给崇祯。 入宫一年后，崇祯罢歌舞，放出宫。一日，吴三桂在田府上遇到了陈圆圆，惊为天人，纳之为妾。 李自成攻破北京，其部将刘宗敏掳走了陈圆圆。吴三桂冲冠一怒，退守山海关。李自成兴兵讨伐，吴三桂便放清军仅关，引狼入室。 吴三桂兵败，已经出家的陈圆圆自沉于寺外的莲花池。有人题诗：“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 07 石头城又名金陵，书中的金陵十二钗也是各有其命。 秦可卿的故事很简答，可以用三组词加以概括：一、出身很低贱；二、性情温和；三、丧于淫乱。 书里说，秦可卿是养生堂里的弃女，有个叫秦业的老人把她抱了出来，并唤之为可儿。秦业谐音情孽情，秦可卿谐音卿可情。 秦可卿的闺房全是皇家用品，有武则天的宝镜，还有赵飞燕很喜欢的金盘和砸伤过扬贵妃的木瓜。还有寿昌公主的卧榻以及同昌公主的联珠帐。 寿昌公主暗射秦国传国玉玺上的八个字：受命於天，既寿永昌。同昌公主的联珠帐配以寿昌公主的卧榻，暗喻宋太祖的名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影射明帝嗜淫。 朱棣有东厂，武宗有豹房……万历帝的身边有个郑贵妃，导演了明末三案。 可以说：红楼梦揭示了朱家王朝的悲剧，也为天地会的登场拉开了朱红色的序幕。 第三百五十八章：万贞儿 01 没有树的地方是沙漠，没有你的地方只有寂寞。 秦可卿的原型是成化帝朱见深的万贵妃，以及儿媳。万贵妃与张皇后都独占圣宠二十余年，令史家嘘吁不已。 正统十四年，也先率蒙古的瓦剌部寇边。明英宗朱祁镇亲征，在居庸关内侧的土木堡兵败被俘，史称土木之变 明廷立其两岁的长子朱见深为太子，又以其弟朱祁钰为景帝。也先挟持朱祁镇伐明，传令各关开门受降。明廷大乱，欲迁都回南京。新任的兵部尚书于谦反对迁都之议，力主坚守北京。 也先率六万精锐兵临北京城下，欲逼迫明廷步宋徽宗与宋钦宗的后尘。 于谦拒绝迎接英宗进城，又以火枪营利用废墟伏击蒙古骑兵，可谓是寸步不让。 也先大败而归，一年后无可奈何地释放了明英宗朱祁镇，寄希望大明王朝祸起萧墙。 02 朱祁钰不想还位于朱祁镇，囚其兄。 皇太后派自己的心腹万贞儿到太子身边，严防暗害。 朱祁钰以自己的朱见济为大子，废掉了朱见深。宦官与众臣有敢议者，杖毙于庭。 七年后，太子太师石亨说动后宫并拉拢了一批宦官和朝臣，想掰倒主战派。一天，朱祁钰有病不能临朝，宦官私纵朱祁镇登大殿。 在钟鼓齐鸣中，都御史徐有贞向百官高声宣布：“太上皇帝复位了！” 在宦官和禁军们的催促下，目瞪口呆的公卿们只好是列队入宫，拜贺旧皇复位并行大礼。 数日后，偶染小恙的朱祁钰病崩，英宗朱祁镇废其帝号，称之为郕戾王。接着，又杀掉于谦，解散在北京保卫战中形成的内阁班子。 五年后，英宗病逝，朱见深登大位，替安邦定国的于谦昭雪，可谓深得老臣们的认同和万民之心。 03 朱见深在惊恐不安中长大，有说话口吃的毛病。 十七岁登基，朱见深要立比自己大十七岁的万贞儿为后。其母周皇后不答应：“我儿为天下君，当为臣民们做表率。万贞儿以罪臣之女配入掖庭，有什么资格母仪天下？” 朱见深只能册封万贞儿为贵妃，也不敢公开地抵制大婚。不到一个月，朱见深就找到机会把新皇后打进了冷宫。新进是的皇后吸取教训，宫里的大小事都要请万贞儿拿主意。 成化四年秋，彗星现于天。大学士彭时和尚书姚夔上疏，恳求皇帝扩大宠幸范围以广后嗣。皇帝点头，仍然是我行我素，视后宫三千佳丽为木偶。成化二年，三十七岁的万贞儿生下一个孩子，不满九月就天折了。 相传，其它嫔妃根本见不到朱见深的面，无计可施。只有柏贤妃生悼恭太子，也遭人谋害致死。 04 成化十一年，朱见深惊闻有个姓妃的小宫女给自己的育了一个六岁大的儿子，泪流满面并取名朱祐樘。 当年，官军平瑶乱，抓了一批女俘充实掖庭。几经折腾，只有一个姓纪的小女孩活了下来，在后宫的库房里做粗活。有一次，朱见深亲自到库房替万贞儿选罗帕，突然间心血来潮……后来，其母被万贵妃锁入收埋老宦官的安乐堂，断其供养。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不满五十八岁的万贞儿去世时，朱见深嚎啕大哭：“贞儿已逝，吾亦不久矣！” 这一年八月，郁郁寡欢的宪宗驾崩。朱祐樘继位后，深信万贞儿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并且害死了柏贤妃所生的朱祐极，以泄私忿。 谚曰：“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在转眼之间，便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万贞儿成了心狠手毒的淫妇，其墓也被贬称为万嬢坟。 05 朱祁钰囚朱祁镇于南宫，囚朱见深于宫外的西厂里。 鉴于万贞儿是皇太后安排的人，大内总管曾拿出百金令其回原籍。 “没有太后之旨，贞儿不能受！” 万贞儿不忍抛弃废太子，甘愿到西厂做奴婢。有姐妹们好言相劝：“就算我们命贱如草，也犯不着自寻死路吧？吃苦受罪十几年，能出宫多好！” “我的弟弟还小……” 皇太后知道以后，十分留意朱见深与万贞儿的安危，令朱祁钰不敢妄动。 06 英宗复位，刚及十岁的朱见深已是翩翩少年。 红楼梦的第五回里写到，只有十来岁的贾宝玉到侄媳妇秦可卿的房间里小憩，梦游孽海情天。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在太虚幻境里，有香名为群芳髓，有茶曰千红一窟，还有酒曰万艳同杯。在警幻仙子的安排之下，贾宝与秦可卿初试云雨。 “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宝玉好似被人戮了一刀，急火攻心永吐出一口血来。 其实，秦可卿之死是把瑶女纪氏的故事接到了万贞儿的身上。宝玉既有朱见深之痴，也有朱祐樘之德。 07 孝宗朱祐樘使大明重回正轨，史称弘治中兴。 史载，饱经磨难的朱祐樘无嗜好、无嫔妃也无亲信，既勤俭又宽政爱民。 凡事都有例外，朱祐樘竟破天荒地遣散后宫，只留平民出生的张皇后一人在自己的身边。夜夜宿后宫，彻底地消除了宫闱之争。然而，张皇后的两个弟弟已贵为侯爷，仍然贪婪无度。一次，司礼太监萧敬和刑部侍郎屠勋处置了侵占民田的张家人，惹得皇后大怒：“外面的朝官我管不了，你们太监本是家奴，也敢欺人？” 朱祐樘也跟着妻子骂萧敬：“就是嘛！谁敢让我们不快，那就是贱皮子发痒！” 事后，朱祐樘给受杖之人一笔钱，好言安慰：“你们没有错，国有国法。我是不忍伤了皇后的心，多耽待！” 科道言官多次弹劾这两人，朱祐樘无奈手批：“朕只有这一门亲，不必再说！” 后来，朱祐樘还请满朝大臣到张家吃和解酒，酒席由皇家的光禄寺主办……众人都只能是苦笑着摇头，不再议论张皇后的家事。 小门小户的皇后眼界有限，朱祐樘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替妻子及其家人遮风挡雨。 第三百五十九章：小王子 01 弘治十八年，朱祐樘病危。 这一年，朱祐樘不过三十六岁。临终前，这个好男人说：“承祖宗大统，十八年来都谨守祖宗的法度，不敢怠玩。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十日与皇后执手，相濡以沫。弘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生东宫，今十五岁矣，尚未选婚。社稷事重，先生们要辅导他做一个好人。”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朱祐樘看透了善与恶，偏偏又天不假年…… 其子朱厚照登基，新定年号为正德，史称武宗。 02 明武宗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少年天子，壮志凌云。 在动荡的春秋时代，少年英雄楚庄王就曾说过：“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貌似放荡不羁的武宗喜欢出宫冶游，佯狂无端。东宫太监刘瑾狐假虎威，作威作福。 正德五年，十九岁的武宗拿下刘瑾，完成华丽的转身。 故园今夕是元宵，独向蛮村坐寂寥。 赖有遗经堪作伴，喜无车马过相邀。 春还草阁梅先动，月满虚庭雪未消…… 这时，文武兼修的王守仁龙场悟道，以知行合一挑战呆板而苛求的朱熙理学，成为一代宗师。 03 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时代，武宗以威武大将军自居。 在关外，成吉思汗的第十五世孙达延汗也横空出世，称雄于草原。 成化十五年，满都鲁汗卒，其妻满都海夫人决定下嫁给年仅七岁的侄孙巴图孟克，要演绎一出惊世骇俗的祖孙恋。 瓦剌部首领也先扫荡漠南，导致黄金家族的后裔人丁单薄。满都海夫人若是嫁给外姓王，势必会导致各部落间再度倾扎…… 蒙古各部称孤苦无依的巴图孟克为小王子，仍有不轨之心。科尔沁的乌讷博罗特王在满都海夫人的面前展示自己的实力，坚持求婚。 满都海夫人说道：“有推不开的门，也有跨不过去的门槛。圣主的后裔尚在，恕我难以从命。” 正德五年秋，达延汗整合蒙古各部，到狼居胥山里的圣主陵告祖：“长生天，你的雄鹰已经展翅而起……” 04 正德十二年，小王子率五万骑再度犯边。 武宗是早有准备，带着一大帮亲信闯出居庸关，亲自跑到宣府察看军情，接着又去了阳和堡。 大同总兵王勋慌了神，不得不领军护驾。那年十月，双军在应州地面上遭遇。武宗命令王勋全军出击，主动接敌。 接着，武宗率三万援军从阳和堡增援只有一万骑的大同军。战事很惨烈，武宗甚至挥剑冲入敌阵，砍翻数寇并取了一个蒙古军官的首级。 大兵五天，蒙古小王子负伤而退，当年底死于军中…… 武宗回京后却受到文臣们的指责，有人说不可以轻开边衅，也有人说应该反省应州之败。 05 正德十六年春，刚到而立之年的武宗突然驾崩，没有子嗣。 土木之变，让文官内阁抓住了大明帝国的军权，可以一言九鼎。 不想因循守旧的武宗处处挑战僵化体制，已经遭受到了太多的指责：比如行为怪诞，又比如作风轻佻。 武宗之死，让疲于应付的内阁松了包袱，也没有人敢去彻查扑朔迷离的死因。宪宗之孙朱厚熜在奉天殿继位，史称世宗。 朱厚熜要追尊生父为献皇帝，追尊生母为兴国皇太后，非议武宗的行为。张太后的地位一落千丈，晚景凄凉…… 06 嘉靖二十一年，几个小宫女欲杀朱厚熜，史称为壬寅宫变。 朱厚熜采处女经血炼丹，后宫里养了数百民间的少女。采血之前三日，这些少女不得进食，只能吃少许桑叶。有人说饿，就会惨遭鞭打。 在端妃的翊坤宫里，有一个叫杨金英的宫女用绳套住了朱厚熜的脖子，十来个宫女将威猛的皇上按在龙床上。此间，有个叫张金莲的宫女跑出到皇后住的坤宁宫自首。 方皇后利用此事把获宠的端妃和宁嫔打成主谋，连同参与其事的十六宫女凌迟处死，并枭首示众。同时，又命东厂和衣锦卫族其家，波及各地。 嘉靖二十九年，蒙古的俺答汗率领六万铁骑杀入京畿，史称庚戌之变。权相严嵩不敢动弹，任由蒙古人在城外杀人放火……俺答汗是达延汗的孙子，漫笑大明地广物丰却无人。 红妆一队阴山下，乱点驼酥醉朔野。 塞外争传娘子军，边头不牧乌孙马…… 俺答汗的外甥女三娘子掌军，再度与大明王朝互市。 07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这是红楼梦给王熙凤的谶语，题于冰山雌凤图。 凤为雄鸟，雌凤是什么东西？在那个时候，有文人以此称阉党。 明朝宦官专政始于朱棣，在衣锦卫之上设东厂。朱见深又添加了西厂，合称厂卫。 东厂和西厂给阉党乱政提供了渠道，先有王振挟英宗亲征瓦剌，导致了土木之败。成化年间有汪直专权；武宗时期有刘瑾专权。 到了明末，魏忠贤与熹宗的乳母客氏狼狈为奸，迫害士林，祸毒天下…… 熹宗朱由校服仙药而死，终年还不满二十三岁。其弟朱由检艰难继位，再现少年天子。 08 好知青冢骷髅骨，就是红楼掩面人。 红楼梦以贾王薛史的故事影射家亡血史，又元春、迎春、探春和惜春谐音原应该叹息。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 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 王熙凤的谐音是望西风，暗伏萧杀之象。在红楼梦的事故里，王熙凤弄权铁槛寺，毒设相思局、辱杀尤二姐……最后，命归狱神庙。 第三百六十章：科尔沁 01 辽阔的科尔沁草原是成吉思汗之弟哈萨尔的领地，其名的意思是射雕手。 崇祯九年三月底，蒙古二十四部与后金政权在盛京盟誓，尊皇太极为主，并建立大清。 十年前，大清的国母哲哲接侄女布木布泰入后宫，做了皇太极的侧福晋。几年后，布木布泰的姐姐海兰珠守了寡，却抓住了皇太极的心…… 皇太极鹰扬天下，只对海兰珠动了真心。 02 崇德七年，布木布泰入狱，色诱洪承畴降清。 崇德十四年之秋，海兰珠病逝。两年后，皇太极随之而去。 皇长子豪格与皇太极之弟多尔衮都有资格入大位，倾刻间剑拔弩张。 布木布泰提出一个折衷的解决方案，自己的五岁儿子福临为帝，并得到了多尔衮的积极响应。 上寿觞为合而尊，慈宁宫里烂盈门。 春宫昨日新仪注，太礼恭逢太后婚…… 布木布泰答应以满蒙旧俗下嫁给多尔衮，解决了皇位之争。入关后，布木布泰却以各种礼制为借口，将婚礼一拖再拖。 03 多尔衮为摄政王，福临称之为皇父摄政王。 相传，多尔衮与布木布泰早有盟誓。皇太极纳布木布泰为妃后，才有所察觉。 蒹荚苍苍，白露为霜。 所为依人，在水一方…… 顺治五年的四月，多尔衮找借口杀掉豪格。顺治七年，不满四十的多尔衮在塞外狩猎时受伤，死于喀喇城。 福临亲政，全面清算了摄政王之罪。削除爵位，籍没家财都不解气，最后是掘坟鞭尸。 04 福临不关心国事，处处与母后拧劲，宁折不屈。 百般无奈的布木布泰将自己的侄女孟古青接进了皇宫，想缓和矛盾。 婚后，孟古青顺理成章地做了皇后。然而，两年之后，福临就降孟古青为妃。 豆蔻梢头二月红，十三初入万年宫。 可怜目望西陵哭，不在分香卖履中…… 两年之后，孟古青郁郁而终，拥有天下的福临却是另有所爱。 05 珍珠十斛买琵琶，金谷堂深护绦纱。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当时，福临的妃嫔们几乎全都是来自于科尔沁大草原，不及从江南送来的小宫女。 母后有明令，汉女可以侍寝，不可以留种。福临知道这里面的厉害，不敢再鲁莽行事。后来，他把弟媳董鄂氏收入宫中， 顺治十七年之夏，董鄂氏病逝于承乾宫里。半年之后，二十四岁的福临崩于养心殿上…… 06 布木布泰立福临的第三子玄烨为帝，改元康熙。 康熙二十七年冬，七十五岁的布木布泰薨于慈宁宫里，带走了很多无人敢想敢问的后宫秘密。 临终前，布木布泰明确表示，自己不入远在关外的皇太极陵。玄烨停柩三十余年，不能让自己的祖母入土为安。 直到雍正三年的仲春，这也是皇太极与布木布泰成婚一百周年的纪念日，雍正在北京的东郊单筑昭西陵，终于尘封了一段历史。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草原上的风托起雄鹰，瓦蓝的天上没有留下一丝踪影…… 07 康熙四十七年夏，清廷终于查到了崇祯第五子朱慈焕的下落。 “虽无谋反之事，未尝无谋反之心。” 康熙以这一句话定案，清军灭其门并把已经七十五岁的朱慈焕凌迟处死。 相传，崇祯死后，其膝下尚有四子：太子朱慈烺、定王朱慈炯、永王朱慈炤和悼王朱慈焕。李自成兵败，四子陆续外祖父周奎的突里。这时，周奎已经投清，将太子交给了清廷。 清廷以假冒先朝太子为名，砍了朱慈烺的头并枭首示众。三个小皇子再一次流离失所，隐于草莽。康熙十八年，清军平定吴三桂之乱，在湘西杀了穿上袈裟的朱慈炯，并且查明朱慈炤已经倒毙于南下四川的途中。 08 先朝遗老有一篇传记，叙其事。 张先生者，初不知其何如人也。有人告曰：“浙中名士，学问渊博，精音律而且工于手谈。” 一日，予约张先生到书房，陈黑白子相娱，忽有军厅高公和邑令张公率营兵将先生父子锁拿入狱。 抚军坐定于后堂，左右列藩臬二司，旁无一役。问余曰：“你曾做过饶阳县官么？” 予曰：“是！” “你既读书为官，为何窝藏朱某为不轨事？” 予曰：“我只知读书，并不知道朱某是谁，从不敢做犯法事。” 抚军拍案：“你家教书先生是何人？” 予曰：“先生系南方名士，曾在我的朋友家里为教数年。去年初春，父子寄住到我的家里，替几个子孙启蒙……” 抚军冷笑：“你家的先生姓朱，系钦定之要犯！” 在这一篇传记的后面，简单地介绍了朱慈焕的人生轨迹，以及庭审的过程。 08 张先生承认自己是朱慈焕，否认有谋反的举动。 “吾改姓而易名，希望避其祸。这些年来，当今的圣上有三大恩于我的家。感戴不尽，何尝谋反？” 抚军追问：“何为三大恩？” 张先生缓缓地说：“其一，圣上剿灭了作乱之流贼，张正义于天下拈须。其二，圣上保护了吾家祖坟，时有祭奠。其三，宽宥了前朝臣民，安邦定国。况吾血气已衰……” 抚军拈须，点了点头：“还算明白……” 当夜，抚军将狱神庙收拾出来，又遂一审问了同案之人。 09 患难无端知炎凉，人生何事不关天？ 但求方寸无亏处，身在囹圄心自安…… 在狱神庙里，朱慈焕留了这首绝句，不再说话。 深秋，转押进都。数日后，一道圣旨就下来了：“张某冒充故王子，言行乖张，凌迟枭首，以敬效尤。涉案之众充发到宁古搭，与披甲人为奴。” 坊间传言说：“行刑之刻，有茜雪天下！” 在红楼梦的书里，贾母的身边有个小丫头就叫茜雪。在枫露茶事件里面，茜雪被贾宝玉撵出了大观园。后来，茜雪到狱神庙看宝玉，打听几个小姐妹的下落。 第三百六十一章：枫露茶 01 在大观园里，宝玉的房里有不少的丫头。 大丫头是花袭人，下面还有晴雯、麝月、秋纹、绮霞、碧痕和茜雪等人，都是打小就跟了宝玉。做粗活的小丫头还有春燕、佳蕙、坠儿、四儿、靛儿、良儿和小红等人，形同三宫六院。 院子的东北角是薛宝钗的蘅芜苑，有角门和夹道过去。蘅芜苑的谐音是恨无缘，角门和夹道象征从山海关到沈阳。 宝玉听说宝钗在家养病，便从上房后角门过去，先到了梨香院。 相传，金帝囚宋徽宗与钦宗于偏脸城中。四周有梨树，又称为梨树城。 02 在梨香院里，宝玉身上之灵通玉石与宝钗的项圈金锁正好配成了一对儿。 这时，宝玉从宝钗身上闻到了一丝凉森森的幽香：“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从未闻见过……” 宝钗笑着说：“我最恼熏香……怕是冷香丸的气味吧？” 偏偏林黛玉也走了过来，进门就说：“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薛姨妈布置了一些糕点水果，还有一壶上好的酒和各种罕见的卤菜，都是关外的山珍。 宝玉的奶娘李嬷嬷话多：“姨太太，这酒喝不得……太太不知道，小主吃了酒就会耍性子，让我夹在里面挨骂受罚……” “便是老太太问，我还在嘛！” 三杯过去后，李嬷嬷又拦阻：“今儿，老爷在家，提防要问你的书！” 宝玉很不自在地放下了酒杯，黛玉说：“舅舅若叫你，只说姨妈留着呢……” 薛姨妈也说：“别怕，别怕，我的儿！只管放心地吃，便醉了，就跟着我睡罢。” 03 回到绛云轩，宝玉醉得不轻。 听说李嬷嬷把给晴雯准备的豆腐皮小包子拿走了，宝玉更加地窝火。 这时，茜雪端了碗热茶上来。宝玉问：“我要的枫露茶呢？” “李嬷嬷非要先尝一尝，我就另沏了莺舌红……” 宝玉将手中的茶杯使劲一摔：“你们这么孝敬他？做过几日奶妈就比祖宗还大？我吃不着奶了，白白养着祖宗作什么？撵了出去，大家干净！” 结果，贾母怪茜雪牙尖，让这个小丫头代人受过……枫露茶又名灵露饮，在壬寅宫讳一书中有记载。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天启七年夏，兵部尚书向二十三岁的熹宗朱由校献灵露饮。几日后，熹宗驾崩…… 04 壬寅宫讳是一本钦定的妖书，内容涉及到嘉靖帝朱厚熜炼药服丹的内容。 当时，朱厚熜痴迷于吸风运气和饮露食英以养神之术。在宫里遍种春桃和秋枫，以收取叶上的晨露。相传，有一种仙药叫三元丹，要取处女初潮之经血加子夜的第一滴露水，再配以红铅、秋石、人乳、辰砂、松脂和乌梅等药，研制成丸，俗称红丸。 两角鸦青两箸红，灵犀一点未曾通。 自缘身作延年药，憔悴春风雨露中…… 两三年后，这些宫女就被碾压成了药渣，尚存一息者入掖庭。嘉靖二十一年秋，宫女杨金英、杨莲香、苏川药、邢翠莲、刘妙莲、关秀梅、王槐香、王秀兰、秦香娥、邓金香、徐秋花和陈菊花等人在端妃房里弑君，史称壬寅宫变。 05 嘉靖死后，其子朱载垕登基。 帝师高拱入值内阁，史称隆庆新政。 这个朱载垕不慕仙却好女色，各种春药和淫具在后宫里泛滥成灾。有昚恤胶、五石散、回龙汤、助情花、颤声娇、相思套、悬玉环和缅铃等物。 红叶何心入御沟，御沟春水易成秋。 一曲郎当愁雨夜，三分君宠替风流…… 短短六年，年仅三十六岁的朱载垕亡于龙床。不满十岁的太子朱翊钧继其位，再改年号为万历。 06 帝师张居正驱逐高拱，专权于朝野。 万历五年，张居正回乡葬父，拜访久卧病榻的高拱。 后来，高拱在自己的病榻遗言里说，张居正又做师婆又做鬼。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红楼梦里，宁国府的老爷贾敬就是以嘉靖帝为原型，其子贾珍也是一个好色之徒。 府里的老仆焦大醉骂：“我要去祠堂哭太爷，那里承望生下这一些畜牲！没日没夜地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接着，秦可卿就淫丧天香楼，以近乎于国葬的哀荣拉开贾府之败的序幕…… 07 枫露谐音逢怒，茶又谐音查。 研梅录里，枫露茶也是一道以火炙舌的刑名。 当年，掖庭和东厂奉懿旨侦破壬寅宫变，专案专办。 掌刑公公是魏德明，玩着来自于天竺的佛珠。几个锦衣卫校尉都身穿飞鱼服，手里提着狼觔皮鞭。 “张金莲，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别以为自己是报信有功，就百般抵赖！” 跪在地上，张金莲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遗漏，又把事情的具体经过重新说了一遍。最后哭求：“罪奴就知道这些，大人明察。” “主谋可是端妃和宁嫔？” “罪奴不知道！” 魏德明把佛珠拍到案上，抓起了惊堂木。这个时候，几个狱卒把杨金英和苏川药等人也提进了明刑堂，铁镣声声。 08 “谁知道？” “杨金英事先就准备了绳套，苏川药、邢翠莲和秦香娥最先出手……” 魏德明拍下惊堂木，暴吼道：“上茶！” 两个校尉把张金莲提上刑床，拿出一副竹筷。从枫露茶到三吱儿，从猕猴献桃再到骑驴过山……几个宫女被整得死去活来，还是没有问出新内容。 “披麻拷，扒皮问，饶是铁汉也松口……” 书上记载，张金莲死于掖庭。端妃和宁嫔也都死于掖庭，整个案件侦办了三个月，三千宫女无一幸免。 第三百六十二章：起居注 01 朱翊钧冲龄践祚，高拱为先帝明确指定的顾命大臣。 皇太后李彩凤钦佩内阁大学士张居正的学识与能力，拜为皇太傅。 每天，太后都要把儿子送入文华殿，听张居正讲读经书，剖析汉唐故事。 司礼太监冯保总是亲自侍候，不是给太后找书就是给小皇帝磨墨，毕恭毕敬。 02 相传，高拱深感主幼而国危，说过：“九岁太子如何治理天下？” 这句话传进后宫，就变了味。有天上午，冯保对太后说：“高公在外面对百官说，小皇帝哪能谋政决事！” 李彩凤身体一斜就脸色大变：“他，他敢这样？” 朱翊钧就在旁边，尖声高叫：“叫他滚！今天就滚！越远越好！” 隆庆六年六月十六日，高拱接圣旨回乡。李彩凤仿效大唐武则天的故事，垂帘听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刚强的皇后和照本宣科的幼帝都尊称张居正为先生，言听计从。张居正以整顿官场里的人浮于事和种种陋习入手，充实国库以强军，史称万历中兴。 03 李彩凤出自民间，母以子贵。 一天，万历在十八岁的生日宴上喝了几杯酒。回到寝宫，便叫身边的宫女唱艳曲。 宫女不敢，万历就拔剑威胁，最后还玩了一出以发代首的游戏。李彩凤知道以后，让万历到自己房里跪了一天，直到交出了一份洋洋洒洒的罪己札。解脱之后，万历就找机会拿母亲身边的侍女姐姐们撒怨气，在不经意之间播下了龙种。 面对母后的盘问，万历摇着头死不认账。李彩凤拿出一本厚厚的起居注，话重心长地说道：“儿呀，这可是一件喜事。若是男孩，那就是祖宗和社稷之福……无论如何，你都有了自己的骨肉，说话做事要有点样子！” 果然，这是男孩。迫于母后的压力，万历不得不封呆板的王姐姐为恭妃，并给皇长子取名为朱常洛。 04 万历十年，张居正病逝，万历亲政。 万历十一年四月，万历突然下诏削夺张居正一切官爵，并查抄家产。 地方官闻讯就封了张府，静候专案组从京城下来。到了正式抄家的那一天，张府里面已经饿死十几人，惨相空前。盘点下来，共得黄金万两，其家产还能折白银十余万两。 主办官张诚很不满：“这一点东西还不及正德刘瑾案和嘉靖严嵩案的零头，如何说得过去？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家老东西主国十年，能穷成这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经过酷刑追赃，长子张敬修在自缢身亡前写下了绝命书，满篇都是些疯话。另一个儿子也是当朝的状元郎张懋修自杀未遂，饱受屈辱而木讷…… 05 大张旗鼓地查办张居正，朱翊钧是打母亲的脸，也是要为自己树威。 相传，京城里有人抛出一联：“高拱难拱，皓首穷经卧病塌；居正不正，黑脸包公问龙床。” 有人又说：“张居正的客厅里有一副堂联：日月并明为天子；丘山为岳当相公。” 其实，问题很可能就出在那份洋洋洒洒的罪己札上。有人说：“皇上也有脸面，不想写出这样的文字，公之于天下。张相公捉刀代笔，这是僭越。” 皇太后有苦难言，从此不再过问政事，天天都足不出户地诵经礼佛…… 06 万历十四年，万历欲立郑贵妃为皇后，以朱常洵为太子。 皇太后没有点头，还说：“就算要立太子，也应该是朱常洛。” 万历抢白说：“常洛为宫女所生！” 皇太后胆色大变：“别忘了，你也是宫女之子！” 满朝文官都坚持无嫡立长的祖训，也不同意万历帝废后，史称国本之争。 07 万历四十三年夏，有一个叫张差的男子闯入太子宫行凶。 案件不复杂，背后的主谋就是郑贵妃。万历杀张差保住了郑贵妃，史称梃击案。 万历四十八年夏，朱常洛继大位。郑贵妃惶恐不安，献美女八人与房中术笼络新帝之心。 二十八天后，朱常洛服红丸身亡，被称为一月天子。其子朱由校继其位，也没敢用红丸案拿下郑贵妃。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08 最初，红楼梦的第一稿又叫情僧录。 在情僧录里，宝玉的原型就是晚明诸帝，最后潜入空门。 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崇祯十七年，崇祯在煤山自缢殉国，在衣襟里面留下血诏说：“朕死，无面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金河秋半虏弦开，云外惊飞四散哀。 仙掌月明孤影过，长门灯暗数声来…… 宝玉身边的茜雪与黛玉身边的雪雁都是象征，带有风雪夜归人之意。 09 十年风雨神州路，万里山河尽国殇； 一夜长空横帝座，几行血诏染雄黄。 蓝蝴蝶的心里赌得慌，又想到了南明的弘光帝朱由崧。 朱由崧是朱常洵的庶长子，生于万历三十五年夏。七岁那年，随父离京就藩于洛阳。 顺治元年，江北四镇欲请朱常洵主政于南国。东林书生反对：“福王不忠不孝，不可为天下主！” 凤阳总督马士英将朱由崧接到金陵监国，煮出了一锅夹生饭。五月十五日，朱由崧即位于南京紫禁城的武英殿。江北四镇以从龙元勋自居，自行其是。 朱由崧沉湎酒色，无心于国事。驻守武昌的宁南侯左良玉声称奉太子密诏，以十万兵顺江进逼南京。清军也大举南下，杀到了扬州。史可法请援，各镇拥兵自重。 顺治二年五月十五日，清军进入南京，魏国公徐文爵和保国公朱国弼等人剃发降清。 第三百六十三章：情僧录 01 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 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摹…… 明亡以后，朱家弋阳王七世孙朱耷削发为僧，自称八大山人，亦僧亦道且装疯卖傻。 晚年，八大山人在南昌城郊的潮王洲上搭起草房，题名为寤歌草堂。 “遗世逃名志，残山剩水身……” 康熙四十四年，朱耷留下几册画稿和一篇别样的文字，世称江永蚂蚁字。 02 无聊笑哭似杏花，天肥地瘦任由它。 雪埋柴门是也非，半截禅杖柱天涯…… 朱耷用江永蚂蚁字简略地记录了永王朱慈炤的流浪史，名为情僧录。 崇祯十七年之春，太子十六岁，定王慈炯十二岁，永王慈炤十二岁，悼王慈焕十一岁。 太子与定王为周后所生，永王慈炤与悼王慈焕则出自于田贵妃。崇祯四年，永王慈炤出生以后，刚满二十岁的崇祯帝将田贵妃居住的永宁宫更名为承乾宫。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炤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03 崇祯三年，袁崇焕受剐于京师。 崇祯四年，祖大寿领三万关宁铁骑守大凌河，战事惨烈。 大凌河古称渝水或白狼河，辽代以后改称为灵河，其河谷是中原与东北间的交通枢纽。 袁崇焕在锦州以东两修大凌城，都被后金的铁骑踏平了。这次，皇太极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围点打援，连战连捷。 清军战报：“大凌河之役，城中人相食，明人死守三月，援尽城降。” 04 崇祯四年，田贵妃十八岁。 宫中，周后联合袁妃处处刁难。崇祯十五年，田贵妃薨。 崇祯十五年春，北京城陷。太子与定王去周后家，永王与悼王去了田府。 传信录说：“城陷后，太子在周后家见到朱媺娖，相拥而泣。周后之父上告，清军以假太子之名捕杀之。幸永王与悼王未入其门，得脱。” 在朱耷留下的情僧录里面，永王与悼王是去了崇祯的母舅家，而且随老太太取道关中陕西，南下四川并就藩于嘉州。 05 崇祯的生母刘氏是朱常洛身边的小淑女，没有一点地位。 万历四十四年，也是努尔哈赤立国的那一年，刘氏被人活活打死。这年，崇祯帝只有五岁。 崇祯登基，追谥其生母为孝纯皇后，并大力尊封外祖母一家，并称外婆徐媪为瀛国太夫人。在红楼梦里，以刘佬佬记其事。 李闯王破城后，刘家一门四十二人殉国，只有近七旬的瀛国太夫人和十五岁的小孙子文炤两人不在其内。这时，瀛国太夫人已经带着两位皇王与自己的小孙子出了永定门，队伍中还有一位身怀有孕的帝妃。 “一自居庸贼骑来，禁城宫阙望烽开。如今头白故人问，风雨柴门永夜哀。” 刘文炤活到了康熙时代，给一个故人写下了这样的诗句，没有细说逃亡的种种细节。 06 酸风冷雨赴重泉，一去忠魂不复旋。 已分全家成大节，独留遗种问苍天…… 有人给刘文炤作小传：“甲申年三月十九日，刘家死难四十二人，独新乐侯少弟自缢不死，独身走江南。” 文炤字雪舫，康熙己酉与余交。面微黄，髭长二寸许，发有杂白，年及不惑。著有殉难纪略一册，宁都魏叔子癸卯十月赠序。余问再缢不死状，雪舫涕曰：“天也！十九日闻变，母急登楼，炤亦登。亲见次姐先死，投环而堕其地。再入，再堕。起见吾母亦堕，呼不应……长号而出，哭拜祖母瀛国太夫人前。太夫人曰： 汝兄原令汝留侍我，今不死，天也！ 吴伟业曾与刘雪舫相见于高邮，写诗记其事。 07 在情僧录里，朱耷说：“文炤代永王赴清营，就死前留诗曰：失国七载家千里，得雪三冬花万朵。” 盐城的宋曹与幸存下来的永王慈炤结为儿女亲家，娶其独生女为儿媳，生子名刘存。相传，汤村有座皇姑坟。 永王有稽山客怀：江东风景近如何？十里钱塘倚棹过。白发每从愁里尽，青山偏是客中多。攒宫草没冬青死，禹庙碑倾古字磨。独有若耶溪畔女，秋来独唱旧吴歌。 永王有清河夜泊：孤舟离绪又清明，一挂蒲帆千里程。去住向谁商出处，飘零到我负平生。云连海气天无色，风鼓河流夜有声。襥被春寒眠不稳，凄然双泪落三更。 还写有：建业荒城王气销，逃名何地寄渔樵。干戈梦里怀三径，刀尺声中过六朝。旧雨不来江路晚，归鸿信断楚山遥。孤镫此际堪愁绝，独立寒空夜寂寥。 还写有：黄叶萧萧眼倦开，北风吹客上高台。千秋王气朝云散，万里边声塞雁来。旧苑荒榛多牧马，青山落日独衔杯。不须更下新亭泪，晋代园陵已劫灰。 还写有：极目离离土一丘，汉皇陵庙此山头。宫云有意终朝变，淮水无情逐夜流。汤沐昔年曾赐复，禾麻今日不完秋。疲驴踏遍残阳外，烟树萧萧动客愁。 08 我来古寺暗销魂，瓦砾盈阶一径存。 仅有炉烟凝白昼，绝无钟鼓课黄昏…… 相传，刘文炤和祖母逃到海州，先是藏在南山中。过了一年多，刘文炤在洞旁修建会隐庵。 康熙二十六年秋，刘文炤病故于高邮的汤村。有人到会隐庵写下一诗：“东海逃归负母时，几如偕隐介之推。隔朝莫上陈情表，在洞难兴恢复师。正气直随天地老，忠魂惟许雪霜知。迄今庙貌垂千古，月落深山啼鸟悲。” 自古山川难恃险，从来花鸟易伤情。 南朝过眼繁华尽，倚杖长干看月明。 永王朱慈炤生于崇祯五年八月十五，那是个令人神往的中秋节。 第三百六十四章：如夫人 01 崇祯有个遗腹女，全名当为朱媺婳。 在民间，前朝的知情遗老把她称为姽婳公主。 在秦淮河畔，当年有一个沦落青楼的林四娘，善舞剑。 藩封青州的衡王朱常庶游金陵，眨眼间就拍出了一笔巨资，纳林四娘为妾。 在王府里面，林四娘把一大群无所事事的姬妾侍女组成娘子军。崇祯八年，流寇围打青州，林四娘和她的娘子军冲锋陷阵，一战留名。 战后，朱常庶只找到一对残剑，作姽婳将军之歌。 02 康熙二年春，清廷派陈宝钥出任青州按察使。 衙署就是前朝的衡王府，王妃林四娘的墓上也长满了数尺高的野草，鸱鸮声声。 有一天深夜，陈宝钥独自禀灯到书房里取字。案头之上竟然多出了一帧笔意幽婉和墨痕未干的诗笺：“王阶小立羞蛾蹙，黄昏月映苔茵绿。金床玉几不归来，空唱人间可哀曲。 陈宝钥细辨字迹，似出自女子之手……更深夜重，王府里有杯盘交错之声。大堂前，人身晃动，桌椅罗列，酒香入鼻。天亮以后，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拣到一丝红线。 几个相约过来的朋友和幕僚宽慰说：“阴阳两界，互不相涉，不必计较……” 陈宝钥深以为然，问了问林四娘冲杀贼军的事迹和后事，然后挥笔题字说：“三百巾帼陷刀戈，一队红装归晚霞……” 是夜，有国色天香的贵夫人飘到陈宝钥的书房里，袅袅婷婷地行了一个礼：“昨夜，多有打扰！” “不碍事……不碍事……我们可以做邻舍……” 从此以后，陈宝钥就与林四娘有了一段说不清楚的人鬼恋。或舞剑，或引吭悲歌…… 03 静锁深宫十七年，谁将故国问青天？ 闲看殿宇封乔木，泣望君王化杜鹃。 红楼梦中，贾宝玉给林四娘写了一首荡气回肠的长诗：“恒王好武兼好色，遂教美女习骑射……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魂依城郭家乡近，马践胭脂骨髓香……我为四娘长叹息，歌成余意尚傍徨！” 崇祯帝的膝下当有四个女儿，长女长平公主和三女昭仁公主已经亡于北京。三女怀玉公主和四女姽婳公主都到了四川，两人年纪相差十五岁。 康熙元年，永历帝死于昆明，十八岁的姽婳公主改名为林圭华，自号如海。 “尘归尘，土归土，疑是林花昨夜开…… 红楼梦里，林黛玉的父亲就叫林如海，官拜兰台寺。 04 康熙二年，曹玺监理江宁织造。 林圭华到江宁织造做事，后来又做了一个没有名份的如夫人。 曹家是昔日皇太极府上的包衣阿哈，曹玺之妻孙氏为康熙的乳娘。 也许是有心理障碍，荒了一年多曹玺从此不愿也不敢再碰自己的妻子，却为林圭华买了一座兰园，戏称兰台。 康熙五年，钦定谤史案，杀江南名士七十余人。涉案者高达三百七天多人，妇女皆给边为奴。 康熙六年，孙氏到玄武湖边找到兰园，偏偏曹玺又不在。那时候，孙夫人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肤色很好，就是身体有些发福。 “这个老东西，倒是有点眼光……妹妹是出自大户人家的好姑娘，委屈了！” 林圭华沏了一碗龙井茶，顺水推舟地拜孙夫人为干姐姐。孙夫人相当大度，大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显然，孙夫人有可能知道了林圭华的身份，并主动过来好言相劝。 05 康熙亲政后，龙恩浩荡地奖掖曹家。 康熙十二年之初，康熙以曹玺之子曹寅为御前侍卫。 康熙十八年，清廷开博学鸿儒科，纳前朝遗士入京供职。 康熙二十三年春，曹玺死于任上。年底，玄烨巡视江南，驻江宁将军衙门。次日，又亲至曹玺的官邸，抚慰遗孀和后辈……内大臣主持了祭奠，康熙赐以御书。接着，又让跟在身边的曹寅长驻江南并接管江宁织造。 郊原浮麦气，池沼漾清萍。 夏日临桥望，燕风处处新…… 这是康熙在首入江南时写出的一首御诗，心情相当好…… 06 后来，康熙又五下江南。 康熙南巡，皆由曹寅接驾并驻跸于花锦一般的曹公府，随行的宣妃博尔济吉特戏称为大观园。 康熙三十八年，康熙第三次南巡，亲自给已满六十八岁的孙夫人做生，并提笔为其寝居题写匾额：萱瑞堂。 在场的随行官员记其事：“己卯夏四月，圣上南巡回驭，止跸于江宁织造府。其母孙氏朝谒，上见之色喜，曰：此吾家老人也！” 庭中，萱花盛开如金花，君臣在欢笑声中听了一出昆剧，名为还带记。 当年有纪恩碑：“上驾入江宁，越五日。游明孝陵并御书题额：治隆唐宋。” 07 康熙五十年，桐城文豪戴名世以言获罪。 戴名世给一个朋友写信，其中有一段话：“昔者宋之亡也，有史备书其事。今以弘光之帝南京，隆武之帝闽越，永历之帝两粤和滇黔，地方数千里，首尾十七八年……岂遽不如昭烈之在蜀，帝昺之在崖州，而其事渐以灭没……” 康熙视之为大逆，刑部提出了株连九族的惩办意见，拟将戴名世凌迟处死，其弟戴平世斩决，其祖、父、子孙、兄弟、伯叔父兄弟之子，俱解部立暂，其母女妻妾姊妹皆给功臣为奴。 此案株连到几个家族，近四百人。最后，康熙法外开恩，将原定论死的近百人改为流放宁古塔为奴。方孝标写有滇黔纪闻，全族发配黑龙江，家产尽没入官。 08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从情僧录到风月鉴，从石头记到红楼梦，这一部书稿经过两代人反复修改，真可谓字字是血…… 康熙谢世后，雍正派血滴子查抄了曹家，手段酷烈。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第三百六十五章：红楼梦 01 康熙五十一年之夏，曹寅死于疟疾。 苏州织造李煦向康熙密报：“弥留之际，曹小虎又惊闻自己亏空库银二十三万两，身已僵，目未暝。” 康熙深知自己五次南巡给曹寅留下了一笔烂账，于是就让曹寅之子曹颙继任采办宫用的江宁织造，又让曹寅的内兄李煦接管两淮盐政，抓紧弥补亏空。 康熙五十三年，不到二十三岁的曹顒又病逝了。康熙令其堂弟曹頫过继到唐寅家，继续主持江宁织造的事务。 曹頫父母双亡，从小就跟着曹顒长大。 02 曹顒有个遗腹子，名沾字梦阮，自号雪芹。 多铎五世孙裕瑞在枣窗闲笔中写到：“闻旧有风月宝鉴一书，不知为何人之笔，又名为石头记。曹雪芹得之，数年间将此书删改五次，愈出愈奇……又闻其所谓宝玉者，尚系其叔辈某人，非自己写照也。所谓元迎探惜者，隐寓原应叹息四字，皆诸姑辈也。” 曹雪芹的朋友不多，有敦敏和敦诚兄弟，还有出自富察家的明仁、明义、明瑞和明琳几兄弟。 敦敏和敦诚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六世孙，明仁、明义和明琳侧是乾隆帝后之侄。 03 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见此支离。 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块垒时…… 这是敦敏给曹雪芹的画稿题写的诗，意态十足。 一次，敦敏踏青归来，以访曹雪芹不值为题写下了一诗：“野浦冻云深，柴扉晚烟薄。山村不见人，夕阳寒欲落。” 碧水青山曲径遐，薜萝门巷足烟霞。 寻诗人去留僧舍，卖画钱来付酒家。 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风月忆繁华。 新愁旧恨知多少，一醉毡氇白眼斜…… 这是敦敏给曹雪芹的穷困生活画的素描，寄以无限同情。 04 曹雪芹出生之后，年及七旬的曾祖母林氏还在。 雍正六年，曹家被抄，在曾祖母的房中找到了一块红色的蜀石印章。上面的刻字类似于秦篆，当场无人能解其意。事后，经过高人鉴定，说是笔画不全，当为落花凝恨夕阳中。 晚年，曹雪芹在北京西郊卖画为生，隐身香山。有一次，他向明仁、明义和明琳三兄弟打听蜀章的下落，回忆说：“祖母爱玉，却偏偏称为石头，以色纹相相别。” 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 在困境中，曹雪芹将家藏旧稿增删为怀金悼玉的红楼梦，长歌当哭。 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 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 明琳之甥裕瑞终于扎人买到了林圭华的蜀章，称为茜玉。 05 裕瑞说，脂砚先生是曹雪芹的叔叔。 在红楼梦的第三回里，脂砚先生留下批语：“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事虽未行，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命芹溪删去。。” 有人分析，脂砚拆字就是月旨石见，其人其事就是书中的贾宝玉。其实，脂砚很可能就是暗指那枚缺笔少画的蜀章，可谓：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 脂砚是朱媺婳的孙子，也是石头记初稿的作者。 06 明义曾读过石头记的初稿，也见证了曹雪芹的十年辛苦。 这人是乾隆帝的侍卫，给红楼梦题写了二十首绝句，叙述了宝钗扑蝶、黛玉掷帕、晴雯撕扇、麝月篦头、换茜香罗、窗纸珰影、秋窗风雨、怡红夜宴、黛玉题帕和宝玉出家等事。 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自不知。 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 这是明义写的咏黛玉之死，袁枚在随园诗话里说道：“曹寅曾为江宁织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所谓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当时红楼中有女校书某尤艳……” 是幻是真空历遍，闲风闲月枉吟哦。 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 07 明清之际，天崩地裂。 雍正抢到大位后，便扩建血滴子推行特务统治。 曹家不仅荫蔽朱家之血脉，还是八阿哥胤禩的死党，便进了黑名单。 血滴子隶属于内务府的粘杆处，总部设在雍亲王府，其成员统称粘杆拜唐，其工作就是收集告密信和罗织罪名。 康熙年间，有一个状元郎叫王云锦，为官清廉。有天晚上，王云锦在家中与几个好友玩牌。玩着玩着，突然发现少了一张骨牌，大家只好悻悻然各自还家。次日，雍正在自己的书房召见王云锦，问了许多家长里短。最后，龙颜大悦：“还好，你能坦诚相告！” 说完，雍正从袖子中取出那张丢失的骨牌，还到王云锦的手上：“做错事好办，坐错了板凳就得去粘杆处了！” 王云锦吓出一身冷汗，后悔自己的不该买下曹頫的字画。真到了粘杆处，不查不问也得脱身皮。一事说不清，断无活路可觅。 08 乾隆二十八年的除夕，曹雪芹病逝于潦倒之中。 敦诚找到荒坟，写了一首挽诗：“开箧犹存冰雪文，故交零落散如云。三年下第曾怜我，一病无医竟负君。邺下才人应有恨，山阳残笛不堪闻。他时瘦马西州路，宿革寒烟对落曛。” 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 故人惟有青山泪，絮酒生刍上旧坰…… 一部红楼，多少情痴。 乾隆刚把它定为禁书，太后就说了：“这书没有什么不好，我还想再翻一翻？” “叫人找本过来就是！” “我可不看禁书！” 乾隆出了太后的寝宫，只好让和坤与纪小岚重新编排红楼梦的通行本。 第三百六十六章：碧血天 01 沧波淮海东流水，风雨扬州北固山。 鹃血春啼悲蜀鸟，鸡鸣夜乱度秦关…… 在红楼梦里，妙玉自称槛外人，独居于栊翠庵。 一天，宝玉随贾母到了栊翠庵，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 贾母笑着说：“我不吃六安茶……” “知道，这是老君眉，都是旧年蠲的雨水。” 贾母便吃了半盏，便笑着把另一杯递给刘姥姥：“你尝尝这个茶。” 刘姥姥一口吃尽就说：“再熬浓一些，就好了……” 02 妙玉把宝玉与黛玉带进耳房里，另泡有一壶茶，拿出瓠瓟斝。 杯上还镌刻着一行小真字：“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 黛玉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 妙玉冷笑道：“你连水味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收取的梅花之雪。舍不得吃，埋在地下。那隔年蠲的雨水，如何吃得？” 后来，宝玉到栊翠庵乞梅，并且题写了一首诗：“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孀娥槛外梅。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03 珊瑚枕薄透嫣红，桂冷霜清夜色空。 自是愁人多不寐，不关天末有哀鸿…… 妙玉的原型是董小宛，冒辟疆为她写了影梅庵忆语，其中说：“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归……小宛为之凄然下泪。” 独坐枫林下，云峰映落辉。 松径丹霞染，幽壑白云归。 这是董小宛做的小诗，可谓是心远地自偏。 04 生比鸿毛犹负国，死留碧血欲支天。 又到初秋，又见花嶴岛，又是国师张煌言的祭日。 当年，多铎率清军大举南下，屠扬州而收石头城，三屠嘉定而焚江阴，鄞县举人张煌言倡议勤王，集师举义。 顺治二年的七月十八日，鲁王朱以海赴绍兴就任监国，以二十五岁的张煌言为翰林。次年，浙江大旱。钱塘江水枯露底，清军突破江防，连陷绍兴、义乌和金华等城。方国安欲挟持朱以海投敌，鲁王奔海门入舟山。 顺治五年，满清再申薙发令，台州各县的百姓都以白布裹头，号称白头军。张煌言以舟山为据点，收复崇明岛和长江口，光复镇江。顺治十六年五月初，郑成功与张煌言在台州会师，联军北伐，攻占瓜洲……然而，郑成功另有心思，坐失大好局面。兵败后，张煌言退守花嶴岛。顺治十八年，清廷颁布迁海令，孤立义军。张煌言围瑭开田，种粮自给。 叛徒引清军围岛，张煌言被俘押入宁波。面对浙江提督张杰花样百出的的诱降，张煌言视死如归: “父死不能葬，国亡不能救，张某死有余辜！” 国破家亡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 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05 不堪百折播孤臣，一望苍茫九死身； 独挽龙髯空问鼎，姑留螳臂强当轮…… 清军在杭州弼教坊设刑场，用轿子将张煌言和参军罗子玉等五人抬到刑台下面。 有人在高楼上弹瑰雄旷健的广陵散，还有人高诵张煌言书于囚壁的古歌：“吁嗟乎！沧海扬尘兮日月盲，神州陆沉兮陵谷崩……念先人之践土兮，愧忠孝之无成……” 这是康熙三年的九月七日，数千清军紧围刑场。刽子手卑辞下意，敬请张煌言就坐受刑。年仅十六岁的仆童杨冠毓站到张煌言的身后，其余三人也坐次有序。 利刀斩下，鲜血喷溅。 这时，风雨骤起，当场的汉官满将都相顾失色…… 06 衣冠犹带云霞色，旌旆仍留日月痕。 有人指出：“死天下事易，成天下事难。” 脂砚在石头记里写出一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明清交替，张煌言以一介布衣书生奋起于国亡家破之际，在二十年间栉风沐雨，令清军一败再败，堪称奇迹。 传曰：自丙戌至甲辰，盖十九年矣，煌言死而明亡。 战罢秋风笑物华，野人偏自献黄花。 已看铁骨经霜老，莫遣金心带雨斜。 有人读完红楼梦，题诗说：“满纸喁喁语不休，英雄血泪几难收。痴情尽处灰同冷，幻境传来石也愁。” 07 起兵慷慨扶宗国，岂独捐躯留山河。 盲风晦雨凄其夜，起读先生正气歌。 顾炎武比张煌言长七岁，在山间柴屋里写出一部通论经史的日知录，以明道救世为旨：“官专其利，则财源塞而必损于民。民生愈贫，国计亦愈窘。善为国者，藏富于民。” 日知录的正始篇以宋史为鉴：“有亡国，有亡天下。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保国者，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黄宗羲与王夫之以为然，痛心疾首。黄宗羲说：“夫古今之变，元为大端。以恻隐之心而经营天下者荡然无具，弱肉强食。”王夫之也说：“汉唐之亡，皆自亡也。宋亡，则举黄帝以来道法相传之天下而亡之也。” 连阴半月日无光，草蕈终宵薄似霜。 白刃临头唯一笑，青天在上任人狂。 但留衰鬓酬周孔，不羨余生奉老庄…… 08 礼记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宋臣告诉宋高宗：“天下者，中国之天下，祖宗之天下，也是群臣和黎民百姓的天下，非陛下之天下。” 来自草原的征服者以良田为养马场，以百姓为牲口，推行籍没制、驱口制以及人殉制。有宵禁、路禁和海禁。 黄宗羲写出明夷待访录，托古改制，以民为本。王夫之坚持抗清十几年，晚年隐居于湘西草堂，贴出一副白纸门联：“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 康熙三十一年春，王夫之自题墓志：抱刘越石之孤忠而命无从致，希张横渠之正学而力不能企。幸全归于兹丘，固衔恤以永世。 张横渠有名言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第三百六十七章：雾重庆 01 重庆的秋冬多雾，又称雾都。 这座依山傍水的古城雄立在巴蜀大地之上，曾经扭转过整个世界历史的进程。 十三世纪，草原王成吉思汗亲率二十万大军西征，扫荡了中亚后，一路南下印度，一路西越高加索，深入俄罗斯。 成吉思汗凯旋东归时，将本土以及刚刚征服的西域各国分封给了自己的四个儿子，逐步建立起了四大汗国，即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和伊儿汗国。 两年之后，成吉思汗在平定西夏的战争中，因伤升天，窝阔台继位之初，再度率领五十万大军西征，横扫了东欧，其前锋直逼意大利的威尼斯。 十五年后，窝阔台驾崩于呼兰山，侄儿蒙哥继位，又发兵攻陷了巴格达、大马士革和圣地麦加，仅在巴格达就屠杀兵民八十多万人…… 此时，全欧震动，谁也不敢接敌，挡其兵锋。 惊闻讯蒙哥战死于南宋的钓鱼城，很多已经暗暗准备逃窜的王公贵族都喜极而泣。 02 蒙古大军进攻巴蜀已有二十余年，仍然没有征服这一片青山绿水。 一二五九年二月，蒙哥亲自率领数万大军队强攻重庆，在钓鱼城下中炮身亡。 蒙哥死后，蒙古贵族在汗位继承上发生火并，各路大军迅速回撤。埃及军队抓住战机重挫蒙古的远征军，不仅保住了非洲，也使惊魂不定的西欧各国获得了喘息之机。 后来，欧洲各国对遥远的东方世界产生了强烈的兴趣。经过马可波罗等人的介绍，一批精英不得不承认华夏文明已经将人文主义精神贯彻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取得了不可思议的成就。 于是，一场如火如荼的文艺复兴运动从威尼斯传播开来，启动了一个反迷信讲民主的新时代…… 03 伏尔泰曾说：“世界的历史始于中国，在伦理道德和治国理政等方面，都堪称首屈一指。” 莱布尼兹也指出：“中国有着令人赞叹的道德，还有自然神论的哲学思想……这种极富权威的哲学体系创立于三千年以前，远远走在了希腊人的前面。” 在德国的狂飙突进运动中，歌德和席勒也是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在英国革命和美国的独立中，其领导核心都深信政府的权威来自于民众，其最终目标只能是人民的自由和幸福。 西方有学者曾经做过这样的总结：“众所周知，启蒙运动开始时，孔子已经成为欧洲的先行者。一大批哲学家包括莱布尼茨、沃尔夫、伏尔泰，以及一些政治家和文人，都用孔子的名字和思想来推动他们的主张。同时，他们本人亦受到了教育和影响。从法国、英国到美国，在民主理想的发展过程中，孔子的哲学思想都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04 一九三七年，日本高喊三月亡华。 现在，重庆又再次领受天命，承载起了攸关民族命脉和世界前途的重任。 一九三九年五月，日本帝国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对重庆实施了大规模的无差别轰炸，把整座古城都投进了火海中，炸毁大学、中学和小学校三十余所，直接炸死民众一万两千多人。 四二年的双十节，美国与英国的领导人同意取消鸦片战争以来谋取的在华特权。 有个美国女记者跟抬滑竿的苦力聊天，这个面黄肌瘦的中国人主动提出：“你的钱，我不能收……” “大哥，你看这一场仗还能打下去吗？” “我想，不能打也得打，咱们就是死也要死得硬气！” 这时候，女记者把钱塞到苦力的手里，大声说：“我们必胜！” 回到大使馆，各种各样的坏消息充斥于耳，女记者不敢相信日军已经在湘西地区大规模地投放鼠疫，企图用暴烈的黑死病在中国西部制造无人区。 05 那一天，大使馆播放了费雯丽主演的乱世佳人。 这是一部长达四小时的经典巨片，在上映的当年就拿到了奥斯卡十项大奖。 这个故事的大背景是美国历史上的南北战争，中心内容则是爱情故事。影片的前半部是气势恢宏的史诗，重现了种植园文明的没落。后半部则是一出悲恸的心理剧，展示了女主角饱受创伤和坚忍不拔的成长过程。 女主角郝思嘉是一个南方庄园主的女儿，从小就骄纵任性。她希望嫁给拥有庄园的魏希礼，不计较这个温文尔雅又风度翩翩的男人已经另有所爱。不料，战争颠覆了一切。性格懦弱的魏希礼失掉了一切，流氓出身的白瑞德却在走私中发了财，人模狗样地成了众人的救星和依靠…… 也许每一个女孩子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的魏希礼，几度春梦。只有真正地经历了磨难，才发现自己更需要一个敢做敢当的男子汉。 影片在结束时，郝思嘉说出一句永不服输的话：“明天的太阳还会冉冉地升起！” 在瓜岛，美日两军鏖战正酣。在北非，德军的沙漠之狐隆美尔把英国老爷兵打得满地找牙。在受伏尔加河的察里津，近百万的德军叼住了两百多万苏军，就形同饕鬄之宴……盟军方面深知，这三场战役只要有一处崩盘，都将万劫不复。 不是这样，罗斯福与丘吉尔怎么可能放弃在华特权！ 06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来自各条暗线的情报都显示，日寇将集结八十多万主力实施五号作战，有可能将在年底前就从三个方向进攻大西南。 蒋介石有意迁都西昌，军统方面又给出一份十分详尽却拿不出具体证据的报告。简而言之：日寇已经渗透到西昌城，大小凉山的彝族头人有异动，安全堪忧。 “娘西匹！” 戴笠不敢擦挂在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说：“学生亲自去处理！” “你有几个脑袋？后方的事有唐纵……” 唐纵是侍从室里的军情少将，以前也是军统的元老！ 第三百六十八章：蓝丁香 01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有人说过：十字架象征着基督文明，洞穴象征着伊斯兰教文明。那么，华夏文明的象征物就是鲜艳的花，日本则是卧在它旁边的一条蛇…… 芭蕉不展丁香结，樱桃绽尽红梅血…… 唐纵的办公桌上有一盆蓝丁香，可以在春秋两季都开花，又称巧玲花。 02 纵观艺术的动机，都离不开鲜活如花的欲望。 在我们灵魂的最深处，有一些很难加以分析的意象，比如血与火以及花与蛇等等。 英国有个伟大的人类学家叫弗雷泽，留下一部辉煌的学术巨著：金枝，对法术与宗教的研究。 金枝的故事缘起于一个十分古老的习俗：一座神庙的祭司被称为森林之王，任何一个逃奴只要能摘一节圣树上的枝条，就有资格与这个祭司决斗，甚至取而代之。 十九世纪，英国风景画家透纳曾给金枝的故事画过一幅画，闻名遐迩。森林中的小湖泊如梦如幻，陡峭的岸边有个小村庄。孤单的圣树高耸入云，远山逶迤在神圣的光芒之中。 不错，蒙昧的史前时代已经被翻过去了。它的故事沉进了我们的心底，成了一片褪不去的底色…… 03 相传，蓝丁香的花语是萌动于心灵之始。 四二年七月下旬，罗斯福的总统特使居里秘密抵渝协调中美间的分歧，在黄山官邸里种下了两颗丁香树。 双十节前，美国总统特使威尔基专程飞赴重庆，还带来了几个热衷于爵士乐和布鲁斯的年青军官。不久，美军驻黄山官邸顾问团便别出心裁地搞出了一个蓝丁香乐队，在莲青楼里办起了舞会。 莲青楼是总裁专门给美军顾问团开设的俱乐部，位于黄山官邸的山麓之下，一楼一底带阁楼。莲池旁边，环境幽静。 愁绪多于花絮乱，柔肠过似丁香结。 有了乐队，蒋夫人也愿意绕过去坐一坐，排遣郁闷的情绪。 04 罗斯福公开承认，自己还在童年时代就有浓烈的中国情结。 相传，美国总统的外祖父曾在中国做鸦片和茶叶生意，获利甚丰。罗斯福的母亲在香港居了两年，很喜欢中国小吃。罗斯福记得，老家里很多中国玉器和景德镇瓷瓶，件件都巧夺天工。 罗斯福曾说：“我的父亲对中国人民怀有崇高的敬意，一直希望能开发远东地区的丰富资源。” 一九三三年一月九日，罗斯福还未上任就约见了当时的国务卿史汀生，表示他不承认日本搞出的满洲事件。很多人都大惑不解，罗斯福便津津有味地讲起了自己的外祖父，暗示远东就是一个聚宝盆。 史迪威在自己的日记里也说：“总统大人总是以为每个中国人都很善良，令我们无言以对又有点作呕！我从不否认，中国的百姓们都能知恩图报，他的当权者却不是这样！” 英国外相艾登抱怨：“我们有强烈的印象，罗斯福总统是基于自己的成见和判断，力图引导他的人民来承担无限的责任。” 罗斯福的作风从来都是我行我素，不想听国会与舆论的七嘴八舌。处理中国的问题，总是通过特使秘密访华，而不是依靠国务院的官僚系统。 05 四一年三月十四日，罗斯福接见日本驻美大使野村吉三郎。 谈完正事，罗斯福又补充了一句：“中国有数千年的文明，你们的消化能力确实不够！” “我们不抱不切边际的幻想，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罗斯福眉头皱了皱，立即就笑了出来：“我欣赏这样的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等野村吉三郎默默离开，罗斯福对副国务卿韦尔斯说：“帝国时代该结束了，我们应该给世界设定新的秩序。这一点，我很欣赏中国人的历史成就，雍容大度，万邦来朝。” 几天之后，日本的读卖新闻就说：“一九三四年，罗斯福收购白银以化解国内的经济危机，令东亚各国深受其害。” 罗斯福看到了这篇报纸，坐在轮椅上想了好半天，才指示时代杂志社给蒋介石做一个专题，登上封面。 06 这时，美国总统特使居里刚刚从重庆返国。 居里是哈佛博士，也是罗斯福处理财政和经济问题的智囊之一。 一九四〇年，美国政府宣布向中国提供五千万美元的经济贷款，以期拖住日本的发展势头。 四一年二月七日，居里飞抵重庆。三周后，满载而归，并在考察报告中说：“尽管中国形势相当严峻，通货膨胀几乎失去了控制，民众仍然在用相当原始的武器抵抗日本的野心和侵略，不怕牺牲，百折不饶。我坚信，若是能给他们提供军事援助，就能有效地防御日本南侵，给我们的菲律宾筑起一道防波堤。” 在居里的帮助下，陈纳德上校在退役战友中召募志愿人员赴华作战。重庆政府给出的待遇很不错：飞行员月薪六百美元，外加三十美元生活补贴，打下一架日机单奖五百美元。 07 陈纳德是个很不得志的退伍上尉，却得到了宋美龄的高度信任。 四一年七月二十八日，第一批美国志愿者在仰光集结。中国政府租借英国的同古机场交给了陈纳德，进行战前训练。八月一号，美国飞行志愿队成立。三月后，第一批战斗机到缅甸。十二月七日，二十四架战斗机进驻昆明的巫家坝机场，机身上都画有虎鲨图案。 这时，昆明也是日军的重点轰炸目标。从三八年九月开始，日军在昆明上空横行，已炸死百姓近千人。十二月二十日，十架日机从越南边境飞来，准备侦察并偷袭巫家坝机场。陈纳德带领自己的勇士打落了九架猖狂的日机，首战告捷。 民众到机场慰问，把风头十足的美国空军称之为飞虎队。二十二日，昆明市政府在巫家坝机场给飞虎队庆功，场面盛大，感人泪下。 第三百六十九章：美国梦 01 这是太平洋战争的最初几周，美国大力宣传陈纳德的战绩，以鼓舞士气。 四二年二月，罗斯福接受宋美龄的建议，以陈纳德军为美国驻华空军指挥官，人称飞虎将军。七月，美国政府决定将美军志愿航空队纳入正式编制，改编为第二十三战斗机大队，又称驻华航空特遣队，升陈纳德为准将。 这时，罗斯福以蒋介石为盟军中国战区的总司令，又以史迪威为蒋介石的参谋长，并兼任中缅印战区美军总司令。 陈纳德认为，单凭空军就能打败日本人。史迪威把陈纳德称为之老小子，时有讥讽之语。 02 缅甸战场大败后，史迪威把责任推到了蒋介石的身上。 罗斯福派居里再度赴华，了解真实的情况并协调中美关系。 四二年八月，居里结束了为期十八天的秘密之旅，从重庆飞回美国。 居里向罗斯福做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汇报：“我们对中国方面的战略地位估计不足，甚至是掉以轻心。现在，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让我们对中国乃至亚洲各地施加重大而深刻影响……” 罗斯福搔了一搔自己的头皮：“在北非，在缅甸，我们都得先满足英国人的要求，这是国家战略的重中之重。正是这样，我同意将分给中国战区的重型轰炸机大队调到中东。缅甸已经失守，无论是谁的责任都于事无补。蒋介石所争都是面子问题，我们可以软解决……比如，放弃一部分历史形成的在华特权，你尽快去搞个方案上来！” 这样，罗斯福就以放弃美国在华特权为筹码，差强人意地平息了蒋介石的愤怒和指责。 在四二年的双十节前夕，罗斯福以共和党的威尔基为总统特使，进一步弥补裂痕，期待奇迹。 03 三九年，已经连任两届美国总统的罗斯福面临一场深刻的危机。 全靠政府借款投资来拉动经济的八年新政已经走到了尽头，失业率再次突破了百分之二十的大关。 财政部摩根索不得不承认：“我们拿出的钱比任何时候都要多，国家的债务也是越背越重。我希望国家繁荣，我愿意看到大家都能吃饱饭，却没有兑现承诺。” 有个十二岁的小男孩给罗斯福总统写信：“我们已有三个月没付电费和煤气费了，还欠着粮铺和蔬菜店的账……爸爸一直都找不到工作，待在家里不停地酗酒，醉了就哭……” 三一年，美国政府还有积蓄和预算盈余。八年后，国债高达四百亿。换一句话说，哥伦布从他发现新大陆的那天开始，每一分钟就向一个特定的账户存入一百美元现金。到了三九年底，他所能积累的财富不足以支付八年来所发行的国债。。 很显然，单纯的资本制度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资本家从事投资和生产是为了攫取最大的利润，广大的劳动者仍然是一无所有。产品积压后，以前的投资和劳动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浪费，并形成破产潮。罗斯福的新政就是国家借钱来买充斥于仓库和码头的积压品，保证资本家的切实利益……问题是国债却要全体公民来背，还要承担银行方面的高额利息。 日本也面临了这场世界性的经济大萧条，战争却使他们尝尽了甜头。罗斯福不可能这样做，只能是坐困愁城。 04 四〇年，美国大选时，罗斯福受到党内的批评。 党内的威尔基甚至转投到更保守的共和党阵营，并指责罗斯福有或多或少的亲苏倾向。 共和党推出的参选人是杜威，年轻英俊并富有正义感。在做检察官期间勇战黑帮，深受民众的喜爱。三九年五月，民意调查显示杜威的支持率大幅度领先于罗斯福。 这时，德军在欧洲战场上连下瑞典、挪威、荷兰和比利时，六月，法国宣布投降。杜威信奉孤立主义和不干涉的外交政策，选情急转直下。高调支持英国的威尔基则一路飙升，取代杜威成了共和党的参选人。罗斯福则是以退为进，有人在党内选举时打出标语：“我们需要罗斯福，世界需要罗斯福。” 这样，准备告老还乡的罗斯福表示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鼠目寸光的懦夫，有信心为民主党再创奇迹。 05 华盛顿以来，美国总统都没有连任到三届。 这是惯例而非法律，罗斯福的新政已经是倍受指责，怎么可能再干一届呢？ 不列颠空战，民众又抛弃了支持英国的威尔基，不愿意引火烧身。罗斯福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己绝不会把美国人的孩子送到欧洲战场，去做炮灰。 当时，美国的海外投资有五分之四都在英国和英属殖民地。以财团和企业家为基本盘的共和党人拿不出好的主张，最后让威尔基以微弱的劣势惜败于罗斯福。 有人总结说：“假如法国抗住了德国的闪电战，杜威将以绝对优势当选为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 罗斯福取得连任后，立即就任命威尔基为总统特使，出访英国和深藏不露的苏俄，积极介入扑朔迷离的世界局势，推销美国的各类武器和日用产品，化解令人绝望的经济危机。 06 四二年十月二日中午，威尔基从成都飞到重庆。 有人指出，这是美国的下一届总统。重庆政府几次开会，把所有的接待工作提高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 十月三日九时，美国大使高斯陪同威尔基到行政院，接见了有内当家之称的孔祥熙和军委会总参谋长何应钦，并拜会了蒋介石夫妇和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中午十二点，林森以盛大的国宴招待威尔基和各国外交使节。当天晚上，蒋介石在自己的官邸招待威尔基，宋美龄充当翻译。 在政治立场上，宋美龄至始至终都支持共和党，不满于罗斯福的心机与口是心非。 威尔基说话既风趣又直率，表示美国可以在三年之内帮助重庆政府装备三十个高规格的机械师，彻底打残自以为是的小日本和其帮凶。 第三百七十章：莲青楼 01 十月三日的晚宴持续到了九点，威尔基要去顾问团的莲青楼坐一坐。 蒋介石感到相当累，就让宋美龄代自己陪特使过去跳舞。其实，在宴席上，目无旁人的威尔基就让蒋介石皱起了眉头，宋美龄都巧妙地掩饰了过去。 看到宋美龄与风流倜傥的威尔基有说有笑，受到冷落的蒋介石只好找坐在身旁的孔祥熙聊起美金公债。这时，孔祥熙听到美国特使用英语称自己的妻妹为东方的埃及女王，生怕引人误会就把话题转到了莲青楼。听说威尔基要去莲青楼跳舞，所有的作陪人员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安保方面又出了状况，真可谓屋漏又逢连夜雨。好几个夫人都要过去，都希望避开令人苦恼不已的家国大事。 02 七月枣，八月梨，九月的石榴红透皮。 莲青楼外有一颗石榴树，落进了宋美龄的眼帘。 十几个身材挺拔的舞女都是戴笠派过来的特工，能说出一口流利的美国话。 歌声很动听：“way down upon the swanee rivery……all the world is sad and dreary……still longing for the old plantation and for the old folks at home……” 这是美国故事片斯瓦尼河里的主题曲，旋律来自于黑人的赞美歌，令人不知今夕何夕。 “那是遥远的斯瓦尼河，那里有我的亲人和古老的果园……灌木丛中，有几间破旧的小木屋，那就是温馨的家，还有幸福的童年……走遍天涯，无限怀念……” 宋美龄给孙中山的两个孙女穗英和穗华讲起了佛罗里达州的斯瓦尼河，以及美国的独立战争和南北战争。 03 宋美龄生于上海，六岁启蒙。 十一岁，宋美龄跟着二姐宋庆龄到了美国，先后在新泽西州萨米特镇皮德蒙特学校和佐治亚州梅肯市的女子学院里学习。三年后，考入威尔斯利学院，一九一七年学成回国。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一日，宋美龄嫁给壮志凌云又风头十足的蒋介石，在时代的风风雨雨中砥砺前行。三六年底，张学良与杨虎城扣押蒋介石实行兵谏。亲日的何应钦牢牢抓住中央军，又拉拢能说会道的戴季陶，在南京兴风作浪，局势危若累卵。 宋美龄抢先一步摆脱了何应钦的控制，跟着胞兄宋子文到西安。下飞机前，宋美龄把一把手枪交给自己的私人顾问端纳：“倘若事有不谐，你就向我开枪！” 端纳很震惊，犹豫了片段还是同意了。 当时，宋美龄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普通大衣，还用头巾遮住了自己面孔，只留出一双眼睛。 04 周恩来已经先到了西安，给张学良的东北军和杨虎城的西北军做了大量的工作，力求达成逼蒋抗日。 宋美龄看到黄埔军校的前政治部主任，不知不觉地想到了近十年来的两党相争以及腥风血雨，开口就说：“贵党策划这一次兵变，置领袖和国家于危难之间，道义何在？” 周恩来平静地说：“天冷了，水成冰。若撞针一击，枪弹就会飞出膛。这件事，也是顺理成章。不是蒋先生压制抗日的呼声，令东北军中西北军的兄弟义愤填膺，这种事情能发生吗？夫人说是我们策划，完全是毫无根据的无稽之谈！” 宋美龄本来想压人一头，只好给自己圆场：“别人都这么说，我并不相信……” 周恩来微微一笑，将身子向后靠了靠：“人云亦云，不是夫人的作风。”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我家小妹也是心里急……” 宋美龄打断了宋子文的解释：“西安方面这样行事，很危险……南京还有几十万整装待发的中央军，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宋子文害怕把事情搞僵，拉了拉宋美龄的衣袖：“说这些干什么？” 周恩来把一杯热茶递到宋美龄的手上：“有所耳闻，何应钦跳出来自任三军总司令，在校场上白衣挂帅，欲兴师问罪。这些，真是基于救国救民？” 宋子文也接过茶，连忙说道：“我们知道……我们知道……这是司马昭之心……” 周恩来站起来挥了一挥手臂，很庄严地说：“日寇步步进逼，还有人为虎作伥。东北军和西北军的兄弟想为民族和国家效命疆场，何罪之有？天下兴亡孰能坐视？江河不废万古流！” “多难兴邦！” 宋子文刚刚附和了一句，就听到周恩来把话锋一转：“听说，上海市场的公债连日来直线下跌，投资者们损失惨烈，谁在笑？” “这个……” 宋子文不敢说英美财团已经大规模地抄底，有一些语结。宋美龄也是心里一惊，感到对方已经看清楚了自己手里的牌，只好说道：“我们绝不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然而，很遗憾，眼下的蒋先生依然一意孤行，甘愿受南京亲日派的摆布！” 宋美龄放下手里的茶杯：很肯定地说：“愚不可及，我能把他拧过来！” 可以说，西安事变是一个转折点，为民族救亡和国家的复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05 “way down upon the swanee rivery……” 在热烈的掌声中，歌手又重唱了一遍，宋美龄看着兴致很高的威尔基，心里有种莫名的痛。 抗战以来，宋美龄为重建中国的空军费尽心力。马歇尔和史迪威之辈百般打压勇于任事的陈纳德，到底是什么意思？ “all the world is sad and dreary……still longing for the old plantation and for the old folks at home……” 宋美龄觉得可以找威尔基谈一谈陈纳德的战绩，不能让蓝天之上的英雄们流血又流泪！ 第三百七十一章：笔记本 01 宋美龄有个彩缎封面的笔记本，里面抄录了几十首狄金森的诗。 上个世纪，狄金森生于马萨诸塞州的阿莫斯特，孤独地走完了五十五年的人生岁月。 狄金森迪生前只发表过七首诗，谢世后却被誉为最伟大的美国诗人，甚至有人把她与莎士比亚相提并论。 经历了几次无果的恋爱，狄金森从二十五岁开始就弃绝了社交，闭门不出。三十年，留下一千八百余首短诗，字字玑珠。 02 狄金森的祖父是阿默斯特学院的创始人，父亲则是当地的首席律师。 在短诗里，狄金森的想象力很陡峭，把爱与痛苦以及生与死的张力都表现到了极致，句句如刀。 “my life closed twice before its close……so huge, so hopeless to conceive.parting is all we know of heaven，and all we need of hell.” 似乎可以这样翻译：“在死亡到来之前，我的生命已落幕两次……那么重大，充满绝望。关于天堂，我们只知道它也意味着分离。而分离，又会把我们打入地狱。” “i never saw a moor……i never saw the sea……i never spoke with god……yet know i how the heather looks and what a billow be……” 宋美龄给出的翻译是这样：“没见过荒原和海洋，更不可能与上帝交谈，我仍然知道石楠的容貌和狂涛巨浪。” 03 在美国求学的那段时间里，二姐宋庆龄是宋美龄的楷模。 “twas such a little boat，that toddled down the bay! twas such a gallant sea，that beckoned it away！” 一九一三年，宋庆龄毕业后就去了日本的东京，接替宋霭龄做孙中山的私人秘书。两年后，宋庆龄决定嫁给孙中山，遭到了全家人的强烈反对。只有宋美龄给二姐寄去了一首狄金森的诗：“i keep my pledge，i bring my rose.i plight again……i like a look of agony！” 多年后，宋美龄才给出一段翻译：“我信守我的誓言，我带着我的玫瑰。我再次发誓，我喜欢这痛苦的一瞥！” “a letter is a joy of earth，it is denied the gods！” 宋美龄没有想到，二姐会反对自己与蒋介石交往，不留一点余地。 04 蒋介石在老家有夫人，生有建丰。 后来，蒋介石又看上到一个名叫姚冶诚的苏州歌女，还把一个在日本搞出来的私生子交给姚冶诚抚养，称为建镐。 一九二一年底，蒋介石又拿着一把刀向陈洁如求婚，完全是一派下三烂的派头……成王败寇，善于投机的蒋介石谋取了孙中山的信任，摇身一变就成了北伐军的总司令。江浙财国需要政治靠山，蒋介石也对宋美龄发起了疯狂而持续的爱情攻势…… 若不是宋庆龄的强烈反对，孙中山倒是愿意把自己的小姨妹交给既头脑灵活又勇于任事的蒋介石。孙中山逝世后，主持黄埔军校的蒋介石掌握了强大的北伐军，再一次公开求婚。一九二七年九月初，蒋介石在记者会上承认：“五年前，我在广州，寓居于孙总理的府中，欲求宋家的三小姐为自己的终身伴侣，总理合上手上的书本笑而不语，指了指墙上的月圆花好图。当时，我心里想，自己应该先国后家，以革命大业为第一要务。现在，北伐大业已经是指日可成，总理的遗愿正在一点一滴地变为现实……五年了，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宋家三小姐的声容笑貌历久弥新……” 在私下，蒋介石往往口不择言。在公开场合上，蒋介石更愿意咬文嚼字。 05 这一年，宋美龄已经年近三十了。 早在美国读书期间，宋美龄害怕家庭包办自己的婚事，就与哈佛大学的高材生李彼得私定终身。 数周后，两人在强大的家庭压力下解除了婚约。当时，宋美龄就堵气地说：“不能嫁给爱，那就嫁一个乱世英雄！” 大哥宋子文有一个好友叫刘纪文，风度与学识都在李彼得之上。很快，宋美龄又再坠爱河。在长兄的张罗下，两人在纽约的小屋里办了一个小范围的订婚仪式。回国后，孙中山安排刘纪文出国考察，从英国到法国，又从欧洲到了美洲。这期间，张学良与蒋介石都在向宋美龄示爱，远在天涯的刘纪文又是没有更多的音讯。两三个月寄回一封信，都是大谈世界形势和生意经。 宋美龄渐渐地冷了心肠，在回信里面也改称刘纪文为东莞大亨。 06 二六年四月，蒋介石升任北伐军总司令。 七月，北伐军攻克长沙。十月，又收复武汉三镇。 二七年三月，把北洋军阀的势力扫到了长江以北，以南京为革命政府之都。 四月初，蒋介石带着十几个随从直奔宋家。看到宋美龄躲进了闺房，宋霭龄给蒋介石直递眼色。 蒋介石不敢造次，只是说自己要去镇江焦山住段时间，想请宋霭龄和宋美龄过去玩一玩。 “战事初定，会不会节外生枝？” 蒋介石直拍胸膛：“我会安排专车和警卫排！沿途都是我们的部队。” 宋美龄心想，李彼得是个软蛋，刘纪文也靠不住，张学良是个轻率的阔少，只有蒋介石能一言九鼎。 07 楼下很热闹，宋美龄翻着自己的笔记本。 送走红光满面的蒋介石，宋霭龄就进了小妹的屋：“看到客人来了，你倒给我悄悄地躲了起来！” “这人猖狂得很，我懒得搭理。” “男人不傲就是窝囊废！能有多少意思？” 沉默了片刻，宋美龄终于开口：“我们的母亲能答应吗？” “母亲说了，要想娶我们家的三小姐，必须先入教接受神的洗礼。还得跪在十字架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几天后，宋霭龄把宋美龄送上去镇江的专列，认真地说：“富贵自有原由，英雄不问出处。别以为你的二姐事事都对，应该自己给自己拿主意！” 宋美龄低着头，心里头翻江倒海，可谓百味杂陈……事实上，蒋介石娶了宋美龄却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既没有把原配夫人送出老家，也没有与两位摆不上桌面的如夫人一刀两断。 第三百七十二章：茶话会 01 静静地抽着烟，宋美龄也有自己的烦心事。 这个戴笠也不是好鸟，把自己的后宫搞得乌烟瘴气，还没有玩够？ “乱世出英雄，寒门多妖女。” 前不久，戴笠把陈洁如接到重庆。若不是孔二小姐眼尖，谁知道日理万机的委员长还会贼心不死？ 02 文能安邦，武可定国。 美国的居里特使也说，国府里面所有的官员无人能及延安方面的周恩来。这个现象很有意思，值得深思。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周恩来都堪称完人。蒋介石骂天骂地，独独没有在周恩来的面前爆过粗口。皖南事变中，军统想端掉八路军住重庆办事处，蒋介石骂道：“混账，你们也是周公的学生！就这点出息？” 处理西安事变时，宋美龄看到蒋介石固执己见，甚至想让周恩来与蒋介石直接交锋。一个君子，一个流氓，谁的胜面更大呢？ 十月四日的下午两点，已经四十出头的宋美龄在自己筹办的妇幼保育院欢迎美国援华会名誉会长威尔基。唐纵、宋庆龄、周恩来准时来了，党政军警几方面的要员们几乎都主动回避，没有一个人现身。 03 唐纵向宋美龄汇报说：“我们的客人还在南岸，还有半小时。” 宋美龄听说周恩来很满意现场的布置，陪着孙夫人去了保育院的阅览室，在教孩子们唱歌。 “什么歌？” “友谊地久天长！” 这是美国故事片魂断蓝桥里的主题曲，歌词也很好：“should o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should o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auld lang syne？” “宁有故人兮，可以相忘？情怀依依，地久天长……” 宋美龄试着翻译了一小段，把它加到了自己的欢迎词里。 04 去年初，罗斯福连任美国总统，在国会里发表国情咨文。 这是一次奠定人类未来的讲演，罗斯福说：“出于道德原则和美国的自身安全，我们决不接受由侵略者和绥靖主义者安排的和平，我们有勇气捍卫自己信念和自由。我们盼望有一个建立在四项人类基本自由之上的世界秩序：一、普天之下，人人都有信仰的自由；二、普天之下，人人都有言论自由；三、普天之下，人人都有免于匮乏的自由，有权力过上健康而幸福的生活。四、普天之下，人人都有免于恐惧的自由，任何国家都不能对邻国的人民做出武装侵略的行为。这不是对遥远将来的幻想，它就是我们自己的时代！” 这一年，日本的联合舰队偷袭了美国的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了。罗斯福在致国会的国情咨文中说：“强盗行径畅行无阻，哪里还有国家与个人的安全？千百万中国人民在漫长的四年半里顶住了日寇的狂轰烂炸以及伴随而来的饥荒，一次又一次依靠低劣而简陋的武器与装备精良的侵略者拼死作战，诚可谓感天动地……” 四二年二月底，罗斯福在华盛顿诞辰纪念日上说：“民主值得人们用战斗去争取！自由值得人们用生命去换取……这是文明的底线！” 一个杰出的国家领袖，应该在纷乱复杂的现实冲突中抓住最有希望的旋律，看到光明的未来！ 05 威尔基的车队缓缓地驶来，夹道欢迎的孩子们手舞花环。 这一些孩子都是难童，来自华北、华东和华中。在抢救和护送战区难童的无数次战斗中，我们的军队付出了沉重的牺牲。在激越的川江上，日机疯狂追杀，炸弹激出无数几米高的水柱……弹片横飞，全裸的纤夫们顶着凛冽的寒风，在岸边匍匐前行。 “我们离开了爸爸，我们离开了妈妈，我们失掉了土地，我们失掉了家……” 这是战时儿童保育会的歌，数以万计的难童唱着这样的歌沿着川江西进，身后是一条流血的江。 宋庆龄和周恩陪同威尔基参观了儿童保育院的生活观察和学习环境，以及抗属工厂生产的布鞋和军装，回到会场。 “我们的帮助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威尔基把身上带的钱都拿了出来，举起自己的拳头：“打败侵略者！我们一定能打败所有的侵略者！” 06 宋美龄致欢迎词，威尔基作答。 茶话会期间，保育院的难童们表演了歌舞。 接着，宋庆龄介绍了保卫中国同盟的工作情况。周恩来也详细地介绍了敌后抗战的概况与成绩，突出了儿童团与妇救会的事迹，还唱起了一支在边区流行的新歌：“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道哪儿去了……九月十六那天早上，敌人向一条山沟扫荡……他的血染红蓝蓝的天，秋风吹遍了每个村庄……” 威尔基听了放牛郎王二小为保护乡亲而牺牲的故事，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了一句圣经上的话：“for the son of man is come to seek and to save that which was lost.” 相对说来，保守的共和党还留有清教徒的传统。民主党的主流意识则是信奉边沁的功利主义和道德相对论，也喜欢直奔主题。 宋庆龄替妹妹做了翻译，还增加了一句：“主说过：申冤在我，我必报应！” 威尔基站起来用力地鼓掌说：“是这样！我也赞同血债血偿！” 接着，总统特使就邀请宋美龄尽快地访美，全面地介绍中华民族的抗战史诗。 第三百七十三章：红岩嘴 01 八路军住重庆办事处位于城西的红岩嘴，以前是饶国模女士经营的花果园。 饶国模是黄花岗烈士饶国梁的胞妹，年龄比宋美龄大三岁。二三年初，官太太饶国模创办三友实业社，成为了巴蜀著名的女实业家。 九一八事件之后，竭尽全力地支持抗日活动，曾多次受到特务的威胁。三八年，任重庆妇女慰劳会的劳动部长。三九年，将红岩嘴的房屋无偿地提供给八路军办事处，支持故后抗战。皖南事变后，不满丈夫纳小，主动离婚。 失去了丈夫的保护，饶国模几乎是暴露在了军统特务的枪口下…… 事实上，军统甚至执行过针对宋庆龄的暗杀行动。几乎是在最后关头，宋美龄听到了风声。在南昌行营，当着蒋介石的面，打电话把戴笠骂得狗血淋头。 02 位于红岩嘴的八路军办事处是幢深灰色的大楼，略带西洋风格。 从外面看，这楼只有上下两层。走进里面，便成了上中下三层，严谨的布局令人印象深刻。 周恩来回到红岩嘴，南委事件压在心头上，重于泰山。皖南事变之后，赣西南特委组织部长李照贤和江西省委交通李铁拐先后秘密叛变，特务密捕了江西省委书记谢育才和原代理书记颜福华。接着，颜福华叛变，电台被控制。南方工作委员会被蒙在鼓里，又派组织部长郭潜去江西省委视察工作。四二年五月底，郭潜被捕后投敌，导致南方工委、粤北省委和广西工委及其下属组织几乎全体罹难。仅江西一地，四十四个县委和两百多个区委已被完全打掉……现在，广西的情况也是岌岌可危…… 七月十二日，广西省工委副书记苏蔓、妇女部长罗文坤和交通员张海萍以死报警。八月底，又惊闻南委副书记张文彬惨死狱中。营救工作困难重重，险象环生。 03 四一年隆冬，日寇占领南昌。 中统特务徐锡根到江西吉安诱捕赣南特委组织部长李照贤，取得突破。 四二年一月，老交通带特务抓捕谢育才夫妇和骆其鼎夫妇。赣南特委书记黄路平交出了各县的组织，整个老区再一次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中，远在广东的南委毫不知情。 四二年五月三十日夜，郭潜带领中统特务抓捕了南方局委员廖承志以及刚从敌占区香港撤回来的十几个同志。 五月底，南委才把情况上报给重庆南方局，周恩来立即安排补救措施，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南方工委与粤北省委相继出事，电台与交通线全面中断。 为国捐躯心不忧，惟愿正气永长留。 成败论定任褒贬，忠奸自让后史修…… 谢育才弃子越狱报警，留下了这样的诗句。 04 廖承志是同盟会元老廖仲恺与何香凝的独生子，已是数次入狱。 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日上午，黄埔军校党代表和国民政府财政部长廖仲恺和妇女部长何香凝去中央党部参加工作会议，车上还有中央监察委员陈秋霖。 九点五十分，三人和随身卫士在中央党部的门前下车。何香凝给一个女同事交待了几句话，就听到枪声大作。廖仲恺身中四枪倒在台阶上，陈秋霖和卫兵也相继中弹。何香凝奔跑过去，呼啸的子弹擦身而过……门岗无人，警笛声起。 廖仲恺牺牲之后，举国震惊。孙中山尸骨未寒，国民政府的各派势力就刀枪相见。汪精卫身为政府主席和军委会主席，主持工作。胡汉民是党内二号人物，廖仲恺列居于后。苏俄顾问鲍罗廷以汪精卫、许崇智和蒋介石三人组成了廖案特别委员会，称廖仲恺以一身而系革命前途之安危。 最后，蒋介石利用廖案大做文章，搞垮了胡汉民和许崇智，成为最大的赢家，并开始独掌军权。 何香凝清楚，排胡逐许都是鲍罗廷的指示。半年之后，蒋介石又利用中山舰事件，用手里的枪杆子掀翻了汪精卫集团，攀上了权力的顶峰。 05 一九三三年三月，年仅二十五岁的廖承志在上海被捕。 宋庆龄立即组织营救，一波三折。叛徒王其良在法庭之上公开作证，咬定廖承志有不少的问题。 最后，得知何香凝到上海党部主动申请坐牢，骑虎难下的蒋介石才松了口。这一次，周恩来不想让宋庆龄再出面。 何香凝写信给立法院长孙科：“香港陷敌，香凝得脱回国……征尘甫卸，忽闻小儿廖承志在乐昌县境被拘羁。事有理，国有法，小儿到香港也是帮助爱国人士脱离日寇之魔掌，何罪之有？香凝随先夫廖仲恺先生参加国民革命数十年如一日，今虽一存一亡，其志不渝。大敌当前，其子蒙难，心忧如焚……” 蒋介石的态度很坚决，不同意释放廖承志，并让中统组织抓紧审讯。 06 在马家洲集中营，特务对廖承志废尽心机。 从突击审讯到轮番的威逼利诱，甚至安排女特务搞起了美人计。 廖承志画雪竹图，题诗曰：“长青劲节身，霜雪任侵凌；借问林间叟，如我有几人？” 有人给何香凝带话说：“廖公子真是奇了，一个人在囚室里指挥蚂蚁搬家，就像是调度千军万马。” 烽火连天边声急，深感慈母念子情。 忠心为国难更志，愿做天涯不孝人…… 07 马家洲集中营位于江西泰和县，背靠井冈山。 南昌失陷后，国民党江西党部和省政府迁到泰和县，并且成立了党政军三位一体的特办处，控制民众的言论和行动。 四一年，特办处建立马家洲集中营，集中关押全省各县的政治犯。集体囚室不过十平方米，要关押五到七个人。小囚室只有五平方米，没有窗户。 特务把囚徒称为留训人，模糊概念。刑讯时，谢育才的夫人王勖负痛早产，特务夺走小婴儿，继续施刑。就连孙科也说，马家洲集中营就是一处人间地狱。 第三百七十四章：公子哥 01 孙科是中山先生的独子，在美国的檀香山有段幸福的童年时光。 在檀香山读完高中，孙科取得了哥伦比亚大学的硕士学位，还获得了法学博士的荣誉。 在蒋介石口中，孙科就是扶不起的刘阿斗。胡汉民有一个评价：“中山先生之子素有大志，有革命作风，我行我素。少爷生长于国外，也有不少的西洋人做派和讲究，毕竟是缺乏历练。” 孙中山病卒于北京，三十四岁的孙公子与三十三岁的孙夫人都令众人瞩目。汪精卫的心腹在私下说：“孙公子上位之后，又置孙夫人于何地呢？党非私产，开不得这样的玩笑……” 汪精卫找人给孙公子测了字，得到这样的描述：“我们可以把科字分为禾与斗，令其欲和无口，欲斗无门。” 三〇年底，全面胜出是蒋介石准备制定约法当总统，胡汉民讽刺说：“搞这些摆设做什么？只需一个海陆空三军总司令部就足够了，既简捷经济又名副其实！” 其实，孙公子和孙夫人也是一直反对蒋介石的独裁专制。二七年夏，孙公子就公开谴责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三一年初，胡汉民因言获罪，孙公子到广州串联汪精卫与粤系旧势力，另组国民政府。 02 这是风云诡秘之年，上海百老汇里有一个艳女，抓住了孙公子的眼球。 这个举世无双的艳女是满清皇族之后，在烟花之地称为金碧辉，俗得令人倒胃。孙科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逐把这个艳女聘为女秘书，金屋藏娇。 金碧辉确实是前清格格，其父肃亲王善耆给她取名显玗。满清灭亡时，善耆把只有六岁的显玗送给日本浪人川岛浪速做养女，改名为川岛芳子。在东瀛，显玗吃了不少的苦，十七岁遭到养父的强暴。失身后写了几句小诗：“有家不得归，有泪无处垂。有法不公正，有冤诉向谁？” 三一年秋，关东军继炸死东北王张作霖后，又强夺东北。 川岛芳子到上海替关东军搞情报，一举拿下了中央政治会议的秘书长唐有壬和行政院长孙科。党国的最高机密飞到了关东军司令部的案头上，战局一坏再坏。 03 民众们都痛骂张学良为卖国贼，这里面的是非曲直可谓有口难辩。 首先，张学良要想投进日本的怀抱里，就没有东北易帜和国民政府的统一。 东北军支持蒋介石，使中原大战在一夜间翻盘。阎锡山的晋军和李宗仁的桂军不得不吞下苦果，回家疗伤。 张学良帮助黄埔军是想以全国之力抵抗日本军人的亡华之心，结果只换到了蒋介石的一句话：“攘外必先安内！” 针对东北的中村事件和越来越紧张的局势，远在南昌行营的蒋介石给在北京治病的张学良带话：“不灭匪患怎么御侮？不削粤逆怎能攘外？吾兄当为国家和民族忍辱负重，换取一线生机。” 中原大战，十二万东北军精锐都悉数入关。受日本人的挑唆和策动，军阀石友三在河南省闹事，蒋介石要求张学良再调六万东北军南下。三一年八月中旬，蒋介石密电张学良：“无论日本军队如何在东北寻衅，我方应不予抵抗，力避冲突。吾兄万勿逞一时之愤，置国家民族于不顾。” 八月下旬，张学良再次密电蒋介石：“东北之安全，非藉武力无以确保……值此外患煎迫之机，务期在政治范围内解决西南之问题，则党国幸甚。” 蒋介石有一个估计，中日交战，必败无疑。张学良也不想拿父亲苦心经营出来的军队以卵击石，自取其祸。九一八之后，蒋介石在党员大会上说：“我们当以公理对强权，以和平对野蛮。忍痛含愤，取逆来顺受的态度，以待国际公理之判决。” 同日，国民党发表公告说：“政府此时既以此次案件诉之于国联行政会，以待公理之解决。故已严格命令全国军队，对日军避免冲突。” 04 面对部下们的责问，张学良曾做过这样的解释。 “日本军人素有谋取东北之心，我们守土有责。大家也都知道，东北一隅不足以抵抗日寇。只有全国抗战，才是唯一的出路。若逞匹夫之勇，打乱了中央的通盘考虑和大战略，就是不忠不义。兵连祸结，波及全国，实非吾愿……” 各方媒体认为张学良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以玩女人之技玩政治，令国民齿寒。有人撰文说：“请问张公子，有强盗破门入室，你是不是要推出自己的母亲，并翻起母亲的衣摆以求不死？何为仁义？何为忠孝？一个公子哥或许是有自己的新理解！” 这个时候，孙科与川岛芳子已如胶如漆，提前知道粤军和桂军会利用东北局势逼蒋介石下台，帮助关东军从容调度并解决了黑龙江的马占山，拿下齐齐哈尔。 马占山将军曾经以诗明志：国难今方殷，国仇犹未复。何当奋爪牙，万里飞食肉。 江桥抗战打得惨烈，马占山以万余人的民团坚守嫩江大桥，遭到三万多日军精锐和张海鹏的伪军师的围攻。张学良的二十多万大军就在锦州，静观马占山打到弹尽粮绝。 舆论哗然，报纸上有通栏大标题：马占山孤勇抗日，效忠疆场；张公子养兵锦州，畏敌如虎。 05 三一年十二月十五日，蒋介石下野，孙科组阁新政府。 粤系新政府要张学良确保锦州，拒日军于关外。日军以四万兵进犯，张学良认为这是中央想借日寇之手消灭东北军，气愤地说道：“东北军可以玉碎，不该瓦碎于政客之手！” 结果，张学良放弃锦州城，仅留下何柱国旅守山海关。日寇的重兵跟随而来，拿出两百万日元的巨款向何柱国买路：“何旅长是广西人，十三岁就考入我们帝国的陆小，可谓少年英才。再看当今之势，你们的上司是在静等何旅长之败，替自己背黑锅以消除异己！” 何柱国毕业于日本军校骑兵科，深知日寇伎俩：“春秋大义，昭昭于天，何某虽死无憾！” 山海关之战，何柱国向自己的部下和战士们说：“这里是万里长城之首，我辈当为天下张正义，为民族争生存，为国家雪奇耻，为军人树人格！” 南门是日寇的突击点，安德馨营长以及刘虞宸、关景泉、王宏元和谢振藩连长接连壮烈牺牲，全国闻之动容。 这是国民政府承认的抗日首战，张学良送出一方匾额，题字是重侔泰岱。有挽联曰：“青史照丹心，捐躯竟化苌弘血；孤城完大节，免胄初归先轸元。” 第三百七十五章：恶之花 01 在大海的深处，所有的沉船都是基于三个原因。 一、没有动力；二，没有了方向；三、没有补济和自我的修复能力。 一九三一年底，有满洲谍花之称的川岛芳子乘日本的大洋丸号邮轮南下，慢慢悟出了这个道理。 现在的满洲就像一只驳船，已经编进了日本帝国的战队。支那呢？依然还是乱糟糟的荒蛮之地，鸟径兽道，七叉八岔。 02 有一个叫博尔赫斯于的南美博士，痴迷于东方文化。 这人沉默寡言，掌握着一家冷冷清清的市立图书馆，脑子里面尽是一些没有头绪的胡思乱想…… 他说，在一战时期，有个德国间谍说：“我们只有任务，却找不到目标。我们希望用最简捷的方式来消除纷争，去找不到路径。” 川岛芳子十分厌恶日本人，更瞧不起只知道眼前利益的芸芸众生。这是一个没有规则和希望的世界，何不妨放荡形骸？ “川岛少佐好兴致……” 以前的教官田中隆吉走下了舷梯，目光有一些闪烁：“受到特别嘉奖，这是要到哪里度假？” “帝国的武士以战斗为乐！” “这样啊……” 田中隆吉心旌遥荡，没有想到自己的旅途会有这等艳福。 03 那时，还不满四十的田中隆吉少佐是驻华大使馆里武官，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支那通。 在日军的内部，支那通专指出身于参谋本部支那班或者是支那课的军官，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中国通。 参谋本部的支那班升为支那课后，不仅拥有强大而高效的情报系统，还肩负着替内阁提供处置支那问题的策略和方案。 一九二七年夏，田中隆吉就到张家口做情报。一九二八年五月一日，北伐军步步逼近济南。日军第六师团决定干预，田中隆吉就在现场。 一年之前，北伐军从北洋军阀的手里接管了南京城，纵兵攻击各的国领事馆和侨民的私宅。英美军舰还以猛烈的炮击，蒋介石声称自己的军队不纯，需要清党。经过下野和迅速复出，蒋介石获得了英美的支持，二度北伐。田中内阁决定加强在华北的军事力量，维护国家在满蒙和华北的利益。 奉系军阀张宗昌请求日本派兵守济南，第六师团长从青岛沿胶济线西进，其前锋抢在北伐军的前面进入济南市，在街面上设置堡垒和电网。这时候，北伐军再打济南就是向日军挑战，第六师团长福田彦助中将听说蒋介石已经到了前线，决定先给这个目中无人的小瘪三上一点眼药水。 04 五月三日上午九时，北伐军的士兵在济南的商业区遭到日军的狙杀。 同时，北伐军的驻地也受到日军的突然袭击，损失不轻。九十二师和九十三师的兄弟们奋起还击，很快就形成了一片交战区。 相传，蒋介石派外交部长黄郛到设在正金银行的第六师团长司令部谋求和解。福田彦助避而不见，参谋长黑田指着黄郛的鼻子问道：“你们的蒋总司令为什么不来？我们奉命保护侨胞，决不容许有人持枪接近。” 蒋介石听到黄郛的电话汇报，严令北伐军各部不得向日侨和日军开枪。这天晚上，日军对北伐军再度发起进攻，并且残杀了外交处主任蔡公时和交涉署的十七名工作人员。 五月四日，第六师团在北伐军的眼皮下继续施暴，欲强迫蒋介石承认日军在山东半岛上的驻军权。蒋介石和黄郛从济南逃到党家庄，急忙修书：“福田师团长惠鉴：自本月三日之不幸事件发生，本总司令以和平为重，严令所属撤离贵军所占区域。现在我各军已一律离济，继续北伐……本总司令亦于本日出发，特通知贵师团长查照。并且盼望贵军立即停止特殊行动，维持两国固有之睦谊。” 五月七日，福田彦助向蒋介石提出最后通牒：“蒋总司令阁下：贵军屡违对于中外之声明，又在胶东之西线酿下了不忍卒睹之不祥事件，本司令官不胜遗憾，要求如下：一、严惩骚扰和攻击我们侨民及军队之人员；二、还在对抗我军之作战单位，必立即在我军阵前解除武装，撤到济南和胶济路沿线二十华里以外，以资隔离；三、严禁一切反日宣传……” 蒋介石以为小不忍而乱大谋，愿意考虑福田彦助的要求，又派出熊式辉和罗家伦到金正银行交涉。福田彦助很傲慢地说：“参谋本部要求你们在十二小时内给出回答，现在时限已过，我们不必再谈了！” 撵走唯唯诺诺的熊式辉和罗家伦，福田彦助就下令全军出击。 05 留守济南的李延年和邓殷藩两团将士与日寇激战三昼夜，寸步不让。 激战三天，蒋介石严令守军撤离。五月十一日上午，五千日军涌进城里大街小巷并实施疯狂屠城，史称五三惨案或济南惨案。 到五月十八日，济南城里已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日本内阁才明确地向蒋介石索要自己的特殊利益，态度极其强硬。有人指出，日本军人是在用血腥的手段彰显自己的决心和强大的军事实力。 蒋介石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吾身受之耻，以五三为第一。倭寇与中华民族之仇，由此而始！” 田中隆吉通过这件事，得出一个结论：别去理会条条框框和众人的七嘴八舌，必须把想要的事情做出来。 06 川岛芳子也深有同感，谈到了自己的任务。 刚刚把溥仪的皇后婉容从天津接到奉天城，川岛芳子就赶到了关东军司令部， 一头短发，深红色的皮衣和一条军裤都显得很干练。关东军司令官板桓征四郎看到川岛芳子就鼓掌：“欢迎！欢迎！我们的英雄回来了！” “司令官过奖了，没有土肥原长官把满洲皇帝接回东北，我的事就无从做起……” 板桓征四郎走到女少佐的身边，拍了她的肩头：“土肥原君出动两百便衣队到天津，那是什么动静？更何况，这事已经打草惊蛇，你能不辱使命，十分难得。” 川岛芳子笑了笑：“在我眼里，支那人就是稻草人，打不出饱嗝也放不出一个臭屁！” 土肥原贤二从内室走出来，递给川岛芳子一个沉甸甸的档案袋，上面有加盖绝密的蜡封印章：“这是我们的紫色计划，简称为薰衣草！” “我……” 川岛芳子知道紫色计划的重量，没敢贸然伸手。 “司令拍板，这里面的主角非你莫属……” 川岛芳子后悔刚才太托大，心想就算是要独撞地狱，也不能先泄了气！ 第三百七十六章：薰衣草 01 薰衣草原产于地中海沿岸和阿尔卑斯山的南麓，中国人称为紫香草。 紫色计划的核心是要促成日本海军打上海，转移国际联盟成员国对满洲的关注，让好事者闭嘴。 日本陆军与海军互不买账，陆军主张北进，海军主张南进，长期争吵不休。海军司令官山本五十六反对在中国扩大事端，陆军高层也有很多将军认为帝国的劲敌是俄国人，不应该去找中国人的麻烦。 板桓征四郎与石原莞尔搞出满洲国，只能是一条路走到黑。若是能让中国政府承认这个既定的事实，所有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田中隆吉说：“让海军打上海，就是要把事态尽可能搞大，让满洲问题消失于幕后。” 川岛芳子戳了一戳自己教官的前胸：“谁都会闹事，却未必能善始善终！” 田中隆吉不想做配角，马上就表态：“若是我们的格格真能做到首尾兼顾，我甘愿听其驱使！” “那好！” 川岛芳子拉住田中隆吉的右手，附耳低语。田中隆吉半信半疑，不得不佩服前清格格的想象力和离奇的胆量。 02 一声气笛，油轮驶入上海的虬江码头。 当时的上海滩是万国之城，租界内外灯红酒绿。 这时，来自广东的十九路军已经接管长海，南京政府由汪精卫调度。 田中隆吉把川岛芳子带到沪西戈登路北端的弄堂里：“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避难所，生活环境不算好，很安全……” 推开阁楼上的小窗，川岛芳子望着环绕而去的苏州河与五光十色的百乐门歌舞厅：“这里不错，教官真是心思缜密，考虑周到。” 田中隆吉从来没有用过安全屋，却为它化了不少的心思和资金。既盘下了附近的一家浆洗店，还是一家巴西风味小酒吧里的金卡贵宾。 “你先去咖啡厅找点事做，要不要我帮你引见一下？” “我现在是个流亡的东大学生……是不是应该在街头上卖唱呢？” 这天晚上，田中隆吉把自己的安全屋当成一家书寓，做了川岛芳子的首位金主。 在紫色计划里，老练的田中隆吉反而是自己女学生的下级，其首要任务是保障薰衣草的安全，并提供一切所需的后援。 03 巴西风味酒吧在静安寺的附近，离百乐门大楼只有几十米。 中午，川岛芳子戴着林徽因给东北大学设计的校徽，独自吹着口琴走向静安寺。 林徽因是民国的第一才女，还是梁启超先生长子梁思成的爱妻，在东大建筑系讲授园林艺术和雕饰史。她设计的东大校徽既用心又别致，整体是一面盾牌。上方是东北大学的古体字和艮卦之象，下面的图案是狼和熊对望白山黑山，可谓虎视眈眈。正中是东大的校训：知行合一。 川岛芳子听过一次林徽因的课，心里五味杂陈。梁启超是反清领袖，在流亡日本时有诗云：“沧波一去情何极，白鸟频来意似阑。却指海云红尽处，招人应是浙东山。” 碧海沉沉岛屿环，万家灯火夹青山。 有人遥指旌旗处，千古伤心过马关…… 川岛芳子更欣赏康有为的立场，忠君爱国。 04 走到巴西风味酒吧的门前，穿着整齐的服务生截住了川岛芳子的路。 “小姐，我们老板想请你喝杯墨西哥的龙舌兰。” 在犹豫之际，那个巴西籍的日裔走了出来：“小姐，我就是这里的老板同斝子。你的口琴吹得很不错，可否进店歇一歇脚……” “我想喝一口水！” “没问题！” 精壮的同老板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应该是个习武之人。里面的客人不多，都很体面。 川岛芳子吹出了美国作曲家奥德威创作的名曲：dreaming of home and mother。 “好！” 田中隆吉率先鼓掌，也就是为紫色计划拉开了序幕。 04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有人唱起了李叔同给这段旋律另配的中文歌词：“天之涯，地之角……今宵别梦寒。” 日本诗人犬童球溪也曾给原曲填过词，大意是这样：“西风起，秋渐深……独自惆怅叹飘零，寒光照孤影。忆故土，思旧人……乡路迢迢何处寻……” 立法委员唐有壬注意到了川岛芳子胸前的校微，招了招手：“姑娘，你知不知这歌还有英文？流行于美国的南北战争。” “dreaming of home，dear old home! home of my childhood and mother……home，dear home，childhood happy home，when i played with sister and with brother……” 唱到这里，川岛芳子已经是泪流满面，想起了自己的双亲和孤苦无助的童年。 05 痛失东北，满清的格格流落沪西街头。 这样的噱头使川岛芳子在巴西风味酒吧里倍受同情，又帮助她在百乐门的歌舞台上一炮而红。 上海市政府的秘书长殷汝耕大献殷情，川岛芳子抽着美国人为女士们精心生产的万宝路薄荷香烟爱理不理：“吴市长怎么没有过来？” “孙公子刚刚御职，愿意到我们的码头上散心，吴市长哪里有空？” “我不管！” 看到川岛芳子柳眉倒竖，殷汝耕只好到前台拨了一个电话。 唐有壬与殷汝耕都给土肥原贤二做过事件，在关东军司令部里留了底。 抓住孙公子才是整个紫色计划的要点，拿下上海市长和淞沪警备刚司令吴铁城也是很有必要。 吴铁城是蒋介石的心腹，受命监视十九路军在上海的动作。现在是蒋汪斗法，官场上的各色人物要想保住自己的位子，就得想办法抱定上面的大腿。送古董，送字画，色权交易也大行其道。 第三百七十七章：艮之卦 01 艮代表山，在八卦里排序为七位。一条阳爻在上，双阴居下。 卦辞里对艮这样写道：“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 其象里曰：“财帛常打心头走，可惜眼前难到手，不如意时且忍耐，逢着闲事休开口。” 彖曰：艮，止也。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 02 三二年一月二日，殷汝耕在百乐门里订下了包间。 元旦，唐有壬携带金格格到这里出席市政厅主办的迎新晚会，大出风头。已经过了十一点，南京派出专车接人。唐有壬只好把金格格交给殷汝耕，附耳低语。 逢场作戏，一笑而过。当这场击鼓传花的游戏落到殷汝耕的手里时，南京方面再一次翻盘。有消息说，汪精卫与蒋介石已经在私下结盟，要把孙科定为汉奸并以此打垮其身后的广东派和他们的十九路军。还说，粤军接受了日军武器和技术顾问，早有打倒蒋介石夺取南京政权之心。 其实，殷汝耕也清楚，汪精卫比蒋介石更想抱日本人的大腿，又怕做卖国贼。 03 前些年，各派势力都想卖国图存。 殷汝耕也就是替党内的大佬们跑一跑腿，偶然也能捞点微不足道的小恩小惠。 满蒙问题太大，也相当地复杂。当初孙中山在日本创建同盟会领导革命，其宗旨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 武昌起义胜利之后，革命军打出了铁血十八星旗。红色为底，象征铁血精神。黑九轮和十八颗黄星象征华夏九州和关内十八省，寓意是以铁血手段驱逐鞑虏，光复中华。 立宪故老和北洋军阀提出以五族共和为立国之本，希望以北洋陆师和水师使用过的五色旗为国旗。 在筹组中央政府时，参会代表同意了北洋军阀的建议，以此促成清廷尽快退位。 04 一九一二年的元旦，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成立。 临时大总统孙中山经过反复征求意见，最终同意以五色旗为中华民族的临时国旗，以铁血十八星旗为陆军旗，以青天白日满地红为海军旗。 五色旗以红代表传统的华夏故地，以黄代表满洲。以蓝代表蒙古的漠南漠北，以白代表回疆，以黑代表藏地。并设计出五角形的五色徽，交给部队使用。 然而，袁世凯有心称帝。经历了二次革命、护国战争和护法战争，各省军阀林立。二一年五月，孙中山在广州就任非常大总统，明令废除北洋政府的五色旗，代之以青天白日旗。 二三年，全国学联到广州讨论革命前途，会场里面仍然悬挂着五色旗。孙中山对学生们说道：“诸君应该弃满清的五色旗，高举革命的青天白日旗！” 三四年十一月，孙中山乘永丰号军舰经香港北上。港英当局声称不改挂五色旗就不按外交礼节接待，孙中山宁可不在香港停留。二五年三月，孙中山病逝于北京，北伐军高举青天白日旗，打垮北洋军阀。 05 国旗之争，当然不是当局者的意气用事。 满清大臣载泽和端方主张满汉之界宜归大同，清帝在退位诏书里说：“前因民军起事……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全国人民心理倾向共和，南中各省倡议於前，北方诸将主张於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予将统治权归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合满、汉、蒙、回、藏五族之领土为中华民国。” 日本对此大失所望，刻意挑起南北不和，以期坐收渔翁之利。 清帝逊位，换取五族共和。列强们各有心肠，更愿意激化中日之争和促成大小军阀们各行其是，陷入混战。 06 一条阴爻在上，双条阳爻居下，则是代表水泽与低地的兑卦。 彖曰：“说以先民，民忘其劳。说以犯难，民忘其死。” 殷汝耕曾经找从藏地下释的高僧给自己打了一卦，得到四句：“龙游大泽破黑云，兽走北极归石林。它年桃花度春风，一勺七星定乾坤。” 长期替蒋介石办事，殷汝耕很清楚，英美、东瀛和苏俄都有裂华之心，其买办官僚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在年近天命之际，殷汝耕得到藏僧给出的诗偈，也悄悄地做起了春秋大梦。 “金格格……” 包间外面，浪笑淫语痕打闹声不断，殷汝耕扔掉香烟头色迷迷地说：“你太美了，我也是凡胎，难免把持不住……” 川岛芳子用手指头挑了一挑男人的厚嘴唇，径直问道：“十九路军有没有回广东的打算？” “这事还难说……” 殷汝耕介绍了十九路军的情况，让川岛芳子颇感意外。 07 十九路军的前身是粤军第一师，素称铁军。 一九二六年北伐前，以李济深为军长，功勋卓著。中原大战后，编成十九路军，拥兵三万三千余人。以蒋光鼐为总指挥，蔡廷锴为军长。 “莫道长城百二关，锦州更有万重山。花花公子爱听戏，偏偏不知金沙滩……” 这是一个连长写出的军营诗，讽刺张学良弃守锦州城。所谓金沙滩是指杨家将血战两狼山，杨继业有唱：“金沙滩直杀得山摇地动，好男儿拼一死决不偷生。” 大宋雍熙三年，宋太宗赵光义派出三路大军攻辽取幽州，史家称雍熙北伐。 杨家将在西路连战连捷，先后收复了朔州、云州、寰州和应州。这时，十万东路大军兵败涿州，主帅曹彬一骑而还。坐镇中路的赵光义急退定州以南，命令西路统师潘美接西四州百姓入雁门关。 面对十万辽军攻入寰州，监军王侁要杨家将再出寰州，掩护其它部将迁百姓入关。 杨家将建议采用声东击西之术，反抄辽军退路。王侁害怕辽军快速西进，严令杨家将从正面迎敌。 显然，这一战绝无生机。杨家将仍然义无反顾，忠勇殉国。 第三百七十八章：上海滩 01 上海有二十多万日侨，盘踞于虹口。 日本领事馆位于黄埔路上，南面是苏州河。 川岛芳子安排田中隆吉杀掉重光葵，嫁祸给十九路军。 重光葵是日本的驻华公使，每周末都要从南京坐火车到上海玩两天。 田中隆吉的办法只可能是化钱买凶，刺客开枪误杀了宋子文的秘书，逃之夭夭。 02 一九二五年，日本在上海设置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拥兵四千。 田中隆吉还是拿着刺客在火车站散发的反日传单，走进了日本第一外遣舰队司令兼上海特别陆战队指挥官盐泽幸一的办公室。 盐泽幸一少将与山本五十六少将都是日本海军大学的高材生，盐泽幸一的绰号叫养命酒，山本五十六的绰号则叫八毛钱，有买有卖。 “这件事，我们也在调查幕后主使……” 田中隆吉只能留下自己的材料，垂头丧气地找到了川岛芳子：“这人鬼精，似乎已经闻到了气味！” “那就把他干了！” 田中隆吉跳下床，半天才说道：“这……这怎么能行？” “在帝国的最高利益面前，谁都可以牺牲！” 话是可以这样说，就是土肥原贤二也未必能下出这样的命令。 03 盐泽司令官有个习惯，每逢单日都要到海军神社里追思往昔。 海军神社由盐泽幸一亲自设计，选址定在虹口公园的东南角。那是一幢独立的木楼，从外面看就像是日本人开的养心茶庄。 这次，田中隆吉找到一个从东北逃出来的警察，给他提供了两枚手榴弹。结果，只是炸死了两个盐泽幸一的卫兵，海军司令那边仍然没有半点动静。 田中隆吉更加地惶恐，大骂道：“一个堂堂海军司令，这样的德性真是给帝国丢脸！” 日本人在上海附近办了几十家纱厂，总的投资已经高达九千多万，有几万纺纱女工。其中，规模不大的三井纱厂就在虹口区，从里面找出两三个仇日分子应该不难。结果，田中隆吉发现，中国人办的三友实业社就在三井纱厂的附近，其产品质量和信誉方面都把三井纱厂压得够呛。 “你想让几个纱厂女工去袭击我们的海军司令？开什么玩笑？” “不……我另有安排……” 田中隆吉的下一个目标是几个来自于东京崛内妙法寺的和尚，应该万无一失。 04 一月十八日下午四时，日本和尚天崎启升、水上秀雄、藤井国吉和后藤芳平等人在上海租界附近的三友实业社外面挑衅，遭到黑帮分子殴打，一死两伤。一月十九日的深夜，一群日本浪人手持长刀和木棍冲进三友实业社寻找凶手，重伤工友三十余人。华界警员田润生接到报警，赶来制止混乱，被捅了六刀，刀刀致命。接着，日本浪人放火烧了三友实业社。次日凌晨两点过，日本浪人返回租界时，又把三名中国巡警打成重伤。 天亮之后，几千日侨和十几个日本和尚上街游行示威，声称三友实业社勾结华界警察局包庇凶手，要求日本总领事和海军陆战队出面干涉。 游行途中，日本侨民打砸了几十家中国人开的商铺和欲食店，还打伤了两名英租界里警察。 一念成佛，也能一念成魔。 海军陆战队里也有血盟团的成员，有人脱下军装就混进了游行的队伍里。有个少尉叫重藤千春，还是宪兵。 05 二十一日，日本总领事村井苍松向上海市长提出道歉、惩凶、赔偿和解散抗日团体四项要求。 同日，村井苍松请求海军出兵的报告送达日本。次日，日本内阁和海军总部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向上海增兵。一月二十三日，一支航母舰队从佐世保军港抵达了吴淞口。 军政部长何应钦下令，以换防为名要十九路军在月底之前撤出上海市。二十七日，村井苍松向上海市当局发出最后通牒。何应钦指示吴铁城于全部接受日方提出的无理要求，避免事态继续恶化。 二十八日深夜，数千日军海军陆战队在坦克掩护下攻击阐北，十九路在天通庵车站和上海北站予以还击，确保按期完成换防。日军用炮火覆盖，一片火海…… 军长蔡廷锴忍无可忍，下令自己的一五六旅夺回车站，守住铁路。这时，南京政府乱成一团，决定迁都于洛阳。 这样，川岛芳子就把日本海军的炮弹推上了膛，完成了紫色计划的第一步。 06 盐泽司令官扬言，四个小时就占领上海，三天之内全歼十九路军。 日本犬养内阁也发现声明：“中国政府不作为，导致各地的排日狂暴已完全失控，我们不得不用自己的方式予以惩戒，保护侨民安全。昨夜，中国的十九路军向我们执行警戒的陆战队员开枪挑战，我方不得已予以还击。我方继 续要求中国军队从我国侨民区附近撤离，切实保证公共租界的正常秩序和物资供应……” 一月二十九日的黎明，四十余架作日机空袭了闸北，把重磅炸弹和燃烧弹投向人烟稠密的居民区。这场大轰炸延续了两个小时，炸死中国民众近万人。成千上万的难民涌进安全的租界区，英美商家希望中日停火谈判。 事实上，日本的海军陆战队在天通庵车站和上海北站都吃了败仗，而且窝囊之极。前线报告，十九路军在铁路沿线预设了战壕。追击的坦克和陆战队员都陷了进去，几乎是无人生还…… “什么情况？给我说清楚！” 盐泽司令对着电话筒发火，好半天才搞明白：那些貌不惊人的战壕有两米深，中国军人可以站在自己的独凳上开枪。并逐步地后撤。日本军人跳进去之后，根本就摸不到顶，也爬不出来。一颗手榴弹飞进去，全是惨叫……大轰 炸前，工兵还在组织营救。大轰炸前后，就全完了。 把电话把到航空队，那边的回答是中国军队已经收复天通庵车站和上海北站，何来误伤一说！ 第三百七十九章：警卫师 01 二月一日，日本编成第三舰队，以出云号为旗舰继续向上海增兵。 同时，又准备以第三舰队司令官野村吉三郎中将取代愚蠢的盐泽司令，以雪前耻。 就在这天，汪精卫把蒋介石请了出来，全权处理越搞越大的上海战事，好替自己顶锅。 当晚，日本军舰沿长江而上炮击南京。南京守备司令部电话请示：“日本军舰已经进入我们炮台的射程之内，可不可以开炮还击？” 蒋介石猛拍厚实的办公桌，以连珠炮反问道：“还击？你想让南京也变成上海滩吗？这里是我们的首都和京师重地！真打起来，就是两国宣战！你们要严阵以待，不许还击！” “日本人很可能轰击我们的岸基阵地！” “挺着死！给我留下照片！” 电话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本人的炮弹炸断了电话线…… 十九路军传回捷报并请求支援，蒋介石还在想炮台的事，张口就说道：“哪个有本事惹事，就得自己揩屁股！” 当年在济南城里，蒋介石也对轮番求战的官兵们说过这样的话。 02 二月二日，南京政府正式宣布迁都于洛阳，全国震动。 蔡廷锴想不通，自言自语：“十九路军还没有死绝嘛，忙什么？” 蒋光鼐挥了挥手臂，大喊：“参谋长！” 通讯室里的参谋处长赵一肩冲了出来：“参谋长上阵地了！” “你来记：我军通电全国：日寇强占我东三省，版图变色，国族垂亡！最近，更是在上海杀人放火，浪人四出，无所不至。炮舰纷来，有恃无恐。二十八日之夜，数千日寇陆战队倾巢而出，猛攻闸北。卫国守土，军人天职。尺地寸草，不能放弃。我部奋勇还击，不计牺牲！此志此心，至死不渝！” 盐泽幸一看到通电后，立即恼羞成怒：“命令，各部于今夜十时总攻，不留预备队！” 其实，盐泽幸一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很希望以一场迟到的大胜，避免自己被总部就地免职。 二月四日，十九路军的战线仍然纹丝不动。 盐泽幸一绝望了，明明知道对方的伤亡也相当地惨重，可就是咬不动。 03 二月六日，野村吉三郎乘出云号到达上海，陆战总兵力也增加到了两万五千余人。 其中，久留米旅堪称是陆战队的精锐。十年前，日本的关东地区发生了石破天惊的大地震，十五万民众丧生……政府把灾后孤儿集中到军营里抚养培训，各科全优者才能编入久留米陆战队。 在司令部的作战室里，野村吉三郎用手指敲打墙上的作战图：“盐泽君，你是存心给我们丢脸？四十多艘战舰，还有几十架性能优异的战机，其实际兵力远远压过了支那的十九路军。结果，打了十天竟一无所获！” 盐泽幸一不想替自己辩白，把仗打成这样也确实是轻战了。本来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实施突击，不料对方是早有防备……后来，轰炸居民区也不理智，导致云集于上海的各地商团纷纷出钱出力，实力不可小觑的青帮会团也暗中帮助守军。 还有一条，陆军的间谍网就想看海军在上海出丑，甚至很可能还充当了可耻的内鬼！ “滚滚万里长江东逝水，是非成败转头空。” 盐泽幸一很喜欢读三国，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兵败赤壁。 04 只花了半天的时间部署军队，野村吉三郎就下令发起总攻。 二月七日凌晨，野村吉三郎的炮火准备长达一个小时。一天下来，日军败退，十九路军的第一线阵地已成空壳。南京政府无意增力，负责守卫京师重地的德械师旅长宋希濂心里清楚：不解上海之危，日寇就会兵围南京。 在上海打，日军多少会顾忌到西洋人的观感。真到了南京，济南惨案还历历在目。 “旅长，我们团全体官兵都请求上前线！这是三连长写的血书！” 三连长是全旅楷模，校长视查时把他称之为东北虎。在九一八之后，这个连主动增加了近战训练……上海吃紧，全旅求战心切，二十五岁的宋希濂也是热血沸腾！ “我去请示军政部！” 在黄埔军校里，何应钦是黄埔一期生总教官，师生情重。虽是越级请战，也属于情理之中。 在三牌楼的军政部办公楼里，何应钦对宋希濂说：“你身为旅长，要明大局。中日之争更不能意气用事，为祸党国！” “国破山倒，我等军人应该挺身而出……” 何应钦起身要去开会，把宋希濂推出门外：“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的志气了！事关全局，我们会认真斟酌，你要带好自己的兵！” 当晚，宋希濂召开全旅连以上干部会，原原本本地传达了自己面见何应钦的情况。两个东北籍的连长站起来，怒问：“东北不要了！是不是华东也不要了？” 突然，一个东北籍排长闯进会场，身后是齐刷刷的一排兄弟，打出横幅：“抛头当为山河还，洒血谱写正气歌！” 战士要上街，宋希濂以为气可鼓不可泄，决定带全旅营以上干部再找何应钦。 05 何应钦尚未入睡，有些尴尬。 在客厅里，何应钦对三十几个营长说：“我很能理解你们的心情……现在，南京空虚，保卫首都责无旁贷。我已调二五九旅从徐州开回，具体部署还得由校长定夺。” 大家都清楚，首都警卫师是蒋介石手里的王牌，这样的回答可谓顺理成章。 一九三一年三月，蒋介石把编制庞大的警卫师一分为二，拆分成两个两旅四团制的整编师，番号分别为警卫第一师和警卫第二师。当年底，蒋介石下野，警卫部队改称第八十七师和第八十八师。 第八十七师由张治中领军，有宋希濂的二六一旅和孙元良的二五九旅。第八十八师由俞济时领军，副师长李延年，参谋长宣铁吾。下面有钱伦体的二六二旅，以及杨步飞的二六四旅。 蒋介石看穿了何应钦的心思，心想粤军都知道捞政治资本，自己也不能再背不抵抗的骂名。宋希濂想打，那就让他去打一场恶仗，也好检验一下德国人的装备和训练水平！ 第三百八十章：蕴藻浜 01 二月九日，宋希濂连夜率先锋团抵达上海站。 火线就在铁路以北，战壕上烈火熊熊，完全看不到粤军战士的身影。 一股日军悄悄地摸上了阵地，一个火球燃空而起，抱住领头的军曹就住土坎下面翻滚而去，带倒一片……这是以命换命，伤员们都抓住一枚光荣弹，等待着日军冲进战壕！ 显然，没有粤军的死守，日寇早就沿京沪铁路打到了南京！ 02 打到十一日晨，野村吉三郎组织的四次进攻全部落败。 野村吉三郎一屁股坐在皮椅里面，久久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嘀咕了一句：“支那军队这样打，我们还要吃大亏！” 参谋长提醒说：“再拖下去，中国方面还会增兵！我们应该猛击一点，突破其防线！” “现在，也只好这样了。” 纵观这场战事，真是令在租界里观战的西洋武官们不胜嘘吁。何应钦不给十九路军补充一枪一弹，上海商人用罐头盒给十九路做土炸弹。各个学校都到火线慰军，甚至还有天不怕地不怕富家小姐。 这时，驻在附近的国军各个师都是按兵不动，吴淞要塞司令听任日本舰队自由出入。还有更慌唐的事，日本人声称自己只打粤军。南京政府的海军还给日寇签订了友好协议：“此次行动，并非交战。如中国海军不攻击日舰，日本舰队也不攻击中国舰队，以维友谊。” 有小报记者披露说：“我们的海军一直在给日寇的军舰提供后勤服务，送水送饭。” 十二日夜，十九军梁世骥团夜袭日营，把野村吉三郎打得找不到北。 二月十三日晨，野村吉三郎也被日军总部就地免职了。继任的司令官是日本陆军的植田谦吉中将，带来了在日俄战争中打过旅顺攻坚战的第九师团。 03 当年，日寇在旅顺屠城，仅仅留下三十六个收尸工。 蒋介石欣闻宋希濂打得很好，就把自己的警卫部队组成第五军，一起交给张治中：“好好打，一定要打出我们的军威！” 二月十五日，第五军接管蕴藻浜北岸防地，立足未稳就遭到第九师团的强攻。倾刻，敌机凌空，炮弹呼啸，海上敌舰围出吐火的铁墙。 在上海的租界里，原满铁副总裁松冈洋右到英国使馆，想以谈判逼走早就应该换防的十九路军。 准确地说，南京政府并没有撤销这一道命令，更没有对日宣战。 蒋光鼐来了，一身戎装。松冈洋右立即起身说：“将军辛苦了！” “不用客气，你从满洲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更加辛苦……” “哪里，我是奉命违来，实属不得已！” 蒋光鼐反问：“不得已？你们从东北杀到上海，也是不得已吗？” 松冈洋右使劲摇着脑袋，回答：“将军说笑了，我是代表犬养毅首相来谋求和平。” 蒋光鼐摆手：“那你找错人了，我无权代表南京政府！” “说哪里话……上海已打了半个多月的仗，还能再打多久？” 蒋光鼐笑了：“你们不想滚蛋，我们就不会收刀入库，马放南山！” “将军是个明白人，几十万东北军就是前车之鉴。” “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张大公子的少爷兵！” 蒋光鼐摔下这句话，转过身就昂首挺胸地走出了一尘不染的英国使馆。 04 植田谦吉以为蒋介石派出警卫师就是做一做样子，捞一点政治资本。 海军肇了事，转交给陆军处理，这是开国以来第一桩。植田谦吉很想玩漂亮一点，记起了孙子兵法上讲的道理：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二月二十日清晨，诱降失败后的植田谦吉以重兵突击庙巷，计划切断第五军和十九路军之间的联系，以收占领上海和威胁南京之功。中央突破，两翼卷击，只要第九师团砸碎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庙巷，整条防线就失去了支点。 庙巷战斗是中央军与日寇的精锐师团第一次正面较量，俞济时以不足一万五千人的八十八师独挡拥有三万之众的第九师团，以伤亡三分之一的代价取得了庙巷大捷。战地记者误将庙巷大捷写成庙行大捷，遂成地名。 当时，麦家宅失陷导致阵线动摇。张治中率教导总队赶到八十八师前哨点就近指挥，命令师预备队实施反突击。师长俞济时亲自带队冲锋，腹部中弹。钱伦体旅长胸部中弹，裸着伤口收复阵地，身边的两个营长和三个连长相继牺牲在冲锋途中。战后，二六四旅仅存钱伦体旅长和一个副旅长，下面只有四个营长，尉官五十人，战士五百人。 张治中命令八十七师增援庙巷，宋希濂提出自己可以率四个营横渡蕴藻浜，出奇不意地击敌侧后。 这需要穿越一片开阔的水域，日本海军的炮舰火力可以全覆盖。 事后看来，这是植田谦吉的一着漏算。战场上硝烟弥漫，海军没有派出飞机进行不间断的低空侦察。当八十七师突然出现在植田谦吉的侧后方，日寇以为自己被海军卖了，身后全是国军的后续部队。 兵败有如山倒，植田谦吉想到了剖腹。参谋长疾呼：“我们得组织突围！” 05 植田谦吉大败，日本天皇不得不让前陆军大臣白川义则再带两个师团增援上海。 出发前，天皇召见了白川义则大将，忧心忡忡说：“上海之战，我们绝不能输。你要协调列强，迅速解决战争，不可冒失！” 白川义则清楚，帝国已派兵近十万，可以说是达到了极限。庙行之败后，国外的媒体都充满了冷嘲热讽。国内舆论也是一边倒，纷纷问责。盐泽幸一和野村吉三郎的住宅遭到了民众的攻击和恶意骚扰，植田谦吉的小孙女也在小学校里被同学打了。 次日，媒体做了报导，却说：“植田谦吉也必须检讨自己的过失，公共向全体国民道歉！” 天皇也说：“我们不能把蕴藻浜的问题都推到海军的身上，植田谦吉毕竟是我们的战场司令官，责无旁贷！” 白川义则哪里还敢替苦战不支的门生求情，只求自己不要再蹈覆辙…… 第三百八十一章：出云丸 01 一九三二年二月二十五日，日本天皇裕仁任命白川义则为上海派遣军总司令官。` 上海派遣军包括日本海军第一遣外舰队和新编的第三舰队，以及日本陆军第九师团、第十一师团、第十四师团和久留米陆战旅，拥有大小战舰八十余艘，各型战机三百多架。 二月二十六日夜，白川义则乘快艇登上出云丸旗舰，全面检点上海战事和庙行之败。白川义则听完第九师团长植田谦吉中将的汇报，站起来问：“战前，你知不知道南京方面的两个德械师已扑向战场。” “知道，他们接管了从江湾北端经庙巷镇至吴淞口的防线。这一带靠海临江而且地形开阔，我们拥有绝对的火力优势。若不是蕴藻浜那边出了问题，南京的德械师已被我的第九师团全歼……” 白川义则用眼睛死盯着第三舰队司令官野村吉三郎：“这蕴藻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蕴藻浜两岸都有支那军，我们在北岸也投入了久留米陆战旅。战斗中，北岸的守军向南岸回撤也属情理之中。哪里想到，区区的一千多溃军就让我们的第九师团陷于混乱……” 这属于强词夺理，白川义则深知海军是帝国的骄子，何况自己今天还要仰仗第三舰队打仗…… 02 重甲巡洋舰出云丸排水量近万吨，全舰兵员达七百人。 该舰装配了四门二〇三口径的巨管重炮，射程可达五十多公里。它还有其它火炮几十门和四具鱼雷发射管，能自成火网。 甲午海战，日本通过马关条约拿到巨额赔款，组建出梦寐以求的六六舰队，又向英国增订了出云丸，作为天皇视查海军的座舰。 在日俄海战的初期，以出云丸为旗舰的第二舰队在蔚山冲海域伏击了沙俄的符拉迪沃斯托克舰队，一战成名。在对马海战中，日本海军又全歼了沙俄波罗的海舰队。以牺牲三艘鱼雷艇为代价，击毁沙俄舰艇二十七万吨，震惊世界。 从黄浦江撞到苏州河口，出云丸上的巨炮正对着上海的市区。南京认为，应该把上海之战看成是十九路军的鲁莽冲动。上海附近汇集着海军江南造船厂、海军飞机制造厂、海军军械库和海军医院等许多军用设施。倘若这些单位遭到破坏，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日本第一遣外舰队司令盐泽幸一警告中国海军不要参与战争。海军部常务次长李世甲不得不向日本海军示好，以保全力量。 03 会后，白川义则把第三舰队司令官野村吉三郎留了下来。 “我们的军舰完全可以深入到支那的内河里，为什么不在纵深登陆？” “刚开始，我们陆战队人员有限，不可能舍近求远。第九师团长的用兵自有章法，岂容我辈置喙？” 白川义则轻轻地拍了拍桌案，十分郑重地说：“蕴藻浜之失，有目共睹。我十希望你们将功补过，才没有深究。三天之内，我们的两个师团就会赶到，你得给他们安排好合适的登陆地点！” “是！” 野村吉三郎行了军礼，心里有点酸楚。若不是怕波及到公开租界，自己的出云丸就能把整个上海市区彻底炸平。 04 两个师团还没有到场，白川义则找到松冈洋右。 松冈洋右深深地鞠了一躬：“白川阁下，您是我的前辈了，我能在这个时候得阁下的召见，真是万分荣幸。” 白川义则摆手说：“我已经老了，帝国的未来需要你们的努力。前些日子，植田谦吉司令官派你去和那边的人谈判，遇到了什么障碍？” 松冈洋右红着一张老脸说：“白川阁下，那个蒋介石相当难缠。他把第五军交给十九路指挥，有很多盘算……简单点说，就是又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又不想与我们撕破脸面。既然这样，现在就还有和谈的可能！” “哦……” 白川义则接着问：“你有什么好的法子？” “都知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嘛！我听说，关东军有个紫色计划，具体执行人是满洲谍花川岛芳子和陆军支那课里的田中隆吉。” “她？她应该是帝国之花！” 白川义则给板垣征四郎取得了联系，才搞清楚了上海之战的来龙去脉。 05 紫色计划取名于紫气东来，要点是帮助亲日势力上位，促成满洲建国。 一九三一年五月，汪精卫拉扰孙科，与陈济棠、李宗仁、许崇智、古应芬等反蒋各派在广州成立国民政府。宁粤双方都厉兵秣马，武力对峙。蒋介石命令张学良率主力南下，关东军抓住时机拿下满洲。迫于形势压力，蒋介石引咎辞职，宁粤合流。 九一八后，十九路军接替南京和华东防务，以六十一师驻南京和镇江；第六十师驻苏州和常州；第七十八师驻淞沪和南翔。 在国民党的高层里面，日本军方更希望扶持汪精卫或何应钦上位。视蒋介石精心打造的德械师、蒋光鼐的粤军以及李宗仁的桂军为眼中钉。在上海制造出事端，就是要彻底打垮粤军，以儆效尤。无论如何，这样的奇功都不能送给自以为是的海军。植田谦吉之败也证明了一点，海军靠不住。 现在，火候正好，也完全可以找南京政府拿到停战书…… 白川义则三击掌，想到了三国演义上的一句老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06 松冈洋右回来租界里，找到了田中隆吉。 川岛芳子也在场，抄在裤兜里的右手抓住一把左轮枪。 “陆军来了，你们应该有所行为！” 田中隆吉撑了撑懒腰：“特使先生有何赐教？” “都说，点火容易灭火难。我想，关东军的紫色计划里一定有妥善的安排！” “一个月前，我们的工作就已经完成了！” 松冈洋右摇了一摇头：“不对吧……计划的最后还有四句诗：形骸有死生，性情有哀乐。一朝出门去，万里惊寥落。” 川岛芳子摸出枪就顶到了松冈洋右的左胸上：“这是谁写的废话？” “还用问吗？悲风天际来，惊尘暗城郭。” 川岛芳子没有想到满铁株式会社的松冈洋右竟是紫色计划里面最神秘的终结者，立即嫣然一笑。 第三百八十二章：七丫口 01 平生慕慷慨，养气殊未学。 一九一〇年三月，汪精卫刺杀摄政王载沣失手。 狱中，汪精卫作诗曰：“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川岛芳子的父亲善耆施以攻心计，让汪精卫写下了认罪诗：“悚息闻师言，愧汗骇如濯……” 紫色计划的最后一步，就是要川岛芳子配合负有特殊使命的松冈洋右，拿下高居要位的汪精卫。 02 南京政府已迁到洛阳，汪精卫却到了上海。 二月二十八日，殷汝耕带川岛芳子向汪精卫汇报上海几件私事的进展。 无意之间，川岛芳子提起了汪精卫在狱中给善耆写出的五言长诗。有人说：“当时，有人篡改了先生的诗，比如这有两句，平生慕慷慨，养气殊未学……” 看到汪精卫脸色有些紧张，川岛芳子慢悠悠地说：“平生思国恩，不知风波恶……” “你……你是什么人？” 川岛芳子微微地一笑，站起来很恭敬地鞠了个躬：“小女金碧辉，家父是前清的肃亲王善耆，汪院长想必还记得吧？” 汪精卫扭过头，就问已经吓得双腿打抖的殷汝耕：“这种人怎么能进我们的市政府？” 川岛芳子浪笑了几声，然后就扑到汪精卫的怀里：“汪院长，小女子也要谋一口饭吃嘛……” 平生思国恩，不知风波恶。 汪精卫还记得自己的后面两句应该有问题，川岛芳子在他的手心上写下十个字：悚息闻师言，愧汗骇如濯。 03 拿到汪精卫写出的介绍信，川岛芳子找到了财政部长宋子文。 当天晚上，川岛芳子就勾搭上了税警总团里的王赓中将，搞到了淞沪配备要图。 白川义则大喜过望，立即就布置了登陆地点和总攻方案。要点是用军舰将第十一师团从海上直接进入长江，在浏河的七丫口一带登陆，反抄到第五军的身后。 三月一日凌晨，日寇发起总攻。浏河一带只有教导总队的一个营和冯庸大学义勇军的一个连。在浮桥镇头，教导总队的一个连顽强阻敌，伤亡殆尽。冯庸大学义勇军是从东北入关的学生，从北平到上海参战。其中，还有十几个女生。宋希濂奉命增援，其先头营在茜泾与强敌遭遇……激战至日没，中国军队以巨大的牺牲阻敌于浏河岸边。当晚，第五路与第十九路撤往嘉定和太仓。 “风萧萧，夜沉沉，一轮明月照征人。男儿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为自由，争生存！” 在葛隆镇阻南战中，朱耀章营长身中七枪殉国。热血浸透了他的诗稿，其浩然之气直薄云霄。 04 这天，日寇操纵的清废帝溥仪宣布在满洲建国。 历时三十三天的淞沪抗战败得不明不白，松冈洋右成了解救南京政府的和平使者。 是役，第五军是各级军官阵亡八十三名，受伤二百四十二名。其士兵阵亡一千五百三十三名，受伤二千八百九十七名，失踪近六百人。十九路军阵亡官兵二千五百人，重伤高达六千多人。闸北华界全部毁于日寇的炮火，同济大学、复旦大学和上海法学院均遭轰炸。 战争期间，美国、英国、法国和意大利都向远东增兵并炫耀武力，以确保自己的利益不受到侵犯。 外国武官指出：“城市巷战大幅度地消解了日方的火力优势，装备低劣的中国士兵在残酷的贴身肉搏中极为英勇，交战首日就让日军伤亡高达四分之一……经过三更其帅，日军以伤亡一万两千人的代价控制了上海近郊，仅仅是找回了一点面子。” 美国记者斯诺还采访了正在指挥作战的蔡廷锴将军和十九路军的连队，全面地介绍了战事的起因和进程：“本来，十九路军已经接到了军政部的换防命令，上海市长也已经答应了日本人提出的各项无理要求。日本海军陆战队和数千武装起来的侨民突袭闸北，强夺铁路和车站……政府怯于宣战，全国民众同仇敌忾，蔡廷锴将军和他的士兵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中国人民不可辱！” 国联新任秘书长爱文诺对中国驻国联代表吴秀峰说：“一个国家被别人武装侵略，当然要奋起自卫。自己不抵抗，却要别的国家来主持什么正义，史无前例！” 显然，国联是拿东北问题与上海的战事相对比，肯定了粤军将士们的决心、意志和令人肃然起敬的牺牲精神。 05 一九三二年二月二十九日，国联组建调查团解决中国问题。 英国的李顿侯爵率调查团先到日本逗留了十天，既拜会了日本天皇和犬养内阁，也参拜了靖国神社。 三月十四日，调查团抵达上海。三月二十四日，在美英法意等国的干预和调停之下，日本派公使重光葵和松冈洋右与南京政府商讨淞沪停战协议。 到了三月二十六日，李顿调查团乘专列到南京，分别与蒋介石、汪精卫和宋子文等党国要员会面，然后又周游了芜湖、九江、汉口、宜昌和重庆等地。四月二十日，才赴沈阳与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和溥仪会晤，查看九一八事变的几处现场。 四月二十九日是日本的天长节，上海派遣军司令白川义则在虹口公园里举行淞沪战争祝捷大会。阅兵之后，各国领事纷纷退场，在场的一万三千多日本军人和数千日侨放声高唱日本国歌君之代，气焰疯狂。 这时，一枚用战地旧水壶做的炸弹投向检阅台。一声巨响，白川义则和重光葵等要员鬼哭狼嚎……投弹者是朝鲜义士尹奉吉，史称虹口公园爆炸案。 日本驻沪居民团长河端贞次当场炸死，白川义则重伤不治。重光葵与植田谦吉被炸断了大腿，野村吉三郎失去一只眼。 当年十二月，受尽酷刑的尹奉吉就义于第九师团的军营里。都知道，整个案件不可能是由一个人独立完成。侦破了大半年，其真相和具体细节仍然是迷雾重重。 第三百八十三章：斧头帮 01 川岛芳子有个猜测，虹口公园爆炸案的策划人也是上海斧头帮主王亚樵。 王亚樵斗败青帮大佬黄金荣和杜月笙，人称暗杀大王。三一年，他在庐山刺杀蒋介石未果，又在上海北站枪击国民党财政部长宋子文。 九一八之后，王亚樵组织铁血锄奸团，连连得手。三二年二月二十九日深夜，他还派出一个行动组携带水雷出吴淞口，潜到海里硬生生地炸伤了出云丸重甲巡洋舰。 蒋介石悬重赏购买王亚樵的人头，黄金荣和杜月笙向下面的兄弟传话说：“桥是桥，路是路，我们江湖中人有自己的规矩！道义二字，还是我们安身立命的名片！” 02 淞沪之战暴发后，军委会命令上海兵工厂将所有库存武器运往南京。 王亚樵劫下运输车队，组建淞沪抗日义勇军，下属二十个大队，配合十九路军作战。 蒋介石命令蒋光鼐和蔡廷锴解散这一批乌合之众，蔡廷锴只好以余立奎为司令，将王亚樵的义勇军改组为救国军。 有一天，日军拦下一辆中国商行的卡车运部队和一批军火。司机王阿毛是斧头帮里的骨干，也只好御下了自己车上的货物……行驶到黄浦江边，王阿毛从反光镜里数了一遍车厢里的日本鬼子。突然加足马力，撞断路边护栏飞入江心。 十九路军撤出上海时，救国军改为十九路军的补充团，团长还是余立奎。 天长节之后，蒋介石竟然是一反常态，派戴笠给王亚樵送去了四万块现大洋。 相传，王亚樵没有收。蒋介石又邀请王亚樵到政府里做事，王亚樵回信：“王某才疏学浅，惟知救国。草野之身，它复何望？” 蒋介石仍不死心，再派新上任的淞沪警备司令杨虎去找王亚樵，欲授陆军中将之职。 03 一九三二年五月五日，中日签订淞沪停战协定。 南京政府同意取缔一切抗日活动，并将上海市划非武装区，不得在吴淞口至苏州、昆山一带地区驻军，日本则可以驻军于虹口和闸北等地，并使用其港口。 外交部强调，这是近百年第一份没有割地赔款的停战协定。把大上海交给国际共管不仅能切实消除再爆发战争的隐忧，还可以积极地促进上海与长江三角洲的经济繁荣。 这月底，淞沪抗日阵亡将士追悼会在苏州举行，各界民众有数万人参加。蒋介石有悼文曰：“上海战役中，我们的五万将士忠勇奋发，坚苦支持三十余日，肝脑涂地和舍身成仁者不可胜数。日军初犯闸北就屈於巷战，攻吴淞又厄於蕴藻滨，累日不获逞。继而改调陆军大举来援，兵多械精……二月二十一日，敌我之间层层包围，各部均是四面临敌，不得不反覆肉搏。军旗之下，冲锋号起，将士们莫不跃壕而出，白刃争先，前仆后继……” 几月后，李顿调查团结束了在东北各地的调查，准备从上海返回日内瓦的万国宫。面对中外记者，国联代表始终强调：“日本关东军的种种动作，也是基于保护本国的侨民。” 上海各界人士既错愕又愤怒，王亚樵说：“世界上有强权无公理，只有诉诸于武力！” 蒋介石听说王亚樵欲杀李顿侯爵，再一次悬赏百万大洋缉拿王亚樵。特务没有抓到王亚樵，一气之下就逮捕了其弟王述樵。 全国律师会长沈钧儒很气愤，以全国律师公会的名义在报纸上发表抗议：“王亚樵有罪吗？其弟王述樵又有何罪？就算是兄有罪也不应罪及其弟！” 戴笠专程到上海充当说客，希望王述樵给自己的哥哥代信，规劝其改弦易张。 数日后，戴笠收到了这样的回答：“我与当局之龃龉，绝非个人之间的私事。现在，国难日亟，余有三点希望条陈如后，如介公与当局能予采纳，亚樵当束手自缚，赴京请罪，刀俎汤火在所不辞。如介公不纳，亚樵当我行我素，一息尚存，决不俯首！其一、对南京、苏州、上海等地，凡因我被逮捕的人，一律释放；其二、随我吃饭的人多，要解散他们非一百万元不可。其三，团结各党各派，一致抗日，共纾国难……” 都知道戴笠与王亚樵是结拜兄弟，知情者说还有另一封信：“雨农老弟惠鉴：在这些年来，我们兄弟各奔东西，艰难困苦无可名状。亚樵乃一介布衣寒士，辛亥以来以身许国。历受总理之遗训，奔走国民革命致力北伐，生死早已置于度外。现在，东倭日寇侵华紧逼，强占东北，入侵华北……亚樵痛恨迷恋内战，遂有违命之举。君约亚樵归顺介公与当局，以杀粤军首脑作投名状，实难从命！介公与当局苟能改变国策，停止内战，共赴国难，亚樵当只身抵阙，负荆谢罪。否则，亚樵将周旋到底。悬首于都门，又何足惜焉！” 不久，王亚樵从香港潜回福州，帮助十九路军将士筹建福建人民政府。 04 淞沪停战以后，南京政府急调十九路军到福建，再兴内战。 蒋介石以蒋光鼐为福州绥靖公署主任，收编各地地方武装。其中，有割据闽北的刘和鼎师、占据尤溪的卢兴邦师和以漳州为基地的张贞师，还有以邵武为中心的周志群独立旅和以仙游为中心的陈国辉独立旅等。 陈国辉部号称六个团，无恶不作。卢兴邦自称闽北王，设卡抽税。十九路军首先打掉陈国辉旅，安定民心。三三年一月，南京政府又任命蒋光鼐为福建省主席，以蔡廷锴为绥靖公署主任兼前敌总指挥，逼其对苏区作战。 蒋光鼐与蔡廷锴都厌于内战，主张在福建省内率先推行中山先生提出的政治主张：耕者有其田！具体的办法是计口授田，希望用和平手段解决广大农村的土地问题。大地主不可能同意，既阳奉阴违又跑到南京告状。 这时，汪精卫又代表南京政府与日本人签订塘沽协定，放弃热河。 当年十一月，各路反蒋人士齐聚福州，成立人民政府并发表宣言：“以蒋中正为灵魂的卖国政府公然勾结日本帝国主义出，残杀人民。为求中国的自由和独立，大会决议：中国为全国人民的民主共和国，最高权力属于生产的农工及商学兵代表大会。排除帝国主义在中国势力，打倒军阀并铲除封建残余制度。发展人民经济，实现彻底的民主解放。全国人民不论种族、性别及职业，只要不背叛民族和剥削农工，都享有身体、居住、言论、出版、集会、结社、信仰、示威、罢工之自由……” 蒋介石气得跳脚拍桌，大骂蒋光鼐和蔡廷锴忘恩负义，受了胡汉民和陈铭枢的政治蛊惑。 第三百八十四章：史姑娘 01 胡汉民称陈铭枢为史姑娘，来历不详。 广东人爱取绰号，称孙科为孙科诺夫，称何应钦为舞甘草。 陈铭枢是从广东合浦走出来的客家人，也是十九路军的缔造者。北伐时，任武汉卫戍司令。 淞沪抗战前，陈铭枢是京沪卫戍总司令官兼淞沪警备司令。在敏感时期，陈铭枢天天为十九路军奔走呼号，心力交瘁，卧病于床。 南京政府不仅是拖欠前线战士的军饷，甚至不提供必须的医药救护。海外华侨为十九路军捐款，当局也截留不给。 停战以后，陈铭枢受到蒋介石的猜疑和排挤，受命到海外考察。 02 二月十三日，蒋介石召开军事会议讨论上海战事。 蒋介石问何应钦与陈铭枢：“在闸北，我们还能守吗？十九路军已经保持了十几天的胜利，应该趁此收手，避免战事升级。” 何应钦立即响应：“不要再打了，打了十几天也够了！” 陈铭枢回答：“全国的百姓要打，守土有责的将士也要打，我能叫他们不要打吗？” 会后，陈铭枢致电十九路军的将士们：“十九路军必须贯彻全军牺牲之决心，以完成民族命运所寄托的历史使命。” 这份密电被中统破获，促成蒋介石下决心拿出自己的德械师赴上海作战。 03 庙行大捷，民众的抗日热情空前高涨。 蒋介石严令还留在华东的海军要保持中立，不得擅自行动。接着，他又对汪精卫、何应钦、李济深和陈铭枢说：“国联态度暧昧，日本内阁势必会再派援军过来。我方应该略略退让一步，以示渴求和平的诚意。” 李济深和陈铭枢希望军委会调陈诚和卫立煌部增援上海，得到这样的回答：“部队尚未集中，增援部队至少要在十天之后才能到达淞沪。至于十九路军的换防时间，可由蒋光鼐和蔡廷锴自行决定。” 相传，蒋介石在军委会里对自己的身边人说过：“对日抵抗，顶多三天就亡国！” 陈铭枢痛恨张学良放弃了东北，心想你们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04 福建事变之后，胡汉民便改称陈铭枢为史姑娘，不给予支持。 各地军阀静观其变，广东王陈济棠却暗中投蒋，桂系三巨头李宗仁、白崇禧和黄绍竑也相继指责陈铭枢分裂国家。 面对蒋介石的金圆攻势和中央军十个师的围攻，十九路军几乎是不战自败。原部队接受改编，团级以上军官均由黄埔生出任。 李济深、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和王亚樵逃往香港，惊闻南京方面将十九路军连级以上军官全都换了，很多屡获战功的老兵和伤兵也被踢出了部队。 一九三四年三月一日，溥仪在长春称皇帝。日本外务省情报部长天羽英二在记者招待会发表声明：“日本在支那的行动不容许外国干涉！” 六月九日，日本驻南京领事馆副领事藏本英明失踪了。行政院长兼外交部长汪精卫在京主持政务，训示首都宪警各机关全力访查，切实维护中日睦邻邦交。 05 六月九日下午，日本驻华公使有吉明向国民政府的外交部提出强烈抗议，要求必须在四十八小时内找到藏本英明。 次日，大阪的每日新闻说：“眼下，南京对于日本官兵有跟踪也有窃听。尤其甚者，第三舰队司令官在中山门也受到宪兵的盘查。须磨弥吉郎总领事判断，藏本英明很可能已经遇害。” 日本外相广田弘毅在内阁会议上说：“藏本事件系发生在支那国都，帝国政府保留采取一切特殊行动之自由。” 四十八小时后，驻沪海军派出以驱逐舰领航，率领七艘战舰冲到了南京的下关，脱去炮衣。后面，还有一艘驱逐舰压阵。日本第十一舰队司令杉坂和第三舰队参谋长高须也都随舰赶来南京，部署日本侨民撤离。 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一些官员和豪门到内地买私宅，准备搬家。 六月十三日十一点，也就是在副领事失踪四天之后，南京警察才在明孝陵的荒林里找到蓬头垢面的藏本英明，化险为夷。 06 藏本承认，自己欲到明孝陵结束生命，没有死成。 面对几个外国记者的拦路提问，须磨弥吉郎制止藏本做回答：“你现在神志恍惚，少说话吧！” 在场的记者们立即窃窃私语，认为其中很可能是有某些不可告人的隐情。有一家报社披露说：“藏本失踪后，日方一口咬定藏本不可能自杀。现在，这人找到了，领事馆给出的解释却是因丢失公文而寻短见。一个求死者在山中彷徨数日，既不敢死又不敢回家，到底有何难言之隐呢？倘若，南京方面找不到藏本，那是什么后果？” 负责此案的马啸天有一则日记：“我刚从南昌返回南京，上峰就要我连夜介入藏本失踪案。这个副领事在南京鹰扬营有私宅，夫人丽子是一个娴静婉约的主妇。丈夫失踪，仿佛让她六神无主。他们有一儿两女，都在日本国内读书。这些年来，日方总是利用失踪人员做文章，挑起战端……这一次，我们都是在劫难逃。” 07 人生飞紫鸿，寒露坠金网。 悲风恋江南，万里恸扶桑…… 这是丽子交给中国警方的一枚青田石印章，里面竟藏有紫金南桑四字。 正是从这首藏字诗里，马啸天在紫金山南麓的荒山石洞里找到了很可能是不愿奉命自杀的藏本英明。 六月十五日凌晨，几个黑衣人把藏本英明和丽子从南京的鹰扬营送上了日本的军舰。从此，这对夫妇就真正地失踪了。 也是六月十五日，每日新闻上有一篇来自南京的电讯：“藏本外交官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在答复支那警方讯问时，态度畏缩，出语无端……” 马啸天判断，丽子应该是一名经验老道的女特工，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们失去父亲。 第三百八十五章：侠客行 01 一九三三年，南京政府用北方的杂牌军保卫长城，史称长城抗战。 双方激战三个月，我们还是丢失了长城。八万日军长驱直入，在华北的唐山、通州和密云一线才受阻于中国军队的拼死抵抗。可以说，平津两地已危在旦夕。 蒋介石派出黄郛找日本人谈判，希望能缓和局势。岗村宁次要求中国军队再退一步，把长城之南一百里划为非军事区。显然，日本要以此确保自己的满洲和热河，并保有攻击华北的态势。中国军队南撤后将无险可守，沦为刀俎之肉。 这能答应吗？蒋介石忙于去解决十九路军的问题，汪精卫毫无犹豫地答应了。 02 日本人的战略是蚕食华北，培养亲日势力。 华北包括五省两市，分别是绥远、察哈尔、山西、河北和山东省，以及北平和天津，总面积超过一百万平方公里，面积是日本的三倍。拥有人口八千万，多于日本全国的总人口。 华北的小麦产量占全国三分之一，棉花和煤炭产量超过二分之一。另有天津、青岛、烟台和威海等天然良港，以及完备的交通网。 一纸天羽申明，日本实际上已经把整个华北都划入到了自己的势力范围里。 一九三五年七月初，日本人又从何应钦的手里拿到了更要命的何梅协定，开始进一步策划华北五省是自治并建立汉奸政权。当时，蒋介石放言说：“敢奢言抗日者，杀无赦！” 李济深、陈铭枢和王亚樵决定锄杀蒋介石，以救国难。王亚樵派华克之率孙凤鸣、贺坡光、张玉华潜回南京主持成立晨光通讯社，寻找机会。三五年八月，华克之探知蒋介石将从武汉返回南京，决定设伏炸掉座驾，结果情况有变……两月后，在当局六中全会的代表拍照时，装扮成记者的孙凤鸣拔枪击中汪精卫，凛然献身。当年底，王亚樵在上海法租界里再杀媚日的外交次长唐有壬。 蒋介石恼羞成怒，严令戴笠放下一切事务，杀掉王亚樵以绝后患。 当时，南京政府的督察专员殷汝耕在河北的通县公开投日，宣布非军事区里二十二个县脱离中央，组建冀东自治政府。 03 三五年十二月九日凌晨，北平学联组织爱国学生上街流行，反对华北自治。 天刚亮，寒风凛冽，滴水成冰。东北大学和原冯庸大学义勇军里的师生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中国大学和北平师范大学的学生紧随其后。 上午十点半，同学汇集到新华门前，要求面见何应钦。几百全副武装的军警架起机枪布出警戒线。半个小时后，何应钦派自己身边的侯秘书出来敷衍狡辩。同学们振臂高呼：“打倒卖国贼！” 游行到王府井大街，前后两头都是挥舞皮鞭和木棍的军警。警笛声起，军警就是一阵乱打，抓捕了数十人。十二月十六日，北平学生再上街头，当局再一次调动军警进行镇压，打伤学生数百人，史称一二九运动。 全国各地的大学生与中学生也闻声而动，声势浩大地声援北平学生的壮举。戴笠忙得火起，张口闭口都在骂人。 04 “金鼓罢鸣沉戈戟，旌旗倒卷掩兜鍪。” 一九二四年初，戴笠在自己的家乡拉起一个民团，参加了以王亚樵为总司令的浙江别纵队。 当时北洋军阀分裂为以张作霖为首的奉系和以吴佩孚为首的直系。段祺瑞的皖系遭到重创，只剩浙江督军卢永祥与控制淞沪地区的何丰林。 曹锟掌管直系政府，让齐燮元出任江苏督军，想将上海攫为己有。卢永祥视上海为自己的经济生命线，强调：“上海是浙江门户。” 一九二四年八月十六日，经过精心准备的齐燮元组建讨逆军，进攻上海。这是一场很奇怪的战争，江浙财团用钱制定战斗的进程，并操纵上海的股市，买空卖空抢帽子。 “大炮一声，黄金万两。” 前线，士兵们流血。在交易所里，人头攒动，破产者跳楼。 05 卢永祥兵败，王亚樵也解散了自己的别纵队。 在王亚樵是帐下，不仅有干练的方振武、余亚农和胡抱一，还有胸怀大志的戴笠和胡宗南。 分手时，六人都痛感北洋军阀祸国殃民，于是歃血为盟义结金兰。在王亚樵的鼓励和帮助下，胡宗南与戴笠到广州考入黄埔军校。 四一二之后，王亚樵视蒋介石和汪精卫等口是心非之辈为国之贼，并逐渐与戴笠和胡宗南分道扬镳。淞沪抗战之后，王亚樵高调地拒绝了蒋介石的收卖，也就是打了胡宗南和戴笠的脸。 军统三剑客里的沈醉曾说过：“世人怕魔鬼，却不知道魔鬼们也怕王亚樵。” 一九三六年一月，戴笠亲自带队到香港的九龙抓捕王亚樵。香港警务处以私带枪支为案由，将戴笠一行关进了监狱。后来，戴笠抓到了余立奎，并利用余立奎的妻子余婉君给王亚樵带信，谋求救助。 世无陈涉焉辞责，客有要离愿共游。 王亚樵历来重情重义，想把一笔钱亲自送到余婉君的手里。戴笠守株待兔，终于杀掉了王亚樵。接着，又杀掉余婉君灭口。 从此，戴笠再无顾忌，声称自己就是活阎王。 06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听说蒋介石搞掉了王亚樵，张学良的心里堵得难受，全身发酸。 一九三三年，张学良引咎辞职，带着夫人于凤至和女秘书赵四小姐到了上海，说是想戒毒。 杜月笙准备了一幢豪华的别墅，布置了三层警卫。就是这样，王亚樵还是把一包东西送进了张学良的卧室，里面有一颗拆了引信的烈性炸弹，还有一封六字短信：“不抗日，也是死。” 闽海羊城兴义师，北顾延河非孤云。 这是王亚樵留下来的遗诗，有赴陕北之意。 李济深给朋友写信说：“五年以来，介公以为可以一手遮天，对外为无限度之降服，对内为最残酷之杀戮……梦想介公抗日，无异于俟河之清！” 敢抗日的十九路军不在了，敢炸出云丸和天长节的英雄也被暗算了……在非常时期，张学良决定采取非常手段，发动兵谏逼蒋改弦易张。 第三百八十六章：长城长 01 长城长，黄河黄，长风万里秋草黄。 一九三三年二月，日军以第六师团、第八师团和第十四混成旅团打热河。 蒋介石派何应钦北上应对，给自己的建国大业争取时间。负责热河的汤玉麟不想做政客们的炮灰，悄悄地溜到了察哈尔。 群龙无首，二十万东北军全线动摇。不到十天，日军推进五百公里，关隘全失。 张学良引咎辞职，何应钦拿到了华北五省的军政权。 02 塘沽协定不仅仅出卖了东北和热河，还牺牲冀东和察北的大片国土。 三四年底，何应钦给北平陆军监狱传达了来自于南京的命令，就地处决抗日同盟军前敌总指挥吉鸿昌和其同党。 “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 刑前，吉鸿昌以枯树枝作笔，写下了这首绝命诗。接着，吉鸿昌又找行刑官要来一把旧椅子，从容而坐，以胸受弹。 一九三五年夏，何应钦又以何梅协定和秦土协定相继出卖了察哈尔、山东与河北，返回南京复命。 03 一九三五年秋，国民党在南京召开全国代表大会。 会上，蒋介石说道：“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上海事件和华北事件又接踵而来，全国上下均陷于极度烦闷和苦痛之中。国家与国家间决无百年不解之仇，征诸欧洲各国相互间百年之外交历史，或合或离，即其明证。孟子说，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吾人于此国难之际，惟有努力于自助与自求而已。质言之，和平未到完全绝望之时，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亦决不轻言牺牲。以个人牺牲事小，国家之牺牲事大……”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一条身穿将军服的山西汉子跪在中山陵前仰天长啸：“丈夫于世何所求？赤膊条条任去留！窃恐民气摧残尽，愿将身躯易自由！” 这人是来自西北的国大代表续范亭，时任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一军中将参谋长。 04 新编第一军属于西北军序列，驻守甘肃。 路过北平时，续范亭看到满地都是日军的太阳旗。听说，土肥原贤二就在北平城，想拉拢一批汉奸组建冀察政务委员会。 十一月，来自北方的几十个代表都到了南京，没有人愿谈国事。南京城里，也是戒备森严，军警大肆抓捕孙凤鸣的同党，夜夜抄家。 有人悄悄说：“孙凤鸣要杀委员长，结果却是汪精卫身中三枪……王亚樵放出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十二月九日深夜，续范亭又听说北平出事了。何应钦调集大批军警镇压请愿学生，让爱国青年喋血街头。会议期间，又听说南京政府已准备接受广田三原则，严禁一切抗日宣传与活动。 报国无门，续范亭对自己的一个好友说：“有死难学生，却无死难将军！难道不是我辈之耻？” 续范亭是山西崞县人，曾在太原陆军学校受训。 辛亥革命，续范亭以一个先锋营在风雪中急行军五百里，抢先占领了雁北重镇大同。 清军疯狂反扑，续范亭带领山西远征军坚守大同四十天，那一年，只有十八岁的续范亭已成为三晋子弟们的光荣和楷模。 后来，续范亭反对袁世凯称帝，南下广州做了孙中山的随身警卫和卫队长。 05 谒陵我心悲，哭陵我无泪。 瞻拜总理陵，寸寸肝肠碎…… 续范亭在孙中山陵前剖腹，留下这首绝命诗，希望以自己的死惊警天下。 在孙中山的灵堂里，续范亭痛哭道：“呜呼痛哉！民气将尽，国已不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上焉者自私自利，下焉者犹醉生梦死。日寇深入，汉奸遍地，势已不可再忍……” 续范亭还在敦促抗日的绝命书中说，“余北方之鄙人也！革命二十余载，半生颇自爱。慨乎国已不国，愧对我同胞……愿同胞精诚团结，奋起杀敌！” 守陵的卫士在陵园坡边的排水沟里发现了浑身是血的续范亭，争分夺秒地抬到医院里予以抢救。几个中统特务也随着冲进了急救室，布置了警戒。在于右任和徐永昌的干预下，才不得不放弃了已经拟定出来的审问提纲。 06 此事轰动南京，当局不准报道。 不久，一家上海私人报馆突破禁令，写了一篇配有照片的新闻报导，其标题是将军陵前剖腹，聊当秦庭之泪。 张学良到南京中央医院看望续范亭，发现医院里里外外都布满了特务。有人说：“续范亭搞尸谏，不外乎沽名钓誉。” 有一个小护士也听到了这句话，抬起头就问：“什么是尸谏？” 值班的医生故意岔开话题：“孙子在自己的兵书上说：死间者诳事于外……” 张学良好歹还知道史鱼尸谏的典故，以及孔夫子对他的评价：“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 在病房里，张学良又看到了杨虎城从西安发过来电报，也有不愿苟且偷生的意思……接着又说，大丈夫不可以气馁轻生，当以死报国。 07 秦车晋马出函关，日暮苍茫远近山。 飒飒西风吹逝水，不扫倭寇不生还。 西安事变时，续范亭就在西北军中，写下了这一首诗。 当时，何应钦要以二十万中央军讨伐西安。宋美龄骂何应钦不是东西，一向温文尔雅的何应钦气急败坏地说：“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资格向我说东道西！”。 何应钦一边派飞机轮番地轰炸潼关和渭南，一边邀请在德国养伤的汪精卫回国主政，以示自己的清白。汪精卫立即求见希特勒，欣喜若狂地表示：德国和日本如果能支持他回国执政，中国愿与德日结盟。很快，德国方面就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苏俄和英美两国都急了，主力以和平的方式解决西安事变，多管齐下。 事后，蒋介石吸取教训，把航空委员会的决策权和中国空军的指挥权都交给了宋美龄。 第三百八十七章：纸炸弹 01 九一八，东北军的近三百架各型飞机落入敌手。 宋美龄接管中国空军之际，能上天的飞机还不足一百架。 抗战初期，美国声称中立，对中国实施了军火、武器和配件的禁售禁运，却给日本航空队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航空燃油。 这时，中国空军能上天作战的飞机也就两百七十架。性能稍好是机型全都来自美国，其中战斗机约有八十余架，编成三个大队。 都知道损失的飞机得不到补充，中国飞行员不得不舍命护机。 02 三七年八月十四日下午，拥有九倍优势的日本空军动用强大的轰炸机群袭击杭州的笕桥机场。 从河南转场而来的高志航大队刚刚赶到，还没有落地就全体迎战。首战全胜，让八月十四日成了中国的空军节。 八一四、八一五、八一六三场大捷，中国空军在三天之内击落日机十八架。在八一五空战中，乐以琴连续打下四架日机，人称空中赵子龙。高志航大队重创日本空中精锐木更津航空队，其联队长石井义剖腹自杀。 十月六日中午，日本海军第二航空队空袭南京，并仗着新战机优异的性能在空中做起了特技表演。刘粹刚单机起飞迎敌，以大无畏的精神冲入日寇机群，被誉为中国的红武士。 南京沦陷，年青而勇敢的中国三个战斗机大队也损失殆尽，给全民抗战留下了一长串闪亮的名字，彪炳史册…… 03 三八年五月，日寇进攻武汉。 在没有导航和战斗机护航的情况下，笕桥中央航校教官徐焕升领命远程轰炸日本。 这是中国远程轰炸机所能飞出的极限距离，几乎就是一次不存在安全返航的向死而飞。 事实上，中国空军的轰炸机也是所剩无几，其远程轰炸机中队的飞行员和空勤人员都是来自于欧美的外籍志愿者。 面对这样的任务，雇佣军开出了天价的附加报酬。徐焕升主动请战，却拿不到飞机的驾驶权。 航空委员会请示宋美龄，以作战不力和军纪涣散为由解散了这一支总是找借口避战的雇佣军，才让徐焕升接管了残存的远程轰炸中队。 04 空军前敌总指挥部把这一次远征定为双机编队，长机由徐焕升驾驶，僚机由佟彦博驾驶。 五月十九日下午三时许，两架战机从汉口机场飞到宁波的栎社机场加油。飞机舱里没有炸弹，只有几百万份传单。临近午夜，徐焕升率领八名远征战士宣誓：“为吾中华，抗日救国，飞渡重洋，远征三岛。以吾神鹰，警告日寇，唤醒人民，制止战争。” 二十三时四十八分，跑道两侧突然亮起了杏黄色的跑道灯。两架战鹰腾空而起，消失于遥远的夜空中。 两个小时后，轰炸机飞临日本上空，夜幕下的日本列岛就像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鳄鱼。长崎是日本海军的摇篮，有多处重型军火厂。在福冈上空，中国战机遭到高射炮拦击……这一夜，日本的九州乱成一团，不明就里。 这就是史无前例的纸片轰炸，完美地展示了中国空军勇士的胸怀和担当。 在告日本国民书中，我们这样写道：“我们的目的不是要伤害贵国人民的生命财产。我们的使命是向日本国民说明贵国军阀的残暴，以及在中国领土上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05 善良的愿意阻止不了一场处心积虑的侵略战争，武汉空战越演越烈。 三八年五月三十一日，五十六架日机打向武汉三镇。中国空军第第三大队和第四大队与苏联航空志愿队以弱敌强，获得了击落日机十四架的辉煌战果。 三八年八月三日，七十余架日机再扑武汉。海外归侨陈瑞钿在祖国的碧空中与数架日机拼刺刀，撞机后跳伞……狄曾益在击落一架敌机之后，与陈瑞钿并肩作战，壮烈牺牲。 “横扫狼烟，铁翼丹心，英名万古传飞将；长空拼刺，碧血蓝天，正气千秋壮国魂。” 高志航的第四大队先后有数十人空中英雄，血酒蓝天白云间。高志航牺牲后，在二一八空战中，第四大队长李桂丹打下三架日机，英勇殉国。在四二九空战中，第四大队飞行员陈怀民在击落一架敌机后又带伤撞向身前最近的敌机…… 06 三八年十月四日，日本对战时陪都重庆实施了无差别大轰炸。 从这时起，日机疯狂空袭中国的后方城镇。重庆、成都和昆明等地都遭到数十次的狂轰滥炸，伤亡惨烈。 一九三九年五月，日军与苏军在中国的蒙古草原上直接冲突。日方守境的二十三师团越境作战，结果遭到十万苏军的围歼，史称诺门罕战役。 同年九月，日本关东军司令部调集三个主力师团的武装企图全歼汇集到诺门坎地区的苏军主力。日本内阁却害怕陷于两线作战，让驻苏大使向苏军统帅部议和。 九月十六日双方停火，斯大林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命令苏联航空志愿队分批回国。 07 宋美龄无法知道，日本的第二十三师团打苏俄人打痛了。 这场战役，苏军损失了两百多架战机，四百多辆坦克装甲车，其弹药消耗量是中国抗战的三倍以上。 纽约时报有报导：“这是一场秘而不宣的战争，人数众多的苏俄军队吃足了苦头，以大炮的怒吼来给自己壮胆。” 两年之后，美国人也吃足了日本人的苦头，不得不全力支持中国抗战。 四〇年夏，日本自己研制的零式战斗机成功地试飞，以优异的性能傲视欧美等国的已有机型。 第一批下线的三十架零式战斗机全部投入到中国战场，以不可思议的爬升速度和回旋能力碾压中国空军的苏式战机，不可一世。 在大平洋战争中的头一年，零式战斗机也把骄傲的美军空军打得抬不起头来。在几场空战中，双方的战机损失是一比六，日军完胜。 第三百八十八章：飞虎队 01 四二年十月底，美国总统罗斯福邀请宋美龄访美。 宋美龄给美国特使细谈了中国空军的尴尬，希望能买到一批野马战机。 野马战机比零式战斗机晚出一年，各项性能基本相当。美国的大战略是先欧后亚，飞虎队手里的飞机还是野猫战机和战斧战机…… 02 三七年秋，三菱公司接到日本海军的申请，开始研制一种万能战斗机，其设计师是只有三十四岁的堀越二郎。 这款飞机使用住友公司研制出来硬铝合金，把飞机的自身重量压缩到了两吨以下，既轻巧灵活又拥有更加强大的攻击火力。定型之后，简称零战。 零战首秀是璧山空战，十二架给轰炸机护航的零式战斗机突袭了中国空军的第三大队和第四大队，击落中国空军的十三架战机并重伤十一架，无一伤亡。 怎么会这样呢？侥幸生还的飞行员回忆说：“我们的战法是咬住日机并展开贴身的肉搏战，以勇取胜。日寇来的这一款新式战机速度奇快，使我们根本找不到瞄准时间。一旦被其咬住，更是无法脱身！” 四一年三月十四日晨，十二架零战护航到成都。中国空军第五大队以二十架苏式飞机再战，再一次完败。大队长黄新瑞和副大队长岑泽鎏是中国空军仅存的王牌飞行员，同时中弹牺牲。 十二架零战把中国空军逼入绝境，宋美龄找到自己的军事顾问陈纳德：“你能不能给我打一架零战下来？” 陈纳德也皱紧了眉头：“我们已经没有几个可以上天的飞行员了，我想回美国找点老兵来！” “好！” 宋美龄明知道美国方面正在与日本人和谈，还是当场拍板。 03 一九三七年，四十四的陈纳德以上尉军衔退役，到中国成为宋美龄的空军顾问。 在陈纳德的眼里，操一口纯正美国南方口音的宋美龄就像是一个落难的小公主，甚至就是自己的亲妹妹。 美国勒令陈纳德回国，陈纳德说：“干掉了小日本，我就回来！” 桀骜不驯的陈纳德有很多坏毛病，只有中国的第一夫人把它视为空中英雄，几乎是言听计从。从八一四空战打到悲壮的成都空战，陈纳德也对零式战斗机的不俗表现措手不及。作为航校教官，他天天给自己的学生鼓掌，也常唱易水歌。 这些风华正茂的学生大都出身名门或殷实之家，从投笔从戎到搏命于长空，就像是一句古诗：“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04 四一年之夏，美日关系走进了很微妙的敏感期。 宋家在美国的几家飞机制造公司都有或明或暗的投资，以及长期的业务往来。 现在，宋美龄想打造一支空中雇佣军……钱不是问题，唯一障碍就是要罗斯福点头。 四〇年九月，日本决定彻底切断重庆政府的外援通道，以第五师团攻打并占领法国维希政府掌握的越南北部，称之为佛印进驻。 面对德意日结盟和日军已经武力南下，习惯未雨绸缪的罗斯福意识到了中国在远东格局中的战略价值。四一年二月，罗斯福派居里特使访华，了解中国的战争形势和经济潜力。 经过多个渠道的疏通，罗斯福终于同意卖一批旧飞机给中国，也不反对退伍军人以个人身份到中国打工挣钱……八月一日，蒋介石批准陈纳德入伍并授上校军衔，给中国空军组建一支航空志愿队。 05 日本人知道了这件事，扬言要在海上打掉美国运往中国的战斗机。 罗斯福命令海军以两艘巡洋舰护航到澳大利亚，再由荷兰军舰护航到缅甸仰光。 陈纳德欣喜若狂，在日记中写道：“在抗击日本人的战斗中，我们第一次有了趁手的武器！” 第一批战斧战机运到了缅甸同古的一个旧机场，英国不同意把它们交给陈纳德，理由是英国不能失去中立，帮助中国损害日本朋友。罗斯福带话给丘吉尔：“日本从来都没有对中国宣战，何来破坏中立一说？” 训练到十二月初，日军成功地偷袭了美国的珍珠港。英国要求陈纳德保卫仰光，蒋介石提出用六个精锐的中国师换回自己仅有的这点空中力量，英国人嗤之以鼻：“你们的人能干什么？” 最后，陈纳德只得把志愿队分成两组，地狱天使中队留仰光，亚当夏娃中队和熊猫中队到昆明。 十二月二十三日，地狱天使中队与英国皇家空军在仰光协同作战。陈纳德以自己独创的战术击落日军二十四架，自己只损失了两架战机。英国空军以损失九架战机的代价击落敌机七架，却把陈纳德的战果算到自己的头上，声称仰光大捷。 在昆明上空，陈纳德的两个中队也是连战连捷，打出了威风。当地的民众敲锣打鼓庆祝久违的胜利，传说陈纳德是第一夫人从海外请来的飞虎将军。 06 陈纳德将自己的空中战术称之为鹰扑，要求先拉高待敌并以高速俯冲作战，不与零战近身纠缠。 这样，美国战斧战机就避开了零战的性能优势，最大限度地发挥了自身的强项。这点也恰好是零式战斗机的短板，一场空战就像是鹰扑小鸡。 在半年内，陈纳德的航空队作战三十多次，以损失十六架战机为代价，共击落日寇飞机两百七十余架。 在四二年的头几个月中，日军在太平洋战场高奏凯歌。美国的报纸只好天天以大幅版面报道陈纳德的生平事迹和飞虎队的传奇故事，一些吊儿郎当的生活照片也出现在了报纸和杂志之上，崇尚西部牛仔的美国民众视陈纳德和他的战队为美国英雄。 第三百八十九章：老小子 01 四二年七月三日，美国解散了陈纳德搞起来的飞虎队。 同时，又把飞虎队的剩余人员和所有设施与美军第二十三战斗机大队合编为驻华特遣队。 陈纳德使劲地抽着骆驼牌香烟，心情糟透了。这是美国中缅印战区总司令史迪威在背后搞的鬼，其真实心理就是嫉贤妒能。 四二年春，英军在在缅甸战场上溃败，要求陈纳德的志愿航空队为其断后，用战斗机的空中火力阻敌追击。这样的打法既违背常理，也相当危险。何况，英国人有什么资格对飞虎队呼来唤去。史迪威要陈纳德执行命令，在中国公司领薪的老兵们不愿意干，还说：“就算中国朋友肯付这笔钱，我也不好意思拿！” 史迪威寸步不让，板着面孔说：“我们军人有严明的战争条例，逃避战斗将判死刑！” 队员炸锅：“干活养家！我们碍谁了？” 陈纳德能把这批兵油子组织起来已属不易，史迪威的做法太不近情理。 02 听说美军司令部要把志愿队纳入自己的军队编制，七成的老兵都交了辞呈。 史迪威一笔就批了，弃如敝履。陈纳德倍感寒心，给宋美龄说：“我的小伙子们都爱上了中国姑娘，不想再挪窝了！” 宋美龄笑了：“我已得到消息，罗斯福总统向参议院建议，给你授勋并核定一个合适的军衔！” “我不希罕……” 宋美龄让自己的女秘书拿出了一套中国空军的将军服和任命书：“你永远是我们的将军！” 陈纳德又收到了马歇尔将军从美国华盛顿发来的一份密电：“总统致美国志愿队：美国志愿队的英勇和无畏及其非凡的作战效力实为全美国的荣耀。人们很了解美国志愿队在物资匮乏及艰难情况下工作的情形。我们将尽快充实驻华特遣队的力量，并期望你们在更装后迅速恢复战斗。” 后来，美国也只好升任陈纳德为准将，永久性军衔从四月十八日生效。 陈纳德执意要把已经领取的数月薪金和补贴费都还出来，希望中国空军能在自己的烈士陵园给自己留块墓地。 七月四日，这是美国的独立日。马歇尔任命陈纳德为驻华特遣队司令，并编入美国陆军第十航空队。 这一个部队的司令部设在印度，受史迪威节制。也就是说，陈纳德的作战计划都要报史迪威审批。大约就是从这时起，史迪威在所有场合都称陈纳德为老小子。 03 四二年十月，总统特使威尔基到重庆。 威尔基完全没有想到，陆军第十航空队根本就没有对陈纳德驻华特遣队做出任何的补充，完全是任其自生自灭。 十月十八日，威尔基与陈纳德在白市驿办公室里促膝长谈。事后，陈纳德托威尔基特使给罗斯福总统带回一份自己写的情况汇报。内容如下：“总统兼武装部队总司令的特使威尔基先生：您受总统之托，命令我向您直接汇报一下在华与日本人进行军事作战的情况，我谨遵您的吩嘱，汇报如下：一、日本会在中国被打败。二、给我一支空军，我就能把日本人打垮，我相信我能拯救千千万万名美国军人和海员的生命。三、我这样说是基于下列事实：我的航空队以五十架战斧战机，已经击落日机三百架，毁坏敌机也约有三百架，而我们自己只损失了十二名美国志愿队飞行员和四名驻中国空军特遣队飞行员。在执行大大小小的作战任务中，我们没有一次失败。我从不说假话，也从不许诺去干那种我力不能及的事。现在，我深信，只要我拥有一个美国驻华军事指挥官的全部权力，我就不仅能打垮日本，并使中国人变成美国持久的朋友。军事任务本来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却被不合理的军事组织和不懂如何在中国进行空战的人搞得我们无所适从。打垮日本，我只需要一支很小的美国空军：一百架新型战斗机、三十架中型轰炸机和几架重型轰炸机。我们会有损失，作战损失理应得到及时的补充。一旦日本的空军被我粉碎，我国的海军就能行动自如，麦克阿瑟将军就能在西南太平洋上任意推进他的攻势。与此同时，我可以从华东的空军基地确保摧毁日本的主要工业中心……” 罗斯福总统饶有兴趣地读完了这封长信，说这篇文字堪称经典。 04 罗斯福想不明白，陈纳德为什么不能实现自己的作战计划 这一封信转到了美军参谋总长马歇尔的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宋美龄访美的核心任务就是要力挺处境尴尬的陈纳德，替他洗清政客们泼出来的污泥浊水和无能者给出的所有诋毁。 纽约，在一栋豪华别墅里，宋美龄对罗斯福总统的第一顾问霍布金斯说：“都说史迪威将军不是三星上将，而是一个三星连长，真实的情况还要糟糕。他输掉了我们最精锐的三个师，一个解释都不给。陈纳德将军战无不胜，却被这人横加指责，得不到一点补充。这样下去，中国战场将不可收拾……” 霍布金斯摇头说：“缅甸可役的祸根是英国人，史迪威将军有一个叫人猿泰山的反攻计划，我们正在做评诂。至于两位将军的战略分歧，我们也会综合各方面的情况，做出谨慎地取舍……” 宋美龄并不知道史迪威是雄心，只能是嫣然一笑…… 05 缅甸沦陷，史迪威步行到印度。 史迪威有个总结：中国军人无比优秀，只是缺乏武器和必要的训练。中国的政治却腐败透顶，无药可治。 美国的基本立场当然是利用中国的人力最大限度地消耗日军的有生力量。自己若是能装备并独立地训练十个中国师，就能达成任务。陈纳德想打空战，那是在烧纳税人的钱。 所谓是人猿泰山计划就是三点：其一、抢修印缅公路并与滇缅公路相接；其二、用美式武装重建十个中国新兵师，收复缅甸；其三、利用缅甸支持中国的抗战，打败日本。 马歇尔很满意这个方案，也想找机会做一做宋美龄的工作。 第三百九十章：生死线 01 刚刚六十出头的马歇尔很精神，目光炯炯。 二十四年之秋，孙中山扶病从广州到日本，又取道天津到北平与北洋军阀商定国是。那一年，马歇尔是美国驻天津步兵团的执行官，史迪威在他手下的做营长。 一八九八年，美国打败西班牙，占领了关岛和菲律宾。八国联军打北京，美国也拿到了在天津港的驻军权。天津有九国租界，美国相对低调。辛亥革命后，美团才派出第十五步兵团常驻天津，设立驻华美军司令部。三八年，这个团被日军打跑，倍感耻辱。 有个驻军士兵回忆说：“天津是个美妙的地方，在街头上可以同时看到一个英国兵和法国兵勾腰搭背，一个修道士站在犹太鼓手的旁边，还有一群日本兵调戏乡下女人……” 马歇尔也发现，很多老兵宁愿降低军衔也有呆在天津，充分享受人上人的快乐生活。 在团里，史迪威绝对是个别类，能说出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也有一大帮穷得叮当响的华人朋友。 02 一九三六年的八月，五十五岁的马歇尔升为准将。 三九年九月，马歇尔出任美国陆军总参谋长。在上任之际，德军袭击波兰，欧战爆发。 马歇尔反对目光短浅孤岛主义，积极备战并大胆地起用了一批新人，其中就有在十五团干过事的艾森豪威尔和史迪威。 史迪威身材很高挑，常戴一顶旧式硬边的战斗帽，嘴巴里也总爱叼着一只大烟斗。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需要一个中国通来处理吃危不讨好的远东事务，都认为道德高尚和作风正派的史迪威是不二人选 在马歇尔眼里，陈纳德拿中国的钱给中国人办事天经地义。现在，美国需要这位老兵为自己的国家和未来去战斗，得到的却是满腹牢骚。还说只需一两百架战机就能够赢得太平洋战争，狂妄之极。谁都看得出来，这人是想另搞一套。 史迪威对中国的情况素有研究，认为要拖住日本陆军未必一定要支持贪婪而腐败的重庆政府。然而，居里特使和威尔基特使都是实用主义的拥趸，宁肯承担道德风险也不愿承担政治风险，明确支持陈纳德。 03 马歇尔越来越习惯默想，秘书进来放下一袋卷宗。 在缅甸失陷后，罗斯福高调表示：“日本人可以切断滇缅公路，我要对英勇的中国人民承诺：无论多么困难，我们的飞机都会把你们需要的作战物资送来！” 调往印度的美军第十航空队接到空运任务，很快就提出了两个方案：其一是由强大的战斗机护航，从印度的阿萨姆邦飞越密支那到昆明，简称为南线。其二是飞越喜马拉雅山脉的南麓到昆明，简称北线。 走北线，飞机必须在海拔高度在六千米以上的高山峡谷里穿行。当时的运输机爬高极限就是六千米，而且气候恶劣又没有导航……史迪威支配不了陈纳德，只能选择极为冒险的北线，史称驼峰航线。 陈纳德坚持说：“我的任务是不许日寇的飞机在中国西南面横冲直撞，守住一块位置极佳的反攻基地，而不是去做搬运工！” 这一点，重庆方面也是寸步不让，理由很充足。史迪威指出：“其实，重庆方面是在指责我们丢失了缅甸，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十万远征军是些什么样的货色。不敢正面作战却善于内哄，死在撤退途中的人数是阵亡者的九倍。” 马歇尔也觉得史迪威说话有失于公允，又不便指责英国人做事阴损，只好摇头苦笑。 04 中国从各战区抽出十万精锐部队保护滇甸公路，其底线是确保滇西和密支那。 英国人希望利用这支部队掩护自己的撤退，忽悠史迪威搞出同古会战和曼德勒会战，疏忽了整条东线的情况。其结果，日寇以一个主力师团实施千里迂回，抄到了中国远征军的身后，占据滇西。 确有资料证明，蒋介石曾多次提醒缅甸史迪威，注意东线情况并确保十万远征军的后方和滇缅公路这条生死线。 史迪威说：“胆怯者永远可以找到无数的借口，却不敢胜利。” 中国军人不满史迪威的瞎指挥，史迪威感到自己权力不够而且处处掣肘，抱怨蒋介石总是疑神疑鬼。事实上，蒋介石害怕失去美方的信任和支持，有所保留地同意了史迪威的冒险计划…… 正是基于这点，罗福斯才大包大揽，声称没有滇缅公路还有第十航空队。 05 四二年十月初，陈纳德曾电告史迪威：日机将轰炸印度的空运基地。 一贯蔑视陈纳德的史迪威依然是置若罔闻，导致几十架战斧战机和一座军火库惨遭炸毁。 还有一点，马歇尔也不得不承认，第十航空队司令比塞尔将军与陈纳德宿怨颇深。还是在空军战术学校里，两人就是互不服气。阿诺德和比塞尔信奉轰炸至上，陈纳德认为歼击机才是空中之王。结果是阿诺德和比塞尔给出的案例编进了教材，陈纳德受到打压。 现在，阿诺德是美国陆军航空队司令，比塞尔是中印缅战区空军司令，陈纳德则成了名声在外的英雄。 英国驻印空军司令向丘吉尔汇报：“史迪威坚持让第十航空队收编陈纳德战队纯粹是意气用事，使我们损失了缅甸上空的作战优势。” 丘吉尔给罗斯福解释说：“我们授予陈纳德上尉帝国勋章是基于这个事实，他的战队重创了日本人的空中力量，堪称奇迹。” 前些日子，美国的时代周刊想给陈纳德做一个专题。史迪威不以为然，并巧妙地暗示了一件事：陈纳德曾在印度找了十二个妓女，通过驼峰航线运到了他的空军基地。 第三百九十一章：共荣圈 01 打开盖有绝密印的卷宗，里面是一份称为安纳吉姆的作战计划。 日寇在宫崎市立起八纮一宇塔，其石料有七成拆自于中国的皇陵和古墓。 四二年夏，日本内阁设置了东亚省，主管各个殖民地的政务和经济活动。各地占领军手握屠刀，声称要建立东亚共荣圈的新秩序。 日本报纸发文：“美英人为本国的繁荣，长期压迫其他国家和各地民族，尤其是对东亚地区进行了贪得无厌的侵略与剥削，从根本上破坏了东亚的政治稳定。我们就是要砸碎美英的桎梏，推翻既虚伪又恶毒的殖民统治。” 四〇年夏，日本深信自己的零式战斗机所向无敌，第一次提出了要建立东亚共荣圈的计划，并在地图上给外相松冈洋划了一个圈，包括日满支主体、太平洋上的德属诸岛、法属印度支那及附属诸岛、英属印缅联邦、马来亚、新西兰和婆罗洲、美属菲律宾、荷属东印度、以及貌似独立的泰国。 日本举国上下都视太平洋战争为重建东亚文明的圣战，每有斩获就举国狂欢。 02 现在，日本人已经接近了自己的目标。 倘若其雄心勃勃的五号作战再次得手，中国沦陷后印度也势将不保。 就算是把一切能找到的新旧飞机都交给陈纳德，已接近涸竭的航空燃油又从哪里补充？很可能，这批战机刚到中国就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史迪威强调反攻缅甸的战略值价和不能犹豫的迫切性。 缅甸失陷后，蒋介石在一份转交给罗斯福总统的备忘录里说道：“要维持困难重重和危在旦夕的中国战区，盟军就必须拿出决心立即恢复并且确保通过缅甸的交通线。否则，已经竭尽全力的中国战区势将不保。” 在史迪威上报给总部的计划书里，要确保中国战区需要六百架战机和二十万军力。蒋介石迅速表态：“英国人必须参加并收复缅南和其海岸线并控制孟加拉湾，而不是等我们去给他们火中取栗。美国拿到了制空权，我们可以再重组远征军夺回缅北山区。” 盟军联合参谋部分析说：“如果盟国不增加对华援助，中国的西南三省势将不保。日军最少都能抽出十个主力师团攻一步澳大利亚或印度，甚至挺进到中东腹地。” 罗斯福要马歇尔在三日之内审核并完善史迪威提出的作战计划，避免美军在东线陷于孤立，甚至收缩到中途岛以东。 轴心国确有会师中东的企图，驻缅的十万日军也做出了西击印度的态势。 先不说空军和海军，就算蒋介石能够履行承诺拿出十个陆军师南下，也还有十个师的缺口。掌握制海权和制空权也绝无可能，否则第十航空队也不会开辟驼峰航线，甘愿承担巨大的牺牲…… 03 盟军的焦点是在非洲的北部，二十几万英美联军刚刚经历了阿拉曼战役，阵亡将士近万人，无力再战。 在突尼斯，德军站住了阵脚。若是苏俄人在出现崩盘，整个中东地区的各个油田就会移手。在广阔的太平洋上，日本的联合舰队还很强大。 围绕瓜岛机场的争夺战打了三个多月，精锐的陆战队第一师在炮火连天的孤岛上倍受折磨。十月中旬，山本五十六的联合舰队又护送扬名于日俄战争的仙台师团增援，南太平洋战区司令戈姆利中将极力主张放弃瓜岛。太平洋战区总司令尼米兹上将说：“我不想听到或看到悲观主义，要知道敌人也在蒙受损伤。” 尼米兹用绰号叫蛮牛的哈尔西中将取代戈姆利，抓住瓜岛机场不放。四二年十月二十四日，双方海军主力相遇瓜岛海域，大黄蜂号航母被击沉，企业号航母也遭重创，史圣克鲁斯海战。 十一月八日，哈尔西冒险登上瓜岛以鼓舞士气，举起拳头对自己的战士们说：“消灭日本鬼子！消灭日本鬼子！不断既消灭日本鬼子！” 四天后，双方海军再战，实力大减的太平洋舰队又有两艘巡洋舰和七艘驱逐舰被日军击沉，还有一艘战列舰、两艘巡洋舰和四艘驱逐舰遭到了重创，以及两名将军和一千多战士阵亡，史称瓜岛海战。 还能再打吗？哈尔西暴吼道：“打！” 这时，美国太平洋舰队只有一艘受伤的企业号航母，各个编队主力炮舰也损失了一半以上。 04 四二年八月，丘吉尔飞到了莫斯科。 在高大的克里姆林宫里，斯大林火气冲天：“第二战场在哪里？我们几百万将士已经流尽最后一滴血！” 丘吉尔想说：“一年前，我们与德军英军单独作战，你们不是也在袖手旁观吗？” 这样的话当然是不能说，丘吉尔堆出笑脸：“我们绝不会食言！即使目前的条件还不成熟，我也准备了一个方案，以解燃眉之急……” 这时，丘吉尔从黑皮公文包里拿出了火炬作战计划。斯大林看完后，若有所思，闭目不语…… 所谓火炬计划就是让美军横渡还是德国由潜艇控制的大西洋在北非登陆，协助英军打击德军的隆美尔装甲军。 非洲的北端是一溜西方各个大国的殖民地，包括法国的突尼斯、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以及英国的埃及。法国的维希政府投靠了希特勒，其海军将士未必都心甘情愿。戴高乐将军在伦敦领导自由法国运动，成绩不俗。 “美国有多少部队？” “你也知道，战前的美国陆军只有几万人。这一次，他们拿出十万！” 丘吉尔用近乎讨好的神情说：“十万美国牛仔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有几百辆新型的装甲车和近千门火炮。隆美尔的胃口能有多大？这次，我们管够管饱！” 05 马歇尔搔了一搔自己的头皮，很清楚安纳吉姆就是画饼充饥。 糊弄不了斯大林，那就只能去糊弄蒋介石，何况谁都应该同舟共济，不是吗？ 马歇尔把威尔基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要他尽快想办法去给宋美龄透透口风，美国将在三月之内将五百架战斗机交给陈纳德独立指挥。 第三百九十二章：曼哈顿 01 四二年十一月十八日，宋美龄登专机西行。 从印度到非洲，再跨大西洋，从相当安全的空中航线飞到纽约， 月底，宋美龄住进了曼哈顿北部的长老教会医院，接受检查和治疗。 02 这所医院的住院部腾空了一层楼，进行了必要的改造和豪华的装修。 事实上，十二楼只有一个叫林夫人的患者，病历上的临床诊断是幽门癌。 躺在病床上的宋美龄确实很憔悴，床头旁边有一部收音机，正在播报时事新闻：“在太平洋上，有很多无人问津的小岛。我们的战士在上面战斗，不折不饶……” 窗边有报架，茶几上有十来本介绍时光生活的杂志和画报，枕头下面还有一本狄金森诗选。 03 秋已深，窗外是海涛声声…… 随行的孔二小姐翻看着纽约市和周边地区的旅游宣传画册，揣摩着英语单词的意思。 十七世纪初，荷兰西印度公司的代哈德逊发现了这块靠河临海的地方。荷兰人以一枚玻璃珠向印第安人换到了曼哈顿岛，并建了一座教堂。 后来，大英帝国宣称哈得逊河流域都是英国人的土地。荷兰人很无奈，眼睁睁地看着英国人把曼哈顿称为纽约市，意思是新约克郡。 美国取得独立战争的胜利，首任美联邦总统华盛顿在曼哈顿宣誓就职：“同胞们：愿上帝赐福，保佑一个为美国人民的自由和幸福而组成的政府。任何地方偏见或地方感情，任何意见分歧或党派敌视，都不能使我们偏离全局观点和公平观点……我国的政策将以纯洁而坚定的个人道德原则为基础，而自由政府将会以那赢得民心和全世界尊敬的一切特点而显示其优越性……” 有人说：“曼哈顿就是一个剧场，各种力量都有自己的代言人。” 到了十九世纪，源源不断的欧洲移民汇聚到纽约港，曼哈顿的街区里高楼林立。 一座高耸入云的自由女神像面向东方，其铭文是一首十四行诗。它说：“在通向自由的门前，我高举火炬照亮黑暗。” 04 有个海军上尉写了一部历史小说：名叫最后的莫希干人。 在欧洲探险家到美洲前，这一带是印地安人的领地，其莫希干部落以骁勇著称。 然而，欧洲的海盗们有大炮和枪，相信一句话：“这个世界只有一条真理，强者为王。” 一八九三年夏，音乐家德沃夏克也到了纽约，写下了一部既结构宏伟又气势磅礴的交响曲：自新大陆。 准确地说，炎热的非洲和富饶的亚洲也都是欧洲人的新大陆，可以任意划线并且打桩立碑，放火烧荒。 美国宪法上说：“we the people of the united states……” 可以肯定，宪法里的人民并不包括美洲土著居民和从非洲捆来的黑奴，就像罗马的共和制不会把斗兽场里的角斗士视为自己的公民。 05 一八六三年，美国要建筑横跨北美洲大陆的太平洋铁路，穿越内华达山脉的险峰峡谷。 工程承包商到中国的华南地区招工，用货船运到圣弗朗西斯科市。这是长达将近三个月的地狱之行，途中的死亡率高达六成半。 在修路的工地上，华工的生活条件也被雇主压到了极限，可以说：“太平洋铁路的每根枕木下面，都有一具华工的尸骨。” 一八八二年，美国全面实施排华法案，包括不准华人在法庭上反对白种人，不准华人拥有房地产和从事商业活动，也不准其子女入学接受教育。 这种情况延续到了太平洋战争的初期，日本的报纸利用这点嘲笑美国人的背信弃义，还说：“大洋彼此岸是强盗们的天堂，我们的地狱。” 有一个美国参议员也说：“日本的宣传利用了我们排斥和羞辱中国朋友的法律，就算居心叵测，也是事实！” 威尔基给宋美龄带来的第一个好消息就是国会将考虑废除排华法案，承认三十万华工对开发美国西部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06 曼哈顿有十二条南北方向的大道，并排而行。 最初，它的城中心是个五边形的城堡。四周有状如棋盘的街区，人称曼哈顿网格。 二十年前，纽约人口超过一千万，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城。它的百老汇成了娱乐文化的新圣地，活色生香。它的华尔街是全球资本的汇聚地，风云诡谲…… 在拥挤的华尔街上，有句人人爱说的口头禅：“政治就是利益，所有的利益都是生意。” 宋美龄很清楚，罗斯福早就知道日本的海军会被逼得铤而走险，抢先一步偷袭了夏威夷的珍珠港。美国高层要想以一搏十，就得让珍珠港陷入到熊熊的火海中。 在硬碰硬是瓜岛战役中，罗斯福握紧拳头说：“我们的美国不能输！” 第二天，所有的报纸都强调，即使美国只剩下一个士兵，也不会放下武器。 07 在教会医院里，威尔基与宋美龄有一次长时间的密谈。 “四〇年大选，我们抨击孤立主义是基于一个明确的事实：我们都希望天下一家，需要一种明白无误的秩序。武力只能删除矛盾，而不能妥善地解决矛盾……” “怎样才能解决矛盾呢？” 威尔基摇头说：“在我看来，矛盾就是矛盾，我们用不着为它烦恼。” “我不行……” 宋美龄说到了日本人在中国的所作所为，声音有一些哽咽。平静了一下心情，宋美龄要一字一字地说：“我们的善良绝不是懦弱！我们需要朋友，绝不乞讨！” 威尔基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中国的问题就是各自为政，不能把五指攥成拳头。” 辛亥革命以后，北洋军阀想以武力确定帝制。北伐胜利后，在华的日本势力、苏俄势力和欧美势力互不相让，可谓莫衷一是…… 第三百九十三章：夏威夷 01 在太平洋的中部，有很多散落的岛屿。 夏威夷群岛包括八个主岛和一百多个小岛，以及环绕在各岛附近的礁岩群。 这里离美国的西海岸和日本的东海岸都是五千多公里，其土著居民是波利尼西亚人。 早在里千年前，东亚人就漂洋过海，覆盖了现在的大洋洲。各岛的土著人还停留在石器时代，都说波利尼西亚语。 波利尼西亚是希腊语，意思是众多的岛屿。 02 夏威夷是波利尼西亚语，意思是多岛群岛。 其中，有座复活岛，上面的人说自己的小岛是世界的中心。海滩有几百尊祖辈们雕刻的巨人石像，以高大是身躯面向大海…… 考古发现，稻谷在中国长江流域有七千多年的种植史，并传播到中南半岛和大洋洲。 岛上，懂得种谷烧陶的迁徙者不得不去适应新的环境，以捕鱼为生并用椰壳和贝壳制成器皿，现在称为波利尼西亚人。 在大航海时代，欧洲探险家撞进波利尼西亚人的家园……有个叫帕埃亚的土著青年看到机会，利用西洋人的武器统一了夏威夷群岛，自称卡美哈梅哈，意思是孤独者。 03 一七九五年，卡美哈梅哈一世建立夏威夷王国。 一八二〇年，欧洲传教士到夏威夷传教，建筑了教堂。 一八九三年，美国煽动白人爆乱，并以此为借口以强大的海军登陆檀香山，强迫夏威夷女王退位。 一八九八年，美国完全吞并夏威夷，让它成了自己的第五十个洲。历史学家说：“美国殖民者逐渐地控制了夏威的夷经济，以一种和平但并不光彩的方式颠覆了夏威夷王国。” 华人将夏威夷的王都称之为檀香山是，波利尼西亚人则叫它火奴鲁鲁，意思是屏蔽的海湾。 这里是南北美洲与澳洲的交通枢纽，也称为太平洋上的十字路口。美国把自己的太平洋司令部设在这里，以珍珠港为基地。 04 一八九四年，孙中山到檀香山团结当地的华侨组建兴中会。 孙眉和邓荫南都变卖了自己的家产，带头为孙中山筹集起义经费。 当时，夏威夷有数以万计的华侨和日侨。日本强大后，就觉得自己也有很充足的理由接管夏威夷。 日本打败沙俄后，很想以满洲模式经营夏威夷。它们不仅为存续一百年的夏威夷王国做史，还组织了复国会。 罗斯福对日本的野心洞若观火，却又发作不得。毕竟，当初吞并夏威夷王国做得很不光彩，留下了被人利用的把柄。 这事，宋庆龄和宋美龄都知道，也有过一次有关正义和历史进程的激烈争论，却没有意识到日美之间的裂痕。 05 夏威夷王国初期，拥有二十万人口。 欧洲各国知道岛上有优等毛皮与檀香木，自然是念念不忘。 英国商船和法国军舰都来了，衣冠楚楚。笑脸背后，就是虎视眈眈的大炮。 一八二四年，夏威夷国王和王后在访英期间双双染病身亡。英国以海军上将拜伦动用军舰送棺椁回檀香山，并以熟悉夏威夷国情的查尔顿为特使。 这个特使就是一个流氓，甚至要求夏威夷王国无罪释放一名拐买妇女的英国人，还要把起诉者押到英国论罪。卡美哈梅哈三世不同意，查尔顿就找到驱逐舰长保莱特，密谋废掉这个不识时务的国王。 一八四三年二月，卡里斯堡号战舰开到檀香山。保莱特要求卡美哈梅哈就侮辱英国公民一事隆重地鞠躬道歉，并保证不再以这样或者那样的借口审判英国人。不等夏威夷方面做出答复，保莱特就悍然进攻檀香山，逼卡美哈梅哈退位交印。 卡美哈梅哈三世在退位书里写道：“我的大臣、酋长和祖先的子孙们，你们在哪里？你们听好了！有人强迫我们放弃自己的神灵、良心和宁静的家园。” 在法国与美国的干涉下，英国皇家海军声称保莱特的举动纯属是个人行为。卡美哈梅哈三世复位以后，对自己的人民说道：“正义使这片土地上的生命永垂不朽！” 一八四九年，法国海军少将特罗默兰带舰队打夏威夷，支持天主教压制来自美国的新教徒。四十年后，美国的新教徒们又成功地复仇。 06 欧战爆发后，罗斯福也很想通过参战来摆脱经济危机。 然而，美国各阶层的反战情绪十分高昂。犹太人的各个财团只想大买军火，也需要美国保持中立姿态。 中国黑室破译了日本海军的密电，丘吉尔也通过自己的渠道证实了日军的动作。太平洋舰队的通信参谋莱顿中校猜想到完全消失的日本主力舰队很可能会绕道北太平洋东进，突然攻击夏威夷。 听完莱顿的汇报，太平洋舰队司令金梅尔表示：“你已经尽职了，我们会做出正确的应对，而不是惊惶失措。” 美国海军作战部长斯塔克也知道了莱顿的分析，在电话里对金梅尔说：“我会亲自向总统汇报，明天还是你们的礼拜日，正常值勤。” 其实，早在两天之前，美国陆军情报局远东情报科长布拉顿上校也推断出日军将对东南亚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攻击。马歇尔不在岗位上，有人说总参谋长溜狗去了。直到上午十一点过，布拉顿才在阿林顿公园里找到马歇尔。听完汇报，总参谋长也说：“很好，仅仅是推断还不够！” 日本偷袭珍珠港得手，丘吉尔收到电报就从皮沙发跳了起来：“好了，我们的苦日子熬到头了！” 希特勒一直不准自己的潜艇去攻击挂着美国旗横跨大西洋的船队，不是不明白船舱里全是运给英国人的军火。不愿让美国找借口宣战，希特勒只好拿欧洲的犹太人撒气，希望以此告诉美国的犹太财团别得意忘形。 四一年十二月八日，也就是在珍珠港被炸的二十六小时之后，罗斯福走进国会大厦，发表演说：“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代表全体美国人民的思想在此讲话。昨天，我们遭到了日本强盗蓄谋已久和极端卑鄙的偷袭……我要求国会自日军进攻时起，宣布国家与日本处于战争状态……” 在热烈的掌声后，参议院与众议院以几乎票通过了宣战决议。 第三百九十四章：鼠输送 01 美国进入战争状态之后，各种准备已久的国防措施纷纷出台。 罗斯福总统签署了一道命令，立即冻结并且没收所有日侨的动产和不动产。在各洲设立集中营，严格看管总数超过十万的日本侨民。 在集中营里，所有日侨都无姓无名，只有一长串数字。集中营外，架上机枪并拉起了通电的铁丝网。夜里，只就探照灯提供晃来晃去的照明。 很快，日本就打下了菲律宾。把举起白旗的温赖特少将和近八万美菲联军的士兵也投进了战俘营，变本加厉。 02 日侨的遭遇激起了日本民众的愤慨，反美情绪的论调都越来越高。 四二年四月，美国飞机空袭了东京。天皇和民众都要求联合舰队司令官山本五十六彻底打掉美国鬼畜的航母编队，确保本土的绝对安全。 山本五十六历来都有占领夏威夷群岛的想法，深信自己只有进夏威夷才能把鬼畜的航母统统掏出来，加以收拾……事实上，这时的日本海军确实是空前强大，连战连捷。 五月，日本海军全体东出，第一个目标是中途岛。五月二十八日是日本的也海军节，第一航队司令南云忠一中将带领着赤城，加贺，苍龙，飞龙四艘航空母舰，以及雾岛和榛名两艘高速战列舰，还有两艘重型巡洋舰，两艘轻型巡洋舰，十二艘驱逐舰，连绵几十公里，蔚为壮观。 加上后续的部队，日本出动八艘航母和各型舰船三百多艘，还包括一千架飞机和十万官兵。 03 美国已完全掌握了日本的海军密码，也有了最新型的舰载雷达。 这场仗不能不打，美国海军也把仅有的家底都拿了出来，包括三艘航母和其编队。 日本人轻视了美军的决心，阴差阳错地损失了四艘航母和一艘重型巡洋舰，败得不明不白。其实，美军对日军的战场调动一清二楚，处处抢得先机。日军则是盲人摸象，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险境。 日军不能登陆夏威夷，就扒占瓜达卡纳尔岛，作为前进的基地。七月底，还建起了一个简易的飞机场。 八月七日，美国海军陆战一师登上瓜岛并控制了机场。来并不算长的美国战史上，近两万人的陆战一师绝对是军中之军，装备优良。 从夏天打到初冬，日美双方的指挥官围绕瓜岛机场的得失进行了数轮血拼，都不想接受失败之耻。 04 打到十一月中旬，美国的海军已经没有航母，其它炮舰也损失过半。 日本葬送了第二师团，山本五十六也没有信心和资本再给实力雄厚的美国人拼损耗了。 在日本国内，依然是捷报满天。大本营的古荻那华雄大佐终于承认：“八月初，美军在仅有我少数海军兵力防守的瓜达卡纳尔岛大举登陆，我陆军部队在海军的全力支援下进行了数次极为困难的登陆作战。这几个月的连续海战都与该岛有关，战事还在延续。” 这时，日军在瓜岛上还有三万官兵，粮食和弹药都送不上去。美军手里有机场，天天都玩扔炸弹，不怕败光自己的家当。 05 没有办法，日军只能用驱逐舰向岛上送给养，自称是鼠输送。 美军对这些在夜里冒死送粮的行动给予了足够的尊重，称为东京特快。 所谓鼠输送就是把装航空燃料的油罐洗干净装上大米和干粮，摸黑送到瓜岛西北部的海滩上。一艘驱逐舰跑一趟能运三十吨的物资，真正能落到自己陆军手里的东西还不足三分之一。 十一月底，美军以四艘重型巡洋舰的标准编组来打日本人的运输大队。日军硬是用微不足道的自卫火力，击沉重型巡洋舰一艘并重创其余三艘，而自己的损失只有一艘驱逐舰和主动抛到海里的二百四十吨粮食。 打了一个大胜仗，指挥官田中赖三还是成了罪人。没有粮食，瓜岛上的三万日军断了口粮，数千人饿死…… 06 这一年秋，黄河流域出现蝗灾和大饥荒。 灾情最重的河南可谓是千里赤地，饿殍遍野。 相传，大雁的屎成了百姓们眼中香饽饽。日寇的征粮队不敢也不甘心空手而还，提回人头。 黄泛区的南边也是一样，军队和政府都声称满地是匪……在许昌，五斤小麦已经从十元的价格飙涨到了四百元。 有首民谣：“河南四荒，水旱蝗汤……” 四二年十月底，豫北同盟会元老郭仲隗在政会上痛诉：“我是参政员，身受河南三千万人民的重托……当地政府不报人民受灾，是何居心？” 重庆政府挤出两亿元法币给河南省赈灾，经过层层截留剥皮到河南的款项只有八千万元的空头支票。接着，政府再次拨出三亿元的平粜款，责成河南省政府组织平粜委员会，到外省购粮救急。 07 日军都是就地征粮，一直是打到哪里就吃到哪里。 瓜岛是座荒凉的无人岛，在制定作战计划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进行主力决战。 美军的供应丰富得一塌糊涂，罐筒、饮料、咖啡、香烟、口香糖和各类个人卫生用品都应有尽有。可以打网球，也可以看电影。有设施齐备的战地救护站，也有到处乱扔的黄色的书刊和裸体照片。 在钢筋水泥的碉堡四周，有方圆几公里的开阔带。在更远的树林里，不仅有雷也有数以百计的拾声器。战斗打响后，不留死角的火力网就像是瓢泼大雨。日军一直都无法将重型武器送到攻击部队的手里，每次疯狂的冲锋都是面对上百挺重机枪的盲射，血流成河。 日军的战场司令官是百武晴吉中将，第一波攻击的一木支队打没了，第二攻击的第二师团也打残了……美国不惜拼光太平洋舰队也不交出瓜岛机场，令日本陆海军的指挥官和参谋们瞠目结舌。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绞杀战，美军抓住日本人不肯认输的心理，就是死死攥住瓜岛不放。 十一月十九日，裕仁天皇紧急召见第八军司令官今村均中将。郑重地说：“我把南太平洋方面的战事交给你来负责，拜托了！” 今村均已年近花甲，陆大二十八期的首席毕业生。在夺取南海油田的爪哇战中，打败十万英荷联军，取得完胜。 第三百九十五章：腊包尔 01 腊包尔是德属新几内亚的首府，一战后由澳大利亚代管。 四二年一月，日军占领了新几内亚。上面既有第八军司令部，也有海军东南舰队司令部。 岛上，数以万计的日军都焦躁不安。它的东南面横着所罗门群岛，南部是珊瑚海。其中，瓜达尔卡纳尔岛离腊包尔有一千公里。零战从腊包尔机场飞到瓜岛，十分钟之内就得返航。 瓜岛长约一百五十公里，南北方向的宽度只有四十公里。瓜岛地形起伏，成片的热带雨林密不透风。中途岛海战后，美军立即实施了名为瞭望台的夺岛之战，处于前突位置的瓜岛首当其冲。 在开战之初，美日双方的统帅部都对这一场惨烈的战事估计不足。仅论战术，日军仍然是发挥稳定。在战略选择和后勤保障上，却是完败。 在争夺制空权和制海权的几场激烈的海战中，日军在通讯失密的情况下，以四万兵力对抗六万美军，也是损失惨重……无限光荣的山本五十六很固执，从来没有认真分析自己的失利具体原因，而是拼命隐埋自己的作战损失。 02 海军惹了事，却要陆军过来揩屁股。 今村均越想越窝火，又不能不面对现实。 第八军拥有第二师团和三十八师团，负责南太平洋作战。主要对手是从菲律宾战场逃到澳洲的麦克阿瑟上将，现在的职位是太平洋西南战区总司令。 让一个主力师团去打瓜岛，完全是大脑进水。荒岛上只有热带莽林却没有路，得势的美军布起了三道防御圈，火炮和坦克打坏了就扔，就像是一座座钢铁堡垒。 结果，一个少将和三个大佐都倒在了火线上。作战参谋向大本营汇报：“我军没有认识到瓜岛机场已经要塞化这个事实，盲目发动集团冲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日美海军主力捉对厮杀。虽说是山本五十六取得了惨胜，也不得不收拾残破的舰队退出了瓜岛海域。也就是从这时起，美军在事实上拿到了决定整个战役走向的制空权和制海权。 03 大本营给今村均送来第二十一旅团，还说第五十一师团和第六师团的一个联队也将参战。 今村均问：“我们还有力量把部队和武器送上岛吗？” 联合舰队的宇垣缠参谋长也承认说：“当时，我们确实忽略了对瓜岛机场的防守。哪里想到，鬼畜们会这这样打，铆足劲地给我们拼家底……” “所以说，这瓜岛就不该打！立即收缩防守圈才是正道！” 这事可谓大得无边，日本的军史上还没有失败两字。天大的困难真需要天大的决心，就算要撤出岛上的部队，也得要依靠海军。 联合舰队的总部在特鲁克岛，位于日本绝对国防圈的最东端。 中途岛海战后，日军依托千岛群岛、马里亚纳群岛和特鲁克岛构建一条阻止美军前进的防御线，称为绝对国防圈。 04 在瓜岛机场南部三公里，有一片海拔六百米的高地，美国人叫住奥斯汀山。 守在这座山上的日本士兵则称之为岐阜，就差几门重型火炮。要不然，再多的美国兵也是炮灰。 有句古话：“一块铜板能逼死好汉！” 军舰打不进去，飞机也过不去，陆军再顽强也是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归根到底，这都是中途岛海战留下的恶果。 有位陆军参谋在日记里面写道：“海军轻易地展开拙劣的决战，不经济地使用来之不易的石油。现在，却抛下第八军做了缩头乌龟。” 十一月底，美国又把总兵力超过五万的陆战二师和第二十五师送上了瓜岛……滩头上很热闹，就像在过节。 高音喇叭里放着比才的斗牛士之歌：“干一杯，英勇的战士们！请接受我们最衷心的祝贺，我们都从战斗中得到快乐……来吧！我们在等着你，勇敢的斗牛士！” 05 新上任的司令官帕奇少将决心以优势兵力打下奥斯汀山，先解除自己的后顾之忧。 奥斯汀山靠近瓜岛机场那面是草原和低矮的灌木丛，山的背面是热带雨林。日军的预设火力点就藏在林中，完全不怕炮火。 这次，该美国人交学费了。日军在完全断粮和没有弹药补充的情况下，让乘兴而来的美军付出了十分沉重的代价，仅撤下来伤员就超过了一千人。攻上山顶的一个营几乎是全体阵亡，指挥官赖特中校头部中弹，其它战士也大多是被一弹夺命。 仗打到这个份上，牛气冲天的美国大兵也有一些害怕了，甚至想用汽油烧掉整座荒岛…… 今村均做了一个兵旗推演，以自己手的兵力只能守住绝对国防圈。 严格说来，特鲁克岛与腊包尔一线就是东进的极限，完全没有必要在一千公里之外的瓜岛上与美国拼消耗。 都说，日本要想成为真正的强国就必须拥有自己的油田。就是说，在取得爪哇战役胜利后，就应该主动转入战略防御。很多事情，都是过后方知。 思前想后，今村均还是决定亲自向天皇汇报南太平洋战局的攻防要点，彻底解决这场瓜岛危机。 06 显然，今村均认为山本五十六犯了战略错误。 落到具体的战术层面，海军的所有做法都是逼美国海军出来进行决战，结果却是挑战者不明不白地惨败于中途岛海域。都相信这是运气太差，当真是这样吗？ 有一件事，今村均可以证明海军方面完全是在胡作非为。在八月七日，美军派齐装满员的陆战第一师登陆瓜岛。图拉吉守备队在发出的告急电上说得很明白：“敌航母一，战列舰一，巡洋舰三，驱逐舰十五，运输船只四十余艘同时向图拉吉和瓜达卡纳尔进攻。” 海军却告诉陆军，登上瓜岛并控制飞机场的美军不到两千人。在八月八日深夜的萨沃岛海战中，海军的第八舰队在取得大胜的情况下，却没有继续打掉美军留在瓜岛海域的几十艘运输船和堆放在海滩上的各种物资，十分轻率。 航队司令三川军一有个解释：“我们的炮弹应该用到该用的地方！” 打了胜仗就是英雄，谁能想到这一点大意竟会让瓜岛成为一块折磨人的牛皮癣。 第三百九十六章：瞭望台 01 罗斯福拱手送出珍珠港，把山本五十六打造成了一尊神。 当日本联合舰队再次卷土重来，罗斯福给自己的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说：“你得把这头猪打回原型！” 山本五十六是日本海军航空兵的创始人，最先意识到未来的海上霸主不再是战列舰，而是航母上的舰载机。 中途岛海战，山本五十六失掉了一半的航母，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就像是被打断了骄傲的脊梁。不能登陆夏威夷了，也得切断美国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之间的补给路线，只有摘取澳洲才能连本带利找回来。 可以吗？不敢去做自然是绝无可能！ 事实上，陆军宁可打印度也不愿占领澳大利亚，真实心理是不愿受制了海军。 山本五十六让海军陆战队抢占瓜岛，就是要把陆军留在太平洋战场。打败美畜，英国佬还敢叫板？ 02 美国不想放弃澳洲，就必须拿回对瓜岛的控制权。 尼米兹把收复瓜岛的行动命名为瞭望台，表面意思是要在该岛上设一个前哨观察点。 山本五十六坚持说，美国海军在半年内都没有力量出窝，根本没有想到美国的老爷兵还敢大规模地偷袭自己寄以厚望的瓜岛机场。 八月初，美军各部的通讯电波骤然增加了几十倍，山本五十六的判断是呆在澳洲的麦克阿瑟需要十个师的兵力来给自己壮胆。在美国陆军手册里，有一段话认真地介绍了日本兵的战斗能力：“日本人是最伟大的丛林战士，爬树的本领可以和猴子媲美，能用一根芦苇管子含在嘴里潜水数英里……他们执着，能够长时间地设伏，也能大无畏地冲锋……” 收复瓜岛，尼米兹投入以整个陆战一师去打一支不足三百人的守备队，就是要砸出自己的气势来。 03 听说瓜岛失守，日军第八舰队司令三川军一迅速出动。 这只守岛舰队刚刚组建，全是老舰旧艇，还没有完成作战之前的配合训练。 山本五十六给三川军一指示很简单：“你过去看一看，见机行事。” 三川军一觉得可以借此搞一次实战演习，让整个舰队都跟在自己的旗舰后来做动作。 八号傍晚，第八舰队冲到瓜岛附近。美军的航母已经不见了，留下三艘巡洋舰，七艘驱逐舰和十九艘运输船。滩头上，除了刚刚上岸的陆战一师就是堆积如山的包装箱。 三川军一心里清楚，山本司令官急需一仗胜仗来挽回无形无影的颓势。最起码，也得重拾敢于战斗的勇气。第八舰队能打成啥样就是啥样，总之逢敌必战！ 04 深夜十一点五十分，三川军一向应该是疏于防范的美舰发动了拼死攻击。 美国人的情报系统根本就没有这只第八舰队，确信山本五十六的主力舰都窝在腊包尔独自舔伤。 结果，第八舰队打出超乎想象力的大胜。美国的四艘重型巡洋舰沉没了，两艘驱逐舰也受到了重创。第八舰队没有一点损失，只是在回家的路上受到潜艇的攻击，损失了舰龄已达十七年的加古号。 速战速决，这是三川军一在放手进攻前就定下的方针。毕竟，敌人的航母编队还在，谁也吃不透美畜们的底牌。何况，三川军一的另一个目的是实战演练，还得为回撤时可能发生的战斗积蓄一点力量。再说了，守不守瓜岛应该是陆军的事。 仿佛是想用瓜岛钓陆军上钩，山本五十六告诉第八军，瓜岛上只有两千鬼畜，早就被第八舰队吓破了胆。 一木清直大佐登岛以后，带着八百人去收复瓜岛机场，遭到全歼。一个月后，川口清健少将再派出三千人上岛，又遭到失败。这样，山本五十六终于得到了陆军大本营承诺，用第二师团拿下瓜岛。 05 若没有第二师团的参与，这块小棋不会走重。 十几天前，打下荷属东印度的第二师团还在南洋，其慰安所里全是清一色的金发妹。 远兵船到了码头，看到每个士兵都有大箱小箱的东西，状若搬家。船长说了：“我的任务不包括搬行李。” 第二师团丸山政男中将回答：“你可以只装行李，少一件都不行。我的士兵能打到南洋来，也就能自己走回去！” 参谋部则回电说：“行李运回国，第二师团直接去腊包尔。” 结果，第二师团被困于瓜岛，一场想象中的日美大决战打成了绞杀战。山本五十六终于打光了太平洋舰队的航母编战，自己也是武功全废。 这是美国人可以接受的结果，却让山本五十六失掉了理智。十分清楚，美国输掉的东西只是一堆筹码，而日本却输掉了积攒了几十年的血本。 06 瓜达尔卡纳尔岛是西班牙语，很可能就是探险家的一次随口胡叫，约定成俗。 这里确实是日美争霸太平洋的瞭望台，高高地屹立在当代历史的十字路口上，并昭示未来。 山本五十六是一个很富有冒险精神的赌徒，希望以强大的航空兵赢得战争的胜利，为日本帝国奠基。 四二年六月四日晚，联合舰队通信参谋和田雄四郎少佐捕捉到了美国航空母舰的电讯呼号，方位在中途岛以北偏东。山本五十六指示说：“要保持无线静默，我们都能监听到，南云肯定也能监听到。” 这时，南云忠一所率领的第一舰队已经到了中途岛的附近，正在准备计划中的登陆战……这是一个事关中途岛海战命运的重大决定，山本五十六疏忽了一件事：这时，南云的舰队的通讯设备无法进行正常的监听。 六月五日凌时一点，中途岛海域已经曙光初现，日机开始轰炸中途岛。南云忠一不知道自己的附近已经埋伏了美国三支航母战队，心里迷信美国人就算还有一两艘航母，也不敢以卵击石……结果，就在日军航母为飞机换弹时，一群美国战机来了。只要有一枚炸弹投上甲板，就会引发连续爆炸。 时间停在了七点二十分，也就是中途岛的中午左右，南云忠一手里的三艘航母全部都成了巨大的火球。只有主动脱队的飞龙号航母还在战斗，掩护南云换舰撤退。 第三百九十七章：制空权 01 一九一七年，意大利人提出制空权和战略轰炸理论。 一九一九年，日本人开始建造凤翔号航空母舰，希望实现弯道超车。 一九二一年十一月，凤翔号下水并在一月之后正式服役，成为全球第一艘航空母舰。 凤翔之名来自于远古凤凰涅磐的神话，其意思当然是浴火重生。 02 凤翔号的排水量为七千五百吨，有两个机库。 一九三二年，凤翔号航母和加贺号航母到上海作战，其舰载机从甲板上起飞袭击了中国的空军基地，首战告胜。七七事变后，海军把强大的航空兵投入作战。 木更津航空队和鹿岛航空队对长江沿线各城市实施狂轰滥炸，给陆军开路。 四二年二月，山本五十六认为自己可以横行太平洋，依仗的力量就是在中国磨刀五年的航空队。 在美国的西点军校，有人就日本的战场表现，指出：“日本是个弹丸小国，却最先意识到了制空权的绝对价值，想尽一切办法提升航空兵的作战方式与战斗力，并率先进入航母时代，蓄意挑起了太平洋战争……” 美国的航母数量和训练水平本来就低于日本，在异常惨烈的瓜岛海战中全体沉海…… 03 炸珍珠港和席卷南洋都是这批人，优异的零战鲜有敌手。 在强大的空中打击下，二十多万英印联军和美菲联军都投降了，重庆政府也应该瓜熟蒂落…… 然而，在海水茫茫的瓜岛上，美国的仙人掌航空队抓住了零战的命门，越战越强。 日本还有航母，航空力量却损失巨大。初期，日军拥有三千五百架作战飞机，而美军能投到太平洋战区的飞机只有数百架。一年下来，这个局面发生了逆转。 其中，有个重要的因素：飞行员在执行一个明知是无效或者完全错误的决定时，仍然不扣不扣。 美军已经给瓜岛机场铺上了既厚实又能迅速拆换的钢板，日本飞机冲破重重火力炸了一遍又一遍，却不问究竟。 04 山本五十六很刁钻，也有一个致命的怪癖。 这个人绝对不会正视自己的失误，总希望不按常理出牌并制造出一举翻盘的机会。 八月七日，美军夺下瓜岛机场后，就把最新型的野猫战机派了过去。野猫的性能与零战仍有差距，在雷达的帮助下却能利用以逸待劳的优势施以高空伏击。 当时，美国空军有一条禁令，不能与零战进行一对一的格斗空战，形成了交叉掩护的空战打法。用两架野猫战机打一架零战，优势明显。 英美人有了雷达，日军还是依靠眼睛发现并观察敌情。 美国的主力舰上已经增加了火控雷达，日本人还是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日本海军里，有这么一群怪人，每天都得爬在高高的桅杆上观察无比辽阔的海面，人称猫眼。 山本五十六既不知道自己的电信失密，也不知道美军的雷达已经优于猫眼，把一场不可能取胜的战斗越搞越大。 05 四二年十月，山本五十六决定再倾力一搏。 在日本人的作战记录上，第一次瓜岛海战是三川军一的出击，以一场妙不可言的完胜首开记录。 第二次瓜岛海战是在八月下旬，山本五十六惊闻一木清直大佐的登陆支那遭到全歼，率联合航队主力复仇。 八月二十三日的日出时分，庞大的联合舰队集结在瓜岛的东北面，山本将自己的兵力分成五个战术群，企图以龙骧号轻型航母为诱饵，全歼美国太平洋舰队。 次日，大雾弥漫。中午过后，美舰雷达发现龙骧号。美国的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抢先发动攻击。三十八架美机飞到了龙骧号的上空，猫眼才惊叫：“敌机，方位正南，距离……” 这时，龙骧号正在放飞自己的舰载机，根本没有办法予以自卫。 06 看到龙骧号受到美军的饱和攻击，潜伏在一边的舰队司令南云忠一下令反击。 七十多架战机编队扑向美国人的航母，却遭到早有准备的拦截……经过激战，美军企业号航母负伤，日机也纷纷落海。 这时，企业号的雷达又发现了一批日本日机。结果，日机没有找到目标，掉头返航。 这仗打得很窝囊，山本五十六损失了有过辉煌历史的龙骧号，却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战果。 这一次，瓜岛机场的战略价值受到了山本五十六的重视，把它称之为美军的又一只航母。 07 进入十月，美军撤掉了一批怕战的军官。 这时，日军已经把能何善战的第二师团调了过来。 山本五十六再一次率主力南下，发誓要打掉美军的航空编队。 在极度疯狂的攻击下，美军的大黄蜂号航母被鱼雷击沉，企业号航母再受重创。其代价是自己的瑞凤号与翔鹤号航母也损严重，不得不退出了战斗。 美国没了航母，山本五十六却拼光了自己的舰载航空兵……正是这一点，使日本吞下了失掉瓜岛制空权的苦果，也葬送了登岛作战的第二师团。 日方把这一仗称为第三次瓜岛海战，悲哀地承认就算打掉了美军的航母，也不能赢得战争。 08 日本战史说：“雷达的使用扭转了战争的进程。” 认真说来，雷达技术起源于日本的八木秀次的奇思妙想和天线技术。 雷达包括天线、主机和显示器，可以全天候监视战场上的动静，覆盖几十海里。 四一年底，美国的航载雷达定型后就生产出了一千多套。其火控雷达也于四二年装备海军，给瓜岛海战提供了强大的技术支持。 第三百九十八章：辻政信 01 一个错误，需要用更大的错误来加以掩盖。 日军侵华是这样，企图以瓜岛作为攻取澳洲和新西兰的工场支点也是这样。 有人指出，瓜岛就是一截发炎的盲肠，早割早好。 这时，哪个敢去捊山本五十六的虎须？陆军作战课里就有一个从来不怕事大的的中佐参谋。 02 辻政信与石原莞尔和濑岛龙三并称为昭和三参谋， 石原莞尔是攫去满洲的作祟者，也是最终战争论的鼓吹者。 年青十来岁的辻政信不仅仅是石原莞尔的崇拜者，也是收取南洋大战略的设计者。 在辻政信的眼里，日本海军应该采取守势，巩固并确保绝对国防圈的东缘，陆军应该再取印度并切断重庆政府的外援。 以后，就算东线失利，也能以整个东亚大陆为战略纵深……就算是没有了制空权，只要有足够大的战略空间，也能保住以日满支的主体的帝国构架。 更年青的濑岛龙三是辻政信的小拥趸，也搞出了一个东守西进的战略提纲，主张以拿下印度的乌号作战替换已经箭在弦上的五号作战计划。 03 日俄战争的前夕，辻政信出生于石川县的山中町。 战争胜利后，日本切切实实地挤进了当时的大国俱乐部，既有了尊严也有了更加宏大的战略规划。 辻政信的父亲精通汉语也能写一手不错的毛笔字，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好好读书，从戎封侯。 二零年，十八岁的辻政信就以名古屋陆军幼校首席毕业生的身份得到了裕仁皇太子的接见，领到一只纯银的纪念怀表。四年后，辻政信又以陆军士官学校首席毕业生的资格，从裕仁手里领到了第二只银怀表。 裕仁天皇主政时，辻政信考入陆军大学四十三期。三一年，他的毕业成绩依然名列前三甲，又有幸得到了天皇亲赠的军刀。 当时，只比辻政信大一岁的裕仁天皇很激动地说：“去年，陆大说要除掉你的学籍，我没有同意……我们的军校培养不出天才，你是例外。” 辻政信泪流满面，觉得自己即使粉身碎骨也有托起帝国的天命。 04 三二年二月，辻政信在上海负伤并得到一枚金鵄勋章。 辻政信有个判断，中日之战只会两败俱伤。帝国的历史使命是打败西洋人，重塑东方文明 三九年，辻政信晋升少佐，在人才济济的关东军司令部里做战参谋。当时的司令官植田谦吉大将、参谋长东条英机中将、矶谷廉介中将和矢野音三郎少将都是曾经带过辻政信的老首长，对这个天皇门生自然是信任有加。 辻政信查了一遍地图上的满蒙边界，全是糊涂账。游牧民族逐草为生，猴年马月的说法也能当边界用？有条哈拉哈河的从北向南流，河的西面是一块大台地，河的东面是一片有沟有水的草地，名叫诺门罕。 三九年五月，几十名蒙古骑兵渡河占据了哈拉哈庙，仿佛也不知道哈拉哈河已是国界。 负责守境的二十三师团刚刚做出还击动作，也被别人打了。五月下旬，身先士卒的辻政信带了一个联队过去讨说法，才发现对面还有一个蒙军的步兵师和一个坦克旅。首仗，东八百藏中佐玉碎。辻政信发布战报：“蒙军犯我哈拉哈庙，从二十八日战斗到三十日，二十三师团重创敌军，歼敌七百有余。” 05 六月，苏军配合两个师的蒙军入驻诺门罕。 关东军输不起这个脸，想以一个师团找回场子。 强大的航空兵袭击了对方的空军基地，击落并炸毁苏蒙战机一百五十余架。 苏军暴怒，调上两个机械化师。二十三师团步行六天赶到战场，蒙军已撤。辻政信命令渡河追击，高台西面的苏军的坦克集群已经滚滚压来。 在苏军指挥部，司令官朱可夫中将面临残酷的政治清洗，拍了一拍自己的脑门就向总部发部：“我们还需要运输七千吨空军弹药，一万八千吨油料，四千吨粮食。” 这真是不着边际的大手笔，朱可夫摸不透关东军的虚实，不得不多备一手。这边，日本也急了，关东军司令部紧急开会应付苏军的大规模入侵。还仗还在打，苏德两国又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气得辻政信直跳脚。 果然，大本营下达了命令：“在处理支那事变期间，必须维持北方边境的平静，不可再开边衅。” 日苏高层秘密地接触，达成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共识，包括苏方承认满洲并停止援华，日方也承认外蒙独立。还包括在漫长的蒙满边界上立即停战，并且各自接境外残兵回国。 这一场硬仗打了三个多月，苏军阵亡一万。日军二十三师团被八百多辆装甲战车和骑兵合围后，仍然以手榴弹和肉搏战杀出一条血路突出了战场。在人员损失相近的情况下，苏军的战车损失和弹药消耗量都是日军的三十多倍……这样的仗，斯大林也不想打了。部队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斯大林只能宣称苏军大胜。 二十三师团是组建不到一年的新兵团，居然把朱可夫的八万装甲军打成了豆腐部队。 06 辻政信相信，苏俄绝对不敢再在蒙满边界上找事了，就把目光投向了南洋。 显然，北边只是国防问题，日本帝国要想立于不败就得从西洋人手中拿下南洋油田。 辻政信潜伏到南洋，收集并整理情报。日本对南洋的渗透已经做了几十年，辻政信很快就写出了一本简明实用的作战手册，名字是读了就能赢。 大平洋战争全面爆发之后，这本手到印到了四十多万份，每个士兵都是一人一册。 打下南洋后，辻政信想把第二师团投向印度，没有想到海军会在瓜岛捅出一场祸事。东条首相派辻政信到瓜岛战场上去看一看，写一个情况汇报。 四二年十月九日夜，一艘驱逐舰把百武晴吉中将和辻政信中佐都送上了形同风暴眼的瓜达尔卡纳尔岛。 第三百九十九章：仙人掌 01 瓜岛上有仙人掌，也有美军的仙人掌航空大队。 第二师团已经上了岛，在毒蚊成群的热带密林里费神费力地开路，准备从三面出击。 随身携带的粮食只有三天，也就是说第二师团必须要在十月十二日之前结束瓜岛的战斗…… 然而，近两万人的大兵团无法通过茂密的热带雨林，也没有开路工具。有毒蛇出没，也有吸血的大蚂蝗，还有食人蚁…… 在日军的词典里，从来都没有困难二字，只能是推迟总攻的时间。殊不知，这也为敌军赢得了布防的时间，人员与火力都得到了成倍的补充。 02 十月二十二日晨，这部队才到达到出南位置。 命令下达：“日美作战的时机已经成熟，各部队尽死力完成任务，应奉圣恩。” 偏偏是天意难测，一场倾盆大雨竟下了一天。狂风刮着树跑，整装待发的勇士们连眼睛都睁不开，怎么可能作战？ 到了次日，右翼战队的指挥官川口清健少将又要求推迟总攻。理由是第三十八师团的东海联队还没有到场，右翼的力量不足。 也许，在辻政信看来，用一个师团打瓜岛绝对是杀鸡用牛刀，所有的环节都不趁手。这十几天来，乱象迭出已令所有的指挥官不胜其烦。 战前计划，川口清健少将指挥东海联队从右翼进攻，那须弓雄少将带领古宫联队从左翼进攻。说起来，这里面有故事：东海联队在爪哇打得很好，引起了第二师团的不满。这次登岛，东海联队排在最后，绕道进攻的位置却是最前面……现有，川口清健经过战前侦察，已经感到这仗很难打，不敢贸然出击。 不管三七二十一，辻政信中佐把川口清健少将的指挥权撸了，让他回总部喝凉茶。 03 东海林俊成大佐刚进阵地就成了右翼战队的指挥官，心里抓狂。 没有作战地图也不知道敌方的火力配置，所有的重武器都还没有运到。士兵们都疲惫不堪，这样的仗怎么打？ 左翼那边，那须弓雄发高烧。部队里流行热带疟疾，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救急药早就用完了，一线的士兵们不敢叫苦，都在硬挺。 二十四日深夜十点，一拖再一拖的总攻开始了。日本海军各舰也悉数到场，准备伏击敌军的海上增援。陆军做好陆军的事情，海军也有海军的活，大家都心照不宣。其实，只要山本五十六放一点力量炮轰瓜岛机场，这瓜岛战役也就结束了。在战场实力上，日本海军拥有成倍的优势。 半小时后，瓜岛火线传回了捷报：“右翼突破，已经攻入机场！” “好啦！” 辻政信松了口大气，听到司令部里人都在高呼：“万岁！吾皇万万岁！” 日本国内，大本营参谋总部和海军的军令部都在等消息。首相兼陆军大臣东条英机看到捷电，故作镇静地说道：“我去休息片刻，明天进宫报告！” 很快，又一道电讯传来：“敌军出动坦克，各部尚在激战之中……” 04 前线，各部日军已处于崩溃边缘。 在瓜岛机场，美军已布置了三道防御工事，仅投入作战的人数就接近二万五千人，火力生猛。换一句话说，只要山本五十六用自己的战列舰做一轮火力准备，美国的陆战一师和其配属作战单位都将升天成灰。然而，美国人心里有底，知道山本五十六不会这样做：帮了陆军，却牺牲了自己的火力并暴露主力航是确切位置。 这不是猜测，而是通过破译山本五十六的电令，并得到了反复的核实和确认。 在十一点三十分左右，左翼指挥官那须弓雄少将带烧上阵地，身中数弹。联队长古宫正次郎大佐失踪，整个联队完全打残……没办法，这时就算山本五十六想动，也已经被别人咬住了。 误传捷报后，山本五十六命令各战队全速南下。近藤信竹中将所率领的第二舰队有一艘航母，两艘战列舰、十几艘型巡洋舰和驱逐队。南云忠一中将率领的第三舰队有更强大的三艘航母编队，阿部弘毅少将率领的第十一战队还有两条战列舰编队……其实，第十一战队完全应该配合第二师团围攻瓜岛机场，用大口径火炮发话。 若是用近半吨重的炮弹猛砸瓜岛机场，美军的工事就是纸糊的道场。 05 二十六日，双方航母战斗群决战。 山本五十六如愿以偿地干掉了敌方的航母，撤掉了怯战的南云忠一。 当然，日本的三条航母也被打伤，都不得不回母港进行大修。山本五十六的手里还有瑞鹤号和隼鹰号两艘航母，却没有了舰载机和飞行员。 瓜岛机场还在敌军手里，仙人掌航空大队也敢拼命。听说山本五十六撤了，辻政信只是哼了一声。岛上早就断粮了，饥饿的力量已经打败了皇军的雄心。 十一月，山本五十六拼垮了自己的战队，瓜岛成了鸡肋。 十一月八日，辻政信登上接伤兵回去的驱逐舰，不得不逃出已经断了供养的瓜岛前线。 06 辻政信找到山本五十六，说瓜岛的皇军勇士每一天都在饿死。 山本五十六确信美国已经没有航母可用，又看到了扭转战局的希望。 十一月初，美国海军截获日军密电，得知山本五十六要在十一月十二日再攻瓜岛。 美军司令官尼米兹命令遭到重创的企业号航母重返战场，又命令从大西洋调过来的华盛顿号和南达科他号两艘新型战列舰全速驰援。 在瓜岛上，日军组织了挺身队，不断偷袭美军阵地，搞得陆战一师的上上下下都心惊胆战，度日如年。 已经打成这样，瓜岛就是一只不能丢的航母。尼米兹对神神叨叨的军需官说：“死人就埋，上面要什么就给什么。送不上去，就给我上军事法庭。” 总之，这场仗还没有打出分晓。现在不能咬牙坚持，那就死无葬身之地。 第四百章：铁底湾 01 瓜岛的北面是萨沃岛，两岛之间是一片开口向东的海湾，叫铁底湾。 以前，这里叫所罗门海峡。第一次瓜岛海战，日本的第八舰队在三川军一中将的激励和带领下，把四艘美军的重型巡洋舰击沉在海峡里。十几天后，日本的联合舰队再入所罗门海峡，却遭到美军的伏击，龙骧号航空母舰沉没。十月十一日，日美再战，又有三艘重型战舰沉进了这片水域……相传，这是的海底全是铁片。 铁底湾就是一张赌桌，匪性十足的山本五十六敢赌，财大气粗的尼米兹也没有理由认怂。 02 月亮还是那轮月亮，烟波浩淼。 十二日夜，阿部弘毅中将带领以比睿号战列舰和雾岛号战列舰为为核心的第十一战队逼近瓜岛。天降暴雨，没有雷达的日舰找不到瓜岛的方位，更无法用猫眼去捕捉潜伏在黑暗里的敌舰主力。 阿部刚刚下令返航，雨就停了。第十一战队兜了一个弯，再一次向瓜岛挺进。在狭窄的铁底湾，日美舰队撞到一起，近三十艘重甲炮舰几乎是身贴身，完全搅在了一起。瞬间，火光冲天，炮弹横飞，鱼雷穿行在翻腾的海浪里。 后来有个美国军官形容当时的情况：“这是一场挤在小酒吧里面的群殴，就看谁的出手快，出手重。” 准确地说，美军在是铁底湾里设伏。日舰冲进来时没有队形，美舰的指挥官本以为是可以头到尾地吃掉整条鱼，结果是猝不及防。 03 乱战，美军根本不是日本人的对手。 美军司令官卡拉汉少将有五艘巡洋舰和八艘驱逐舰，都配了雷达。 一场暴雨掩护日舰撞进铁底湾，美军司令官首先想到的是要摆好自己的阵脚。结果，阵型还没有布好，日舰已经撞到了鼻尖上。也许，卡拉汉少将作为战场上的最高指挥官，实在是无法接受一场不分敌我的乱打一气。 突然，排在美舰之首的库欣号驱逐舰炸窝了，敌舰就在眼前。美国人会车是向左转，日本人则是学英国鬼子向右驾，炮舰转到了一起，也冲到了一起。日军旗舰比睿号战列舰冲在最前面，可以碾压美国的驱逐舰，自然是率先开火。卡拉汉少将下令奇数舰打左侧，偶数舰打右侧。结果，美军各舰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炮击目标，就遭到一顿暴揍。舰队副司令殉职以后，他的坐舰亚特兰大号又吃到了两条鱼雷，慢慢地沉入海里。 首当其冲的比睿号也吃了一顿炮轰，司令官被震懵了，完全忘了指挥……这是不容思考的求生之战，那里还需要不得要领的瞎指挥呢？ 04 库欣号想去保护亚特兰大，被比睿号打沉。 沉水前，库欣号打出六枚鱼雷，竟然是无一命中。 库欣号后面的拉斐号驱逐舰奉令向左面射击，突然发现日本帝国海军的天蝗御召舰比睿号已经杀到自己的右侧，相距不到两百米。拉菲号只有一千多吨，还不及比睿号上的几个大炮塔重。拉菲发射鱼雷，打上了也不爆，应该是操作员忘了开保险。两发半吨重的炮弹砸过来，拉菲号就应声断掉了。 第三艘驱逐舰斯特雷特倒是向右射击，无奈等级不够。挨了好几发重炮，勉强地打出四发鱼雷，也是全部落了空。看到斯特雷特驱逐舰沉了，第四艘驱逐舰奥邦农号连忙调转炮口就朝比睿号的舰桥上打…… 这时，无线电里却传来了舰队司令卡拉汉少将的命令：“确认目标！不要误击友军！”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美军旗舰旧金山奉命向左打，结果前方只有负伤的亚特兰大号。卡拉汉要旧金山停火，无线电却传遍了整个舰队。 05 卡拉汉刚下完命令，日军的雾岛号战列舰就向美军的旗舰开炮了。 美军舰队司令殉职以后，另一条重型巡洋舰波特兰号也被三发鱼雷击中尾部。 波特兰号的主炮还是连连命中比睿号，把它的舵舱打出了直径两米多的大洞，阿部弘毅也是头部负伤，眼里全是眩目的金花和冲天的火光。 血战还在继续：美军的海伦娜号巡洋舰利用先进的火控雷达先咬掉了一艘日本的驱逐舰，又盯上了日本人最在意的御召舰比睿号。 只有短短的二十四分钟，美方的十三艘战舰除了弗莱彻号驱逐舰以外全都非伤即沉。日方的比睿号受重伤，还损失了两艘敢打敢冲的驱逐舰。 06 所有的大炮都是近距离开火，贴耳爆炸。 半小时后，美方军衔最高的海伦娜号舰长胡佛上校通过无线电下令：“所有的军舰就算不能战斗，也不得退出战场。” 这时，美舰还两艘巡洋舰和三条驱逐舰受重伤，而日本人手里还有雾岛号战列舰和长良号巡洋舰，四艘落在后面的驱逐舰更是毫发无损。若是让日本舰队通过铁底湾直扑不能夜间使用的瓜岛机场，所有的牺牲都将是付之东流。瓜岛不保，后果不堪设想。胡佛上校的心里很清楚，就算拼掉了现在的整支舰队，也要为自己的后援部队争取时间。 负伤的阿部弘毅也在很艰难地思考，完全不知道瓜岛周围还有多少美国人的战机和鱼雷艇。 旗航比睿号已经遭到了重创，这可是天皇的御召舰，损失不得。 次日，凌晨一点，比睿号以灯光向雾岛号和长良号发出了指令：“取消预定的任务，立即返航！” 这是最不可思议的一道命令，负伤的阿部弘毅既无大局观也丢掉了应该有的判断力。美舰以弱战强而且是死战不退，就说明瓜岛那边更脆弱……可以一举翻盘的战机一纵既逝：美军两艘新型战列舰正在争分夺秒地抢时间。 其实，阿部弘毅刚下命令就后悔了。自己的比睿号撤不了，所谓的撤出战斗就近乎于举手投降…… 第四百〇一章：御召舰 01 御召舰属于天皇检阅海军时的座舰，也是帝国海军的象征。 日本迷信大炮重舰，以战列舰为自己的国魂。民间有一个习惯，称自己的战列舰的御召舰。经历了日俄战争的洗礼，也巡航了所有的海域，帝国海军还没有丢失一艘火力威猛的战列舰，当然是武运长久。 在天亮以后，在萨沃岛东南三海里之外，漂浮着多艘已瘫痪的美日军舰。有日军的比睿号，也有美军的波特兰号。 五艘日本的驱逐舰围住比睿号，向它喷水灭火。这时，阿部弘毅把战队司令部转移到了雪风号上，恢复通讯给后方取得了联系。 瓜岛附近的水域里已经没有了敌舰，近藤信竹中将正带领爱宕号和高雄号两艘重型巡洋舰和大批驱逐舰前来支援，雾岛号和长良号也加入了近藤的战队。同时，隼鹰号航母也在全速南下，六小时之后就能提供空中支援。 这时，仙人掌航空大队的飞机来了。接着，从企业号航母起飞的战机也赶到了。 02 这是屠杀，比睿号舰长西田正雄大佐拒绝弃舰。 显然，再不撤退，阿部弘毅必将落入全军覆灭的境地。中午刚刚过，几十架美国战机再一次扑来。 阿部弘毅派人把西田正雄拖下战舰，已经千疮百孔的比睿号御召舰被美军战机炸入铁底湾。有个令人不解的现象，美国飞机放过了阿部弘毅，就围着头部入水和身体偏斜的比睿号不断地投炸弹，就像一只瞎猫折腾一只死老鼠。 当夜，阿部回到特鲁克岛，愤怒的山本立即解除了阿部的职务，还把西田正雄大佐送给了海军的调查课，认真背书。 中途岛海战使日本损失了三艘航母，没有一个人受到问责。这一次，阿部弘毅和西田正雄都成了帝国海军的罪人，遭到口诛笔伐。 03 战斗还没有结束，近藤信竹中将的战队驶向铁底湾。 十一月十三日的中午，美国的新型战列舰编队离瓜岛还有五百海里。 当天晚上，日方的两艘巡洋舰炮击瓜岛机场。在半小时里，打出了一千发炮弹，声称击毁美机十八架，击伤三十二架。 近藤信竹也知道，巡洋舰的火炮与战列舰的主炮有很大的差距，不敢再拿手里的雾岛号战列舰去冒险。该舰指挥官岩渊三次大佐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不知道危险在哪里？ 天亮以后，美国飞机从企业航母上起飞，剿杀日本的运输船队。老练的近藤信竹没敢出击，相信美军拼行动一定是有恃无恐……实事就是这样，美国舰队已经先到铁底湾，严阵以待。 近藤舰队的南下之路很不顺畅，两艘美国潜艇一直在跟踪骚扰。冷不生丁的鱼雷就打了好几轮……这也是尼米兹的苦肉计，宁可放日军的巡洋舰炮轰瓜岛机场，也要阻止近藤信竹的步伐，让自己的舰队先进战场设伏。 04 天黑以后，近藤舰队从北侧接近了瓜岛海域。 当天，月色相当明亮，海面上平静如床。近藤信竹把战队分成三组，从三个不同的方向进入诡魅的铁底湾。显然，近藤信竹也不知道雷达到底有多大的能力，这样的布置还不如阿部弘毅的一阵乱冲。而且，近藤信竹也不知道美军还有两艘更加强大的战列舰。 战斗打响，这次是美军先开炮。几乎是在眨眼之间，美军就损失了四艘驱逐舰。南达科他号战列舰遭到炮击后出现误操作，舰长拉下总电闸使火控雷达失效，主动给日军的炮口做了靶舰。完全是依靠自己有一层很结实的装甲，才满身是伤地冲出火网。 华盛顿号战列舰躲在隐蔽角落，火控雷达指导主炮锁住了雾岛号战列舰。一排齐射，四〇六毫米的主炮吐出的弹丸就像高速的火车头，几声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就废掉了雾岛号。火控雷达还帮助该舰的副炮，同时打沉了日本的别一艘驱逐舰。 再完美的战术也斗不过绝对的实力，近藤信竹气得吐血。 这时，美军只有华盛顿号还能战斗，却是横冲直撞。十二艘日舰都猛扑过来，华盛顿号战列舰以高出一截的速度冲出了包围圈，搞得近藤舰队人仰马翻。 05 辻政信掀不翻山本五十六，所有的相关部门都在踢皮球。 这时，海军已经放弃了瓜岛水域，好像已经忘了岛上还有三万多陆军的勇士们。 有人说道：“瓜岛只是面子问题，要是我们再丢了腊包尔和新几内亚，就将是国门洞开……” 辻政信怒问道：“你们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山本五十六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说：“没有新冒出来的华盛顿号战列舰，我们就拿下了瓜岛，不是吗？我们用十二条舰围住它打都伤不了，还能怎样？” “不管怎么说，你都得帮我们把人撤回来吧？” 山本五十六知道自己理亏，也有一点欣赏这个陆军里的天皇门生：“这样吧，你拿到上面的命令，就来找我！” 显然，没有天皇点头，山本五十六绝不会再拿自己仅存的几首战列舰再去冒风险了。 06 辻政信没有资格参加御前会议，却可以写信。 在信中，辻政信写道：“我们不可以跟鬼畜们拼体力，要拼头脑。不守瓜岛，还有腊包儿。没有了在日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第二师团，何以定军心？” 天皇的回信是四句诗：“连山中断一江通，禹凿隋开岂让功。薄夜潮声驱万马，平公塔畔月如弓。” 辻政信不得要领，哪里知道至高无上的天皇也有这样或那样的难言之隐。 第四百〇二章：川月照 01 傍舍虫声满，残秋宿雨村。 相携未尽语，川月照黄昏…… 辻政信去拜访群群隐居的石原莞尔时，听到了这一首古诗。 “前辈，这是谁的诗？” “是谁并不重要，你说呢？” 辻政信搜索了一遍自己的记忆，终于找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薛能。 02 诗古赋纵横，令人畏后生。 薛能是晚唐才子，曾在四川做过几年嘉州刺史。 辻政信更喜欢他的这句诗：“极目澄鲜无限景，入怀轻好可怜风。谁致此楼潜惠我，万家残照在河东。” 不敢在自己的学长面前掉书袋，辻政信便拣了一只木凳问起了瓜岛之战的前景。 “如果说这一场战争需要一万元的话，美国有十万元，我们只有一千元，这种差异只能用战略来弥补，而不能用空洞的口号或者自我欺骗来陶醉。在战略上，我们要寻找敌方的弱点，还必须认识到我方的优势和缺陷……” “是啊！” 按照这样的思路，辻政信与石原莞尔达成了几点共识。 日本的岛国，与英美属于天敌。 出兵长城以南是一个战略错误，应该尽快修正。 日苏中立条约是稳定满洲国的基石，日中也应该实现和谈，撤军入印度。 03 打开地图后，石原莞尔画出一个巨大的锚。 锚头是日本三岛，西侧有朝鲜和满洲，东侧有马里亚纳群岛和台湾。锚身是一个巨大的圆弧底，从起菲律宾兜住荷属东印度向西，从南亚收到印度西部的毗罗摩罗，横跨太平洋与印度洋…… “这样的构思只会是凸显出了支那的战略位置，前辈有无良策？” “一夜撤兵，并退回到长城一线的关隘上。让重庆政府、南京政府与陕北政府扯皮，我们扶持汪精卫就可以确保华南与华东的海岸线……” 辻政信摇头：“汪精卫很可能守不住华东！” “就算是这样吧，我们难道还可以制造机会吗？谋求与蒋氏政权的深度合作！”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石原莞尔用烧好的水，给辻政信沏了一壶素茶：“我们在南亚的成功完全取决了打击了外来的殖民者，争取到了民心。与百姓为敌的政府注定会垮台，奴役统治没有出路。这是我在满洲的经验，可以适用到印度。相反，中国、澳洲和新西兰都没有这样的基础。满洲是一个成功的模式，可以南亚和西亚地区大量复制。英美两国就算想出兵干涉，也没有合适的借口。现在，美国抓住我们的战略失误，步步紧逼，不可不防。” 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构思，逼迫重庆投入美国人的怀抱，还不如用几十万中国派遣军横扫印度。尼米兹抢下瓜岛，我们就抢下印度还以颜色。 04 在半年前，日本俘虏了七万印军，可以作为西去的先驱。 就在三个月之前，印度的国大党组织民众示威，要求英军滚出印度。 十七世纪，一支南下的蒙古人逐渐地控制了印巴次大陆，史称莫卧儿帝国。 十八世纪，英国入侵。在一八五八年，印度人反抗英国失败，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成为了印度的女皇，莫卧儿王朝灭亡。 一九一九年四月，数万旁遮普省的民众抗议英国当然任意抓捕并关押学生，遭到英军既野蛮强又强横的开枪屠杀，导致数百名群众丧生和千余人受伤，史称阿姆利则惨案。 圣雄甘地领导的印度国民大会党提出非暴力与和不合作运动，谋求国家的独立与民族的自由。 05 三十年前，同盟会就在东京成立了亚洲和亲会，建立了中印同盟，形成了谋求民族独立的统一战线。 对印度的不合作运动，孙中山也予以高度肯定：“亚洲人民应当自强，起码是形成广泛的民族同盟，不让殖民统治者为所欲为。” 日本声称，支持缅甸独立，并且击败驻缅英军。国大党左翼希望也走缅甸的道路，再一次遭到了英国当局的镇压，六万多人被逮捕入狱。这样几十万印度陆军都很想摆脱英国人的控制，更不愿替英美人作战。 四二年七月六日，国大党在瓦尔达召开会议并呼吁民众：“团结起来，行动起来，解救印度于危难之中。” 甘地以为有美国的默许和民众的支持，英国会做出一定程度上的让步……不料，英国的态度相当地强硬并且实施军事戒严。 丘吉尔很讨厌清贫的甘地，这样说过：“他总是半裸身子在总督府前游行，却意外地出名了！” 石原莞尔分析了印度国情，认为日本政府应该高调支持印度的国大党，强迫英国人吐出这块用枪炮抢来的印巴大陆。 06 重庆政府也支持印度独立，中英矛盾突现了出来。 在卢沟桥事变时，石原莞尔是陆军大本营里的作战部长，不主张扩大事态。 陆军的参谋总长闲院宫也向支那驻屯军下达了不扩大作战范围的指示，近卫内阁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和参谋长东条英机强烈反对，陆军大臣杉山元提出动用三个师团就能在三月的时间里占领全支那。 天皇支持陆军大臣杉山元，石原莞尔主动辞职转到了预备役。中途岛海战之后，他对昭和天皇的弟弟高松宫说道：“有一条很基础的军事原则：战斗力与从其攻击距离的乘方成反比。也就是说，我们在出发前就要设定攻击的停止点。这一次，我们的停止点在哪里呢？上等兵东条英机打的这场战争完全是在瞎胡闹，是在犯罪……” 天才都有自己的脾气，石原莞尔说话从无顾忌，喜欢一针见血…… 07 昭和天皇动摇了，召开了一次小范围的听证会。 这一次，海军与陆军的意见都是一个，应该尽快放弃瓜岛之战，补济线根本无法支撑。 怎么撤兵呢？其实大撤退比进攻更难组织，史有明证。 第四百〇三章：三分国 01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月圆如镜。 柴山兼四郎飞到南京，同行者还有心事重重的鸠彦亲王。 鸠彦亲王是裕仁天皇的叔父，还是刚刚才就职的东亚战略顾问。 五年前，鸠彦亲王以中将身份出任上海派遣军司令，全权处理中国战事。 那是三七年的十一月二十四日夜，御前会议批准对中国作战的计划预案，确定以军事占领南京，下达大陆第八号令。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当时动用了第三师团、第六师团、第九师团、第十一师团、第十三师团、第十六师团、第十八师团、第一〇一师团，第一一四师团和第五师团国崎支队。 02 七七事变爆发后，蒋介石希望西洋各国出面调停中日战争。 结果，列强袖手旁边，只有苏俄表示绝不会支持日本对华作战。 希特勒看到蒋介石有可能滑入斯大林的怀抱，指示德国驻日大使狄克逊向日本外相广田做工作，力求和平解决日中纷争。 当时，日军在上海作战出现了重大伤亡。广田提出了四个条件：一、中国承认满洲国独立；二、承认华北五省自治；三、中日共同防苏；四、中日经济提携。 八月二十日，中苏互不侵犯条约走完了所有的程序。 次日，中国外交部长王宠惠与苏俄驻华特使鲍格莫洛夫在南京交换文本。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劝告蒋介石放弃亲苏之约，饮鸩止渴。 03 十一月三日，也就是日军在金山卫登陆之前。 狄克逊得到蒋介石的许诺，再一次会晤广田，反对战争升级。广田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方在上海的作战纯属自卫，已经牺牲了数万的帝国军人。现在，南京方面必须做出检讨。还有……” 陶德曼把日本的意见转达给蒋介石，脸色严峻地说：“日方有充足证据，表明淞沪之战始于贵军挺进虹桥机场并且攻击其海军陆战队的虹口基地。现在，那边又提出了三个附加条件……” 蒋介石等陶德曼说完：“十分感谢贵国元首的关心，以及德国朋友们的艰辛努力……我们如果接受了这些条件，中国政府必将无以立足！” 陶德曼苦笑：“若是南京不保，你们还有自己的政府吗？” 蒋介石慢慢地说：“我们可以失去南京，而不能再失掉了民心！” 04 三七年十二月二日，陶德曼再从上海到南京。 蒋介石松口：“我们可以考虑以广田的几点建议做和谈的蓝本，关于华北问题的解决方案只能是口头协定，并且绝对地保密。” 十天后，南京陷落，日本再次提高和谈门槛并索要巨额的战争赔偿。有人给蒋介石献策说：“战必败，和必乱。败而和，国可安。” 蒋介石自然是心领神会：“谁抗日，谁就带兵作战。战败之后，再讲和不迟。” 三八年一月，日本近卫内阁发表声明说：“不承认以蒋介石为首的支那政府，中日问题不需要第三国调停。” 希特勒感到很没有面子，拒绝终止对华的军火输出也拒绝召回在华的军事顾问团。五年了，德国再一次要求日本在四一年之前结束对中国的战争并出兵西伯利亚。 在御前会上，天皇让鸠彦亲王与柴山兼四郎到南京解决好中国问题，确保其六十万驻军在五月前转到印度作战。 05 鸠彦亲王十分清楚，现在撤兵南下是项异常艰苦的工作。 而且，这个举动也间接地否定了自己对南京的作战，纯属自己给自己揩屁股。 这一次奉命到南京，柴山兼四郎是去给汪精卫做最高军事顾问，应对日军转进到太平洋战区后的真空局面。 大本营的计划是故意泄密五号作战方案，并作有限的提前进政。有理由相信，中国军队会全面地回缩，退守川北和川东。这时候，再由汪精卫的十几万军队接替战线。难点有三：其一、华北方面军能否从川北转进到武汉；其二、华中方面军能否打通粤汉铁路；其三、延安方面与重庆方面的反应速度与应对策略。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只要能让支那三方并立，整个战局就能得到很大的改观。 06 飞机落地，大雪飘飘。 小轿车缓缓地行驶在大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影。 靠在软软的座靠上，鸠彦亲王就像飘浮在美丽的童话世界里面。 以前，这里是虎踞龙盘和人文荟萃的六朝故都，居然在一夜之间就洗尽铅华。 岁月荏苒，鸠彦亲王慢慢合上眼，仿佛又回到了三七年底的那个冬天：惨烈的淞沪会战打了整整三个月，战争的艰苦程度完全超出了皇室和大本营的想象。 三个月亡华已经变成了笑话，以参谋次长多田骏为首的一大帮人都坚持认为，帝国的威胁来自苏俄，不应该草率地扩大中国战事，自陷泥潭。当时，大本营要求华中方面军不可逾越过苏州和嘉兴一线。 华中派遣军则坚持认为打下南京可以拿到更多的筹码，更有利于速战速决地解决支那问题。 那段时间，军部大楼里吵成一团，谁也拿不出一个令方方面面都感到满意的方案。没想到，这一场只准备打三个的仗竟打了五年，消耗巨大…… 07 炮声不再，树枝上的积雪却簌簌而落，沙沙有声。 当年的南京城就像是一颗被支那统治者扔出来的烂桃子，不偏不倚地砸到了鸠彦亲王的鼻子上。 人生从来都是无法回头的单行道，这些年鸠彦亲王背负了很多宿老和懦夫们的指责，仿佛当年不该意气用事，纵兵屠城。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轿车进了戒备森严的司令部，漫天之雪已经停了，月亮浮出云层。 第四百〇四章：将军楼 01 驻进司令部的将军楼，已经是深夜两点了。 鸠彦亲王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看见贴身是女秘书浅羽雪正斜靠在沙发上打盹，就用手指敲了敲她的头。 浅羽雪立即就从皮沙发上跳了起来，玫瑰紫的紧身小西装也暴开了胸口，里面是一件桃红色的一字领羊绒衫。 鸠彦亲王用手轻轻地拧了一拧浅羽的脸蛋：“我就该罚你到屋外去抄雪！” “刚才，有人堆了一个小雪人，怕是已经化了……” 浅羽雪仰起红扑扑的脸蛋，又抬起手掠了一掠飘到眼边的发丝：“王爷，有人来过……” “谁的消息这么灵通？” “她是……” 说话间，一阵很急促的电话铃声就在身后响了起来。 浅羽拿起电话筒：“好的！好的！好的……” 捂住电话筒，浅羽侧头对正在脱军大衣的鸠彦亲王说道：“柴山将军要过来。” “一定没有好事！” 鸠彦亲王又跺了一跺还带着积雪的军靴，坐到沙发上面就顺手翻开了这几天的当地报纸，其中还有两份花花绿绿的街头小报，里面除了花边新闻就是神秘的凶杀案。 02 浅羽雪知道自己相当失职，甚至忘了替王爷换双鞋。 找到一张抹桌布，浅羽雪跪在地板认真地擦着脚印，从门口一直爬到了鸠彦亲王的脚下…… 刚刚料理完客厅里的事情，柴山将军就进来了。浅羽雪接过客人脱下的大衣，又把一双翻皮拖鞋送到了柴山的脚下。 看到柴山打开了自己带来的公文包，鸠彦亲王说道：“不许讲困难，我只想听一听你的打算。” 鸠彦亲王与柴山将军年纪相仿，个头不相上下。两人的性格可谓是完全不同：王爷既直率又敢邈视一切，柴山却老练而谨慎。 浅羽雪悄悄溜回卧室，想了想还是脱衣上了床。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战争部正式勒令所有日裔士兵退役。接着，罗斯福颁布命令，要求日侨和日裔美国人立即结束自己的工作和生意，两天之内到指定地点报到，每人只能携带简单的随身行李。 当时，浅羽雪还是耶鲁大学历史系的一名学生，也收到了一个来自校长室的白信封，里面是一份刚刚打印的开除通知书。回到家，就听到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怒吼。原来，家里的公司被美国政府查封了，银行里的所有存款也被冻结…… “怎么办呀？” “先送女儿回国，我们再去集中营！” 母亲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独自回国，父亲一个耳光就把她打闭了嘴。 03 蛇头是个法兰西人，除了好色基本上还算是一个恪守信用的大好人。 浅羽雪在太平洋北部海域里颠簸了几十天，把她能够想到和想不到的苦头都吃遍了，才被抛到了日本的宫古港码头。 在美国失家，在大海上失身，浅羽雪并没有失掉自己的斗志。英国诗人雪莱曾说过：“我是大海的竖琴，就像丛林凋尽树叶，也要奏出恢弘激昂的乐章。” 走到宫古的街头上，浅羽雪已经身无分文，经人指点才在偏僻的小巷里，找到一家慰安妇的招收点。这里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渔民，其它的工作人员都是住在附近的婆婆大娘，属于不拿报酬的义务者。 三天后，一辆征兵车把十几个慰安妇送到长崎。通过很简单的培训，一个海军中尉就把浅羽雪送到鸠彦亲王的身边：“王爷，她就是……” 鸠彦亲王挥了挥手，海军中尉默默地退身而去。鸠彦亲王的身材又矮又单薄，削瘦的面容上有撮小胡子，可谓其貌不扬。 慢慢放下手上的狼毫笔，鸠彦亲王问了句：“你在耶鲁大学读历史？那书上的东西完全是一派胡言……” 半年前，浅羽雪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诋毁。经历了种种坎坷，浅羽雪不得不承认所谓的近代史就是一部海盗的传奇。所谓的自由就是可以背信弃义，没有任何顾忌和底线。 04 浅羽雪有份很大胆的策划书，核心是利用史迪威将军的性格，最大限度地离间美中关系，动摇美军的战略基础。 现在，史迪威已俨然是重庆政府的太上皇，心里只有美国人的利益。浅羽雪有一个结论：“史迪威不是救世主，其政治智慧还不及贪吃好睡的猪八戒和总喜欢循规蹈矩的沙和尚。这人可以独步荒漠，也一定会在阴沟里翻船。罗斯福想依靠这个人来经营自己的远东战略，只能是自取其辱。其实，蒋介石集团是一个有奶便是娘的流氓团伙，翻脸比翻书还快。可以肯定，蒋介石与史迪威的矛盾和裂痕还会加深，可以巧加利用。” 当时，鸠彦亲王已经得到一份确切的情报：“在美国养病的宋美龄很活跃，取得了很多实质性的突破。” 浅羽雪有个判断：诱降的工作蒋介石总是无功而返，很大程度就是没有考虑到宋家与陈家都是很坚定的亲美派。美中的关系就像是猴与狼谋求合作，必将破绽百出。 柴山兼四郎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点：“蒋介石和史迪威之间已经是相互猜忌，操作不当还不如静等其变。我们可以把中国问题抛给罗斯福的包袱，分解敌对阵营就是强化自己。” 鸠彦亲王总结说：“仅仅从表面上看，延安亲苏而重庆亲美，其实都是想拉大旗做虎皮，有奶便是娘！” 在御前会上，东条首长和内阁的要员们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才最终接受了石原莞尔的判断，决定从中国分三期抽兵入缅甸，帮助印度独立。 第四百〇五章：宁古塔 01 在耶鲁大学里，浅羽雪报名参加了为期三天的催眠试验。 朦胧中，浅羽雪仿佛看到了一副字联：三星伴月江河水，双雁齐飞霜雪雨。 那是一片风凛凛和雾茫茫的千里雪原，只有一栋用原木围起来的小屋，可谓相由心生。 “心随物转是众生，心能明物既如来。” 云低野旷，可以听到来自地平线以下的声声林涛。 02 试验结束，催眠师有一个说明。 “我们的灵魂不仅有今生，还有一个漫长的前世。你的祖先很可能在一个叫宁古塔的地方生活过，饱经磨难。我到图书馆查遍了可能相关的资料，也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 回了家，浅羽雪便询问了自己的父母，他们根本就没有听长辈们说过这样的地名。回到日本，浅羽雪终于查到宁古塔竟是一个满语地名，位于松花江左岸支流海浪河之南，一年有七八个月都是冰天雪地。 这里以前是渤海古国，深受大唐文化的影响，曾享有海东盛国的美誉。渤海国曾经历时两百多年，先后有十五位姓大的国王。后来，契丹霸占了这里，改称东丹国。 渤海国名来自于唐朝所赐，应该是靺鞨国的雅称。 靺鞨族是满人的祖先，在商周时期的古籍里面称肃慎，在战国时代称挹娄，在北魏时期称为勿吉。到了盛唐时期，又改称为靺鞨人，建立起了渤海国。 朝鲜族自称自己是渤海国遗民，还说渤字在古朝鲜语中是光明的意思，海字则是太阳的意思。渤海的意思是阳光鲜明的地方，与朝鲜和高丽的含义一脉相承。 03 渤海国的缔造者叫大祚荣，很可能起源于粟末江畔的靺羯部落。 粟末江又称宋瓦江，就是今天的松花江。靺羯一词，也被后来的人写成了靺鞨。 当时的靺鞨民族分为七部，白山靺鞨长期都依附于相当强大的高句丽，粟末靺鞨则是时而降时而反叛。 唐高宗灭了高句丽，大祚荣的父亲乞乞仲象就率自己的部落归顺大唐。武则天改唐为周，契丹的首领李尽忠在营州反叛并自立为王，乞乞仲象也被李尽忠授予大舍利一职。李尽忠失败后，武则天对其部属进行招抚，封乞乞仲象为震国公。乞乞仲象不受，亡于途。大祚荣继续率部东逃，在天门岭打败并围歼了长途追击的周军，自称震国王。其疆域南接新罗，北邻黑水靺鞨，西连契丹，胜兵数万。 唐玄宗即位后，册封雄霸一方的大祚荣为渤海郡王，恩赐玉册和金印。 十世纪初，契丹兴盛，渤海国灭亡，其子民四散。其中有一部分人逃到了朝鲜半岛，还有一些人流落到了日本三岛。 04 宁古塔有新旧两城，相距二十多公里。 旧城叫古塔村，新城为渤海古国龙泉府故址。明末，清太祖努尔哈赤在此兴兵，被誉为龙兴之地。 相传，以前这里有六个兄弟，在松花江上各占一方。满语里的宁古塔就是六个的意思。到了康熙王朝，这里又成了许多南明遗老的流放地。每个披甲奴的背后都是一部名门望族的兴衰史，不忍卒读。 这是一片苦寒之地，常年是千里冰封。流放在这里的吴兆骞在给母亲的信中说：“宁古寒苦天下所无，自春初到四月中旬，大风如雷，咫尺之内不辨东西，五月至七月阴雨接连，八月中旬即下大雪，九月初河水尽冻。雪才到地即成坚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 王家祯也在自己的笔记中写道：“宁古塔在辽东的极北，去京有七八千里。其地重冰积雪，非复世界。” 方拱干也说过：“人说黄泉路，到了宁古塔，已走九遍黄泉。” 石矶围平野，河流抱浅沙。 泣月天边雁，悲风塞上笳…… 一八六零年，满清将此地的大部割给了沙俄，包括海参崴和纳霍德卡港。 05 以前，浅羽嘉代也很奇怪，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教自己学中文，难道自己的祖上就是宁古塔的披甲奴？ 在宁古塔，有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有文豪金圣叹的家属，有学者吕留良的家属，还有安徽的方家和浙江的扬家等等，数不胜数。 有一天的深夜，浅羽雪再一次梦回到了曾经跋涉过的雪国。在若有若无中，她仿佛听到有人称自己为钱小妹，还提到了一段家训：“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皆当无愧于圣贤。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方见手段。风狂雨骤时立得定，才是脚跟。利在一身勿谋也，利在天下必谋之。利在一时固谋也，利在万世者更谋之。大智兴邦，不过集众思；大愚误国，只为好自用。庙堂之上，以养正气为先。海宇之内，以养元气为本……” 这是钱氏家训，里面还有这样的话：“持躬不可不谨严，临财不可不廉介，处事不可不决断。存心不可不宽厚。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振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谦。” 相传，这一段家训出自吴越国太祖钱鏐之口。 艰难困苦，玉汝以成。 这是浅羽雪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或许就是对这一篇家训的简单概括。 06 谁人雪夜吹胡笳，愁压关山晓梦寒。 吴越国兴于五代十国时期，以浙江的杭州为国都。立国七十年，在强盛时拥有杭州、苏州、越州、湖州、温州、台州、衢州、婺州、睦州和福州等十三州。 唐末，藩镇割据。吴越国太祖钱鏐保境安民，积极发展与日本和南洋的海外贸易，使江浙之地获得稳定而持续的发展，其繁荣富庶盛极一时…… 第四百〇六章：兴亚院 01 乡国烽烟何处认？桥亭卜卦谁人识？ 三尺焦桐遗古调，一杯黄士埋忠穴…… 浅羽雪没有到过南京，却仿佛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小巷。 02 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 欲哭不成还强笑，讳然无奈学忘情…… 康熙十二年，三藩举兵叛乱，东南数省重燃战火，一夕数惊。 这一年，钱塘人洪昇从江南到北京谋生，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写出长生殿。康熙二十八年，洪昇因戏以大不敬之罪入狱，十几个好友受到牵连。时人说：“一曲长生殿，两浙士子心。” 空江烟雨晚模糊，越峤吴峰定有无？ 宿鹭连拳鱼泼剌，败芦深处一灯孤…… 到了康熙三十九年春，孔尚任写出了桃花扇，人称南洪北孔。 次年，孔尚任遭到当局追究，时人感叹：“命薄忍遭文字憎，缄口金人受诽谤。” “挥泪酬知己，歌骚问上天……” 桃花扇以秦淮歌伎李香君的爱情故事为线索，充分地展现了明末南京的社会现实与人情世态，寄托亡国之痛。 03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浅羽雪走进金陵女子大学，寻访昔日的随园，想到了袁枚的小诗。 负有诗名的袁枚用三百两银子买下了曹寅的私宅，就势取景予以改造修葺。更名为随园。 在乾隆年间，这里曹雪芹生花笔下的大观园，钟鸣鼎食。 “放鹤去寻山鸟客，任人来看四时花。” 袁枚很散漫，索性将自己的私家园林向公众开放。太平天国定都南京，在随园里面垦田种粮。 04 南京沦陷前，这里是金陵女子大学的校园。 校园沿东西向的轴线呈对称布局，进门就是一条笔直的林荫大道，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绿叶成荫。 随着逐渐抬高的地势，主干道从入口处直通最西端的文学院。两侧的大草坪外是一座座翘角飞檐的教学楼，相互间有廊道衔接，静谧而从容。 文学院的楼下还有宽敞的防空洞，日本在南京屠城时，有一些同胞最后逃到这里……三七年的平安夜，一个日军的参谋官率兵撞进校园，索要一百名年青漂亮的女人去做女召待。事实上，这批妇女刚出校园，就被送进了刚刚开 设的慰安所。 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日军便从美国人手里抢走了金陵女大，转交给了负责文化和经济渗透的兴亚院，接着这里又挂出了东亚联盟中国总会的牌子。 05 随园旧址即红楼，粉腻脂香梦未休。 定有禽鱼知主客，岂无花木记春秋…… 三九年十月，东亚联盟协会在东京成立，倡导中日两国友好。 石原莞尔在东亚联盟建设要纲里说：“要以整个东亚为单位，依靠内外一途的革新政策，最大限度地发挥东亚各个民族的一切力量，准备最后决战，实现昭和维新。” 四一年二月，东亚联盟第二次支部代表会议在日本东京召开，以汪精卫为首的南京政府积极参加。四二年元旦，汪精卫正式颁布了新国民运动纲要，并在南京是城郊建立示范区。 06 示范区的工作经验是八个字：巩堤拦水，淘水捉鱼。 具体做法是这样：先把群众围起来，反复学习和背诵政府规定的誓约。其内容有：“一、看到皇军及政府的军警不得逃避，不得说假话；二、积极举报抵抗分子以及他们的破坏行为，不参与，不协助；三、遵纪守法……” 所谓的遵纪守法就包括了三个不准：一、不准见了皇军就跑；二、不准给皇军说不知道；三、也不准违抗皇军的命令。在南京市内，新国民运动委员会在各个学校者都安排了暑期训练班，包括严格的军事训练、政治训练和社会 服务三个科目，不达标就不能重返学校继续读书。 东亚联盟在发刊词里说：“日本耸立于东亚之一隅，雄飞于世界万国。” 这个组织的指导思想是这样：“王道是绝对之真理，天皇一系将万古不移。” 石原莞尔认为东西方文明将有一次最后的决战，最终是以日本为首的东亚集团对抗以美国为首的美洲集团。在东洋王道与西洋霸道之间，只能产生一个领导世界的雄主。 07 在经济上，东亚联盟主张要实现东亚范围内的自给自足。 在政治上，日本帝国推出共建国防，抵抗侵略。东亚联盟认为蒋介石为代表的重庆国民政府不明大义，以狭隘的民族主义摇旗呐喊，以掩盖其投靠英美势力的卑鄙嘴脸。 在文化上，则强调日本的明治维新是东亚文明的延续和必由之路。三八年十一月，日本政府发表声明：“蒋介石的重庆政府仅为一地方政权，若不愿改弦易张，帝国决不收兵。” 东亚联盟认为在东亚新秩序下，中日战争可望早日结束。还指出：“日中两国应有共通的大建设和利害一致处，共通的利害就是排除第三国干涉、压迫，创造出东亚民族的真正独立的国家，这是建设东亚新秩序的具体内容。” 四〇年夏，近卫内阁制定了基本国策纲要：“建立以皇国为核心，以日满华牢固结合为基础的大东亚新秩序……” 东亚联盟认为太平洋战争是解放亚洲各民族的圣战，是为了驱逐西方的殖民统治和文化侵略。 08 这个世界是一个大赌场，生存就是搏杀。 浅羽雪反复地看过亚洲地图，日本的本州岛以及附属的数千个小屿就像是一把飘落的沙。 在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的凌晨，南云忠一司令长官站在赤城号航空母舰的甲板上，对即将起飞轰炸珍珠港的飞行员说：“这是决定帝国命运的第眼道曙光，你们就是光荣的尖兵。” 四二年二月，马来战役结束，十多万英澳联军举旗投降。在两个月之后，十多万美菲联军也举旗投降。两批战俘的总数高达二十五万，日军先后设置了一百多座集中营，仍然是人满为患。 第四百〇七章：铁蹄下 01 四二年深秋，喋血金陵夜夜戒严。 街上，经常可以看到日军的摩托车飞驰而过，车斗上插着膏药旗，还总是架着一挺轻机枪，杀气腾腾。 派遣军各师团与各旅团的司令官都齐聚古城，负责安全的马啸天忙得焦头烂额。 兴亚院打来电话，说是太君和汪精卫要来检查工作。 02 兴亚院已经换牌子了，现在叫东亚联盟中国总会。 汪精卫会长十分欣赏石原莞尔的观点，做出指示：“总会的工作有四维，概括起来就是政治独立、军事同盟、经济合作和文化沟通。” 还说道：“政治独立是我们的立脚点，真正贯彻国父的三民主义，绝对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我与日本同志取得了共识：只有中日合作并相互提携，才能摆脱西洋人殖民统治、经济掠夺和文化侵略，实现东亚各国的共存共荣。” 东亚联盟中国总会的秘书长是周佛海，负责日常的工作。马啸天主管南京支部，责无旁贷…… 03 走进了总会的贵宾室，马啸天见到了浅羽雪。 周佛海对马啸天的迟到很不满：“主席和河边参谋长已走了，你把王者香的案子给浅羽少佐介绍一下，看能不通换个工作思路。” “相关资料都在站里，浅羽少佐能不能跟我去趟颐和路二十一号？” “可以！” 在路上，浅羽雪向马啸天介绍：“我是今天才到兴亚院，负责对渝工作。秘书长建议可以通过王者香的事，做徐来的工作。” 马啸天摇了摇头，又苦苦地笑了笑。 04 王者香的丈夫是个接受重庆指令的刺客，已被处决。 前些日子，徐来去找过王者香，还悄悄地留下了一笔生活费。 其实，王者香是马啸天有意撒出的诱饵，没有想到第一条上钩的鱼却是徐来。 马啸天搞了一个方案，希望把演过电影的徐来招进远东剧团，控制起来。 徐来做过女工也做过舞女，现在是军委会中将委员唐生明的夫人，人称标准美人。 05 四二年十二月八日是那一年的大雪，这是冬月初一。 冬至之前，很多南京市民关于节气的记忆应该都是这样：“小雪腌菜，大雪腌肉。” 浅羽雪站到金陵女大图书馆的二楼，看到一座古城凌晨微霜，想到了一句诗：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 大雪难见雪满天，冷风凄凄彻骨寒。 眺望湖光辉映的玄武门，浅羽雪还是看到了曾经的民国政府。外交部大楼是一幢独立的四方楼，这时已经变成了日本支那派遣军的司令部。 这天，畑俊六司令官会在最高军事会议上传达御旨，让参谋长河边正三先行赴缅，出任缅甸派遣军司令官。 06 牟田口廉也中将搞过一次兵棋推演，确信运用十万兵力就能在三月内荡平印度各联邦。 统帅总部决定给牟田口廉也补充驻守华中的第二师团和第六师团，先一举拿下缅甸西线外面的英帕尔平原。 英帕尔平原长四十英里，宽二十多英里。英军兵败缅甸，把英帕尔建成了一个巨大的军事基地。建起数十座军营、医院、军需库、军械库和弹药库。打下了英帕尔，印度战役就能取资于敌。 同时，总部让柴山将军全面散布在中国情报机关，帮助汪精卫组织军队并稳定中国的局势。大本营的意见是这样：“解决中国问题的底线只有三条：其一是承认满洲国独立；其二是我们的军事存在可以恢复到三七年七月以前的实际状态；其三是彼此全面开放市场，实现日中经济一体化，合作共赢。” 真是很讽刺，这基本就是何应钦在何梅协定的谈判中答应了的东西。 当时，军部有一帮激进分子，大唱三月亡华的高调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07 七七事变时，河边正三和牟田口廉也都是当事人。 河边正三曾是大正天皇的御前侍卫官，还是昭和天皇很信任的军事顾问。 三七年七月七日，支那屯驻军旅团长河边正三纵容第一联队指挥官牟田口廉也大佐从丰台镇进攻并占领了卢沟桥。 当时，大本营作战部长石原莞尔和军务课长柴山兼四郎都不支持支那屯驻军的以下克上的行为。牟田口廉也不满：“满洲事件不是以下克上吗？” 石原莞尔立即就给出了一组数据，即使把战争严格地局限华北地区，也需要动用十五个师团并消耗五十五亿日元以上的军费。所谓三月灭华纯属巴蛇吞象，就算能吞下去也消化不了。 然而，各地的民众都涌上了街头，要求政府征服中国。当时，近卫内阁已在四相会议做出不扩大战事的决定。两天后，陆相杉山无与海相米内光政同意向华北增兵，膺惩暴支。 08 近卫首相以宫崎龙介为特使，秘密赴南京晋谒蒋介石。 不料，军方抢先逮捕了宫崎龙介。近卫首相不敢营救，只好听任军人们蛮干。 七月二十日下午，日军用大口径炮猛轰长辛店及宛平城，造成守军及民众都出现了惨重的伤亡，令战事扩大。 几天之后，—支从满洲南下的增援日军杀到廊坊。二十九军二二六团的三营首当其冲，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予以还击。次日，日军以飞机和大炮狂轰廊坊，装甲车模冲直撞。 在南满的铁道干线上，一支支军列的车厢里歌声不断：“我要走了，离开狭窄的日本，在波涛那边，辽阔的原野上鲜花怒放……” 七月二十七日，大本营派第三师团、第五师团、第六师团、第十师团和第十一师团组成华北派遣军……士气高涨，全体官兵都有必胜的信念。 三七年底，日军打下了南京，石原莞尔说了句：“这不是胜利，而是灾难的开始。” 事实就是事实，这一场仗打了整整五年，仍然是一无所获。 第四百〇八章：王者香 01 相传，孔子周游列国。 在卫国的一个幽谷里，孔子见兰花如茅，叹息：“兰当为王者香，今乃与草为伍。” 数日之后，孔子谱琴曲为幽兰操：“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后来，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也赋诗唱和：“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梅兰竹菊为以傲幽澹逸遗世而立，名为四君子。 02 王者香的父亲是南洋商人，送爱女到上海的南洋中学读书。 三三年，从爪哇回国。三六年夏，考入复旦大学的商学院，并参加了以救亡为宗旨的民族先锋队，表现突出。 三七年，八一三事变爆发，复旦大学、大同大学、大夏大学和光华大学四所私立大学组成临时联合大学内迁，王者香没有得到通知。 耽搁了半年，王者香与归国华侨黄逸光辗转到了汉口，找到了汪精卫，希望参军，为国作战。 汪精卫安排黄逸光去了昆明航校，却把王者香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做了文书。 03 四〇年，汪精卫还都南京。 在汪夫人陈璧君的说合下，王者香与黄逸光喜结连理。 在新政府里，黄逸光在教育部做专员。当年之秋，黄逸光卷入军统的刺汪案。四〇年十二月，黄逸光与邵明贤就义于雨花台。 四一年六月七日，马啸天以王者香即将临产为由，同意保释出狱。在一份材料中，王者香结婚后就回了南洋。回国前，还绕道去了马来亚，行迹可疑。 出狱后，王者香成了尚振声家的女佣。 04 尚振声是黄埔六期生，也是军统的少将站长。 四〇年之秋，军统南京站全部落网后，尚振声也被捕入狱。 尚振声的姑父是周佛海的太极拳师傅兼私人保镖，在狱中写了自首书，转投和平阵营。 一年后，尚振声再次被捕入狱。四二年一月八日，日本宪兵枪杀尚振声于上海的江湾刑场。 在一份长长的监控名单上，尚振声的夫人杨静涵和女佣王者香都是名列前茅。 徐来对马啸天解释说：“三四年元旦，我与王者香相识于恳谈会。这个时候，听说她生计艰难，于心不忍。” 马啸天判断，徐来有可能也是在替军统送钱。这一点，戴笠确实做得来有情有义。 05 浅羽雪需要协助柴山兼四郎做两件事，都不轻松。 其一、必须把拟定的五号作战方案传到重庆，促使对方主动收缩防线，帮助第六师团打通粤汉铁路。 其二，进一步制造出南京与重庆还有秘密接触的假相，坚定史迪威对蒋介石和重庆政府的判断，扩大美中裂痕。 柴山兼四郎的安排是这样，通过周佛海向军统出卖五号作战方案。再通过有效地控制王者香和徐来，想办法把唐生明打扮成负有特殊使命的双料间谍，搞出一个密约草案。 这份草案的核心就是重庆政府放弃粤汉铁路，帮助十个日军主力师团转战于印度，以换取川北、川东和滇西的安全，确保重庆不失。 整个工作的代号称之为帝雁之迁，由鸠彦亲王坐镇于南京，独立向裕仁天皇负责。 06 帝雁又叫蓝雁，每年三月从北方南下，飞越几千公里。 鸟类的迁徙是一个很神奇的现象，有学者认为所有鸟类都起源于温暖的南方，可谓是恋旧之旅。 在中国有三条迁徙线：一、从西亚跨越印度洋到东非；二、横穿华夏的腹地直到南亚的湄公河流域和印度；三，从东北亚到澳大利亚和新西兰。 帝雁体型较大，展开双翼有一米出头。从白令海和堪察加半岛要飞到南洋的诸岛，可谓是不辞万里。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其实，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帝雁会飞到印度洋。 07 浅羽雪是帝雁之迁行动的倡议者，全部知情者只有七个人。 除了天皇和东条首相，具体分工是畑俊六司令官与河边正三参谋长负责军事准备，柴山兼四郎与浅羽雪负责情报战。 柴山兼四郎把浅羽雪安排到兴亚院里，并以远东剧团的名义去接触王者香和徐来……这是一条明线，就算有所疏漏也不碍大局。 显然，第六师团能连破长沙和衡阳城，重庆方面就无法给美国人解释清楚。 负责这一线的主将是薛岳，曾经先后三次死守长沙，声名显赫。 08 三六年，一千多公里的粤汉铁路修成，并接通了广九铁路。 七七事变后，有四分之三的援华物资通过这一条铁路送到作战前线。 三八年，武汉会战，日军大规模轰炸长沙和衡阳，希望切断这一条大动脉。当年秋，广州和武汉先后沦陷，薛岳组织几十万国军精锐坚守长沙与衡阳。 三九年九月，日俄就满蒙问题达成了谅解。没有后顾之忧，华中派遣军司令冈村宁次以七个师团发动湘赣作战。薛岳接到了蒋介石和军委会令其放弃长沙向西部转进的命令，抗命不从。从战略上说，重庆方面的避战很聪明，也可以说是息事宁人……薛岳要战，冈村宁次也没有打下长沙。 四一年九月，日军已经决定南下作战，中国派遣军再调动十二万打粤汉线，兵锋已及株州。重庆方面不惜血本围攻宜昌，迫使阿南惟几回兵驰援。三月后，阿南惟几再一次打长沙，配合酒井隆中将指挥的第三十八师团占领九龙和香港，损兵两万余人。 南方军打下整个东南亚，也只是损兵一万五千人。 第四百〇九章：粤汉线 01 在最高军事会议上，各师团的主官都认为要打下粤汉线绝非易事。 粤汉线贯穿湖南和广东两省，在湖南的衡阳和广东的韶关之间卧着巍峨的南岭，不利用兵。 在历史上，这一带的山里世居着瑶族、壮族和苗族，可谓是自成一体。 “却顾北山断，前瞻南岭分。遥通汝海月，不隔嵩丘云……” 当年，柳宗元被贬永州，作囚山赋曰：越之郊环万山兮，势腾涌夫波涛。纷对回合仰伏以离迾兮，若重墉之相褒。争生角逐上轶旁出兮，其下坼裂而为壕…… 02 在辛亥革命后，敢打敢拼的粤军功彪史册。 孙中山以邓铿组建粤军第一师，其麾下可谓是猛将如云。其中就包括李济深、陈济棠、蒋光鼐、蔡廷锴、余汉谋、张发奎、叶挺和薛岳等人，令各方军阀为之侧目。 北伐前，粤军第一师扩编的国民革命军第四军，下辖陈铭枢的第十师、陈济棠的第十一师、陈可钰的第十二师与徐景唐的第十三师。第十师就是第十九路军的前身，在一二八抗战中不屈不饶。三六年夏，广东军政落到了余汉谋 的手里。 余汉谋是粤北曲江人，毕业于保定军校第六期，善打硬仗和乱仗。 三八年十月，日军第十八师团与第九旅团在大亚湾登陆并打下了广州，迫使蒋介石不得不弃守武汉。 03 余汉谋与蒋介石离心离德，也拒绝了日军的收买和拉拢。 蒋介石以张发奎主政包括广东、广西与福建三省的第四战区，以余汉谋为副司令长官兼第十二集团军总司令，统辖六个师。 三九年十一月，日军以第五师团从钦州湾登陆，希望彻底地切断重庆方面的外援通道。负责华南作战的安藤利吉司令官还手握第十八师团、第三十八师团和第一〇四师团，而且有强大的海上和空中支援。 安藤利吉要打粤北，大本营特调近卫混成旅团参战，希望能一举击垮余汉谋的六个师，并拿下广东战时省会韶关。三九年十二月，余汉谋向重庆发报称：“汉谋将率直属部队亲赴前线，以不负钧座平时牺牲到底之训示！” 战到次年六月，安藤利吉无功而返。 04 三九年九月初，欧战爆发。 平沼内阁因反对三国同盟垮台，应运而起的阿部内阁希望尽快解决中国事变，争取战略主动。 大本营有一个判断，华南不仅是重庆政府所依赖的外援通道，也是南下越南和马来亚的前进基地。中国派遣军司令西尾寿让安藤利吉拟定作战计划，收取广西与粤北。 这时，第四战区司令官张发奎与桂林行营主任白崇禧都认为日军的目标是打广西北部的柳州，并且以此布阵。第五师团登陆之后，长驱直入杀到了广西省会南宁，拿下了扼守桂越公路的昆仑关。 南宁一失，重庆军委会里的头头脑脑们都抓狂不已。 首先，桂越公路由此中断。日机还可以从广西起飞，大规模轰炸滇越铁路和滇缅公路。 蒋介石很愤怒，急调自己的第五军入桂作战。以前，李宗仁和白崇禧一直都不准中央军入桂，这时也是无话可说。 04 第五军的司令官是杜聿明，手里有三个高配制的主力师。 其中，戴安澜的二〇〇师是中央军仅有的装甲部队，战力为中央军之冠。 日军留在昆仑关上的部队只有一千多人，受到第五军荣誉一师的围攻后，向今村均师团长要增援。 今村均得知荣誉一师全是由康复的伤兵组成，立即命令陆航队出击。三天后，荣誉一师打残，固守昆仑关的二十一联队长三木吉之助大佐再度求救。今村均命令第二十一旅团旅长中村正雄立再率两个大队上去，中村正雄战死于增援途中。 经过十二天激战，昆仑关积尸上万。 安藤利吉经过相当痛苦的思考，决定把进攻鄂北的七万人马调到昆仑关作战。 白崇禧再次轻敌，没有想到第十八师团和近卫混成旅团会迂回侧击，直扑宾阳出现在昆仑关的东北面。 杜聿明不得不撤出昆仑关，以国军第九师负责殿后。二月三日，第九师一部被日军包围。郑作民师长亲自率领一个团驰援，身中数弹。 余汉谋反攻广州，迫使广西境内的十万日军退回南宁。四〇年九月，日军占领越南北部，干脆主动地撤离了广西地区。 05 早在十年前，也就是九一八事变后，日军就开始动员粤军和桂军的高层反蒋。 三三年，有福建事变。三六年六月一日，又有了激进的两广事变。然而，粤军与桂军都有很强的乡土观念。就算蒋介西愿意退守川边，粤桂两军也未必从命。 冢田攻提出：“我们完全应该放弃粤汉铁路，走海路到缅甸，争取时间。可以说，拿下这条运输线的难度不亚于拿下印度……” 今村均、冢田攻、河边正三都是陆士十九期的同学，深知各战场的形势。早在三七年，鸠彦亲王攻打南京，冢田攻就是华中方面军的参谋长，差点被正面突围的粤军叶肇部和邓龙光部端了指挥所。 叶肇的六十六军突围了将近九千人，邓龙光的八十三军突围后还乘胜收复了芜湖。在桂南作战和粤北作战期间，六十六军与八十三军也是连续作战，却因支援广西不力，受到重庆的处分。 鸠彦亲王看了一眼柴山兼四郎，很不甘心地表态说：“就算是略作佯攻，也得打一打……” 柴山兼四郎心里明白，鸠彦亲王的意思是想让自己想点办法，给粤军与桂军再制造一点摩擦。 第四百一〇章：钢七军 01 广东有铁四军，广西有钢七军。 在北伐中，铁四军与钢七军都是虎虎生风。 二八年六月十二日，国民政府宣告北伐告竣并结束军政，声称将施行法制、澄清吏治、肃清匪盗、减免苛税和裁军简政。 何应钦称：国民革命军有近三百个师，全年需要开支军费八亿元，而财政岁入仅有四亿元，相差甚巨。军委会希望将军队缩编为八十个师，让军费开支占财政收入的六成。 在北伐善后的工作会上，政府在意见书的前言部分写道：“北伐完成，军事急应结束，裁兵节饷。裁汰兵额既能充实建设之款，也能充实军备并提升装备水平，更好地强化国防和社会治安。” 在具体方案上，全国设定十二个军区。以桂系驻守两湖，以冯玉祥的西北军驻守山东，并压缩兵员至四万人。桂系想要出海口，冯玉祥也不愿到山东与日本人为邻。最后，蒋介石提出：全国统一编练五十个师，中央掌握十个宪 兵师，其余四十个师分属各军区，多余部队一律遣散。 编遣会上，各路拥兵大员们都认为蒋介石说得冠冕堂皇，其真实的用意是打压和排斥异己。 02 白崇禧提出新方案，改裁军为屯边。 众人附议，认为这样既可节省军费又能充实国防，还便于安置在北伐作战中有功之人。 李济深更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们的裁军方案应该以天下为公，若是暗藏私心必将祸害国家和人民。现在，北伐军都发不出军饷，政府却拿巨款去收买北洋军阀的余孽，很令人费解。” 蒋介石的脸色大变，拍案说：“这是两码事，你们无权过问！” 显然，在蒋介石的心中，非黄埔系的军队都是国民政府不想要的赘肉。争吵了半年也拖了半年，张学良宣布东北服从国民政府，改五色旗为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史称东北易帜。 蒋介石得到近三十万东北军的拥护，再召开编遣会强行裁军。蒋介石强硬地宣布，全国设六个编遣区。第一编遣区也就是中央编遣区由蒋介石直接管辖，办事处设在南京。第二编遣区属西北军，办事处设在开封；第三编遣区属 晋军，办事处在太原；第四编遣区属桂军，办事处在汉口；第五编遣区属东北军，办事处在沈阳；第六编遣区则编遣云、贵、川、康各地军队，办事处在成都。 有人屈指一算，蒋介石不仅仅是全国的军事统帅，也拥有能绝对控制两个半编遣区的雄厚实力。 冯玉祥、李宗仁和阎锡山顿时醒悟，蒋介石已经把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之上。二七年的四一二之变犹在眼前，一夜间数万人头落地，腥风血雨。 偏偏汪精卫集团也不满蒋介石大权独揽，编遣会再一次无果而终。 03 说不通就动武，蒋介石拿桂系开刀。 二七年夏，白崇禧怂恿暗投桂系唐生智将军发表讨蒋，指责蒋介石以军治党并以党窃政，通过汪精卫把蒋介石搞垮了台。 蒋介石不怕汪精卫，却忌惮战无不胜的钢七军。半年之后，蒋介石依靠日本人和江浙财团复职，也没敢对桂系兴师问罪。在第二次北伐中，桂系扩充到近三十万人，从华南、华中贯穿到华北平原。 现在，有了东北军的支持，蒋介石挑唆湖军与粤军的元老倒桂，又用金元和美女收买下面的带兵之将。钢七军的指挥官李明瑞入套。 二九年二月的中旬，蒋介石送大批武器给湘军，企图封锁广西。拥兵自重的夏威以钢七军接管了湖南，违反了编遣会的规定。三月二十日，蒋介石决定以武力解决桂系。不到一个月，桂系就全面崩溃，李宗仁和白崇禧逃到香港 避难。 张发奎帮助蒋介石收编桂军后，倒进了汪精卫的怀抱。蒋介石气得牙痒，下决心再解决广东的铁四军。 04 没有办法，张发奎又联合桂系打起了护党救国的大旗。 有人问张发奎：“你以一个师的兵力，竟敢与蒋介石为敌，有多少把握？” 张发奎说：“三户可以亡秦，一旅也足以兴夏，何况我有二万之众，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汉和经百战的勇敢健儿！只要铁四军尚有一兵一卒，窃国之贼蒋介石就不能高枕无忧！” 汪精卫派薛岳从香港回南宁，经营两广做护党救国的基地。二九年的五月初，李宗仁在梧州就任护党救国军总司令，并且出兵广东。史称蒋桂战争。一年后，也就是三〇年五月，冯玉祥与阎锡山联兵反蒋，史称中原大战。 蒋介石任命云南的龙云为讨逆军第十路总指挥，从西南面攻击桂军，包围了省府南宁。警备司令韦云淞以三千人守孤城，苦战三月才等到援兵。 东北军主力入关后，结束了中原大战。日军借机强占东北，蒋介石以攘外必先安内为国策，可以说是借助外患而剪异已，终于在纷乱的内斗中胜出。 05 鸠彦亲王问柴山兼四郎：“三二年初，我们不在上海击垮蒋光鼐和蔡廷锴的粤军，结果会怎样？” 柴山兼四郎回答：“应该是汪精卫胜出吧？我们可以不战而胜！” “在中国问题上，我们真应该好好地检讨！” 柴山兼四郎吐了一口气：“卢沟桥的七七事变也是不冷静，不仅坐实了反日分子们的论调，还搬起石头砸了脚。八一三，我们打上海更是错上加错，承担了巨大的损失。” 鸠彦亲王也清楚，中日反目成仇始于淞沪会战。持续三个月的苦战，日军以死伤六万人的代价，打垮了蒋介石调来的一百五十个作战师。 06 当时，石原莞尔制定的国防国策大纲里并没有中日之战。 石原莞尔的战略是迫使苏俄放弃对远东的幻想，稳固日满合作，支解华北。经过十年的积累和渗透，再出兵南洋攻占英属与荷属殖民地并攫取资源，切实地控制西太平洋及岛屿。可以说，英美两国对此心知肚明，不仅帮助蒋介 石化解了西安事件的危机，还大力制造反日舆论，支持抗日团体。 战火燃起，英美两国都从中日之战中得到好处，其银行和军火商们都大发横财。 倘若三个月就能灭华，这样的仗没有理由不打。事实上，淞沪会战就打了三个月……当时，德国出面调停，内阁就应该借坡下驴，追究好战分子的责任。 第四百一十一章：台儿庄 01 柴山兼四郎也觉得应该放弃粤汉线，走海路到缅甸。 三八年初，大本营做出决定，在组建出六个新师团之前，不对中国发动进攻作战。 天皇批准了这个决定，强调：“我们的真正威胁来自于苏俄和美英，打狗欺主非智者所为。” 华北派遣军司令寺内寿一大将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先拿下津浦线上徐州，将华北占领区与华东占领区联系起来，巩固半年来的作战成果。 华中派遣军畑俊六拥有富庶的江南地区，不想再战。三八年二月初，大本营给寺内寿一下达了命令：“不得越过黄河作战。” 寺内寿一决定在正式命令到达之前，抢先摆出以两路夹攻徐州的既定事实。于是，华北的第五师团和第十师团向南打，华中派遣军也借势向西压，收取好处。 02 这又是一次以下克上，日军高层已成带兵者的傀儡。 二月中旬，矶谷廉介的第十师团沿津浦线南下，板垣征四郎的第五师团则沿台潍公路挺进。在南线，畑俊六以第十三师团从滁县北上， 李宗仁拿出自己的子弟兵三十一军守南面，使第十三师团用了一个月才推进了五十多公里，史称明光阻击战。在五个月前，桂系钢七军以七个团在吴兴阻击刚刚从金山卫登陆的第六师团和第一一四师团，就足足坚持了十四天并让四十多万国军冲出重围。 第十三师团吃足苦头，有放弃进攻退守于淮河南岸。这期间，钢七军还一度攻击了南京的浦口地区，让畑俊六也大吃一惊。 寺内寿一也不想让畑俊六抢在自己的眼前打下徐州，心里头或多或少有一些窃喜。 03 板垣征四郎的坂本旅团兵败临沂，让寺内寿一措手不及。 本来，临沂只有从连云港调配过来的马法五师，满打满算也就万把人。 三月十一日，张自忠带领三十八师和一八○师昼夜急进近两百里，在坂本旅团的侧面实施突击。血战五天，坂本旅团败退莒县，损兵四千有余。 板垣征四郎命令第九旅团去增援，又遭到了游击武装的层层截击。站在巨大的作战图前，板垣征四郎陷入沉思：开战半年，已经伤亡四十多万，远远超过了战前的预期。华中派遣军有九个师团近三十万的精锐部队陷于水乡。华北派遣军不能打通津浦线，十分被动。 畑俊六认为，没有必要急攻徐州，而是应该尽可能地恢复占领区秩序…… 04 徐州古称彭城邑，地跨华北、华东和华中三个地理单元。 以前，徐州是京杭大运河的枢纽，现在又是陇海铁路与津浦铁路的交汇点。 翻开中国史，控制了徐州也就控制了中原。没有项羽的兵败徐州，就没有刘邦的大风歌。 这时，沿津浦铁路南下的矶谷支队已打下藤县，兵锋直指台儿庄。这是一个土寨子，距离徐州只有区区的百里之遥。 矶谷支队有一万七千人，装备相当精良。包括一个独立的机枪大队和两个装甲中队，还有两个重炮大队和八个野炮中队。主官矶谷廉介中将是个中国通，能说一口很好的汉语。战前，矶谷廉介赞同石原莞尔的观点，反对向中国用兵。 战争初期，同窗好友板垣征四郎和土肥原贤二叱咤风云，矶谷廉介不想落下风。 05 不料，矶谷支队在台儿庄进攻受阻。 寺内寿一司令官通过板垣征四郎命令坂本旅团绕过临沂，走小路轻装驰援。 没有料到，李宗仁决意要坚守徐州，在台儿庄寸土不让。战场上，可谓是炮火覆盖，枪林弹雨。 战到四月三日，战场攻防逆转，南下的两个支队都陷入重围。路透社四月九电：“我们对中国津浦线上的战局极为注意，最初中国军队获胜之消息传来，各方面尚不十分相信。现在，我们可以确信日军溃败，伤亡惨重。” 大本营无法接受两支常胜部队遭到围歼，再召集九个师团打徐州。战场的北线，第五师团再出向城，第十师团也迅速地回头再下，第一一四师团出枣庄压向徐州的东面，还有第十一师团、第十四师团和第十六师团助阵。战场的南线，华中派遣站又拿出了第三师团、第九师团和第一一六师团，支援第十三师团北上…… 五月十八日，李宗仁不得不放弃了徐州。 六月九日的上午，薄介石炸开黄河的花园口，以水代兵。 花园口决堤后，洪水吞没河南、安徽和江苏三省的几十个县，形成一个近三十万平方公里的黄泛区。 06 李宗仁主持第五战区，以大别山区为根据地。 大别山横卧在豫鄂皖三省的交界处，为华中北面的屏障。 李宗仁退守鄂北，把十万八桂子弟带进了大别山，既能威胁津浦线又能截断京汉线。 桂军的基本编制是团，一个满编团有一千五百人。两团为一个旅，两个旅为一个师，一个满编军为二万人。 在山地作战，桂军的一个军完全能应对一个师团的进攻。就是说，即使第六师团打下粤汉线，也未必能有效地投入使用。 走海运，又牵涉到了瓜岛的战局，也是困难重重……五年了，把仗打成这样，真是羞愧难当。 第四百一十二章：夜未央 01 北斗横空夜未央，羽书无间马蹄忙。 荆襄形胜开雄镇，随枣环回作战场…… 李品仙出生于广西苍梧县，毕业于保定军校首期，颇负诗名。 三九年底，李品仙就任豫鄂皖游击总司令兼安徽省主席，主政一方。 02 有份材料，追溯了李品仙在蒋介石与桂系之间的尴尬地位和十几年的种种表演。 早年，李品仙投身于湘军，在老同学唐生智的手下从排长升到军长。北伐时期，卫戍武汉三镇。 二七年春，宁汉分裂，唐生智与李品仙是汪精卫的干将。宁汉合流，唐生智转投桂系，李品仙是牵线人。 在北伐胜利之际，桂系拥有平粤沪汉四地，既南通两广而北达中原，又东扼江浙地区，犹如一条腾飞的巨龙。在军事整编会上，蒋介石拉拢阎锡山打压桂系，把山东划给冯玉祥，把北平送给晋军。 二九年初，蒋介石派心腹拉拢湘军的上层倒桂，演变成为蒋桂战争。唐生智与李品仙转投到蒋介石的阵营里，迫使李宗仁与白崇禧逃到香港。中原大战爆发，唐生智反蒋。李品仙几头落空，形同小人。 七七事变爆发后，李品仙升任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替蒋介石监督李宗仁。徐州会战，李品仙受命阻击华东派遣军沿津浦铁路北上，协助李宗仁取得台儿庄大捷。 03 桂系长期指责蒋介石对日妥协，制造种种口实打压异已。 台儿庄之战就是一份很鲜明的答卷，用事实证明杂牌军也能打败日军主力。 其实，日本方面长期支持桂系反蒋。情报部门承认，策反桂系的兰工作已经完全失败。 三八年夏，日军围攻武汉。李品仙依托大别山节节抵抗，沉重地打南了第六师团，受到当局的表彰。还赋说。 颓垣残宇断荒鸡，半壁河山遍铁蹄。 满目疮痍哀雁户，一腔血泪鼓征鼙…… 三九年春，李品仙又指挥随枣战役，挫败了冈村宁次的进攻。 击鼓高歌思猛士，投壶传句引流觞。 主政安徽，李品仙遵从重庆的意思治理地方势力。 四〇年五月一日，园部和一郎中将以七个主力师团围剿鄂北，并夺取宜昌。 李品仙带兵攻击平汉铁路南段，战果不小。四一年三月，园部和一郎扫荡大别山，希望能解除后顾之忧，也是无功而返。 04 三八年初，李宗仁将安徽省会迁到大别山区里的立煌县金寨。 这里交通不便，城区主街道的长度还不足三千米，从东门可以直接看到西门之外。李品仙把桂系最精锐的第七军放在六安的独山镇，第三十九军驻防罗田的滕堡，第四十八军驻霍山的深沟埠，第八十四军拱卫立煌县，分布于商城和固始之间。 在皖南事变发生后，第三战区和大别山区里的政纪和军风都日益涣散，党政军机关渐次腐化，当地民众有这样的打油诗：“做官不如经商，经商不如当娼，当娼不如伴睡，伴睡不如从良。” 其中，当娼又暗指管理仓库，伴睡暗指办税，从良也暗指收粮。 “青年团，团青年，团不住；妇女会，会妇女，会得着。” 李品仙建了发电厂，鼓励各路要员引资经商，又从上海请来了青衣和花旦，筹建立煌大戏园，人称金寨为小南京。 一场争风吃醋的风波后，有个三绥团的干部从金寨逃到了南京，参加了和平运动。 三绥团是李品仙搞起来的缉私队，总部设在极为偏僻的詹家湾，不仅有权在各条交通线上设关卡盘查，还可以随便抓人。 05 金寨镇始建于唐末，古称钦差镇。 当地人以金姓居毕，又被叫成了金家寨。 有条淮水的支流绕镇北缓缓而过，以前可以行船直放三河尖入淮，建县前只有两三千人口。 立煌县只有短短的十年历史，而且与战功显赫的卫立煌将军息息相关。 卫将军是合肥人，早年追随孙中山南征北战，曾任广州护法军政府的警卫排长，几年后就升任为少将团长。 北伐期间，卫将军率部平定福建，取道浙江光复南京，一路高奏凯旋。在四一二事变之后，卫将军被任命为南京卫戍副司令，迎娶了镇江崇实女校长朱韵珩女士。 到了一九三二年，蒋介石在军阀混战中胜出，立即就组建了豫鄂皖三省剿匪司令部，自任总司令。蒋介石调集了三十多万的兵马围攻鄂豫皖苏区，还许诺谁先拿下苏区的军政中心金寨，就以谁的名字改称该地。 结果，卫将军拔得头筹，蒋介石便把河南的商城和固始县，以及安徽的六安、霍邱、霍山三县的部分地区划出来，组建了这个立煌县，旨在强化对豫鄂皖边区的统治。 三八年春，这里涌进了成千上万的难民。省政府在镇外增设了小南门、水西门、介石门和金钗门四座城门，号称有十里长街。 06 半年前，桂系的一个团通过了皇协军的防地，还达成了一条口头之约：“互通有无，也共享情报。” 李品仙搞起了一个三合公司，将大别山的农副产品贩卖到南京，运出山里产的木材、桐油、生漆和茶麻换取烟土，一本万利。 前几天，马啸天有一个汇报：“我们发现叛逃过来的那个缉私队长不叫张思亮，真名不详。仅从表面上看，这个张思亮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很可能还在替李品仙经营华东，穿针引线。” “你有什么证据？” 马啸天笑了一笑：“这个一脸猪相的家伙还是唐生明家的常客，那个花花公子哪里懂什么生意经？” 柴山兼四郎斟酌再三：“这件事，我来亲自处理，你明天就把所有的相关材料都移交给浅羽少佐，不得有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柴山兼四郎希望能通过唐生明和李品仙去完成帝雁之迁，力争给七七事变划上句号。 第四百一十三章：唐公子 01 在桐工作中，唐生明就是南京与重庆间的桥梁。 唐生明家里有部可能联系重庆联电台，那是经过了河边正三中将的特批。 这人没有什么政治立场，肯为朋友的事卖死力。要面子，讲派场也喜欢热闹。 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由自己的太太拿主意。在外面厮混，也惹过几笔风流账，还算无伤大雅。 徐来跑去资助王者香的行为相当愚蠢，当然不是一个女特工的鬼魅伎俩…… 02 徐来是一个息影的明星，也算是有头有脸。 柴山兼四郎手里正好有有册叫帝国之花的剧本，叙述了南造云子的传奇人生。 南造云子生于上海，其父南造次郎乃是黑龙会里的职业间谍。二二年夏，十三岁的南造云子回到神户，进入间谍学校受训。 二六年，南造云子以全优成绩毕业，重返支那。二九年，南造云子化名为廖雅荃，以一个失学女青年的身份到国防部汤山温泉招待所当招待员。 周旋于高官间，廖雅荃倍受戴季陶的青睐，又把行政院主任秘书黄濬拉下水。三七年之夏，南京决定吃掉长住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并且封锁长江一举打到深入内河的日舰。廖雅荃得到消息，使七十多艘日舰和日船抢先撤到 了上海。接着，南京又派税警团打青岛。得到廖雅权的密报，大本营安排第三师团……八月二十六日，蒋介石到上海巡查战事。途中车队被炸，英国驻华大使受误伤。廖雅荃落网之后，从老虎桥中央监狱脱身，到上海挖出了数个军 统的联络站。 四二年四月十七日，廖雅荃殒身上海滩头…… 03 在剧本里，南京政府的官员就是一群衣冠禽兽。 南造云子厕身其间八年，几乎是无所不能。可以说，中日分裂始于三五年底，蒋介石筹建国家银行时，决定抛弃日元体系。 最初，各国的纸币都是以黄金储备为基础，可以等额兑换。二九年，西洋各国都出现了经济危机，两年后，英美两国宣告停止金本位，拉开了货币战争的序幕。 日本希望主导东亚的金融秩序，遭到英美两国银行集团的围剿，遭到了沉重的损失。这时，蒋介石集团也突然变脸，依靠英美银行强行发行法币，并以此收刮民间财富。 在三六年，华北、华西和两广都拒绝蒋介石让宋子文和孔祥熙搞出来的法币。这时，一批既得利益者希望通过激化中日间的冲突来推行法币。土肥原贤二分析南造云子提供的材料，决定以何应钦取代改奉西教的蒋介石。西安事 实落空后，土肥原贤二主张用武力解决定蒋宋孔陈四大家族。 南造云子策划过三次刺蒋行动，结果都是功亏一篑。 04 四一年夏，南造云子是上海梅机关的特高课长。 显然，军统组织是得到了准确的情报，才成功设伏。 这个案子一直没破，令人费解。在一份嫌疑人的名单上，李士群和唐生明都在其中。 想得头疼，柴山兼四郎揉了一揉自己的太阳穴。这时候，浅羽雪走出了内室，手里端着茶盘。 “那个唐夫人同意给我们演帝国之花了吗？” “还没有回话……” 柴山兼四郎象征性地喝了一口龙井茶，大声说：“这事，不是做买卖，不可以讨价还价。” “我在想，这种事应该去找一找她的丈夫。” “我只要结果！” 柴山兼四郎决定让马啸天绑架唐夫人，先控制住唐生明。 05 有份小报，披露了唐生明与徐来间的情海风波。 唐生明的祖父唐本友是清朝广西提督，其父唐承绪是湖南省的盐务署长。 民国之初，唐家的势力垄断了零陵和湘乡等县。唐生智从军，唐生明则放荡不羁。 在湖南第一师范附小里，唐生明跟班着思想激进的无政府主义分子闹事。二七年，毕业于黄埔四期的唐生明支持汪精卫，公开反蒋。 蒋介石胜出后，唐生明脱下军装，到上海滩闯世界。那时候，徐来大红太紫，唐生明挥金如土。没几年，唐生明又成了国民政府里的中将参议，更是腰大气粗。 06 说起来，徐来相当地古怪精灵也颇有心机。 徐来的故事是当代版的灰姑娘，前夫是乱世才子黎锦晖。 黎锦晖也的湖南人，比唐生智小一岁，却比唐生明要大十五。 在上海讨生活，黎锦晖得到了唐家的关照。二七年，黎锦晖创办中华歌舞校，徐来是学生。二九年，黎锦晖组建明月歌舞团，唐生明持有不少的股份。并到全国各地巡回演出。 三一年，明月歌舞团并入到联华影业公司，唐生明又往联华公司里砸钱。有一次，黎锦晖被抓，徐来求唐生明帮忙……不料，这个花花公子大骂黎锦晖乱说话，吃点苦头没有坏处。 徐来急得直哭，唐生明却向徐来索吻，做出一脸的坏笑…… 07 三五年，徐来与黎锦晖离婚。 唐生明又故意追求徐来的私人秘书张素贞，寻找接近徐来的机会。 三六年，唐生明把徐来和张素贞都带回了老家，不再出风头惹事。三七年秋，唐生明出任长沙警备司令。 唐生智丢了南京，倍受当局和舆论的指责。唐生明离开长沙去了常德，想给唐家留条后路。有人说，这是徐来给唐生明想出来的点子，化解了一场切切实实的杀身之祸。 三八年，长沙警备司令酆悌奉命火烧长沙，实施当局的焦土受战，史称文夕大火。一周后，酆悌被当局枪毙。官方媒体报道：“上周，长沙大火五日。实为地方军警轻信流言，自卫民众激于义愤所为……最高当局闻耗，已亲临长沙办理一切善后……” 酆悌是黄埔的一期生，糊里糊涂就做了当局的替罪羊。 第四百一十四章：起火了 01 一个貌似偶然的故事，打乱了一切。 “起火了！菊水楼起火了……” 菊水楼是只有将佐军官才能进去的俱乐部，十几个来南京参加最高军事会议的首脑就住在里面。 那一片位于城南，有很多木板铺面。夜空红了一半，热浪腾空。警笛尖鸣，立即又引起的枪声和爆炸声。 所有路卡都形同虚设，街面上已乱成了一锅粥。 02 次日，整个案件浮现出了基本轮廓。 起火点是东洋布庄的仓库，里面有批准备卖给李品仙的汽油和军火，导致火势失控。 宪兵队汇报说，街面上确有一支身着民装的七人特战队，还没有攻到菊水楼就被打散了。现在，仍然是城门紧锁，正在全城搜捕。 “菊水楼有没有损失？” “没有！” 柴山兼四郎说：“放火杀人一直是军统的作风，我们不可大意。” 这件事，不可能这样简单。比如说，特高科的电台监听中心就停了十内分钟的供电。理论上说，军统的地下电台可以借这段时间向重庆发报。 03 在事前，都知道这次最高军事会议肯定备受重庆的关注。 南京特高课做了三层安全防护，也需要让军统的卧底把五号作战的某些细节传回去。柴山兼四郎还是有一些心存疑惑，心想这会不会是主动入瓮？ 该演的戏还得向下演，畑俊六司令官宣布休会一天，并亲自到了宪兵司令部，并说：“这近二十分钟的监听盲区，其后果足以毁掉整个五号作战的预定计划。” 柴山兼四郎有个很不好的预感，汪精卫的部队已经被重庆渗透…… “报告，浦口战俘营发生暴动，有七个人下落不明！” 刚开始，柴山兼四郎并没有太经意，一会儿却越想越感到蹊跷，怎么又是七个人呢？ 04 浦口战俘营是两天前的事，主官没有及时汇报。 “八嘎！” 很显然，若不是发生了北洋布庄失火案，战俘营就会瞒下这次越狱事件。 在日军的文书里，浦口战俘营又称为三井码头，当地百姓则把它称为新煤场。 那里原来是个江心岛，淤泥堵塞使它与长江的北岸连在了一起，有个古名叫九洑洲。 伸入江心的半岛地势略高，在太平天国时期曾筑有大炮台，一直是双方兵马反复争夺的战略支撑点，曾经伏尸数万。 两年前，在修建战俘营时，就充分考虑到了安全问题，让这里几乎四面环江，只有一条独堤和铁路通向津浦铁路的终点。 从长江上游运来的战略物质都可以从这里下船，通过铁道线运到天津港，再从海上运回日本。 战俘营占地四千多亩，里面关押了七千多战俘。环周设有四座岗楼，还围了三道两米多高的铁电网。 三个月前，战俘营就发生一场暴动，有三十几人成功越狱。 05 下午两点，派遣军情报课长今井武夫向柴山做了专案汇报， 最后，今井武夫说道：“戴笠也是病急乱投医，我们还有时间调整具体作战的部署。” “这是戴雨农给我们玩的一手李代桃僵，最多只算是一阵开场锣鼓，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哦……” 三九年底，今井武夫全程参加了桐工作。想了一想，今井武夫的脸色慢慢严峻起来：“我们还发现，二十一号里有人也利用秦淮河走私，获利颇丰。” “马啸天怎么说？” “这人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不给别人以想头，谁会给我们卖命呢？” 柴山兼四郎点头：“在这个时候，我们要敢于抓大放小，以确保最高军事会议的绝对安全！” 今井武夫不得要领地搔了搔自己的头皮，好在整个安全工作都是由宪兵队负责。 06 当天晚上，太平门又出事了，有人利用一道废弃地道出了城。 那里是紫金山的余脉，又称龙山。相传，朱元璋在筑建金陵城时，曾对巡视舆地之胜的文武百官说：“此山形若龙头，必为富贵之地。” 太平天国的洪秀全也很看好这里，他在定都时，就下过一道指示：“我们要以龙山为依托，构筑天堡城和地堡城，强化天京城东的防御体系。” 三七年底，太平门的战斗很激烈，守军是中央军校的教导队。有个叫赵承熙的战士，用一支没有瞄准镜的汉阳造步枪，毙伤了两百多名日军，其中就狙击王东尼中佐。 “紫金焚，金陵失！” 两个师团在东线激战了四天四夜，才拿下了紫金山，撞开太平门。 07 战前，中央教导队在龙山建有地下工事。 在两年前，军部把那片拨给了南京荣字第一六四四部队做训练场，并利用地下工事做仓库，还有一座死囚营。 慢慢想到这里，柴山兼四郎感到有必要去趟孤凄埂。那里曾是大明王朝的中央刑场，野草下可谓是白骨累累，深夜鬼火飘浮。 驱车过去，街面上相当清静。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已烟散云散，有好几处路段仍然不准通行。穿出一条铺着青石条的窄巷，柴山看到一段又厚又高的古城墙，城门洞的上方已经坍塌了好几处。 出太平门可以到明孝陵，也可以绕到玄武湖的东面。当地有一句民谣：“孤凄埂上话孤凄，太平门里不太平。” 岁月飘摇，柴山从城墙的砖缝中扯出一根爬山虎的老藤，心情有一些低落。 “生公说法鬼神听，身后空堂夜不扃……” 空中有轮明月，仿佛已经倦怠了人间里的种种纷争。 第四百一十五章：茶道室 01 荣字第一六四四部队属于帝国的最高机密，在短时间之内不可能搬迁。 本来，这支部队是司令部为解决中国问题组建的生化特战营。四〇年七月，该部到浙江的宁波投放伤寒、霍乱和鼠疫毒菌，造成了鼠疫流行。四一年底，又到湖南的常德作战。四二年，又先后到滇西地区和浙江的衢州作战…… 在五号作战中，这支部队将远征四川。有一点可以肯定，重庆方面一直在找这支神秘部队的基地，实施攻击。 这个时候，失去了这支部队也就失去战略威慑力。 02 门岗的卫兵戴有白袖章，行了一个军礼。 增田知贞大佐已经先到一步，把柴山引进了一间装修简单却布置雅致的茶道室里。 “这一边是宪兵部队的盲区，有没有意外的情况？” “还好……” 有一个身着和服的女子端着茶盘，跪到一个条形木案的里边。她的动作既轻盈又十分地规范，先是点燃了酒精炉，接着又从果盒里取出了几种甜点。 “你这里应该有地下实验点的布置图吧？” “当然，经过近一年的改建，下面已经成了迷宫。各个班组只知道自己的那一块，只有八个特安员知道全貌。” 柴山兼四郎正是担心这一点：“八个人肯定不够，起码应该是八个组！” 荣字第一六四四部队的总部和科研小心都在城里的鸟区，以前是国民政府的中央医院。 03 训练场里住有一个特战大队，兵员一千。 在地面上，只有一个大操场和二十几幢营房，以及生活设施。 作战训练都是在地下，设有射击室、格斗室以及八个仿真训练场。在全封闭的器械仓库里，还存有各种规格的细菌武器。 柴山兼四郎相当担心地下还有教导总队搞出的秘密通道，并实施突然袭击。想了一想，他向增田知贞建议道：“很可能，你这里只是南京地下工事的一部分，这是一个隐患。” “我知道，在最外侧有个用钢板夹墙的环行通道。一旦有警，我的人能在十分钟之内感到现场。” 在简明扼要的地下分布图上。整个工作区只有一个入口。整个环行通道上设有五个封闭门，装有声纳。 “在你的地面上，还有没有支那人？” “只有十几个从三井码头转过来的战俘，一月补充一次。” 柴山兼四郎又问：“这些人的身份都了解吗？” “都是将死之人，只有编号。” “就是说，你们拿不出一本花名册？” 增田知贞仿佛是猜到了柴山的意思，接着说：“每一个工作点都有固定的编配，月底处理了多少就补充多少，编号不变。” 柴山盯住煮茶女：“她是谁？这种人有几个？” “军部给我们配了一支十六人的女子挺进队，都是刚刚读完护校的毕业生。” 最后，柴山又谈了防空问题，这确实是一个盲点。 04 在军部里，后勤部门都不敢给增田知贞罗嗦。 柴山兼四郎发现宪兵巡逻队不出城，宪兵司令声称城郊和附近的区县都是由马啸天的二十一号负责。 增田知贞有一些特立独行，在秦淮河畔搞了一个黑沙龙，常有玩票之举。有人发现，徐来也去过黑沙龙。 茶是好茶，柴山换了话题：“听说，中国戏剧有些名堂……” “东方文化讲心性，西洋人重手段……” 增田知贞很喜欢谈古论今，在无意之间给柴山提供了几条信息：一、徐来会唱昆曲，别有韵味；二、训练场到三井码头挑过一批女俘，最初是在地面服务；三、女子挺进队来后，才逐渐淘汰。 显然，增田知贞还没有意识到问题。柴山不动声色，提出要约见女子挺进队长。 05 在日军部队里，有为数不算少的女子挺进队。 国内，这批年青女人有个很光荣的名字：军国之妻。 三一年冬，第四师团的井上清一中尉正当新婚燕尔。接到了取消婚假并出征东北的军令。其妻千代子刎颈而死并留下万言遗书，希望自己的丈夫为国效力。 千代子之死催生了日本国防妇人会，各女子学校也增强了军训内容。很快，两家会社就把千代子的事迹拍成了电影，名为昭和烈女。 三九年秋，又有一个中村冈次中佐战死于捞刀河畔。其夫人和女儿向军部申请，自愿到中国为战争服务。有了榜样，各学校的女生也纷纷上交申请书，组成了一支又一支的女子挺进队。 政府也出了很多政策，鼓励本国的女性献身于战争。比如，只要把家里的一个女儿送进女子挺进队，全家所欠所有的债务都将一笔勾销。如果是属于民间借款，则由部队的各地征军处代还。 女子挺进队到了前线，既可以从事后勤和救护工作，也可以宽慰前线将士们的思乡之情。 各师团都反映，女子挺进队确实能有效地提高军队的士气。 06 训练场里女兵都相当优秀，队长是毕业于扎幌语言学校的井上菊子。 井上菊子告诉柴山说：“我来的时候，还有八个支那的女战俘。记得这些人中有电讯员和护士，还有两个游击队的交通员。” “这八个人都死了吗？” “有六个人应该是死于地下的观察室，其余两人不太清楚？” 柴山兼四郎问：“谁清楚？” 菊子又想了好一会儿，使劲地摇了一摇头：“当时，场部把一间仓库改成了观察室，里面只有六人。半年后，观察室成了标本室……这事大家都清楚。只不过，谁也没有在意……” 柴山兼四郎就怕增田知贞曾擅做主张，把训练场里的女战俘带到了黑沙龙。 第四百一十六章：金栗庵 01 在一年前，哈尔滨七三一总部就把大田澄少将接管了荣字第一六四四部队。 也是两个月前，增田知贞才从陆医大学重回南京，正式负责训练场的日常工作，为五号计划做准备。 当年，增田知贞卷入到一起军统间谍案，宪兵司令部秘密地搜查了增田知贞买下的媚香楼，发现在这个医学大博士与几个身份不明的支那的女子关系暧昧。 柴山兼四郎回到位于金栗庵的特工总部，让女秘书给自己抱来了十几本相关的卷宗…… 02 这次，大本营让柴山兼四郎全面负责梅兰竹菊四大机关，完成战略大转移。 解决中国问题只有三条底线：其一、满洲国独立；其二、日本陆军以长城为其南线；其三、全面实现日中经济一体化，合作共赢。 三五年夏，南京政府与支那驻屯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达成何梅协定，已经以承认既定事实的态度答应了冈田内阁和大本营的诉求，并答应华北自治。 柴山的内心也很纠结，缜密的理性与热切的渴望从来都不是一回事，就像是死与生的对立。 03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金粟庵就是南朝的一所古寺，曾经香烟袅袅，梵呗声声。 日军入驻南郭后，这里拥进了近千难民。汪精卫还都后，才把它正式交给了梅机关。 土肥原贤二设立梅机关就是要扶植汪精卫的势力，也称梅工作。四〇年夏，汪精卫整合了梁鸿志的华东维新政府和王克敏的华北临时政府，并把梅机关改称为军事顾问团。 现在，日本要求汪精卫向美英宣战，汪精卫则讨价还价，希望获得更多的独立。东条首相认为这是得寸进尺，希望能与重庆方面达成某种程度上和解，以便腾出兵力巩固南太平洋战场和西进印度。 04 一九〇四年，汪精卫和胡汉民，朱执信等人考上公费留学生，到日本政法大学就读，参加了孙中山的兴中会。 〇五年，广东的兴中会、湖南的华兴会和浙江的光复会实现大联合，组建了中国同盟会。二十二岁的汪精卫出任革命党的宣传部长，为粤党首领。 辛亥革命时，坊间有一句说法：“广东人革命，浙江人出钱，湖南人流血。” 一九二五年七月一日，国民政府正式成立，选举汪精卫出任政府主席。七月二日的上午，汪精卫在就职大会上对十万民众高声宣布：“当前，国民政府的首要任务就是挥师北伐，统一中国。” 汪精卫没有想到，蒋介石会以北伐军总司令的身份垄断革命，令汪精卫变成了摆设。二七年，从宁汉分裂到宁汉合流，汪精卫不得不流亡海外。三一年春，蒋介石变相地逮捕了胡汉民。汪精卫在香港说：“蒋介石既摆酒请客又 拔枪捉人，以国民政府主席而效强盗绑票之行径，令人齿冷。” 三一年五月，两广实力派在汪精卫的协调之下，成立了广州国民政府。三二年一月，广东的十九路军在上海抗日，日本陆军支持蒋介石复出并签订淞沪停战协定。从这时起，汪精卫也逐渐地转变了抗日立场，默认了塘沽协定与 何梅协定。 三五年五月，中日关系全面改善，外交关系也由公使级上升为大使级。 05 三九年，日军重新检讨对华政策，很想尽快结束中日战争。 参谋本部中国课长影佐祯昭大佐提出应该切实支持汪精卫的和平运动，从而开始了梅工作。 内阁和大本营都同意了影佐祯昭关于解决中国问题的底线：不要领土，不要赔款，两年后撤军于长城一线。 汪精卫安排分四步走：一、等汪精卫脱离重庆政府后，日本再发明和谈倡议。二、汪精卫以个人身份建议重庆政府接受日方提出的停战倡议，共建东亚同盟；三、川滇等地通电响应汪精卫的和平号召，实现联省自治；四、日本 承认中华联邦新政府并遵约撤军，将占领区转交给新政府。 在越南河内，近卫内阁辞职，平沼内阁不同意无条件从中国撤军。这个时候，以刘文辉和龙云为首的川滇军阀也都反对分省而治。 06 三九年四月，影佐祯昭把汪精卫接到上海。 六月，日本在五相会议上做出决定，支持汪精卫组织新政府。 十月，兴亚院起草了一个日华关系新纲要，把中国分为满洲、蒙疆、华北、华中和华南五种地带。满洲要独立，蒙疆要自治。华北要允许日本驻军，华中和华南要对日开放。 影佐帧昭说：“如果以此方案为基础与汪精卫谈判，就会使人怀疑日本政府的诚信。即使汪精卫接受了这样的条件，和平运动也不会成功。” 这时，板垣征四郎又启动了桐工作，抛开梅机关直接与蒋介石的亲信和谈。 可以这样说，内阁和大本营希望在蒋汪之争中谋利，使自己在中国问题上越陷越深…… 07 又是隆冬了，窗外落叶纷纷。 柴山兼四郎听着座钟的嘀嘀哒哒声，感到举步维艰。 墙上有副胡汉民题写的对联：时与高人商出处，不从文士角辞峰。 胡汉民比汪精卫大四岁，为人清高。生前，他给自己的一生做了一个总结：“归来万里负初心。” 电话铃响起，浅羽雪已经把徐来扣在了兴亚院，当然得过去一趟…… 第四百一十七章：江湖客 01 胡兰成是行政院法制局长，也是帝国之花的审稿人。 以前，胡兰成是南京政府宣传部次长，也是政府机关报的总主笔。 只有三十出头的胡兰成戴个金丝眼镜，一身的西装革履就像是个老派而又严谨的英国绅士。这人既儒雅又带点冷幽默，说话一针见血。 客喜鸟声喧，忘机岫出云。 一山草木活，万古岩石尊…… 这是胡兰成写的一首小诗，并自称江湖客。 02 童年时代，胡兰成就喜欢听蒲松龄的聊斋。 后来，一部水浒成了他的至爱。进而，以教书为生的胡兰成又迷上了兰陵笑笑生所写的金瓶梅。 三六年春，钢七军的司令官廖磊邀请胡兰成到广西创办柳州日报。两广兵变失败后，胡兰成获罪入狱。三七年春，受受汪精卫之邀主笔中华日报。四〇年，又做了和平运动的吹鼓手。 所谓成魔成佛也就是一念之差，胡兰成也认为徐来是帝国之花的最佳主演，并积极周旋。早在十年前，胡兰成在上海讨生活，就大胆地追求过这位冷美人……后来，胡兰成为自己的女神写了一个剧本，名为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花自飘零水自流……” 现在，胡兰成有资本在徐来的面前抖一抖威风。 03 一剪梅的故事发现在明末清初，其女主角是抗清英雄夏完淳的妹妹夏昭南。 序幕，有首夏完淳的遗词：无限伤心夕照中，故国凄凉，剩粉余红……长条短叶翠濛濛，才过西风，又过东风……” 在全剧结束之际，胡兰成又引用了一首宋人写的一剪梅：“醉归无月傍黄昏，知是花村，不是花村……小楼昨夜雨声浑，春到三分，秋到三分……” 第一幕邂逅，江南总督洪承畴到松江巡视，看到夏昭南辗转于军营……这年，洪承畴已经年逾半百，仍然见色心动。 晓露未收花力重，午阴欲定鸟声幽。 梅影横斜应似画，残英满地有谁收？ 顺治二年春，清廷委任豫亲王多铎为定国大将军，横扫江南。六月，清廷用武力推行剃发令，又有江阴之战和嘉定三屠…… 04 夏完淳的姐姐夏淑吉就在嘉定，文采斐然。 当时，嘉定侯家有侯峒曾、侯岷曾和侯岐三兄弟，有江南三凤之称。 侯峒曾和侯岐曾各有三个儿子，又称为侯氏六俊。清兵南下，扬州、江阴和嘉定的抵抗最为激烈。 七月初四凌晨，大雨倾盆。替满清人打天下的汉将李成栋攻陷东门。侯峒曾和自己的两个儿子且战且退，以死全节。 李成栋起于西北民变，在草莽中称李诃子。嘉定之战，李部打得很艰苦，其弟李成林也死于城下。城破之后，李成栋纵兵三日，杀民数万。 05 胡兰成很现实，没有忠奸之辨的迂腐之论。 在一剪梅的故事里面，李成栋是一个莽夫，洪承畴却占尽风流。 “心能同水月，骨自带烟霞……” 侯峒曾有个未进门的儿媳是夏完淳的表姐盛蕴贞，有出了这样的诗句。 夏完淳的姐姐夏淑吉也是侯岐曾家的儿媳，守寡有年。侯家惨遭灭后，盛蕴贞和夏淑吉出家为尼，都有诗稿传世。 十年往事不堪论，凭仗清樽减泪痕。 独有云和楼上月，天涯还照几人存？ 06 丘山零落无人过，夜月乌啼自断魂。 夏淑吉的妹妹夏昭南背负血海深仇，进了洪承畴刚刚装修一新的松江别墅。 在胡兰成的内心深处，这段只见于私家野的日子大有滋味，其活色生香不逊于金瓶梅。 以前，胡兰成也找人排练过这出戏。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机会登上舞台进行公演。很显然，当局需要把洪承畴打扮成一个完人，甚至有人怀疑胡兰成是指桑骂槐。 洪承畴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在镇压西北民变的作战期间，升任延绥巡抚和陕西三边总督。崇祯十二年，转任蓟辽总督，在松锦之战中被满清俘虏，进而替满清效力。 百年之后，满清乾隆帝下令编纂贰臣传，诏曰：“我朝开创之初，明末诸臣望风归附。如洪承畴以经略表师，俘擒投顺……凭情而论，不能为其主临危受命，辄复畏死幸生，忝颜降附，岂得复谓之完人！朕不能念其建有勋绩而 谅于生前，亦不能因其尚有后人而原于既死……” 贰臣传分为甲乙两编，收录了一百五十七人的传记。 07 洪承畴生于福建泉州，曾因家贫而辍学。 进士及第，洪承畴受命平定西北，在潼关歼灭李自成之军，仅有十八骑逃入商洛山中。 清军占领江南后，洪承畴主政江南各省，写有一诗：横秋看剑气，跃马渡金波。坐策连云骑，亲挥指干戈。 顺治四年，洪承畴亲自回福建接母亲进京享福。洪母抡起手里的枣木拐杖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打，口中骂道：“你这个不忠不孝的畜生！我打死你是替天下人除害。” 洪承畴在泉州建了一座豪宅，其母和弟弟避居船上，辗转于江湖。不仅亲朋故友都冷眼相向，满满权贵也耻于与之为伍。 被俘之际，洪承畴也曾给自己写了一首绝命诗：万里愁云压槛车，封疆处处付长嘘。王师已丧孤臣在，国土难全血泪余。浊雾苍茫就死地，慈颜凄惨倚村闾。千年若化辽东鹤，飞越燕山恋帝居。 所谓自古艰难唯一死，洪承畴从生活的最底层奋斗出来很不容易，也深信天生我才必有用…… 第四百一十八章：胭脂泪 01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有一篇题为胭脂泪的文言野史，记述了夏昭南在洪府里的二三事。 这个故事始于荒唐和内哄不断的弘光元年，李成栋带领一彪兵马叛明投清。 洪承畴以剿抚并用的手段靖定民变，翻山鹞高杰爱上了李自成的女人邢氏，带着李成栋等一帮弟兄投官军以谋前途。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破明都北京。吴三桂邀请十万清军入关帮自己打败李自成，并答应裂土以酬。满清摄政王多尔衮乘机夺取北京，改元为顺治元年。 明朝南都的马士英和史可法等一班官员拥立崇祯帝的堂兄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继位，希望吴三桂处理好自己的事，不要越过淮河。当年，南明在江北设有四镇，并命高杰守徐州。 02 李自成兵败山海关，十几万溃军分多路南下。 领命北上时，高杰希望把自己和部属们的家眷安置到扬州。然而，扬州的豪绅们不同意以草寇起家的高杰之旅进城，闹出事来。 李成栋骑在马背上，横刀大骂。好在史可法及时赶到，终于避免了一场流血冲突。睢州驻军首领许定国与高杰有仇，秘密投清并诱杀了高杰，史称睢州之变。 顺治二年初，清军打下潼关和西安，李自成败走商州。早春二月，许定国引清军占领徐州。拥兵二十万的南明总兵左良玉打着清君侧的旗织，又从武昌浩浩荡荡地进兵至九江一线，传檄讨伐暗算史可法的马士英。 最初，史可法认为福王朱由崧无德无能不可为天下主，主张拥立潞王主国。马士英联络江北四镇强立朱由崧，打压痛恨阉宦的东林党人。面对清军压境和左良玉的讨伐，马士英调仅存的江北三镇截击左良玉，希望联虏剿贼。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豫亲王多铎攻占了泗州，传谕四方：“悯兹黎庶，咸与维新。” 四月，多铎的四万大军兵不血刃就到了扬州城下。左良玉折锋于草鞋峡和燕子矶，在军中呕血而亡。其子投清自保，江北三镇自知不敌，也向清军输诚。 03 史可法急调各路人马回守扬州，邢夫人让李成栋带自己的一万兵从高邮移师扬州。 路上，李成栋遭到了清军伏击，又听说黄得功与左良玉作战，刘泽清和刘良佐两镇均按兵不动。 四月二十日，史可法决意以仅有的一万多兵坚守扬州，以死报国。在督府议事大厅里。史可法走下帅椅，拱手对众将说：“本帅不敢忘国恩，诸位欲往清营，我不勉强。” “督师死义，我辈又岂能屈节？” 史可法热泪盈眶：“可法代朝廷和我大明万千百姓谢过诸位将军！” 这时，清军又送来劝降书：“豫亲王告谕史大人，我朝受天眷佑，肇造东土，倚任亲贤，救民涂炭。剿流贼于先，民众额手，再减赋税于后，百姓欢呼。而明福王僭号南京，非但不进剿流贼以报君仇，反而任用奸佞鱼肉江南黎 民。我军顺天应人，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前明官员贤士纷纷来投。我敬仰史大人大才，恨不能即刻晤面，若是史大人能劝福王削号归籓，则刀兵可息，福藩亦可受我朝尊荣，大人将功垂万世。” 史可法回书：“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吾皇接好于贵国，交友于外邦。贵国大军追剿逆贼，我朝官民无不感恩戴德。若是自诩天命，以大军犯我江南，岂以为我大明无人耶？我大明幅员广袤，带甲百万，众志成城。若殿下 知返退兵，则两国将永交旧好。本朝图报，惟力是视，贵国坐而义利兼收。若继犯我朝，可法当列阵以待。” 四月二十五日晨，清军的红夷大炮轰塌扬州城墙，陷入巷战。史可法就义于南门楼，风雨大作。 04 邢夫人找到受阻于途的李成栋，怒目而视。 “我叫你去救史督师，尚存一丝侥幸之望。现在，扬州墙破，我们如何自处？” 李成栋回答：“夫人，史督师都撑不起大明的天，我们还能怎样？” “你想降清？” 史可法说毕，随即双膝跪地，向着倒在地上的卫胤文连叩三个响头。一旁的明军将士也随之跪下向着卫胤文叩头。 “我是为数万兄弟计！” 邢夫人苦笑：“听说，清军大屠扬州，数十万百姓死于出命。” “去年，我师能入驻扬州，何至于此！” 邢夫人无话可说，只有眼里的泪夺眶而出……十年前，自己被掳入军，想起来全是心酸。 05 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 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 五月十五日，南京众臣在大雨中跪迎清军入城，有乞丐留下一诗，跳入秦淮河。 福王朱由崧骄奢淫逸，内阁之首辅马士英党同伐异，拥兵自重的军阀们又各有私心，焉能不败？ 李成栋得到了确实的消息，刘泽清、刘良佐和黄得功都已经投清，左良玉之子左梦庚也成了满清人的鹰犬，率二十万主力回武昌围剿李自成的残部。 这时，清军又送信到军中：“天命东启，明祚为终。江南百姓蹇罹丧乱，荼苦已极。黔首无依，思择令主，以图乐业。我军无犯秋毫，士民官绅竞相来归，官仍其职，民复其业。李将军定能度势审时，不蹈扬州之辙。” 邢夫人也知道自己与丈夫的兄弟们都命贱如草，又何苦要自己与自己过不去呢？ 06 当时，请降之军多如牛毛。 清廷以落发以辨忠奸，江南各县都摇起了义旗。 多铎急调李成栋部打嘉定，并且传令说：“大兵到处，若有抗拒不降者，维扬可鉴！” 扬州十日，多铎屠民四十八万。后人有副题联：时局类残棋，杨柳城边悬落日；衣冠复古处，梅花冷艳伴孤忠。 第四百一十九章：夏昭南 01 李成栋奉命屠城，留下八十多个有姿有色的妇人于军中。 清廷下旨，命洪承畴总理江南军政，擢升李成栋为江南提督，以示嘉许。 洪承畴与李成栋有旧仇，督促甚严。刚刚打下松江，洪承畴就率领卫队到前线巡视，并点名要走了夏昭南。 很快，天气转凉，有一个满洲女人进了女奴们的工作棚，抓住夏昭南的手腕连声说：“塞楞！塞楞……” 平时凶巴巴的大管家一副奴颜媚骨：令夏昭南打了一个寒噤。 02 又经过三道筛选，满洲女人只带走了来自虞山的刘三秀。 书上说：“李成栋掠妇女以偿所失，接其母居松江。顺治五年春，李成栋以粤东各州附残明。洪承畴籍没其家，将所掠的近百妇女押回南京的教坊司，听候发落。 刘三秀已经得到了多铎的宠信，在豫王府搞了一个戏班，经常请夏昭南过去。有天，她很小声地问夏昭南：“你愿不愿进宫？到幼帝的身边做事……” 夏昭南知道多铎的亲哥哥是摄政王，心想要给哥哥报仇雪恨，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顺治四年夏，其兄夏完淳因参与反清活动被俘。洪承畴威胁说：“小小的年纪，岂敢称兵叛逆？” 只有十六岁的夏完淳大声回答：“我闻洪亨九先生血战松山，忠烈鉴日。先皇震悼褒恤，感动华夷。吾虽年少，杀身报国岂可以让之？” 差役说：“洪大人在此，不可信口雌黄！” 夏完淳故作不信：“洪亨九先生死王事已久，天下莫不闻之。当时，我皇御祭七坛，泪满龙颜，群臣呜咽。汝何等逆徒，敢伪托其名，以污忠魄！” 高坐在大师椅上的洪承畴色沮气夺，把上下齿咬得咯咯直响…… 03 九月十九日，夏完淳就义于南京的西市。 洪承畴给出的罪名只有一句话：“勾通海寇为外援，又秘结湖泖为内应，图谋不轨。” 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 无限河山泪，谁言天地宽？ 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 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 夏完淳留有诗集，取名南冠草：英雄生死路，却似壮时游。 当天，夏完淳的岳父钱栴以及四十一个涉案者都同时被害。到最后，刽子手已经是浑身是血，双腿打颤…… 在几个月后，其妻钱秦篆生下了一个遗腹子，隐姓埋名于荒山。 04 辗转大半年，夏昭南才溯运河北上，进了京师城东的豫亲府。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顺治六年春，豫亲王多铎染天花而不治。第二年，摄政王死于塞北。接着，顺治帝给多尔衮定了十四项大罪，掘墓鞭尸。 这时，洪承畴也回到京师供职，又把夏昭南接到了自己的身边…… 顺治八年九月十八日，顺治帝改京师承天门为天安门，又在皇城北面建地安门，昭示天下大定。 05 在胡兰成所写的一剪梅里，有唱词：“红满苔阶绿满枝，杜宇声声，杜宇声悲……” 那是一个盛夏的傍晚，天上就像蒙着一张硕大的黄脸皮，已经是病入膏肓。城南的菜市口又围满了人，说是要斩山东的榆园军的三个头目。 当年，刘泽清盘据淮安府，位于江北四镇的东面，受封东平伯。清军南下，刘泽清不战而降。顺治六年春，刘泽清派侄儿刘之榦与麾下副将联络南明，又派心腹李化鲸回自己的老家曹州招兵买马。 时人有论：“左良玉争名，马士英覆国，刘泽清与刘良佐屠民。” 李化鲸以天正为年号，收编榆园军攻克曹州和周边各地。直隶的大名府与河南的归德府为之震动，要求清廷从两广撤兵北上，先解燃眉之急以除心腹之患。 顺治六年夏，清军先后夺回东明、定陶、城武等县。八月初一，包围曹州。九月十五，刘泽清和李化鲸，以及刘泽清的弟弟和几个侄儿兵败被俘。十月二十五日，悉数受剐于菜市口。 当时，榆园军在山东各地还有一些势力。顺治八年初夏，清军掘黄河以灌山东，尽毁榆园军经营了好几年的地道体系，使其无所藏身，纷纷落网。 06 两朝应举侯公子，忍对桃花说李香。 相传，有位侯公子为剿灭榆园军立下了奇功。 洪承畴安排家宴，又让夏昭南给侯公子敬酒。不料，这位侯公子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侯方域，曾在媚香楼爱上了李香君，名动江南。 睢州兵变，侯方域就在许定国的府衙里。许定国北上投清之际，侯方域随李成栋南下。六月初六，侯方域重回媚香楼，李香君已不知所踪。 河洛风尘万里昏，百年心事向夷门。 气倾市侠收奇用，策动宫娥报旧恩…… 侯方域是河南归德府人，这次北上是好友替冒辟疆打探董小宛确切的下落。 07 明末有四公子，侯方域和冒辟疆居其二。 秦淮八艳，柳如是、李香君、董小宛和陈圆圆居其四。 顺治八年的正月间，董小宛独自离开冒家进了清军的大帐。 相传，孝庄皇太后要听昆曲，洪承畴推荐了董小宛。懿旨一下，董小宛只能舍身以全冒家。 数月之后，冒辟疆给自己的爱妾修了衣冠冢并写了影梅庵忆语，在行文中伪称董小宛染病身亡。 08 后人以为董小宛是顺治帝的爱妃董鄂妃，大谬。 顺治八年，董小宛被迫入宫，未成嫔妃。吴梅村为此题诗：“江城细雨碧桃村，寒食东风杜宇魂。欲吊薛涛怜梦断，墓门深更阻侯门。” 珍珠十斛买琵琶，金谷堂深护绛纱。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刘三秀让夏昭南进京，也是基于孝庄皇太后要听昆曲。 第四百二十章：出红差 01 刽子手们把砍头杀人称之为出红差，以樊哙为祖师爷。 杀了人，所有的刽子手还要回衙门领几板子的打，戏称为打煞。 在元朝初年，那时的菜市口是叫柴市口。忽必烈杀文天祥，定柴市口为刑场。 那些年，出红差状如逛灯会听大戏，常常是人山人海…… 02 这一党刽子手，都是康八爷的徒子徒孙。 崇祯三年秋，康八爷刚刚拜吴二刀为师，就赶上了活剐蓟辽督师袁崇焕。 从李自成再到满清的八旗军进北京，康八爷也慢慢看透了世事，在四十岁那年封了刀。 康八爷收了一个女徒弟，平常也就是让她干一点杂活，给自己的生活添点人气。不料，这个女弟子竟吃了刘泽清的亏。康八爷发了话，要让那条老狗不得好死。 女徒弟要主刀，康八爷点了头：“没有问题，就算是用钝刀子割肉，也没人敢给我说三道四。” 03 这个女徒弟叫夏至，是个孤女。 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是康八爷的人。 定宜一行人打门前过，算盘珠子吵得脑仁儿疼。她别过脸去，仿佛能避让似的，挨过了这截就好了，三伏天儿，太阳底下待久了要发痧。 刘泽清在京城里横行霸道，那就是提着红灯笼进茅房，存心要找屎。杀刘泽清和同党，监刑官是洪承畴。以前，两人同过事，可谓知根知底。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所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 04 犯人由东向西排开，洪承畴在凉棚里落了座。 法号吹响，刑名师爷吊着嗓门宣读罪状，夏至把一块生姜塞进嘴里，一则壮胆，二则醒神。 洪承畴没有见过眉清目秀的刽子手，直楞楞的双眼有些发光。站在身后的带刀侍卫介绍了一遍康八爷和他的弟子们，洪承畴还是不能逐个对上号。 轮刀吹人头是表演，千刀万剐则是艺术，没有一段时间的磨练绝对不行。洪承畴派人把康八爷叫到身边：“本大人监刑，你就上新手？” “这……这是从何说起？” “你去把那个小不点换下来，本大人有些话要问！” 洪承畴有龙阳之癖，知道的人相当有限。这些年，洪承畴一直惦记着松江的夏完淳，找不到替代者。 05 是夜，康八爷暴卒。 夏至落入洪府，吊在刑架上，人事不醒。 两个月前，有个牵涉到内府的案子。问斩之徒是隶属于正黄旗的安老四，世居建州左卫的长白山谷。 都说，上面点名要拿下这厮的人头，甚至不容幼帝说情。还有人说，这件事真要一查到底，很可能要塌掉半个皇城。 “什么事？” 康八爷拧了拧夏至的嘴：“不想吃下一顿了？我们只管做事！” 刑前，有人拿出银锭要夏至给安老四喂一粒药丸。夏至推开那人的手臂，勾头就跑。事后，又有两个壮汉截住了夏至的路，把她拖到了两抬竹丝亮轿的中间。 有个冷冷的声音问：“你就是康八爷的关门弟子？爷爷的令也不听？” 夏至害怕给师傅惹下祸，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王爷大人大量，小的并不知道那是王爷的药……” “药？谁的药？先掌嘴，再问事。” 这时，另一抬轿子探出人头，慢幽幽地说道：“大热的天儿，七哥消一消气。一个小杂碎，哪值得我们发话。” 夏至越想越怕，估计要不是师傅拒绝了两位王爷，这种事也轮不到自己。 06 “五哥，我看，不仅不该打，倒该赏。” “七弟，你吃了药？尽放幺蛾子！” 七王爷下了轿，让五爷的两个带刀侍卫松手放人：“安老四已经伏法了，也算是一了百了……” “这跟安老四没有关系，有人嫌我家的银子成色不足！” 七王爷笑了笑：“今天，满朝的文武都躲着。我们只是路过，别沾了一身的腥味！” “踩死了一只蚂蚁，还能臭进四九城？” “不值！” 看到了主子的眼色，两个带刀侍卫才推开了双手反扭的夏至，凶巴巴地说道：“今儿，给你一个便宜。不是七爷心善，保不齐嘴烂腿折。下回长点儿心，仔细一身皮！” 那是三伏炎天，夏至泄了一身的冷汗，双腿使不上劲，站不起来。 七王爷要洪承畴搞掉康屠夫，收走门里的女弟子。 洪承畴明明知道这是替人顶屎盆，也不敢有半点含糊。再说，皇太后就是皇太后，摄政王功劳再大也不顶事。这个夏至真是命硬，反而是因祸得福。 07 细论安老四的死因，当然不是贪污了内府的珍宝奇石和银子。 当年，太祖努尔哈赤与蒙古的科尔沁部结盟，并让博尔济吉特氏的哲哲公主做了自己的儿媳。十年后，东征西伐的皇太极又娶哲哲的侄女布木布泰做小。 太宗皇太极继大位，打败蒙古黄金家族的林丹汗，收其囊囊太后娜木钟、嫔妃海兰珠和巴特玛璪。囊囊太后献上传国玉玺，功在社稷。海兰珠是哲哲皇后的侄女，也是布木布泰的姐姐，亲上加亲。 天聪十年，皇太极称帝，改沈阳为盛京并册封五大福晋：中宫大福晋哲哲称皇后、东宫海兰珠称宸妃、西宫娜木钟称贵妃；东次宫巴特玛璪称淑妃、西次宫布木布泰称庄妃。其实，皇太极不仅独宠海兰珠，还把布木布泰挤到了末席。 皇太极卒，皇弟多尔衮与以皇长子豪格剑拔弩张。庄妃答应按满清旧制下嫁到多尔衮，让自己的儿子福临即位，并由多尔衮做摄政王。 天有不测风云，半年后大明王朝崩塌，吴三桂邀请清兵入关平贼……这时候，孝庄皇太后与多尔衮的私情便受到了贵胄们的攻击，也就有了安老四之死。 第四百二十一章：明清间 01 三百年后，历史仿佛又成到了明清之间。 柴山兼四郎走进兴亚院，看到了能写文章的胡兰成。 “我要的人呢？” “增田大佐把她接进了休息室。” 柴山兼四郎知道增田知贞博士会催眠术，转身就提起了办公桌的电话筒。 02 唐生明在汉口，明天才能赶回南京。 柴山兼四郎对胡兰成说：“你的那篇一剪梅回避了历史，对洪承畴的描写也失公允。我看，这人就算人品有瑕，也功在千秋。” “那是很不成熟的旧作，有时间可以再改一稿……” “就这几天吧，你可以独自使用这里的图书馆，我守着要稿！” 软禁了胡兰成，柴山兼四郎又把自己的计划和安排仔细地想了一遍。 03 临近午夜，增田知贞那边有个汇报。 “徐来本名徐小妹，她的祖上是大名鼎鼎的徐光启，祖地在徐家厍，也就是现在的徐家汇。 徐光启有一子五孙，长孙徐尔觉，次孙徐尔爵，三孙徐尔斗和四孙徐尔默皆不仕。五孙徐尔路是顺治十三年的进士，曾生徐承志为清廷的钦天监博士。 明末，徐家皈依天主教，办起圣母会。在道光年间，天主教以徐家汇为基地传教，有教众十万。咸丰三年秋，小刀会在青浦举旗，打下嘉定、宝山和上海，声援以南京为都的太平天国。 咸丰四年，清廷以出卖海关和租界的主权换取了洋人的支持。咸丰五年初，法舰队司令用炮轰开城墙，小刀会失败。 战后，上海人口从二十多万降到四万。 有材料说，小刀会的几千头目和骨干都接受了天主教的洗礼，完全没有想到法国人会在自己的背后狠捅一刀。 04 清军收复上海之郊，大肆搜捕小刀的余党，抓住了一个叫名叫周秀英的女将。 周秀英随父周立春抗粮抗捐，率青浦农民打了嘉定。清军反扑，周立春在突围中牺牲。 在上海，周秀英的女兵营很拉风，有外国记者报道：“城里的女兵营很勇猛，就像是当年的贞德。” 当时有民谣：“女中英雄周秀英，大红裤子小紧身。立马横刀指斜阳，塘湾桥上杀四门……” 听说有身好功夫的周秀英落了网，各路记者都涌进了虎嵩林的提督府。一排站笼，十几个女兵都只着一件薄薄的破衣烂衫。这是正月间，寒风如刀。 05 虎嵩林向众人宣布：“正月十五，我会把这几个女匪都押到虹桥正法。” “砍头？还是活剐？” “我们大家都被祸害过，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满足……” 几个地痞仗着有通风报信和带路之功，很快就想出了一个连一个的鬼点子。 有人记其事，开篇就说：“虎嵩林在虹桥杀周秀英，号称江南第一剐，绝非浪言……” 应该是在昭和的头几年，日本也有一篇类似的短篇小说，名字也很有意思，叫做佛陀之刃。 06 “向死而生，逐梦而飞。” 柴山兼四郎写下这幅字，就走进了浅羽雪所在的监听室。 这里通过一面单反镜可以看到催眠床，增田知贞侧身坐在床头上，与沉浸于潜意识深处的徐来娓娓而谈。 “那天，风雪凄迷。七个女英雄的囚车绕道徐家汇教堂，才去了虹桥……” “不是说要用木驴游四门吗？” 犹豫了片刻，徐来还是肯定地说：“是一队牛拉的囚车，人枷在里面，仿佛两脚悬空。都穿着白布囚衣，还算干净……” “没有人扔臭鸡蛋？” “主教说了，好歹受过洗礼，得干干净净地走。” 增田知贞并没有揭穿徐来的谎话，只是补充了法国记者披露过的几点细节。 07 同样一件事，人们对它的记忆却不尽相同。 就是说，每个人都只会记住自己愿意看到和能够接受的事实。 所有的日子和现实的生活均方生方灭，默默地滋养着精神世界的成长。 在一个更加久远和宏大的场景中，连绵了数千年的远东文明根深叶茂，总是能枯木逢春或者是伏脉千里。 商末有箕子投朝，明末有朱舜水赴日，成为一代国师。当年，朱舜水有诗：“廿年家国今何在？又报东胡设伪官。起看汉家天子气，横刀大海夜漫漫……” 东亚共荣是篇大文章，可谓心生万象，义立千秋！ 08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仁者行忠怒之道，忠是赤诚无私，竭尽一己之力。恕是已所不欲，勿施加于人。 有人说，孔子讲仁是指君子立身处世的情怀，孟子讲义是要大丈夫养浩然之气，急公好义，言必行，行必果。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从文天祥直到戊戌变法的谭嗣同，这样的大丈夫照亮了历史，长风浩荡。 09 近一百年来，天下动荡不安。 谁能上承天命下安为邦还是未定之数，四股最为强大的力量都有生死存亡之虞。 其一、以罗马帝国和铁血精神为典范的德国；其一、以犹太思想家为宗师的红色苏俄；其三、以资本制度为立国之本的英美势力，其四、以复兴远东文明为宗旨的昭和维新。 中日战争始于蒋介石集团背靠英美推行纸币，已演变为日美之战。在这场二对二的大对抗中，中国问题将决定着战争的结局。从这个角度看，日军转战印度解局之要，别无良途。 世界格局是基于力量的平衡，所谓天命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第四百二十二章：三七年 第四百二十一章：三七年 01 明治维后，日本开始研究中国问题和应对方案。 华夏文明有三源：以华中为核心的南方文明、以陕晋为核心的北方文明和始于沿海地区的华东文明。 夏商周三代以农业为本，建立宗法制。秦灭六国后始有国家，从封建到专制延续到晚清末年，百弊丛生。 暴力专制始于元灭南宋，造极于满清三百年。不可否认，异族的铁血镇压给整个中国的社会生活打上了深刻的烙印。 元明清有七百年，日本最先挑战满清统治的正统性，并在日清战争中连战蹄捷。 02 推翻满清，当然不是中日开战。 三七年是一个十字路口，若是能舍弃上海而取华北…… 纵观中国历史，从西往东用兵可以统一中国，远有秦灭六国。从北往南用兵也可以改朝换代，蒙古灭南宋和满清灭明朝都是如此。 三七年夏，有一批激进的年青军官想重建满清之业，在卢沟桥挑起争端。有了华北，日军可以兵分三路南下。东路有津浦初，中路有平汉线，西路有陇海线。 在八月十三日，蒋介石调德械师攻击驻军上海虹口的海军陆战队，将中日交战的攻防态势从南北向转到了东西向，可以依托山河的地势逐次抵抗，并经营战略后方。 淞沪一役，日军以伤亡近十万的代价攻占了华东和南京。蒋介石炸开黄河以水代兵，并退守平汉铁路与粤汉铁路。既使再失武汉和广州，还能依托巴山蜀水经营湖广和滇黔。 大本营通过数十次的兵棋推演，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五号作战的取胜概率不到百分之三。 03 当时，若是没有这一场淞沪大会战，各地的军阀未必能替蒋介石卖命。 在三七年，西北的宋哲元部与山东的韩复渠部都选择了保存实力，两广和福建方面也是举棋不定。 蒋介希望利用中日之争强化了自己的领袖地位，可谓是高瞻远瞩。这时候，日军就是鼠目寸光。后来。也有人做过兵棋推演，结论是动用强大师团沿平汉铁路与粤汉铁路展开机动兵力，南北对攻。三七年底就能把中国切成东西两部，一战而胜。 再看上海战场，当时大本营将在华北作战的各主力师团海运到金山卫登陆，也是不顾一切地拼了。 这一路称为华中派遣军，司令官是柳川平助，其麾下不仅有能征惯战的第六师团、第十八师团，还有第一一四师团以及第五师团的国崎旅团，近十万人。同时，上海派遣军还拥有第三师团、第九师团、第十一师团、第十三师团、第十六师团和第一〇一师团，也有十几万人。 结果，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包围到国军的主力。 04 从东往西打，一战南京，二战徐州的台儿庄，三战武汉和长沙。 作战部队的伤亡越来越惨重，还没有触及到巴山蜀水，就疲态尽显。 当年，蒙古人打四川用了四十几年。满清平定川滇也用了三十几年，反反复复…… 咸丰三年初，太平军打下武汉三镇。清廷派重兵围剿。翼王石达开提出进四川开辟和建立反清基地，东王杨秀清主张去金陵。事实证明，这是招败之策。 金陵为六朝故都，从来都没有能力号令中原，最终也是数次完败于西北方向的大军。汪精卫根本不知兵，当然不是蒋介石的敌手。若是桐工作取得突破，也不可能让梅机关独占鳌头。 05 松井石根大将取南京，给解决中国问题打了一个死结。 这人自称中国通，也是亚细亚运动的领导者。三七年，他坚持说打下南京就能结束中国战事，让将士们都回国过年。 出征前，松井石根写下一诗：“汗了戎衣四十年，兴国如梦大江流，君恩未酬人将老，执戟又来四百州。” 在金山卫登陆后，三十几万国军沿太湖的北岸和南岸西撤。松井石根与柳川平助的部队向南京狂奔，就地取粮并且是一路烧杀。 松井石根感到无力维持军纪，生病住院。大本营安排朝香宫鸠彦亲王到苏州接管在华东作战的各个师国，又下达了极不冷静的第八号大陆令。 06 海军溯长江西进，可以包抄到南京城北面和西边。 柳川平助已经从南线打到了安徽，完成了战略大迂回。 蒋介石寄希望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的斡旋和调停，能尽快实现中日停战。 当时，希特勒曾通过外交途径告诉日本内阁，不能把把中日冲突升级为战争，让苏俄找到机会插手。 三七年八月下旬，惊闻中苏已经结盟，希特勒要求日本的军事当局不要冲动。十月一日，内阁公布了处理支那事变纲要，表示愿意促使中国重新考虑中日关系，恢复邦交。 十一月初，驻华大使陶德曼得到了日本外务省提出的五项和平条件：一、蒙古自治；二、在华北建立非军事区；三、扩大上海的非武装地带，由日本控制公共租界里的巡捕队；四、停止抗日政策和仇日宣传；五、单方面降低对日关税。蒋介石表示愿闻具体细节，害怕日本人口是心非。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蒋介石安排唐生智以微薄的兵力守南京，却摆上了仅有的三个德械师。 07 就军就是要打德械师，也暗含向德国示威的意味。 十二月十一日夜，蒋介石致电唐生智：“如情势不能久持，可相机撤退，以图反攻。” 当夜，唐生智就召集参谋人员制订撤退计划。十二日，日军以相当沉重的代价打下了雨花台，并炮击中华门。中午，中华门失陷，守军各部听说上面已经下达了弃城令，夺路而溃。 下午五时，南京卫戍司令部召集师以上将领开会，布置匆忙编定的撤退方案。会后，唐生智又口头表示，三个德械师可以自定撤退路线。这是推卸责任，却给整个撤退行动再增变数。 只有广东的第六十六军和第八三军按命令从正面突围，其余各部自作主张地涌向了挤满难民的下关码头，无船可渡。督战的宪兵和江对岸的巡逻队都没有接到相应的正式通知，开枪阻止…… 十二十三日上午，日军在南京城巷战并搜捕溃兵。朝香宫鸠彦亲王指示：“我们不接受投降！” 攻克南京后，主战派得势。 内阁通知陶德曼，中日和平条件还必须新加四条，包括索要巨额的战争赔款。 第四百二十三章：唐生明 01 在兴亚院，柴山兼四郎接待了从汉口赶回来的唐生明。 站在尽收沪宁杭三地的沙盘前，柴山问不明就里的唐生明：“这是三七年底的战争态势，唐参谋有没有自己的看法？” “那时候，我的大哥也是一筹莫展，一切都是上面的安排。从军事上说，南京两边靠江是一块死地。守必败！” “战争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最后手段，兵书有言：“故用兵之法，敌则能战之，不若则能避之。小敌之坚，当为摇大敌之擒也……” 唐生明摇头苦笑：“我的大哥岂能不知，当时是身不由已，也希望以战促和……” 柴山兼四郎仰头大笑：“当时，以中国兵力论，应该尽快退到湘西一线，占巴蜀之地以自安。若是这样，哪有兵祸不断！” “搬家需要时间。” “对了，这才是关键。黄河可以炸，长沙也可以纵火，华东的家当和北平的古玩却不能有失。我们相当纳闷，这样的独夫为何能久居大位？” 唐生明立即表态：“所以，我才参加了汪先生的和平运动！” “不对，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做的好事！” 唐生明脸色大变，背心里一股凉气直冲脑勺。很显然，徐来和张素贞已是凶多吉少。 02 “再看这里，你有何高见？” 柴山兼四郎拉开一道黑色布帘，里面是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各战场的军事分布一清二楚。 “我为德日两军着想，应该迅速收缩战线了。” “怎么收缩？” 唐生明死里求生：“我以为几十万日军应该尽快脱离中国战场，争取战略主动。” “你的理由和根据呢？别存侥幸心理。” “不仅南京之战可以不打，中日之争也毫无必要。在辽阔的太平洋上，美国不会甘心丢掉菲律宾。这将是一场苦仗，必须未雨绸缪。” 柴山兼四郎觉得唐生明比他的大哥强，重新回到沙盘旁边：“我听说，当时德军顾问法尔肯豪森将军向蒋介石建议，在南京不留军队设防，也是想争取战略主动。” 唐生明触类旁通，感到柴山兼四郎也想收缩战线，要不然就是是心怀鬼胎，另有所图。 03 在沙盘上，国军部署一目了然。 王敬久的第八十七师、孙元良的第八十八师和宋希濂第三十六师都是打过两次淞沪抗战的德械师。桂永清的教导总队和俞济时的第七十四军也是准德械师，属于国军的模范部队。还有两支来自湖北和广东的地方部队，散布于外线。 日军有八师团，直接攻城的部队有五个师团，占有绝对优势。日本朝日新闻社派出了大量的随军记者，国内的舆论近乎疯狂，百人斩比赛更是吊足了民众的胃口。柴山兼四郎想不明白，民众为什么会这样重视中国的战事。石原莞尔解释说：“自古以来，我们都视华夏为上国。若是盘根问底，那边可谓我们的故土。当年、蒙古入主中原，道统不存。朱重八以流寇之身逐鹿中原，掳蒙古女子入其帐，生下燕王朱棣受封碽妃。一年后，碽妃被朱重八虐杀于军中。四十年后，燕王杀进南京夺大位，行同狗彘。满清三百年，更是遍地腥膻……” 石原莞尔的潜台词应该是这样：我们有责任为华夏的千年道统和泱泱唐风正本清源。 04 十二月五日，第六师团猛攻由七十四军守的牛首山，拉开南京之战的序幕。 七十四军是最后一支撤离吴淞口的骨干部队，日军已经占领了苏州，他们还在青浦，有一天的路程。 经过一路激战和连夜行军，刚到南京近郊就奉命守淳化镇和牛首山。战线从城郊的东边到南面，有几十里。激战三日，五十一师和五十八师都损失近两千。 十二月七日，蒋介石乘美龄号专机离开国都，日军也完成了对南郭的包围，战火已经烧到了紫金山。十月八日，第十六师团攻麒麟门和苍波门，第三师团和第九师团强攻光华门，第六师团和一一四攻师团攻雨花台，第十三师团打幕府山。 从八日战到十日，两军在南京城下反复拉锯，天昏地暗。 十日，日军给唐生智下达最后通牒说：“百万日军已席卷江南，南京处于包围之中。江宁之地乃六朝古城，不忍危害。贵军苟欲继续交战，南京则必难免于战祸，让千载文化尽为灰烬。本司令官代表日军奉劝贵军，和平开放南京城，听候处置。” 十二日中午，中华门，中山门，光华门和水西门均告破，陷入巷战。 这时，唐生智才召集各部主管下达撤退计划，从正面对急进的日军实施反冲锋，杀出重围。 这是突围吗？粤军做到了！ 可以说，沉重的南京之战和为期近两月的大纵兵已经封死了所有的回头路。 05 除了征服，别无它途。 成吉思汗如是说，多尔衮也曾如是说。 俾斯麦对自己的内阁和人民说：“真理和疆界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对于不屈不挠的人来说，没有失败这回事。普鲁士必须积聚力量以待时机，用铁血手段解决所有的纷争。战争的起因是利己主义，而不是浪漫主义……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德意志民族的观念根本就不会实现。没有别的道路可走，只能奋斗。” 柴山兼四郎指着雨花台一字一句地说：“在这里，我们有两千多大和勇士为国捐躯。” 当时，负责固守雨花台和中华门的部队是孙元良的八十八师。该师也是刚从上海撤下来，补充了三千多新兵仍然不足七千。日军用两个主力师团围攻，飞机、大炮和坦克轮番上场……血战三天，朱赤旅长、高致嵩旅长、华品章团长、韩宪元团长和李杰团长殉国。 孙元良师长送两千伤员过江后，又重返中华门组织巷战，最后撤入金陵女子大学里，侥幸逃生。 第四百二十四章：安全区 01 战前，留驻南京的外侨设置了一个安全区，负责人是德国西门子洋行驻南京代表拉贝先生。 安全区里有美国驻华大使馆、金陵神学院、金陵大学和鼓楼医院等外资机构，约占市区的八分之一。 南京市政府给安全区派了四百五十名警察，并提供了三万担米、一万担面粉和十万元现金。南京卫戍司令唐生智也拨出五万石米和十万包面粉的军粮，恳请鼓楼医院救济伤兵。 城陷之后，拉贝带秘书把德国驻华大使签字的正式公函交到日军司令部，没有人接收。两天后，特高课的原田少将接见了拉贝，声称强大的日军绝对能保护德国朋友及家人的财产安全。 02 战前，美军派帕奈号炮艇到南京，接驻华大使馆的全体成员和传教士到上海。 有七位传教士不忍背弃数万信徒，放弃了登艇撤离。十二月十二日，日机在长江上炸沉了帕奈号炮舰和另外三艘载有美国侨民的商船，史称为帕奈号事件。 安全区里，基督教青年会的费奇负责后勤，魏特琳女士管理着金陵女子大学，负责收容妇女和儿童。威尔逊医生负责医疗事务，传教士马吉牧师负责组织国际红十字。 十二月十六日，美国芝加哥每日新闻报发表了一篇新闻，大标题很鲜明：日军杀人逾十万：一个目击者讲述陷入地狱的南京城，街上积尸高达五英尺。十八日，纽约时报也有报导：“南京，远东之都，日军杀俘祭刀。” 一月后，德国驻华大使馆派外交官沙尔芬贝格重回南京留守处，得到了一份这样的密电：“南京仍是一座死城，不通电报，不通邮件，不通电话，街上也看不到汽车、出租车和人力车。在郊外的各个村镇，还有数以万计的死尸没有掩埋，找不到一个活人。” 城陷之际，有五个西方记者留在了安全区，其分别是为纽约时报工作的德丁、芝加哥每日新闻报的司迪尔、美联社的记者麦克丹尼尔、英国路透社记者史密斯和美国派拉蒙新闻电影社的摄影记者门肯。 在西方人眼里，战争仍然是政治游戏，参战各方都应该遵守日内瓦公约，不得伤害战俘和平民。日本是签字国，没有道理胡来。 03 美国派瓦胡号军舰到南京，救援并调查帕奈号事件。 几个记者搭乘美国舰艇到上海，司迪尔通过军舰的电讯室发出报道：“在南京下关江边，积尸过膝。大屠杀还在继续，声称不留活口。” 帕奈号的沉没以及救生艇遭到数架飞机的追杀，激起了美国的愤怒。美国总统罗斯福要日本天皇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得到的回答是误炸和一笔二百二十万的赔款。 当时，晴空万里，帕奈号炮艇上飘扬着美国星条旗。三人丧生，数十人重伤。事后，美国当局还是采信了日方的说法，将这笔赔款捐给了日本慈善机构。 强者拥有不可置疑的尊严，美国的问题是经济萧条，急需向日本兜售积压的产品和面临淘汰和报废的工业设备。 巨额的赤字令罗斯福不知如何是好，几百万失业大军到处造谣生事，甚至说总统大人已苏俄女间谍拉下水，要搞颜色革命。从二九年到三七年，大萧条打垮了美国人的自信，犯罪案件急剧增长。在城里的，几十个乞丐为霸占一个垃圾桶而战，头破血流。警察站在旁边，希望能多打死几个人，给自己减少些麻烦。 几万退伍的老兵围攻国会，需要面包也需要工作。警察开枪，并演变成了大规模的流血冲突。领不到薪水的产业工人也拿着榔头搬手，涌向街头并横扫了商铺，史称罗斯福萧条。 04 送走了五个西方记者，日军就彻底地封锁了南京以及周边各乡。 日本的报纸刊文并配发了大量的照片：“南京市民夹道欢迎我们的军队入城，接受救助。” 上海的申报也说：“皇军进城，把刺刀插入鞘，向难民和伤兵们伸出了仁慈的双，太阳旗下，民众们高呼万岁，安居乐业。” 英美方面，也控制了很多摄影和摄像材料，没有向公众披露南京的真象。环球公司的摄影记者用长达五千三百英尺的胶片，记录了帕奈号的整个过程。政府的安全部门拿去审查，剪掉了日机几乎是贴着甲板进行疯狂射击等几组敏感镜头。 十二月二十八日，东京的如日日新闻报导：“南京已恢复秩序，商店里顾客盈门。” 三八年元旦，日本筹建新的南京政府。三月二十八日，以梁鸿志为领袖的中华民国维新政府成立，管辖苏浙皖三省和宁沪两市。南京安全区改称救济委员会，限期在五月一日前撤销。 四二年，南京的人口恢复到了七十万，就像是一只沉重的苦海之舟。 三八年，拉贝回到德国，接受纳粹党部的调查。 四一年十月，德国驻日大使馆情报分析员佐尔格在东京被捕后，查出了一个隐藏得很深的苏俄间谍网。 纳粹总部也查获了一个事实，拉贝给佐尔格提供了一批照片和文字材料，涉及到五万日军接收南京的种种违纪行为，有碍观瞻。 05 佐尔格案突然浮出水面，完全是意外。 东京城的角落里，有个称为浅仓舞的酒吧。 陪酒女石井花子顺手拿了佐尔格的打火机，带回了家。石井花子也在家里接客，这个打火机落到了一个警察局手里。这东西是一架微型照相机，里面的微型胶卷上还有失窃的国家机密。 佐尔格编织起来的拉姆扎情报小组有四十多人，包括近卫首相的私人秘书尾崎秀实，以及满铁调查部的骨干中西功，还有川合贞吉、船越寿雄和西里龙夫。 第四百二十五章：违宪者 01 三三年三月四日，罗斯福在大萧条中就任美国总统。 罗斯福说：“我向你保证，我向自己保证，我要为美国人民寻求一条新路。” 接着，纽约每日新闻就发表了一篇令人咋舌是社论，标题很简明：罗斯福的独裁。 社论写道：“大萧条已经把我们推进地狱，所有的幻想和谎言都不攻自破。现在，我们需要一个坚定的独裁者，带领我们渡过重重危机。面对危机，正是通过独裁，古罗马才迎来了它的黄金时代。” 一九三五年五月，美国最高法院判定罗斯福的新政违宪。 然而，善于蛊惑人心的罗斯福打垮了最高法院，其风采不逊于德国的政治强人希特勒。 02 罗斯福的药方是劫富济贫，其手段是印制纸币。 一纸总统令禁止民间私藏黄金，藏金者都将面临罚款和入狱。联邦政府用纸币换回金条后，迅速贬值。 有人指出：“我们的总统先生是斯大林的学生，捍然践踏宪法和人权。” 也是这年，希特勒成为德国的总理，面临的国家形势和经济局面更加严峻。其实，希特勒比罗斯福做的更有效，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就把一个濒临破产的国家打造成一个令人生畏的强强国。 “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 所有的德国工人都能到世界各地去度假，享受美妙的好生活。 希特勒为德国人民谋利，殚精竭虑。 罗斯福把一个臃肿而强势的政府强加给美国人，依然是经济低迷。 希特勒需要战争，罗斯福和他的新政设计者们更需用一场战争来摆脱困境。 03 纳粹组织创建于巴黎和会瓜分德国之际，其全称是德意志民族社会主义工人党。 在巴黎和会期间，美英法三国不仅对无力再战的德意志极尽侮辱，而且使德国失去了七分之一的领土、十分之一的人口和所有的武装力量。在经济上，要求德国交出三百多亿美元的战争赔款并接受高额关税。其中，日本接管了从清朝手里拿走的青岛和胶州湾，以及胶济铁路的所有权。 德国代表拒绝签字并说：“我们已经承认战败，却不应该承担所有的过失，更不会做你们的替罪羔羊。” 魏玛共和国第一届政府集体辞职，继任的外交官在签字时说：“我很遗憾，英雄们流干了血，却成了鬣狗的盛宴。” 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说：“巴黎和约以及所构建出的凡尔赛体系貌似文明，其实是一群衣冠禽兽的分赃会。” 协约国联军总司令福煦也说：“这一纸条约没有和平，只是一张为期二十年的休战书。” 美国也不满意，拒绝在由英法两国主导的条约上签字，在政治上陷入孤立。 04 德国经济崩溃，买一包香烟也需要四十亿马克。 有则轶事：一对老夫妇金婚之喜，市政府发来贺信，通知他们将按照普鲁士风俗得到一笔礼金。第二天，市长带着一帮随从隆重而来，庄严地以国家名义赠给他们一亿马克，实际价值只有半个便士。 希特勒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只有傻子和骗子才希望敌人大发慈悲，我们要靠自己的力量讨回公道。” 一九二一年夏，希特勒成为纳粹组织的领导者。十年之后，纳粹组织从最初的几十人扩张到了国家的识阶层和各行各业，会员总数达到一百万。三三年，希特勒主政，向人民许诺：“我的所有努力和奋斗只是要让每一户德国家庭的餐桌上都有牛奶和面包！” 三四年，希特勒废除魏玛共和国，三五年，他突破凡尔赛条约，重整德军。 05 二三年，一个德裔美国公民掌管了德意志国家银行。 这人叫沙赫特，游说华尔街的大佬们拯救德国，终于拿到八亿美元的贷款，史称道斯计划。 二九年，一场经济大萧条席卷了世界。沙赫特与美国协商，把道斯计划改为杨格计划，德国每年只需付赔款的三分之一。这时，美国资本已经完全垄断了德国的产业，并建议美国政府一笔勾销德国的巨额债务。 德国的战争赔款名义上是交给英法人，背后的金主却是能操纵美国政府的犹太银行家。这批贪婪的赌徒借钱给各国打仗，牟取暴利。让胡佛总统减免德国债务，也是基于要从德国企业的身上拿走巨额利润。事实上，这批人通过支持希特勒，使德国迅速地恢复了生产秩序。又通过胡佛的操作，把美国纳税人的血汗钱都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希特勒当然明白犹太银行家们的盘算，指责这群人是钉在德意志早上的吸取血虫。 05 德意志需要钱，华尔街需要用钱赚到更多的钱。 三一年初，沙赫特辞掉国家银行主席一职投身于纳粹运动，将希特勒推上了政治舞台。 三四年八月初，沙赫特博士成为了德意志第三帝国的经济部长。洛克菲勒与亨利福特等美国巨人通过银行为希特勒提供了数额高达到三千万美元政治献金，换取数额巨大的订单。于是，希特勒拿华尔街的钱买美国人的技术，回国发展由美资控股的军工企业，缔造出一支又一支机械化部队…… 德国扩军，罗斯福是心知肚明。美国还有四分之一的失业人口，德国已经从全民失业变成了人人都有一份既稳定又收入丰厚的工作。 希特勒敢明目张胆地挑起战争，罗斯福只能逼迫日本人向自己动手。 柴山兼四郎越想越烦，仿佛看到了一张张丑恶的嘴脸。 第四百二十六章：鹰已飞 01 一封来自柏林的密电交到了柴山兼四郎是手中，上盘剥只有三个字：鹰已飞。 在埃及神话里，最初的太阳神是一只鹰，名为荷鲁斯，它的父亲是冥王奥西里斯，母亲是万物之母伊西斯。 相传，荷鲁斯以日月为眼，整个天空都是高飞的双翼。在汉字的系统里，荷鲁斯是观字的本义，也称为全知之眼。 印度人把文明的起始地称为姆大陆，美国的柴吉吾德博士认为姆大陆位于现在的南太平洋。 在一万年前，这片大陆的西缘包括日本、冲绳、台湾、菲律宾，南缘是爪哇、东帝汶、奥大利亚和新西兰，东缘是复活节岛与夏威夷群岛。 02 四一年之夏，希特勒挥师东进，苏德战争爆发。 经过严酷的大清洗，体积庞大的苏军不堪一击。德国需要高加索的油田，盯上了黑海。 希特勒给天皇写了一封亲笔信，声称应该彻底清算沙俄。日德两军在里海地区汇师后，将标志着一个崭新时代的到来。 在庄严的御前会上，陆军主张出兵西伯利亚再沿乌拉河南下，海军主张先取南亚再走印度半岛到西亚腹地。最低限度也要控制印度洋，拿到阿拉伯半岛和其石油资源 四一年九月，北线德军包围了圣彼得堡，中路德军包围了莫斯科，南线德军横扫了乌克兰……这时，斯大林急需掌握日军的战略方向，要求它的远东情报网不惜一切代价，掌握日军的战略动向和相关动作。 03 几个上海同文书院的学生活跃起来，关东州上谍影重重 关东州就是中国的旅顺口，日本打败了强硬的沙俄，在本土之外设立了关东军和满铁总部。 三一年，蒋介石放弃东北。三五年，何应钦又同意华北五省自治。三七年六月，东亚同文会长和上海同文书院创办人近卫文麿任首相。四一年，佐尔格领导的拉姆扎情报小组浮出冰山一角。四二年夏，又先后挖出了中西功、西里龙夫与白井行幸。 三八年，中西功写出一份内容充实调查报告，分析了中国的潜在作战能力，做出结论：“日本严重地低估了中国人的抗战决心和意志，低估了敌后游击战的持续危害。日本不能拿到南洋的资源，就不可能嬴得这场战争。” 内阁很重视，指示大本营：“重大战略问题，你们务必要咨询中西功。” 从三八年到四二年，中西功的风头很足。就连石原莞尔也说：“没有准确判断，就对中国诉之武力，愚不可及。中西功目光远大，其调查和推论都相当地结实。” 佐尔格案导致近卫内阁总辞职，东条英机受命向美英荷三国开战。 有证据显示，中西功提前判断出了开战时间，让苏军将部署在西伯利亚的二十万边防军投进了圣彼得堡，完成了佐尔格还没有做完的工作。 04 柴山兼四郎仔细地研究了中西功案，感到相当沮丧。 四一年四月，中西功在上海组建特别调查班，兼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的情报顾问。 被捕前，中西功去了一趟汉口，住在积庆里的羽田别庄。那里有一个替重庆工作的情报员，以前也是同文书院的学生，日本名字叫浅仓杏。 浅仓杏的父亲在武汉有个私人诊所，曾接受过土肥原贤二的资助，也收集过一些不涉及军事的情报。她的母亲是一个传统的河南女子，有双小脚。 三九年三月，柴山兼四郎把浅仓杏吸收进了菊机关，安排在羽田别庄管后勤。然而，这个浅仓杏却受了中西功的蛊惑，悄悄地参加了士兵们的反战同盟，在震惊大本营的应山事件中也有动作。 若不是先有坂谷军曹私逃，令华中派遣军突然加强了内部的管制和盘查，中西功很可能已经走应山，通过一条漫长的地下交通线到了延安。 05 鄂北应山位于桐柏山南麓和大别山西端，控制着平汉铁路的咽喉，属于第三师团的驻地和防区。 第三师团编成于名古屋，下辖加藤、山井和森川三个旅团和配属部队，拥兵近两万。在日清战争和日俄战争中，该部的赫赫战功彪炳史册。 三七年夏，这个师团是首批投入到淞沪战场的陆军主力。从上海沿苏州河打到南京，再从徐州打到湖北的宜昌和湖南的长沙。太平战争爆发之后，第三师团是唯一还留在中国战场上的甲类师团，现任指挥官是作风彪悍的高桥多贺二中将。在最初的五号作战计划里面，这个师团将负责川东的山地作战并直捣川江重镇重庆，打掉蒋介石集团的临时首都和军事总部。 师团总部设在应山城里曹塘角，一直都是就地取粮。在清乡战中，辎重兵曾多次发生抗命事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06 四二年十月，祖岩中队的四十多个士兵暴动，杀了临时带队的中队长。 平叛后，宪兵在士兵宿舍里查到了反战同盟的油印传单，其中涉及到很多机密。经过调查，这些信息出自积庆里的羽田别庄，浅仓杏也有数起违纪行为。若是当时就把浅仓杏控制起来，中西功会早两个月落网，就就能避免浙赣作战计划的全面泄密。 审讯中西功的工作一直都没有任何进展，也无法给浅仓杏的违纪行为定罪。在这次最高军事会议前夕，高桥师团长还亲自给柴山兼四郎汇报了浅仓杏的情况，提议予以秘密处决。 “你们不是有宣抚会吗？就再给她一次机会，也算仁至义尽！” “也行！” 高桥很清楚，现在的柴山将军是兴亚院中国总部的主官，也是宣抚会的负责人。一个电话，就可以把浅仓杏调到南京，重温旧梦。 第四百二十七章：宣抚会 01 宣抚会是兴亚院的大举措，遍布各地。 在政治上，近卫文磨苦心孤诣地创建了大政翼赞会，以经营王道乐土。 四〇年十月初，第二次组阁的近卫文麿，明确地提出了一条基本国策：“建设以日本皇国为中心和以日满华为主干的东亚新秩序，驱逐英美的殖民势力。” 大政翼赞会的政纲有四条：一、一君万民实践八纮一宇为，万众一心。二、建设大东亚共荣圈，谋求世界新秩序。三、造就雄浑、高雅和明朗的新日本文化，振奋民族精神。四，创造忠君爱国的新体制，易风易俗。 在这场类似纳粹运动的全民总动员中，所有的国家都在组织中，令行禁止。 宣抚会的任务是靖定地方，随军行动。在广阔的基层，有儿童宣抚队、妇女宣抚队和家老宣抚队，各有所归并发放良民证。 02 风尘点汙青春面，自汲寒泉洗醉红。 在一堆浅仓杏的供词之中，有句这样的诗。 那是三九年之秋，柴山兼四郎从天津南下到汉口，着手组建负责华中地区的菊机关。 当时，浅仓杏在华中派遣军的情报部门做女翻译，涉及到了一桩捕风捉影的情报泄密案，又无法自证清白。 其父浅仓高雄与柴山有些交情，很想见女儿一面。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身有隐疾的柴山竟然对这个可怜的小姑娘砰然心动，想到一句诗：“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说是泄密案，所有的依据都是猜测。那年的下九月下旬，华中派遣军发动湘赣作战，其战略意图是拿下长沙并打通粤汉线。两周后，冈村宁次损兵折将并且无功而返。一个作部参谋找借口，认为第九战区敢对蒋介石的口谕抗命不从，相当蹊跷。冈村宁次提出要查湘赣作战是否存在泄密，特高课在审查的使用了明显的诱供手段，从而牵扯到了浅仓杏。 03 冈村宁次的祖先是清初漂海到日本的汉人，寄身于武士之家。 四岁，其父就教冈村宁次学习汉字，到七岁时已经能熟背唐诗几十首。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一九一四年夏，日本出兵攻打青岛。次年，冈村宁次到青岛搜集资料，编纂日德战争史。二一年十月，摄政太子裕仁周游西欧，冈村宁次少佐全程陪同。在德国南部巴登巴登，驻瑞士武官永田铁山和驻俄武官小畑敏四郎得到太子的太子的密旨，达成巴登巴登密约：“消除派阀，刷新人事，改革军制并建立全国总动员体制。” 日后，日本军界把永田铁山、小畑敏四郎和冈村宁次并称为昭和天皇的三羽乌。 04 在三羽乌的周围还有一批雄心勃勃的才俊，拥护昭和天皇的扩张国策。 这批人包括当时驻柏林的武官梅津美治郎和东条英机、驻伯尔尼武官山下奉文、驻哥本哈根武官中村小太郎、驻巴黎武官中岛今朝吾、驻哈尔滨武官松井石根、驻北京武官矶谷廉介。 两年后，三羽乌又联络了一批陆军大学里的同窗组织二叶会，其中就包括参谋本部中国班主官河本大作中佐、板垣征四郎中佐、土肥原贤二中佐。二九年，二叶会改称一夕会，又得到石原莞尔中佐的加盟。 三二年四月，冈村宁次荣升陆军少将，参与淞沪停车战谈判。三三年，冈村宁次从何应钦手里拿到塘沽协定，确定日军对长城一线的占领。三五年春，冈村宁次在满洲剿匪大获成功，荣升中将并出任第二师团的司令官。 三八年，冈村宁次接到军部调令，全权组建第十一军，进攻并且完成对华中地区的占领。在日记里，冈村宁次写道：“在南京，我听取了派遣军特务部长原田少将与杭州机关长荻原中佐等人的报告才知道，前线部队一直以给养困难为借口，大批处死俘虏，已成恶习。南京战役时，大屠杀的人数多达四五万，军纪不存。” 三九年，冈村宁次连续实施了襄东进击战和湘赣作战，希望能捕捉并消灭李宗仁战区和薛岳战区里的中央军，收编其杂牌部队。这两次长途奔袭作战的效果都不理想，仍然抵制派遣军总参谋长板垣征四郎制定的桐计划，诱降重庆政府。 三九年十一月，冈村宁次大胆地给天皇上书说：“中国的抗日势力既不在于四万万民众，更不在于各地方军阀手里的近两百万武装，只在于以蒋介石为领袖的黄埔军。只要该军存在，迅速和平解决有如缘木求鱼。” 这时，天皇已经困惑于中国战事，便把好战的冈村宁次召回了大本营。四一年，冈村宁次带升大将，统领二十万大军主政华北。到四二年之秋，重庆政府留在华北的四十万武装悉数投降，位于晋中的八路军总部受到特部队的强力突袭，有效地控制了华北平原。 05 也就是在几个月前，襄东进击战和湘赣作战泄密案浮出水面，浅仓杏属于无辜蒙冤。 三六年，和知鹰二中佐受命策动两广反蒋并谋求独立，在天津建立和知公馆，人称兰机关。 和知鹰二的身边有个翻译官的来自满铁的夏文远，长期与李宗仁有秘密联系。在徐州会战期间，夏文远就给李宗仁拍发过一份电报，只有五字：“北动南不动。” 在襄东进击战前夕，夏文远又给李宗仁拍了电报：“昨夜起风雨，梦中得诗：襄阳锁两河，隆中定三分。独念夫人城，犹闻胡笳声。” 夏文远毕业于日本京都的帝国大学，回国后在冯庸大学里做教授。三四年结识了和知鹰二，进了关东军参谋部。四二年春，夏文远与中西功见了一面，不久便失踪了。有人说，这人到了山西。又有人猜测，这人又有以新的身份给知鹰二做事。 第四百二十八章：兰机关 01 在桐工作之后，兰机关与重庆方面还有联系。 三七年底，汪精卫向蒋介石提议道：“国都已陷，我俩难辞其咎。不妨主动地负责，让别的同志重新组织政府，换取到日本方面的谅解，救民于水火。 蒋介石在日记里写道：“党内高层和各方人士几乎众口一词，均以军事失败为借口，极力地主张与日本内阁进行和谈。殊不知，此时求和无异于灭亡。不仅外侮难堪，而内乱也将再起。彼辈只见其危，不知其害。没有定见，如何能撑此大难？” 得知日方再度对和谈加码，蒋介石大喜并在日记里写道：“傍晚，陶德曼转达了日本内阁的和谈底线，其条件与方式都极苛刻。我们无从考虑，也就有理由置之不理！” 十二月二十七日上午，在最高国防工作会上，仍有很多要员主和。有人嘲笑蒋介石优柔寡断，势必葬送国家和四万万同胞。蒋介石在日记里说：“元老糊涂至此，殊为痛心。今日除投降外无和平，舍抗战外无以求生存。彼等不知形势利害，此革命之所以未能成功而以致于此也……” 二十八日，蒋介石在武汉宣称：“只要我国民政府不落黑字于敌，我们就还有收复主权之机。” 02 陶德曼调停失败，日本颁布了全国总动员法。 日军在蒙古边界上与苏军遭遇，蒋介石派外交官高宗武与董道宁到香港，向日本转告转告中日和谈的三条底线：一、满洲与内蒙古的现状可存而不议。二、河北与察哈尔必须还给中国。三、日方应尊重并确保民国政府在长城以南行使主权。 石原莞尔觉得应该考虑安抚蒋介石，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对付贪得无厌的斯大林。天皇不同意，民众也反对，都主张建立一个更加友善和亲日的新政府。三八年，蒋介石派孔祥熙到香港，向日本外相宇垣一成提出：“中国不付战争赔款，不公开承认满洲国。” 这时，梅机关主张以汪精卫代替蒋介石，有些犹豫。七月二十二日，日苏两军在张鼓峰地区发生军事冲突。和知鹰二潜入汉口，通透张季鸾向蒋介石传话，主张尽快达成停战协议。 不到一月，武汉和广州告破，近卫首相再发表声明，要求蒋介石下野并对日中之争负全责。 03 四〇年夏，日军再取宜昌并大规模空袭重庆，英法两国相继关闭重庆获取外援的西南通道。 板垣征四郎向重庆提出：承认满洲独立，组织东亚联盟，日满中三国实现经济全方位合作，主导亚洲汉的设和安全。这个倡议相当务实，也是半年多桐工作的成果。 不料，这一次议和谈判竟因走漏消息而不得不取消。和知鹰二对柴山兼四郎说：“八月会谈后，近卫首相已经答应放弃汪精卫并且与重庆方面达成了谅解。没想到，华北的八路军发动大规模的出击，把这件事搅黄了。” 德军横扫欧洲，丹麦、挪威、荷兰、比利时、法国先后投降。三十多万英军抛弃所有的辎重败退敦刻尔克，负责阻击的部队阵亡近三万，还有四万人投降。德军在敦刻尔克的海滩上，缴获近三千门各型火炮，两万挺机枪，还有十万辆汽车和摩托车，以及五十万吨军用物资。 在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之际，天皇在御前会议上要求陆军在四〇年结束中国的战事，确保战略主动。 04 四〇年八月二十日，八路军和各地的游击队对正太铁路、同蒲铁路、平汉铁路和津浦铁路沿线的日军发起全线攻击，夺取娘子关。 三周之间，华北的各条交通线完全瘫痪，各个据点都向华北派遣军司令部救援，军情十万火急。大本营也深知，在中国的一百多万部队只是控制了交通线上的城镇，广大的乡村力有不及。本以为只要逼迫重庆政府投降就可以解决问题，然而…… 华北派遣军司令官多田骏中将说：“华北危局应该使我们重新检讨中国的战局，中国的广大乡村都是以宗族和血缘为纽带，有山高皇帝远一说。就算蒋介石与汪精卫都摇白旗，也未必能让我们从此就高枕无忧。” 大本营很不满，找到冈村宁次寻问对策。冈村宁次指出：“我们在华北的控制面积还不足十分之一，徒有其表。我们不肃清隐藏在乡间的民间武装，必将永无宁日。” 说来说去，中日之间的问题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军事问题，不是沙盘上的红蓝旗…… 05 柴山兼四郎得到了一条无法证实的消息，夏文远就在阎锡山的身边。 阎锡山已年近花甲，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十六期，与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和冈村宁次是同学。 在该公的手中，山西成了自成体系的国中之国，长期与中央政府都是貌合神离。三七年，阎锡山出任第二战区司令长官，接八路军入晋。 四〇年初，和知鹰二就给大本营建言道，把劝降工作的重心移到有实力的地方军阀身上，并主动申请去山西太原做阎锡山的工作。八月中旬，在汾阳的若松旅团司令部，华北派遣军参谋长田边盛武与阎锡山的全权代表赵承绶达成口头停战协议，史称汾阳协定。 以汾阳协定为契机，华中派遣军也与第三区战区的顾祝同和桂系新生代李品仙取得联系，达成谅解。 06 华北方面，派遣军不仅巩固了平原地区，还改善了在大行山以西的处境。 四一年的五月，陆相东条英机与大本营参谋总长杉山元要求华北派遣军司令多田骏解决中条山问题。 晋南的中条山隶属于卫立煌的第一战区，是洛阳和西安以北的军事屏障。四一年初，重庆方面与延安方面矛盾激化，不仅酿成皖南事变，也使卫立煌遭到软禁。何应钦巡视第一战区、第二战区和第五战区以后，在洛阳主持军事会议，布置对延安的军事包围。 何应钦既然能抛弃中条山，就有可能再送大礼。 第四百二十九章：中条山 01 中条山位于黄河北岸，横亘于山西南部。 它东接莽莽太行山脉，西连巍巍稷山，北靠素有山西粮仓美誉的运城盆地，南濒一泻千里的滚滚黄河。长三百余里，宽一百余里。它与太行、吕梁、太岳三座大山互为犄角，境内沟壑纵横，山峦起伏，自古就关隘重重，其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布兵于中条山上，既可以全面瞰制豫北、晋南和陕西的广大地区，也可以屏蔽河南的洛阳和关中的潼关。 倘若失守，日军既可渡黄河南下，问津于陇海沿线，一举侵夺沃野千里的中原腹地…… 02 四一年春，在天皇的严示下，大本营为中原作战制定了新的计划，代号为牮字。 到三七到四一年，日军数攻中条山，都是无功而返。在御前会上，天皇把中条山称之为盲肠，径直问陆相东条英机：“割掉一根盲肠，需要几年？” 从绥远穿大同和大原，沿汾河一路南下就到了运城盆地的西北缘。境内的风陵渡是连接晋陕两地的要隘，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可以说，要守住黄河天险，就不能失去中条山。 卫立煌的第一战区负责西北，其十几万主力都在中条山上。孙蔚如的三十八军是清一色的陕西兵守西线，有两个师约三万人。孙蔚如出自于杨虎城的西北军，抓过蒋介石。何应钦把三十八军调离中条山，给整个防线拉开了一条口子。 牮字方案是核心就是打下风陵渡并控制黄河，再伺机破潼关翻越秦岭拿下汉中盆地，叩开巴蜀之门。 03 华北派遣军司令官多田骏是个喜欢我行我素的另类，有远见也有能力，在陆军大学任教多年。 一天，有一批狂热的学员问多田骏：“若是我们打下了南京，该怎么处理中国战俘？” 在日本的心里，投降是一个军人最大的耻辱，不该让其偷生。多田骏却回答：“放了吧，让他们都回家种地。” 三七年底，多田骏嘲笑三月亡华论，反对进攻南京。当时的陆相杉山元指着多田骏的鼻子说：“在帝国就要获得辉煌胜利时，你却大谈和平，实属卖国！” 这次，东条英机对多田骏说“学长，拿下中条山已万事俱备，我们一定要打出威来！” 多田骏也清楚，帝国要想南下作战，就得稳定华北。三十八军撤走了，中条山的防守部队还有十五个师，不足十三万人。大本营抽调出七个师团，占有绝对优势。 04 战前，何应钦开会讨论了中条山的战事。 重庆军委会主张放弃中条山，退守黄河。第一战区则主张先绕到日军的身后打游击，伺机收复。 何应钦指着作战地图说，只有守住中条山才能确保陇海铁路。若是不战而逃，势必是洛阳不保，让西安受攻。 四一年五月七日，日军以七个师团分三路猛攻。西线是重点，多田骏投入四十二个大队，以八万人包围何应钦布置的三万兵，可谓是杀鸡用牛刀。 此役，中条山防线彻底崩溃。守军的伤亡高达四万，另外还有四万多人被俘，堪称一场经典的歼灭战。 05 西线的守军有滇系的第三军，军长唐淮源中将和师长寸性奇少将战死。 以前，多田骏曾多次与该部作战，深知中条山上有两支铁军，其一是孙蔚如的三十八军，其二是唐淮源的第三军。 三九年夏，多田骏以八个联系打孙蔚如，伤亡八千还是寸土未得。而这一次，多田骏运用空降军和特战兵先打第三军的指控系统。结果，唐淮源在战前就将指挥部前移，令特战部队扑了空。 战斗刚刚打响，唐淮源就和上面失去了通讯。第三军的一线阵地遭到高强度的炮火覆盖，两翼的友军都撤了，再死守已失去意义…… 唐军长想从正面向北方突围，有人传来总部的一纸命令，全军立即向南攻击，不惜代价抢回黄河渡口。血战一日，第三军又接到重庆的电令，向北突围。结果，第三军再陷重围。 06 战后，大本营就以冈村宁次换掉多田骏，实施吃力不讨好的治安作战。 在重庆的黄山官邸，蒋介石看完了来自于第一战区中条山的战报，脸色铁青。 这段时间，日方频频向他暗示，只要承认满洲的独立并放弃反日立场，双方就能坐下来和谈。 蒋介石十分清楚日本迫切需要解决中国战事，也很想能从中赢到更多的东西。他没有想到日本陆军得到了国际势力的暗示，又重新燃起了以黄河或者长江为界彻底分裂中国的勃勃野心。有人指出，何应钦在前线乱指挥，甚至完全不知道各个部队的具体位置。 中央军委会要求八路军想办法驰援，延安方面强调晋南素来不是自己的防区，无力执行。这时候，阎锡山的晋绥军也是隔岸观火。 07 柴山兼四郎想象蒋介石的样子，舒开了眉头。 浅羽雪立即就见缝插针，报告说张素贞已经在汉口落网。 这一次，唐生明也多留了一个心眼，没有把自己的小妾张素贞从汉口带回来。 “我亲自飞趟汉口！” 柴山兼四郎还有一条线在长沙工作，已经断了音讯。从坏处着想，也应该利用这个情况，干绕对方的战略判断。 从大处看，第九战区的几支绝对主力都已经编入远征军，已在滇西地区遭到了重大损失。若是能在薛岳的身边搞点事，更能强化各个信息源的效果。 第四百三十章：噬心蛊 01 三九年春，柴山兼四郎从天津到汉口负责华中的竹机关。 柴山兼四郎从小就少年老成，学习的成绩并不出众。板垣征四郎比他大四岁，却早于八年从陆军士官学校毕业。 后来，柴山做了辎重兵少尉。经过陆军学大的深造，仍然是回到了老兵成堆的辎重部队。在日本军中有句谚语：“辎重队也算兵，蜻蜓也能当老鹰。” 二八年夏，柴山到沈阳给雄心勃勃的张学良做军事顾问，染指情报工作。九一八后，柴山兼四郎得到了板垣征四郎的提携，步步高升。三九年，参与板垣征四郎主持的桐工作，功亏一篑。 02 竹机关的总部位于武汉大学，其校史陈列室改名为樱花之春。 这里的背后是林木葱郁的珞珈山，它的前门滨近波光潋滟的东湖。 这个樱花之春是军官俱乐部，有八个来自长崎的艺伎。地下室还关押了十几个女俘，充当慰安妇。几个师团长都来了，在楼上喝足酒就问起了女俘的味道。 柴山兼四郎有隐疾，就让艺伎们陪着将军们到地下室。闹了一夜，第二天抬出两具尸体。 03 三九年四月底，重庆特工在天长节袭击了汉口，给柴山兼四郎摆了一道难题。 柴山兼四郎抓到了一个笔名叫夏花的战地记者，可以确定她是川系二十军里的中尉。 在樱花之春的地下室有间惩戒室，柴山兼四郎通过夏花与梅少城建立了联系，提出了一个策反川军的工作计划。 当年九月，冈村宁次打长沙失利。又在樱花之春甄别浅仓杏，柴山兼四郎当着冈村宁次派过来的两个心腹假戏真做。 04 不是要亲审好友之女浅仓杏，柴山绝不会到地下室。 下去十个台阶，就是一个两米宽的横道。相距五米有一盏灯，能够看到的灯应该就不下二十盏。 惩戒室就嵌在石壁里，门边还隐约可见看见以前写的字：体检室。最初，柴山还请了两个军医过来，进行严格的筛选和淘汰。 后来，楼上的艺伎年就按照国内的习惯，把体检室称之为惩戒室，也有自警之意。 05 宪兵打开了门，惩戒室里只有换气扇的蜂鸣声。 在日本军人的思维里向来迷信暴力，在宪兵们酒酣耳红之际也会言及一些别出心裁的刑讯手段。 惩戒室很宽敞，正中放着一头支着木架的刑凳。紧靠着墙壁，有一个近两米高的门形物，它的横梁上挂着可以左右移动的大铁钩，立柱正上还钉着尾部呈环形的铁钉。 地上放着几只变形的铁桶，旁边一米多高的大水缸里，浸泡着几根手柄挂在外面的皮鞭。水缸上有块一米宽的案面，上面堆着十来种形状夸张的刑具，都能给被审者创造出巨大的痛苦。 不知道宪兵们都做了一些什么，吊在刑架上的浅仓杏已破衣烂衫，人事不省。 06 浅仓杏真是个尤物，凹凸有致令人有种想犯罪的欲望。 冈村宁次的人也知道浅仓杏只是无辜羔羊，并没有多问案情。 后来，上面将泄密案束之高阁，柴山兼四郎只好将浅仓杏送到菊花楼，做了专人专用的慰安妇。 冈村宁次走了，浅仓杏案得到澄清。也许，没有这一场变故，她也不会受中西功的蛊惑。 想到了颇有儒雅之风的中西功，一股莫名的邪火烧得柴山兼四郎口干舌燥。 07 飞机落地，柴山兼四郎直接就到了兴亚院。 那里是昔日的东洋商会，独立的小楼的后面有一排不显眼的平房，低矮得就象一排简朴的车棚。里面也有设施完善的地下室，直落而下的青石阶只有一个身宽。囚室不大，还算干净。 浅仓杏跪在一只矮凳前写材料，刚看到柴山兼四郎就哭了，可谓梨花带雨：“我……我哪里知道那个中西功是便骗子……” “你的问题是窝藏并散布反战手册，别给我扯不相关的事……” 这是言不由心，柴山兼四郎也一直反对向中国开战。华中派遣军抓住浅仓杏的问题不放，可谓居心叵测。 08 “哪但夏花在哪里？” “在长沙，这半年来我哪里还能得到她的消息……” 柴山兼四郎想了想，说了一句：“我需要找到这人，有什么办法？” “你问我？我们与这人的联系是通过野村中尉。这个时候，野村中尉已经被军部处决了，哪有什么办法！” “啪！” 柴山兼四郎抓住浅仓杏的激发，就摔出了一记耳光：“八嘎雅麓，想找死？” “死了好，省得活受罪！” 认真说来，中西功很可能也是利用了浅仓杏和梅少城的情报网络。这件事相当敏感，柴山兼四郎也相当头疼。 09 在几天前，华中派遣军布置了全城大搜捕。 除了抓到了张素贞，还给城里的慰安所添了近百人。 有个小学老师，在回家的路上正巧碰到了一个学生的家长。也就多聊了几句话，分手后她刚刚转过一个街口，就被两个日本宪兵罩着头抓上了军车。 她穿着自己用青布做的旗袍，袖口上还隐约可见白白的粉笔灰。胸口已经撕开，露出了一段优美的曲线。 在审讯室，这个老师提出要见浅仓杏，结果自然是白白地自找苦吃…… 第四百三十一章：特务部 01 汉口的宪兵队长富田直澄大佐是柴山的人，现在还兼管特务部。 宪兵队和特务部都在金城银行大楼里，海军宪兵队和特务部占据了更加气派的中央银行。海军管辖租界，陆军负责其它区域。 四一年，发展迅猛的陆军特务部迁到汇丰银行大楼，独立地负责除军事以外的各种事务，现在的机关长是落合鼎五少将，以前曾是冈村宁次的部下。 问题就出在这里，落合鼎五处处压着富田直澄，也揪着浅仓杏的问题不放。 02 特务部分中国课、情报课和经济课，并且领导兴亚院、宣抚会和金融班。 中国课管理省市两级的地方政府和临时维持会，控制各地的警察机构和交通检查站。 情报课召集一些流氓和妓女做间谍，经济课控制着戒烟局和盐政局，金融班管理银行和调整军票的发放数量。 三九年四月，柴山兼四郎理顺特务部的工作，让张之洞之子张仁蠡担纲武汉特别市政府，与梁鸿志的南京维新政府互不统属。汪精卫还都后，接管了梁鸿志的势力，汉口方面仍然是鞭长莫及。四〇年秋，桐工作落空后，大本营把柴山调回大本营，成就了落合鼎五。 现在，柴山兼四郎不仅需要救出浅仓杏，还想清算不安本分的落合鼎五。 03 夏花的爷爷与湖广总督张之洞都是同治二年的进士，力主兴办洋务。 宦海险恶，两人总是相互支持。几十年下来，张夏两家不仅是世交，也有通姻之好。 据说，在主政四川期间，他俩因政见不同也闹曾翻过脸，半年不曾说话。同僚们害怕影响到新政，就分别将他们同时约到了位于春熙路上的同春堂书寓。 这里不仅才女荟萃，一个个娇娃不仅媚态如春，而且善解人意。袅袅的腰身和淡淡的笑，使两人在同乐之中，彻底忘去了那些不愉快的争执。社稷情和官场怨都在轻歌曼舞里化成飘渺的云烟，和好如初。 夏花比张仁蠡要低一辈，从小就不肯称呼张仁蠡为叔叔。张仁蠡一点也不介意，也称夏花为小妹。 这次，也是张仁蠡给柴山兼四郎拍密电，报告落合鼎五扣住夏花的联络员不放，还说长沙情报组有问题。 04 落合鼎五比柴山小八岁，以前是第三十四师团的联队长。 在一战长沙后，该部以巨大的损失完成了断后任务，受到天皇和大本营的特别表彰。 此战，落合鼎五遭到川军一个团的包围，还被自己人的手雷炸断了左腿。回国治疗半年，安上了假肢。不能再带兵打仗，总部就让他接手了汉口特务部的工作。 这样的莽夫当然不能经营情报工作，总部向柴山说：“在执行五号作战的工作之中，落合鼎五有激情也很有成绩。现在，战略转换，他有些转不过弯来，也是人之常情。” 显然，这是暗示柴山兼四郎，不要责备这个敢于突破条条框框的继任者。换句话说，这也关系到天皇的名誉。 05 三九年之初，第三十四师团编成于大阪，称椿师团。 这是基于接管中国地方特设的警备师团，下属三个联队约有一万四千人。 当年夏，第三十四师团到武汉地区布防，年底移驻南昌。四一年，该师团在锦江战役中再遭重创，落合鼎五重提波及到浅仓杏的情报泄密案，甚至有问罪柴山兼四郎的意思。 黑材料不少，都是通过刑讯拿到的口供，经不起仔细的推敲。在南京开会时，畑俊六对柴山兼四郎说：“我们没有采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也不必太耿耿于怀。” “我个人的名誉无所谓，这个刚愎自用的家伙剪掉了能很多为我们工作的人，可谓亲痛仇快。” “你可以下去一趟，把工作理顺。” 在飞机上面，柴山兼四郎看了富田直澄提供的材料，没有找到想要的突破口。 06 落合鼎五有个观点，完美的刑讯堪称行为艺术。 血是它的基调，紧张的对立和冲突是它的结构，灵与肉的挣扎和较量才是它的主题。 在落合鼎五的眼里，受刑者仅仅是没有生命的道具。他们被迫进入角色，不得不帮助刑讯者去实现预定的假设。 四一年初，日本陆军找借口介入汉口的法租界，破获了一起替英国工作的间谍组织，先后有两人刑讯致死，让线索中断。 相反，上海的梅机关也接收英租界，并找到了一些令人深思的线索，挖出了危害帝国的拉姆扎小组。 07 日本帝国始于明治维新，王政复古，尊皇攘夷。 一八六八年初，睦仁天皇以王政复古大号令废除了摄关和幕府，并建立兴军图存和兴业求强的举国体制。 经过以弱击强的日清战争和日俄战争雄立东方，其间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岂容落合鼎五之辈以一已之私意气用事！ 诏书有曰：“朕当身先率众，誓于天地和神明：继承列祖伟业，不问一身艰难。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 现在，若是有一念之差，就将葬送三代人的奋斗和牺牲。 五号作战的基点是整合中日的战力，以完整的东亚大陆与英美和苏俄抗衡。 “兵者诡道也……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不能以战止战，就应该及时地调整即定的战略。落合鼎五之辈只知道争强斗狠，殊为可恨！ 08 江上修持积岁年，滩声未拟住潺湲。 誓从五十身披衲，便向三千界坐禅。 月峡青城那有滞，天台庐岳岂无缘。 昨宵忽梦游沧海，万里波涛在目前…… 柴山兼四郎的脑海里浮出一首古诗，苦苦地笑了笑。 第四百三十二章：兑字佩 01 一九四二年七月一日，一架从越南西贡飞来的战机，落到了汉口的机场上。 精神不错的阿南惟几中将健步向前，主动握着冢田攻的双手：“一路上辛苦了！” 接近六十岁的冢田攻中将留着浓密的山羊胡，高大的身材使其走路的样子有些笨拙：“阿南司令官，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说完，两人就钻进了一辆黑色的大轿车。 机场里有四辆三轮摩托和一辆黑色轿车在前面带路，后面还有一辆载兵的卡车。 这两人都不苟于言笑，说起来还都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优秀生。年龄还小一岁的阿南惟几算是学长。 “五号作战启动在即，这样光荣的使命真是令我眼热啊！” 冢田攻深知阿南惟几与皇室的特殊关系，也知道这一次紧急的调动寄托着天皇和大本营的厚望。 听说，大本营对这件事一直拿不定主意。最后，天皇在电话里征求阿南惟几将军的意见，才最终做出了圣断。 02 三七年，冢田攻就是中支那方面军的参谋长。 他既是资深的对华强硬派，也是南京大屠杀的策划者之一。 控制了南京城后，冢田攻又把已经抓到军营里的中国妇女，集中起来，统一投进了新设立的慰安所里。 冢田攻师从德国鲁登道夫将军，崇尚积极进攻的军事理论，相信机会只会垂青于那些敢勇于直奔目标的人。 太平洋战争爆发以来，冢田攻出任南方军总参谋长，辅佐其司令官寺内寿一挥兵横扫了东南亚。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日本二十万南方军击垮了英美的远东军和其它同盟国的联军，共计一百多万人的部队。还攻占了十倍于本土的南亚各国，控制了富饶的自然资源和南洋运输线以及近两亿的人口。 同时，日方的损失却微乎其微。 根据大本营里的统计数据，包括海军在内，南洋之战仅伤亡一万五千人，损毁飞机不到四百架以及小型驱逐舰四艘。 这一次，大本营决定倾其全力进攻重庆和西安，这个冢田攻确实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五号作战的主力是驻扎在华中地区的第十一集团军，这是日军在中国战场上唯一的纯野战机动部队，手握六个主力师团，拥兵二十三万多人。 03 十一军司令部的作战室里，冢田攻和跟随他从缅甸过来的藤原武参谋听阿南惟几介绍了战区的相关情况。 最后，阿南惟几有些遗憾地说：“这一年多来，十一军两战长沙，大大小小的战斗数百起，一直没有把战线再向前推动一步……” “木下勇参谋长好久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冢田攻感到阿南惟几司令官更像是一个激情澎湃的诗人，刚才的那一番介绍很有一些华而不实，又不好明说。 “就这一两天吧？他会给我们带回四川地区的军队布防和其大后方的战备情况。” “这个两腿是泥的楞小子，倒是真有一股不不做二不休的劲。一不信邪，还有一点浑不吝……” 冢田攻从怀里摸出一个做工华丽的金属盒，递到阿南惟几的手里。 “这是一只玉佩，玉里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字，又像是一只小兔子，颇为有趣。” 阿南惟几打开礼物一看，这玉里含有一个兑字，形体倒是很像甲骨文。 这兑字在远古的本义就是喜悦，现在也算是正好符合自己能够如释重负的好心情。 04 处理完杂七杂八事务，冢田攻走进了阿南惟几给他准备好的起居室。 屋里焚了香，还摆放了一只插满了鲜花的大瓷瓶。一个漂亮的女佣已经给有些疲惫冢田攻沏好了热茶，放到了木几之上。 冢田攻盘腿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上好的龙井明前青，就闭上了自己的眼晴。 帝国的南下作战已经大获成功，留给日本陆军最后的一块硬骨头就是中国的西南三省。 几年了，从雄才大略的冈村宁次到既热忱又战战兢兢的阿南惟几，连续三任司令官没有做出大的作为，这里面的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呢？冈村宁次用兵多谋，园部和一郎的作战风格可谓血勇，阿南惟几做事既异想天开，又不失周全……这三人都是帝国军人的精英，而且各有所长…… 柴山兼四郎曾经在私下对友人说过：“与其说中国是块大蛋糕，不如说是一只瘦得只剩骨架子的汉血老马，非要选择用刀宰杀，绝非良策……” 冢田攻得到了落合鼎五的汇报，知道特务部已经在华中编练了十几万皇协军，其三湘特遣纵队已经控制了两条入川密径。 05 三湘特遣纵队的司令有个诨名：彭叫驴子。 长期以来，湘西都是匪患成灾。抗战爆发以后，湖南省政府打算收编多如牛毛的土匪武装，曾派人找过以彭叫驴子为首的各路土匪。彭叫驴子这人根本就不相信政府，索价高得离谱。 国军从上海退守武汉，江浙和皖赣等地的许多学校纷纷经湘西往大后方转移。西南公路上经常有一辆辆的卡车把学生运往四川、贵州和云南各地。一天，彭叫驴子劫走两大卡车的女学生上了山，扬言要让这些女学生作自己的压寨夫人。 湖南保安司令部命令常德军统站处理，特务头子沈醉开始准备的方案是武力进剿。 当地的商贾和豪绅知道后，都坚决反对这样做。说是政府的军队和警察根本不是山上土匪们的对手，搞不好就会给常德带来更大的灾祸。沈醉也是湖南人，知道这一个担心无不道理。思考一天，沈醉还是决定派人去跟彭叫驴子谈判。彭叫驴子提出要用一百发子弹换一个女学生，否则他就把人卖进妓院。正巧，沈醉手里有一批从渔民那里没收的长枪和子弹，便把这些军火全部都给了彭叫驴子，有多不少。彭叫驴子也非常高兴，就送了一副人皮做的马鞍回报给沈醉。 沈醉接人时，有好几个被劫的女学生竟不愿意再走了，还给学校和自己的父母各写了一封信，表示自己宁愿留下来。 第四百三十三章：沔阳城 01 在柴山兼四郎的手里，有封唐生明写给沈醉的信。 彭叫驴子劫人时，沈醉的直接上司就是常德警备司令唐生明。 现在，沈醉少将是戴笠身边的四大金刚，在重庆总部任总务处长。 柴山要唐生明在信中暗示沈醉，彭叫驴子和独霸沔中王劲哉都成了叶蓬的座上宾。 02 叶蓬生于湖北黄陂的名门豪族，年仅十岁就参加了反清的学生军。 一九一八年，叶蓬毕业于保定六期。三十岁，出任武汉警备司令。三五年，叶蓬指责当局出卖华北。湖北省主席张群接到蒋介石的手令，将叶蓬一撸到底，宣布永不录用。 三六年，叶蓬投入复兴社，在南京寻找机会刺杀张群。行刺失败，叶蓬锒铛入狱。汪精卫惜才，把叶蓬保了出来。张群不敢不卖汪精卫的面子，公开表示叶蓬的行为当属于酒后失态，不予追究。 汪精卫还都南京，叶蓬出任军委参谋长，并兼陆军编练总监。在最高军事会议前，南京政府又打报告给派遣军司令部，准备升任叶蓬为陆军部长与和乎救国军总司令，配合箭在弦上的五号作战，出兵湘西。 03 王劲哉生于渭南，人称王老虎。 这人比叶蓬要大四岁，也参加了反清的辛亥革命。 一九一七年，王劲哉在西北军中任排长。三〇年，在杨虎城手下做团长。西安事迹后，王劲哉抛弃失势杨虎城投靠蒋介石，荣升师长兼开封警备司令。三八年夏，王劲哉率三十五师南下保卫武汉，在江西瑞昌损失惨重。三八年底，王劲哉率残部转进到江汉平原的沔中地区，改番号为一二八师，脱离重庆政府。 王劲哉以家乡的子弟兵为骨干，以沔阳的仙桃镇为中心，占据沔中六县二十镇，拥兵九旅十八团逾万人，做起了唯我独尊的土皇帝，自称是半个领袖。 剖析王劲哉，可以窥视中国军阀的真实心理。 四〇年，冈村宁次派出重兵围剿王劲哉，反而壮大了王老虎是声威。 04 仙桃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沔阳城，是从汉口溯江而上的第一个重镇。 王劲哉能在无险可守的江原平原上扎根，堪称是奇迹。负责十路围剿的野坂大佐曾经给柴山兼四郎介绍了沔阳的情况：“江汉平原就是以前的云梦泽，水退陆出以后天华物宝，地丰民富。当地有首民谣：沙湖沔阳州，十年九不收；一年收了粮，野狗不喝粥。” 在历史的长河里，这里也是群星璀璨。一代杰出军事战略家诸葛孔明，就曾在此地韬光养晦，从而一计定天下。古诗云：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从军事上说，仙桃也一直是襄南重镇，扼守着武汉三镇之咽喉。从这里向东可以威胁到武汉三镇，向西可以控制荆沙和宜昌。 日军打下仙桃镇，改建沔北县。 同时，又在长江边上的新堤镇增设了一个沔南县，希望能从南北两面压迫已退守峰口和沔城的王劲哉。 05 沔北维持会的负责人是一个洪湖悍匪，人称脚猪。 二八年春，贺龙在沔阳城举旗，建立苏维埃政权，纵横五十里。蒋介石兴兵讨伐，直到三一年才平定下来。 脚猪给野坂大佐献策：“我们这一带长期是刁民成伙，山高水大草深……皇军要想打王老虎，还得从管理杂民入手。” 野坂联队采纳脚猪的建议，控制交通并划出一大片军事区，保护长江和汉口沿岸。军事区内的百姓得离开，然后撤掉民房修炮楼以及路岗。上路要良民证，过岗者要接受检查。 就是这样，王老虎仍然是不断地折腾，把野坂搞得来焦头烂额，天天到汉口诉苦：“鄂中六县有好几十万人口，我的联队只能是顾此失彼……” 其实，采用作战部队守地方的做法相当愚蠢，又没有更有效的办法。 柴山兼四郎无奈，派出了一个相当精干的特战小队进洪湖，希望能端掉王劲哉的司令部，配合外线的十路围攻。 06 特战队由汉口警备司令古贺大佐派出，外线还有第四十三师团的河野联队。 王劲哉的司令部在陶家坝，硬是打败了野坂联队与配备了骑兵、坦克和骑兵的河野联队，号称陶家坝大捷。 事后，古贺大佐对柴山兼四郎解释说：“这个王劲哉相当狡滑，绝不可能为我所用！” “这是为什么？” “听人说，他有个胞姐远嫁到了江南，惨死于我们的南京之战。” 柴山兼四郎又问道：“我们的两个半联队近万人，还打不过这群乌合之众？” “地形不熟……” 这是很低级的借口，柴山兼四郎不想再追问下去，自己用一个晚上研究了战报。 07 王劲哉建立了完善的地下工事，广布暗堡。 重庆的战报这样说：“日寇以一万四千余众进犯第一百二十八师陶家坝和施家港阵地。以飞机四十架和炮艇十艘轰击地面工事，五昼夜无效，即以坦克三十辆迫临攻坚。此时，我军应战裕如。敌不获逞，遂延长战线至三汊河和麻濠渡一线，启百门大炮狂轰，历二十四小时始将我地面工事推平，而我均不还一枪。敌以为我工事炸毁，遂大举近逼壕沟，拆电网，上荆堤顶举旗祝捷。我地下守军始作还击，万器齐发，左右暗堡亦同时出击矣。敌遭突袭，又转攻地下，然我赤膊健儿，举刀拼杀，使入地之敌七百余人无一生还者。二十辆坦克陷泥潭不得自拔……至此，日军进攻失败，尸横遍野，武器装备遗弃无算。此役，日军主力为一零三旅团、四十三师团及零星散部，总指挥为古贺大佐，前线指挥官为野坂大佐。据核实：日方死尸至少有1405具，其中，佐级军官尸体九十具，由我方民工运交白庙维持会转白庙驻敌；凡日军初级官阶及无官阶者，均取其首级，或喷撒福尔马林或以盐水淹渍，再盛入木匣，一并运交白庙。日军见我义举，羞愧万分。” 是役，一二八师阵亡战士六百八十名，全都厚殓入棺，安葬于一二八师自己修筑的烈士陵园里。 第四百三十四章：一二八 01 一二八师的寓意是一二八抗战，又称抗战第一师。 王劲哉的烈士陵园占地十二点八亩，可谓是独出心裁。 主体建筑坐西朝东，长百余米，宽八十米，青砖围墙，高达丈许。 整体有墙墩一百零八座，正门宽十五米，分三间。正中一间宽达十米，装两扇黑漆大门，铜铸兽头，门环作配。 门楣上书：中国陆军第一百二十八师忠烈之陵园。两旁浮雕对联：秉天地正气以生，生岂能作奴隶；为国家民族而死，死有重于泰山。 灵堂外面挂有一对匾联：骏骨长埋，百里寒光身浴血；精神不死，千秋正气仰忠魂。 灵堂内还一字排开三座碑亭，中间一座碑亭高逾三米，上书：永垂不朽！ 陵园里面松柏成林，六百八十座烈士之墓，纵横排列就象一队整装待发的战斗方阵…… 02 柴山兼四郎不得不认真研究王劲哉，寻找陶家坝之败的成因。 王劲哉出身老实的农民之家，据说是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三个弟弟。那时候，渭南山区还有狼，王劲哉就是打狼成名的少年英雄。 参军后，王劲哉凭着胆大心细一路高升，有一班自己的人马。可以这样说，王劲哉带着自己的一大帮发小从军求富贵，既耍横又卖乖……二八年，王劲哉带着自己的一营兵到山东剿匪。不仅敲诈勒索，还抢了政府的邮局，甚至将一对母女同时收入房中。杨虎城将王劲哉解职，一营人也就一哄而散。二九年，中原大战爆发，杨虎城又把王劲哉请回军中，仍然做营长。 三〇年，唐生智在河南反蒋。杨虎城派王劲哉到驻马店接应。都没有想到，王劲哉已经收了蒋介石的钱，从背后突袭了湘军的司令部。在战斗中，进头冲锋的王劲哉身中数弹，落下残疾还得到了一个诨号：王老虎。战后，杨虎城做了陕西省主席，王劲哉荣升团长。 三二年，陕西警备师在甘肃剿匪时哗变，史称天水事件。基于王劲哉有很多换帖兄弟都在警备师里当差，杨虎城派王劲哉到天水平叛。事后，王劲哉升任独立旅长，进入陕军的核心圈。 蒋介石软硬兼施地压制各地方上的军阀，给杨虎城的编制只有两个师。孙蔚如的十七师是杨虎城的起家部队，冯钦哉的四十二师已东出潼关……这个时候，王劲哉的独立旅其实就是警备师。 西安事变时，王劲哉负责西安城的警戒。有人披露，王劲哉收了宋美龄签字的大额支票，答应确保蒋介石的人身安全。有了钱，独立旅的军饷和待遇都全面压过了孙蔚如的十七师，其主力国的装备也达到了德械师的水平。 03 背叛杨虎城之后，王劲哉成了中央政府的新编师长，荣升少将。 三八年，王劲哉负责守江西瑞昌。面对第九师团丸山旅团的抢滩作战，王劲哉敢于压上血本，守住了和尚垴，荣升为中将。 蒋介石放弃武汉，却加快了吞并杂牌军的步伐。王劲哉不愿受人摆布，突然清洗了军委会和军统派过来黄埔军官，把残余的部队都拉到汉水下游，确保渭南。 那一带是长江泛滥区，小河小湖数不胜数。村与村之间往往只有一条土坝独路，一个碉堡一挺机枪就能守几小时。兵力优势不能展开，小股部队却能实施突袭和安全撤退。 经过半年的整顿，王劲哉在沔中六县建出一个国中之国，在各种势力的夹缝中求生存谋发展…… 四〇年，鉴于日军第十三师团占据了宜昌。蒋介石派陈诚到恩施组建第六战区，负责鄂西、湘西、川东和黔东的军政，守住重庆的东大门。次年，陈诚想收买王劲哉的心腹古鼎新，以为内应。 04 有一首民谣：天见古，日月不明，地见古，草木不生。人见古，如见阎君。 古鼎新一只眼睛被炮弹炸瞎，成了独眼龙。这个人从军前就是渭南一带的惯匪，只有王劲哉敢当着众人的面叫古瞎子。 当时，王劲哉在襄北放了两个旅。潘尚武旅是收编的当地土匪，不是陕军。古鼎新旅是商洛土匪，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王劲哉把自己的表弟李保蔚安排到古鼎新的身边做参谋，并且兼任警卫团长。 四〇年之夏，野坂联队打下仙桃，有效地截断了襄北与沔中的陆路和水路交通。王劲哉调集自己的所有人马围攻野坂联队，古鼎新命令李保蔚带警卫团参战。围攻失败后，王劲哉怒杀李保蔚以正军令。 古鼎新心里清楚，王劲哉是杀鸡儆猴。军中也有传言，李保蔚的替人受过，死得冤枉。陈诚掌握了这个情况，便派人去拉拢这支力量，希望能为已所用。 经过反反复复地权衡利弊，古鼎新还是把陈诚的动作告诉了王劲哉。理由有三：古鼎新旅只有三千条枪，一、整旅都是渭南人，不可能倒向中央军。二、只要走漏了消息，自己一家老小就将大祸临头。三、自己匪性不改，迟早会被陈诚收拾掉。 然而，王劲哉想得更深远：“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日本人再去找到古鼎新呢？” 越想越害怕，自诩抗日英雄的王劲哉为防不测，把自己的养女李九妹送到了潘尚武的军中，接管襄北情报部。 05 李九妹是天门人，曾进过慰安所。 只要李九妹能掌握潘尚武，古鼎新就在襄北翻不起浪。 古鼎新的旅部驻扎在田二河镇，这里距离一个叫做脉旺嘴的日军据点，只有不到三个小时的步行路程。 镇口有两颗老槐树，有一条两百多米长的独街从西穿到东。戒备森严的旅部大院是以前的镇公所，共有两进和十几间平房。 李九妹到田二河布置工作，正好落到了野坂联队的特战队的手里。 第四百三十五章：花凤凰 01 李九妹也有一个诨号：花凤凰。 在名义上，襄北情报部隶属于第六区参谋总部，应该能把华中的情报传给重庆高层。 当地有副写古鼎新的谐联：“一目高悬，哪顾两边；几回走水，不晒自干。” 在重庆的站军委会里，何应钦就拿着这副谐联找陈诚核实情况，反对以重金收买土匪武装。 02 李九妹出身名门，其父是县府参议。 三五年，花凤凰刚刚满十三岁。黄埔军校成都分校招收第一批学员，其中有部分名额分配到了地方，花凤美得以入校。 临近毕业时，武汉大战还没有结束。花凤凰随一支特工小队绕到九江作战，被俘后编入慰安所。三九年初，王劲哉派部队打新堤，救出花凤凰并委以重任。 有条来自第六战区的内线情报：“陈诚与戴笠有隙，不准军统插手第六战区的事务。同时，陈诚以张振国和阮成章为骨干组建了华中情报中心，以南岳衡山游干学校和西南酉阳集训大队的学员为基本班底。” 英国的军情六处对陈诚做了细致的调查，得出结论：“陈诚素以清廉自许，主政鄂湘川黔交汇区后，实施了全面军管和计划经济，形同是独立王国。” 四一年，陈诚放手让张振国筹建通讯室，掌握施巴警备部稽查处、万梁警备部稽查处与湖滨警备部稽查处。又先后在宜都、秀山、酉阳、黔江、巫山、奉节、巴东、秭归、松滋、石首、监利、沔阳、常德、桃源和华容等地设置了情报站。 柴山兼四郎觉得可以据此做出一个合理地推论：陈诚收买古鼎新，就是要收编王劲哉的襄北情报部，为已所用。 03 古鼎新的参谋长叫殷汉成，人称阴米子。 该公也是渭南人，毕业于保定军校炮科，还是陈诚的学弟。 阴米子出卖花凤凰不仅有派系之争，也有现实利益。若是能挤掉刚愎自用的王劲哉和胡作非为的古鼎新，殷汉成就可以背靠陈诚，成为名正言顺的一方诸侯。 几天前，落合鼎五向柴山兼四郎报告说：“王劲哉面对第六战区的高压和动作不断，已有归顺之意。” 柴山兼四郎不相信落合鼎五能做好策反工作，总觉得花凤凰的口供还有不少的隐瞒。比如，花凤凰在供认状里这样说：“一二八师的情报工作长期依赖潘尚武的走私黑线，王劲哉感到古鼎新旅有不轨之心，派我到襄北调查。殷汉成敢搞我就说明陈诚的收编工作已接近完成。这一点，正是王劲哉的心病。” 柴山兼四郎认为，王劲哉就算失势，也会把部队拉回渭南，所谓的想归顺皇军不过是缓兵之策。 04 花凤凰以还没有接手具体的工作为借口，没有提供襄北情报部潜伏人员的名单。 四一年夏，花凤凰参加了张振国在恩施创办的敌后干训班。她有段这样的供述：“干训班在七月初开课，有五十几个同学。年底毕业时，有十几人遭到淘汰。上集体课时，所有的学生都要化装易容。下课之后，也是各回各的住所，互不见面。学习内容包括射击、搏斗和爆破，还有跟踪与反跟，以及野外极限训练。” 花凤凰对落合鼎五说：“这批人应该就在武汉三镇的附近，不可不防。” 柴山兼四郎同意这个判断，并且认为张振国应该还有一条可靠的内线，而且是运转正常。 05 一场大搜捕，仅仅是抓到了张素贞。 张素贞已经招供，自己确实是军统的人，负责监视和保护唐生明与徐来的活动。 “也就是说，唐生明与徐来都在给重庆做事。” “在桐工作期间，派遣军司令部与总裁侍从室有专线联系，就使用了我家里的那部电台。具体情况，派遣军参谋部自然是一清二楚，我能知道多少？” 从种种迹象上看，张素贞与张振国的电讯室没有瓜葛。换句话说，陈诚和薛岳也未必知道总裁侍从室还有唐生明这条线。 柴山兼四郎要唐生明向重庆传回五号作战的部队番号，又要张素贞向戴笠提交英国军情六处的押沙龙计划，当然只是一个很粗略的轮廓。 06 以划出麦克马洪线为标志，英国图谋中国的西藏地区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先后圈走了九万平方公里的领土。 在十七世纪，英国在印度成立东印度公司之后，就开始了对西藏的渗透。六十年前，英国报纸就鼓噪：“我们坚决要求进入西藏，那儿有一个广大市场在等待着我们。” 翻开这一个地区的历史，长期以来与中国毗邻的大部分国家和地区先后都与中国的封建王朝结成了固定的宗藩关系。作为宗主国的中央王朝，一直在为藩属国提供着强有力的军事保障。 大约是从十九世纪上半页开始，英属印度连续发动对缅甸、不丹、锡金、尼泊尔和拉达克的战争。这些中国的宗藩成员国在遭受到突如其来的打击时，惟一的希望就寄托在清政府的军事支援上。 鸦片战争的前后，腐朽的清王朝根本无力向藩属国提供任何有效的军事援助。中国与周边国家和地区的传统关系开始瓦解并破裂，英国在战略上已形成了对西藏的包围态势。 五十年前，三千名英军挺进到西藏的隆吐山区，有意在世界屋脊上挑起了战火。还狂妄地宣称，要把日不落帝国的旗帜插遍所有的高山。 藏军和不丹国军都火速增援，反抗英国人的无端侵略。就在两军对峙时，清政府竟下令撤军。驻藏大臣文硕反对撤军，清政府将文硕撤了职，导致隆吐山失守，锡金国王朵朗杰被英军囚禁。接任的驻藏大臣升泰奴骨媚颜，一边遣散了不丹国军，接着又与英印总督签订了一个丧国辱权的条约。不仅出卖了锡金，抛弃了西藏的热纳宗和岗巴宗等战略要地和广阔的牧场，还开放了西藏的南大门亚东峡谷。 刚刚跨入二十世纪，一支近万人的英国武装从印度向北挺进。 他们翻越了则里拉山口，深入到亚东峡谷后，就大开杀戒。紧接着，又将江孜地区洗劫一空，所有的寺院无一幸免。不到一年，在英军的炮口下，拉萨城沦陷…… 押沙龙的要旨相当简单：倘若蒋介石放弃重庆和川西地区，英军就必须挺进到川康地区，确保印度的北门。 第四百三十六章：押沙龙 01 押沙龙计划绝不是空穴来风，重庆方面也是心知肚明。 根据圣经记载，押沙龙是大卫王之子。然而，大卫王的嫡子暗嫩偏偏爱上了押沙龙的妹妹他玛公主。 后来，暗嫩王子强奸了他玛公主，犯了乱伦之忌。大卫王没有处惩暗嫩，反正怀疑是押沙龙挑唆他玛公主勾引暗嫩。 事已至此，押沙龙只好杀了暗嫩王子，并起兵讨伐大卫王……面对猝然之变，大卫王只能落荒而逃。押沙龙攻下耶路撒冷城和大卫的宫廷后，凌辱了自己父王抛下的众多嫔妃。 最后，押沙龙和他的叛军被镇压，大卫也失去了自己的第三个儿子。 在英语中，押沙龙总是暗喻背叛。不管别人是否承认，英国相信自己的世界的共主。 谁是暗嫩王子？谁是万恶的押沙龙呢？显然，暗嫩是罗斯福，押沙龙则指以山本五十六为代表日本皇军。 02 四二年八月八日是立秋，也是这一年彝族火把节的第三天。 从这天的深夜开始，圣雄甘地在孟买一间闷热的大厅里，持续向全国人民发表演讲，最后还向公众呼吁：“要么行动，要么死亡，我们决不允许强加在我们身上的奴隶制度继续存在下去。我们要求立即获得自由，否则我们宁愿失去自己的生命。” 到了第二天的黎明，甘地刚刚说完这话还不到一个小时，英国的军人就把甘地抓进了监狱。同时，还取缔了甘地创建并领导的国大党，该党的各级负责人和骨干也都被一网打尽。 可以说，德军转战东线，英国得以苟延残喘。在遥远的太平洋战争上，英国也是一败再败。美国希望英国考虑让印度独立，邱吉尔嗤之以鼻。甘地被捕后，印度爆发了很激烈的反英斗争。短短的几天，就有数万人遭到英军的血腥镇压。 都知道，蒋介石曾公开支持印度独立。邱吉尔绝不会容许重庆政府移都康定或西昌，让国大党死灰复燃。 03 柴山兼四郎通过张素贞还向重庆暗示，英国人的押沙龙计划不仅是要染指西藏，还有更深的图谋。 四二年八月十二日，英国首相吉尔冒着巨大的危险丘飞抵重围中的莫斯科，与深居简出的斯大林广泛地探讨了欧洲的战局和种种可能的前景。就是说，英美已经承认了苏俄的道路和体制。重庆处处压制延安是做法不可能得到英美两国的认可……现在不行，将来也不行！ 事实上，没有重庆，英美两国还可以依靠西北的延安。蒋介石的处境类似于圣经里面的他玛公主，急需自保。唐生明这条线还在，随时都可以再重续桐工作。 在这个时候，斯大林和几百万苏军也是身陷困境。几个月前，英美两国同意了斯大林的恳求，答应在欧洲南部开辟第二战场，引走四十个德军的主力师。几天后，丘吉尔又找到美国总统罗斯福，说是立即开辟第二战场的时机还没有成熟，并且向罗斯福拍胸口，声称自己完全可以做通斯大林的工作。 丘吉尔破天荒地造访莫斯科，就是要让斯大林再苦撑三个月。都可以预见，丘吉尔的谈判筹码就是中国的大西北和蒙古草原。拿不到巨大的好处，斯大林完全有可能单独与德国媾和。 04 当时，苏俄的局势相当不妙。 被人出卖的斯大林愤怒得就像一头输红眼的公牛，两眼血红。 这一年多来，斯大林动用一切渠道向希特勒递话求和，愿意交出波罗的海三国，甚至是南面的乌克兰。 希特勒需要高加索油田，斯大林也是不可能出卖自己的故乡……面对丘吉尔的夸夸其谈，斯大林当然也有自己的盘算：德日两强都虎视眈眈，自己可以向英美要到中国的西北和蒙古草原，作为战略后方。 在森严阴冷的克里姆林宫里，英苏两国的最高领导彻夜痛饮。那天，丘吉尔穿着笨重的大皮靴和一条皱巴巴黑布长裤，就像一个年迈而又十分固执的乡巴佬。出身于古老而光荣的马尔伯勒家族，丘吉尔有资格邈视一个穷鞋匠的后代。 斯大林冷冷地问：“老大哥，听说你的印度不错，阳光充足！” 已做足了功课的丘吉尔回答：“我们不怕任何人！” 丘吉尔把自己的目光投到了几瓶包装豪华的伏特加上，满脸都是神秘莫测的笑。 05 伏特加酒劲之烈，可谓是举世无双。 斯大林穿着高加索的筒靴，高大的身形显得很健壮。 肥胖的丘吉尔不愿意让自己的身体离开舒适的牛皮沙发，依旧是坐着不动。 “老朋友，你还血气方刚。你的老哥哥也在印度的草屋里抓了一个苦行僧，稳住了阵脚。” 丘吉尔一直都称圣雄甘地为苦行僧，他这样说其实是在炫耀自己对印度国大党所采取的断然措施。 这时，丘吉尔点燃了自己的雪茄烟：“哪里都有既勇敢又不怕牺牲的军人，我们要思考的问题只有一个，怎样才能让这些军人的付出不至于落空，死得其所！” 斯大林习惯在踱步中思考，他已经很清楚英国和美国人的真实立场，现在是在揣摩丘吉尔能够给出的现实支持和最后保证。 06 大卫王是大卫王，押沙龙是押沙龙。 柴山兼四郎仿佛自己就置身于克里姆林宫，看着两个张着血盆之口的庞然怪物。 在莽原上，重庆方面有什么理由去替居心叵测的人守门，抑或是前门拒虎，却后门进狼。 “大道入青天，我独不得出！” 柴山兼四郎明白一点：这个世界没有道义，一个民族的崛起也相当不容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第四百三十七章：生死门 01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一九三八年的深秋，花凤凰病恹恹地躺在宽大的床上，听着城里城外稀落的枪声，知道一场轰轰烈烈的武汉保卫战，已经落下帷幕。 又冷又湿的江风扫荡了余火未尽的江城，重重夜幕裹着鬼影幢幢和江涛声声，一股浓烈的硝烟夹杂着阵阵血腥飘了过来。窗上的玻璃早就被炮弹震碎了，江风鼓动着厚重的窗帘呼呼直响。 天还没有亮，又一轮挨家挨户的大搜捕就开始了。伸手摸出了压在枕头下的德制左轮手枪，花凤凰自己应该有所行动了。刚刚叠好被盖，披上一件皮质风衣。三个日本宪兵就凶狠地砸开了大门，端着枪用刺刀把她逼到了墙角。 “呢嘎！” 听到花凤凰张口就吼出了很地道的日本国骂，三个日本宪兵刚刚想收枪盘问，花凤凰形影一闪，就纵身跃出了门外。 三个日本宪兵都惊得目瞪口呆，一只冰凉的刀锋已经划过了他们的颈部，三股浓浓的血浆喷射而出。 02 一阵凉风撩起了花凤凰的皮衣，高跟马靴护到了膝下。 腰带上斜插着嵌着琥珀手柄的左轮，浓艳的红唇十分夺目。 刚刚转过旅馆外面的街角，一个放荡不羁的公子哥截住了花凤凰的去路。这是一条晨光初现的深巷，日军的巡逻队已经堵住了巷头巷尾。 “小姐，你别生气，别人都知道本公子既花心又见钱眼开，人称锦衣卫。寒月化五龙，飞鱼瞻玉京。生死何所道？觞尽壶自倾。” 这个男人年近三十，抹掉嘻皮笑脸的表情，堪称百里挑一的美男子。浓眉大眼，宽肩窄臀，比一般的人高出一头。 “辽东九万里，饮马二人行……” 锦衣卫搂住花凤凰的细腰，纵身一跃就翻过了一道炸出缺口的高墙…… 03 七弯八拐，那个男人专走小巷，把花凤凰带进一座庭院森森的豪宅。 那是个血洗的黎明，花凤凰闻到一股沁心蚀骨的幽香，慢慢地感到整个身体都飘浮了起来。 古戍鸣寒角，疏林振夕风。轻舟惟载月，那与故人同…… 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一丝清凉的风吹到花凤凰的脸上。这是一间破旧的柴房，口里的布团有一股令人恶心的馊臭。 反绑的双手被死死地扣在了背心上，就差在脚踝间挂上一副沉重的脚镣。抽去锁门的铁链，一个穿着布鞋和蓝布长褂的中年男子推开挡在门前的锦衣卫，扔掉了手中的烟。 “唔……唔……” 中年男子扯去了花凤凰口中的布团：“我是藤原，从军前在扎幌的山边教书……” “那个锦衣卫又是什么人？” “我的人，要是迟到一步，你还能坐在这里？真是没想到，小姐一出手，就杀了三个帝国勇士。” 花凤凰把柳眉一竖：“她也不老实！” 锦衣卫走过来用脚踢了墙边的木桶，笑了笑：“怎么？你还想杀我？可惜嫩了一点！” 这是事实，锦衣卫是个功夫很深的忍者，就是有一点流里流气。一口纯正的天津话，就像是街头的小混混。 04 锦衣卫姓滕名正刚，自称祖上做过万历帝的随身卫士。 当年，天津城内东南角草厂庵前有两个混混世家，一家姓滕，一家姓窦，轮流坐庄。 窦家的掌门是老谋深算又出手果断的窦三爷，滕家的掌门是嵩山无影腿高手，人称鬼爷。 “百斤石锁手能擎，一语许人身便轻……” 这是文人对天津混混儿写的一幅素描，似有远古遗风。到了清末，津门杂记有一段记述：“天津混混之多，甲于各省，皆属愍不畏死之徒，把持行市，扰害商民，结党成群，籍端肇衅，自称光棍。” 这批人总是披着宽大的青布长衫，腰扎褡包。辫子甩在身后，脚穿鲜艳绣花鞋，人称花鞋大辫子。身上都带刀，若有一句话不对味，就会笑嘻嘻地问：“你扎我？还是我先扎自己一刀？” 耍横斗狠，可谓是天津混混的立身术。只要勇字当先，就有可能在天津卫混出名目…… 05 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混混要把勇字做出彩很也不容易：挨打时要死抗，面对刀斧不能皱眉头。 平时，混混的站相是一个肩高一个低，前腿虚点，后腿虚蹬。腹里胸中提着一口气，头似扬不扬，眼似斜不斜。走路要横，两手向外甩出，自称为英雄谱。若没有这点架式，根本就逛不开。 眼前的这个锦衣卫应该是滕家的公子，除了嘻皮笑脸并没有多少小混混的习性。有人说：大混混维护公理，出手不违道义，不计利害。中混混则横吃恶打耍骨头，死里求生。小混混看场子拉皮条，都敢玩命。 光绪年间，天津卫出了一个康八太爷，诨名叫吴秃子。玩得无聊，吴秃子竟扬言要劫清廷的漕银。码头上，果然就有一张巨额的银票失盗，这事闹得太大，京津两地的官员和捕快们都不敢再徇私舞弊。武林名宿尚云祥把吴秃子堵在屋里。 尚老前辈的形意拳天下无双，一杆近两米长的杨家枪也舞得来威风八面。吴秃子精轻功，双手善使西洋枪，弹无虚发。所谓盗亦有道，吴秃子觉得自己用火枪伤武林前辈不仗义，便扔下双枪束手就缚。在大牢中，三朵八大胡同的名花主动入狱相陪，人称风尘三侠。 慈禧太后从隆裕皇后的嘴里听到了吴秃子的故事，决定御审此案。 06 吴秃子拒绝交待巨额银票的下落，坊间传言是到了革命党的手里。 慈禧要去审汪洋大盗，根本不知道天津的花鞋大辫子就是要在人前显能，傲里夺尊。 御审那天，明媚的颐和园里彩旗飘飘。一切都做得像模像样。满朝的大员和一群尖声尖气的阉宦都陪着老太后寻心，权当是买鱼放生。 不料，吴秃子竟敢当众数落慈禧，句句占理，大义凛然。慈禧脸色发紫，骂出一串尖厉的满语。所有的人都黑压压地跪在石阶上，头如捣蒜。 行刑那天，菜市口人山人海。剐了三天三夜，吴秃子没有吭一声，一直是牛眼大睁……三千多刀后，整个人的肩下都成了骨头架，吴秃子还不失硬气，大笑三声。 这时，天空由晴转阴。远处的雷声一个比一个响，闪电也一道比一道粗，风吹沙砾打在人身上，犹如锥刺。已不堪重压的刽子手跪在血泊里，就像双眼无珠，两鼻无息。 第四百三十八章：慰安所 01 锦衣卫没有想梅少城会给自己的送来一个冒失鬼，一抬手就杀了日本兵。 藤原拿到了花凤凰送过来的名单，就把她转交给了刚刚张罗起来的樱花之春。 经过仔细的推敲，锦衣卫觉得花凤凰杀人有可能是奉命行事，也算是相当冒险的自证清白。 藤原受土肥原贤二之命组建汉口机关，不可能轻易相信一个新人。 在履历上，花凤凰接受了藤原其红的调教，不可能守身如玉。耍点小姐脾气就算情有可原，略施薄戒也顺理成章。 02 在武大里，还有华中派遣军的司令部和陆军医院。 昔日的校园到处晃荡着日军的伤兵和气焰嚣张的军官，穿着和服拖着木屐走动的日本艺妓活象是在地狱里飘荡的幽灵。 锦衣卫没有资格进樱花之春，只是听说花凤凰给冈村将军弹了一曲十面埋伏，已经从地下室升到了二楼，负责打扫卫生和一些杂活。 弹琴是在茶室里，斜对着呈半月形的舞台。墙上挂着宋人黄庭坚的书法和郑板桥的竹石图，墙角放着水清山秀的盆景，几珠凌波的水仙和艳红泣血的雨花石相映成趣。 “这把琴见证过气象万千的大唐盛世，谁又能想到呢？琴还在，人已非。” 操琴的艺伎相当知趣，轻轻抚平琴韵又慢慢地探起身退了下来，留下一阵美妙的碎步。花凤凰勾着头看了一眼盛气凌人的冈村宁次，慢慢走上琴台用指尖在弦上一扫，立即就拨出了一阵急切的琴声。 这应该是蔡文姬从漠北带回来的旋律，记录着命运给她的悲怆和无限的哀思。 03 刚开始时，高亢而紧张的乐句，近乎于屈子疾风暴雨一般的天问。 主旋律展现出了一片荒凉的北国风光，狼烟滚滚，大漠深处战马啸啸。花凤凰随着自己的琴声轻轻地唱了起来：“临高阁，乱山平野烟光薄。烟光薄，栖鸦归后，暮天闻角。” 紧张的琴弦慢慢停了下来，片刻的宁静使室里响起了远远传来的江涛。微风拂帘，指下的琴声再度响起，取自于李清照的歌词也转到了下阙：“断香残酒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余音袅袅，情切意远。徐缓的音符既悲伤又沉痛，在渐行渐远的荒凉路上，驼队也是渐行渐远……冈村宁次挺了一挺腰身，发现身边两个把盏添酒的艺伎也都面带戚色。木门移开，一个侍卫走到冈村宁次的身旁，悄悄地说了一句。 冈村宁次把脸色一沉，从自己的座位上挺身而起：“外面有状况，我有时间还会过来。” 着装鲜艳的艺伎已经站到门边的两侧，恭恭敬敬地弯着腰身。突然间，枪声大作，火光映红了夜幕。 04 有人还撞进了十一军的司令部，连杀两个卫兵和一名查岗的军官。 不可思议的事还不止这些，宪兵队加上警察和无数的联保入员整整地忙了一夜，竟然没有找到一点可用的线索。 出于报复，天亮以后日本宪兵就开始了疯狂的大逮捕。汉口宪兵队长是五十岚翠中佐，把抓到的几千人都关进了大孚银行。 打开一道铁门，有个能站一百多人的天井。四周都是砖砌的楼房，楼上的窗户里好像藏有枪口。天井里拴着好几条绷着铁链的恶犬，砖墙上有好处喷射状的血污。囚室在地下，人满为患。 日本宪兵很多都是有身份的贵族子弟，战争对他们来说不是浴血疆场，而是一场可以令人血脉贲张的杀人游戏……可以说，在异域它乡，崇尚暴力的日本军人就是一群累不垮的恶狼。 05 锦衣卫不知道军统的行动队要做什么，烦躁不安。 在两天后，宪兵队在汉阳的龟山上找到了一个废弃的联络点。藤原查看了现场，得出一个结论：“这里住过一只精悍的特战队，并通过袭击我们的司令部撤到了沔阳一线。” 龟山位于汉水南岸，西背月湖，南望长江。对岸，蛇山雄立，黄鹤楼挑起沉重的天际。崔颢留有一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几个月前，政府在龟山上部置了国军的一个高时炮营，把附近的百姓都迁走了。 藤原把龟山交给锦衣卫：“长江线上是海军的事，你要把汉水给我管起来，扎下脚跟。” 06 在天津卫，锦衣卫跟着藤原做了七年，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 有了自己的地盘，锦衣卫就搜罗了二十几个习惯抓拿骗吃的地痞，成立了汉阳侦缉队。 日军在汉阳城里只有一个大队，兵力不足。侦缉队要负责城外的几十个乡，也急需再招兵买马。 城下沧江水，江边黄鹤楼。 朱阑将粉堞，江水映悠悠…… 锦衣卫喜欢草书，把自己防区划片包给了自己的手下，奖惩分明。 07 在龟山顶上，锦衣卫把荒废的谢公馆收拾得焕然一新。 谢公馆倚山而建，大堂地势最高，高大的正门遥遥地望着汉水和长江的交汇处。 它的前院颇有点江南园林的味道，环绕着小巧的人工湖有条长长的回廊，连接着一些别致的亭台楼阁。 绕到大堂的后面，是一座堆着大石块的假山，里面藏着一条不足两米宽的地下通道。这是房主人在一年前挖出来的防空洞，里面可以容纳二三十号人。 锦衣卫想把这个防空洞改成樱花之春，好让自己的兄弟们都享受到皇军的待遇，尝到甜头。 第四百三十九章：天长节 01 一九三九年三月，南昌沦陷。 四月底，武汉三镇挂满了膏药旗，装点第一个天长节。 日本人还要推出张仁蠡，在这一天宣布新组建的武汉特别市政府，以及以锦衣卫为首的特务部。 02 城里的各街区戒备森严，市民都得站在门外，手摇膏药旗。 懒洋洋的太阳已经串起了一丈高，春末的江风有些热也有一些湿，街面上纸屑翻飞。 庆典仪式开始了，一阵阵锣鼓声敲得人心头发慌。锦衣卫感到要出事，眼睛盯着三辆缓缓开来的日军摩托，以及后面的一溜轿车。 “叭！” 一声刺耳的枪鸣，开道的摩托车翻到了街边，窜起了一团燎人的烈焰。 “叭！叭！” 黑色轿车的挡风玻璃炸开了，刚刚打开门的警卫一头栽到了地上。就犹如晴天霹雳，整个现场全是枪声和爆炸声，警笛声与妇幼的尖叫声响成一片。 03 在半月前，藤原在租界江边遇刺受伤，已经回国。 刚刚晋升少将的柴山兼四郎才从天津调过来，就挨了一记重重的闷棒。 柴山机关长虽然年近五十，粗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他把双手平压在桌案上，把所有的细节都重新回忆了一遍。 狙击手事先埋伏在大和旅社的顶楼上，他的枪声就是整个伏击行动的开始信号。混杂在大街两边的杀手至少有五六个，得手后就迅速地脱离了现场。 节前，刚刚就任的宪兵队长美座时成大佐已经做了严密的防范，结果还是竹篮打水，可谓漏洞百出。 04 藤原遇刺，很自负的五十岚翠中佐引咎离任。 柴山驱车到大孚银行，刚刚进大门就听到美座时成的咆哮：“八嘎！八嘎雅麓……” “茶博士，你的岗位应该是在金城银行的二楼吧？” 看到说话者是一身戎装的柴山兼四郎，美座时成又踢了一踢受训的下属，才回答了一句：“天天干脏活，哪有还有再坐办公室的命？” 本来，大孚银行是宪兵队的军营，五十岚翠已把它改成了监狱，现有更像是一座难民营，毫无章法。 05 上了三楼，内走廊的采光并不好。 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厚重的布帘，仍然可以听到楼下的呵叱声。 “老哥哥，中国人有句话，事急生变，事缓则圆。从种种迹象上看，武装分子已经走水路到了沔阳。那一带，有支一二八师，藤原已经感到汉阳侦缉队的力量过于薄弱。” “话是这么说，我也得扎紧篱笆，以绝后患。” 其实，柴山兼四郎是给自己和美座时成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需要统一口径。 06 这世间要有天才，美座时成绝对就是其中的一个。 柴山机关长与美座时成是同乡，两家人的住宅相距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 读小学时，柴山喜欢看中国的小说。美座却喜欢制作各种植物标本，把花压进书里当书签。 柴山的志向是做个军人，美座却要推翻达尔文的进化论。在柴山的眼里，生命就是力量的展现。在美座看来，所有的生命都是仪式上的牺牲，就像杯里的茶。 美座时成曾经对柴山这样说过：“这个世界当然有自己的蓝图，所有的运动都将臻于至善：既秩序井然又生机勃勃。” 后来，他到了满州。在治理奉天和平定匪患民变的几年时间里，业绩不俗。这次参谋部派柴山兼四郎与美座时成联袂到汉口，也是寄以厚望。 07 进了一几大办公室，美座时成打开所有的灯。 倒了热茶，美座时成问：“老哥哥，那一个锦衣卫是什么来路？我们的宪兵队与他的特务部该怎么划线？” “这厮是藤原的人，能力出众。过几天，藤原会去昆明，甚至是深入彝区，搞个腹里开花……我们这边，需要搞一支特战队，实施斩首行动。藤原的意思是让锦衣卫承头，内阁和军部都已经认可了！” “是这样……” 美座时成也知道近卫文麿一贯主张以华制华，以战养战。近卫文麿辞职后，继任的平沼内阁也是想用汪精卫对抗蒋介石集团：“那就好！” 柴山兼四郎喝了一口茶：“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打掉蒋介石集团，把五湖四海都揽入帝国的怀抱。你的宪兵队要抓大放小，不要过多地纠缠具体事务。” 茶是龙井的明前青，入口清淡又回味甘醇厚。古人曾留有一诗：“天风吹醉客，乘兴过山家。云泛龙井水，春分石上花……” 楼底下又响起了尖厉的警笛声，都说宪兵队审人不过夜。在天亮前，就会把问不出口供的嫌疑犯统统送进刑场。这一天，宪兵队抓了几千人。晚上九点，新征用的刑车就到了。 08 宪兵队圈定的杀人场有好几处，最近的地点是硚口。 在汉阳那边有渔门乡，在武昌那边有文昌门，在汉口的北边还有坦教湖。 硚口的洪泛区，对岸是汉阳的龟山。汉水边上有条长达十几里的芦苇带，淤泥齐腰。平常，滩涂上也常有死尸，没有人过问。 柴山兼四郎想了一想，问美座时成：“你这里的人都没有我们的良民证？” “就算有，也是冒领！” “我们放发良民证有几道手续？” 美座时成只好苦苦地笑了一笑：“这事，以前是由治安维持会的计国桢等人在办理，报到我们这里也就是盖章备案。” “这不行！” 美座时成也觉得应该查一查善于敛财的治安维持会，以正纲纪。 第四百四十章：维持会 01 半年来，武汉治安维持会长计国桢背靠日本人，气焰正盛。 他连抢带骗盘下了汉口码头上的楚汉酒楼，生意也是出奇地红火。 没想到，日本人又在他的头上新增设了特别市政府，想借武汉之父张之洞的声望来装点门面和收拾人心，分明就是瞧不起维持会的实力和自己的青帮兄弟。 “谁是张仁蠡？给我做了！” “大哥，我们就算要做也不能说出来，还得提防隔壁有耳……” 计国桢在青帮里的辈分并不高，但是敢想敢干。枪都办不了的事还有钱，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计国桢与张仁蠡有过节，坐不到一条板凳上。 02 张仁蠡出身于名门，毕业于北京大学。 在河北廊坊与河南的郾城，张仁蠡先后做了将近十年的县太老爷，架子不小。 华北事变后，张仁蠡追随殷汝耕，成了冀东自治政府的民政厅长，深受日本人的青睐。 年前，藤原派森冈把张仁蠡接回武汉，优待有加。计国桢想利用一二八师的人马，在天长节的庆典上杀掉张仁蠡，结果是鸡飞蛋打。 宪兵队要追查良民证的审核材料，令计国桢坐卧不安。 藤原走后，森冈抓持特务部，纵容外来的天津混混锦衣卫。 计国桢也想抱一抱锦衣卫的大腿，好几次都是冷脸贴上了冷屁股。 03 一二八师能在汉阳杀进杀出，锦衣卫就没有过失？ 计国桢也有不少的兄弟在汉阳侦缉队里供职，也是维持会的耳目。 锦衣卫不是张仁蠡，敢在龟山上私办慰安所。这件事，森冈部长默认了，新就任的柴山机关长和美座队长也能默认吗？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举措都会危及到武汉三镇的安全……或者说，这是一道方便之门，可以直接从龟山入汉水，潜出城外。 远古，龟山又名翼际山。坐西面东，襟带江汉而脚踏泽国。大禹出巫山到此地平水患而铸九鼎，留下壮语：“鲲鹏九万里，方知天地宽。” “凤沼余灰此处埋，空留雅韵筑琴台……” 相传，俞伯牙在龟山上操琴，樵夫钟子期路过时负柴而听，高山流水有知音。 04 计国桢想不通，日本人为什么要把一座龟山都交给锦衣卫。 有个说法，在日军的参谋部，这片区域被标记为五号营地，整个华中并没有相类同的设置。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柴山调计国桢任市政府参事室主任，把以前的治安大队并入了汉阳的侦缉队，改称武汉特工部。 森冈有个解释：“参谋部要求我们做好渗透，具体工作由柴山将军领导。治安方面应该转交给新组建的市政府警察厅，并接受宪兵队的监督。参事室负责市政规划，当涨的任务是筑坝治水和改善交通。” “是！” 计国桢哪里敢给森冈部长讨价还价，只好到张仁蠡的嘴下拣饭吃。 05 五月一日，武汉警备司令石木贞直在司令部里召开了一个工作会，准备在仙桃筹备成立武汉西区警备司令部。 日军在仙桃的下游布置了一个步兵联队，常备兵力近四千人。司令官野坂大佐独立作战能力很强，他在工作会上详细地介绍了仙桃的情况。 “仙桃有一支武装，为首者汪步青是黄埔第五期的毕业生。去年十二月，该部在汉水上伏击了我们的巡逻艇。今年初，汪步青的帮派武装与王劲哉的陕兵火并，失势后通过计国桢找到我们，献出了王劲哉在仙桃镇的布防图。四月七日，我们打下仙桃，有了一个坚实的基点。” 事后，王劲哉派人马到汉口刺杀汪步青和计国桢，还误伤了藤原。汪步青丢了左耳，计国桢身中三弹都不在致命部位。有人检举，计国桢勾结一二八师，要做掉张仁蠡。柴山兼四郎也不笨，彻查维持会不利于安抚心思不定的汪步青和盘踞在汉水以北的李汉鹏。 在上海滩，土肥原贤二已经批准了李士群提出的特工计划，在沪西筹建了特工总部，利用一党中统降将解决军统的敌后武装。 06 汪步青是沔阳的本地人，其家有田产几百亩。 在沔城，汪家有十几处房产。在仙桃镇，也有银庄。 法币流通后，银庄的业务被吃掉，改成了一家当铺，生意兴隆。 可以说，这样的人与王劲哉有深仇大恨。野坂联队打下仙桃镇，汪步青收复了沔阳以东。在黄陵矶设立了江汉剿匪总部，拥有邱跃东、苏振东、汪超群和汪波洋四个团。 五月三日夜，汪步青向武汉警备司令部报告，有人要在硚口的滩涂上到汉口。 那里是汉水与长江的交汇处，远远看去就是一片芦苇荡。 07 特高科派麻吕上尉到漩水沱设伏，结果是三死两伤。 船上的两个人中弹落水，赶到的快艇只抓到了一个摇舵的渔家姑娘。 有两个方案：一、审一审就放人，再安派人盯住这个一问三不知的疍女；二、加大审讯的力度，不是放长线而是砸核桃。 柴山兼四郎把汪步青喊到了汉口，开口就问：“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撞我们的硚口？” “将军，这个疍家女不是本地人，我就让兄弟们多留点心。昨天晚饭前，有个收药材的中年人要包船到汉口。这种黑户，只能走硚口。” “八嘎雅麓！” 柴山兼四郎冷静下来后，判断那个枪法不俗的药商应该是要回皖南。就是说，汉口城里还有新四军的情报站。 第四百四十一章：咏春坊 01 那天，无声的雨不期而至。 在硚口的深巷里，浑浊的屋檐水滴在青石上，到处乱溅。 咏春坊是一家日本浪人自办的武馆，也是藤原留在汉口的情报站。 这个浪人自称千里草，还说自己来自于鲁南鬷川。手下有十二个忍者，以十二地支为名。 还有一个总是身穿旗袍的日本女人，邮件上的名字是廖淑华。 02 五十岚翠中佐没有想到被捕的疍家妹要见廖淑华，不得不打电话请示美座时成。 藤原遇刺，上面从东北调来了美座时成大佐，无形之中就把五十岚翠降为宪兵队的副职。 天长节案震动了高层，土肥原将军又把萩原花子派过来，启动了一条暗线。这一次伏击，难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很快，美座时成就把萩原花子接进了宪兵队。看完不满一页纸的审讯记录，萩原花子皱着眉头问：“五十岚中佐，进了你的宪兵队，还能活着出去吗？” “可以去慰安所。” “若是咏春坊要人呢？” 五十岚翠知道自己的权限，认真地说：“这需要得到特务部森冈皋将军的批准。” “没问题！” 端午节后，五十岚翠调到特务部，才听说那一个疍家妹也姓廖，萩原花子叫她囡囡。 03 那年秋天，冈村宁次兵败于长沙。 藤原启动桐工作，五十岚翠和廖囡囡都驻进了五号营地。 三六年春，廖囡囡还是赣江上的地下交通员。后来，这条交通线遭到叛徒出卖，她却成了替罪羊。 辗转逃到上海的青浦，她将错就错参加了军统的特训班，后来又被自己的上线带进了丁默邨和李士群的七十六号。 五十岚就当自己是在听天书，漫不经心地问：“在我们的宪兵队里，不为什么不早点说，白挨一顿打。” “我确实不知道那个药材商人的底细，也不知道梅机关是不是早有安排。” “依我看，你就是贱！” 廖囡囡柳眉一竖，愤愤地说：“随你怎么说……” 五十岚伸手就搂住了女人的细腰，也说起了自己的种种劣迹。 04 三七年底，五十岚还是少佐，在苏州宪兵队做事。 一天，手下抓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少妇，或者说就想调戏一番。 五十岚总觉得这个女人眼神不对，办完手上的公务就去了刑讯室。 吸了吸气，五十岚抓住廖囡囡的手腕：“你应该知道，我想做些什么？” 廖囡囡打了一个冷禁，做出一副笑容：“这里可不是你的宪兵队，不可以胡来！” “你以为我不敢？” 五十岚把廖囡囡的双手都扭到了身后，又找出一根细麻绳。就是在咏春坊，五十岚也敢把萩原花子的手脚都绑了，随心所欲。 05 没有萩原花子的推荐，五十岚也到不了藤原的五号营。 这一夜，柴山兼四郎机关长、海军的左近允尚机关长、武汉警备司令部的石木贞直和古贺太郎四个将军都在咏春坊品茗，还给咏春坊留了一幅字：“梅开二度，竹影潇湘。” 在咏春坊的屋后百米就是宪兵队的杀人场，江涛声声。茶室里面，有一幅得月楼的结构图。五十岚清楚，得月楼是汉口码头的地标性建筑，带有俄罗斯的笨重风格。以前，得月楼是家珠宝公司，回字形的大楼一共三层，与汉口码头上的楚汉酒楼隔街相望。 三八年五月，俄国人从上海接来一批妓女。鸨母叫陈七姑，既八面玲珑又能滴水不漏。计国桢怀疑，得月楼是苏俄远东情报局的财产，应该尽快打掉。 06 转眼就是三年过去了，很多事尘埃落定 三一年夏，苏俄远东情报局落脚上海的十里洋场。鲍威尔少将坐镇指挥，向大阪、神户和长崎遣派情报人员。又在满洲和中国建立了几十个情报站，拥有一个多达数百人的秘密网络。东京站的领导人是佐尔格，中国助手是吴先清。华南站有董秋斯夫妇，南京站有方文和鲁丝，北平站有张永兴，武汉站有刘思慕。 有一点可以肯定，得月楼就是一个幌子。苏俄的情报员也与陈七姑没有联系。失之东隅而收之桑榆，五十岚还是在得月楼找到了给重庆中统做事的史希侠。 07 史希侠泡在得月楼里，也是想摸远东情报局的底。 抗战初期，斯大林与蒋介石进入蜜月期。三七年腊月，从莫斯科空降回国的陈绍禹主持领导南方各省的长江局。 陈绍禹是鄂北金寨人，出身于一个很卑微的店员之家。二四年，考入武汉商科学，投身于学运和工运支持北伐，风头十足。 塾窗十载又中学，舍我韶华逝水过。 儒知世事仁风少，佛识人生苦味多…… 在山里长大的陈绍禹不满现实，以卓越的表现进入莫斯科中山大学，得到米夫的青睐。 08 三八年底，长江局撤销并转入地下斗争。 史希侠企图守株待兔，或者是想以此为借口来索取重庆的经费。 中统的前身是党务调查科，与戴笠的复兴社齐名。三八年三月，蒋介石把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一分为三：将一处交给徐恩曾改称中统，将二处交给戴笠改称军统，将特检处交给丁默邨，负责邮电系统。 三九年春，周佛海和丁默邨到上海给遭到军统阵杀的汪精卫打前站，依靠梅机关建立特工总部，以一批党务调查科的老人反击军统。没有多少周折，史希侠就交出徐恩曾留在武汉的电台和潜伏人员，还有一支训练有素又时聚时散的特工队。 第四百四十二章：得月楼 01 柴山兼四郎琢磨了一夜，感到精于人情世故的陈七姑另有名堂。 没有其它的背景，一个风月场上的老鸨怎么可能周旋于苏俄人与中统之间呢？ 别说不知情，这种随时都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的尴尬处境，陈七姑却能处之泰然。 02 陈七姑本名陈澍，打扮漫不经心却恰到好处。 这一天，还没到上午十一点，她轻轻推开临街的小窗，一眼就盯上了一辆缓缓驶来的轿车。 车门打开了，一位日军中佐探出了身体。他抬起头并优雅地摘掉自己双手上的白手套，皮靴擦得锃亮。 陈澍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给自己点了一支薄荷味的法国烟。楼下的领班把五十岚送到门边，留下了红旗袍的背影。 “中午……想吃点什么？” “柴山将军请你去趟咏春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陈澍有些疲惫地从沙发里站了起来，给自己的身后留下了一长串淡淡的烟圈。 03 若是生客人进了得月楼，一般都得先在底楼打几次茶围，没有姑娘相邀进不了二楼的包间。 在底楼也有几个做大堂生意的本地姑娘，她们的房间都在底楼，给点钱就能进去……以前，在十里洋场里，姑娘们揽客，讲究的是轻歌曼舞，风姿绰约。就算没有琴棋书画的底子，也得会品茶佐酒唱一些撩在的小调俚曲，不仅懂得讨好卖乖，和得略知一点红袖添香的幽趣。 现在，几个日军士兵在底楼瞎闹，五十岚让陈澍走侧门。在小巷里，绕过来的小轿车没有熄火，里面坐着一二八师的花凤凰。 “姐，古瞎子把我卖了。” “说什么呢？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陈澍回头乜了眼五十岚，没有读到更多的信息。 04 进了戒备森严的咏春坊，又说是柴山将军已经返回金陵。 五十岚也很意外，萩原花子看了一眼刚接到的花凤凰和陈七姑，冷冷地说：“我这里条件有限，别给我摆谱。” 软禁了几天，五十岚翠又从得月楼抓来了领班，还搜出了一部来自于美国的袖珍电台……三个月后，陈七姑重回被洗劫一空的得月楼，才知道自己的领班是第六战区的人，而且闯出了天大的祸事。 要是没有五十岚的力保，自己也将与大堂里面的两个领班一道，成了汉江边上的孤魂野鬼。陈澍仔细想了想，只知道这两个领班都是秭归人，就像是毛延寿笔下的王昭君…… 蛾眉一坠穷泉路，夜夜孤魂月下愁。 当年，王昭君怀抱琵琶，回望家乡：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 05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十八日午后，冢田攻的专机坠于大别山南麓。 这里属于桂系四十八军一三八师的防区，在潜山孔岭上还藏有一个没有多少炮弹的防空营。 在最高军事会后，冢田攻的专机九江号穿越太湖返回武汉，在太湖弥陀寺一带遭到高射机枪的重重伏击，机毁人亡。 飞机上面不仅有冢田攻司令官和藤原武参谋长，还有完整的作战部署和通讯代号。这一次失密，完全葬送了转战印度的新方案。 大本营要柴山兼四郎查明真相，又以横山勇中将出任华中派遣军司令，予以善后。横山勇刚到汉口，就听损失的九名参谋的作战部说：“这是谋杀，有人急于与重庆媾和！”飞往听…… 横山勇知道，在最高军事会上，冢田攻极力反对放弃五号方案，转战印度。 06 也许是基于安抚华中派遣军的情绪，大本营同意有限度地执行原计划。 横山勇急调第三师团、第六十八师团、一一六师团和第四十师团的户田支队扫荡大别山刚，找到冢田攻、藤原武和随行人员的尸骨和遗物，史称大别山之战。 十九日，各路日军从武汉、合肥和安庆三个方向紧急出动。第三师团出浠水主攻罗田，第六十八师团从九江北上，第一一六师团从安庆攻潜山，第四十师团进击皖东。 一周后，第六十八师团杀到弥陀寺，找到飞机的残骸。鉴于国军已经清理了现场，横山勇执意要端掉李品仙的司令部并全歼四十八军。这时候，桂军主力已调到平汉路上，三路日军势如破竹，于四二年一月二日攻陷金寨，还打掉了安徽省府所和豫鄂皖游击区政治部，肆意烧杀。 桂军主力移向平汉线，就说明柴山兼四郎的情报战达到了预期。 若是没有弥陀寺坠机事件，桂系主力和第九战区各部都将西移，暂避锋芒。 07 有材料显示，陈诚已与史迪威结盟，准备搞掉蒋介石。 十二月二十八日，重庆军令部颁布了一份反攻缅甸的作战计划，打通中印之间的陆路交通。 重庆以十个主力师攻占腾冲和龙陵，向畹町、腊戍和八莫挺进。英国的丘吉尔认为蒋介石脑壳发烧，也无法提供相应的支援。 罗斯福希望调和英中间的矛盾，决定到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与丘吉尔磋商，确定四三年的战略安排并就缅甸作战达成了几点共识。可以说，英美对日军转战印度已有准备，加大了对太平洋战场的投入，敲定了安纳吉姆方案。 接着，何应钦和宋子文飞往印度的加尔各答。蒋介石调第二军和第七十一军到滇西，又接受了史迪威的建议让陈诚到昆明重编远征军。 日本大本营放弃瓜岛，退守腊包儿。横山勇发动了江北歼灭战，准备溯江西上吃掉陈诚的第六战区。 第四百四十三章：弥陀寺 01 安徽太湖田家滩的弥陀寺，一夜成名。 冢田攻刚晋升为大将，负责实施旨在偷袭印度的远征作战。 坠机事件发生后，大本营严令中国派遣军司令部要不惜一切代价，迅速查明这个事件的真相。 在荆竹冲，日军特战队找到飞机残骸以及已被收殓掩埋的十二具尸体。特战队上交的调查书与飞机侦察所作的结论完全不同，指出专机的失事并不是出于机械事故或者误触山体，而是被中国军方的高炮击落。 02 接着，柴山兼四郎就把详细的材料送到了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的手里。 弥陀寺及周边区域都是广西四十八军的防区，这支十九路军的余脉全是八桂子弟，素有百越狼兵之称。 师长苏祖馨出生于广西的容县，十三岁就考入广西陆军小学的第四期，与黄绍竑和白崇禧是同学，意气相投。 三六年六月一日，陈济棠和李宗仁发动两广事变时，苏祖馨任抗日救国军第四集团军四十五师的师长。不久蒋桂和解，李宗仁深知苏祖馨性格耿介，特意安排他到南京陆军大学特别班第三期深造。三七年底，苏祖馨率新编一三五师一万余人，东进到苏北的海州地区沿着陇海铁路布防，军容整肃，秩序井然。 三八年的一月初，该师又开赴到安徽嘉山县明光镇，沿着池河的西岸布防，阻击日军沿津浦铁路北上与从天津南下的矶谷师团汇师于徐州。 03 一三五师的军官很多都来自以前的十九路军，能打硬仗。 大家都知道明光阻击战拉开了台儿庄战役的序幕，李宗仁要求苏祖馨务必要打好这场硬仗，给自己在鲁南地区捕捉日军的矶谷师团创造出有利态势。 苏祖馨带领部队在池河西岸与数倍于已的日军血战了四十余天，明光镇也是几得几失。徐州会战之后，苏祖馨又主动承担掩护主力撤退的任务，在正阳关与日军激战了五天。在武汉会战中，他依托大别山的地势与西犯的日军殊死搏杀，直到仅剩不足两个营的兵力。五战区将同军的一三一师和一三八师交给苏祖馨，要他们扼守住豫鄂两省交界的平靖关。整合部队之后，他又与日军第十师团血战七昼夜，死战不退。 今年春，苏祖馨升任为第四十八军的军长，统辖两个师。 在巡视一三八师的装备时，他发现仓库里竟有几挺德国人生产的高射机枪，惊喜不已。武汉会战后期，战场上是一片混乱，留下来打游击的一三八师还拣到了三门德式高炮，专用炮弹只有十几发，也没有人会使用。苏祖馨问明情况，立即就从全军中抽调了十几个学生兵，组成了一个直属军部的高炮排，还在四周新设了防空阵地。 04 派遣军总部命令横山勇务必要荡平大别山，以杜绝后患。 一九三八年初，安庆沦陷之后，第五战区司令兼安徽省主席李宗仁将省会迁到大别山区的金寨。 当年底，廖磊接任安徽省主席，逐步将金寨建设成安徽省的军政中枢。布防如下：桂系精锐第七军驻防六安的独山镇，第四十八军驻防霍山的深沟埠，第三十九军驻防罗田的滕堡，第八十四军拱卫金寨，驻防商城和固始。 一九三九年秋，廖磊积劳成疾，病逝于自己的办公室里。李品仙接任之后，与日军达成了口头约定，互不侵犯并互通有无，情报共享。苏祖馨建立高炮排，这个李品仙却没有予以通报…… 北斗横空夜未央，羽书无间马蹄忙。 荆襄形胜开雄镇，随枣环回作战场…… 这是李品仙写的诗句，其心志绝非井底之蛙。 05 一九四三年元月一日清晨，金寨机场举行民众大会。 李品仙的副手张义纯慷慨陈辞，最后还轻描淡写地说道：“近来鄂东敌人有蠢动迹象，这是日寇装模作样的故技。大别山虽不是铜墙铁壁，也非不战自溃……” 就在这时，日军的第三师团开始用山炮猛轰金寨的城防，参加集会群众仓皇而散。这天的深夜，第三师团占领了安徽省府，还把庆祝元旦的横幅，改写成庆祝完蛋。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张义纯毕业于保定军校第三期，诨号小张飞。蒋桂战争期间，带着自己的一个师投靠桂系。桂系失败后，张义纯隐身杭州。三八年初，带四十八军守皖南。这一次，张义纯误判了日军的作战目标，以主力守鄂东咽喉松子关。 不料，第三师团让六十八联队走小道攻破了瓮门关，翻越四望岭从背后直插金寨。这条乡间小道不见于地图，日军却对地形了如指掌。桂军在沿途建有六个秘密弹药库，当地人都不清楚它们的具体位置。长途奔袭的日军却以它们补充战力，拿不了的武器也被尽数销毁…… 两千日军已经悄悄摸到金寨的外围，张义纯竟然是毫不知情。狼行千里，这股日军穿行于山野之间，没留下一个活口。 06 这年的元旦出奇地冷，无论是南京还是汉口，都是阴雨纷飞。 晚上九点，南京市区实施分片停电，几盏路灯远远相望，光影飘摇。 偶尔，还可以听到人力车夫的脚步和落叶的沙沙声，使冷落的夜空显得既清远又空洞。 也是这夜，金家却是腥风血雨。机要科长罗红从山里回到安徽党部，到处都是人去楼空和纸片翻飞。 电话线已经被切断了，电讯室里的十来台收报机都嘀嘀直叫，没有人在岗位上抄收来自重庆和各战区的电讯信号。突围的部队和警察都被打了回来，街面上全是躺在担架上的重伤员，横七竖八。堵在城里的学生和平民百姓们更是惶恐不安，既哭爹喊娘又呼儿唤女…… 有几个轻伤员提着长枪进了政府大楼，又推出十来张办公桌堵住了底楼的大门。其中有个中尉找到正在焚烧档案的罗红，张口就问了一句：“你还不走？” “我能往哪里走？” 面对罗红的反问，少尉军官无言以对。这本来就是一句废话，少尉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走了。 07 在城门被炸开前，城郊四野已经燃起了冲天的大火。 附近的几个军火库发生了大爆炸，包着浓烟的火球就像是一朵盛开的毒蘑菇。 接着，部队的军需库和政府的粮仓也燃了起来。城里已经断了电，这时就算是掉了一根针，也能借着火光拣起来。若是站在城郊的山坡上，完全可以看到十里之外。 到了深夜十二点，方圆几十里已经完全听不到国军士兵的枪声了……有三个日本军官对了怀表，骑着高头大马跑到三座城门下，同时给出了进攻的手势。一排炮就轰开了城门，排列整齐的日本兵端着刺刀枪正步而行，就像是在接受历史的检阅。 这时，大街上丢满了没有子弹的长枪，没有冲出城的士兵都脱下了军装。 没有人下达过屠城的命令，按部就班的大屠杀却在逐屋逐巷地进行。司令部和省政府大楼里的枪声也停了，只有惨叫。 第四百四十四章：元旦夜 01 二七年夏，罗红被两个流里流气的便衣特务堵到了一个死巷里。 “小赤佬，你怎么不跑了？” 罗红扶着挡住自己去路的青砖墙，很勇敢地说：“我是南洋公学的学生，你们要干什么？” “小赤佬，把手举起来，别以为哥哥心软，就不敢向美人开枪！” 再说废话也不宜，罗红知道这两个便衣已经跟踪自己大半天了，刚才甩了几次都没有甩掉这两个尾巴。 刚举起手，两个便衣就冲了过来。一个伸手抓住了罗红的胸襟，将整个人都抵到了生满苔藓和螺蛳的墙面上。另一个人则握着枪，站在了两米开外。 显然，两个便衣都有一定的军事素质，绝不是刚刚收编的地痞流氓。 02 “手里的包袱呢？” “我扔了！” 话刚出口，罗红就挨了一个耳光，耳朵里也是嗡嗡直响。 “搜！” 便衣从胸摸到大腿，最后又狠狠地拧了一把：“只有几个小铜板！” “裤裆呢？保不定就有长官要找的名单！” 两个人轮番猥亵了十几分钟，才把罗红五花大绑地捆了，最后又拖上了一辆就停在附近的囚车。 03 囚车开进了布有门岗的沪西党部，这是以前的一幢员工宿舍，现在腾出来做了牢房。 推开木门，里面十几米的内甬道里还亮着灯，两边各有八间囚室。第一间挂着预审室的小木牌，门上也没有探视窗。 便衣在罗红肩头上猛掀一掌：“进去，小鬼都得见阎王！” 里面的木案后面坐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党务干部，头顶上的黑发梳在两边，就像油光水亮是两片瓦。 “高组长，这人在街上转悠了大半天，没有接触过其它的人。” “还没有接头，就抓了？” 拍案而起的高组长怒冲冲地盯着罗红，两边的腮帮子上凸起肉棱：“罗红小姐，我们注意你已经有段时间了。识相的话，就把你知道的事说清楚……” “我有什么事？除了上课就是到图书馆读书！” “是在读掉脑壳的书吧？” 罗红看到墙面上挂着天下为公的字幅，突然大声地说道：“我在研读国父写的建国方略和三民主义……” “好！” 目光阴冷的高组长打断罗红的话，两个便衣抓往罗红的头发就往内屋里拽，用脚头直踢。 04 里面是间空屋，正中悬着一只大铁环。 “吊起来！等吃了晚饭，再回来慢慢谈聊斋。” 有人从地上拣起一捆粗麻绳，一头扣住了罗红背心上的活结，另一头穿过大铁环向下拉。 很快，双臂反绑的罗红就被吊了起来。看到女人的脚尖完全绷直后，便衣才把绳头在铁环上打上了一个活扣。 身体的悬空后，全身的重量都坠在了五花大绑的背心上。罗红只能是低着头，乱发覆面。下面也是弯腰撅臀，十分地屈辱。 脚尖刚刚能够触地，开始还能勉强地使点力。片刻之后，两条反扭的胳膊又酸又肿。汗水浸透内衣，脚尖和双腿也开始颤抖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后半夜，才有人打开预审室的大门：“高组长，兄弟们在先知书店扑了空。那里的老板有枪，应该是早就有所防备。” “混账，全是饭桶！” 灯开了，高组长满嘴都是酒臭，用食指勾起罗红的下巴：“想通了没有，再不识好歹就没有这样轻松了！” 罗红想啐这人一脸的口水，这才感到口干舌燥，喉咙里就像是插进了一根生满锈的铁棍，又像是咬住了一截既阴险又强硬的鱼钩…… 05 十五年，罗红成了中统的老人，受到了李品仙的重视和提拔。 机要室的电报存档不销毁，潜伏在南京和武汉的组织就会大祸临头…… 这些年，罗红见证了太多的忠贞和无耻的背叛，太多的牺牲和赤裸裸的腐败。 每作伤心语，狂书字尽斜。 杜鹃空有泪，鸿雁已无家。 面对一屋的日本兵，满头满脸都是烟灰的罗红用日语说：“我是这里的机要科长，带我去见你们的长官！” 日本军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疯女人，生硬地说：“脱掉衣服，我们就带你走。” 罗红还穿着好几年前的旧军装，不敢犹豫。留下单薄的衬衫和秋裤，把双手抱到了自己的脑后。 “约西！” 走出办公楼，大火里的冬夜并不冷，街上到处都是血和死尸。在东门的旁边，已经用木凳和门板搭起了一个刑台。 06 “报告！” 少尉几大步就登上了刑台，指了一指没有受捆的罗红向少佐汇报了情况。 四周的房顶上已经架起了机枪，一队反捆双腕的伤兵坐在刑台下面，都麻木地垂着头。在这个充满罪恶又无可救药的世界里，死也许就是最好的解脱。 罗红纵身就跃上了半米高的大木台：“该我了！” 少佐愣了愣，用白手套抹去刀刃上的血，插回到了刀鞘里：“想死？你还不够格！” 几个日本兵仰头狂笑，有只血淋淋的手甩到了罗红的脸上，顺势就拉开了衬衫的领口：“约西！” 罗红骂了一句日语的粗话，镇住了场面。少佐也吃不透罗红的身份，制止了部下们的冲动。 07 省立女中就在东门外，现在是日军第三师团六十八联队的指挥部。 就在一天前，这所学校里还有一千多名学生，在岁末的迎新晚会上，文艺演出队还轮唱了一首首抗战歌曲，掀起了一浪又一浪的高潮。 在大礼堂的右墙上刷写着大字标语：“众志成城，抗战必胜。” 现在，三千猖狂的鬼子兵鸠占鹊巢，在学校的大操场上点起了三堆篝火。有二三十个被抓回来的女学生裸着上身，被迫手牵着手围着篝火跳舞。 罗红有一些神情恍惚，仿佛听到有人在轻轻地唱：“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城里，大火冲天，突然间又是爆炸不断，应该是有人点燃了李品仙家里的地下仓库和汽车棚。 第四百四十五章：花田错 01 花田八措少佐把罗红带到了国史教研室，从墙上取下一件军大衣，甩到了罗红的身上。 “说吧，你是什么人？” 操场上，大约有几百个日本兵席地而坐，有人啃着鸡腿，有人喝着烈酒，还有人在看着带在身上的照片和家书。 “给我联系一下和知鹰二将军！” 和知鹰二远在菲律宾，针对桂系的兰工作和蒋介石的桐工作都已经结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不行！” “随便，我无所谓……” 花田八措笑了一笑，给自己和罗红都倒了一杯从校长室找到的红酒。 02 酒是好酒，烧亮的夜空摇摇欲坠。 火堆里有课桌板凳，也有女生的衣物和课本，还有就是杂物间里的卫生用具，不是扫帚就是畚箕和罗筐。 古榕华盖如伞，幽深处有几具重叠在一起的女尸。有个西式的玻璃发卡突然跳入了罗红的眼窝，依然光彩夺目。 罗红认识这个女生，她是学校文艺演出队的骨干，能歌善舞。她以前是在基督教堂的学校里读书，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她还是在省党部挂了号的内控分子，平常仗着自己的家庭有些背景，总是目中无人，惹是生非。 有次，无心念书的学生们跑到省政府的门前闹事，党部抓了几个带头的学生。其中，就有这个五官端庄又特别能说会道的小女生。 03 “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罗红把几个以前的手下都支走了，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当时，罗红打算盘问几句就放人。这样几头都不得罪，也说得过去。 “中国人，叫什么名字还重要吗？长官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小猫小狗小耗子都行！” 罗红最害怕见到鄙视的目光，当即就火了：“不要不知好歹，到省政府闹事就是破坏抗战大业！” “呸……从来都是贼喊捉贼，也不知道换个花样！” 罗红当然知道省府里有官员投靠了日本人，自己的机要科根本就无权过问这种拿不到真凭实据的事情。 “念你还年幼，我不想和你计较。以后说话做事多动动脑筋，整天都张嘴瞎闹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们的女校长倒是有头又有脑，还在上海给自己订做了一套和服。” 女中校长是张义纯用高薪聘来的名流，曾经在早稻田大学文学院读过书，能用汉字写徘句。 后来，上面批评罗红管闲事，把这几个女生转交给了唯命是从的警察局，找出了几条罪名送进了设在史河上游的反省院。殊不知，重庆过问了这次事，让李品仙放人。 现在想来，若是李品仙的特赦令，这个女生也不会喋血校院。 04 酒浓如血，罗红不敢喝。 花田八措喊来两个在外面站岗的小兵，大声地说：“这人单独关押，不得有失。” 两人一左一右，架住罗红的双臂，几步就把她拖进了资料室。这里的门已经被砸烂，几根散了架的长木条倒在地上。铜脸盆还有余火，周边是撕烂的图书、课本和作文册。有一页残缺的纸片落到了盆外，上面还能看一行作文标题：苦难的祖国。 “捆起来，再给她找一点能吃的东西。” 说完，花田八措就走了，一个日本兵在屋里找了一圈，割下了一截电灯的开关拉线：“跪下！” 另一个日本兵又从屋外拖来一幅标语，抽出长绳。日本人的捆人方法与中国的五花大绑完全不同，会在胸前和腹部上拉出三个相连的菱形，名之曰龟甲缚。 05 日本人可能不知道，有出京剧就叫花田八错，也称花田错。 这是一出轻快的花旦戏，表现一个活泼可爱的小丫鬟的机智勇敢与将错就错。 相传，在几百年前，雁门关下有一个桃花村，在清明前都要举办花田会。有一天，一个员外的独女在花田会上看上了能诗会画的外地公子，也惹出了一场错误百出的婚嫁闹剧，应了好事多磨的道理。 “昔有花田错，人面桃花相映红……白蘋红蓼迷汉沔，黄草黑鸦满江东……” 有人唱戏，还有人改了唱词，都被一阵机枪声淹没了。天亮后，罗红才知道花田八措用一夜的时间处理了所有的伤兵和战俘，留下三座万人坑。 06 第三师团以一个联队绕小道长途奔袭金寨城，就像是一次战前演练。 在五号作战中，第三师团的任务是从湘西穿插到重庆，把膏药旗插上朝天门。 四二年春，日寇的五十六师团就完成了千里奔袭，从同古取棠吉从缅东山区直插腊戌和腾冲，不仅截断了远征军的退路，还拿下了滇西。若是再拿下怒江上的惠通桥，云南甚至是川黔南部都将不保。 五十六师团也称龙兵团，师团长渡边正夫以第一师团的后备役人员组建特战部队，也是要协助第三师团打四川。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龙兵团纵横于菲律宾，未遇敌手。在缅甸，渡边正夫相信自己只要控制了滇缅公路，就能从昆明杀到重庆，端了蒋介石的黄山别墅， 以日军打金寨为例，这样的怪事也未必是一句不着边际的笑话。 07 在缅甸，史迪威希望把远征军拉到印度，给英军守门。 在漫长的东线和萨尔温江的两岸，只留了甘丽初的第六军，不到两万人。 甘丽初以第四十九师守孟畔，新编的五十五师守垒固，第九十三师则守景栋，连与连之间相距几十里。 四月初，龙兵团以急行军从同古打茂奇，连克垒固和棠吉。杜聿明要戴安澜师收复棠吉巩固东线。史迪威命令该师西移，实施曼德勒会战。 四月十八日，中国远征军在仁安羌替英军解围，几天之后，垒固和景栋失守，东线崩溃。四月底，腊戌失守，龙兵团完成了包括十万远征军的战略构想。 从垒固北上腊戌有五百公里，龙兵团只用了九天时间，可谓低配置的闪电战…… 第四百四十六章：幸兵团 01 第三师团又称幸兵团，编成于名古屋和爱知县。 从宜昌到重庆也只有五百多公里，第六战区的身后也没布重兵。 长江之险也类似于怒江下游的萨尔温江，有很多小支流可充当天然通道。 龙兵团能打腊戌，幸兵团也想从清江深入到大巴山下。 02 英国吞并缅甸后，把它纳入印度的版图。 四一年初，大本营派铃木敬司大佐到缅甸设置南机关，支持德钦昂山领导的独立运动，组建缅甸独立义勇军。 现在，美国人拉笼陈诚制约蒋介石集团，使打掉第六战区的时机也基本成熟。幸兵团能拿下重庆，久拖不决的中国问题也可以画上句号了。 再以龙兵团为例，三月底才从菲律宾海运到仰光，四月底就陈兵于怒江西岸。没有了杜聿明的第五军，蒋介石不得不从第六战区和第九战区再抽调十个精锐师守云南，捉襟见肘。 03 史迪威有强烈的英雄情结，做事和说话爱走极端，人称酸醋乔。 在蒋介石的面前，该公就是罗斯福和美利坚的代言人，既颐指气使又不想去了解具体情况，总认为强调困难就是为怯弱寻找借口。军事上，已是三星将军的史迪威没有作战经验，其素养和能力相当有限。 现在，史迪威中将是中缅印战区美军总司令，还是中国战区的参谋长和中国远征军的前线指挥官，根本没有意识到缅甸问题的严峻性。这人先准备用戴安澜师阻击日军两个师团的北上，接着又想在曼德勒围歼日军的四个主力师团。放弃东线是想背靠印度，可以得到英军的支持。 在西线，近一万英军不战而溃，在仁安羌被日军包围。史迪威不得不令戴安澜师放弃东线向西靠，又令孙立人师给英军解围。孙立人能用的兵力只有一个团，还能奉命连夜出击，取得了仁安羌大捷。后来才知道，杀到仁安羌的日军只有一个大队，满编也不过千余人。 04 英军司令官亚历山大根本不把史迪威放逐在眼里，称其为三星连长。 对于纸上谈兵的曼德勒大会战，亚历山大认为那是史迪威和中国人的事，还可以掩护英军回撤到印度。 这样一来，就苦了负责东路防御的第六军。军长甘丽初望着长达数百公里的战线愁眉不展。戴安澜师与孙立人师走了，第九十三师位于缅泰边境的景栋，正面有日军一部和泰军的四个师，战线胶着。第四十九师和新编的五十五师相距两百多公里，完全是孤军作战。 日军五十六师团拥有近三百辆汽车和装甲车，还以缴获英军的装甲车辆新建了一个摩托团。史迪威不同意让戴安澜师和孙立人师回防棠吉，理由是日军的主力在乔克巴当。其实，这是英军的骗局，其目的是要中国远征军尽量西移，替其断后。 五十六师团从棠吉北上，狼腾虎跃。 05 蒋介石急调张轸的六十六军堵漏洞，也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 六十六军的主力孙立人师已经调到了曼德勒，留在后方的新编第二十八师和二十九师都是新整编的地方保安团，还没有完成新兵集训。情急之下，拿这样的鱼腩部队去阻挡强大的五十六师团，无异于以卵击石。 四月底，五十六师团拿下缅北重镇腊戌，远征军主力还在缅中的曼德勒。面对危情，史迪威声称自己无法掌握中国军队的去向，带着自己的幕僚和卫队步行穿越原始森林到达印度的边境小镇丁苏基。几万远征军回国无门，退入缅北的野人山，近乎于全军覆灭。 三周后，蒋介石才找到了史迪威的下落，得到一句这样的回答：“我部连续作战十几日，已经突出重围。” 龙兵团创造了奇迹，更善于作战的幸兵团也可以再一次做。 06 元月十三号，这是四三年的腊八节。 柴山兼四郎盯着墙上的作战图，希望幸兵团能趴兵绕到第六战区的身后，用重庆的军火再武装起来。 在涪陵是山谷里，有一座由重庆军委会直接掌握的军火库。若是能成功拿下，就能用最小的代价实施已经废弃的五号作战。 从八百里清江到涪陵基本都是苗区，古称夷水。涪陵是黔江与长江的交汇处，可以南下贵州和云南。这是巴国故地，归楚后称枳县…… 金华山北涪水西，仲冬风日始凄凄。 山连越巂蟠三蜀，水散巴渝下五溪…… 这是杜甫在涪陵时写下的诗句，已经意识到了此地的军事价值。 四一年初，华中派遣军参谋长木下勇就派了一只特战队到涪陵，开了一家鸦片烟馆。 部队从宜昌出发，由一个保安队的排长带路穿插到南沱镇。当地有民谣：“秭归路不平，南沱张三刀。” 张三刀是当地的惯匪，现在的身份是苗山特别队司令，也是陈诚身边的红人。可以这样说，濒临绝境的重庆政府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底线，连张三刀这种人也敢用。 07 想到深入内地的潜伏人员，罗红应该不算。 四一年，李品仙派人通过周佛海与和知鹰二联系，建立了一个情报互通渠道，罗红就是其中的知情人。 换一句话说，这人应该知道桂系留在上海、南京和武汉的情报网络，这其中，就有人准确的报告了冢田攻专机的起飞时间和航程。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罗红这个名字颇有些诗意，或许就是来自于龚自珍的己亥杂诗：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第四百四十七章：自白书 01 罗红写了自白书，叙述了自己的家史和成长。 “我的老家在大湖边，具体在什么地点已经记不住了……” 罗红的外婆是混血儿，头发有一点自然卷，眼窝很深，皮肤很白。 光绪年间，很多外国人到中国开工厂，把长江口上的一个小渔村建成了城市，人称上海滩。 宽阔的街道立着高楼，高高的烟囱里吐着黑烟。巨大的铁甲炮舰在海边和长江上游弋，工厂里机器轰鸣。 家乡遭灾，罗红的曾外公仗着有一身力气，到上海滩讨生活。小刀会失败后，洋人有了自己的租界，俨然是国中之国。 罗红的曾外公在造船厂做苦力，曾外婆在纱厂里做事…… 02 做男不做走窑汉，当女不当纺纱工。 纱厂女工要在既潮湿也充满噪声的工棚里来回走奔忙，每天十个小时要上近百里。下班时，工头们要对每一个工人进行搜身，不让夹带。 有一次，一个洋会计把罗红的曾外婆唤进自己的屋里……几月后，这个洋会计知道自己要调到印度，让已经挺起了肚子的曾外婆做了仓库管理员。孩子生了下来，才知道这是洋人的种。 过了十几年，这个洋会计才到上海认了自己的女，替罗红家买下了一个门面。 03 罗红妈妈读了一点书，就跟着父母开面馆。 那些年，大清国垮了。一会儿是孙中山的革命军，一会儿又是袁世凯的北洋政府。后来还有黎元洪和段祺瑞，以及吴佩孚和孙传芳，可谓是战争不断，民不聊生。 罗红生于一九一二年，二七年刚刚上中学。那年，上海工人起义，配合广东的北伐军打跑了孙传芳。转眼间，北伐军又称起义者为赤佬，展开大搜捕。在这场变故中，罗红家的小面馆被烧为灰烬，父母双亡。 先知书店的老板是河边的远亲，把罗红带到自己的铺子上，名义上是聘来守夜的勤杂工。 二七年秋，沪西党部打掉了先知书店。 罗红成了一名嫌疑犯，在党部办的监狱里关了好几月。 04 二八年，罗红的问题终于得到了澄清。 沪西党部不可能认错，只好把罗红送进了浙江反省院，安排在图书室里做管理员。 三一年三月，南京政府肯定了浙江的做法，在南京晓庄设置首都反省院。毕业于北京大学法政科的廖维藩负责筹建，把罗红要到了自己的身边做秘书。 廖维藩是湖南衡阳人，刚过而立之年。他的规划得到了中央的核准，却拿不到相应的筹建经费。三二年，中央组织部接管各地的反省院，将首都反省院筹备处移到了瞻元路。 三六年元旦，首都反省院建成。新院长廖家楠没有为难罗红，把她分到了总务科，负责既吃力又讨骂的大食堂。 05 大食堂之外，还有只向干部开放的小餐馆，几乎天天都有接待任务。 每天，罗红不仅要几十名狱警和狱卒开饭，还要给几百名反省犯做两顿牢饭。经费不足，还得看得过去。 反省院的具体工作是由训育科负责，教化方式有授课、个别谈话、类别谈话、集合训话和自由阅书，每周都有考核，每月有总结。半年之后，反省院还编印了院刊，取名为新路。 六个月为一个反省期，到期不达标者再关六个月。党部把训育过程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把反省犯分为三种类型：劣、愎、伪。第二阶段要达到诚与形，也就是有了悔过之心，诚于中而形于外。第三阶段为明和定，属于重塑信念。 反省犯思想通明，行为也得到固定，才可能领到自新证书，重新回社会求生。在两年内，还得向当地的党部定期汇报思想和生活情况，接受严格的监督和管理。 三七年十月，中统组织把罗红安排到了太湖地区。 三八年，在徐州会战期间，罗红主动给桂军提供情报，后来进了大别山。 06 柴山兼四郎看完这份自白，找不到一点漏洞。 在元旦之夜，罗红独自在省政府大楼里焚烧秘密档案，可视为存心作对。 被捕后，这个人也是拒不交待相关内容，仿佛不知道特高科的手段，或者是以为自己真能做到刀枪不入。 在史河上游，李品律也建了一座反省院。元月四日夜，第三师团沿史河西撤，次日攻陷开顺街，六日经双河到商城。 元月底，花田八措派人把罗红押到汉口的兴亚院，越过落合鼎五直接交给了柴山兼四郎。 07 花田八措还打掉了史河反省院，带回了两个原新四军的女俘。 皖南事变后，新四军有一部分人员横渡长江进了桂军的防区，都收容到了反省院。 花田八措大队落脚到反省院时，已有几百人遭到院部护卫连的枪杀。当天的深夜，桂军就奔袭了反省院，花田八措感到这样的行动很蹊跷，意识到桂军的意图是想守住反省院的秘密。 “能有什么秘密？” 花田八措在电话里回答说：“柴山将军，秘密就在那两个女俘身上……有一些事，那个罗红也是知情人。” 柴山也没有想到，史迪威已经说动了粤系和桂系的高层，准备抛弃蒋宋孔陈联大家族，再另立一个联合政府。 08 丘吉尔有句名言：“希特勒敢进攻地狱，我就敢与魔鬼结盟！” 史迪威要搞垮蒋介西，肯定是有充足的理由。在受命到中国战区前夕，史迪威就向陆军部长史汀生建言：“我们要控制住中国的局势牵制日本人，除非总统先生敢拿掉蒋介石和其利益集团。否则，没有一点希望。” 事实上，美国人要保住太平洋，就得插手中国大陆。日本要实现大东亚共荣圈的战略构想，也离不开汪精卫的支持。 第四百四十八章：君再来 01 临近春节，汉口依旧是死气沉沉。 汪精卫要到华中视查，安保措施登峰造极。 几天之前，汪精卫的南京政府已经向英美宣战，声称要建立百万大军。 是否要把华中也交给汪精卫，柴山兼四郎的内心里也相当地矛盾，武汉市长张仁蠡也为此事与湖北省长杨揆一闹翻了脸。 有了转战印度的计划，大本营决定扶持汪精卫，也答应帮它扩军与重庆方面争雄。 02 汪精卫是广东番禹人，本名是汪兆铭。 在日本政法大学速成科留学期间，汪兆铭、胡汉民和朱执信等广东同乡一起拜访孙中山，参加了兴中会。 光绪三十一年，孙中山的兴中会联合黄兴和宋仁教的华兴会与章炳麟光复会组建为中国同盟会。四十岁的孙中山任总理，二十二岁的汪兆铭任宣传部长。 当时，中国同盟会下设了三个部，宣传部打头，执行部和司法部次之。汪兆铭创办民报，以精卫为笔名。光绪三十四年，同盟会连遭重挫，梁启超讽刺孙中山和同盟会的首脑们是远距离革命家。汪兆铭策划刺杀行动，希望用自己的血给组织正名。 汪兆铭在致南洋同志书中说：“吾侪同志，结义于港，誓与满酋不共戴天，以事实示革命党之决心，使灰心者复归于热，怀疑者复归于信。今者北上赴京，若能唤醒中华睡狮，则吾侪成仁之志已竟……此行无论事之成败，皆无生还之望。即流血于菜市街头，犹张目以望革命军之入都门也。” 被捕之后，汪兆铭写下了绝命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03 辛亥革命成功，汪兆铭与倾家支持同盟会的陈璧君结为伉俪，选择了流学海外。 袁世凯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想任命汪精卫为广东都督，也被汪兆铭婉言谢绝：“我无意于此，只想做个学者。” 一九一三年的二月，在依法正式组建第一届中华民国政府时，国民党首领宋教仁在上海火车站遭到暗杀。孙中山号召二次革命，以武力反对袁世凯的北洋政府。 当时，国民党在国会选举中大获全胜，宋教仁即将出任同阁总理……可以确定，暗杀行动的策划者是同盟会的上海都督陈其美，到底谁是宋教仁血案的幕后真凶呢？各党各派说法相左，莫衷一是…… 二次革命幻灭，袁世凯下令解散国会并废除了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三年后，陈其美也遭到灭口，其义弟蒋介石冒险收尸。 04 一九一五年底，袁世凯废除共和制，改中华民国为中华帝国。 云南总督蔡锷巧妙地摆脱了袁世凯的软禁，潜回云南举出讨袁护国的大旗。 当时，日本的国策是支持北洋政府，尽快地兑现二十一条所谋取到的种种权宜。包括领有山东，南满和东蒙，染指内地的矿山和铁路。 护国战争期间，汪兆铭回到了广州。二五年七月，出任国民政府主席，并号召北伐。没有想到，北伐军司令蒋介石是个野心家，用黄埔军统一了各派势力，成了全国的领袖。 汪兆铭曾经数次与蒋介石明争暗斗，都是以失败告终。这里面逻辑很简单，没有枪杆子就抓不了权把子。 05 现在，汪精卫回武汉接手华中，可谓东山再起。 有人善于拍马屁，在汉正街上办起了一家君再来酒吧，内书汪兆铭的诗句：“山川如我忆，相见各含睇。” 音乐声中，有个男子斜坐在灯光暗淡的角落里，一身的黑色西服，头戴一顶宽檐的大礼帽。桌上有杯苏格兰的威士忌，手里夹着法国香烟。 时钟刚刚指向八点半，一位年轻的女郎坐在了男子的对面。这是一个典型的江南美女，身穿一件紫红色的金丝绒旗袍：“先生，刚才是你打过来的电话吗？” 男子给出台的得月楼美女要了一杯名为红粉佳人的鸡尾酒，低声地说：“我的老板也来了……” 06 就在同时，一辆轿车开进了五号营。 浅羽雪看到恭迎的衣锦卫，只说了一句：“先带我去你的办公室。” 衔石成痴绝，沧波万里愁。 孤飞终不倦，羞逐海鸥浮…… 衣锦卫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挂起了一幅汪兆铭写的诗，仿佛即将改朝换代江山易主。 浅羽雪皱起眉头：“你没有接到命令吗？” “接到了……接到了……从现在起，我的五号营就全听浅羽小姐调遣……” 衣锦卫说话油腔滑调，一双不太老实的眼睛从女人的双唇间落到了胸脯上，在滑到了大腿的内侧。 07 五号营已是今非昔比，规模几乎扩大了一倍。 在主峰的山脚下，住有一支近百人的特战队，围了几里长的江岸，修了一个专用码头和设施完善的射击场。 这片射击场有六十多亩地，还可以做实战演习和搏击训练。其实，这罢还是一个不为人知晓的杀人场，很多国军战俘被送到这里后，就成了日本人训练敌后特工的牺牲品。 “这年头，喝口凉水都碜牙齿……那个得月楼还有鬼……” 一个中年男子走进屋，望着穿着军官服的女太君，敬了一个应景的军礼。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丁队长，这是从上海梅机关调过来的浅羽少佐。” “得月楼有什么问题？” 丁队长拿起衣锦卫的大茶缸喝了一口，回头对浅羽雪笑了笑：“得月楼是个风月场，不说也罢。” 说罢，衣锦卫与丁队长都笑了笑，仿佛各有所爱。 第四百四十九章：坏小子 01 浅羽雪研究过有关丁队长的材料，颇有兴趣。 丁瑾，一九一一年生于河南郾城，早年随父亲闯关东。二八年底参加东北军，有一身功夫还做过张少帅的贴身警卫。 “你送我一支玫瑰花，我在默默地注视你。哪怕你是个坏小子，我也会等你回心转意。你要是敢轻慢我的心，那就会痛苦一辈子……” 这是一段新疆的民歌。丁瑾就是军中出名的坏小子。 在满洲国里，丁瑾是安国军里的干将。 那时候，风头正劲的川岛芳子接管了安国军，让丁瑾做了自己的副官。后来，川岛芳子因一仅桃色事件要把丁瑾下派到外境线上，这人逃回到内地进了中统。 汉口中统组织出事后，丁瑾进着行动军到了衣锦卫的五号营，可谓臭味相投…… 02 三九年，天长节闹事，丁瑾是参与者。 这事到现在仍是一本糊涂帐，在花凤凰的口供里面，策划者和组织者都是中统行动队。 丁瑾的说法更不靠谱：“那时候，我被一二八师的女特工迷住了，很想英雄一把。” 浅羽雪不相信丁瑾会这样地轻率，找到柴山兼四郎：“那个丁瑾有问题！”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问题。我们要把控局面，在没有可能的情况下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来！” “将军！你的意思是……” 柴山兼四郎用手指头蘸茶，在办公桌上写了三个字：史迪威。 03 浅羽雪坐到墙角的沙发上，提起一副还没有用过的脚带。 “你们谁穿跑鞋？” 衣锦卫只穿皮鞋，丁瑾只好笑着找浅羽雪要自己的东西：“买了就忘！” “丁队长，你别给我打岔！” 浅羽雪眼睛盯着翻着白眼的衣锦卫，把鞋带绕慢慢到了自己的手腕上：“正好，你们两人都在，那个燕小芸呢？” 衣锦卫从文件柜里取出一叠厚厚的卷宗，坐到了浅羽雪的对面，丁瑾也坐到了转角里。 04 萧还山出生于沈阳的一个书香世家，颇负诗名。 九一八前，他是东北大学的一个走读生。九一八后，浪迹于三山五岳，以风格挺拔的救亡诗名噪一时。 后来，他进了民先队，穿梭于平津两地的学生团体之间忙，以激越而华彩的演讲深受各校的女生们崇拜和追捧。 皖南事变，第三战区给丁瑾提供了一份黑名单，其中就有在大楚报和汉声社里做事的萧还山和燕小芸，还有一条地下交通线。 大楚报和汉声社隶属于武汉市政府，张仁蠡对丁瑾的做法很不满。一年过去了，萧还山越狱在外，燕小芸还在五号营。 05 “我要看一看这个燕小芸！” 丁瑾已经坐到了浅羽雪的身边，随口就回答说：“没问题，我来安排。” “安排什么？我现在就去……” 丁瑾望了一眼衣锦卫，有一些尴尬：“人在花田寮，没办法提人。” 花田寮是华中派遣军设在五号营地里的慰安所，可以供特战队员学习和使用中文。 06 那是一片临近江边的洼地，好几间日式的小木屋错落有致。 左侧是五号营里突兀独立的主峰，右边还有一座好几米高的岗楼，上面支着一盏巨大的探照灯。 大门两边挂着一串红灯笼，上面写有营寮两字。门里只有一条石砌的独路，沿着龟山的南麓蜿蜒而行，可以绕过主峰直通只供日军使用的射击场。 丁瑾把浅羽雪送到了营寮的门前，停下了脚步：“没办法，我就只能陪到这里了，这里面是由五十岚中佐负责，你可以找门岗通报。” 取下缠在自己手上的鞋带，浅羽雪又莞尔一笑：“丁队长，你就不想也跟我进去坐坐吗？” 在还山案中，衣锦卫和丁瑾的做法都无可挑剔。就说萧还山的潜逃吧，那也是张仁蠡做的手脚。丁瑾不怕浅羽雪重审燕小芸，也不怕这个日本女人耍花招。 07 五十岚不在，已经给浅羽雪准备了一幢独立的木楼。 除了二楼上的睡塌，木屋里全是日式布置：低矮的小茶几，墙角有个竹质的花架，旁边的木墙上有一排衣钩。 “以前，丁队长是中统里的人吧？” 这是一句别有深意的话，浅羽雪转过身体脱掉自己的军装，手心里竟多了一把左轮手枪：“得月楼又是怎么一回事？” 丁瑾怔了怔，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没有错，我与桂军有联系，得月楼就是中转站。这事，落合鼎五机关长也清楚。所谓留一线，好见面。” “现在，落合鼎五已经回国述职，竹机关的工作直接听命于柴山将军，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搞掉冢田攻，延缓已经是箭在弦上的五号作战，丁瑾还有一个更艰巨的任务，把有可能暴露的人员安全撤走。 08 浅羽雪从衬衣的胸前摸出了一张玉照，晃了晃：“这里有电话，丁队长想不想再听听史可蕲的声音？” 显然，日本的宪兵队已经下手了。丁瑾的眼皮一跳，伸手就夺了浅羽雪的枪做最后一搏。弹仓里没有放子弹，浅羽雪又摸出了一把枪：“丁队长，这样做有意思吗？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和史可蕲的底细！落合鼎五不想让冢田攻将军出事，你们能打下飞机？” 若是这样，所有的疏散工作都告失败，岂只是史可蕲身陷囹圄。若是老板再暴露，还将祸及到整个华东地区。 丁瑾冷静了下来，把没有子弹的枪扔到了睡塌之上。 “说吧，你想要我们怎么做？” “先把衣服脱了！” 都知道日本宪兵很变态，这个女特工要做什么？ 第四百五十章：五十岚 01 第二天，浅羽雪给自己和丁瑾要了西洋人爱吃的鲜牛奶和面包。 丁瑾已经答应把这个耶鲁大学里的高材生带回重庆，充当自己的史可蕲。 真能回重庆，丁瑾就算把整个汉口的组织都葬送了，也是英雄……何况，要揭穿浅羽雪的诡计也不是难事。 02 饭后，五十岚中佐就过来了。 “十分抱欠，我们不能安排丁队长去宪兵……我这里只有几张照片，我们的人不出事，你的史可蕲以及其它的十几个人都是我们的贵客。否则，我也是爱莫能助……” 照片没有假，丁瑾看着史可蕲腕上的手腕，以及两个女领班的遗容，愤愤地说：“别欺人太甚？” 浅羽雪刚化完妆，掀了掀五十岚的背：“说什么呢？我甘愿为帝国的事业和东亚的无限荣光粉身碎骨。” 五十岚没有想到浅羽少佐已经入戏了，只好按部就班地摸出了自己的枪：“十分抱歉，美丽的浅羽雪小姐，我已经接到了柴山将军的亲口命令，要你先把自己的事说清楚。” “你！” 在眨眼之间，五十岚就给毫无准备的浅羽雪戴上了手铐，接着又抓住女人的头发抽了重重的两际耳光：“你胆子不小！还敢背着将军和我们做动作……” “我会对柴山将军解释清楚！” “将军过不违来，不是你说了算！” 这时，早已经埋伏在附近的宪兵们都冲了出来，把浅羽雪和丁瑾和押进了射击场里地下室。 03 这里是特战队的秘密杀人点，有股不能忍受的血腥味。 可以这样来理解，日本人已经打掉丁瑾的组织，随时都可以送一枚子弹进他的眉心或者是心脏。或者，一刀刀地割肉断骨。当然，浅羽雪的处境就没有这样简直了，五十岚的手已经在她的身上乱摸乱抓。 “你最好给我放明白点，到底在给哪一方做事？” “什么？你没有资格这样问！” 五十岚眼露凶光，扔下丁瑾就把浅羽雪拖进了鬼火晃动的内室。几个小时前，丁瑾还抱着这个女人的身体，肌肤之温还没有消失…… 04 一年前，丁瑾抓到了萧还山和燕小芸，也是直接交到了衣锦卫的手上。 在刑讯室里，也是鬼火如梦摇，森森的刑具叮叮当当都在跳动，一前一后的两条长皮鞭犹如金蛇乱舞。 “兄弟，还是你来主审，我就是敲敲边鼓！” 行动队的刑讯室不算大，正中放着一头支着木架的刑凳。紧靠着墙壁，有一个近两米高的门形物，它的横梁上挂着可以左右移动的大铁钩。 地上放着几只完全变形的铁桶，在旁边一米多高的大水缸里面，浸着几根手柄挂在缸沿外的生牛皮鞭。水里沉着暗红的血浆，还有一团纠缠在一起的发丝。 出城后，燕小芸换上了一件蓝色碎花的对襟衫，就像是一个要走远门的乡下少妇。丁瑾坐在一张厚皮椅上，将两条腿搁在条凳上：“好了，点到为止，别给哥哥们打坏了。” 掌刑的泥鳅发了话，两名赤裸着上身的打手把皮鞭挽到自己的手臂上，知道好事还在后面。 05 不到十几分钟，穿着单衣的燕小芸已经是血迹斑斑，散乱的长发粘在血痕上。 双手高高地吊在头顶上，带血的汗从小臂流到腋下，一丛绒绒的细毛能让人浮起遐想。 眼帘微闭，垂直落下的身子动了一动，双脚尖还是没有踩到地面。丁瑾一笑：“我的问题很简单，说清楚就没有事了！” 看到女人不为所动，丁瑾只能让手下进入新的程序。从惊慌的尖叫到压抑的呻吟，又在死气沉沉的拉锯中拖了将近半个小时，泥鳅才对打手说：“把她弄到凳子上，让我们的丁队慢慢问。” 老虎凳可以不断地制造痛苦，而且是无穷无尽。皮鞭来得凶去得也快，老虎凳却能让人痛入骨髓…… 06 “你的进去！” 一个宪兵把双手反铐的丁瑾推进内室，浅羽雪已经被捆成了肉粽，怪模怪样地吊在了空中。 “你来！给她过电！” 地下有块脚踩开关，一红一绿的电线已经分成几组，夹到了浅羽雪的胸上和五指之间。这是不需要手摇的交流电，有三个向上跳的档次，绿灯是三十六伏的安全档，黄色是七十二伏，红色是一百五十伏。 电击直接攻击人的神经系统，导致肌肉痉挛，巨痛无状。手摇电话机的极限电压是一百五十伏，能让人口鼻流血和小便失禁。通电期间，滋滋的电流声犹如毒蛇吐出红信，铁夹上跳出一串又一串的火花，飘起黑烟。 07 “快踩，别给我们心慈手软！” 这相当奇怪，若是丁瑾踩死踏板，就有可能把这个日军少佐活活电死。 脚踏板就像是张嘴的鳄鱼嘴，布满獠牙。两颊一合，双手抱膝受绑的浅羽雪浑身一跳，俯压在双腿上的身体子突然反弯，双腿外张。 这样的姿势很淫荡，五十岚瞪起了牛眼，口水流出嘴角。丁瑾当然不能就替别人送浅羽雪上路，也可以说是下意识地松开了脚。电源跳开后，浅羽雪依旧抖过不停，浑身是汗。 “说吧，说出你的任务，所有的痛苦就结束了！” “我已经都说了呀……” 五十岚应该有什么过硬的证据吧？根本就不听浅羽雪的分辨，又扬起自己的拳头大喊：“再电！再电！” 丁瑾不知道这个电刑设备是基于什么样的原理，持续通电一分钟就会自动向上面跳档，从绿灯到黄灯，红灯闪几下会突然断电，然后再亮起绿灯。 浅羽雪的惨叫撕心裂肺，整个人就是被捶打的面团。这里股起一大块，那里就深深地凹了下去。断电之后，就像一条从手里捞起的毛巾或者是一张破抹布。 第四百五十一章：断尾术 01 从汉水的入江口沿长江而下，英租界、俄租界、法租界、德租界和日租界比肩而立。 五国租界占地三千多亩，一幢幢大楼和十多家领事馆都很霸气，人称汉口为东方的芝加哥。 一九一七年，中国收回德国租界。一九一七年，中国又收回了俄国租界。一九二七年三月，北伐军再收回英国租界。 现在，法租界与日租界夹着最初由德国人经营的三阳路。它的中段，有家张仁蠡买下来的古玩店，名为武陵轩。 “夜雨暗渡断魂草，凤凰于飞武陵山。” 都说武陵轩的左经理是张仁蠡的外侄，做事很低调。 02 武陵轩的后面有个小院，夜半还亮着朦胧的灯。 左斌刚刚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汉阳的五号营地里发生了重大的变故，形势严峻。 基于工作条例，片区领导的单线联系人遭到了不测，就应该尽快地撤离，现在，大老板刚到汉口，竟出了这样的事。若是接上头再走，很可能再酿巨祸。 这些年，丁瑾依靠自己的力量重建了组织。击落冢田攻的专机之后，重庆方面终于承认了这批已经投敌的同志。大老板过来一是鼓励，二是正式接收这个孤军奋斗的小组。 若是能换一个角度考虑，这样的安排不仅毫无必要，甚至是相当地冒失……重庆想要什么？难道是想让日本人疑神疑鬼并且自乱阵脚？ 03 “笃！笃！笃！” 这么晚了，还有人敲门？ 左斌走近侧门，发现竟然多了一张小纸片。 “速到牛蹄河的脉旺咀接货。” 这是左斌与丁瑾事先约和的密语，意思是速去常德。 现在撤了，不仅华中的组织荡然不存，还会波及到南京和华东各地。一夜无眠，左斌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与大老板接头，看能不能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 一九三九年夏，中统的敌后组织几乎全体罹难。 四一年初，中统局情报处才重新布局，并成功地完成了沪宁汉三地的战略潜伏。丁瑾认为，打掉了冢田攻，就应该全体回撤。上面不同意，希望进一步了解日寇的动向。大老板身赴险地，也是有以身作则的意思。 现在，事实是丁瑾已经暴露，怎样才能重新控制事态的发展？ 04 次日，左斌还是绕道去了清风居茶馆。 战争年代，喝茶是一种很奢侈的消费。这不是钱的问题，谁有闲情致？ 清风居位于法租界的巴黎街，可谓是闹中取静。下午一点半，大老板没有过来，一辆警车从门外开过，碾起一大片水花。 还有一种情况，所谓的大老板是个冒牌货，而且一到汉口就被鬼子盯上了。站在组织的角度考虑问题，若是能以牺牲丁瑾小组的代价来保全武陵轩，一定会这样做。 这样的方案只需要一个前提，有人能在丁瑾招供前杀人灭口，或者是给丁瑾提供自我解决的手段。一小片氰化钾，就能消除掉所有的危险。这时候，重庆过来的冒牌货还可以再搞一次假投诚，抛出一批似是而非的假情报。不能撤又无法抵御特高课的追查，这样的断尾术也属明智之举。 05 回到武陵轩，左斌的心依旧七上八下。 已经几天不见踪影的夏花回来了，身边多了一位西装革履的富商。 这个富商叫胡凯明，分分头下戴着金丝眼镜架，说话时还有一点点洋泾浜的香港腔。 “姨父，你没有把姨妈也带过来住几天呢？” “她怕寒湿……” 夏花把姨父接进了自己安排出来的小房间，又让女佣去沏一壶热茶来。 左斌曾经听自己的妻子夏莹说过，这个胡凯明是竹机关新调来的襄理，应该是负责给东肥洋行打理华中区。 06 这一天晚上，柴山把胡凯明和夏花请进五号营，接见地点也在营寮里。 绕山而上的木走廊把十几间别致的小木屋串了起来，转角处都布置形体别致的奇石。 偶尔，有身着和服女人碎而过，留下一串清越的木屐声。弯进了山谷，有一处叫枫居的小屋，柴山看着浅仓杏沏茶。 木屋里温暖如春，墙面上挂着一副似写似画的指书：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看到夏花把胡凯明接来了，柴山拍了拍自己的手掌：“这里只有风花雪月，可谓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胡凯明仿佛想起了自己的旅日岁月，很含蓄地说了一句：“一杯清茶，当以禅心细品之。” 柴山拍开了跪在身边的浅仓杏，开怀大笑：“是呀！岁月蹉跎，人生易老。” 觥筹交错，曲水流觞。 在面赤耳红之际，柴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岁数……不饶人，也是……不胜酒力……胡公子自便……” 这时，两个日本艺伎一左一右坐到了胡凯明的身边，令夏花有些不知所措。 07 “夏小姐，你不是想学打枪吗？我们出去走走……” 夏花不敢相信柴山会带自己去江边，明知故问：“听说，这里的江边，就有一个设施完善的射击场。” “江边哪？若是夏小姐不害怕风大……这几天，我翻了翻诗径，还记得有这么几句：江汉浮浮，武夫滔滔……江汉汤汤，武夫洸洸……” 这几句诗出自大雅江汉篇，其内容是叙述周宣王令召虎带大军平定淮南和江汉之地。后面还有这样是文句：“江汉之浒，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彻我疆土。” 这是很明显的暗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也就是说天命靡常，自求多福。 仪刑文王，万邦作孚！ 柴山又背出了大雅文王篇，貌似曹阿瞒效秦始皇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第四百五十二章：枫居里 01 胡凯明的祖上是河北沧州南皮人，远祖出身于草莽，建有军功。 元朝末年，山东、河北和河南成了红巾军抗元的主战场，赤地千里。 清未，出自南皮的张之洞成了朝廷的栋梁。几代姻亲的夏家和胡家也应声而起，逐渐汇聚到了汉冶萍公司。 “立家者贵德而循道，立身者当顺势而为……” 胡凯明不便拒绝柴山将军的安排，不得不逢场作戏。 02 冬雨夹雪，枫居入禅。 浅仓杏守着炉里是火，想到了一句诗：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夜深人静，柴山才独自回到枫居：“那个胡公子呢？” “已经睡了吧？我们的人在身边……” “你过去再看一看，我这里有几桩急事要处理！” 说起来令五十岚瞠目结舌，柴山带夏花去江边杀人试枪，却让丁瑾劫持了夏花和浅羽雪。还有更离谱的事，柴山将军回到枫居才报警，还给潜逃者留出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从汉水北上，他们的快艇很可能已经快到汉川了。若是再过了牛蹄河的脉旺咀，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你快去尽力办吧？别让这件事成了司令部那边的笑话！” 五十岚总觉得柴山根本就不想抓到浅羽雪，给别人留下笑柄。 03 次日上午，柴山枯坐在枫居里。 通过好几条情报线，柴山已经让重庆方面确信了自己抛出的五号作战计划，也开始收缩兵力。只十没想到，重庆会打下冢田攻的专机，缓解危机。现在，军部决定实施缩水版的五号作战，南京的唐生明和汉口的武陵轩都较不能动，还得让他们掩护浅羽雪。 已经打了五年，中日间的战局没有得到丝毫的改观，这期间，国共双方的军事力量已经近乎于决裂，各自其是；德军的坦克集群横扫了欧洲和北非大陆，势如破竹；瓜岛战役失利，太平洋上的形势不容乐观。 东肥洋行的华中办事处是刚设不久的机构，强化针对重庆的金融操纵和经济战。 连续吸取了几只烟，柴山很想这样对人说：发动一场不能速胜的消耗战无异于自杀。 这样的话，东条英机和他的内阁听不进去，总希望能有奇迹。 04 浅仓杏走到柴山的身边，心里打鼓。 “怎么样？” “这种事，急不来……” 在柴山的眼里，性与爱完全就是两样东西。这时候，自己需要在武陵轩渗砂子，胡凯明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常走回头路，不解九连环……” 东条英机认为，解决信仰和领土问题的最后手段只能是武力。其它东西，都不过是刀身上的装饰。柴山却想以最小的代价，谋取到更实际的利益，能不撕破脸就不用拔刀。 “什么呀？” 浅仓杏不知道柴山在嘀咕什么，刚问了一句就挨了一个耳光：“抓紧办，别给我开玩笑。” “我们不是有药吗？为什么要多走冤枉路？” “一夜乱性笼络不了人心！” 磨磨叽叽的浅仓杏还是要到了一瓶挺进丸，标签上的名字是酥骨香。 浅仓杏能在落合鼎五的手里活下来，全靠有人给她送挺进丸。 不管怎么，柴山将军还算念惜旧情，也没有再追问中西功和的案子与反战同盟的事。 05 柴山走后，五十岚就到了枫居。 在浅羽雪的案件上，柴山将军连续地出尔反尔，令人很废解。 就说这个卷入反战同盟案的浅仓杏，不是也依靠将军的力量脱离了苦海。 “给我倒点酒！” 五十岚审过浅仓杏，有种压倒一切的威严。布置好餐桌，浅羽雪就勾着头跪到了男人的身边：“那个浅羽雪不是被你搞残了吗？怎么可能劫持我们的将军！” “我不在现场，几个值勤兵说，将军要到树林中打活靶，反而被丁瑾制住了。” 在训练丛林战的科目里，有时会给死囚们解铐并放到树林里，然后再让特战队员逐个解决掉……有一次，五十岚也把浅仓杏提到了江边，让她目睹了猎杀活俘的全过程。 06 那边小树林只有几十亩，中间有片沼泽地。 树林的外面有条近两里的环状公路，三个预设的出口都立有岗楼。 站在岗楼之上，可以看到沼泽旁边的石室。里面有个尸解台，还有几个藤条筐…… 据说，丁瑾熟悉小树林，先浅羽雪躲进有水边石室。柴山将军和夏花的手里都有枪，还是低估了对手的求生力。 五十岚伸出手拧了一把浅仓杏的腰：“笑一个，别给我绷出一张死人脸！” “我累了……” “我看你是想讨打！” 浅仓杏松开自己的腰带，仿佛这样比笑一笑还容易一些。 07 可以予取予夺，反而没了胃口。 五十岚把酒泼到了女人的胸上，昂头唱起了家乡的小调：“依呀，嗨哟，索兰，索兰哟……聆听那海哭声声，在歌唱呀在歌唱。勇敢的渔民爱大海，爱大海呀……男子汉！志气高，胆量壮，乘风破浪向海洋……” 浅仓杏的眼眶有些发红，跟着唱道：“不怕风，不怕浪，我的心在远方……” 疯过了，五十岚竟然悲从中来，双手抱着哭了出来。仿佛是地动山摇，又仿佛黑夜茫茫，看不到一丝丝的光…… 08 荒原茫茫，梦萦魂绕。 松尾芭蕉在临终之际吟出了的这样俳句：“旅に病んで，梦は枯野をかけ廻る。” 可以这样翻译：“梦中仍见荒野行，无奈身患病……” 浅仓杏也是身心俱疲，已经是病入膏肓，只想在就木前唱完自己的哀歌。 第四百五十三章：冬打雷 01 没有一点预兆，突然就是轰隆隆的几声响雷。 窗外打起了豆粒大的冰弹，打得竹丛和无叶的树枝沙沙地响。 老话说：秋后打雷，遍地是贼。其实，再过几天就是大寒和祭灶的小年了。 在这个时节打雷很不正常，民间常说：“雷走腊月三，兵满山海间。” 民谚曰：“雷打冬，十个牛栏九个空。” 柴山兼四郎收到一份从东京宪兵队长发来的电报，说是汉口还有一个拉姆扎小组的情报员，代号叫木兰。 02 东京宪兵队也就是东条英机的特务部，主官是四方谅二大佐。 根据四方谅二提供的材料，木兰是中西功的秘密情人，很可能是在金融系统里做事。 在汉口，除了老资格的横滨正金银行，现在还有满洲银行和东肥洋行的办事处，以及已经全面接管的大孚银行等中资机构。 经过初步的排查，有十三个女性进入了甄别名单，柴山兼四郎把她们都调到了营寮，交给了五十岚。事实上，柴山兼四郎也知道，这个木兰很可能就是在正金银行里做过实习生的浅仓杏，分明是四方谅二给自己摆了一道坎。 想到浅仓杏，柴山很为难。不管怎样，自己身陷其中，难免会惹上麻烦。最好是找个倒霉蛋把这个案子结了，赌住四方谅二和其它人的嘴巴。 03 又一次走进枫居，柴山总觉得浅仓杏另有隐情。 浅仓杏身着一身鹅黄色的和服，细碎而平稳的步态既高贵又谦恭，一双木屐上小脚弯弯。 日式的茶道讲究敬中求诚，柴山呷了一口新沏好的极品龙井，注意到茶几上有一张宣纸，上面是浅仓杏抄的徘句：“旅に病んで，梦は枯野をかけ廻る。” “你有病吗？竟写这样的东西……” “有呀！风尘点污青春面，自汲寒泉洗醉红……” 柴山不可能再要这个女人，只好问道：“五十岚这人怎么样？我看挺合适！” “现在，他又有了新的事。忙得来不亦乐乎，我哪里够得着？” “是这样呀……我也可以把你加进去，让他审一审，搞过一锅烩……” 浅仓杏用肩撞了撞柴山的身体：“我的五脏六腑都被翻了好几遍，还没有搞完呀？” “都说雄兔扑朔，雌兔多迷离……谁知道呢？” “好吧……好吧……” 看到浅仓杏神色安然，柴山兼四郎来了兴致：“到时候，你别哭！” “那就算了，我能有几斤几两？将军最清楚……” 柴山有理由把这句话理解成一语双关，就把目光移到了衣架之上，并在其背后找到了一捆长绳。 04 说起来，这应该是种能赏心悦目的行为艺术。 绳缚的第一步是要固定住女性，无论是展开还是别出心裁的折叠四肢，都要突出女性之美。 有所限制本来就是人生的基本境况，受缚者可以在绑绳中找到稳定的安全感。若是蒙眼和吊离地面，还可以强化受缚者依赖感。一般说来，受缚者会陷入到爱的幻觉中。 把双脚吊离地面，人的体重就成了痛苦之源。有人曾经这样说过，肉身如泥，既是生命的耻辱，也是灵魂的桎梏。缚身如穿衣，悬挂属于全方位的展示，拷问则是带有强制色彩的交流，统称之为责。比如建立在石抱责、海老责和木马责等手段上的拷问术。 柴山当然要审浅仓杏，而且只能是自己独自来审，容不得五十岚染指。 05 看到柴山从衣架后面拣起捆绳，浅仓杏便把双手背到了身后。 有心理试验证明，把手脚捆到身后可以压制甚至是消解反抗意识。最典型的形态是逆团缚，就像是把一个无形的球紧抱在身后，双手分握着自己的双踝。拉起脚，身体就会悬空，受力点落在双腕和双踝上，拉起全身的重量。 “不要……” 浅仓杏看到柴山把捆手绳穿进了吊灯下面的铁环，就猜到了紧接而来的程序。在刑讯室里，这是相当严厉的蝦吊，很难坚持半个小时。 “怕了？你不说实话，这才刚刚开始！” “说什么吗？” 柴山把浅仓杏的手脚都拉到了铁环下，打好绳结：“你与那个中西功都做了什么？” 很显然，有人又重翻旧账，让柴山相当难堪。事情已到了这一步，浅仓杏说与不说都难逃责罚。 “我还能做什么？他是从司令部下来的大员，我算什么？” “行呀！你不想在这里说，那就去给五十岚背书！” 浅仓杏也知道五十岚正在全力追查中西功的余党，几乎是天天都在加码。 06 “我说……我说……” 浅仓杏宁可抓屎糊脸，也不想落到五十岚的手里。 柴山确信浅仓杏不是木兰，才把这个女人松了绑，放到地上：“若找不出中西功的情报员，你就难脱干系！” “我有什么法子……我有什么法子……” “找不到这个该死的木兰，你就给她顶罪！” 柴山把捆绳收好，给五十岚打了一个电话：“查到没有？你先上来一趟。” 浅仓杏回到内室换了一身衣服，坐到了梳妆镜前。这事还没有完，甚至本来就是无中生有。 07 五十岚不同意把浅仓杏再关到嫌疑犯中间，答应三天内解决问题。 “好吧……我就当她是你的人……” 五十岚愣了一下，慢慢意识到浅仓杏也应该列入嫌疑犯。柴山当然不可能循私枉法，这样的安排只是想留有余地。 “我掂得出轻重，也不排除这是口供者的圈套。” “要有事实！” 柴山没有估计到五十岚会大包大揽，只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第四百五十四章：祭灶日 01 腊月二十三号，这是民间的祭灶日，也称小年。 相传，这一天，灶王爷要上天汇报民事，诗曰：一盏清茶一缕烟，云车风马小留连。 “祭灶，祭灶，新年将到……闺女要花，小孩要炮……” 已是春节将近，五十岚坚称所谓的木兰案纯属子虚乌有，也交出了一份漏洞百出的结案报告。 东京方面没有再催，柴山兼四郎没有再找五十岚的岔子。事实上，每一个嫌疑犯都无法自证清白。五十岚这样做，还算是实事求是。 02 这一天，大本营在太平洋上发动了命运攸关的凯号作战。 在元旦之前，天皇在御前会议上同意了陆军参谋总长杉山元和海军大将永野修身的建议，决定终止毫无希望的瓜岛作战，另辟新的战场。 一月十五日深夜，天皇新笔签署的转进令送上瓜岛。司令官百武晴吉咬着牙说：“诏勅奉遵！” 各级指挥官才回到自己的部队，遵照计划安排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大转进。一、所有还能作战的士兵都转进到该岛东面，西线交给刚上岛的矢野桂二中佐，不带病员和伤兵。二、运输能力有限，所有的武器能不进就不带。 这是打仗吗？枪堂里没有子弹。转进前，自杀者将视为战死，很多重伤员奉命自我了断。无法自我了断者，也会有军医和宪兵帮助他成为烈士。 这样，三万登岛作战的日军撤出了一万三千人，第二师团完全散架。 瓜岛战役是海军闹出来的事情，让陆军将士去给他们擦屁股。 结果，海军和陆军都流尽了血。大本营为了这次貌似转进的大撤退，命令第三舰队、第八舰队和陆航队全体出动，把已经苦战数月的美国佬吓得够呛。 03 瓜岛撤退是一个奇迹，美国人毫无知道觉。 美方已经掌握了日本海军的通信秘码，处处占先手。 这一次，日军让联络官亲自上岛送天皇的诏书，得以瞒天过海。 整个瓜岛战役，日本海军损失了一艘航母，两艘战列舰和其它战舰二十六艘。美国方面则是两艘航空母舰，总数也有三十艘。日本空军损失战机近九百架，两千多名飞行员殉国。美国方面的损失是六百余架和机组人员，也是心痛不已。 问题是日本工业无法弥补这样的损失，美国佬只是怕死人太多…… 04 基于巩固东线的防守，大本营已决定向畿尼岛增兵。 畿尼是英国在大航海时代发行的金币，价值二十一先令。畿尼岛又称伊里安岛，面积仅次于格陵兰岛，拥有八十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两个日本国。 在战略上，畿尼岛是西太平洋的天然屏障，既南望澳洲，又是南洋油田的东门。该岛东西长约两千四百公里，最宽处近七百公里。中部群山盘结，海拔在四千米以上。最高的卡斯滕士峰达五千米，周围是火山锥。岛上出金也有储量丰富的精铜矿。 守瓜岛就是要确保畿尼岛，现在要想保住南洋地区，已经是退无可退。 05 有人估计，守住畿尼岛要二十万日军。 柴山屈指一算，缅甸还要相同数量的军事力量，中国作战势必会捉襟见肘。 四二年夏，日军南海支队在该岛布纳附近登陆，横翻山越岭攻击南方的莫尔兹比港。美军司令麦克阿瑟调动三个师反击，迫使南海支队退出布纳，史称巴布亚半岛战役。 美军指挥官说：“如果我同时拥有地狱和巴布亚半岛，我宁愿住在地狱里。” 日国的报纸也有报导：“当今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士兵参加过如此绝望、如此无情、如此痛苦和如此血腥的战斗。” 是役，三万多美澳联军损失大半，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凯号作战就是要接第二师团上畿尼岛，阻止美澳联军从巴布亚半岛向主岛继续推进。 06 战争越演越烈，柴山兼四郎的核心任务是尽快地安定中国战局。 在华中派遣军司令部，横山勇中将给自己的同年学弟谈起了对战局的判断：“我们都知道，帝国的要与美俄争东亚就不能放弃华北、华东与华南，华中的得失尤为重要。华北方面，冈村宁次司令官控制了太行八陉，还算相对稳定。华中方面，最低限度也应该介入到湘鄂西部，以雪峰山为战略支点。为此，我们应该抓紧打掉盘踞在江汉平原上的一二八师，尽可能地压缩重庆第六战区的东部……这一仗，必须要打，否则就无安定可言。” “有几成把握？” “我这边能用的部队有限，充其量也就十万。陈诚的第六战区拥有四十多个师，以及山水之险，不好对付。缅甸那边，我们若是能有所动作，相对好点。” 取消对印作战，大本营的战略思路并没有变，相应的兵力布置也没有调整：畑俊六大将的中国派遣军拥兵百万，寺内寿一大将的南方军拥兵七十万，梅津美治郎大将的关东军是战略预备队，拥兵近八十万。在作战前线，冈村宁次大将负责华北，河边正三中将负责缅甸，今村均中将负责畿尼岛，横山勇中将负责华中地区。 柴山兼四郎陷入深思，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对美开战前，就应该搞定中国问题。现在，若不能压美国一头，要彻底解决中国战事就无从谈起。 “成也海军，败也海军。” 听到柴山兼四郎莫名其妙地嘀咕了一句，横山勇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也是呀，他们搞残了我们的仙台严团，这帐该怎么算？” 柴山兼四郎不想说泄气话，唯一的指望就是浅羽雪能创造奇迹，让蒋介石与史迪威闹翻脸，再起波澜。 第四百五十五章：航母岛 01 日美较量是海军的事，陆军只是填坑。 山本五十六曾经信誓旦旦对天皇保证，四三年的夏季前，美国人无力反攻。 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海军才在瓜岛上建设飞机场，希望切断美债主与澳洲的交通线。 围绕瓜岛机场，两军血战了半月，结果是不得不吞下战略回缩的苦果。审视这场双方都估计不足的遭遇战，山本五十六难辞其咎。 02 四二年八月初，美军动用航母舰队进攻瓜岛， 山本五十六命令三川军一中将率领刚刚组建的第八舰队全权处理。 这时，联合舰队的主力在惨烈的中途岛海战中遭到重挫，还没有缓过劲来。 第八舰队在第一次所罗门海战中打得相当出色，山本五十六怒问：“为什么不接着打掉美畜的运输船，给我留个尾巴！” 看了一眼相当出彩的战绩表，山本五十六仍然说道：“我这里不要公子哥，美畜的四十几艘运输船不拣白不拣，充什么大方？” 所谓的尾巴就是美军陆战队打下了瓜岛机场，有意要把它作为所罗门群岛的战略支点。 03 所罗门群岛位于澳洲东北方，拥有九百多个荒岛。 以前，那里是德国人的地盘。在巴黎和会后，凡尔赛条约把它划给了澳洲。 美军强占瓜岛，就预示着美澳联军不想再退。这个苗头相当不好，当然要及时处理。 到底有多少美军登了岛，山本五十六给出的数字是两千。事实上，美方把自己的海军陆战一师都送了上去，制定了代号为瞭望台的作战方案，以保护美国、澳洲和新西兰之间的交通线。 大本营以百武晴吉中将为司令官，编成十七军负责这条战线。其主力第二师团和第三十八师团都还在爪哇。八月初，百武晴吉手里只有南海支队、一木支队和青叶支队等部，约有十三个大队。根据海军提供的情报，百武晴吉以南海支队抢占莫尔兹比港，以一木支队收复瓜岛机场。 不料，情报不实，两战皆负。 美国的海军陆战一师将近两万人，一木支队只有一千人。 04 一木支队遭到全歼后，山本五十六亲带联合舰队的主力杀向所罗门群岛。 美军以企业号、大黄蜂号和萨拉托加号三个航母战斗群迎战，史称第二次所罗门海战。 这次，双方都有不小的损失。瓜岛机场的重要性凸显了出来，其作战飞机炸沉了朝雾号驱逐舰，还有两艘驱逐舰遭到重创。同时，该机场还封锁了瓜岛附近的海域，令登岛作战的川口支队得不到有效的补充，再遭重创。 整个十月，日美双方围绕瓜岛反复争夺，血流成河。十一月中旬，联合舰队再次围攻瓜岛，史称第三次所罗门海战。这时，美方已经向瓜岛投放了两个加强师，在瓜岛机场上组建了一支强大的仙人掌航空队。在美国人的战地报导中，多出了一个新词：航母岛。 放弃瓜岛就意味着畿尼岛不能再失，朝日新闻上有篇经过大本营审核的战事报导，通栏大标题这样说：“南太平洋方向确立了新的作战基础，我军已从瓜岛转进到布纳一线。” 05 布纳战役是百武晴吉与麦克阿瑟的直接较量，舞台是巴布亚半岛。 四二年七月，南海支队占领布纳，翻越马勒山脉攻击莫尔兹比港。麦克阿瑟以强大的空中力量掩护三个师还以颜色，并于十一月底打到了布纳村。 无论从那个方面讲，巴布亚半岛都是世界上最不适合作战的地区。若说畿尼岛像一只巨大的鸟，巴布亚半岛就是拖在水里的长尾巴。该地总面积为两万多平方公里，大于本土的四国岛。 岛上全是火山坑和峭壁深谷，还有就是严实的热带雨林，人称魔鬼山。从布纳村到莫尔兹比港有一条长达两百五十公里的鸟径兽道，海拔两千多米的山口仅能容下一个人的身位。在丛林中，日军与数倍于已的美澳联军苦战了三个月，由攻转守。 美国报纸的战场通讯里这样写道：“在一段既泥泞又腐臭的刀砍道上，有具日军的尸体横在粗糙的竹架上。身上已经没有肉了，白骨爪子从破军装的袖口里向外伸……” 四三年元旦，负责防守布纳村山本大佐和安田大佐双双自杀，两千多战士全体殒命。 06 这时，山本五十六和倒霉透顶的百武晴吉在想什么？ 麦克阿瑟命令澳洲师穿越丛林追剿南海支队，将美军师空投到布纳村的后方，从米尔恩湾向山里修路。这是一条宽达十二米的柏油公路，可以并行三辆坦克。 美军够奢侈，也相当地惜命。机枪横扫，炮弹乱打，就像放烟火……几千上万发炮弹，打不到几个人，这也算打仗？冲在前面的人全是来自澳洲放牛娃，也不满美国疮总在后面磨洋工。 麦克阿瑟也急了，飞机场一口气就修了三个，还换掉了谎报军情的哈丁师长，以及一批基层军官。大炮不行，麦克阿瑟就想用空中优势来炸开胜利之门…… 07 瓜岛打败了，魔鬼山之战也败了。 问题都出天空上，零战的光芒已经暗淡。更可怕的情况是美国的战略基础相当地雄厚，可以无限制地羞辱帝国的士兵。 现在还能守住畿尼岛吗？美军的仗势仿佛能把整个岛都炸进水里。接着，他们还有力量炸腊包尔，再炸马里亚纳群岛和冲绳。 没有制空权，制海权也就成了空中楼阁。悲观地说，现在得着手准备大陆决战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雪峰山 01 黄扉晚下禁垣钟，归坐南闱山万重。 独有月中高兴尽，雪峰明处见寒松…… 南太平洋那边可事胶着，柴山兼四郎总是失眠。 心里压着很多事，起起伏伏又波涛万里。 02 雪峰山古称梅山，其地千里。 它的主峰有经年积雪，余脉北到常德，南接邵阳。西到沅陵，东到长沙。 有人考证，唐人称它为楚山，春秋之前叫会稽山。在神话和传说中，它与西侧的武陵山合称为昆仑山。 现在，雪峰山还守护着两水一路，关着拥有万山万壑的川滇黔地区。沅水出其北，资水出其南，汇于洞庭。 那里有巫水、酉水和辰水等五条支流，古称武陵五溪。李白留诗曰：“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沅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03 沅水始于黔南的斗篷山，源头为剑江。 流到湘西，五溪合流为沅水，穿过桃源而至常德。 湘黔公路则溯沅水而上，可以远达昆明并且通过滇缅公路抵到腊戌。 “辰阳南望接沅州，碧树林中古驿楼。” 这也是庄蹻拓滇的古道，沿途都是苗乡侗寨。古史里记载：“秦灭诸侯，楚苗裔唯有庄蹻踞滇。” 04 一道沅江的水呀，嘿……呦…… 一条沅水的船呦，嘿……呦…… 一片惊江嘿一张帆哪，一声号子好下滩呦…… 这是雄浑而激扬的沅水号子，排古佬常年从山里闯荡洞庭，在青山绿水间纵歌：“撑篙好像猴上树呀，拉纤如同虾弓腰啰，飚滩好似龙显圣呀，大破天门穆桂英哟，嘿……呦……嘿……呦……” 一路逶迤，沅水在黔城接住舞水，又纳巫水和溆水。至辰溪纳辰水，至泸溪纳武水，至沅陵再纳酉水。排古佬有歌：“泸溪对面秤砣山，沅陵上面三道湾。山高不过哟羊乔山，水深不过嘛秤砣潭。高崖有女耶，哪个拜盘古，山下有我嘛，独独哭蚩尤。三篙撑过辛女滩，靠过几多大码头……” 太阳出来一点红，秦琼打马过山东。 身背一空星和月，五湖四海长江游…… 这群汉子，在自己的山山水水里浑身是胆，史称五溪蛮。 05 十道志记载：“楚子灭巴，巴子兄弟五人流入黔中。各为一溪之长，故号五溪。” 这里是远古时代的三苗国，尊蚩尤为王。从秦汉到唐宋，这里的山民经常与中原王朝作对，留下了一句口头禅：“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沿沅水而上，屈原作涉江。到了五溪之地，诗人还写到：“朝发汪渚兮，夕宿辰阳。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 汉高祖听说溆浦人为屈原建招魂亭，在沅水中游兴建义陵城为武陵郡府，羁縻先秦的黔中故地。从汉到唐，这里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唐高组李渊改义陵为溆浦，有人作歌：“芦潭侧，花如雪。扁舟一叶趁寒月，长歌短笛声凄绝。” 沅江流水到辰阳，溪口逢君驿路长。 远谪谁知望雷雨，明年春水共还乡…… 每年的五月，五溪上铜鼓声声，龙舟竞渡。 06 在武水上游，有一条沱水，有凤凰城，也称镇竿。 有人说：“在民国以前的地图上，还可以在黔北、川东和湘西三地的边角上，找到镇竿城。宋朝设五寨长官司，驻地在竿子营。说到竿子军，那可是威振千里苗疆。” 乾隆六十年，苗民大起义，波及湘黔川鄂四个省，占据六府十三厅。嘉庆答应苗地归苗和议苗为民才平息了长达十二年的军事冲突，正视竿子军的存在。此后，三十年一小反，六十年一大反，不屈不饶的苗家人长期坚持反屯抗租，直到满清覆灭。 凤城往事景迷朦，月久年深暗轨踪。 掩玉埋金无迹象，寻源索脉有来龙…… 07 横市九溪鬼门行，十里青浪吓死人。 木排从洪江一路下来，当然不可能都这样浪漫。 横市、九溪和青浪是沅江上最有名的三处滩险。其中，沅陵下面的青浪滩，是一个连绵十多里的长滩。 滩上怪石林立，水流湍急。木排冲进去，稍有不慎就会直捣礁石。礁石不会有事，刹那间木排就会四分五裂。 一般，木排到了沅陵下面的鸦雀潭都会停下来，请当地的飚滩汉上排放滩。木排一进滩口，所有的汉子都如临大敌。竖起尖耳朵神情专注地听着飚滩汉的口令：“前头扳起……” 木排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激流和翻滚的浪花中甩头摆尾。这边刚刚擦着岩石，接着那一边又杵到了礁尖，断裂的木头嘭嘭地响，或生或死。 08 闯过了青浪滩，两岸的竹丛里藏着吊脚楼。 敢生敢死的排古佬不攒卖命钱，也会吊起嗓门喊山歌。 黄狗骂天，越骂越鲜。 听到有人喊也有人骂，邻里的几个女人也都围了过来。有的挑着水桶，有的抱着木盆，里面装着要洗的衣服…… “好个山，十里的迷雾不下滩……好个天，这方的妹子硬是乖……好个眼，喊一声妹子不要怪……” 山间野语，下里巴人。木排上，结实的后生们穿行于浪里。山坡那边，年纪轻轻的妹子也会唱：“高山砍柴不用刀，吊井打水不用瓢。哥哥有心讨水喝，莫怕有人竖眉毛。” 第四百五十七章：中国角 01 不道是什么来由，已经有人雪峰山称为中国角。 站在窗前，柴山凝视着乌云沉沉的西南面，滚滚的万里长江带着起伏的山峦，犹如海潮从天际之外兴起，挟着雷霆之势席卷而来。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02 柴山知道，中国有一叶知秋的说法。 也许，大和民族的悲剧就开始于今年的祭灶日。 既然守不住瓜岛，那也守不住畿尼岛和马里亚纳群岛。 东面被别人开了天窗，南太平洋也守不住。有人说帝国的核心圈应该是以冲绳岛为中心，以三千五百公里作半径画圆。现在，东面受压，帝国能把重心向西移吗？ 柴山兼四郎向大本营递交了一份新的大陆计划，核心思想是收缩力量退守东亚大陆，着手于长期抗衡美英和苏俄。基于这样的判断，这个计划提出了笼络地方势力和其它政治派别，重点打击和削弱重庆政府里的亲美力量，稳定亲日阵线。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在措施上，柴山也从政治、经济和军事上提出了十来条建议，包括宣传的口径、全面金融战和有针对性的特工战。 03 美国人也是针锋相对，答应再修一条中印公路，取代危险的驼峰航线。 四二年底，美国工程兵和国军两个工兵团在印度的利多动工，希望穿越缅甸北部的热带原始森林和沼泽地，从密支那通过滇西的畹町到昆明，全长有可能接近两千公里。 从利多到密支那，首先要穿过胡康河谷里的野人山。那一带是驻缅军第十八师团的防区，司令官牟田口廉也中将认为这是美国做秀：“美国已经夺回了空中优势，完全可以从把驼峰航线向南移，没有必要去挑战西玛拉雅山的极限高度。史迪威舍易求难，就是要掐住重庆政府的脖子，迫使蒋介石把主力调到滇西一线。在胡康河谷修路，纯属扯蛋！” 蒙古人善于熬鹰，史迪威这一手玩得相当漂亮，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04 四三年一月中旬，罗斯福秘密飞抵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 卡萨布兰卡是十万英美联军抢滩北非的桥头堡，隆美尔的坦克集团军就在突尼斯与阿尔及利亚的边境上，虎视耽耽。 有消息称：美国的好莱坞根据发生在卡萨布兰卡的情报战拍出了一部电影，名字就叫北非谍影。一月二十四日，美国总统罗斯福和英国首相丘吉尔在记者招待会上宣布：“我们有决心也有能力打败德意日三国的法西斯，光荣千秋。” 来自卡萨布兰卡的情报说，史迪威也飞到了卡萨布兰卡，向美军总参谋长马歇尔了汇报了中缅战事，提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作战方案，名字叫人猿泰山。 05 人猿泰山的核心是武装十个中国师，收复缅甸。 史迪威认为，美日双军将在中国战场上进行最后的决战，缅甸的得与失将决定胜负。也就是说，没有中印公路就无法撑起这场规模浩大的生死战。同时，美国的空中英雄陈纳德还给罗斯福写了一份万言书，提出以雪峰山西麓的芷江机场为基地，对日本三岛实施不间断的战略轰炸。 史迪威是马歇尔的心腹，陈纳德是蒋介石和宋美龄所倚重的奇才，这两套方案都是美丽的空中楼阁。罗斯福善于搞平衡，都同意了。 06 中印公路的造价是天文数字，罗斯福可以加印钞票。 陈纳德需要波音公司威奇塔工厂生产的远程轰炸机，罗斯福也答应在半年之后到位。 这种四引擎的新型轰炸机被美国人称之为超级空中堡垒，可以携带近十吨航空炸弹在三千公里的作战半径之内实施超高空攻击。 四二年九月，该机完成试飞，第一批二百五十架将在半年后交货，很可能会全部投放到太平洋战场。大本营的参谋部作过仔细的评估，该机的飞行高度接近一万米，无法用现有战机和高炮进行拦截。要避免这场噩梦，就必须守住畿尼岛，并且想方法打掉分布在中国内地的美军机场。 事实上，这也是罗斯福要批准修建中印公路的真正原因。 07 先放开东线不谈，就说西线。 没有史迪威的人猿泰山计划，超级空中堡垒就无法得到足够的航空燃油。 美国人的脑洞相当大，已经提出要沿中印公路辅一条输油管到昆明。这时候，中印公路才刚刚动工。 再说东线，大本营已把华中派遣军的第六师团调了过去。在军史上，第二师团和第六师团是两面战无不胜的旗帜…… 柴山兼四郎清楚，日本依然是根基不移，没有办法与美国佬拼家底。这些年，见钱眼开的蒋介石当然要抱美国人的大腿，殊为可恨。 08 相传，史迪威与阵纳德积怨颇深。 美国时代周刊的王牌记者白瑞德对自己的朋友说：“史迪威是一个纯粹的北方人，拘谨古板。陈纳德则是南方人，浪荡不羁。两人除了都穿军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命运多舛。史迪威常常咆哮，陈纳德则可以把冲天的愤怒压在心中……和平时期，我们的军队只有十来万，每个军官都得掌握一门熟练的手艺，给部队省钱。史迪威善于写作，陈纳德则精于飞行。战争来了，两人都无限风光。本来，陈纳德是给宋美龄打工，无拘无束。总统大人硬把陈纳德编到史迪威的军中，很不合适。围绕几个印度妓女，两人脸大面大的人发生了碰撞，吃亏者只可能是陈纳德。事后，陈纳德抛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作战计划，提出自己只要两百架超级空中堡垒，就能端了日本人的老窝。史迪威则反唇相讥：谁来守你的飞行基地？蒋介石吗？” 围绕着微不足道的驼峰航运，两人也是矛盾重重。没有航空燃油，陈纳德的飞机就只能扒在窝里。史迪威回答说：“我要用麻雀拉的屎给十公顷土地施肥，你可以自便嘛！” 史迪威忘了一点，罗斯福要拉住蒋介石给美国人打工，就不得不放点血，支持陈纳德。 第四百五十八章：东京湾 01 幕府末期，美国军舰撞进东京湾，拿到了日米条约。 在伊豆的了仙寺，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佩里打开自己的香槟，换到了下田和箱馆两港。 接着，西洋列强的舰队蜂涌而来，高喊要利益共享。流浪在民国的武士提出尊王攘夷，强迫幕府收回成命。 强盗开炮，幕府崩盘，萨摩藩和长州藩把蛰伏在历史深处的天皇推上政府前台，维新图强。 02 一八六八年四月六日，明治天皇在京都祭天，对民盟誓。 立基于天地公道，以求公卿与武家同心，庶民各遂其志。万机决于公论，富国而强兵。 日清战争，日俄战争，一代人咬紧牙关，手挽手地趟出了自己的路：“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 “我们冲向高山，让尸骸填满沟壑；我们走向大海，让浮尸漂满海面……” 唱着这样的军歌，敢于战斗的帝国勇士打败了沙俄和德意志，接着又与英美争锋。 03 在国家大战略上，内阁素以满蒙为帝国的生命线。 海军需要南洋的油田，就不得不想办法打垮美国的太平洋舰队和英国的远东舰队。 陆军要北上，海军要南下，三六年六月，在庄重的御前会上，确定由陆军解决苏俄与中国，海军解决美国与英国。 三一年，陆军打沈阳。三二年，海军打上海。陆军想拉住蒋介石的手，粉碎斯大林的远东战略。海军支持粤桂湘和川滇黔等军搞联省自治，拿到南下通道。 石原莞尔说：“三四年春，我们外务省情报部长天羽英二在一次记者会上说，日本对东亚的和平和秩序负有特殊使命。西安事件，苏俄与美英给我们挖了一个深坑，我们的首相广田弘毅却拿不出任何有效的措施来，这是我们在中国问题上的第一次失误。” 都知道，广田弘毅主张与南京政府合作，共同抵制苏俄与美英势力对东亚的渗透。经过反反复复的沟通，蒋介石与汪精都明确地表示：华北五省可以自治，切实地实现中日友好。广田弘毅也承诺：日本有责任也有义务提携中国的经济，确保东亚和平。 04 蒋介石要放行纸币回收民间的银币，并禁止金银流通。 广田弘毅希望南京政府将自己的法币与日元挂勾，实现东亚金融一体化。 这一次，蒋介石有意倒向美国，希望军事上向德国和日本靠拢，经济上则与英美并轨。弱国要生存，就不能厚此薄彼。 广田弘毅遭到了戏弄，不得不久咎辞职。接任的林铣十郎首相还没有找到好办法，就被态度更激进的各种势力搞垮了。接着，烫手的炭圆落到了近卫文麿的手上。驻守丰台的中国驻屯军到卢沟桥闹事，牟田口廉也大佐下令炮击宛平城。 可以说，这是一起更加严重的失误。陆军有力量解决华北，海军更重视上海……淞沪大战后，德国出面调停中日之争，决策者再一次错失良机。 05 四〇年之夏，德军横扫了西欧各国。 在南亚，法属越南和荷属东印度都成了无主之地。 日军挺进到越南的红河以北，控制了金兰湾。美国人马上翻脸，不仅冻结了日本在美国的所有存款，还玩起石油、钢铁和相关产品的禁运。 四一年，日美关系在一轮又一轮的谈判其间越滑越远。海军的方案是一举打掉珍珠港，迫使美国人接受一个已经足够强大的日本帝国。可能吗？所有的人都认为不思进取的中国貌似虚弱，张牙舞爪的英美鬼畜则貌似强大。 十万英军盘踞在新加坡，建有东亚司令部以及耗资巨大的永久工事，船坞里贮备的燃油达一百二十万吨，可供他的远东舰队使用三年。要塞里拥有世界上最大口径的陆基炮，仓库的武器和弹药可以再装备八个师。数万美军则占据了菲律宾，还部署了一支亚洲舰队。 四一年五月，山下奉文中举到德国访问。德国空军总司令戈林元帅分析了英军的处境，作出这样的判断：“你们可以找机会去敲一敲丘吉尔的竹杠，见好就收。真想拿下新加坡，需要用五到七个师团，啃上一年。” 06 四一年十一月初，大本营组建了南方军。 山下奉文以近卫师团、第五师团和第十八师团打马来半岛和新加坡。 英军司令帕西瓦尔根本就不相信日本人敢向自己动武，理由经简单：“这群短脚蟹连缺枪少炮的中国人都搞不定，还敢怎样？” 作战参谋辻政信给出一个时间表：“若是明治节开战，两周内能拿下香港，元旦能拿下马尼拉，纪元节能收取新加坡，陆军节能攻占爪哇，天长节就能入仰光。” 战前，东条英机问辻政信：“南洋作战，会不会惹祸。” “英国是买卖人，心里只有利益。只要我们打出气势，他们就会乖乖投降！” 实事上，开战时间是明治节后的一月后，攻占新加坡的日子只比辻政信的估计晚了四天。十三万英印军向三万日军举起白旗，列队投降…… 07 整个东京湾，日本举国狂欢。 东条英机在庆典上说：“我们已经用事实告诉全世界，天皇的将士们所向无敌！” 邱吉尔指出：“在远东的新加坡，我们遭到了英国历史上最为沉痛。在太平洋和印度洋，我们是如此地虚弱，找不到一点点。” 柴山兼四郎想不明白，为什么中国这么难打？ 第四百五十九章：楚之声 01 汉声社的大楚报有个文艺副刊，名曰楚之声。 以前，它的专栏编辑是来自北师大的燕小芸，既落笔生花，又文采飞扬。 四一年六月，第三战区与第六师团交换，暗示汉声社里有人再给四老板做事。 当时，民间把活跃在大悟山的新四军鄂东支队称为四老板，一些传说更是神乎其神。 02 在桐柏山与大别山的交界地带，有几次民间武装。 在四一年初，鄂东支队把京山、天门和汉川打成一片，迅速壮大。 当年底，该部南下到沔阳，打垮了汪步青的武装，还与王劲哉的一二八师争过地盘。 皖南事变后，蒋介石宣布新四军的叛匪。延安方面针锋相对，把鄂东支队升格为新四军第五师。 第三战区抛出萧还山，张仁蠡不愿给重庆方面揩屁股，对丁瑾到自己的汉声社编辑部抓人大发雷霆。 宪兵队出面，只让丁槿把萧还山的助手燕小芸带回了五号营。三天后，宪兵队利用萧还山越狱，成功打掉了一条交通线。 03 现在，萧还山应该还在大悟山，接受内部的审查。 柴山兼四郎通知衣锦卫把燕小芸和有关她的材料送到兴亚院，又翻看了几篇这个才女写的湘西随笔。 日照峰头紫雾开，雪消江面绿波来。 挂网浦边山歌起，长刀短笠烧畲还…… 燕小芸是湘西溆浦人，在向警予创办的溆浦小学堂接受启蒙。二八年，在汉阳女中读书。 04 二八年春，向警予也在汉口法租界，负责大江报的编印工作。 有人向武汉卫戍区司令部检举，向警予被捕入狱并就戮于余记里刑场。 当时，桂军拥有华中，实施军管并残酷清乡。武汉卫戍区司令胡宗铎有三个师，欲以杀为治。 有一份材料说，胡宗铎到乡下抓人上万，仅汉口一地就杀人过千，人称胡屠夫。出卖向警予的告密者叫宋若琳，掌握大江报的分发渠道。 大江报是份民办小报，每期的印刷量不到一千份。就是这份小报，披露了桂军祸害三湘四水的斑斑劣迹。 05 查抄大江报的行动中，胡宗铎抓到了宋若琳。 三九年夏，宋若琳随武汉中统站进入五号营，交出了一篇很有意思的文字材料。 “一九二七腊月，上面要求我们集也力量搞一次年关暴动。这完全是拍一拍脑门就想出来的馊主意，无异于以卵击石。” 刚过元旦，宋若琳到汉口车站去接从满洲里过来的特派员，有几人穿过人群拦住了她的去路：“宋小姐，我们已经等你几天了！” 到了胡宗铎的司令部，三个便衣特务把宋若琳推进刑讯室，立即就脱掉了有点碍事的黑大褂。没有窗户的屋子中央摆了一盆大火炉，乌烟瘴气。 “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们也可以再踩死一只秋后的犸蚱……” 为首的黑脸大汉对身边的人说：“先玩一玩，天亮前就送她上路。” 宋若琳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路上想的种种策略全是白搭，仿佛这些人已经看穿了自己的五脏六腑，不想走过场。 06 蝼蚁虽小，尚且惜命。 宋若琳不想做无谓的牺牲，也不甘受辱。 柴山兼四郎想到这里，把电话打进了汉声社的编辑部：“我找宋若琳。” 隔了一会，电话那头有了动静：“请问，你是……” “我是兴亚院，你马上来一趟，直接向我的门岗通名报姓！” 还没有听到对方吱声，柴山兼四郎就压了电话，看了一眼立在墙角上的大座钟。 07 抓了萧还山和燕小芸，宋若琳就接管了汉声社。 不出意外，宋若琳很准时地站到了柴山兼四郎的面前：“将军，我能做点什么？” “我想把汉声社交给燕小芸，你可以搬到我这里写点文字，我很感兴趣！” “这……” 看到柴山把眼睛一瞪，只好改口说：“那个燕小芸有问题，在北平就跟着萧还山闹过学潮上过街！” “我能不知道？” 宋若琳尴尬地笑了笑，坐到柴山身边的沙发上：“我的心眼多，将军不要怪……” 柴山抓住女人的手腕向上抬，仿佛要看看腋下的针脚，或者是想给宋若琳制造机会。 门外有人走来。应该是衣锦卫把营寮里的燕小芸送过来了。 站在门外的卫兵发话：“将军有事，你可以把人和材料都交给我们。” “行！” 柴山推了一推宋若琳的背：“你去接人！” 宋若琳不知道柴山兼四郎要做什么，又不敢不从命。当然，这也是一个生活秘书该做的工作。 08 宋若琳比燕小芸大十来岁，也经历了更多的事 燕小芸背着绳，反剪的双臂使整个胸部都一览无余。脸上还留了妆，面容憔悴。 “这是将军的工作者，别不知好歹！” 转身回屋，看思柴山已经拿出几张大幅的黑白照片，还招呼说：“都过来，我们来给楚之声办过特刊，年前付印。” “这人是……” “这人到了海处，已经是销声匿迹……围绕她的传闻不少，当然是无风不起浪……” 说到这里，柴山又拿出一份在香港出版的英文周报，里面有很多花边新闻和名人轶事。其中，就有这样的小标题：一段孽缘，相隔重洋。 09 燕小芸无动于心，似睡非睡。 收起照片，柴山打开档案袋的封蜡，抽出了几页审讯记录：“这算什么，一点问题都没有……” “哦……” 宋若琳不得要领，不知道燕小芸与刚才的几张照片有什么关系。 “有句诗，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柴山想怎么说都可以，宋若琳没有想到这个杨贵妃竟然逃出马嵬驿，飘流到了日本马关的油谷湾。 第四百六十章：十年事 01 柴山交待，所谓的特刊就安排三篇文章。 一，日本记者提供的杨贵妃秘史。其中，详细地记叙了杨贵妃藏身于日本二尊寺的来龙去脉，并配有采访照片。 二，柴山要宋若琳写份自传，标题是一个中统女谍的风雨人生。还对其内容作了明确的规定，一定要写清楚自己的心路历程，重点是一九二八年遭遇和所见所闻。 三，燕小芸需要给蒋介石的几个秘密情人写篇合传，标题就是云雨巫山枉断肠。 二八年，那是宋若琳已经完全忘掉的一段岁月。 柴山问道：“那年的三月二十日，夏明翰赴余记里刑场，你在哪里？五月一日，向警予再赴余记里刑场，你在做什么？” 宋若琳就像是井到电击，一幕幕沉重的往事从心海深处浮现了出来，就像是锋角钢硬的怪礁…… 02 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 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 武汉的大江报是地下组织的中枢，由宋若琳负责交通线。 夏天，北伐名将叶挺在南昌举旗，兵败潮汕。冬天，叶挺在广州再次举旗，遭到镇压。 进入腊月后，上面希望武汉的工人力量要打起旗帜，发出声音……当时的夏明翰是平浏两地的特委书记，刚刚调到武汉。 夏明翰出自书香门第，说话儒雅。入狱之后，也总是侃侃而谈，坚信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有权反抗政治压迫和经济剥削，过上自由而幸福的日子。 03 自由和幸福都是太过奢侈的字眼，有点像传说里的凤凰。 郭沫若写过一首新诗，其大意是这样：“除夕将近，有对飞舞的凤凰唱着哀歌声：茫茫的宇宙，冷酷如铁；茫茫的宇宙，黑暗如漆；茫茫的宇宙，腥秽如血……” 相传，凤凰积香木以自焚，在熊熊的火焰完成涅槃。只有彻底烧掉旧世界，才能迎回人类的新世纪…… 当年，书生意气的瞿秋白出任组织的总书记。二八年夏，莫斯科不满中国的现状，以武汉工运领袖向忠发为书记。三一年夏，向忠发被捕后叛变，又掀起一轮血雨腥风。 “流不尽的眼泪，洗不净的污浊；浇不熄的情炎，荡不去的羞辱……我们这飘渺的浮生，到底要向那儿安宿？” 宋若琳再读郭沫若写的凤凰涅槃，想起了诗人的另一首短诗：“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烁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我想那缥缈的空中，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04 三三年，蒋介石搞德械师，黄埔一期生宋希濂出任首都警备师的中将师长。 那年的初秋，从淞沪战场撤到福建的十九路军举旗反蒋。宋希濂带首都警备师解决闽变，并兼任江西抚州的警备司令。 三五年二月下旬，该师的一○八旅在长汀水口打了一战，抓了三百多俘虏。其中，有红军干部和其家属二十几人。有个姓徐的妇女供认：“我们的任务是护送中央干部过闽西，帮助他们去香港。” 宋希濂根本没有想到，这批干部里有自己的的学老师瞿秋白。想了一整夜，宋希濂还是决定亲自劝降，申请回避绝不是办法…… 05 黄埔军校为两党共办，实践北伐。 二四年一月，国父孙中山重新解释了三民主义，确定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政策取向。 当时，瞿秋白是第一届中政会的五人成员之一，起草了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政治宣言：“中国之革命，发轫于甲午以后，盛于庚子，而成于辛亥……凡为军阀者，莫不结欢于列强，以求自固。列强在中国的利益相互冲突，乃假手于军阀杀吾民以求逞。为祸之酷，不止吾国人民的政治生命为之剥夺，经济的生命亦为之剥夺无余……环顾国内，小企业家渐趋破产，小手工业者渐致失业，沦为游氓。农民失其地，流为兵匪……” 宋希濂也是受到这篇宣言的感召，选择了黄埔军校。 二七年，北伐军收复武汉和华东各地，危及到各国租界和在华利益。 06 二七年三月下旬，北伐军士兵自发地冲击租界。 英舰良美拉尔特和两艘美国驱逐舰炮击南京长达一个小时，炸死炸伤中国军民两千多人。 三月底，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向英美武装道歉并答应赔款。二八年三月二十六日，南京政府下令处决冲击租界的士兵和无业流氓共三十三人，史称宁案。 英国报纸刊文说：“宁案是一个显著的分水岭，国共两党从此分道扬镳，中国内战升级。” 07 三五年六月中旬，宋希濂得到了蒋介石的电令：“着将瞿秋白就地处决具报。” 行刑前夜，宋希濂派军法处长吴淞涛和政训处长蒋先启给自己的老师送份断头饭，拿回几首诗。其中有首浣溪纱：“廿载浮沉万事空，年华似水水流东，枉抛心力作英雄。湖海栖迟芳草梦，江城辜负落花风，黄昏已近夕阳红。” 次日，军警把瞿秋白押进中山公园。瞿秋白又吟出四句杜甫、郎士元和韦应物的诗句：“夕阳明灭乱山中，落叶寒泉听不穷。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万缘空。” 走到罗汉岭下蛇王宫旁边的一块草坪前，瞿秋白才对行刑官吴淞涛说道：“此地正好，开枪吧！” 08 山城细雨作春寒，料峭孤衾旧梦残。 何事万缘俱寂后，偏留绮思绕云山？ 这一首小诗名为梦回，也是瞿秋白在狱中所作。 宋若琳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想到了一句俗语：往事如烟。 第四百六十一章：裕润里 01 一九二七年，北伐军收回汉口的英租界。 武汉卫戍司令部在铭新街，军法处在只有几步之遥的裕润里找到一家营造厂，设了监狱。 三一年，宋若琳调到武汉绥靖公署的侦缉处里做事。处长蔡孟坚刚刚从东京大学研究院毕业，二十六岁就成了国家栋梁。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当年，政府希望借鉴明治维的成功经验，步军国主义的后尘。从东洋回来的人都很吃香，可谓是朝里有人好当官，前途无量。 02 开春后，侦缉处在汉口民众乐抓了一个魔术师，这人就是威振华东的顾顺章。 顾顺章曾在莫斯科受过严格的特工训练，这一次是送中央领导张国焘和陈昌浩去大别山。 宋若琳也认识顾顺章，提供这条线索的人却是从上海党部调过的尤崇新。还没有审，顾顺章就主动说：“我要直接面见蒋介石，事比天大。” 作为见面礼，这个向忠发身边的大红人向蔡孟坚抛出的汉口通交站，以及已经成功潜入桂军高层里的报春花。 行动队还是迟了一步，没有抓到报春花。 报春花的太太是个日本女人，有一个中国名字叫戴雅兰。 03 宋若琳没有想到，柴山兼四郎会对戴雅兰的事刨根问底。 “她的案子是行动队在操办，我知道得有限……” “知道多少？” 宋若琳不敢正视柴山的目光，小声地说：“顾顺章案是大事，蔡处长要我参加审问，也就是一个文书。很多事，我都不在现场。” “不在现场，也可以写出来。你的那篇自传就是一堆糊涂帐，没有多少看点。我不追究，你也不要再滥竽充数！” 宋若琳想了半天，才明白柴山的意思是可以想象，只要整个故事能涉艳猎奇，能抓住大众的眼球。 04 在营造厂的东侧，以前是自成一体的生活区。 二七年工潮，主办这家营造厂的南洋老板跑了路，厂门口换了一个牌子：汉口工会。 桂军接管洛口后，将昔日的工会变成黑暗的监狱。蔡孟坚不认同军阀的瞎搞，首先将各地在押女犯都集中到了营造厂的生活区，想办一所新型的模范监狱。 清朝，各地官牢都在衙门里。民国初期，司法部门推行狱制改革，曾办了几家模范监狱，也就是做个样子。仅以芜湖模范监狱为例，内区为八卦布局，有号房和水牢。外区为工场，设纺织、缝纫和木作等车间。 在二九年底，政府立法院颁布自首法和反省院组织条例。三一年，又做了补充规定。蔡孟坚向宋若琳交待：“我们可以把裕润里改成反省院，向中央申请一笔基建费。你这次下去要通过戴雅兰这件事，给我编出一个改建反省院的初步方案来。” 其实，蔡孟坚也是在暗示宋若琳，一定要让戴雅兰案经得起推敲。 05 戴雅兰应该是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从事地下工作，提供的一些线索毫无用处。 行动队认为戴雅兰有所隐瞒，主张用刑。戴雅兰也不好意思反对，只好强调蔡处长不希望屈打成招。 “打？当初我们打过你？没有吧！” 宋若琳尴尬地笑了一笑：“别太过份了，这一个女人有东洋背景……” “我听说，这东洋女人向来是人人可夫，也算长点见识。” 后来的事，宋若琳就没有过问了。蔡孟坚因策反顾顺章有功也升了官，改建反省院的事也就没有再提了。 06 有篇留日学生写的小说，名叫山里的冷泉庄。 文中说，冷泉庄是日本特高科办的秘密监狱，对外的名称是东京都导游女校。 秘密监狱设在公共区的后面，高墙里是一幢几乎封闭的环型建筑。地面部份有几间干干净净的教室，还有一间茶艺室。 只有底楼的停车场可以到地下室，常有权要过来。一天，有个贵妇人也混进了不见天日也地下车库，从此便销声匿迹于人世。 文中对冷泉庄的描写完全是基于幻想，还说进门后就是无法再回头的半步桥…… 07 把这篇小说里的一些内容充实到戴雅兰案中，宋若琳总算交了差。 在宋若琳的记忆里，戴雅兰不仅五官很精致，身材也很秀气。最后一次录案是在深夜，内容涉及到一些来无踪去无影的往事…… 仔细地想了想，宋若琳突然意识到戴雅兰很可能是日本女谍。在很极端的环境下，她差点就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个时候，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夜思千重恋旧游，他生未卜此生休。 行人莫问当年事，海燕飞时独倚楼…… 宋若琳也常常读唐诗，没有想到这四句拼凑起来，也是别有一番令人伤感的韵致。 08 现在，裕润里是日军的慰安所。 周围几条街的居民还把那里称之为模范监狱，能回避就回避。 从裕润里到余记里只有几条街，中间要经过鼎丰里路口。向警予走了一次，宋若琳却走了无数次。 当年，向警予化名易夏氏。上海小报刊文说：“五月一日的早晨，易夏氏穿上了油绿色旗袍。卫戍司令部的宪兵排到裕润里提人，刑场还是在余记里。沿途街上，挤满人群，易夏氏奋力高喊口号。宪兵扑上来，抓起地上的碎石子塞在易夏氏的口中，勒上皮带……” 这天上午，汉口全市戒严，宪兵们在余记里刑场上连续杀了三十几人。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宋若琳背上了沉甸甸的血债。 第四百六十二章：妄想症 01 蔡孟坚以开玩笑的口吻说过，宋若琳是个妄想症患者。 妄想症也降到了德国大法官史瑞伯的身上，留下了一本回忆录。 宋若琳也有一本日记，在扉页上写着浮士德的话：“昔日的世界已经毁灭，来世将以瓦砾为道场。” 日记始于武汉城沦陷的那个深夜，宋若琳还给自己取了一个想象中的代号：舍子花。 02 舍子花得到了黑龙会的确认，拿着日本护照到华中替朝日新闻写战地通讯。 岗村宁次司令官也签发了特别通行证，还给宪兵队的五十岚中佐打了一个电话：“你去大和酒店订个包间，交给从东京过来的舍子沙华小姐。” 五十岚是个富家公子，很想给自己的家族挣一份军功。舍子花要见衣锦卫，五十岚就自掏腰色搞了一个小型的接风宴，其中就有暂时掌管武汉的维持会长计国桢。 在想象中，宋若琳已经杀了计国桢好几回。这人收罗了十几个女人，也都见识了舍子沙华的手段。那一年，宋若琳就是落到了计国桢的手上，生不如生。 03 家道中落，母亲带宋若琳到汉口依靠买米粑为生。 二六年十月十日，北伐军收复武汉三镇，叶挺独立团成为旗帜。 二七年一月三日下午，中央军校宣传队在汉口的江汉关钟楼旁讲演。群众高呼：“打倒帝国主义，收回租界。” 全副武装的英军水兵冲出租界后，暴打中国民从。当场用匕首捅死一人，用枪托打伤了三十多人，史称一三惨案。 三个月前，英舰嘉禾号、威警号和柯克捷夫号沿长江杀到万县，炮击川军营地和县城长达三小时，炸死城里居民六百余人并炸伤数千人，史称万县惨案。 面对这样的暴行，湖北总工会发表通电，要求国民政府收回英租界。三月一日，汉口英租界工部局被迫解散。三月二十四日，英美军舰又炮轰南京，炸死炸伤中国军民两千多人。 北伐军总司令反对冲击租界，在上海镇压工人自卫队，史称四一二政变。武汉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高调反蒋，史称宁汉分裂。八月中旬，蒋介石基于局势失控，主动下野。汪精卫的武汉政府迁都于南京，史称宁汉合流。 04 桂军接管武汉后，武汉警备司令胡宗铎改组各级工会。 二七年底，武昌震寰纱厂以剪短发为由开除回十多名女工，舆论哗然。 各校女学组织声援团，在与厂方董事会辩论中遭到了工厂保安人员的羁押。学校男生到工厂救人，在工厂门外又遭到桂军的弹压。一月十六日凌晨三时，军警包围了表现积极的武昌中山大学等学校，抓捕了十九人。胡宗铎在一 份多达二十三的名单上指示：一律枪决。 军法处认为，一次枪杀二十三名在校学生会引起今愤。警备司令部副司令陶钧指示，对年满二十岁的九名学生执行枪决。十二月十九日，汉口余记里刑场凄风苦雨。 也就是在那一天，计国桢的便衣队盯上了宋若琳，一直跟踪到东郊的提角。 05 三天后，宋若琳到车站接人，遭到便衣队的围堵。 在裕润里监狱里，得到胡宗铎赏识的计国桢踌躇满志。 “那个小妞招了没有？” “桢哥，你没有过来，我们哪知道案由？” 看到回话者做出了一个鬼脸，胡宗铎用手按着自己腰带上的枪：“这一次，我是公事公办！” “当然……当然……这女人还留着短发，当然是自己找死！” 有枪就是好，想抓谁就抓谁。动动指头，就可以一弹穿心或者是一枪爆头。 06 宋若琳还清楚地记得，小牢房又黑又深，就像猪圈或毛坑。 狭窄的铁栅门里有三阶石阶，打着三合泥的地上有好几片尿水，腥臭冲鼻。管事的狱警还是那个短腿肥臀的胖嫂，好几个被家里接出来的女生都吃过她的暗亏。 “到了这里，一举一动都得讲规矩。倒刺夹毛砸核桃，各有识的办法……” 肥臀还没有说完，就用绳子把背铐双手的铁环链吊到了墙钉上。宋若琳只能双臂反举，弯腰撅臀。 “站好！” 胖嫂踢了一踢宋若琳的后跟，又手上使劲把吊绳收去了一长截。这是站吗？宋若琳只能脚尖踮地，弯腰如虾。 07 胖嫂走后，宋若琳只能是暗暗叫苦。 一双脚尖根本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受力的双臂又酸又疼，汗水浸透内衣。到了夜里，胖嫂才再次出现，把手里的钥匙串摇得哗哗地响：“算你有福气，我们的桢哥相当念旧情。” 前段时间，计国桢以检查报刊为名，经常到大江报的发行点找碴子要好处，有时还要吃豆腐。这种局面，大家都知道，拿不出一点办法。领导说：“只有推翻三座大山，我们才有可能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当时，女生入狱，闻讯赶来的家长要求探监。这位领导也是不断搓着双手：“道理都在我们的手上，现在是别人不讲是非曲直。” 不管怎样，过得提心吊胆的宋若琳都不想再搭上自己的命，就像那几个小女生死得不明不白……实在不想让计国桢再占自己的便宜让看完话，宋若琳只好抛出了从北边过来的特派员。 08 计国桢的上级是省清乡督办公署的陶钧主任，毕业于保定军校。 说来也巧，陶钧也是从大别山南麓走出来的山娃子，都喝过蕲河的水。 “楚关蕲水路非赊，东望云山日夕佳……” 在蒋桂之战后，桂系四崩五裂，宋若琳转投于中统，再一次挫败了计国桢的阴谋。 第四百六十三章：舍子花 01 事实上，宋若琳自始至终到参加了对戴雅兰的审讯。 刑讯室摇着暗红色的光，就像是忘川河畔上的一丛丛舍子花。 铁镣的重量，皮鞭和拶指的力道，所有的刑具都不陌生，该怎样搭配使用却大有讲究。 行动队的张屠夫和混毛猪是个中高手，甚至还到各地的反省院做过经验介绍。 02 张屠夫以前是一个不成材的木匠，长得很帅气 最初，计国桢的便衣队找他给裕润里监狱做老虎凳。这人跟胖嫂搅到了一起，别出心栽地设计出有龟凳，吃上了官粮。 混毛猪是张屠夫收的徒弟，也应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这人还用竹节做锚，捣弄出了一种既歹毒又管用的刑具，可谓是一只锚，万重浪……” 在中统里站稳脚跟后，宋若琳收拾了跟着计国桢起势的张屠夫和胖嫂。混毛猪瞧出了势头，立即就交上了投名状。 03 顾顺章案牵出了两个女人，一个是风华绝代的费侠，一个是大家闺秀秦曼云。 从拿下潜伏在中统总部的费侠到拿下有活字典之称的秦曼云，混毛猪在南京总部又给自己挣到了一个相当好听的雅号：兰花手。 在汉口，宋若琳从戴雅兰身上找经验，给上面编写出了一本一万多字的刑讯手册。得到了晋升和一笔不菲的奖金。在年会上面，风头正劲的顾顺章说刑讯手册是个花架子，拈错拿过。 宋若琳又找到兰花手求证，以自己的切身体会补充了将近几十条的注释，令自以为是顾顺章无话可说。 04 主管楚之声后，宋若琳刊发了好几篇自己早年写的刑讯小说，引起了柴山兼四郎的关注。 在春节特刊杀青时，柴山把戴雅兰从外地约到了兴亚院，令宋若琳猝不及防。好在戴雅兰很大度，还拿出了仔细批注过的刑讯手册：“当时，你们的审讯并不成功。这本小册子有一个优点，可以当小说读。” “是呀……” 宋若琳望着柴山嫣然一笑：“我不是早知今日吗？” 话可以这样说，宋若琳看到柴山与戴雅兰的关系很随便，觉得相当不妙。 05 都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混毛猪很会琢磨，针对女犯也有一个只诀：“一晾二吓细抽丝，随风逐浪巧起网。” 晾是第一步，包括关小号以及花样繁多的捆和吊。吓是第一步，要点是准确地找到受审者的弱点，予以突破。细抽丝又称为煮海术，以慢见功夫……在从浅入深的过程中，要尽量避免直接冲突，最好是各得其所。 费侠是中统老板徐恩曾的机要秘书，天资出众又多才多艺。顾顺章揭穿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令徐恩曾相当恼怒……这次艰苦的审讯是混毛猪的杰作，最终让费侠投进了徐恩曾的怀抱。从三一年到三四年，混毛猪在宁沪两地连破大案，死于情杀。 这起谋杀案扑朔退离，板徐恩把这笔糊涂帐算到顾顺章的头上，一杀了之。 06 那是三五年六月，这一桩无头无脑的情杀案又波及到了宋若琳。 办案人是从上海过来的汪曼云，手里的证据是宋若琳写给几封信和锁在家里的笔记本。 “一九三二年初，你是不是又在芜湖二度入狱？” “没有，这一次，我是奉命修改和增补刑讯手册里的内容，入狱体验。” 汪曼云只比宋若琳大一岁，说话总是慢条斯礼：“就算我信吧？也需要有两个当事人出具证明。” “这事，我为了逼真，其它的人都不知道……” “麻烦就在这里，从我们所能找到的材料中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有问题……” 自证清白是件很困难的事，宋若琳没有受到秘密清洗，应该归功于汪曼云的一念之仁。 07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汪曼云把蔡孟坚请了出来。 蔡孟坚不料自己栽培的女人与混毛猪还有一腿，大耍脾气。 “蔡处长，别生气……” 现在，手持上方宝剑的汪曼云只关心一点，宋若琳是不是其它势力安排的卧底。 在将近三个年的受审期间，宋若琳写了近十万字材料，仍然得不出结论。 08 拖到三八年底，中统才决定把宋若琳留在敌后，限制使用。 三九年春，汪曼云在上海投日。两月之后，史希侠又把武汉中统站都交给了梅机关。 四一年初，计国桢死于大上海的十里洋场。四二年夏，另名投日的大人物何佩瑢也死于一场暴病…… 有时，宋若琳也认为自己是反日志士，所谓知耻后勇，改过自新：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生又何恋，死又何艾。 宋若琳还想再杀掉石星川和张仁蠡等几个汉奸，给自己的生命画上血红的句号。 09 不错，宋若琳没有想过要杀掉柴山兼四郎，甚至还想以色邀宠。 有些事真是阴差阳错，现在的戴雅兰已成了宋若琳的上司，负责兴亚院的日常工作。 戴雅兰没有理由不报复宋若琳，越是引而不发就越是让人感到害怕……有一天，宋若琳找到柴山：“你还是把我抓了吧？还怕找不到合适的罪名……” “为什么？” “我办个戴院长的案，而且对将军的询问有所隐瞒。” 柴山兼四郎心情不错：“戴雅兰给我提过当年的事况，很简略。有一些东西不好说，我也要不想多问。这样吧，我找个机会，把事摊开。” 宋若琳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日历，再过两天就是一年一度的农历新年。说来也怪，市面上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人问年货。 第四百六十四章：药剂师 01 戴雅兰的日本名字叫安达嘉山，年近四十。 十年前，这个女人很光鲜，被捕时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和服。 第一次过堂，混毛猪已经把安达嘉山晾得够呛，神志有些恍惚。 有种吊法俗称为四马攒蹄，就能让受捆者全身脱力…… 02 宋若琳走进审讯室时，安达嘉山已经匍伏于地。 两个打手解开还套在手腕和脚踝上的绳索，把软绵绵的女人架了起来，拖到了刑架前面。 好看的圆脸，黝黑的皮肤，有点像沿海一带的疍家妹，身体相当结实。身材不高，乳房饱满，双腿也很粗壮。 “站直！” 混毛猪的审讯不问事，只做一些既简单又明确的要求。稍有迟疑，就有可能遭到突如其来的毒打。 03 屋里有盆火，有一些闷热。 女人的和服已被撕开，里面是件西洋人生产的薄汗衫。 “我喜欢慢慢来，先把衣服脱了。” 这时，一件和服显得既扎眼又很累赘，安达嘉山摇了一摇自己的身体，就让身上的印花洋落到了脚背上，却没有把它蹬开。 女人的腹下是一条机织的三角裤，把后面的臀部包得很紧。安达嘉山不知道手该怎么放，有些尴尬。事实上，这时应该捆住犯人的手，以免节外生枝。 “把手抱到脑后。” 现在想起来，安达嘉山能很准确地执行混毛猪的口令，就意味她受过相应的训练。 04 审了大半夜，什么都没有问。 宋若琳感到口渴，就借口找水把审讯室的空间留给了混毛猪和两个打手。 屋子里应该也有凉水，不能进口。门外有自来水龙口，宋若琳打湿自己的手巾擦了擦脸。靠在门外的砖墙上，也可以听到里面的动静。竹条落在肉上的声音很清晰，女人不敢大叫又不能不哼哼…… 宋若琳完全能复原屋子里的场面，自己的皮和肉也是越绷越紧，有一些站立不稳…… “你怎么了？” 有人从屋里出来提水，很随便地问了一句。 “胃痛，这是多年落下的老毛病。” “应该找点药吃！” 宋若琳更愿意把这句话理解成明确的暗示，索性就朝办公楼下的医务室走去。 05 医务室没有医生，只有一个海归的药剂师。 “宋秘书，你这不像是胃痛，很可能是弗洛伊德博士所谓的神经官能症……” “你怎么这样说……” 药剂师肯定知道宋若琳的一些事，目光很轻佻：“我这里有本书，你可以拿去翻看一下。” 宋若琳当然清楚，自己的问题不在身体上，就努力地笑了笑也接过了药剂师的书：“行，我要是看不懂，就再来讨教。” “来？当然得来……” 药剂师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心里还装着其它的事…… 06 书里的头几页是英文，后面附有一篇日本人写的小说。 药剂师对夹在汉字中的拼音符号做了注释，有的长句还给出了简捷的意译。 宋若琳曾经读过日语速成班，大体能读懂小说的情节和内容。说是在南太平洋上有座极乐岛，一个犹太银行家把它从英国人的手里买了下来，办了一家只向高端客户开放的疗养中心。 三个日本女学生被一伙歹徒拐到岛上，经过挣扎和沉沦终于领悟到了一点：“没有过去，也没有可以期盼的未来，只有当下。没有世界，也没有可怜的自我，只有浪起浪落。” 忧郁者总是沉缅过去，躁狂者总是寄希望于未来。自尊自重和自怨自艾都属于作茧自缚，自陷地狱。 07 岛上有口井，也称为忘忧泉。 相传，这种有些涩口的生水能治百病。 很多西洋的贵太太都上了岛，而且是不想再离开…… 岛上有阳光有海风，也有音乐厅和咖啡馆。大享们寻欢作乐，来自世界各地的妓女们争奇斗艳。贵太太也能找到面首，共渡良宵。 最后，犹太银行家宣称：“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大家都能理解的规则：买卖自愿，有钱就有一切。” 那三个被骗的日本女学生不论愿意不愿意，都只是供人消费的肉畜。其实，她们就像是一朵朵被大海抛到半空中和滩涂上的浪花，自生自灭。 08 宋若琳不想跟药剂师讨论小说的细节，只问了句：“我是不是肉畜？” “换句话说，我们都是行尸走肉。在上帝的眼里也就是肉畜，或者称之为神的羔羊。” “好吧！” 宋若琳仿佛得到了解脱，含笑问：“那么，你又是谁呢？” “当然是药剂师，专治各种隐疾和能要命的杂症。” 弗洛伊德有一个新颖的理论：“所有的神经官能症都起始于性受挫，并伴随着烦燥、紧张、焦虑、抑郁或者惊恐不安，甚至是人格解体。” 宋若琳没有能力对弗洛伊德的研究成果说三道四，只知道眼前的药剂师对自己身体和焦虑感兴趣…… 09 药剂师就像是科学能力的代名词，可以操纵身体的变化。 在唯物的世界里，人的情绪、思想和诉求都是神经功能。也就是说，药物能制造快乐也可以制造幸福。 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宋若琳可以拒绝快乐，也可以不回避痛苦，却还是落到了药剂师设下的陷阱里。 得到了药剂师的悉心帮助，宋若琳在戴雅兰的身上也确实印证了西方人的刑讯理论。 俄国生理学家巴甫洛夫博士认为：“神经活动就是条件反射，可以通过控制外在的刺激，间接地控制人的神经活动。” 从理论上讲，人的精神和肉体都抗不住严厉的刑讯。就像一幢幢民房抗不住来自于天上的炸弹与火焰，逃不出毁灭的魔爪。 第四百六十五章：水老鸦 01 若说这个世界就是上帝的刑讯室，难道说戴雅兰是一个例外？ 当时，药剂师给出了明确的判断，已经毫无抵抗意思的戴雅兰把该说的事和不该说的事都交待了。 还有一种可能性，那个药剂师是在给日本的特高课做事，并通过宋若琳有效地控制了刑讯内容和强度。 细细回想，当时这个药剂师能力不小，怎么可能屈居在裕润里做狱医呢？ 02 除夕那天，安达嘉山把宋若琳喊进自己办公室。 “宋秘书，有些事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呢？” 宋若琳感到对方真会挑日子，只好回答说：“当时，我是身不由已……” “我没有怨你的意思，你不应该再找柴山将军重提旧事。” 宋若琳有些尴尬，自找台阶：“鬼迷心窍，我也会鬼迷心窍？” 安达嘉山把自己的眉梢向上一挑：“你大约也知道，还有一个更有意思的成语是请君入瓮。” “是！早了早好！” 都说人死帐不烂，宋若琳不想再输给这个日本女人。 03 药剂师说过，理想的刑讯室应该窗明几净。 安达嘉山就给宋若琳布置了一个这样的小环境，还点上了三炷香。 日本以格里历的元旦为新年，整个日占区的百姓都不敢再辞旧岁，除夕夜死气沉沉。 时间被无限拉长，就连空气也越来越稀薄。说起来，安达嘉山的处置并不过分，只是把宋若琳的双腕反铐，挂在了墙上的水管上，坐不起来也睡不下去。 不怕鬼撵鬼，就怕人吓人…… 宋若琳也不想自己吓自己，满脑子仍然是翻江倒海，大鬼小鬼都纷至沓来。 以前，就是一个人睡刑场，也没有呼吸不畅和背心浸汗。 04 天摇地动，就像小船破浪。 突然，宋若琳仿佛看到了极乐岛，身体也被无影人抽了一鞭。 “老实点，不要给哥几个无事找事做……” 声音还算柔和，有人不满：“水老鸦，你也会怜香惜玉？” “这是将军要的货，别胡思乱想！” “呸！不就是一只破壶吗？鬼知道过了几道水！” 好几个无影人都笑了起来，慢慢地消失在了黑暗中。遥远的星空就像是记忆里的万花筒，有种几何美。 05 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 水老鸦就是诗里的鸬鹚鸟，又名鱼鹰或者乌鬼，善于啄鱼。 这种鸟披着一身深黑色的羽毛，长喙如钩。风雨中，掠水低飞。 霁后江城风景凉，岂堪登眺只堪伤。 远天螮蝀收残雨，映水鸬鹚近夕阳…… 古书里记载：“虹名螮蝀，乃天地之淫气。有诗曰：蟾蜍夜作青冥烛，螮蝀晴为碧落梯。好个分明天上路，谁教深入武陵溪。” 宋若琳的家就在蕲水旁边，常见既贪食又机警的鸬鹚久立于芦苇丛中的沼泽里，就像随时都会展羽而飞的恶梦。 06 现在的极乐岛是座战俘营，里面关着已经放下武器的英美士兵。 有条碎石路绕过巨大的淘沙场，钻进了礁石林。里面很像是一个军事要塞，石柱间的大门上有几个相当模糊的黑字：昭南帝国监狱。 高墙，电网，还有一座几米高的哨楼。最里面还有高耸的山崖和一个阴森潮湿的地道口，两盏探照灯的光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斜斜的大十字。 在迟疑之间，有人猛推了宋若琳一掌：“进去！” 身后的铁门咣啷一声，犹如砸上铁镣。甬道的前端有点光，还有一支交响乐队发出的轰鸣和刺耳的狂笑。 07 这里的铁镣就是两只脚箍，内侧生着可以穿绳的小环。 摘下手铐后，又有人在宋若琳的双腕上戴上了打着铜钉和铜环的手箍。紧接着，一条三指多宽的皮箍又围到脖子上。 显然，从颈箍上引出一根长绳，就能把女犯的双腿和双臂都拉拽到背心上，在绳缚术中，这就是能令脊柱高度后曲和四肢反抱的四马攒蹄。 有人喊安达嘉山，听起就像是在喊水老鸦。在死角里，这人拉开一道木门，黑皮衣的左胸前垂着金属链，皮裤上挂着左轮枪，皮靴上盘着蛇头皮绳。 “想不到吧？你不该留我一命。现在，我也不会让你好死！” 安达嘉山应该也喝了不少的酒，话有些多。当然，她有资格得意，也有权力让已经是几易其主的宋若琳生不如死。 08 屋里应该就是预审室，房间被一道铁栅隔成两半。 铁栅的里面，有一张半嵌在水泥地里铁椅。两名狱警把宋若琳推到椅子上，把双臂锁到了铁背后面。 “说吧，你还在给谁做事？” “我还能给谁做事呢？” 一个狱警立抓住宋若琳的头发使劲地一扯，就甩出了几记凶狠的耳光。 “将军给了你足够的机会，没有板上钉钉的铁证，你……” 安达嘉山拿出浑毛猪做的竹锚，在宋若琳的眼前晃了一晃：“就算你想要，我也没有机会把它原封不动地还出来……” “我是给桂军做过事……这事宪兵队里也有备案……” “这样最好，我有耐心慢慢来！” 安达嘉山故作神秘地笑了一笑，转过身体就扔下了几经到手的死耗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如血的红酒。 09 做了十几分钟的笔录，狱警把宋若琳的基本情况递给安达嘉山。 扫了一眼，安达嘉山又呷了一口红酒：“都是些陈词滥调，了无新意……” 两个狱警都相视一笑，从壁柜里拿出了镁光灯架和照相机，还有一个盖着黑布的藤条筐。 第四百六十六章：藤条筐 01 宋若琳盯着能提着上路的藤条筐，心往下沉。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午夜，即将就是崭新的一年。 以前，混毛猪也对刑具做过分类，笨重的铁东西只是样子吓人， 要想拿下一个女犯可以是老五样：楠竹胸夹、杨木拶子，以及艾条、皮绳和猪鬃，也可以是新五样：龟凳、竹锚、皮筋、红烛和银针。 除了龟凳，这些东西都不重，一个藤条筐应该够了。 02 狱警揭开藤筐上的黑布，给自己戴上了薄薄的白纱手套。 这时，已经消失多年的药剂师走了进来：“宋秘书，别来无恙？” 安达嘉山先开口：“黑岛彦博士，你还有兴趣？” “我很念旧！” 安达嘉山把杯里的残酒淋到地上：“我完全是公事公办，博士出马，也也可以乐享其成。” “我说，水老鸦，别这样酸……” 这话音未落，安达嘉山已经是摔门走了。两个狱警都击掌相庆，仿佛也不想让挑剔的女长官呆在屋里。 03 三个男人都是目光诡异，秒针跳动，周而复始。 黑岛彦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这些年，我回帝国军医大学研究电生理，有些心得！” 这时，一个狱警又从壁柜里的拿出了一只铁皮匣子，侧边的插孔里吊着一红一黑的两股电线。黑线的末端是铜质的鳄齿夹，红黑线的末端金属笔。 “这个小东西功率不大，却可以把输出电压升到八千伏……我们能感知的电流强度为一毫安，能自我摆脱的电流强度为十毫安，通过全身的至命电流是一百毫安。八千伏能产生数十倍的至命电流，可以一举摧垮人的神径系统和大脑中枢……” 宋若琳知道，手摇电刑机的最大输出电压是七十伏，真能挺住的人屈指可数。 04 “别……别……” 宋若琳晃动身体，希望药剂师念及旧情。 “我还发现，瞬间的高电压并不会危及到人的生命，只是很痛苦，不可名状……” 宋若琳相信，自己根本不是这人的对手，立即就妥协了：“我说……我全说还不好吗？” “那就先给我们说说看……” 宋若琳的脑子里已经成了一锅粥，好半天都理不出头绪。黑岛彦可没有闲着，先把电极夹到了宋若琳左耳上，又拿金属笔挑了挑下面的领口。在有意和无意之间，笔头跳出一圈电弧光，不太痛却很恐怖。 05 不太痛其实是一瞬间的麻木，接着就犹如蛇咬。 接着，受到攻击的面神经和三叉神经就完全陷入到混乱，导致头部的肌肉群持续痉挛，面目狰狞。 “啊！这样确实不太好……” 药剂师拉开刑椅前面的落地窗帘，里面不是窗户而是一扇大镜子。宋若琳怕见自己的怪相，却没有能力闭上双眼。 “我……我……都说了……” “我听不懂，还不如猜哑谜！” 接着，药剂师就把带黑线的电极夹塞进了宋若琳的怀里，找到了一个很理想的着力点：“这一次，你应该能好好地说了！” 舌头还是有点不听使唤，宋若琳很想哭，眼里无泪。 06 这样的局部攻击不要命，却能使人崩溃。 看到药剂师摇着手里的金属笔又找思了脐下，宋若琳拼命地喊到：“南京！南京那边肯定有问题！” “这就对了！真是一个不打不招的贱屄……” 其实，宋若琳也没有过硬的证据，也就是某种推测。药剂师要宋若琳说出理由，一个狱警还用速记作了笔录。 相当地奇怪，明明看到药剂师已关掉了控制匣上的电源。宋若琳还是感到小腹很难受，就像是里面塞满了一团团点上火的酒精棉球。 药剂师对宋若琳的供认相当满意，还把这种无中生有的生理现象也称之为神经官能症。总得有人进地狱，宋若琳不敢抱怨命运，只想能挨就挨，能躲就躲。 一个狱警拿着笔记木夹跟着药剂师钻出铁栅，安达嘉山又回来了。 刑椅前面的大镜子应该是一面单反玻璃，安达嘉山当然就在玻璃的另一面，看够了宋若琳的种种丑态和讨饶神情。 07 “我……我……” “真是不知好歹，早点说何至于让我们的黑岛博士出手！” 宋若琳相当委屈，那里会想到日本人是要问南京那边的情况，也愿意认同自己的猜测。 “饱了吧？还想再吃点什么？” 这时，宋若琳还算清醒，也感到水老鸦是话里有话。情急中，她放声大喊：“我要见将军！我要见柴山将军！” 眨眼之间，所有的幻觉都消失了。柴山兼四郎和安达嘉山也都推开门走了进来，拉亮电灯。 柴山兼四郎坐到了皮沙发上，安达嘉山去打开了所有的玻窗，才扭着腰身坐到了柴山将军的身边。 08 香灰还在木台上，应该是一种很霸道的迷香。 凉风拂面，宋若琳感到自己的两只裤腿已经湿透了，有一股尿臭。 “想好了？想好了就说！” 宋若琳没有想到自己变会成这样，心有不甘地求道：“让我去换一身衣服！” “还想装？要脱就在这里脱！” 转念一想，宋若琳也没有再坚持，改口说道：“有些事，我只能单独对将军说！” “你！” “我就是要检举水老鸦！” 仿佛柴山将军也知道安达嘉山就是宋若琳所说的水老鸦，侧了侧身就从沙发旁边的藤条筐里扔出一副旧手铐。 09 安达嘉山不知所措，神情有一些茫然。 宋若琳还吊铐在墙边的细水管上，屋里没有其它人。 “还要我动手？” 安达嘉山没有想到柴山将军会支持宋若琳，只好拣起手铐戴到了自己的手上。 第四百六十七章：红蓝笔 01 宋若琳把自己的怀疑又说了一遍，柴山兼四郎多次点头。 “辛苦了，今天是除夕夜……水老鸦的做法也确实有些过分……” 宋若琳摇了摇自己的手铐，只希望能尽快摆脱困境，回到自己的床上。 02 柴山给安达嘉山解铐，说出了句：“把你的裤子脱给我的宋秘书，好好地道个歉！” 安达嘉山只是脱掉了外面的军裤，就给宋若琳也松了铐：“我确实不该滥用私刑，你也不该有话不说！” 一条单裤穿在身上很肥大，安达嘉山本来就比宋若琳要胖一大圈。把自己的湿裤子卷成一团，宋若琳在座钟后面的墙角里找到了一个纸箱子。 里面有好几捆绑绳和一些从办公室收来的文具用品：小铁夹、回形针，一盒没有开封的小图钉和几支红蓝笔铅笔。在一个布包里，还有急救绷带和消毒棉签。 “纸箱可以用，有东西就给我倒出来！” 看到纸箱里面的七零八碎，柴山声色俱厉要安达嘉山把这些东西的来处都说清楚，完全不像是在故作姿态。 03 “我也不清楚，这间房很少使用，楼里的清洁工有钥匙。” “清洁工又是什么人？” 安达嘉山气恼地回答：“我才来几天？” 柴山又找岔子：“胆子肥！我的话也敢打折扣？为什么只脱外裤？糊弄谁？” “我脱了，别人也未必愿意穿……” 宋若琳没有想到安达嘉山居然会脱下亵裤，自己还真是不能不穿。 04 “把她绑了，也算是天道好还！” 宋若琳觉得自己得拿捏好分寸，不可以太斯文。 柴山说完就走了，应该是去给南京方面发电报，或者启动应急的方案。 安达嘉山审视着宋若琳，突然说了句：“将军要我们谁绑谁？” 宋若琳没有想到安达嘉山还可以节外生枝，只好说：“还是我吧！” 抓住了宋若琳的右手腕，得理不饶人的安达嘉山小声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座钟后面有一个纸箱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我……” “你自己去给将军解释清楚吧……” 安达嘉山拿起一支红蓝笔看了一回儿：“为什么还有这东西？” “不太清楚……” 这时，安达嘉山已经重新夺回支配权，仿佛宋若琳就是一个私藏公物的小偷。 05 在办公楼里，只有柴山将军领取过一打来自上海的红蓝铅笔。 能从将军身边拿走红蓝笔绝不是小事，清洁工作出指证，这个纸箱里全是宋秘书的东西。 也是心里有鬼吧？宋若琳就是不想说出柴山的癖好，直到安达嘉山派人把她送进五号营，交给五十岚全权处置。 新年，营寮有个庆典。五十岚陪十几个来自师团前线的作战英雄参观了自己的领地，介绍说：“我们打算把它划分为木金水火土五个园区，各有所重。木区在东侧，金区在西侧。北边有水牢，南边有火狱。” “约西！” 在新的规划里面，营寮里的中心广场就该是土区了，是不是还该建一座刑台呢？ 06 收下宋若琳和一纸很简略的案情介绍，五十岚拿起证物里红蓝笔玩了半天。 “你拿这些东西做什么？” “这事，柴山将军清楚，你打个电话就清楚了！” 五十岚当然不会打电话，抬起头就问：“你是我们这里的老人了，想回哪个区？” “有没有极乐岛？” 五十岚让红蓝笔在自己的手指上飞舞：“我听说他在重庆，你要是真想过去看一看，我也可以再给你办个申请。” “你说什么？” “我是说那个当年的药剂师！” 就像是时空错乱，宋若琳问：“他是不是叫黑岛彦？” “这人姓郝，改名为涛。说实话，没有郝涛的担保，你不可能还活到现在。” 在宋若琳的心里，药剂师是一个路标。现在的一切都是拜这个人所赐，说好说歹都是事实。 07 药剂师绝对是个天才，他除了幻想大海里的极乐岛，还有一篇没有取名的小说草稿。 全整篇小说的背景是在六十年以后，也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头几年。整个人类的命运再次面临一次决择。 西洋人的金元社会高度扩张，深刻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形态。大生产决定着大消费，所有的欲望都被无限制地刺激了起来，娱乐至上。谁是娱乐界的领袖，谁就拥有了这个世界，甚至能登上政治舞台，企及权力的最高峰。 在买卖自由的规则下，金元社会也有自己的情报局，强行封锁和消除各地的质疑者，确保自己可以垄断一切资源。 怎么会这样？药剂师相信未来就是这样。资本垄断资源，人人都得为生存竞争，随时都有可以坠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08 每年的六月一日，一年一度的搏击锦标赛就会隆重揭幕。 故事的女主角是东瀛蓝樱花，她遭遇的第一个对手来自南非的护士阿尔艾迪亚。 蓝樱花是空手道高手，外型不算强。阿尔艾迪亚则有一半的黑人血统，就像是一名来自罗马帝国的角斗士，烈焰红唇。 博彩公司打算以两人的出拳力量为赔率，测试结果显示蓝樱花的全力重击是一百五十公斤，阿尔艾迪亚则高达五百一十七公斤。 其实，这里有个人为的陷阱。占到九成的贵宾都支持有性感猫之称阿尔艾迪亚，博彩的老板却看好蓝樱花。有一种骗人的魔术叫套红蓝笔，做庄者都是只赚不赔。 比赛初期，蓝樱花连遭重击，搏击馆里欢呼不断：“再狠点！再狠点！打瘪东洋妹！” 阿尔艾迪亚拳重腿长，蓝樱花无法施展出自己的近身攻优势。只有熬到数秒时，才有机会一击翻盘。结果还真是这样，蓝樱花替博彩老板挣了三百万，自己也一举成名。 第四百六十八章：刚柔流 01 击败阿尔艾迪亚，蓝樱花是用了刚柔流的锁喉术。 刚柔流出于琉球王国，以精于中国咏春拳的宫城长顺为一代宗师。 一八七九年，明治天皇取缔琉球王室，强行设冲绳县。 打赢了甲午海战，日本不仅拿稳了琉球诸岛，还收走了台湾。 在晚清末年，宫城长顺到中国福建学习武术工夫，师从南少林的白鹤门。 02 二六年，宫城长顺到东京立馆并开创空手道，人称刚柔流。 空手道也就是徒手自卫术，全面化用了白鹤门的三十六式，讲究身似杨柳臂如鞭。 郝涛对空手道很熟悉，把貌似柔弱的蓝樱花写得神乎其神，甚至是百毒不浸，刀枪不入。 阿尔艾迪亚不甘心于失败，通过西西里岛的搏击馆在报上出战书，约蓝樱花到黑手党的纽约总部再战一场。 在金元社会里，黑手党垄断了毒品的生产和销售，有一套自己的组织和行为准则。 蓝樱花不知道阿尔艾迪亚是不是黑手党的人，或者有多深的利益关系。 报上预测，侥幸获胜的蓝樱花若敢应战，必然是满地找牙。若是回避，那也会一蹶不振。 03 黑手党的纽约总部有自己内部拳场，人称金角场。 博彩公司没有能力去干预金角场的胜负，提出可以把蓝樱花送回亚洲。 蓝樱花相信奇迹，拿着一张名片独自到一家地下赌场的贵宾室外求见黑手党的教父布亚诺斯。 布亚诺斯也生于意大利的西西里岛，十三岁才到美国读书闯天下。三十岁接管了家族的产业，人称快枪手。 两个保镖都认识蓝樱花，抬起手很有礼貌地说道：“蓝小姐，你应该知道，这里是红区，所有的女士都得换上束身衣。” “当然……” “请跟我来！” 换衣间不大，由皮条和金属环组成的束身衣也很简明。除了颈箍，就是连在一起的胸托和收腹带。 04 参加商业演出时，也是这一身行头。 换了装，保镖又给蓝樱花戴上了皮眼罩。 贵宾室的隔声效果很好，站在门外根本不知道屋里还放着爵士乐的唱片。 “老板，这就是三菱公司介绍过来的蓝樱花小姐。” 音乐声断了，屋里有很重的雪茄味。好一阵，布亚诺斯才英口说：“还真敢来！” 蓝樱花骄傲地说：“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输给阿尔艾迪亚。” “别傻，上我的金角场都要签下生死契。就算是不死，你也承担不起一次比赛所需的费用。” 金角场天天都有自己的擂台赛，失败方需要承担一笔不菲的款项。 “需要我预交多少保证金？” “小姐若是原以自己的身体为抵押，也可以分文不出！” 蓝樱花有些不解：“我若是被打死了呢？” “我们认赔！” 其实，久负盛名的金角场每周都有法外之战，不可以赔钱。 05 女子搏击赛很抓眼球，法外之战的花样更是层出不穷。 在郝涛的小说里，黑手党手里有一批受到药物控制的肉弹，人称红粉兵团。 蓝樱花也意识到自己是被毒贩们盯上了，最好的结果只能是自己主动地变成药女，让阿尔艾迪亚再败一次，沦为娼妇。 “我想赢！” “那个阿尔艾迪亚也不想输！” 蓝樱花努力地笑了笑：“合理的事不是新闻，不可能的事就是奇迹。我愿意交出一生，够不够？” “你说呢？” 保镖把一张金属片插到了蓝樱花的胸上，布亚诺斯又说道：“真想签下我们的生死契？你先回去洗一个热水澡，再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不怕事多就打名片上的那个电话！”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不耐烦的保镖抓住蓝樱花背后的束身带轻轻一提，就扔到了长发上。 蓝樱花坚信，自己只要能豁出来，黑手党就会拿下阿尔艾迪亚。 支持这个结论的理由有三点：一、上次，博彩公司敢在背后做坑手脚，就说明阿尔艾迪亚还不是黑手党的成员。二、阿尔艾迪亚不相信自己会再度失手，应该只是想借金角场捞回面子。三、阿尔艾迪亚巧妙地利用了黑手党，就得付出更加昂贵的代价。很显然，自己能给教父搭上话，不知好歹的阿尔艾迪亚就死定了。 果然，签约很顺利。从法律上说，蓝樱花已经是新世纪明星公司的成员了，每年都要给公司完成二十四场演出，作为包装费。多加的商业演出，则五五分成。 06 药女是受到药物控制的女性，自愿受药者占不到五分之一。 相传，有一种神秘的新药叫美地嗪，可以让一个懦夫在瞬间变成勇住直前的勇士。 它的拮剂抗剂叫美地噻，能使人状如梦游。换句话说，美地噻能让人处在无边无际的幻觉之中，直到药力消退。 这篇带有科幻色彩的书稿还没写完，蓝樱花的真实身份应该是日本的女特工，背后有三菱公司。合理的结论应该是这样：日本应该用美国人的方式来打败美国人，赢得战争。 在书稿里，阿尔艾迪亚陶醉于假象，轻若大海的泡沫。若是能换一个角度想，阿尔艾迪亚应该也有反败为胜的机会。首败于公开的锦标赛，再败于无法无天的金角场。金钱能让拿破仑输掉滑铁卢，也能让阿尔艾迪亚咸鱼翻身。 黑手党的教父不可能跪倒在蓝樱花的裙下，再毁掉愚蠢而盲目的阿尔艾迪亚毫无价值。不需要成本，布亚诺斯就能把阿尔艾迪亚再次复出……资本一定会精确地找到使其利益变大的最佳途径，没有了阿尔艾迪亚的衬托，蓝樱花也不完美。 “烟花易冷，风华绝尘。” 宋若琳觉得阿尔艾迪就应该是蓝樱花的掘墓人，也是一个不需要阳光的魔鬼。 第四百六十九章：掘墓人 01 宋若琳相信，自己就是一个只能挣扎在无边黑暗里的掘墓人。 阳光和三月的风，还有欣欣向荣的草木，都不需要以纸币为凭证。 地狱里，所有的罪恶都可以换算了纸币的金额，并通过肮脏的交易获取资本…… 所有的情绪和存在物都可以抽象成颠来倒去的数字，再交给机器运算，打印成一页页的帐单。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宋若琳也像倒霉的阿尔艾迪亚，从里到外都是一败再败。 梦里水乡，哪里还有风清月明的梦里水乡，这个世界就是一座血腥的屠宰厂。 02 几年后，阿尔艾迪亚变成了布亚诺斯的行刑官。 花样百出的蓝樱花仍然很风光，几乎就是成功女性的代名词。 蓝樱花竞技服和以蓝樱花为名的女性用品盛销全球，其品牌价值已经连续三年雄居榜首。 有一个定律：称之为事不过三。 阿尔艾迪亚连卜几卦，很认真地算着蓝樱花的死期，得到的数字竟是连续的三个九，可谓大得出奇。 历史上，这种卦象只在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的身上出现过。难道说，快枪手布亚诺斯就是当年的恺撒大帝？ 当年，恺撒帝立克利奥帕特拉为后，不久后就遇刺身亡。安东尼与屋大维分管罗马帝国，克利奥帕特拉又到了安东尼的帐下。十年后，屋大维兴兵东征安东尼并席卷了埃及。在屋大维的威迫下，克利奥帕特用一条叫阿斯普毒蛇完成了自杀。 03 阿尔艾迪亚不想做屋大维，也不会让蓝樱花死在自己的床上。 宋若琳也想对想象中的阿尔艾迪亚说：“死是一个持续和不可逆转的过程，所谓的折磨也不是只有痛苦。泥河入海，往往是波澜不兴。” 阿尔艾迪亚使劲摇头，盘在船形里长发飘到了空中：“我没有这样的兴致，一粒达姆弹就解决问题。” 达姆弹是由印度达姆兵工厂设计并生产的特殊子弹，射入目标之后会立即炸开，形成一朵边缘破裂的金属花，俗称开花弹。从弹道照片上观察，常规步枪子弹只会留下贯通伤。达姆弹会在组织里连续翻转，扯出一个巨大的血葫芦。创伤面积是弹丸横截面的几十倍。后来，美国工厂又做了进一步的开发，称为黑爪。 据说，还有一种用橡皮做的空包弹，顶多只能打伤人的皮下组织。 在物理学上，子弹接受火药的动能，遇到特定的阻碍物后就会转化成可以精确计算的压强。 站在刑讯学的角度看，不致命的橡皮弹完全可以取代原始的刑具。比如说藤条和皮鞭，还有夹棍和拶指。 原始的拷问术有像的伐木，既累又缺乏美感。电刑和注射药物没有表演的余地和剧场效应，而且……还是枪好，也有象征性。 04 在阳光明亮的别墅里，阿尔艾迪亚的新任务是给蓝樱花拍一条广告片。 蓝樱花拿到了一套刚刚才研制出来的自动束身衣，想出了一句很煽情的广告词：“不要天长地久，只要还记得我们的好时光。” 自动束身衣是利用了钛合金的记忆功能，能在体温的刺激下将简单的圆环形收缩成花瓣状，更进一步拉紧束身衣的各条皮带，强化塑身的效果。选择不同的金属环能预先控制收紧的分寸，甚至能让所有的细皮条都陷进肉里，压出令人遐想的肉槽来。 “你！” 蓝樱花看到已经消失多年的阿尔艾迪亚，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向来都是我的领地，也就是报纸上所说的阳光山庄！” “大黑狗！” 蓝樱花想到了自己的贴身保镖，门外的大花瓶上却多出了一条探起头来眼镜蛇。 “对不起，我这里有很多宠物。她叫阿斯普，很温驯。我也豢养了一条大黑狗，很不听话……” 这时，两个保安便把蓝樱花的保镖拖进了屋，铐上双手和双腿关进了储物柜里。眼镜蛇没有进屋，其幽深的眼光仍然令蓝樱花背心发凉。 “你的状态不好，老板想要的片了怕是拍不成了！” “我会解释……” 阿尔艾迪亚笑了一笑：“看来，我的人还不得不教你怎样说了！” 蓝樱花屈服下来，主动地脱下了身上的蜀锦旗袍：“拍吧，我这里没问题！” “行！能让我交差就行了！” 蓝樱花把自己的旗袍折好放到了平柜上，又从装着芭比娃娃的包装盒里取出了三套束身衣。 05 “它是三套？” “不错，蓝色是平常都可以穿出门的塑身衣。红色是最好在出浴后使用的床上用品，也叫情趣衣，黑色那套才是名副其实的束身衣，我们的广告片也需要由浅入深，你说呢？” 蓝樱花发现，三套束身衣的结构和带型都有区别。蓝色的功能在于托乳和提臀，红色的功能是勾勒出女性的曲线，黑色则另当别论……上面的金属环也是越做越多：蓝色套有五个，状如梅花，红色套增加到七个，状如菊花。黑色套却翻了一番多，十几个金属环各有形态，小如蜘蛛，大如蝴蝶。 “好了！没有问题就让我们都静下心，重新体味过去的好时光……” 蓝樱花想明白了一点，没有布亚诺斯的默许，阿尔艾迪亚绝不敢胡来。 宋若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出这样的情节，甚至还给了阿尔艾迪一把只能发射橡皮子弹的玩具手枪。 06 现实更离奇，柴山根本不知道安达嘉山把宋若琳送进了五号营。 第二天，柴山就把电话打到了五十岚的手上：“我清楚有关纸箱的事，宋秘书没有问题。” “我也不信，也没有深问……” “那好，你还是把她送回来吧，她还有她的工作。” 宋若琳也没有想到柴山会给自己解危，几乎是向五十岚承认了事情的真相。 第四百七十章：玩具枪 01 还真有高仿真的玩具枪，射出的铅弹能出飞三十多米。 在几米之内，以高压气为动力的手枪可以打爆一只啤酒瓶。 当然，也可以装威力较弱的硬胶圆珠，完全可以满足宋若琳用手枪施刑的荒唐想法。 柴山兼四郎答应陪宋若琳玩一次，就拿很善于搞事的安达嘉山做试验。 “算了吧……我可不想再落别人的怨！” 柴山很不悦：“这种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宋若琳能安排柴山吃药，所谓的生活秘书也需要给将军打理好每天的衣食住行。 02 一九一四年六月底，塞尔维亚青年普林西普在国庆典礼上刺杀了奥匈帝国皇储，诱发了一场世界大战。 巴尔干半岛素称火药桶，萨拉热窝是座英雄城。那天，阳光灿烂，不到二十岁的波斯尼亚青年普林西普到艾普尔码头设伏，决心为自己的祖国而战。 人头攒动，普林西普看到奥匈皇储斐迪南大公的马车正好停在自己的正面。机不可失，普林西普从怀里掏出一把配有七发子弹的勃朗宁手枪。七发子弹全部击中目标，风光无限的斐迪南夫妇喋血于阳光下……可以说，勇敢的普林西普用一把手枪揭开了这个时代的序幕。 奥匈帝国、德意志帝国和奥斯曼帝国组团，大战英法联军和其支持者。四年后，一千四百万人死在战火中，英法两国制定凡尔赛条约，企图重建世界秩序。 达尔文说：“没有上帝，我们都生存在弱肉强食的法则下。” 一九三九年秋，遭到英法碾压和欺辱的德国人再一次宣战，巴尔干半岛也是重燃战火。 03 宋若琳没有玩过枪，脑子里却充满了想象。 当年，药剂师在手稿里，不仅是编排了药女们的生活，还想出了一个崭新的词：枪奸。 在扎幌那边的山里，有一个隶属于三菱公司的器械厂。从一九二九年开始，该厂受命研制一款专供特工使用的近战手枪。设计师黑岛奇山认为特工手枪都是轻便小巧的异形枪，其威力应该体现在枪弹上。也就是说，一粒子弹就要使对手完全丧失反击的能力。 受到达姆弹的启发，黑岛奇山设计出了菊花弹。三一年夏，大本营派刚从陆大军刀组毕业的服部卓四郎到该厂的地下射击室鉴定新弹的性能。 04 新弹试射相当庄重，受弹者是从当地监狱选出来的青年人，三男两女。 黑岛奇山做事相当严谨，再三地要求监狱改送已经定刑的死囚犯。刚满三十岁的服部卓四郎不得不向黑岛奇山解释：“以后，我们特工的对手可不是了无生趣的死囚犯，我们得从实战出发。再说，这三男两女不是都写了申请书吗？你有什么理由要拒绝他们为帝国献身呢？” “写了申请书，也未必是心甘情愿，何况，他们还有家属。” “八嘎！” 服部用眼死死地盯着黑岛奇的额头：“这种话，你也敢对我说！” 黑岛奇山低下了头：“好吧，我要在他们的申请书上看到专家小组的全体签字。” 服部卓四郎很佩服黑岛奇山的思维，集体签字貌似很罗嗦，却能规避有可能出现的法律责任。 05 菊花弹的头部状如花蕾，进入人体组织后会迅速裂开，并吐出包在弹心里的金属丝。 黑岛奇山介绍：“弹头裂开的损伤面积可达十公分的直径，炸出的金属丝还会刺入纵深。我们还给金属丝的表面做了轻腐蚀，可以附着脂溶性药物，强化效果……” 服部卓四郎很兴奋，拿起一枚弹头就说：“据我所知，氰化钾就溶于甘油。就是说，我们的菊花弹完全能见血封喉。” “我们已做过动物试验，只要菊花弹能让击中头部和躯干，物理损伤的至死率都能达到九成。若是四肢中弹，都得立即截肢。” “这种菊花弹，能不能供狙击步枪使用？” 黑岛奇山肯定地说：“这种弹头也有好几种口径，也完全适用于我们的三八式步枪。只不过，成本不菲。” 日本的狙击步枪都是三八式，新型的狙击步枪正在研制中，口径一致。若是有一弹一命的实战效果，所谓的高成本就不算什么问题。 06 地下射击室有八百平方，厂方隔出了一间手枪室，还在墙角搭出了一个弧形台。 服部卓四郎掂了掂小手枪的份量，感到相当趁手。弹匣里压有七枚菊花弹，枪身的长度为十二公分，枪头带准星。 黑岛奇山介绍：“这种枪的有效射程只有三十米，很适合女士们防身。” “约西，你可以给我们做个实验，逼真一点。” “那就去山里，我们还有一个已经弃用的旧厂区……” 这一次，厂里的三个试枪员都不同意，反对把能杀人夺命的武装交到女性志愿者的手里。 07 这几个试枪员都没有出过北海道，哪里清楚服部卓四郎的份量。 服部卓四郎大尉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第三十四期，同桌就是天皇的亲弟弟雍仁。 裕仁天皇也年逾三十，膝下已有四女，而无男丁。法律上，雍仁亲王就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 三天后，第一次试枪还是定在了废弃的厂区里面。受弹人是一个从妓院里逃出来中学生，试枪员负责追逃。若有抵抗，就可以就地击毙。 接受任务的试枪员是个新手，居然是理解不到其中的奥妙：“要是哪个中学生没有做出反抗的动作呢？” 服部卓四郎笑了：“那就把逃犯抓回来嘛！还能怎样？” 这时，其它两个没有任务的试枪员也都哈哈大笑：“有肉不吃，傻得出奇！” 都说傻人有傻福，再傻也是手里有枪。服部卓四郎坚持不换人，另外两个试枪员也不好再说什么。 第四百七十一章：旧工厂 01 以前那里是扎幌铸铁厂，有一个翻砂车间。 那一个中学生叫长谷川由美，其继父破产后拿她抵债，流落到红灯区。 试弹前，服部卓四郎给她送去了一盒蛋糕，并且暗示帝国的女特工在为国家出生入死。 “我也可以做到！” “所以，我给你准备了生日蛋糕！” 谁能想到这个长谷川由美竟然敢夺枪杀人，还知道试弹小组的军官们就藏在附近。 02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听到服部卓四郎的喊话，长谷川由美打消了自杀念头，束手就缚。 黑岛奇山问：“这也是军部的意思吗？” “那个傻大头也能做试枪员？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试枪员需要准确而熟练操作各种枪械，测试特工异形枪和菊花弹则需要在近距离杀人，不是一回事。 次日，第二次测试还是定在了铸铁厂的翻砂车间，服部卓四郎要长谷川由美用一枪三弹应对三个手持长刀的惯匪：“你若还能不伤毫毛地走出来，我就送你去特工学校！” “带点伤呢？” 服部卓四郎恶狠狠地说：“我就叫你也死无全尸！” 从送蛋糕到安排第二次测试，黑岛奇山都是冷静的旁观者。他可以证明一点，服部卓四郎没有见色起意之心。 03 那是炎天七月，穿着暴露的长谷川由美先进翻砂车间。 枪就放在炼铁炉上，两个藏在暗处的试枪员用狙击步枪封住了车间的门。 三个打家劫舍的惯匪都是旧武士，也知道一个怕死的妓女骗住了试枪员，夺枪造反。 行动前，服部卓四郎向三人交待：“我们的新枪相当厉害，你们不可以大意，也不要各自为战。拿到那个贱货的人头，你们的案子一笔勾销，也可以参军。就是死，那也是为帝国而牺牲，能在靖国神舍里占一席之地，永世都有供养。” “枪快！我们的刀也都不慢！” “别以为大门好走，最好是翻窗进去！” 听到服部卓四郎的认真布置，黑岛奇山也不相信长谷川由美还能创造奇迹。 04 那是一幢高大的灰色建筑，黑洞洞的窗户上横着锈蚀的铁条。 墙面斑驳，刷有一排用红油漆写的动员口号，还有用黑炭画的正字和叉叉，都已经模糊了。 车间的大门已经被下走了，屋里还有好几堆沙丘。半小时后，一场期待的战斗就像是一道闪电，三声枪响连在一起，眨眼间就结束了。 黑岛奇山冲了过去，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紧跟其后的服部卓四郎看到长谷川由美还半跪在地上，冒着血泡的三具男尸还在无力地扭动。 “好本事！” 状若梦游的长谷川由美把枪口抬起来，对着头上的屋顶连勾板机。就像是魔法消失，浮尘落定，阒然无声…… 05 现在摄影显示，这个女人取枪后就到了车间中央的炉台前面。 这里的左右两侧都有方形砖柱，可以说是一个貌似三面开放的狭小空间。也是奇了，炉台下而还有三座品字形的沙堆，彼此相距不到一米。 长谷川由美背靠大炉台，跪坐在地上。左右都有砖柱和沙丘，正前方的沙里有个废铁架。站在窗外，完全可以看到这个女人撩起短裙，希望再用自己的色相换取一线生机。 熟练地翻窗而入到悄悄逼近，三个武士的表现和动作都无可挑剔。没有人想到，三位浪迹天涯的武士都选择了从女人的正面发起攻击。一声唿啸，三人相继纵身而起，独如雄鹰腾空。 三声枪响，三把长刀都落到了沙中，可谓是近在咫尺。 06 基于实在经验，这一场不对称的战斗应该是三鹰扑鸡，手起刀落。 就算有人不幸中弹，长谷川由美也难逃三个人的拼死一击，血溅三尺。 服部卓四郎很满意，拍了一拍黑岛奇山的肩：“约西，约西，这都是你的功劳！” “那个女人也很不简单！” “对，我们是应该去看一看。我能让她死里求生，你也可以把她打回原形。” 看到黑岛奇山瞪大眼睛，服部卓四郎慢慢收起了照片：“你布置的现场很经典，也让我们的武士都选择了从正面入场，给连续开枪并击中目标创造了机会。” “我没有想到，那个女人很会用枪。” 仿佛是想到了当时的活春宫，两个人都纵声大笑，放荡形骸。 现在，四十出头的服部卓四郎大佐已是陆军参谋本部的作战课长。 有消息称，这个很喜欢标新立异的人即将升任首相和陆军大臣的机要秘书。 07 大年初三，柴山兼四郎让长谷川由美与宋若琳见了面。 傍晚，汪精卫到了汉口履行了回收日租界的仪式，也在兴亚院里落脚。 柴山兼四郎准备了私宴，还在酒后展望了世界的格局：美军是一个花架子，英国则属昔日黄花。在察里津，苏德两军也都元气大伤。 “哦……还有这事？” “这就是活跃气氛，岂能当真？” 有点冷场，柴山兼四郎慢慢地搜索了一遍自己的记忆：“那个人应该还在，她什么名字？” “我也是听张群说了说，好像是叫长谷川媚。其女因家道中落，不知所踪……” 显然，汪精卫是在高兴之余说漏了嘴，给出的人名也未必准确。长谷川由美有个姐姐叫长谷川由香，与戴季陶和张群都有交往。 第四百七十二章：杀人蜂 01 大年初四，黑岛奇山带长谷川由美到汉阳兵工厂。 光绪十五年夏，湖广总督张之洞到华中主政，在汉阳筹办铁厂，希望富国强军。 光绪三十四年，盛宣怀又合并汉阳铁厂、大冶铁矿和萍乡煤矿组成汉冶萍公司，每年的钢铁产量可达七万吨，占全国总产量的九成。 在辛亥革命的前夕，汉冶萍公司已经拥有七千多员工，可谓是清末洋务运动的中坚力量。 02 国运衰弱，汉冶萍公司无力偿还日本银行的贷款，沦入日本八幡制铁所的手中。 一九二四年秋，汉冶萍公司已成空壳。以三菱公司的龙头的日本工业则利用华中的矿产资源迅速地壮大，雄霸东亚。 三菱公司的创业者是岩崎弥太郎，目光远大。一九一六年，三十六岁的岩崎小弥太出任三菱公司的总裁，组建三菱重工。 经过两代人的奋斗，岩崎家族以长崎的造船厂为基地，逐渐垄断了日本的军产业。利用从甲午海战所拿到巨款赔款，三菱公司缔造了日本海军。三七年夏，它生产出九七式重爆机。四〇年夏，它的零战机横空出世，其优异的性能使日本海军挑起了太平洋战争。 黑岛奇山则致力于轻武器的研发，从三一年的菊花弹到三七年的九七式狙击枪，堪称是日本枪王。 03 汉冶萍公司也有汉阳兵工厂，久负盛名。 该厂曾引进德国技术仿制出毛瑟枪和克虏伯山炮，俗称汉阳造。 这次，岩崎小弥太遣派黑岛奇山接管汉阳兵工厂，准备为汪精卫再装备一百个陆军师。 在资本体制中，消费决定着生产，战争不仅能制造出巨额消费，还能拉动产业的迅速升级。在一次次的战争中，旧帝国的丧钟也是新生帝国的盛典，战争的亏空可以通过掠夺资源来予以弥补，实现进一步的扩张。 蒋介石想摆脱日本人的控制，躲到强大的美元体系里。殊不知，未获其利而先受其害。三七年秋，蒋介石放弃华北战场，以精锐的德械师打击日本海军盘据在上海的势力，形成中日之战。汪精卫主导的和平运动就是希望修复中日关系，甚至不惜向美英宣战。 04 在汉阳的沙咀，有片十里长两里宽的杀人场。 那天，黑岛奇山和长谷川由美的最后一站就是到沙咀打枪，展示和比较汉阳造步枪和三八式步枪的优劣。其中，还特意地安排了一场实弹演练，长谷川由美要独自挑战从慰安所里挑出来的六名女俘。 柴山兼四郎和汪精卫的军委会成员都要观战，宋若琳找汉阳宪兵队索要六名女俘的资料，得到了一页纸：一号是青浦特训班学员，二号是南岳游干班成员，三号是一二八师情报员，四号是豫鄂挺进队的妇女干部，五号和六号都是湘西的女匪。六个人都没有名字，只有一张着装债主身近照，并注出了身高和体重。 可以想象，长谷川由美的手上也有相关资料。行动结束后，还有打上红叉。 05 下午三点，宪兵把七名女俘带进了圈定的杀人场。 长谷川由美用望远进行目测，看到女俘松绑后都坐到了软沙上，没有任何的交流。 远处，三把带刺刀的汉阳造步枪支成堆，另外三把三八式步枪也朋到了一起。哨声响起，就意味着宪兵已退场。谁能在三小时之内不死，就可以从监刑台领到一张特别通行证和一笔路费。 两种枪都可以一次装弹五发，有效射程为五百米。从枪械性能上说，三八式全面占优。从杀伤力看，汉阳造也不弱。看到只有一把短枪的日本杀手还没有带场，年纪稍长的一号让三个会打枪女兵拿起了日本步枪。两个女匪只好去拿汉阳造，妇女干部把自己的五发子弹贡献了出来，只拿走了枪上的刺刀。 显然，这六个人也都想拚死一搏，自然地分成了两个行动小组。 06 这是沿河而下的浅滩，有很多半米高的沙丘和半人高的荒草丛。 围出的场地只有方圆一里多，长谷川由美中弹后，实战比赛也就结束了。 中国的女兵可以在三面定点设伏，两个女匪和妇女干部应该是游动策应，尽可能地发挥出步枪优势。 理论上说，长谷川由美无论先攻击那一点，都需要面对另外两个方向的狙杀，以及另外两个女匪的袭击。若是她的忍术修为能先耗完对方的三十发子弹，就能确定优势。 在燧发枪时代，德川幕府以忍者宗师柳生三剑士训练出一支强大的忍军，以层出不穷的忍器来对抗西洋火枪，以无刃取魂为其最高境界。 07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唱着这样的儿歌，长谷川由美以忍者的五行遁术切进战场，连续的几枚烟雾弹忽东忽西。枪声响起，歌声还在风里：“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柴山兼四郎向汪精卫介绍说：“忍道来源于东密加持，有九字秘印。一个合格的忍者要经过长期的严酷修炼，调动出人体内的巨大潜能。身法训练从走竹竿开始，能在空中的软绳上行走如飞，或是在布满陷阱机关的刀丛中拐弯抹角地急行……” 忍者手里有淬毒的钢镖，能易容，会幻术。德川家康身边有个忍者，名为鬼半藏。在黑龙会里，长谷川由美又叫杀人蜂。 08 在药剂师的手稿残篇里，也提到了杀人蜂。 只不过，这个杀人蜂本来是一个男性的试枪手。 二二六兵变后，这人离开枪械厂组织了杀手团，偏偏爱用德国毛瑟公司生产的狙击步枪。 有人说，杀手团的幕后老板是黑龙会。也有人猜测，杀手团里的高手们从不用枪，而是用夺魂毒药和致命钢针。 第四百七十三章：半藏刀 01 花是樱花，人是武士。 在落英缤纷的春树下求死，以寂灭之心与万物同哀。 岛国若花，根在何处？人生苦短，当为死狂。 在唐风浩荡的奈良时代与平城京，日本贵族独爱梅，歌曰：“垒块腊梅伴飞雪，寒池杯酒浇迷梦。” 到了源平争雄的平安时代，武士以樱花为梦中之梅，歌曰：“落樱之美，诱我祈望向死。” 02 时在今日，天下当倾。 战国时代末期，天魔王织田信长布武天下。 天正十年，土岐源氏的明智光秀在京都的本能寺中起兵杀织田信长，史称本能寺之变。 当时，天下主主织田信长与三河的德川家康本是儿女亲家。因婆媳矛盾，织田信长的女儿织田五德写信给父亲。织田信长很不满，逼德川家康杀了自己的妻子筑山殿和嫡长子德川信康。 本能寺之变后，德川家康在家臣服部正成的护卫下，冲破各路人马的围追堵杀，回三河带兵接管了甲斐和信浓两国。 03 织田信长死后，丰臣秀吉剿灭了明智光秀。 丰臣秀吉兵败朝鲜，德川家康欲以服部正成的忍者军团夺天下。 已经近花甲之年的丰臣秀吉两个子嗣先后夭折，只好把天下交给自己的外甥丰臣秀次打理。哪里想到，文禄二年夏，丰臣秀吉再得贵子，于是找借口杀了秀次全家三十九人。 刑场设在京都郊外，秀吉之妻作歌曰：“天无常晴，浮生渺渺。白川草露，随风而逝。” 在三年后，丰臣秀吉死于卧塌，其子丰臣秀赖顺利继位，年仅六岁。德川家康以武力割据关东，以鬼半藏服部正成组建忍军。服部正成有服部正就和服部正重两子，人称半藏刀。 大阪冬夏两阵，德川家康终于打败丰臣的势力，统一日本三岛。服部正就死后，服部正重以八幡神寺为机关，自称佛陀之刃。 04 一六三八年，岛原半岛上腥风血雨。 临海的古道上马蹄飞扬，土埂上的几百颗樱花树五彩缤纷。 服部正重翻身下马，面对乱人心扉的落花，心里顿生无限惆怅。 “将军，我们听说，山上也有一座八幡寺……” 望着长满野草和苔癣的石阶路，服部正重轻轻地拍了拍溅有血迹和浮尘的袖口：“弹指人生事难圆，魂断樱花梦已非……” 05 服部的先祖本是渡来人，弓月君在伊贺盆地建辰王国。 伊贺是日本花道、和歌与忍术的发源之地，常以点滴之水和咫尺之树象征生命，以瞬间为永恒。 “无言的死，就是无限的活。” 生于大阪的川端康成以童话般的意境和感伤的笔风一举成名，其所有的故事几乎都以死为起点，充满了风花雪月以及如梦似幻的意象。 “凌晨四点，窗外的海棠花都还没有入睡。白天的世界太拥挤也太喧嚣，傍晚又太彷徨。现在，我才知道，没有比夜更深沉的伤，没有比梦更短的遗忘……” 春花夏莲秋成菊，冬青衰草寒浸月。望断伊人来远处，半生苦恋千山雪…… 从三一年到三七年这段时间，东京的服部嘉仁写了一组自杀故事，再推波助澜。 06 在服部嘉仁笔下：“忍是禅之骨，死为生之荣……” 七七事变后，服部嘉仁又塑造了一批职业杀手，文风冷峻。 在一九三七年底，日英两国的海军陆战队在印度洋的荒岛上搞过一次狙击比赛，变相地处决了一批在北满抓捕的俄国妓女。 服部嘉仁以这次秘密行动为素材，写了一篇名为死亡之旅的小说。故事的大框架是这样：阿拉伯起义后，奥斯曼帝国的战争部长以国家安全为由，对国内的几十万亚美尼亚人实施大屠杀。 首先，政府当局把亚美尼亚人隔离出来送入劳动营。在几年之间，几十个劳动营被毁灭注销，近百万受害者死于饥饿、劳累和各种酷刑。 07 帕特拉是奥斯曼帝国的荣誉军人，奉命处理罗得岛上的林都斯营。 林都斯卫城和雅典娜神庙始建于希波战争之前，位于陡峭的海岸之上。 帕特拉把杀人场定在山顶上，以幽远的蓝天和缥缈的云影为背景。两个狙击手带消声枪先潜入神庙，管理方再把八人一组的女囚送进射击区，并在场外警戒。 最理想的状态应该这样，女囚到灯塔外面清除垃圾，不小心失足坠海。不过，帕特拉有自己的想法，并没有理会劳动营的建议。 时间在流逝，女囚一直没有分开。潜伏在另外一侧的狙击手没有动作，帕特拉也不想先浪费一两发枪弹。 08 瞄准镜里的十字线来回移动，盯住了一个高挑女囚。 枪口抬起，在女囚的下腹上面找到了胸部弧线。勾动扳机，飞去子弹将人一拳击倒。另外几个人都跳了起来，第二把枪也找到开火机会…… 若是换一个角度来叙述，高挑女囚是有意亮出自己的胸部，希望能为同伴跳海创造机会。主动越狱会给自己的亲人制造出灾难，有了枪声就不一样了。 然而，根本没有听到子弹出膛的声音，整个人就被掀出了几步远。喉咙里有些发甜，胸前涌血……子弹如蜂，追着人飞。崖下，大海就像是摇蓝，时高时低。 半个小时之后，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两个狙击手也倒在了射击位上，脖子上有蛇咬的三角形牙印。 09 可以肯定，长谷川由美也看过服部嘉仁的小说。 不过，她精心安排的生死游戏还是被别人打了一个冷不防。六个女囚以五人为一组，只屑没有战斗力的妇女干部放在外围线上。结果很不幸，长谷川由美刚打第一点，就遭到了五人的合力攻击，身受三弹，大腿被刺。 日方认负，只好给四位大难不死的女俘发了通行证。在防弹的保护下，长谷川由美也伤得不轻。 第四百七十四章：打枪坝 01 一八五八年，英舰闯到汉口。 一八六一年三月，英国在华中开辟租界，并深入峡江探险。 在洋人眼里，印地安人的美洲是新大陆，广袤的东亚大陆也是处女地。 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一八九一年三月一日，英人在重庆设立海关。甲午海战后，日本在重庆设立租界。 英国、法国与美国都要求利益均沾，纷纷在重庆建立教堂和洋行，办公司开采矿山并倾销商品。 02 一九〇一年，英国的金沙号炮舰横行于川江。 中国商船走峡江，若不向英国海关交纳一笔不菲的挂旗费，就会出事。 史料上记载，每年一条轮船的挂旗费在二万元以上，两年的挂旗费就能买回一只小轮船。例如，重庆商人黄锡滋为挂法国旗，每年都要向法领事馆上缴三万两白银。 兵书宝剑存形似，牛肝马肺说寇狂。 英国、法国、德国、美国和日本炮舰在川江上冲击中国的商运，每年毁民船一百只以上。一九一六年，更是高达三百只。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一九二六年六月，英船滇光号在万县浪沉木船一只，淹毙船工何兴泰、刘吉武和傅云生等五人。七月，英船万流号又在丰都浪沉木划子一只，淹毙川军田雨廷营长和两个勤务兵，同时还有一名杂役遇难。 八月二日，嘉禾号在万县浪沉木船两只，再淹毙两名川军士兵和四名杂役，导致一万多大洋的军饷沉入江底。八月二十九日，万流号在云阳再次冲沉川军的补济船，导致夏云奇上尉、刘作舟上尉、王连城中尉、良明忠少尉和五十六名士兵溺亡，船上的八万五千大洋和枪发弹药沉水。 万流号从云阳撞到了万县，得到了英国炮舰的保护。 刚刚上任的四川省长杨森闻讯大怒，命令部队强行扣留肇事的万流号商船。这时，万流号已不知去向，愤怒的川军士兵就扣下了英国商船万通号和万县号。 九月五日，英舰柯克捷夫号和威警号带英国怡和洋行的武装商船嘉禾号炮击万县城关长达三小时，炸死无辜民众六百〇四人，致残致伤数千人，史称万县惨案。 03 九月十八日上午，重庆各学校的师生和六万市民到打枪坝集会，声讨英舰的罪行。 英国命令英舰蜜蜂号和克里基特号从汉口溯江而上，又命令地中海舰队派出八只驱逐舰到长江口。 看到近二十艘英舰撞入长江，在吴佩孚和北洋政府的不断催促之下，意气用事的杨森省长还是屈服了。 当年的七月一日，广东政府在北伐宣言里说：“中国人民一切困苦之总原因，在于帝国主义之侵略和卖国军阀的暴虐。” 这时，北伐军已经迫进武汉。杨森见机倒戈，又成了广东政府的川鄂边防总司令，十月八日，北伐军攻克武汉，汪精卫从广州北上，在华中建立武汉政府。 二六年底，汉口各界群众二十万人举行反英大游行，要求收回租界。二七年一月三日，英军水兵冲出租界，又打死打伤中国民众三十多人，史称汉口一三惨案。 04 二七年三月二十四日，北伐军攻到南京城里，遭到英美两国军舰的疯狂炮轰。 消息传到重庆后，江北中学、治平中学和宾兴女校等校的师生，到通远门外的打枪坝参加重庆各界抗议英美炮轰南京城的群众大会。 自古以来，三面临江的重庆就只有一条陆路通道：从西边出通远门翻七星岗到佛图关。直到清末，七星岗还是一片乱坟岗，也是清王朝的杀人刑场。光绪年间，清军有了洋枪，便把七星岗顶上的平坝围成了操练场，百姓们称之为打枪坝。 当时，打枪坝是整个重庆市区的制高点。 光绪二十七年夏，英国人向清廷租用打枪坝。市民们联名上书无果，筹集了一笔巨款才把它赎了回来。 05 二七年三月三十一日，四万民众再到打枪坝。 驻守重庆的四川军阀刘湘派兵镇压，打死民众和学生一百三十七人，重伤八百和轻伤无数，史称三三一惨案。 幸存者回忆说：“我们刚刚进会场，就听到一阵密集的枪声。子弹射向主席台，射向人群。会场大乱，穿着便衣的兵痞们手持大刀和铁棒，乱砍乱打，一路追杀。坝子里，血肉横飞，伏尸遍地……三个小时后，才鸣金收兵。” 几天之内，四川的革命先驱杨闇公、漆南薰和冉钧先后牺牲，各地的组织也都遭到了无情的清洗。郭沫若知道后，写出了一篇澄清事实的缴文，开头就说：“蒋介石已经不是我们普通老百姓的总司令了，蒋介石是流氓地痞、土豪劣绅、贪官污吏、卖国军阀和所有一切反动派的总司令了。他的总司令部就是欺骗和掠夺老百姓的大本营，就是杀人不见血的大屠场……” 二七年春，汪精卫从法国的马赛绕道莫斯科走陆路回国主政。 四月五日在上海与陈独秀谋面，共同发表联合宣言：“现在，我们的国民革命发展到帝国主义的最后根据地上海，警醒了国内外一切反革命者，造谣中伤离间，无所不用其极……” 一周之后，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又亲自在上海清党，向坚持炮舰政策的洋人们献媚。在一月之后，驻守长沙的北伐军许克祥部以武力捣毁了湖南总工会和各地的农民协会，血洗三湘四水，史称马日事变。 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 二七年七月十五日，汪精卫领导的武汉政府也公开分共，捣毁中华全国总工会和湖北工会，宁汉合流。血雨腥风。 第四百七十五章：朝天门 01 海内春潮起，竹外桃花开。 长谷川由美从重庆的朝天门码头上了岸，很快就找到了开在闹市里春桃茶楼，看到了这样的一副字联。 这是四三年的二月十九日，也是传统的元宵节。国母宋美龄在华盛顿国会大厦里演讲的消息已经传回国内，舞狮的队伍里面也举起了这样的标语：“中美一家亲，共同打鬼子。” “夫人，里面请。” 长谷川由美看了一眼高挂在门外的六只红灯笼，跟着肩搭白巾的店小二进了茶楼的大堂。 02 灵魂如风，躯体不过是灵魂的道具。 现在，长谷川由美有了一个新身份，要给风雨飘摇的重庆政府送终。 “你就是长房的？” 看到老板娘迎到过来，长谷川由美点头：“我是常梅！” “常夫人，这里……” 老板娘穿着一件大红锦袄，锐利的目光盯在了客人的无名指上，一颗蓝宝石在黄金花托上面熠熠生辉。 03 走到回廊的尽头，老板娘指了一指立在墙角的观赏石：“这块石头出自金沙江。” “三月头，九月尾……烟瘴拍天如雾起。” 老板娘转身打开一道侧门，里面的落地窗帘后面还有个窄木梯，可以直接到二楼的阁子间。 “初七的后半夜，沙坪坝那边闹出了监狱暴动，一夜就死了几十人。这些天来，满城的军警宪都跑得脚翻，说是还有潜逃者。” 长谷川由美从老板娘的手中接过了一张记者证：“怪不得，码头上不仅布了岗，还有一大批便衣。” “一个独裁政府，两个既无所不在又无法无天的特务系统。无心问政的官员们都贪腐成性，以娶抗战夫人为护身符。” “哦……” 在大街上，灯红酒禄的歌舞厅鳞次栉比。美国的轿车碾水而过，行人们都躲避不及。 04 现在，重庆的官员十有七八都是来自于江浙一带的下江人。 华东沦陷，这些官员的妻妾都成了沦陷夫人。也是想自证清白，于是又在重庆搞出了成千上万的抗战夫人。 有好事者撰文说：“漫长的战争看不到尽头，颠沛的生活日趋艰难。翻开报纸，除了明目张胆的杀人案就是措词暧昧的同居启示，能抓眼球……” 最解，当局认为，官员置办抗战夫人是丧失斗志。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不置抗战夫人就成了所谓的立场问题，有汉奸之嫌。逻辑相当简单，恋旧就是敌新。 中央日报刊文说：“有人说重庆已成为孤岛，我们就是要在孤岛之上经营出自己的新生活，守住我们的根……” 蒋介石提出新生活运动要重张礼义廉耻，做到生活艺术化，生活生产化，生活军事化。在四二年春节的迎新大会上，蒋介石避开了太平洋的战事，大谈新生活的意义：“所谓的革命者，就是要依据一种进步的新思想彻底改进民族和整个国家的生活形态。简言之，革命即生活形态之改进也。吾国革命之所以迄今尚未成功，即在于国民之生活形态始终无所改进。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若四维不张，家国何存？” 战争形势太令人失望，礼义廉耻成了最后的底线。 在大会上，蒋介石还做了解释：“礼义廉耻就是要牺牲自己的全部利益，全心全意奉献给国家。” 礼是规规矩矩的态度，义是正正当当的行为，廉是清清白白的辨别，耻是切切实实的觉悟。战争期间，礼是严严整整的纪律，义是慷慷慨慨的牺牲，廉是实实在在的节约，耻是轰轰烈烈的奋斗。 05 会上，有一个美国记者很不满。 这人指出：“所谓的新生活运动与新妻子运动很容易混淆，应该考虑换一个称呼。” 在英语的报纸里，新生活运动的官方拼写是这样：“new life movement。” 在路透社的电讯稿里，就把“new life movement”都误写成了“new wife movement。 丘吉尔与罗斯福也是望文生义，以为重庆政府大力推广新妻子运动，就意味着定下了长期抗战的决心。 仿佛是领悟到了洋人之心，一批留洋回来的官员率先换妻。还不到半年，争娶抗战夫人就在官场上蔚然成风。 表面上看，新生活运动是重回传统。在操作层面，新生活运动则是全盘地西洋化。有人说：“西洋人不但在物质文明上胜过了我们，即使在精神文明上也胜过我们。再不觉醒，就会落到日寇给我们准备的陷阱里，甚至听信东亚共荣的鬼话。” 抽洋烟和喝洋酒不仅仅是身份象征，还涉及到政治立场和生活情趣。 06 在办假身份证上，竹机关给长谷川由美定的名字是常美。 长谷川由美感到很别扭，坚持要用常梅。还说道：“梅又称冬之樱，梅子生仁柳絮催，春风尘迹只苍苔。” “常夫人，这几个月里，我们做了大量工作，成绩相当可观……” 长谷川由美拿起一张当天的新蜀报，上面有一则通栏大广告：“美国魔术，看美女绝死大逃脱。” “有票吗？” “我准备了几张，明天晚上……” 演出地点是在七星岗大剧院，现在就赶过去也很不现实：“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我们现在就去趟七星岗，找到打枪坝。” 07 在七星岗大剧院的门前，既人山人海又趋之若鹜。 有人说过，在山城不能说几句洋泾浜，那也得想办法多粘一点洋荤，盖一盖身上的土气。 打枪坝就在七星岗大剧院的背后，到处乱跑的报童们都是你叫我喊，卖花卖烟卖花生瓜子的女童则是三五成堆。 “看新闻，看照片，看美军占领瓜岛，看小鬼子们抛尸海滩！” 长谷川由美夺过一张前几天的旧报纸，身边的老板娘拿出一叠钱充当好人。 第四百七十六章：魔术团 01 在几个报童手上，老板娘买到了一张退票。 剧院里面有不少衣着华丽的太太小姐，男士们大都不动声色。 “excuse me……” 地道的美语就是一张最好的名片，长谷川由美找到座位，旁边是个国军少校。 寒喧了几句，来自美国洛杉矶的魔术演出就开始了。 02 “先生们，女士们，新年好！” 流行于百老汇的蓝调很抒情，接着一通爵士鼓也响了起来，大幕徐徐拉开。 逃脱表演开始于一个叫胡迪尼的犹太魔术师，在这个世纪之初不仅是风靡全美，接着又横扫欧洲，名噪世界。 胡迪尼的节目以香艳和惊险著称，特别擅于哗众取宠。在某些特定的场合里面，他的演出还不乏惊世骇俗的内容，甚至是全裸表演。 这人有一手炫目的特技，能一口吞下十几根钢针，然后再慢慢嚼进一根细铜线。吐出来时，所有的钢针都已经整齐地穿在了那根铜线上了。他还有一个十分经典的节目，叫做水牢脱逃。手脚被捆的表演者倒悬于巨大的钢架玻璃缸里，然后再注满凉水，使表演者头部连同胸腹和大腿都浸在水中。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者仍然能自我解脱出来…… 胡迪尼还是好莱坞里大明星，他曾经自导自演了五部无声电影，全都哄动一时。 都知道这人是把魔术上升到幻术的大师，却不知道他还是一个资深的英国间谍。二六年的万圣节，胡迪尼死在自己的家中。尸解结果是死于盲肠破裂和腹膜炎，长谷川由美看到的材料却说胡迪尼死于砒霜中毒。 03 一个穿着紧身皮装的妖艳美女走上了舞台，黑色长发挽出了十分夸张的发髻。 这个混血儿很苗条，左脸上有一处蝴蝶状的纹身。少校解释说：“她是胡迪尼的关门弟子，六岁拜师，脸上有块胎记，人称美蝴蝶。” 美蝴蝶穿一双挂有细铜链的高跟马靴，手提一根黑黝黝的长鞭。突然，她的手腕一抖，鞭梢上就飞出一串惊心的脆响，令现场里的观众们都感到全身发麻。 皮鞭飞舞，一米多长的鞭体就像毒蛇扑出，划出一道十分漂亮的波纹又回到了美女的手上。然后，她把鞭柄压到了自己的唇上，满脸是笑，睥睨全场。 “这是驯兽呀？” “不知道，听说今晚戴老板会来，节目内容和进程都做了调整。” 突然，剧场里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气质典雅的影星胡蝶穿着一身华贵的金丝绒黑旗袍，用手挽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便装男子，走到前排的贵宾席上，缓缓地坐了下来。 长谷川由美曾在相册里面看过戴笠青年时期的戎装照以及近期的工作照，感到这个人有锐气而无心胸，气宇有限。 “嘘！” 少校把手指横压在了自己的唇上，让自己的抗战夫人静下心来，别总是问东问西。 04 美蝴蝶向戴笠微微地鞠躬，张口竟是很熟练的浙南话。 “今晚，我们将挑战大家的心理极限。或许说，我们将穿越历史的迷云，再检索一遍我们的本性。” 好像所有的观众都被德高望众的高僧醍醐灌顶，仿佛来自于美利坚的一场魔术表演能揭示出洞彻环宇的至上真理，并布道四方。 四条狗窜上了舞台，美蝴蝶的长皮鞭一响，四条狗就立着后腿列队看齐。四对前爪都提到毛耸耸的胸前，有一点要向观众作揖的意思。 让狗算数完全是出于搞笑，一阵加减乘除把所有的观众都搞昏掉了，四条狗仍然能头脑清楚，所答必中。 所有的灯光都慢慢地暗淡了下来，美蝴蝶的皮衣上点缀着人造的玻璃小水晶，反射着十分微弱的背景光：“尊敬的先生们，美丽的女士们，我们已经回到了一个光荣的时代，步进了古罗马的斗兽场。” 长谷川由美最先明白美蝴蝶要演什么，便用手捅了一捅坐在身旁的国军少校：“先生，能借个火吗？” 出于礼貌，国军少校接过长谷川由美的女士烟：“空气太闷，我想出去透一透风。” 抗战夫人也接过了一支烟，说了一句：“达令，我就在这里……” 拿到火柴，长谷川由美先帮军官夫人点上了火，几句很简单的搭讪就打开了对方的话匣子…… 05 沿嘉陵江上行三十里，有一个磁器口古镇。 这里临江背山，从北面南下的歌乐山分成了三山两溪，既有金碧山、马鞍山和凤凰山，也有凤凰溪和清水溪。 相传，明初的建文帝朱允炆曾经避难于山上的白崖场，留下了一座香火鼎盛的龙隐寺。人称：“一条石板路，千年磁器口。” 三九年秋，军统在歌乐山上建看守所，先是占据了白公馆，接着又强行买下了山上的小煤矿。前些日子，从贵州息烽集中营迁来一批叛军战俘，出了意外。 魔术就是魔术，现实就是现实。 在剧院门外有人散发传单，披露了歌乐山上的不法内幕和残酷手段。 皖南事变是个分水岭，重庆当局不仅打掉了叶挺挂帅的新四军，还几乎端掉了南方工作委员会以及江西、广东和广西三省的地下组织。 当然，蒋介石的麻烦不止这些。 美蒋之间事事不谐，桂系和各路大小军阀都消极厌战……只想保住自己的地盘和实力。 06 回到春桃茶楼，说书人的晚场还没有结束。 不是三国，也没有讲水浒传里的好汉，偏偏是西门庆计赚潘金莲。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老板娘把长谷川由美拉上了二楼，说自己又从一个官员的手中买到了一批照片，可以断定歌乐山越狱事件另有隐情。 第四百七十七章：歌乐山 01 歌乐山位于重庆的西郊，就犹如斜伸的花茎。 相传，当年大禹治水时，会诸侯于此地，众宾和歌。 抗战期间，军事委员会在这里封山。一批机密的国防单位都深藏其间，避免遭到日寇的轰炸和破坏。 其中，军技所一室负责电讯密码的破译，二室负责为军政各系统编写密码。 02 白公馆原是四川军阀白驹的私宅，环境幽静。 它的主体是座西式小洋楼，中西合璧的大门上有四个大字：香山别墅。 三九年秋，军统老板戴笠把它买了下来，关押秘密抓捕的政治犯和不听长官招呼的公务员。 离白公馆不远，还有一座煤质低劣的小矿井。军统逼死矿主后，把它建成监狱，称之为渣滓洞。 所谓的歌乐山越狱事件就发生在渣滓洞，看守用机关枪封住了大铁门，里面的积血线高出地面近两寸。 03 “我要去趟歌乐山！” 老板娘说：“你还记得戏院里的那个话唠吗？她是我们的燕子。那个少校叫章士杰，在军政部里做事。对了，军政部在歌乐山上也有自己的电技所……” “这样的燕子还有多少？” “从去年开始，木下勇将军经营大西南，先后训练并安排了三百多个抗战夫人，都是燕子。这件事另有人管，我这里只是迎来送往。” 长谷川由美想了想：“你安排一下，我要启用这个章夫人。” 老板娘知道长谷川由美拥有临时处置权，提醒道：“她呀？就只是个扫把！” 木下勇把自己的红纷军团分为四档：所谓的夫人独当一面，所谓的小姐都是来自于本土的情工。下面的丫鬟是南京政府人，所谓的扫把则出自于各地的慰安所，谈不上可靠。 “那就找丫鬟！” 一般说来，各条线不可以交叉。长谷川由美手里只有从汉口带来的六个人，还有就是春桃茶馆。 04 春桃茶馆的老板娘叶兰来自于大板，资历比长谷川由美要高些。 现在，竹机关换了当家人，把叶兰这条线交给了常梅，可以说是降级使用。 “章士杰很不得志，那个话唠能有多大份量？” “你知道？那就给我说说……” 章士杰在美国浪荡，结识了在维吉尼亚军校深造的孙立人。回国之后，他也到了宋子文搞的税警团，在淞沪战场上受重伤，转到军政部做了编训局的参谋。那个话唠叫金妹，三八年在汉口荣军医院里做护工。四一年春，木下勇把她送到重庆，勉勉强强地缠上了章士杰，属于闲棋冷子。 “你是说章士杰另有所爱？” “章士杰是个庶子，玩世不恭。在名义上，这金妹就是他的抗战夫人，其实也就是一只放在床上的枕头。我敢说，夫人要是能直接拿下章士杰，绝对比启动话唠管用。” 长谷川由美喝了一口冷茶：“章士杰是哪里人？” “浙东的永嘉。” 给茶壶续了水，老板娘又说了一说永嘉和章家的情况。 05 永嘉古称东瓯，唐宋时期归温州管辖。 四一年春，第五师团攻陷永嘉，两周后退出。 四二年的春夏之交，日军发动浙赣作战打击顾祝同的战区，小薗江旅团长再陷永嘉，一月后退出。 章家已成定壳，章士杰母亲也被带到了南京。若是金妹能守住自己的嘴巴，策反章士杰也应该有成效了。 “这个公子哥是不是也有沦陷夫人呢？” “有也是不靠边的娃娃亲，搞不出什么花样！” 章士杰出生于大清的宣统元年，现在已经是三十出头，比长谷川由美要大两岁。 06 长谷川由美生于中国的辛亥年，可以说是与中华民国同岁。 在一份精心编制的履历上，常梅出生于承德隆化。在十三岁那一年，奉军占领隆化，常梅随父到了沈阳。三一年，常梅随难民入关，流落街头。 从辛亥革命到北伐，中华民国先后有过北洋政府、广州政府、武汉政府和南京政府。各地的军阀主宰着一方民生，攻伐不断。二八年夏，蒋介石完成北伐。当年底，东北易帜，中华民国拥有新疆、西藏、蒙古和满洲，以及内地十八省。 “两湖两广两河山，苏皖浙赣云贵川……” 常梅的祖籍是河南，遥尊明初的鄂国公常遇春为姓祖。 07 北洋政府用五色歌，国歌为：“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二八年，南京政府取代北洋政府，改国旗为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歌曰：“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咨尔多士，为民前锋；夙夜匪懈，主义是从。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 三一年二月，蒋介石秘密软禁立法院长胡汉民于汤山，天下震动。粤派势力找到汪精卫，在广州另组政府。九一八事变后，内忧外困的蒋介石被迫下野，各派同意以林森为国家主席。三月后，蒋介石利用上海战事，再次出山。 常梅跟随东北学生团到南京请愿，被当局以危害治安之名抓进了监狱，后来又送到首都反省院。 08 三七年，首都反省院解散。 常梅跟随难民辗转西行于乡间和山林，亦妓亦匪。 可以这样说，常梅的个人遭遇就是一部中国平民百姓的生活悲剧。 先有东北王张作霖，后来又有西北王和蒋总司令，谁在意一个小女子的种种苦痛呢？ 有人做诗说：“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破铜可以绿成翡翠，烂铁也能锈出几瓣桃花。 常梅在湘西做了两年压寨夫人，拿钱盘下了春桃茶馆，当然是经得起中统和军统的调查。 第四百七十八章：戴公馆 01 这次，长谷川由美的任务是搞掉军统的当家人戴老板。 戴笠也是浙江人，光绪二十三年出生于衢州府的江山，属鸡。 蒋介石拉出了一支黄埔军，自称校长。戴笠搞起了蓝衣社和军统局，自称家长。 02 戴笠原名戴春风，当为官宦世族之后。 其父戴士富是武秀才，在衢州府衙里做过皂卒，牢骚满腹又使脾气，自甘堕落。 权轻利微，乍贫难改旧家风。 戴士富坐吃山空，一病不起……戴笠六岁丧父，上面有母亲和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 辛亥革命，戴春风在学校发起组织青年会，令人刮目相看。十八岁， 戴春风娶妻后到浙江省立第一中学读书。 一九一七年之夏，张勋带五千辫子军进京，企图请出溥仪重登大宝。半月王朝垮台，戴春风投身浙一师。二六年，年近三十的戴春风考入黄埔军校第六期，改名戴笠。 卿虽乘车我戴笠，后日相逢下车揖…… 据说，古诗里曰：“万事倏息如疾风，莫以乘车轻戴笠。” 03 二七年春，蒋介石整顿黄埔军校，戴笠受到青睐。 从此，戴笠追逐自己的校长，打败了一个接一个的政敌，办事干练。 一九三二年夏，戴笠接管了浙江警官学校，着力于经营自己的干部队伍。 当时，蒋介石在政务上依靠老道的政学系，在治党上依靠陈果夫和陈立夫兄弟，在治军上依靠黄埔系。 全面抗战，戴笠是最为强硬的主战派，军统组织疯狂地壮大。三九年初，戴笠在重庆曾家岩建戴公馆，手里有特工人员和敌后特战队五万人。三九年之夏，戴笠惨败于李士群，其华东和华北的组织几乎被连根拔起。 其一，负责南京方面钱新民站长被捕投敌，全区尽毁。接着，上海的王天木站长也反水，还波及到整个华北地区和华中地区。江南忠义救国军和平津抗日锄奸团都遭到了重创，山动地摇。 痛定思痛，戴笠严格整顿自己的队伍，大力吸收爱国青年加以培养。 军统总结教训，定下十六字方针：主义领导，理智运用，感情结纳，纪律维系。 四一年初，军统分别与苏俄和英国特工人员合作，成立了中苏情报合作所与中英情报合作所，而且还在筹划建立中美情报合作所。 04 四二年四月一日，军统在重庆大办成立十周年的庆祝会。 十年军统史充满了暗杀，其殉难、殉职和殉法人员高达上千人，挂出遗照的同志有五百多人。 上午九时，戴笠亲自开车把蒋介石接到会场，并带领特务骨干举行公祭。中午，三千人聚餐，下午是庆典大会。主席台上并坐着军统十人团，有总裁侍从室的唐纵和忠义救国军总指挥周伟龙等人。 戴笠给这一次大会写了字联：“从四条巷到罗家湾，组织虽有前后，精神还是一个；改特务处为军统局，同志遍布中外，忠奸决不两全。” 四一大会连续办了三天，其声势和铺张浪费令军委会和政府各部门都为之侧目。 军统的生财之道有三条：假钞、缉私和专运。 戴笠利用美国人的设备大量印制日本各师团的军票和沦陷区的钞票，建立了好几十条从日占区到内地的交通线，抢运棉纱和西药等军需物资。 军统管制了交通，拥有缉私队。利用专运权，军统把鸦片运到川外，换成粮食。 05 四二年底，影星胡蝶从香港辗转到重庆。 胡蝶比长谷川由美大三岁，他的父亲胡少贡是奉铁路的总稽查，胡蝶从小就跟着父亲自己的跑铁路，模仿能力特别强，善于表演，荣称影后。 东北沦陷，广西大学校长马君武写诗说：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正当行。温柔乡是英雄冢，哪管东师入沈阳。 戴笠是个胡蝶迷，听说胡蝶在返国途中遭到土匪抢劫，其三十一箱金银细软不翼而飞，立即命令当地的军统组织破案。后来，案子没有结果，戴笠就自己掏钱给胡蝶赔上，以博美人一笑。 到了四二年的除夕之夜，戴笠在自己的公馆里宴请了胡蝶夫妇，作陪的嘉宾有和做过上海警备区司令的杨虎夫妇，担任过法国领事的黄天迈夫妇以及驻美大使馆里的武官肖勃，规格近乎国宴。 在宴席上，戴笠觉得胡蝶的丈夫潘有声很有才干，应该找一点事做。转身打出了一串电话号码，戴笠就拿到了财政部的特批，让潘有声到昆明做了货运专员。接着，戴笠又修建了一座神仙洞公馆，金屋藏娇。 戴笠平生爱豪宅、爱轿车、爱喝烈酒也爱玩女人。从自己的女佣、侄女、女下属到朋友的妻女，无所不玩。前段时间，他想在自己的公馆里装一台电话总机，竟然找不到一个女特务敢来做话务员。 戴笠绝不是一个薄情寡恩之人，也不容身边的女人们存有非份之想。 他有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学生叫周志英，几次接触后就被缠上了。在戴笠眼里，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不包含利益的情感，便认定周志英想当官太太，把她投进了息烽集中营。 06 靠近嘉陵江的戴公馆十分气派，大门外面十分空旷，看不到闲人。 进了大门，整个院子都已经戒备森严，明岗暗哨不下十几处。豪华的大客厅有两百多平方米，戴笠坐在一张金丝楠木的沙发上，眯着眼睛似乎若有所思。大背头，方形脸，轮廓分明的脸上长满了铁青色的络腮胡。两道浓浓的卧龙眉，鼻下的嘴巴又宽又大，一口标准的浙江官话。 长谷川由美相信，自己可以用一枚菊花弹结束这个混世魔王的种种表演。 第四百七十九章：渣滓洞 01 次日凌晨五点，江风呼啸。 三名精干的军统便衣翻窗而入，强行搜查了后台强硬的春桃茶楼。 没有找到藏好的枪，却在长谷川由美的枕下翻出了一张旧报，还有几张来自渣滓洞的照片。 “这是什么？” “昨晚，我到七星岗大剧院看魔术，要了一份旧报，也没有细看。” 便衣小头目很不满：“我是问照片！” “照片就夹在报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带走！” 很显然，这些人就是为流失的照片而来。 02 真是大意了，长谷川由美难辞其咎。 老板娘满脸都是笑，拿出一个红包送给小头目：“老总，我们的太太刚从湘西过来，不知道深浅……” “胖婆，胡哥也是为你好！天一亮，就是全城搜捕……” 小头目晃了晃手里的照片：“这东西就是阎王老爷的催命符，沾上就要掉脑袋！” “什么？我这里每天都有报纸。前些日子，也收到过赤佬的传单！” “不是胡哥打招呼，你也得给我吃牢饭！” 小头目一掌掀开还想求情的老板娘，紧走几步也钻上了靠在街边的轿车里。 在身后，老板娘又半恼半怒地骂了几句，又像是见惯不惊…… 03 冲出通远门，轿车再一头提速。 天很黑，荒野深处有不太真实的火光和江涛声。 “胆子不小，我们的人已经跟你两天了！” 小头目穿着青布衫，头戴一顶带条纹的鸭舌帽，坐在前排。长谷川由美的双手铐在了身后，两边都坐着持枪的便衣。 “要抓就早点抓嘛，何必大费周章！” 轿车打了一个急弯，有人抓了一把长谷川由美的腰：“湘西匪婆，你的枪呢？” “沿途几十道关卡，我敢带枪？” 长谷川由美心里想，这会不会是老板娘挖的坑，以求舍车保帅呢？ 上山后，路况越来越差。 两个便衣更加放肆，来来回回地在长谷川由美的身上揩油，无人说话。 04 曙光初现，长谷川由美看到了渣滓洞的大铁门。 岗楼上的探照灯也亮了起来，把黑色轿车送到了一幢楼下。 “这么早？” “排了雷，我们还要赶去参加警备区布置的大搜捕！” 长谷川由美也知道，重庆警备区是由陈诚的土木系在当家。或许可以说，军统的抓捕行动是不想让照片落到陈诚的手里。 陈诚不准戴笠在自己的军队里安插人，也不准戴笠的缉私队进入自己的防区。 办了交接，两人狱警就把长谷川由美带到后院。两条狼狗窜出来，拖着铁链人立而起。 “走！” 在砖石间，长谷川由美看到了触目惊心的血迹，心里一沉。 05 所有牢房都开着门，可谓是空空如也。 拐进一个死角，刑讯室里已经升起了火炉。一个血气方刚的军官坐在藤椅上，似睡非睡。 “胡少校，人到了！” “有没有照片？” 狱警连忙又说：“都找到了，一共是七张。” 胡少校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眼衣着单薄的长谷川由美：“你倒是会找地方，别说是一家小茶楼，就是军需处的内部招待所，又能怎样？” 春桃茶楼经常给军需处洗钱，胡少校一张嘴就是话里有话。 “你们的照片怎么会夹到我的报纸里？” “行！我这里专治嘴狡！” 胡少校的话音未落，两个狱警就把长谷川由美拖到了刑架下面，手脚上的动作也不干净。 “这里不是小儿科！” 得到了长官的暗示，有人就从布帘后面拉出了一架颇像木驴的小车，张罗起来。 06 “这是我们的雄马，专办刁蛮的匪婆！” 长谷川由美很清楚，有一些过场再所难免，动真格的审讯应该是在大搜捕之后，自己应该好好地想清楚策略。 搜查春桃茶楼，老板娘相当配合，就说明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最坏的情况是对方有意留下茶楼不封，看能不能再网住大鱼…… “常太太，你是叫常太太吗？” “我的当家人是常杆子！他洗心革面给政府办事，却遭到暗算。我来重庆，也是想金盆洗手……” 胡少校根本没有听长谷川由美的废话，等两个手下把人绑好了，就锁上门走了。 07 深夜两点，胡少校接到了春桃茶楼的电话。 上面敢杀修建军统黑室的几十个战俘，就不怕再多杀一个匪婆。 这样的案子不用审，销毁照片和相关的证据就可以了。想到秘密处决，胡少校的脑海里跳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吴苏妹。 有人揭发，行动队在军需处的内部招待所里抓到了给日本人做事的吴苏妹。还没有审出子丑寅卯，上面就下达了秘密处决令。 就像是撞了鬼，十几分种后，秘书处又在电话里下达了戴老板的几点要求：一、抢时间突审，无论有没有审讯结果都在两小时实施密裁。二、审讯和密裁都由一个人独自完成，相关记录送总部封存。三、若是有人要验尸，要经得起检查。不能有刑伤，也不能是它杀。 “溺水可以吗？” “做干净，别给我们留后患！” 后来，有人说这个案子惊动了何应钦部长。戴老板不得不买账，又担心总裁侍从室突然过问。 08 本来，兄弟们都以为能开荤，只能是大失所望。 胡少校不敢披露电话的内容，也只能是自己厚着脸顶缸。 这次，当然可以把抓到的土匪婆交给大家，用日本人话说就是问答无用。 第四百八十章：荤豆花 01 章少校来了，要把卷到照片案的匪婆接走。 渣滓洞打电话问总部，得到的命令也是按手续交人并销毁案宗。 “这……这能封住别人的口？” “口说无凭，拿不出证据的乱说就是诽谤！” 胡少校也是醉了，心想这个湘西匪婆貌不惊人，却很不简单。 02 在闷热的刑讯室，长谷川由美已经是全身的汗。 狱警给雄马断了电源，嘻皮笑脸地说：“常太太是有福之人，以后常来做客！” 刚刚松了绑，四肢脱力的。章少校把长谷川由美就翻身落到了地上，就像是一个还能喘气的活死人。 “怎么？穿衣服还要哥几个侍候？” “我要喝水！” 狱警从大木桶里舀了一杯带有血丝的凉水泼到了女人的头上：“到外面，别嚼舌头！” 门外下着雪，风很凉……长谷川由美爬到墙角，找到自己的白衬衫、毛线衣和撕烂的秋裤。 “快点！” 看到章少校已径直走到刑讯室的门外，狱警换上了一副笑脸：“章少校，我们这里条件差，招待不周……” “辛苦！辛苦了……” 抛出几包美国人的万宝路，章少校又对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犯人说道：“别在磨蹭了，真想吃牢饭？” 长谷川由美拉了一拉内衣的领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山里风雪弥漫，高高的岗楼下面拉起了近一人高的铁丝网。 03 坐到了车上，长谷川由美才回过神来。 显然，胖婆为了保住自己的春桃茶楼，玩了一出很漂亮的金蝉脱壳。 从拿到戏票到把照片送回渣滓洞，胖婆的安排可谓滴水不漏，还把章少校拖了进来。 “这些人渣！” 长谷川由美抹了一抹眼角的泪花：“我为什么要来重庆？” “我也纳闷，自己的表妹怎么就做了压寨夫人！” “我……我……” 章少校按了一串汽车喇叭，有些自嘲：“算了，就当是被板凳咬了一口。” “你是我的表哥？” “老人总说，一堂五百年，一表三千里……” 筋疲力尽的长谷川由美心事重重，就像独自走在冰河上，置身冰窖。 04 车直接开到了军需处的招待所里，话唠也在。 “金妹，你费点心，我还有急事。所里，上面已经打了招呼！” “这是谁呀？” 看了一眼长谷川由美的模样，金妹吐了一吐舌头：“这就是你的表妹啊？” “天南地北，我也是在十年前见过一面。” 长谷川由美很尴尬地笑了笑：“三九年落难，哪天不是生不如死。” 话唠也是随声附和：“这都是天杀的小鬼子，造孽哟！” 洗了澡，穿上了一套新军装，长谷川由美把自己在湘西的经历给话唠讲了一遍。 不到十二点，章少校把长谷川由美和话唠带进了一家小餐馆，要了一锅热气腾腾的荤豆花。 “我听人说，这种吃法来源于夜郎古国，有美容之效，又叫女儿菜。” “是不是夜郎自大？” 章少校笑了笑：“认真说来，夜郎古国的渊源可以追溯到洪荒时代。” “哦……说来听听！” 日本的历史学家也研究过夜郎国，记得里面有一条牂牁江，可以行船到广西的柳州。 05 锅里除了豆花，还有猪肉丝、鲜笋片和老坛酸菜。 红油蘸水也很开胃，长谷川由美想说：“日本的菜品太讲形式，大陆这里更注重内容的协调。比如这荤豆花里就有红枸杞，状若雪中之梅。 “浮生聚散云相似，往事冥微梦一般……” 说到湘西之匪，章少校说起了一段何绍周军长的传闻：“我们都叫何部长为何婆婆，他的膝下只有一个亲侄子，就是八十八军的老大，人称侄帅。 说是在封路和缉私的问题上，何婆婆对戴老板的做法相当愤慨，还丢下了一句狠话：“你的车是车，我的车也是车。你的人有枪，还敢打我的飞机不成？” 戴老板笑了笑：“有必要打飞机？” 回到家里，侄帅拿出一把形同香烟盒的异形枪递给何应钦：“这是戴老板要我转交的小东西，只能用一次！” 何应钦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何绍周也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何应钦是黄埔军校的总教官，何绍周是黄埔一期生，在宋子文的税警总团里独当一面。 06 显然，章少校是走了侄帅的路子，才化解了照片事件。 几杯酒后，章少校又说起了西南地区的袍哥以及码头上的应酬。 清末，袍哥组织遍布云贵川。各地的衙门也被袍哥收入到囊中，江湖高涨。 民国之初，西南三省还是袍哥的天下，民间纠纷基本都是在茶馆里面解决，名曰吃讲茶。 一般程序是这样：冲突双方邀请一位在地方有声望的中人进行调解，双方陈述理由，中人进行裁判，错方赔礼道歉付茶钱。 “说得脱，就走得脱。” 调解都是在众目睽睽下进行，天地人心不可欺。 07 吃讲茶涉及到男女间的问题，也称荤豆花。 若是寡妇偷人，甚至会在茶馆里施以私刑。从掌脸到拶指，或者是骑木驴游街，甚至背石沉塘。 “那些人说的雄马又是什么玩艺？” 章少校撇了长谷川由美一眼：“那应该是东洋鬼子的发明，也叫三角木马。” “我不信！” 章少校也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也是给，章少校站起来说了一句：“就是这样，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 这时候，一个侍卫走了进来，十分小声地给长谷川由美和金妹留面子。 第四百八十一章：难民潮 01 话唠只是话多，绝不意味着无话不说。 章少校明知金妹和常梅都是从汉中五号营放出来的燕子，也不可能拿自己母亲的生命开玩笑。 “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 章少校的大哥是帅侄的留日同窗，也认同低调俱乐部的观点：“所谓的焦土抗战，那是自毁根基。” 汪精卫说：“主战有主战的道理，只知道唱高调的人应该体味国家的穷困和民众的苦难……平津沦陷，华东沦陷，华中沦陷，屡战屡败。” 低调俱乐部始于三七年，以汪精卫为马首，胡适为喉舌。 这批人包括周佛海、顾祝同、熊式辉、朱绍良、梅思平、陶希圣、高宗武、罗君强、陈布雷、陈立夫和张君劢。 02 汪精卫公开投日后，言和者噤若寒蝉。 何婆婆说：“中日一衣带水，应谋求合作共赢。主战者是想以军代国，找借口推迟宪政。” 章少校想得深也更加地苦闷：中日矛盾的焦点是满蒙的归属，并涉及到日俄之间的战略博弈。太平洋战争爆发，英美也急需用中国军队牵制日军，主战者全面胜出…… 军令部长徐永昌说：“我们没有岳飞，也没人还敢再做秦桧！” 淞沪会战，国军是精锐尽失。炸黄河以水代兵，使几十万百姓葬身于鱼腹，几百万难民充塞于途。四二年，河南再遭旱情和蝗灾，饿殍遍野。 从三八年到四二年，已有几千万难民入川。北路是从西安翻秦岭，中路是穿越湘西和武陵山，南路则是从柳州北上…… 03 三八年秋，章少校就是走了湘川公路。 从常德到沅陵用了三天，从沅陵到泸溪又用了一天。 从泸溪南下可以沿着湘黔公路到贵州，也可以走湘川公路西进张家界，从茶峒到酉阳。 “马桑树儿搭灯台，写封书信与姐带。秋霜冬雪也是雨，水流千转终入海……” 有一条洗车河流出云遮雾绕的张家界，在隆头镇又收捞车河，最终汇入酉水和更东边的沅江。 洗车和捞车都是当地的土家语，洗车是草坝，捞车则是太阳。 04 楚设黔中，秦置洞庭郡，汉设武陵郡…… 酉水上有座里耶城，土家语是意思是开拓地。 战国末年，秦国大军攻占了酉水流域，断了楚军的后路。 在兵荒马乱的唐末，湘西地区也是波诡云谲。一些土著豪强聚众数千，拒绝北人入境。最后，彭瑊联合各部占据溪州，拿到了溪州刺史的封赏。 当局与彭家立铜柱盟约：“不乱纲纪，保一方安宁。本州赋租，自为供赡，本都兵土，亦不抽差。无金革之虞，兴耕桑之业。” 北宋初年，彭家以会溪城为中心，掌握了周围的二十州。到南宋绍兴五年，彭氏首领彭福石冲迁治所至灵溪河，留下一座老司城。史书上记载：“城内三千户，城外八百家。五溪之垒，万里之边。” 有人写过当年的历史和民情，就像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和一首诗：“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 05 元朝，以彭思万为武德将军。 到了延祐七年，又设永顺安抚司。 明初之际，永顺安抚司统辖三州六洞。 嘉靖三十四年，倭寇犯东南海疆，永顺土司派彭明辅和彭翼南领五千兵赴江浙，战功卓越。 “福石城中锦作窝，土王宫畔水生波。红灯万盏人千叠，一片缠绵摆手歌……” 明末清初，彭家受当局压迫，不得不再迁治所到颗砂乡，建新司城，雍正六年，清廷废除了永顺土司，实施改土归流。 彭家拥有溪州八百年，哪肯就范。当地的土家族和苗山民们不堪清廷的压迫和盘剥，烽火不断。到了民国，也是匪患成灾…… 一九三六年夏，粤军与桂军联手倒蒋。彭家有一个叫彭春荣的后生想重兴祖业，在羊峰山寨上扯起了一面大旗，上书永顺安民大队。 升旗那天，彭春荣定下三条规矩：“一、义字当头，不做反客；二、有勇无私，维护地方和乡亲们的利益；三、不吸食鸦片，不准赌博。若有人敢犯山规，一次断指一根。四条全犯，人头祭旗！” 06 日本人打到了武汉，彭春荣就把自己的安民大队改成了湘鄂川边游击纵队，地方上也认可了。 四〇年七月初，重庆在恩施设立第六战区司令部，以陈诚为总司令整顿横跨鄂湘川黔四省的武陵山区，守卫重庆和蜀地的东大门。 陈诚不能容纳王劲哉的一二八师，也不能容纳彭春荣的游击纵队。在四二年的冬月间，陈诚命令保安司令赵崇炬领兵围剿羊峰山，结果一个步兵营和三个保安大队都先后惨败于猫子垭一带。 在长谷川由美的履历上，其当家人就焚身于猫子垭之战。 07 年前，第六战区悬赏银十万，以求彭春荣的人头。 章少校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彭春荣敢给拥兵三十万的第六战区叫板，很可能是得到了日本人的支持。 若是这样，日军就会取道沅江和酉水，绕到江防的后面或者长途偷袭重庆。重演第五师团深入大别山，打下金寨。 现在，陈诚已调到云南，改任远征军总司令。军委会搞平衡，将第六战区的领导权暂时交给了出身于西北军的孙连仲将军。 军委会里，何应钦是总参谋长兼任军政部长，还有军令部长徐永昌和军训部长白崇禧，可谓是各有各的心思…… 第四百八十二章：摆渡人 01 武陵川径入幽遐，中有鸡犬秦人家。 先时见者为谁耶，源水今流桃复花…… 以前，从湖南走重庆的驿道也要过茶峒。 嘉庆七年，清廷在茶峒建了一座石堡城，控制民变。 这里一脚踏三省，外地人设的货栈有好几里，更远处还有难民棚。 02 楼是吊脚楼，渡是拉拉渡。 静静流淌的水是山里的酒，又像是一匹染彩的绸。 摆渡人不再是沈从文笔下的七旬老翁和翠翠，河里的石头还是那么光滑。 郎去湘江经几秋，西风北雁又南州。 含颦日月江头望，不见郎舟见客舟…… 后生要到山外撞世界，故乡的水也是一路向东流，缱绻难舍。 送郎送到瓜菜园，苦瓜丝瓜种几行。 郎吃丝瓜丝千里，妹吃苦瓜苦想郎…… 清越的山歌在水上漂，鲜红的锦鲤在小河里缓缓地游。石缝间水草招摇，明明白白。 竹丛，古渡，黄泥的墙和乌黑的瓦，一切都是那么地妥贴：“两岸青山似眉黛，锦鸡飞过野鸡啼。” 03 沿酉水一路西行，茶峒是最后一个水码头。 上面，河水更清，漫过一川的青石，漫过悠长的岁月。 川东的货都是在茶峒落水离岸，从洞庭到岳阳再走长江到汉口。 晚清，衙门里有兵营。衙门的外面，有贴满告示的墙，也有几家下江人搞的勾栏瓦肆，女人的身上都裹着东洋人的印花布，还算新鲜。 章少校听到吴语呢哝，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有人迎出来：“军爷，里面有热茶……” 院子里面有久违的琵琶声，章少校想到了这样的诗句：血色罗裙翻酒污，同是天涯沦落人。 走到城外，还有一溜的吊脚楼，挂着酒招。来往的脚夫没有必要进城惹麻烦，都是在城外找相好。 板凳溜光长又长，两头闲着挤中央。 半争半斗不相让，几个来回成了双…… 不是烧钱，而是用心，一颦一笑都是本来面目。 04 有酒大家喝，有事大家扛。 有人从山里下来，说起了彭春荣和他的羊峰山。 “你们见过鬼婆没有？我们就在难民中找出了好几个！” 找鬼婆不难，一看虎口有没有下老茧；二看脚大脚小和拇指丫，三看大腿和膝盖。 “平白无故，谁会给你看这些？” “鬼婆们都很色，脱裙子就像丢手绢。看到了，就直接抓，先拖出几米。只要说话硬气，鬼婆就会服软……要是不服，那就放手，涎着脸给别人道歉。” 就是说，日本的婆姨们绝对不敢触犯男人，总都勾着头和脖子百依百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什么东西？都该杀！” “杀不杀都得审清楚，有理就不怕事来压。欠钱还钱，欠命还命。” 章少校听了半天，才明白彭春荣的做法是只杀鬼子兵，抓到鬼婆就交给手下的兄弟处理，死了就埋。 05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这是文人诗里的日本女人，一声沙扬娜拉既风情万种又回味如饴。 在山里，负责执法的刽子手叫摆渡爷，那是给阎王爷当差，自然是高人一头。 说完刽子手，酒桌上又说起了送尸还乡的背山人……人都有一死，重如泰山。背山就是背尸的意思，不接病死鬼、吊死鬼和雷劈之人。 背山起源苗家阿普蚩尤与黄帝争天下，从河南退到洞庭湖，血流成河，尸立如阵。当年，背山还湘，才有了今天的武陵山，有了雾里的红枫树。 “沉血殷殷……秋风萧萧……” 湘西自古是苗家人的祖地，以千里雪峰山为屏。进了山里，那就是不屈生也不畏死的新世界：“浮云一百八盘萦，落日四十八渡明。” “齐天水，渡人的船，喊一盘号子哟，送云彩…下洞庭，上江汉，四十八站到长安。走一滩是一滩，好吃不过茶泡饭。沟沟坎坎县连县，日日月月脚不干……” 这是回荡在酉水上的船歌：“大风大浪有大路，五湖四海有宾朋。” 章少校听得入神，几轮转转酒喝下来，也就不明南北东西，只当它乡是故蕃。 06 酒后，章少校就中了蛊毒。 军医的诊断是肺吸虫，找来一个当地的老中医。 老中医摇头说：“你们找错了人，我又不是草鬼婆！” 不管怎样，身体有恙令章少校在茶峒的山水里多呆了数周。 肺吸虫也是虫，湘西把能致病的虫都称之为蛊。也有人专门饲养蛊虫，人称草鬼婆。 有一本手抄的古书说：“蛊是谷之虫，可以传毒于人或畜，种类很多。” 据说，苗家妇女会把蝎子和蜈蚣等物都放进一个密封的瓦罐里。毒虫互相啮食，仅存者就是蛊。 中蛊之人往往会神志混乱，沦为施蛊者的道具，生不如死…… 07 三月三，蛇出山。 现在，章少校感到自己就是日本人手中的提线玩偶，疲于奔命。 章少校听说过一则这样的故事：“有一个草鬼婆常年养蛇成盅，不为人知。殊不料，罐里的蛇盅看上了她的儿子。最凶狠的盅可以反啮其主，这个草鬼婆实在是忍受不住，只好放盅出罐。” 晚上，草鬼婆的儿子儿工回来，看到妈妈端出一碗煮好的鸡蛋，态度很不自然。儿媳妇看到婆婆两眼血红，就把鸡蛋接了过去：“鸡蛋冷了，热一热再吃！” 锅烧干了，锅里也没有了动静，这家人的媳妇才揭开慢慢锅盖。果然，锅里的蛇已经被烧死了，吐出了蛆也都烤成了谷壳。 章少校也想巧妙地拿下日本人的燕子，摆脱要命的困境。 第四百八十三章：阁子间 01 两天过后，章少校就给长谷川由美租下了一个阁子间。 这一间临江房子的户主是两江会的苟棒棒，楼底下住着一对从安徽过来的母女，都不在。 “常太太，现在的重庆难找插针之地！” “我就是暂时落落脚……” 看到长谷川由美根本就没有要上楼的意思，章少校只好把她的小皮箱送上了楼：“还算干净！” “没有意思，你再送我去趟春桃茶楼！” 章少校又从楼上探出头来：“使不得，你不是要我打胡少校的脸。” “那就让楼下的母女俩挪个地方，别碍我的眼。” 这里在通远门外，以前是船工搭的竹棚子。两江会得势后，这里就是个坑蒙拐骗的黑窝。 02 “行，我给苟棒棒说一声！” 章少校弯腰下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一条独路直通江边的码头，周围两三里应该全是两江会的房产。 长谷川由美拿起鸡毛掸子扫了一扫贴在墙上的广告画：“这是谁？影后胡蝶？” “红牡丹。” 三一年春，胡蝶主演了国内的第一部有声电影，把坤伶红牡丹的不幸生活演得感人至深。其中，有苏三起解的唱段：“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章少校抓住长谷川由美的手腕，仿佛是想夺下了鸡毛掸子。女子顺势就背过右手，倒在了男人的怀里：“这是白天……” “那就上阁子间！” 显然，长谷川由美不断找岔子，就是要逼章少校出手。 03 “长长的酉水宽过山，酉水的船工是好汉……” 章少校满脑子都是昔日的走江号子声，眼前是一片好山好求好风光。 “你要做什么？” 女人的明知故问就是存心白送，仿佛就怕是有头无尾。只闻脚步声，不见人下楼。 有篇日本小说，也是写阁子间的情事，叙述人是个失怙少年，发现后娘的秘密后才知道自己竟是一个女佣的遗腹子，也根本没有所谓的继承权。 章少校也有寄人篱下之感，有一股浑不吝的狠劲。沉沦就像是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就变了模样。 04 在浪起浪落的欲海里，有座怪石嶙峋的蛇岛。 年复一年，这里的蛇变成了蛊，腥臭的沙滩也变成了海难者的世界。 都说，当年的蛇蛊已修成人形，手下有一批妖魔鬼怪，各有各的盘丝洞。 “炎波如鼎沸……热浪似汤新……” 章少校看到了一副挂在洞壁上的字联：“弼马温的棒能长能短；牛魔王的扇可大可小。” 一天，有个女杀手上了岛，自称是西湖断桥下的小青：无数菰蒲间藕花，万丝垂柳曳风斜。 05 “一竿明月一丝风，渺渺烟波山万重。” 宿命就是宿命，夜是一朵诡异的暗花，来自海上的热雨既哀艳又暧昧：“what a nice surprise，bring your alibis......” 这是谁在林中唱歌，歌里说：“你长得实在太美，这里的环境也恰如其分。这里可以犯罪，甚至不需要托辞。”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cool wind in my hair.warm smell of colitas,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up ahead in the distance，i saw a shimmering light......” 章少校也想穿越时空的荒漠，寻找到仅有的亮光。有人靠在自家的门柱上，晃着腰身和肉实的腿：“天黑了，前面是雪风口。” “你的屋的没有灯？” “有啊！” 说话间，屋里就是一片血光，就像是清场。屋里，贴满了褪色的海报，没有死尸。 “杀人？我怎么可能杀人呢？” 这个貌美如花的接客者声音苍老，就像是守在忘川河畔的孟婆。 06 星光迷离，音乐凄艳。 海浪和岩石搅在一起，生出了一丛又一丛的水花。 “我讨厌面具，你能告诉我自己的真名吗？” 长谷川由美拱了拱自己的胸：“其生如昙花一现，其死亦如流星破空，你说我该叫什么？” “你应该……” 凉凉的江风穿堂而过，留下歌声：“there she stood in the doorway，i heard the mission bell......you can checkout any time you like，but you can never leave！” 这是天堂？还是地狱？这里是可以听到黑人老歌的重庆。 07 何绍周已经离开了范哈儿的八十八军，到云南文山接管了第八军 那里还有一个美军的顾问团，帮助部队训练新兵。过年期间，四个美军尉官撞进当地的民宅，将一个私娼轮奸致死。 说是私娼，那是给美国兵找台阶。何绍周就是因这事回重庆，向军委会汇报情况。其实，上面只要何绍周平息事态，清查谣言。 “there she stood in the doorway，i heard the mission bell......you can checkout any time you like，but you can never leave！” 章少校给长谷川由美翻译为：“她站在门口，向我招手。远外还有教堂，也敲响了丧钟……可以结束，却无法挣脱！” 第四百八十四章：沙坪坝 01 重庆受两江夹持，朝天门是头。 翻过七星岗就是方圆五十里的沙坪坝，其状如孔雀之屏。 戴笠将整个沙坪坝交给胡少校，寄以了重望：“小兄弟，别给我说宁为鸡首，勿为牛后。依我看，沙坪坝更容易出成绩。我们要左右开弓，清除一切隐患。” 沙坪坝既是军工业区，也是几十万难民的聚居地，问题成堆。 02 年前，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也选址于沙坪坝，需要清空歌乐山区。 在清营中，发生战俘暴动。上面给出的指示是断然处置，决不能危及到京畿重地的安全。谁也没有想到，有个美国情报局的人员拍了一组照片，不仅涉及到了暴动现场，还出现了照片流失。 种种迹象都表明，除了来自美国的太上皇史迪威，还有好几股势力都想利用这一批照片大做文章。甚至，中统的徐恩增也跳了出来。若是能堵住拍摄者的嘴，几张只有空镜头的照片也不足为虚。 这个时候，美军顾问团在云南的文山的嫖娼丑闻持续地发酵。换一个角度看，不排除美国人是需要利用渣滓洞的暴动事件给自己争取主动，事实上，也确实办到了。 03 去年七月，胡少校才从第三战区的上饶调到重庆。 从江西上饶穿湖南入川要走五千里山路，真是历尽艰辛。 同行者还是一个党国要员的如夫人，能讲一口流利的美国话。 遭到了几次不明身份者的截杀，胡少校才知道这一个名叫陈璐的中年女人不简单。 到了重庆，老板要胡少校接管沙坪坝区，并且把陈夫人送进了自己在歌乐山上修的别墅，还交出了钥匙。 接着，陈夫人又从杨家山搬到了松坡林公馆。整个过程，戴老板和他的贴身卫士们都恭敬得离谱。 直到蒋夫人和孔二小姐大闹松坡林，胡少校才知道陈璐是领袖的二太太，真名为陈洁如。 04 一九二一年底，刚满十五岁的陈洁如就嫁给了在上海交易所做投机生意的蒋介石。 二四年，蒋介石受命筹办黄埔军校。也是在这一年，蒋介石接陈洁如到广州，因不能生育收了一个养女，取名陪陪。 到了风起云涌的二七年，蒋介石为了追求到宋美龄，在上海的各家报纸上都登出了一则启事：“各同志对于中正之家事，多有来函质疑者，特此奉告如下：民国十年，原配毛氏与中正已离婚。其他两氏，本无婚约，现在也都断了往来。” 就这样，手里有黄埔军的蒋总命令不仅与自己的结发妻子撇清了关系，还把自己的二夫人悄悄送到美国读大学。 有知情者透露，蒋介石曾经拉着陈洁如的手对天发誓说：“我的心里只有你，给我五年时间，我就能与你共有江山。倘若负心，天打雷劈，永不还乡。” 三三年，陈洁如从美国回来。蒋介石没有履约，也没有负心。四二年十一月，蒋介石以治病为名把宋美龄送到美国，又把躲躲藏藏的陈洁如接回了歌乐山。 渣滓洞发生了暴动，戴笠既不敢上报又生怕陈璐遭到劫持，连夜驱车上了山布置了三道警戒。 还有一个传言，美国人欲以宋美龄取代蒋介石。就是说，陈洁如是枚埋在美中关系间的定时炸弹。现在，戴笠在渣滓洞里对几十个战俘大开杀戒，正好是授人以柄。 05 麻烦还没有完，陈洁如身边的一个女佣失踪了。 胡少校得到了戴老板的电话：“三天，在三天之后，你还找不到这个小丫头，就给去军法处说话。” 这个丫头叫陈三妹，家人都死于日机的大轰炸。做过半年的报童，说话做事都很机灵。平常，陈洁如要进城办点事，都会进上这个小丫头。在大搜捕那天，有人看到陈三妹到了磁器口，以后就没了人影。 在事后，陈洁如说：“我们不知道警备区要封锁磁器口，也不知道陈三妹要去做什么。这段时间，她有些恍恍惚惚，我也是大意了。” 短短的一个月，这样的失踪案还有好几起。警察局认为，在重庆的周边，人肉生意很有市场。这不是绑架索钱，而是拐买妇女。 戴老板对胡少校说：“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拐买妇女一般不会动大户人家的脑筋，自触霉头。别忘了，日特的活动也相当猖獗。” “如果是这样，我直接去军法处，” 戴老板回答说：“也好，我自己带人去端春桃茶楼！” 大惊失色的胡少校跪到地上：“学生糊涂，我这就去绑胖婆过来！” “这样，你先回沙坪坝。我让警察局抓人，直接送到渣滓洞。三天之内，必须给我找到陈三妹的确切下落！” 很显然，戴老板还另有眼线，也完全知道胡少校不仅收了春桃茶楼的保护费，甚至还与叶兰联手，在常梅的身上做手脚。 06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囚车在山里过了最后一道岗，刚刚消停两天的渣滓洞又灯火通明。 刑讯室里，用清水冲得发亮。墙上挂着带勾的铁链，炉子里烧着发红的烙铁，老虎凳上搭着皮鞭，地下还有一堆湿浸浸的麻绳。 “还没到过我们的阎王殿吧？胡哥有话要问你！”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大动干戈！” 警察交了人就走了，接手者没有给满头雾水的叶兰松绑，穿过内院就住刑讯室里掀：“别给我们装疯卖傻，就是把你连皮带肉都剁了，也不算事！” “哟，胡一刀，你们还真在这里喝茶嗦！” 胖婆一进门就喊了出来，仿佛是回到了自己的屋里，也看到了能杀鬼伏魔的当家人。 第四百八十五章：烂泥塘 01 偏偏就在这全时候，陈三妹的尸体浮出了烂泥塘的水面。 烂泥塘在磁器口的江边，它的外面有一段残缺不全的防波堤。 法医介绍，死者的穿戴相当整齐，身体上也没有一点点外伤，应该是失脚后溺水身亡。 上面的意思是查一查春桃茶楼的其它问题，就不要再提陈三妹的事了。 这里面当然有猫腻，应该是有人要保叶兰，八面威风的戴老板也只好妥协。 也许，戴笠是害怕有人打陈璐的主意，有一些紧张过度…… 02 胡一刀把叶兰送回已经贴上封门条的春桃茶馆，要了一桌菜。 楼上楼下都被有被人翻动的痕迹，应该是警备司令部的兵哥哥做的事，很不专业。 “你们真下得了手！” 看着胖婆手腕上的绳印，胡一刀点了一支香烟，涎着脸皮问：“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还有谁？当然是那几张照片惹的事！” “那几张照片差一点让我掉脑袋，不捆你捆谁？” 胖婆拿出一对酒杯：“天地良心，我那样做还不是为了……” “那个常杆子是陈司令做事，白白地丢了性命。你不给我商量就栽赃匪婆，那就是打狗欺主。别以为这事就算过了，小心侍候！” “我知道，二爷三爷都是爷，七姑八姨也都有脸色！” 胡一刀在心里盘算，不知不觉就喝掉了半瓶酒，唱起了苏三起解。 03 各个地方的剧目中，苏三起解有很多版本。 在评书里，也有人专讲苏三蒙冤入狱，吃尽了青天大老爷的苦头。 “带犯妇！” 青天大老爷一拍惊堂木，两排皂役都提起手中的水火棍直擂铺着青条石的地面：“威武！威武！威武！” 胡一刀把杯里的残酒泼到了地上，站起来就抓住了胖婆的手：“还想瞒我？” “我……” “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你在替谁做事！” 胖婆一惊，双腿一软就跪在了男人的面前：“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胡一刀也不想再问，仿佛自己也是找借口耍一耍酒疯。 04 在三战区，胡一刀就办过日谍案。 虎岭镇是锦江上的水码头，离已经沦陷的南昌有三两百多里，可以泛称前线。 一天，长顺旅馆给站里打来电话，说是有一个外地女老师带有化妆品。战争期间，可疑就抓。胡一刀要联防队先上，查不出问题就放人。 身逢乱世，要自证清白并不容易。这个女人说自己是去上高投亲，随身的小皮箱里有一册老版本的红楼梦。衣服没有几件，法币倒有好几扎。 胡一刀到了联防队，发现这个自称做过皮肉买卖的女人竟然说不出清楚红楼梦里的人物关系。有一个解释，这个女人是去上高送书，给那里的日特组织更换密码。 战区也同意胡一刀的判断，要他把女人送到上高，找到所谓的亲戚家。 05 到了上高城里，女人说的那个门面是个理发店，已经毁于战火。 四一年春，日寇进攻赣西。北路的三十三师团沿潦河突进，并占领了奉新。中路的第三十四师团沿湘赣公路向西打，占领了高安。南路沿锦江前进，也先后占领了曲江和独城。 日寇的意图很明显，企图南北夹击并汇师上高。那段时间，日机对上高实施了连续轰炸，投弹选点很精准，明知道上高城里有潜伏的日特，却抓不到人。这一次，胡一刀害怕夜长梦多，直接把送书人带进了上高军统站。 仔细分析，这个送书人应该只是被日寇利用了。联防队的抓捕行动也是打草惊蛇，浪费了一次可以取得突破的大好机会。 噬心的挫败感使胡一刀失去了应有的冷静，刑讯的内容也荒腔走板。 最后，女人难了罪，还提供了一条新线索，让胡一刀从上尉晋升到了少校，而且回到了舒适的大后方。 06 到了重庆，胡一刀是跟踪一个可疑的女子找到了春桃茶楼。 也许是从虎岭镇到上高的路上咂出了一点味道，胡一刀有空闲时间就会尾随只身独行的风情女。手里有枪，几句话不对就可以抓到渣滓洞里关几天。 一次，杨森的一个小妾也落到了胡一刀的手里，一夜风流……也许是酒精烧了脑，胡一刀在捆胖婆时突发奇想：什么人能让自己的戴老板认怂？只有蒋校长！ 真是蒋校长要保春桃茶馆，鬼才相信。只有一个解释，陈三妹的案子本来就是戴老板唱的一出捉放曹。一是除掉有可能说话不慎的陈三妹，二是再随便敲打一下胖婆。 军统的货月月都要进出沦陷区，有些事既不能闹翻脸，还得拿捏好下手的方式和力度。 07 古在说过，难得糊涂。 胡一刀在春桃茶楼里住了一夜，就像是七十四军的五十八师在上高战场上打出了威风。 当时，张灵甫奉命以五十八师守上高的猪姑岭，李天霞的五十一师守鸡公岭，余程万的五十七师守泗溪和官桥。 这飞虎旗是一支军队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从三七年到四〇年，经历了惨烈的淞沪会战和武汉会战，都没有部队获得飞虎旗。 胡一刀有个直觉，只要自己牢牢地拿住了胖婆，就能完成一次漂亮的鲤鱼跳龙门。最不济，也是财色双收。 08 凌晨，天还没有亮开。 胖婆送走了疯了一夜的胡一刀，重新回到自己的床上。 显然，自己是柴山将军手里的明牌……下一步，就该去沙坪坝，找机会碰一碰美国兵。 望着木窗，还能听到胡一刀吊起嗓门唱出的苏三起解：“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到大街前。未曾开言泪满面，过往君子听我言：上堂打我四十板，无情拶子太难挨，条条皮鞭不容情……冤枉啊！犯妇哪肯认死罪，死去活来有谁怜？冤枉啊！洪洞县里无好人……” 又是新的一天，你方唱罢我登台。 第四百八十六章：黑面包 01 沙坪坝有个黑面包酒吧，高昂的收费几乎是只向美国军官营业。 胖婆走进去，坐到了基林少校的斜对面。在美国人的眼里，有骨又有肉的叶兰绝对是个美女，紧身的小西装上插着一朵绢花。 “你想喝点什么？都记在我的账上！” 天天都有女人进来挣美国大兵的钱，能让基林少校心动并且主动搭讪的人不多。 “我要一杯苏格兰的威士忌！” 看到美军少校已经挪了位置，叶兰蹬掉左脚的高跟鞋，把一条修长的腿伸到了男人的座位上：“少校，你应该当心一点，我的裙下没有无名之辈！” “好吧……在这个黑面包里，都叫我猎人基林！” “我就是青丘国里九尾黑狐，姓己名妲。人称，王的女人。” 美军大兵们未必看过中国的封神榜，胖婆完全是信口开河，对自己的魅力充满了自信。 02 中国官员喜欢雅致女人，调情不失情调。 美国人直接，对遮遮掩掩不感兴趣。这个基林少校毕业于西点军校，有龙阳之僻，断袖之癖。 听说，基林是夹克党的骨干，还搞过不少身体结实的黑人女郎。在胖婆眼里，基林到了异党它乡，自然是要换一换口味。 “猎人应该有枪！” “我只用刀！” 这时，基林的右手上已经跳出了一把锃亮的瑞士军刀：“在西部的费雷斯诺，把这里的石榴称之为蓝宝石。一刀切下去，美不胜收……” “风卷葡萄带，花开石榴裙。” 基林有意提到石榴，完全可以把它视为话里有话。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胖婆解开小西装的胸扣，亮出了玫瑰红的细绒衣和饱满的乳型。 “走……我带你去看费雷斯诺的蓝宝石。” “开玩笑吧？这里是沙坪坝！” 基林推开胖婆的脚和小腿站起身来，丢下要穿高跟鞋的胖婆到吧台又要了四瓶红酒和一些西洋点心。当然，还有口感独特的黑面包。 03 “哪里都行，就是不去军营。” 从点火到踩下吉普车的油门，一气呵成。 基林挂上了高速档，大声问：“为什么？军营里有鬼？” “我可不玩轮盘赌！” “那就上山！” 吉普车开到了渣滓洞的附近，拐到了一个防空工事里。整个工程还没有完全结束，有的地方还搭着脚手架。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七号基地，以后是胡一刀的地盘。” 连捌几个弯，只有车前的大灯还亮着光。墙上有血迹，很有可能就是战俘爆动的始发现场。有的房间还积着水，根据开间高度估计，应该有半米深。 “这是水牢？” “小姐，你的兴趣是不是多了一点，好奇害死猫。” 胖婆意识到了危险，这里能杀好几十个战俘，就不在乎再多一个冤死鬼。 04 小车停在一个杂物间的门前，里面有个巨大的工具台。 “我说，你能不能找个好点的地方？” “只有这里才有电！” 走到杂物间的死角，还有一道相当笨重的门。里面已经装修出来，很像一间小型的地下会议室。 基林打开吊灯，又给一盘大电炉合上了电阐：“小姐，你的气色还不错，很像日本人。” 早有准备的胖婆关上门，莞尔一笑：“就算是吧？基林少校是想给自己找借口？” “笑话！日本的石榴也算是红宝石……” 屋子里有桌没有凳，胖婆半坐在桌边上，右脚尖点地：“我听说，日本的石榴都出自于我们的长安，花若牡丹。” “你的祖先应该是从阿姆河畔过来的粟特人，那一带才是石榴的原产地……还有做面包的小麦，最初叫来！” 两千瓦的电炉火力十足，基林少校脱了军装，也松了领带：“你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 “要不是战争，我就是个画家！” “在我的印象里面，日本只有又俗又艳的浮世绘。” 胖婆也脱掉披在身上的小西装，在男人的眼前扬了扬：“我知道，你喜欢鲁本斯的十字架和战争画……” 夺过女人的小西装，基林又用西装撩了一撩胖婆的脸：“还该再脱点！” “别说自己只吃自来食！” 胖婆把双腿都都收到桌上，用左手撑在身上，斜在上半身。这个时候，美国人可以向前扑，日本女人的双腿也能一招夺命。 05 基林少校打开了一瓶红酒，递给了胖婆。 接着，他又给自己也开了一瓶，仰起头来就猛喝一气，咕咕有声。 “我要你那瓶！” 基林将一口酒吐回到瓶里，摇了摇：“法国的波尔多，拿破仑也最爱！” 胖婆也喝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酒，依葫芦画瓢地吐进了瓶里，然后才做出了换酒的姿态：“公平！我喜欢公平！” “行……多一点就多一点……” 基林不可能醉，却做出了醉汉之态：“你脱？还是我来脱？” 胖婆浪了一浪身子，蹬掉自己的高跟鞋，又用左脚蹬了蹬基林的胸口：“请吧，我的手在身后。” “我就从身上开始……” 基林打开胖婆的脚，扯下自己的领带就抽了一下女人的肩：“把酒瓶扔了，双手抱头！” 已经感到身前的美国军官已有防范，胖婆扔出放在身后的空酒瓶，顺势转身就抢先一步夺到了对方的瑞士折叠刀：“办这种事，还需要用刀？”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基林没有想到对方的身手这样敏捷，而且弹出刀刃直接了当地扎进自己的腹中：“你……你……” “我还是更喜欢带血的浮世绘！” 一击得手，胖婆甚至不想让这个美国佬速死。血涌了出来，淋在光溜溜地地上，溅起血花。桌上的黑面包也吸足了血，就像是一块刚出锅的血豆腐。 第四百八十七章：连环案 01 基林案还没有破，朝天门再添一案。 死者是来自美国时代周刊远东部的犹太记者，名为辛伯格。 基林死得很血腥，显然是职业杀手所为。辛伯格死得更加地蹊跷，一个人走进拥挤的大街，竟然是被人注射了一针氰化钾。 无数的脚将针筒踢走了几十米，把它踩得面目全非。 02 在临死之际，这人抓住了一个官太太的手腕…… 这个官太太跟着丈夫到朝天门码头接人，说是眨眼之间就被涌动的人流裹走了，撞到了死者的身上。 当然是身份特殊，总裁侍从室的车等警察局录了一份简单的口供，就把这一对夫妇从警察局里接走了。 总裁侍从室里的唐纵少将以林蔚主任的名义给戴笠打电话，要它到警察局接受辛伯格猝死案。最后，同意将基林案和辛伯格案都交给在德国受过一年垃训的胡一刀。 胡一刀的靠山就是军统十人团里的唐纵，小事情还可以找陈洁如说话。 这一次，所谓的连环案杀人案相当专业。从表面上看，杀人者是一个熟悉风尘生活的中年女性……这也是仅有的一点线头，下面就像是一座深藏在大海里的冰山。 03 辛伯格出事之际，胡一刀就在春桃茶楼。 “这月二十八号是什么日子？” “月末，周期天？我又不做礼拜！” 胡一刀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什么？你是问一整天？这样吧，你不妨现在就回去，自己给自己做顶绿帽子！” 胡一刀拍了一拍沙发的扶手，阴沉沉地说道：“别说你不敢！” “我敢？我还想再多活几天。就算要死，也不想步陈三妹的后尘，落一个不明不白。” “陈三妹怎么了？” 胖婆用手直拍自己的嘴：“问我？我去问谁？” 胡一刀套了半天，才知道胖婆是去跟杨森的几个太太上了枇杷山，搓了一天的麻将。 这事不难查，就算胡一刀不想亲自出面，也可以找几个手下去问一问枇杷山庄的老板和跑堂馆。 那天，杨森的四太太田衡秋是在枇杷山，车送车接。 要找田衡秋问话，还得讲点策略。一来，杨森常常犯浑，找不到借口也敢杀人。还有一层，何应钦和陈诚都是杨府的常客，谁敢去乱打听。 04 朝天门出事之后，胡一刀立即就想到了卫萍的追光事务。 卫萍是半个老乡，她的追光事务所是一家民营机构，三个大股东都是从上海大世界避战而来的侦探。 这些年来，他们通过调查没有人管的民事案，声名鹊起。有时候，戴笠也会找他们要情报。或者说，很多军统人员也在给追光做事，捞到了不少的外快。 最初，卫萍也是警官学校的学员，同窗女生还有叶霞翟和赵霭兰。三九年，戴笠送叶霞翟到美国读大学。现在，又让她做国母宋美龄的赔身保镖和出行向导。这些年，赵霭兰也办了一家川东公司，利用军统的关系做生意。 “哟！真是稀客！” 卫萍的办公室布置得很雅致，在一幅落地大窗帘的后面几乎能找到所有的报纸：“我是遭了罪，想找好妹妹讨点药！” “什么事？能把我的胡哥哥难成这样？” “也不知道是谁，居然在我的眼皮底下连杀两个美国人！” 卫萍笑了：“这件事呀？这样的炭圆也敢要？” “老板当众发话，除了我们的大妹子和二妹霞翟，谁还敢不接？” 最后，卫萍强调自己的公司只办民事案件，只能替胡一刀盯死春桃茶楼的业务。涉及到胖婆的私人交际圈，爱莫能助。 05 送走神龙不见首尾的胡一刀，卫萍就陷入了沉思。 胡一刀是什么人？有什么必要彻查一家迎来送往的小茶馆。就算胖婆出轨，要人办了能废多大的事！ 这胖婆又有什么背景？竟敢给活阎王添堵，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很快，军统那边就回了电话，明确提示胖婆是南京周佛海的马子，还是戴老板相当看重的一个法码…… 周佛海的太太杨淑慧很泼辣，不容周佛海有小三。胖婆孤身到重庆讨生活，没有一把很给力的保护伞寸步难行。既然是这样，胡一刀要拣一顶绿帽子戴，那就戴定了。 财务那边，钱已到帐。 卫萍给胡一刀打电话，还是没有推掉这笔不太好办的苦累活。 06 好吧，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很多时候，卫萍也会出钱买情报。 偏偏这个时候，刚从监狱里出来的潘戬要找事做。 “姐，这一次，我能再出来，全靠姐姐上下打点。这件小事，不值一提。” “这件事，很不简单，自己多长几个心眼。钱不是问题，我再想点办法，把你的母亲接到重庆住几年。” 愣了一愣，潘戬很认真地说：“也好！我是没有脸再见自己的娘。姐的事，我知道轻重！” 卫萍有点后悔，本来是想把有义字有情的潘戬留在身边图一个安全。 江湖太大，总得有人去趟雷……不管什么说，都不能让日本人再到大西南钻空子。 07 潘戬来自西北的祁连山，人称跛行狼。 背上命案，这人只好一路南下。这些年来，都是在刀口上舔血，死里求生。 年前，潘戬落进圈套里，跟踪并强奸了一个买菜的女佣。几天之后，那个女佣居然在自杀前给报社写信。很快，众人都知道有匹跛脚的色狼在山城里游荡，警察局也不能不管。 那个女佣有必要自杀吗？警察局的结论就是这样！ 第四百八十八章：跛行狼 01 潘戬需要女人，但绝不会去祸害一个少女。 警察非说那个女佣是一个处女，把色诱事件定成了强奸致死案。 这个世界明明是烂透了，东边的日本人踹了一脚，满树的烂桃子和败叶就挂不住了。 02 一天，潘戬跟踪胖婆到了两江会码头。 斜挎盒子炮的苟棒棒收下了钱，从阴暗处拿出一包小东西，应该是烟土。 查毒禁毒是军统的业务，这里面的名堂肯定不少。再说了，要给卫姐把事尘办实在，就得缠在胖婆的身边，光靠听墙根肯定不行。 回到春桃茶楼，潘戬便找了一张空桌，喊了一声：“看茶！来一杯西湖的龙井！” 小二过来，耐着性子说：“我的哥哥，这里没有龙井！” “那就让你的老板娘过来回话！” “你！” 潘戬拍案而起：“别以为我是个瘸子！” 胖婆收藏好手里的东西，也跑了出来：“什么事？有话好好说嘛！” “胡哥说，这里能喝到西湖龙井的明前芽！” 胖婆认出潘戬就是报上提到过的跛脚色狼，知道撞上了一个硬茬：“我的楼上还有一泡洞庭的碧螺春，一点也不逊于龙井！” “这也差不多！” 到了二楼的贵宾间，潘戬抓住胖婆的手腕就摸出了刀：“识相点，别逼你的瘸哥破罐子破摔！” “阙哥说笑了，阙哥是贵客。” 胖婆故意把瘸字念成了入声，估计这人是起了黑吃黑的心。 03 “我是苦出身，只想在这里讨口饭吃！” “好说……我多摆一副碗筷就是！” 敢闯龙潭的人，怀里就有屠龙刀。胖婆不敢大意，还真是给潘戬冲了一碗上姚的碧螺春。 “没毬个滋味……” “阙哥，要有滋味，就喝我的大红袍，汤色也好……” 潘戬盯住胖婆的胸：“话多，别拿乌龙茶给哥做敷衍。都说，好看得采明前青，好喝还得乳香茶。这个，你是行家！” 胖婆笑了一笑，自己喝了一口碧螺春：“大红袍出自福建武夷山，碧螺春出自于东吴洞庭山。还有一味叫信阳毛尖，其贡品是用少女口采，好事者称为口唇茶，哪有乳香一说。” “没有？没有还废什么话……” 看到跛行狼瞪大眼，胖婆坐到了他的腿上：“阙哥已经说了，我再找人问一问。只要天下有，我就讨来给哥喝！” “何必舍近求远呢？” 胖婆能杀美军少校，却没有必要再杀一匹有可能是打秋风的色狼。 得知跛行狼是卫萍给自己物色的保镖，后来闹翻了脸。 真是搞笑，浙警校里的名花居然会找一头色狼做面首，这不是打戴老板的脸吗？ 考虑到自身的安全，胖婆还是把潘戬留在了春桃茶楼，权当守门。问起来，胡一刀也是无话可说。 04 一天，胖婆把美蝴蝶的魔术广告放到了跛行狼的面前。 “我问了，这人身上就有乳香茶。想喝一口解馋，可以自己去取。” “你什么意思？” 胖婆抿了抿嘴：“不敢吧？那就别给我屋里耍横……” 潘戬硬起脖子就说：“不就是一个洋妞吗？想来也不是难事！” 没有办法，戏只能这样演。何况，那个洋妞丰乳肥臀，比胖婆还要骚。 “别给我嘴硬！ “洋妞的裤叉是不是多了道花花边边？” 胖婆笑弯了腰，仿佛看到西北土狗跳到了非洲大斑马的身上，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三天之后，跛行狼还真扔了一条蕾丝三解裤出来，张嘴尽说大话。 “一层纱，婊子的身上也可以裹！” “也有洋骚味？” 潘戬抓住胖婆的头发就往床上拖，硬气十足。 05 新蜀报上有条花边新闻，暗示女魔术师在宾馆里遭到了盗花贼的性侵。 在第四版的副刊上，还有一篇专谈盗花贼的杂文，其中还着重说到了日本的江户时代，艳旗大张。 “谁给我无事找事？” 很快，胖婆就得到了来自武汉的四字指示：“请君入瓮！” 写稿人是一个买文为生的老学究，甲午海战后就去了东京都。让他进局子不现实，那就让小女儿进妓院。 真是巧了，这个人的幺女叫唐娜，本来就是舞厅里的交际花。要是跛行狼能把唐娜搞到手，也可以一箭双雕。 看到唐娜的舞妆照，潘戬抓头说：“都是一路货，档次不够！” “就当是帮我出一出气！” “怎么了？” 胖婆乱说一通：“听她在背后嘀咕美蝴蝶，还说到了跛行狼……我都忍了。后来，这个烂贷还故意问我，是不是一长一短很好玩？” “行，我去问明白！” 潘戬知道自己不能有脑，就把自己的指关节压得嘣嘣地响。 06 说起来也奇怪，潘戬颇有女人缘。 在朝天门的红云舞厅里，潘戬当着胖婆的面找到唐娜搭讪，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到了手。 散场后，潘戬把唐娜带进路路通旅社，并让胖婆带人捉奸在床。这次，胖婆终于相信跛行狼拿下了傲气十足的美蝴蝶，把一腔邪火都倾泻到了唐娜的身上。 “好了……杀人不过头点地……” 看到跛行狼护着外人，胖婆恨得牙痒。潘戬掀开流眼泪带鼻涕的唐丽，挡到了胖婆的身前：“够了，也给我留点面子！” 胖婆也是糊涂，居然泄了气，扔出几张钱：“快滚！” 唐娜慢慢穿好衣服，没有弯腰去拣钱。突然间，她又挨了跛行狼的一巴掌：“我做事，从来都一拍两清！” 胖婆也帮了腔：“是不是还想有下次？我看不提烂你的嘴！” 潘戬拣起钱塞到了唐娜的衣领里，又明目张胆的撸了一把，气得胖婆又踢又踹。 07 等唐娜逃走后，大获全胜的潘戬就用自己的花领带把胖婆捆了。 “说吧，你为什么要和这个小舞女过不去？” “你这个昧良心的家伙！” 说一千道一万，这个潘戬也不会对女人下狠手。正是这点，让身让险境的胖婆感到很踏实。 第四百八十九章：无梁坝 01 卫萍给唐娜拧出了一张热毛巾，满面春风。 “我们的人都看到了，表现得不错！” “卫姐，差一点，我就没命了！” 唐娜照了照镜子，又流了不少的泪，才想起胸里还塞着几张皱巴巴的钱。 “愿意干呢？这里是合同。真要是不想冒点险，就别做舞女了！” 唐娜很清楚，要想活命就得找靠山。现在，自己得罪有钱有势的人，也只有卫姐把自己当回事。 “别让我再去碰胖婆就行！” “你去盯苟棒棒，要是能进两江会，另有奖励！” 两江会起源于山城里的棒棒军，主体是来自川北的山民。 02 沿嘉陵江溯行五十里，江弯滩头有一个无梁坝。 三七年，这里还只有杂乱的茅草棚。随着难民涌来和日机的大轰炸，这里也出现了几排青砖房。有人说，这里是两江会的三大堂口之一，负责两江下游。川北的阆中有个北堂，川南的宜宾还有一分南堂。 有人曾经对唐娜说过：“两江会里的规矩严，好在上下齐心。会里的大佬们有主意，也有肩膀。这些年来，没有亏待过自己的兄弟和手下。” 唐娜心里想，与其围着苟棒棒打转，还不如到无梁坝直接找有过一面之缘的孙川牮。 孙川牮是总堂的会计，长期坐镇无梁坝，人称孙算盘。听说，这人曾救过舵母吴三娘的命，在会里坐第五把交椅。 03 公路的尽头，有家生意冷清的酒店，还算气派。 唐娜站在门外吸了一口气，读了一遍挂在两边立柱上的字联：“草木一生，南来北往春秋客；风云数载，从古到今天地人。” “小姐，您想吃点什么？” “我想找孙文牮。” 跑堂的小二给唐娜安排了一张桌子：“先吃点东西，孙算盘出去办事了，天黑才回来。” “苟棒棒呢？” “他不在我们这个堂口，孙算盘倒是与他很熟！” 唐娜完全不知道，这个无梁坝就是孙二娘坐阵的十字坡，一碗豆花里也有蒙汗药。 04 无梁坝的开山堂主就是吴三娘，这半年才交给了孙文牮。 三七年，吴三娘刚坐完月子就做了寡妇。算命先生有言：“此女命太硬，不仅克夫，还会败家。” 孩子满周岁那天，同堂的小叔子孙文牮钻进了内室。公公硬说吴三娘不守妇道，孙文牮也违心地承认了。结果，孙文牮无事，吴三娘则在背石沉江。都说是孙文牮做了手脚，吴三娘才从水中爬上了岸。娘家人不敢接，只好将人白送给了不信邪的王天棒。哪里想到，吴三娘相当旺夫，把王天棒的棒棒军搞成了拥有三万之众的两江会，在嘉陵江和长江沿岸设了近百个堂口。北走广元接货，南到峨嵋买山。 在会里，吴三娘是舵爷王天棒的内当家。在外面，那就是一个遇鬼杀鬼的母夜叉。 到了去年的八月，孙川牮厚着脸皮从山里跑出来，在吴三娘的裙下讨生活，可谓是赔足了小心。 05 听说有个城里的女人要找孙算盘，吴三娘挑起自己的窗帘看了一眼大堂。 “狼行草原吃肉，狗刨黄土吃屎……” 吴三娘重新坐到自己的虎皮椅上，点上了手下递过来的烟：“这个女人在红云舞厅里惹了祸，想到我这里躲清闲？” “要不，我们办了她！” “若能收心，也可以留一线，别给我只知道图痛快……” 手下心领神会地点头：“姐，我就把她磨成一只钓鱼的钩！” 吴三娘吐出烟圈，悠悠地说：“算了，等几年，我的儿懂了事理……再不济，也不要被别人戳背脊骨。” “我晓得了！” 其实，吴三娘是有吴三娘的打算。 06 不知过了多久，昏沉沉的唐娜慢慢醒来。 头上扎着严密的黑布套，双手也被绑到了身后，一点活动的余地都没有。 应该是院子的大门出了一些动静，有个沙哑是声音讨好道：“三哥，好福气。” “难说……城里的人心都野！” “这是无梁坝，还没有人敢翻天。” 脚步声走近后，有一串很清脆的金属声。来人打开了电灯，唐娜也只能看到一团光晕。 摘走头套，唐娜根本就睁不开眼。等了一会儿，才看到一个戴狗皮帽的三哥和总是勾着腰的看门人。 “你是孙算盘的什么人？” 唐娜没有想到孙川牮会给自己带来祸事，只好贸然改口说：“苟棒棒看我落了难，要我过来找一找孙川牮。” “苟棒棒是谁？我看你很不老实！” “我……我确实是没了路走！” 三哥终于笑了一笑：“那就找我三哥嘛，别给我提什么孙算盘和苟棒棒！” 唐娜想收住泪，反而是大放悲声。在哽咽之中，也是一句一声三哥，令人心尖发颤…… 07 不管怎样，唐娜都是从城里出来的小姐，模样和穿戴都不一样。 三哥觉得这个妹子还算懂事，就松了口：“跟了我，那就一切无事。咹……要是再给我提别人，那就是自己找死！” “我愿跟三哥，只求有一条活路……” 这时，吴三娘走了进来：“没这么撇脱，那个孙算盘给我粘花惹草，苟棒棒拉皮条，这帐都得算！” “姐，冤有头，债有主。别人一来，就挨了一闷棍……” “我又没有下请帖！” 唐娜看出谁大谁小，跪行到女主人面前：“我知道，我得罪了权势。夫人心肠好，我愿做牛做马！” “行，我就念你是个小可怜，明天就到我房里做事。三弟，你给我教一教！若是有了差池，任谁都得吃鞭子！” 在两个主人的面前，看门人一直弯着腰，就像是一个不知道说话的木头人…… 第四百九十章：母女花 01 三哥是吴三娘的小表弟，在会里的地位仅次于舵爷和舵母。 那天夜里，唐娜很小心，可谓百依百顺……第二天，三哥就放船把舵母和唐娜送到了苟棒棒的地盘上。 从红岩嘴到牛角沱有个呈弧形的大江湾，就像系在山城西面的一条蓝腰带。岸边叫李子坝，翻过了鹅岭就到了长江之滨。 “小苟子，这就是你送的货？” 吴三娘把唐娜领进码头仓库，逮住苟棒棒就骂开了：“别给我咸吃萝卜淡操心！” 仓库没有外人，堆满了杂七杂八的山货，还有装在箩筐里的农产品和养在水池里的鱼。 02 看到唐娜的可怜相，苟棒棒只好是陪着傻笑。 好半天，这人才说：“我们的孙算盘爱满嘴跑火车，这个妹子偏偏要拿起棒槌当针使……三哥最清楚，这些花花草草都都铆足了劲，要往我们的身上扑！” “还有谁？” 这时，两个男人都面有难色，吴三娘又说道：“常人都说，内外有别。在外面，我们要管住嘴。领人进会，那就要查清身世，大意不得。” “我去清一清。” 这时，有两家饭馆的采购来提货，说到满街都是军统设的路卡。 03 送走买主，舵母又翻了翻以前的台帐。 三哥扭过头又问苟棒棒：“听说，你把自己的狗窝都送给了湘西来的匪婆？” “那是编训局章少校牵的线，我还能抬硬杠？” “那对母女呢？也被收编了？” 苟棒棒苦着脸：“那有这样的好事情？别人只管快活，从来不养张口要米的嘴！” “不对吧？都说那是一对人见人爱的母女花！” 看三哥的样子，他是要当着舵母的面，就从苟棒棒的身上起头，彻查不明不白的外来户。 04 唐娜无事可做，心里直打鼓。 昨夜，三哥就问了一遍唐娜的交际圈，就像是在审一个女蟊贼， 两江会的眼线遍布上城，要是有人知道自己在卫姐那一边填了档案…… 以前，三哥所说的母女花也在红云舞厅里做过事，只是托人给皖南的老家带个口信，就被军统抓走了。 都说要不是苟棒棒做保，多半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只要涉红，都是不透一点风声的重案。 大约过了半月，国家在皖南解决了新四军，军统那边才卖了苟棒棒的面子。 05 唐娜在蜀华中学读高中，有一个女同学叫余硕卿。 一般说来，同学的交往圈也分上中下三块。余硕卿的大姐是眉山督察专员和保安司令的如太太，属于富贵圈。 这个余硕卿说自己也出身于书香之家，经常找唐娜要书看。三九年秋，余硕卿到重庆做事，还劝唐娜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别做舞女了。 几个月后，余硕卿就爱上了一个军统特务。后来，有人说余硕卿涉红，就见不到人了。前不久，街头巷尾都在说渣滓洞放枪杀人，把一卡车的尸体埋到了山谷里。白公馆也是一座秘密监狱，还有地下水牢。 有一本小说里写道：“地下室里很臭，有两门对门的囚室，又矮又窄状如兽穴。再往里走，还有一个黑洞洞的水坑。边上有三级石阶，中央立着还不到一米高的木笼……” “跪到里面去！” 人在木笼里面也不是跪，而是抱腿弯腰地坐在三根底杠上。下面有一尺深的水，会随木笼的左右摇动和下坐向上漫。木笼的下半部已经发黑，水线之上长着滑溜溜的绿苔。水里有黄鳝，就像是一条条翻滚的水蛇…… 做了一夜恶梦，唐娜只好去找到神通广大的卫姐，希望能得到切实地保护。 06 在李子坝，三哥也有一幢三进的大公馆，门上横着青石匾：渝园。 舵母看了一圈，既心事重重又拉下了脸：“你也知道连环杀人案到了军统手上，现在是满城都在查找女杀手。你去把那一对母女花接进渝园，得给苟棒棒吃颗定心丸。” “其它兄弟呢？” “看情况，到时候再说。苟棒棒心活路子宽，也容易上当。其它兄弟，都还没有在城里面安家，相对好一点……” 三哥看了唐娜一眼，问了一句：“你怕什么？” “我……我……我没有……” 双腿一软，唐娜就坐到了地上，完全说不出话来。 07 舵母走了，把唐娜留在了渝园。 三哥喊了一个医生出诊，说是低血糖昏迷并推了一支高渗葡萄糖。 其实，唐娜是真真切切看到了余硕卿，也看到了白公馆里的地下水牢。 斜歪歪的木笼里没有人，余硕卿从水坑里面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满头满脸都是污水和泥。 有人摇了摇手里的电筒，对余硕卿的母亲说：“这就是你的女儿，鬼迷心窍！” “妈！” “你真是娜娜？” 余硕卿的乳名也叫娜娜，而且也是庶出之女。 08 当天晚上，唐娜又梦到了余硕卿和她的母亲。 一面巨大的玻璃墙把刑讯室分成了内外两间，里面灯火通明。 墙上挂满皮鞭镣铐，屋中央立着刑架。一条铁链把赤身裸体的余硕卿吊到了空中，两腿翻靠在双肩之上。 皮鞭飞舞，余硕卿张大了嘴，却听不到一点声音。他的母亲跪了下来，死死抱着打手的腿，一切都无济于事…… “还嘴硬？那就让你的老东西也来跳一跳皮鞭舞！” “不……” 打手踹翻余硕卿的母亲，又用皮靴踩住了老人的五指：“那就说！你的上线是谁？” 突然，仿佛是地动山摇，成群结队的日机又飞到重庆的上空。炸弹呼啸而下，一团团烈火冲天而起。 第四百九十一章：密写笔 01 这天深夜，两江会的头目都到了渝园。 王天棒咬着没有点火的雪茄当众宣布：“我们会里出了内奸！” “谁？” “苟棒棒自己说！” 众人的目光都投到苟棒棒的身上，有人喊了一声：“那对母女花果然有问题！” 苟棒棒双腿跪下：“三哥要我把人送进渝园，我的客户正好有车。在搬家过程中，我拣到了一支笔，却写不现字……” 王天棒拿出了一支短小的圆珠笔：“这是从母女花绵衣内袋里落出来的东西，名叫密写笔。它写出的字，经过特殊处理后才能浮现出来。刚才，苟棒棒问了问，说是收拾房间时拣到了这东西，还以为是自己男人落下的东西。大家相信吗？咹？” 大家都知道苟棒棒迷上了这对母女花，都望着吴三娘，没有吭声。 02 吴三娘说：“苟棒棒是大义灭亲，已经把人绑了，等会里定。” 呆了好一会儿，舵母又说：“我也想了几遍，一支笔还不是铁证。拣笔的说法貌似很荒唐，也不是就不可能。一、有人扔出这笔，引起我们的内乱。二、掉笔者另有其人，苟棒棒的朋友五湖四海，又很难查。三，有人掉包，让这支笔到了苟棒棒的屋里。我想，一定要查实在！” “怎么查？” 王天棒感到自己在会里就像是件摆设，十分窝火：“苟棒棒是我们的老兄弟，这次也站得稳稳当当。要是有人想在苟棒棒的身上动脑筋，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有个说法，就想没有吴三娘入会，王天棒也能把两江会办得红红火火。 03 王天棒读过书，也能压住大场面。 在密写笔的事件上，王天棒也抓住了问题的要点。 没有了苟棒棒，重庆市场是完全坍塌，查苟棒棒和他的社会关系也就是自乱阵脚。就算是冤枉了一对母女花，也值得。 三哥也说：“我问过苟兄，他同意壮士断碗。就算是有人想用这东西搞乱两江会，这样的做法就是最给力的回答！” “要不要让那对母女花当众难罪？若是她俩坚持喊冤呢？” “她俩敢！” 苟棒棒大吼了一声，打断了吴三娘的话。 04 吴三娘不想去看关起来的母女俩，害怕自己伤心。 若是想压住王天棒，那得找范哈儿出面。说一千道一万，两江会都是在蜀川会底下做事。 袍哥出身的范哈儿年近半百，十七八岁就参加了同盟会，在保路风潮里表现不凡。在军阀争川中，范哈儿跟着杨森干，几起几落。 三八年初，壮志未酬的范哈儿自买武器在家乡编成八十八军，毁家纾难横主动申请出川抗战。四二年夏，率部击毙日寇第十五师团长酒井中将，还重伤了第四十师团的少将旅团长河野。 军委会让侄师接手能打硬仗的八十八军，范哈儿就回重庆做了寓公。 05 范哈儿的公馆名为范庄，就在相距不远的牛角沱。 吴三娘找到王天棒，委婉地说道：“密写笔的事不算小，我们应该去问一问范爷的意思。” 王天棒觉得自己有道理，以为这是吴三娘在自找台阶下：“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去请范爷拿个主意！” 进了范庄，一切都清风鸦静……说明了来意，七夫人蜀熙把吴三娘和王天棒引进了密室：“梅老英雄也到了，事情不会小！” 梅老英雄是一个时代的旗帜，平常很少露面。范爷的蜀川会囊括了巴蜀两地的精英，梅老英雄才是无冕之王…… 06 “你们不过来，我们也得到渝园。” 范哈儿说：“日本人已经在我们山城搞了一个影子军团，那个章少校就有问题。密写笔应该就是这人落下的东西，地地道道的美国货。” 王天棒傻眼了，气呼呼地说：“那就抓人嘛，还等个啥？” “跑不掉，这次要一网打尽！” 王天棒拍着胸口说：“两江会有三万人，都能做到随时听命，人人争勇。” 那夜，范庄密室的灯光彻夜未灭，把各种意外的情况都想了两遍。 07 第一步：王天棒到军统报案。 除了已经找到的密写笔，还要再加上一枚注射用的针头，把连环杀人案引到章少校的女人身上。 第二步，吴三娘去找那一对母女，强调是先看到了医院里的东西，才注意到了那一支写不现的圆珠笔。 “我们就是要打草惊蛇，找到影子军团的指挥中枢。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日特在我们的高层布了很多眼线，就是军统的内部也有问题……” 梅老英雄还说：“近日，日寇在华中有动作，我们务必要抢得先机……” 王天棒没有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自己的两江会受到了梅老英雄的高度评价。 08 王天棒领命而去后，梅老英雄又向单独向吴三娘交待了几句。 最后，梅老英雄说：“你那边有一个叫唐娜的舞女，应该是在给卫萍的追光社做事。把她打发走，你就不要为难了……” “咹？” 吴三娘知道卫萍是近老板的情妇，心里大吃一惊：“龟儿子硬是无孔不入喃！” “送这个唐娜走也得讲分寸……” 这时，梅老英雄拿出了一张纸条，又做了一番很巧妙地布置…… 09 果然，戴笠是闻风而动。 连环杀人案没有实质性进展，来自美国方面的压力越来越大。 何况，那个来自湘西的常梅也很蹊跷，能取得的调查材料丝丝入扣。没有问题就是大问题，一个湘西的匪婆能干净得就像一枚玻璃珠？ “抓！抓了再说！” 若说常梅有问题，那个叶兰的做法真是煞费苦心！ 换个说法，这个一到重庆就惹火烧的常梅定有重任在身。 第四百九十二章：石狩川 01 唐娜拿着一张纸条回到追光社里，看到卫萍就哭。 “哭！哭有何用？” “那里有一对母女是日特，已经被军统抓了。我也被审得死去活来，每件事都得说出上三五遍，有一点出入就死定了！” 卫萍看了一眼唐娜拿回来的字条，就知道自己的身边也出了吃里扒外的内奸。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别被人买了还帮着数钱。 02 这内奸不是别人，偏偏是卫萍很信任的表妹和贴身秘书。 卫萍实在这想不明白，自己的小表妹有貌也有才，怎么会给日本人提供社里的消息？ 事情到了这一步，卫萍不敢再错上加错，只好打电话给戴老板：“你能不能先过来一趟，我这里出了状态。” “什么事？” “你说我能有什么事？天大的事！” 电话那边没有再吭声，好半天才默默地挂断了线。 03 卫萍的表妹叫冯可儿，有过很短暂的旅日史。 那是三六年暑假，学校把当年的军训夏令营办到了日本北海道的石狩川。 从本州岛越过最北面的津轻海峡就是往昔的虾夷之乡，明治维新后始称北海道。 海天一色，地广人稀，以捕鲸为荣的渔民们既壮实又木纳。森林里，冬雪皑皑，夏花争艳。 石狩川出自北见山脉，沿西南方向弯弯曲曲地汇进石狩湾。一年氾滥两次，给石狩平原注入源源不断的主机与活力。 这里只有鲜明的说冬夏两季，每年六月到八月很适合户外跋行，半月自助旅游的费用还不到东京的一天。 04 在美瑛町与富良野之间有片花海，还能看到蓝蓝的薰衣草。 当年，这个别出心裁的军训夏令营把最后一站设在了富田山庄，内容是采集植物标本。 后来反思，这一切都是由学校董事长的精心安排，给日本军队的抓人和施暴制造出充足的借口。 冯可儿回忆说：“我们哪里知道，自己的学校已经被日资控制，董事长也是日侨，真名叫富田刚政……现在，这人就在重庆，身份是……” 卫萍也是大吃了一惊，只好请戴老板来亲自处理……结果，来的人是刚升为少将的郑介民。 在富田山庄里，三个女生是分别受审。 冯可儿说：“我们熬不住，其它男生也未必能抵挡住诱惑……” 这一次险恶的军训夏令营，十七个学生很可能都成了黑龙会的编外成员。 05 郑介民不相信有这样的天方夜谈，何况冯可儿指证的人是在侍从室二处。 审了一夜，郑介民又把侍从室里负责情报工作的唐纵少将请进了追光社，审问面迅速扩大，军队也来了。 卫萍回办公室想打电话询问戴笠，两个军官立即就压住了：“抱歉，这里已被封锁了！” “为什么？” “别给我叫嚷！我们有权采取一切措施！” 显然，问题涉及到侍从室，就算是错杀了个把人人，又能怎样？戴笠不过来，也就是有意回避！ 06 “啪！” 楼下一声脆响，很像军用皮带抽打桌面的声音。 “别！我不是间谍……” 一声惨叫，这回皮带落在了女人的身上……卫萍跳了起来，军官做了一个凶猛的擒拿动作，扣上了手铐！ “对不起，谁也不能乱动！” 当时，冯可儿在富田山庄也经历了抓捕和拷问，状如恶梦。 卫萍是百分之百地相信了冯可儿的交待，唐纵与郑介民只相信事实。 大约，有些材料并不支持存在富田山庄绑架案，卫萍的做法受到了怀疑。 在底楼的接待室里，卫萍看到了高吊起来的冯可儿。 “是这样，有些事还得请卫经理说一遍，别以为还能蒙混过关。” 有些事不能说，有些事也说不清楚。换句话说，卫萍若不想替戴笠背过，只怕是死得更惨。 07 不管怎样，追光社都被认定为日特设在重庆的总部。 这一天的深夜，所有的涉案人员都被送到了渣滓洞，包括在朝天门码头落过案底的贵夫人。 冯可儿指认这一个贵夫人也是日本女谍，其代号叫野菊花……在石狩川，这个女人就是绑架案的策划者和执行人之一。 非常时期，疑罪从有。抓捕范围扩大到政府各部门，只有陈诚的土木系没有受到波及。蒋介石一个电话，把陈诚从昆明喊了回来，要他主办追光社案。 这时，华中日军发动了江北歼灭战，一举打掉了王劲哉的一二八师。一周后，王劲哉和他的部下们登报表示，拥护并支持大东亚共荣圈的建设。 08 情况还在恶化，华中日军又在策划更凶猛的江南歼灭战。 在军委会连夜召开的紧急会上，作战参谋指出：“在太平洋战场上，日军已陷入被动。去年十一月，他们调神田正种的第六师团到腊包尔，交给今村均中将指挥。同时，让一个独立混成旅团到岳阳接管第六师团的防区……江北歼灭战和江南歼灭战是为再攻长沙做准备，核心目标是我们的常德，控制我们的湘川公路和湘黔公路的入口。有情报显示，横山勇将调集第三师团、第十三师团和第十七混成旅团合围常德。” “这个情报可靠吗？” 陈诚回答：“我们打掉了日特机关追光社，畑俊六、横山勇和柴山兼四郎不得不狗急跳墙。常德确实是重中之重，不能成为日寇西犯的前进营。这一仗该怎么打，事关党国的命运！” 到会者都面面相觑，国军仅存的精锐都在滇西。华中的第一线上都是经过反复扩编的川军，也就是摆摆样子的稻草人。当着美军顾问的面，没有人敢提出从西线调主力回防，又没有其它兵力可用。 第四百九十三章：愚人节 01 军委会无计可施，要求在情报战上多动点脑筋。 戴笠抓住机会把卫萍和赵霭兰等人接回了军统总部，说是要让自己的学生们戴罪立功。 陈诚把自己的十八师调到重庆，负责卫戍。罗广文师长是川东忠县子弟，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炮兵科。 横山勇和柴山兼四郎也是没有想到，重庆那边会搞一锅烩，不惜壮士断腕和刮骨疗毒。 02 在中国战场上，六年战争已使日军战亡十几万。 现在，不打下重庆就撤军，很难向天皇和国内民众交差。 重庆的土木系和军统大肆肃奸，搞得来上上下下都人心浮动，也有利于作战。 战事一起，完全是一边倒。柴山兼四郎有一个判断，只要打掉了陈诚的第六战区，已经搞得天怒人怨的追光社案就会反转，背靠美国势力的陈诚势必垮台。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横山勇也认为，自己的第三师团能够打下大别山的金寨，也能打下第六战区设于鄂西恩施的司令部，砸开蒋介石政权的东大门。 03 这一次，日军大规模地使用了汪精卫的武装。 正月二十一日，就在沔城的百子桥俘虏了王劲哉。 从沔城可以南下荆江，渡水以后再占据石首、华容和藕池口。 第六战区代司令孙连仲命令由王缵绪掌握的川军三个师守住荆江南岸，完全不考虑战力悬殊。 三月初，日寇兵分多路越过九曲荆江，川军各部都损失过半。先是石首不保，接着华容、藕池口和弥陀寺三易其手。 也是在这期间，日本军队全面接管由法国方面控制的广州湾，彻底斩断了从海上辗转到重庆的最后通道。 04 四月一日，这是西方人的愚人节。 这天，中美特殊技术合作所的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就绪了。渣滓洞与白公馆里也住进了十几个美方的专家，协助办案。 青山绿山，这里就像是一个幸福的世外桃源。一些美国军人甚至还画了彩脸，穿起了五颜六色的小丑装，把节日的气氛搞得很热烈。 有一张神秘的字条经过了无数人传到了美蝴蝶的手上，上面用英语写着这样一句愚弄人的话：“白玫瑰盛开，丘吉尔也在自己的家中遇刺身亡。” 在一个月之前，德国的盖世太保就在慕尼黑的大学里破获了一个叫白玫瑰的反政府组织。组织者索菲是个哲学专业的女大学生，她有思考能力也坚信自己的判断，纳粹必亡。她的弟弟汉斯是个医科大学生，两人串通了一批勇敢而热情的青年学生，在好几所校园里散发了传单。谴责希特勒发动侵略战争，揭露纳粹政府大规模屠杀犹太人，惨无人道。 二月十八日，闻风而动的盖世太保抓捕了正在校园里张贴标语的索菲和汉斯。 经过连续三天三夜的刑讯，两姐弟都坚贞不屈。第四天上午，当局便把他们都送上了断头台。 美蝴蝶总觉得这是一条另有含义的暗语，有可能是日本特务或者地下组织在向自己的渗透人员传递某种消息，便立即把情况上报给了中美联勤小组。 05 当天下午，调查结果就出来了。 美方人员都否认自己写过这样的字条，军统那边也没有人承认。 只要不是恶作剧，就说明这张字条有可能来自外面。总之，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电讯监听组和破译团队的专家都住在白公馆，若是有秘密外泄，其后果真是不堪想象。 当天晚上的十点，军统抓到了一个女服务员。据说，有两个同事都检举，这个人每次过卡都卖弄风骚，应该有夹带的嫌疑。 军统的人都没有住在白公馆里，也就是说接收这一条消息的对象应该是来自美国方面的技术专家。 06 “戴老板，愚人节的案子有没有进展？” “这人只承认向外带过一些紧俏物质，有消炎药和口香糖。还有香烟和打火机。是这样，我们的检查存在严进宽出的现象……” 美蝴蝶十分不满，压着火气打断中国特工王的解释：“戴老板，怎么能这样呢？若是出现了机密外泄，可不是掉几个人脑袋的事。” “现在不是测试期吗？不卖一点破绽能找到这样有价值的线索？” “行……那我就静候佳音……” 电话那边竟笑了起来：“我看，还是共同办案比较好……” 美蝴蝶还不太了解中国人的官场文化，立即表示自己马上就赶到军统总部，位于罗家湾十九号的花园公馆。 07 去年的四月一日，军统召开了上千人的四一大会，庆祝军统成立十周年。 这十年之间，军统从复兴社的十人团发展到今天，可以说是见证了国民党建党建国的奋斗史。 在全民抗战爆发之际，军统各组织约有两千多人。上海沦陷后，军统组建忠义救国军，拉起了一支几万人的敌后武装。三八年底，军统总部跟随国民政府迁到重庆。这几年，戴笠积极在流亡学生中招收学员，在册特工人员已达数万人，控制的武装力量近二十万。 今年的四一大会仍然很隆重，全天都在总部的大礼堂里面举行。 上午，整个会场是个大灵堂，主席台上摆满花圈，两边的墙上则贴满了遗像。 公祭之际，戴笠就泣不成声。在致词时，他也是两眼噙泪，悲痛地哀悼为组织牺牲也为国家和民族殉难的英雄们，还有那些殉职或者殉法的好兄弟。 戴笠还当众说：在对敌战斗中牺牲就是殉难；积劳成疾而不治身亡可谓殉职；因违犯纪律而被处决则称之为殉法。只要曾经是组织里的成员，组织就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遗孀和家属。 美蝴蝶驱车进了军统的总部，大礼堂里还是灯火能明，锣鼓声与喝彩声此起彼伏。 第四百九十四章：门钥匙 01 一个侍卫把美蝴蝶带进戴笠的办公室里，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是积满烟头、烟灰和火柴棍。 “刚才，我们又讨论了案情。这次，我们选派的女服务员真是经过了层层的选拔。发生了这样的丢人的事情，就连我都应该主动地申请回避……” 美蝴蝶感到戴笠很为难，就脱口说：“那就交给我们吧！这个案子有可能会牵扯到我们的军事机密…… 这样说，美蝴蝶也是想以这个事件为突破口，摸清楚军统的底……所谓的追光社日谍案就是一本糊涂账，既无边也无界。搞不好，还会通过字条一事烧到美军身上。 “好呀！我们一定全力配合！现在，这个服务员就关在反省室，要不要先过去看一看？” “不了，你安排一辆车，把她送到白公馆的地下室，里面的东西都还能用吧？” 白公馆已经做了两年的监狱，这一间地下室就是以前的刑讯室。美方接管了白公馆时，戴老板没有交出刑讯室的门钥匙。 02 美蝴蝶找到陈果夫和陈立夫，得到了中统的指点就帮助。 徐恩曾认为，所谓的字条就是军统施放出的烟雾弹。宾馆里的女服务员向外夹带东西的现象很普遍，要查绝不是只有一个人。 最后，中统表示：“我们可以出人出力，协助美方人员调查并澄清事实。办案地点就在白公馆，方便美方进行全程监控。专案小组的负责人由美方指定，中统方面派出费侠、袁子群和赵立仁，予以协助。 军统抛出的服务员叫李凤萍，他的丈夫是陈诚土木系里的军官。 这天晚上，李凤萍回家刚刚洗了热水澡。突然，身后砰的一声，三个持枪的特务一脚踹开房门，就冲进了屋子：“李小姐还没有睡呀？那就跟我们回趟总部！” “六指手，开什么玩笑？” 带头的特务冲上去就抽了女人一记耳光：“爷爷的称号，也能随便乱叫！” 李凤萍近乎本能地想往外跑，有人伸出脚轻轻一勾，就让她扑到在地板之上。 03 “搜一搜！” 很快，李凤萍就被反绑起来。 一批只给美军人员的专供物品都被翻了出来，数量倒是不多，性质严重。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一个兄弟也就迟到了十几分钟，便被老板拉出去毙了，紧赶慢赶做了一个殉法鬼。” 李凤萍知道自己的倒了血霉，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手气背，确实是怨不了别人！ 搜屋用了不到十分钟，搜身就用了近半个小时。 一个特务把手伸进了她的睡衣里，惊呼：“这是什么炸弹？” 等到女人终于呜呜地哭起来，六指手才说出了一句：“先押回去！” 李凤萍算不上是美人，鹅蛋脸上两道淡淡的细眉若有若无。不过这人很丰满，皮肤也很白净。 到了总部，戴老板仅仅是随便问了几句，就让六指手好好地看守，等到美国人过来后再做进一步的处理。 六指手很失望，心里头想早知道是这样，就该在外面把她给办了…… 04 第二天的上午，费侠和袁子群最先赶到。 美蝴蝶几乎是一夜没睡，见到人就说了一句：“人在地下室，我们要用事实说话。” 已经三十多岁的费侠傍上位高权重的徐恩曾，很会保养。贴身的缎面旗袍既朴素大方又做工考究，衣襟上面的一长溜精致的小盘扣，古典而不失风流，可谓风姿绰约。 袁子群是个弱书生，停好车才过来的赵立仁很强壮，人称黑大汉。费侠对美蝴蝶笑了笑：“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只可能被利用，有必要兴师动众？都知道李凤萍的丈夫是陈诚的人，在土木系里地位虽不高，却是个路路通。依我看，找到写字条的那个人，才是案情的关键！” 进了地下室里，费侠向受到惊吓的李凤萍交待政策：“夹带的事，军统早有规定。我们把你要到这里来，涉及到白公馆的信息安全问题。聪明点，最好给我们说实话，否则……” “我说……我说……” 李凤萍说了半天，还是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来。在残酷无情的情报战中，有罪推定是一条心照不宣的原则。李凤萍不想丢命，又不能够自证清白，那就只能是张嘴乱咬，凭空掀出九重浪。 05 挨了一顿赵立仁的鞭子，李凤萍哭着说出了一件事。 出事那天早晨，李凤萍在上班的路上碰到了师范校里的老同学叶霞翟，聊了两句。 “叶霞翟？是不是后来又读了浙江警官学校的那一个叶霞翟？她不是在大洋那边跟着国母做事吗？” “对，她是回来替国母办事。当时，她把一支美国口红塞到了我的皮包里。” 美蝴蝶立即就眼睛放光，又补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那张字条有可能出自叶霞翟之手？” “我想了一想，只有这件事情不太合乎常理。比如：我上班很早，街上完全无人。这个时候，叶霞翟上街做什么？见面很突然，她怎么刚好有只口红要送？而且是价值不菲。我哪里敢接呢？她就夺过了我的包，不仅自己放了进去，还翻出了我和丈夫的照片……” 美蝴蝶打了一个电话，得到确认叶霞翟已经上了美国的军机，回了华盛顿。 过了两天，美国那边回话说：“四月一日七点许，叶霞翟去给宋美龄女士拿中医方子，确实在街上碰到了李凤萍。两人站在街边上聊了几句，并没有握手和相应的肢体接触。” 李凤萍的包里有支美国口红，就算翻遍了整个重庆都不可能再找到第二支。也就是说，美国那一边的调查有很明显的漏洞，美蝴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第四百九十五章：白公馆 01 刚刚过了清明，美蝴蝶就扔下李凤萍案，飞回美国复命。 一九四三年四月十五日，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协定在白公馆里正式签约。 中美合作所围出了一个方圆几十里的军事禁区，其中包括兵营、靶场、教室、鸽子棚、操练场和秘密的兵工厂。除了无线电通讯室，还有一个渣滓洞监狱和警犬房。 这个机构的具体任务有一份长达十几页的清单：一、布置敌后情报网，搜集日本方面和汪精卫政府的各类情报以策应美军作战；二、布置并建设出一个覆盖东亚和西太平洋的气象网，提高气象预报的准确率，为美国的空军和海军提供有效的气象服务；三、侦听破译敌方的电讯，研究敌方的战略动态；四、扩大和强化警特训练，防谍防奸，维护治安；五、加强敌后的攻击和破坏，摧毁敌人的军事设施及军用物资；六、对日军开展心理作战。 这个基地的周围有电网环绕，武装巡逻也是由军统安排，对擅入者格杀毋论。 在白公馆，还有一个刑讯学实验室，研究药物催眠和药物致幻，以及测谎仪和电刑器的精确应用，替军统和中统培训刑讯人才。 02 一九四三年四月十四日，抽调到中美合作所里的中统密码员池步洲截获一封日本海军司令的密电。 池步洲是中统局机关内仅有的留日学生，一九三四年毕业于东京大学，又到早稻田大学继续深造。三七年夏，携其日本妻子白滨英子回国抗战。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三日，池步洲就曾破译了一份由日本外务省致驻美大使野村的特级密电：“一、立即烧毁一切机密文件；二、尽可能通知有关存款人将存款转移到中立国家的银行；三、帝国政府决定采取断然行动。” 结合其它相关的信息和情况，池步洲做出了大胆的预测：“一、日美开战已迫在眉睫；二、开战时间是在星期天；三、地点在檀香山珍珠港海军基地。” 看到中统的专题报告后，蒋介石和夫人都深信不疑，并立刻就向美国的有关机构做了通报。罗斯福看到这条消息之后，只是淡淡地一笑并没有通知太平洋航队和珍珠港基地予以防范。四天之后，震惊全世界的珍珠港事件就发生了。 四二年十月，池步洲又破译了一份截获的日本密电，得知日本空军将从缅甸的空军基地上起飞，轰炸印度的加尔各答。中方立即通知英国驻印度的空军总部，果然全歼了这一支日本的陆航大队。 这次，池步洲又破译了日本海军总司令山本五十六出行的详细行程，包括离埠时间和到达时间，以及山本五十六座机的型号和护航阵容。罗斯福再次看到池步洲的破译内容后，立即就命令自己的海军部长：“给我干掉山本！” 一九四三年四月十八日早晨，山本五十六搭乘三菱一式陆攻快速运输机从拉包尔按时起飞，按计划飞到了所罗门群岛的上空。 东京时间的九点四三分，日本机群一头撞进了美国空军的伏击圈。 很快，六架护航的零式战斗机就被美国战机冲乱了，在电光火石之间，山本五十六的座机中弹后凌空暴炸。 03 得到美国海军的确认电，戴笠松了一口气。 这次成功的伏击可以确定一点，日本方面还没有渗透到基地核心。 戴笠知道，陈诚的第六战区已经风声鹤唳。这时候，自己再揪住李凤萍的小辫子不放，很有可能因小失大。 在堆满了卷宗的案头上，有一本延散发着墨香的小册子。这是陶希圣按照蒋委员长的思想和旨意执笔撰写的思想提纲：中国之命运。 该书强调，中华民族的精神世界和品性情感受到了西方文化的强力挑战和不断地侵蚀，古老而优秀的宗族社会组织已经遭受到了沉重也摧残和破坏：“今天的中国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做了外国文学的奴隶！” 还痛心疾首地说：“中国国民对于西洋的文化由拒绝而屈服，对于固有文化由自大而自卑，进而自艾，毫无自信。极其所至，甚至忍心侮蔑我们中国的固有文化遗产……可以说，帝国主义是我们一切苦难的总根源。” 邵平瓜地接吾庐，谷雨干时手自锄。 昨日春风欺不在，就床吹落读残书…… 这一天是四三年的谷雨，蒙蒙的细雨一直下过不停。 都说是雨生百谷，水池里的浮萍也都生了起来，映着一树还没有熟透的红樱桃。 04 几枝新叶萧萧竹，数笔横皴淡淡山。 正好清明连谷雨，一杯香茗坐其间…… 全国抗战进入到四三年，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陈诚和第六战区身后的几百里江防，可以说是陪都重庆的最后一道屏障，日本人窥视已久。 目前，偏居一隅的重庆政府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无粮无兵，遍地的物价又持续地猛涨。 三七之夏，一百元法币可以买到两头耕牛，今年春便只能买到一只小鸡。就连大学教授和政府的公务员，都已经沦落到了忍饥挨饿的边缘，更不要说几百万两手空空的难民，全是妇弱老幼……四二年之前，英美两国极力讨好日本人。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倒是愿意提供租借物资了，却又被日本人切断了唯一可使用的中缅公路。四二年全年，通过驼峰航线一共运进四千七百吨物质，也就是一只商务运输船的载重量。杯水车薪，难解燃眉之急。 现在，除了身不由己的军人，仿佛都在想与其活活饿死，还不如先吃饱肚子。 05 五月五日，日寇的第三师团从藕池口出兵，打百弓嘴。 同时，第十七旅团则从藕池口出发，向东攻击茅草街。其它防线上也是炮火冲天，炮声和枪声连成一片。 在各条战线上，十几万的汪精卫武装冲在前面，被迫给日军的进攻部队趟雷。 第四百九十六章：黄埔生 01 四二年，汪精卫大规模地扩军。 在华中地区，以叶蓬为总司令的黄卫军近十万。还有依附在上面的民团，总数接近十三万。 替汪精卫创建并训练这支部队的熊剑东到上海做了税警团长，并兼任上海市保安司令部参谋长。 四一春，熊剑东附敌后，在武汉招募游民和收编土匪，拉起了一支武装。熊剑东将司令部设在汉口的仁厚里，下辖汪步青师和邹平凡师。还在汉阳女中创有办黄卫军校，培训特工。 江北歼灭战之后，王劲哉率部投敌，又多出了两个师。四三年三月，第六战区挺进总司令金亦吾投敌，再编一个师。 金亦吾毕业于黄埔三期，邹平凡也毕业于黄埔军校的第六期。 社会各界视黄埔生为天子门生，无法接受这批精英也投敌做汉奸。 02 戴笠手里有一份黄埔学生投敌名单，总人数已达二十几个。 刘明夏，黄埔一期生，第九十四师的少将师长，在中条山战役失利之后。 在第一期里，还有黄子琪和谢文达。第二期里还有刘启雄、陈孝强、张海帆和刘夷。 还有一条查无实据的传言，说是黄埔生里有一个密谋反蒋的青年军人将校团，令戴笠感到背心发凉。 有人说，将校团曾经云集第六战区，策划在陪都发动军变并实施大清肃，推举陈诚负责国事。 追光社出了问题，陈诚的第十八师在重庆实施戒严，也确实抓了一批有通敌嫌疑的官员。若不是卫萍和赵霭兰死扛，自己也将受到冲击。 美国人的做法也相当蹊跷，在李凤萍案上依靠陈家的中统，绕来绕去就是不去调查陈诚的土木系。 03 远征军司令部的内线有条密报：“史迪威公开骂蒋，在场将校无不侧目。” 这份材料说：“陈诚就任远征军总司令，史迪威相当得意。一批青年将校云集昆明，搞起了一个小圈子。这一批人包括：远征军副参谋长刘云翰少将，远征军作战科王凤起少将，以及上校参谋曹泽衡、徐文山和胡翔等。” 叶霞翟回重庆时也报告说，国母宋美龄曾经在威尔基的面前明确地表示，不喜欢罗斯福总统亲苏，支持共和党人重新入主白宫。 戴笠有一个信条：“从最坏处着眼，向最好的结果去努力。” 现在，可以确定的事包括：一、史迪威已公开反蒋，美国的决策层依然是装聋作哑。二、史迪威信任也愿意倚重陈诚的土木系，急欲从滇西和印度反攻缅甸。三、土木系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 国民党内部的派系之争斗了几十年，现在仍然是暗流涌动。任何一个政权都有它的思想导向和社会基础，形形色色的利益集团都有自己的政治诉求和人际网。左派亲苏，右派则亲日，骑墙派找到了美国人。在两面受压的背景之下，骑墙派内部也出现了分裂迹象，可谓危机重重。 陈诚有小委员长之称，深受总裁的信任。 美国人对陈诚的评价也是相当地高，在租借物资的分配上，给予了很多的关照。 陈诚主政第六战区后，在人员配备、财政预算、物质保障和军火供应上，都拥有绝对的优先权。 04 一九四三年五月五日深夜，破译室又有收获。 这是日本竹机关发的一份密电，内容是这样：“芳心曾把王孙许，泪流成海美人鱼。” 这十四个字全是暗话，令人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有一种猜测：芳心曾把王孙许和泪流成海暗示蜀海，谁是美人鱼呢？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突然，戴笠想到王维的这首诗，喝了一口已经放冷的浓茶。 四月的山城已经实施灯火管制，重重夜幕裹得很紧，冰凉的江滔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在重庆军事委员会参谋部的作战室内，七八个参谋脸色凝重。参谋总长何应钦站在大沙盘的正前面，手里握着一根细细的紫铜棒，简练地说：“数万日军的主力已经云集长江南岸的华容和石首，有两个战略方向可以选择：一是攻击并占领我们的常德，割断第六战区和第九战区的陆上通道。二是破我江防，从川江直插重庆。我们根本不可能做两手准备，就是赌一头也感兵力不足。” 这时，何应钦也想到了一句王维的诗：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何应钦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感觉，既需要日本人掏空蒋介石的实力，又不会认贼作父。 最后，何应钦指示：“我们现在就分成两组，一组按日军攻打常德制定方案，另外一组则以日军偷袭我们的江防进行备战。原则是不能消极避战，而是要想出办法歼灭部分来犯之敌。力求断其一指，还以颜色。我们的作战方案必须在天亮前完成，上报侍从室。” 众人面面相觑，现在是以求自保都难，何来力量主动出击。就算是军委会有了命令，前线指挥官谁敢拿着鸡蛋碰石头？出击不利，必然会导致整个战线都捉襟见肘，更加地被动难守。 05 还不到六点钟，两个组的作战方案都交来了。 何应钦随手简单地翻了一翻，简直是古怪离奇之至。 转念一想，也不能只怪这些打仗经验不足的军校生。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搞主力决战，当然会顾此失彼。 这样上交肯定不行，重点应该是把日军吸附到常德城下。这就需要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常德方面要守得住；二是外围是部队要敢于扑上去。 基于这个构想，何应钦只能自己动手修改这份作战方案，直到唐纵叩开了门。 “坐，我的工作几分钟就完。” “总裁让我过来取，也是深知道总长的难处，毕竟是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呀！迟就迟一点，只要有万全之策。” 这是什么话嘛？何应钦摇了摇头，心想：这个时候，谁敢苟活？ 第四百九十七章：战研组 01 进了总裁的黄山官邸，有一排供侍卫使用的平房。 屋后，有一条上坡的石梯直通云峰楼，这是蒋介石为宋庆龄准备的别墅，一直未用。 这是上下两层的独栋建筑，建筑面积有三百多平方米，后面还接着一个只有半边的小亭阁。山顶上是给何应钦准备的松籁阁，也一直闲着。 一处的林蔚主任请示总裁同意后，在云峰楼设置了一个战略研究组，负责指挥这一次华中作战。在侍卫室的内部，都干脆把它称为第十组。林蔚觉得这有点不太吉利，又不方便给众人明说，只能自己坚持称呼战研组。 谁来担纲呢？总裁让林蔚就在侍卫室现成的人员里面做选择。想来想去，这件事就落到了唐纵的头上。 02 唐纵是湖南省酃县人，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六期。 当天，唐纵研读了参谋部的作战计划。何总长的方案里有三个要点：一、日军本次作战的军事企图有两个，拿下战略重镇常德并寻机偷袭江防要塞。二、应对原则是确保常德不失，并捕捉战机力争歼其一部。三、其体方案是命七四军五十七师余程万部固守常德待援…… 唐纵感到参谋部耍了一个滑头，面面俱到又不切实际。这个预定方案既要在常德与日寇决战，又强调不能让日寇扭头向西偷袭江防。这样一来，便使自己在两个战略方向上都相当被动，几乎是任敌选择。若日寇全力攻打常德和第六战区与第九战区结合部，五十七师区区八千人怎么可能抵抗住几万日寇主力？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中，薛岳是以补充完整的第十军来固守长沙城。常德守不住，整个方案就漏洞百出，势必陷入溃败…… 03 美军顾问团判断：日寇的战略方向就是常德城，沿长江西进不现实。 唐纵手下有一个小参谋坚持说：“日寇的目标绝不是常德，只是把常德做成诱饵。” 理由有三：其一、日本人总是急于求成，又好大喜功，吃下一个常德既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又解不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具二、常德是第六战区和第九战区的交通要道，日寇若是不能一口吃掉两个战区的主力，就必然会招到合力围攻，使其得而复失。这笔生意味如鸡肋，日本人不会犯傻。其三、可以利用常德的战略价值刺激第六战区和第九战区的神经，有效地调动国军，为其所用。 抛开常德，日寇的战略目标自然就是提不得的千里江防了。 年初，在云南重组远征军，军委会调陈诚过去主事。 很善于避实击虚的日寇绝不会坐失良机，面对史迪威的各种动作无所作为。 最后，小参谋也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日寇的真正战略企图是要占领石牌要塞并扫荡恩施，彻底地砸开重庆的东大门。 04 从石牌到重庆只有区区的一百七十公里，有了这个战略支撑点，随时都能发兵西犯。 有了长江水运做支撑，日军就能源源不断地得到人员和物资上的补充，完全可以让重庆再无宁日。 现在，有五万日军集结到了华容和石首一线。摆在正面防守的国军是还不到三万的杂牌部队，当然不堪一击。 其中，四十四军是王缵绪的四川子弟兵，七十三军则是唐生智的湘军旧部……他们就是千里江防上的第一道血肉长城。 五月五日，日军独立混成旅团的一个大队率先进攻，在黄狮咀遭遇到了七十三军的顽强抵抗。 混成旅不是野战部队，进攻受阻。大队长舛尾芳治中佐亲自到一线督战，被国军的机枪手直接命中头部。 这时，小柴支队也从侧后方包抄了过来。只有五千多人的国军十五师面对一万多日军主力的夹击，既不怯战还打得相当有章法。拉锯战中，国军的迫击炮又把安村修三大队长炸成重伤。 05 五月六日凌晨，七十三军还发动了反攻。 日寇不备，战线松动。血战一天，陈涉藩团长和李亚安营长等将士在战斗中壮烈殉国。 当晚，蒋介石找唐纵问明了情况，又给第六战区的长官部打了一个电话：“三峡要塞扼四川门户，为国军作战之枢轴，无论战况如何，都必须以充分的兵力坚守；不得调我江防军到下游，南县、津市、公安和松滋方面，应以现有兵力与敌周旋，全力掩护产粮区不受侵犯……” 五月六日，日寇继续向南打，有围攻常德之势。激战到第三天，伤亡过半的七三军奉命南撤。阻挡日寇第三师团的四十四军也奉命放弃了安乡，向西撤退。 五月九日上午，南县沦陷了……连续三天三夜，日寇在南县厂窖镇一带杀害伤兵和民众达三万人，史称厂窖大屠杀。 06 南县厂窖镇位于洞庭湖北滨，与沅水之滨的常德城隔湖相望。 这里是一个半岛，三面都是洞庭湖。东西方向只有几公里宽，从北向南延伸进洞庭湖里有五十多公里。 日寇从北面横压下来，还没有撤走的伤兵和难民们都被赶到了已经无船可渡的厂窖镇。五月十日，日本人的轰炸机率先向流动的难民潮投弹并疯狂地俯冲扫射。接着四散的百姓又被日本人的骑兵追杀。同时，步兵也在各个路口架设置了机枪点。 这里是三面临水的一马平川，百姓们根本就无路可逃。日寇则采用挨家挨户的拉网式搜索，驱赶到晒谷场进行血淋淋地集体屠杀，不留一个活口。 事件见报后，舆论一片哗然，痛骂孙连仲无能，还见死不救…… 第四百九十八章：渔洋关 01 当晚，第六战区代理长官孙连仲就急匆匆地赶到常德，进行了布置。 横山勇见战机已成熟，便挥师西犯枝江和公安，企图一口吃掉住守在这一带的第十集团军。 这一次，日寇集结了六万主力，形成了二比一的人员优势和十比一的火力强度。倘若上游的江防军仍然龟缩于要塞里，第十集团军就势必会遭到围歼。 唐纵和孙连仲都面临着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到底保不保第十集团军？固守的代价必然是全军覆灭，立即跳出包围圈则是亮开了自己的江防。若不能先挡一挡日军进攻的锐气，江防的要塞之地就有可能不保。 本来，战区江防设有三道防线：第一道是四川的四十军和湖南的七十三军，在第一阶段的战斗中，两支地方军均伤亡过半。第二道防线就是由王敬久指挥的第十集团军，其士兵基本上都是湖北和湖南的本土人。第三道防线才是西陵峡中的石牌要塞，全是陈诚赖以起家的基本部队。 唐纵有个强烈的直觉，不能再让两湖的人民填命当炮灰了，得给地方上留出一线生机。 五月十二日，日寇的第三师团向第十集团军的白洋堤和汪家嘴阵地发起了猛攻。次日，唐纵就给第十集团军下达了撤退令。 02 这一道命令拯救了第十集团军，却把唐纵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有人骂唐纵怯战，还有骂他谄上媚下。更有其者，指责他暗藏祸心。 蒋介石也对唐纵不满，命令陈诚放下远征军的事，回恩施亲自指挥作战。 五月十四日，又惊闻公安沦陷。不到两天，不仅第二道防线已被日寇击穿多点，有些阵地竟然未战先乱。 五月十六日深夜，冒雨起飞的专机载着心急如焚的陈诚到了恩施的上空，根本无法在特大暴雨中找到着陆的跑道……舷窗外的雨帘就像立起的海浪，穿天击地的闪电就像是上帝之怒。 陈诚根本不知道飞机已经返航，走下舷梯才知道自己再次回了重庆。 五月十七日，陈诚再飞恩施，握着手枪命令飞行员和导航员务必须迫降……五月十八日，松滋再告沦陷，日军完全打开了通往石牌江防要塞的所有通道。 03 横山勇认为，自己手里有十万重兵，完全能围歼第六战区的七万江防军。 陈诚断定日寇会从宜守难攻的中路突破，突袭石牌。战区的作战参谋们都不认同意，坚持认为日寇会绕过石牌，断掉江防军的后路之后，再予以包抄围歼。 战区参谋长郭忏分析说：“仅从军事方面考虑，日寇应该将部队从两翼比较好的地形迂回前进。甚至是从南方数百公里外的常德或者北方的襄樊绕道，跳过石牌要塞，攻打我军的大后方，迫使我们主动放弃石牌，向后夺路。现在，日寇优势明显，已经没有必要再舍近求远，让我们从容布阵……” 陈诚说：“日寇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我们就范。我们首当其冲，绝不能让日寇铤而走险并且侥幸夺关。我的主张是配重兵于石牌要塞，不管襄樊和常德两翼。退一步讲，即使日寇犯我两翼，还有补救的余地，不至于动我根本。若是夺我江防，咫尺之遥的重庆势必岌岌可危，举国惊慌，何以为战？古人曾经说过：毋恃敌之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我的决心已下，不必再议！” 这次作战会后，恩施城里谣言四起，民众也是议论纷纷……很多军官都想把自己的家眷先送出战地，以图万全。 04 横山勇精于用兵，以神出鬼没著称。 战役之初，他料定国军主力不可能有效支援两支杂牌军。 在短短的四天之之内，横山勇就基本打垮了这两支力量。接着，他又包抄了第十集国军的后路，并暗派奇兵，直插渔洋关。 渔洋关上控鄂西和川东，下通宜昌和郢城，历代都是兵家们的必争之地。进攻石牌，横山勇是三箭齐发。一支从湖南石门，直插五峰和恩施；另一支沿长江南岸溯江而上，经松滋县的刘家场和宜都的茶园寺，在长阳的津洋口渡过清江，强攻石牌；最后一条是从松滋攻占渔洋关，兜底包抄。 五月二十二日夜，号称天险的渔洋关被日寇的第十三师团突破。 这时，战区主力都还在石牌的附近，东面和北面是波涛汹涌的长江，南面是日寇的七万多重兵，西侧的渔洋关又被关了门。 还有一点，失去了渔洋关，第六战区司令部所在地恩施已经是无险可守。 05 石牌村很小，出村就能看到西陵峡里一块巨石。 这块花岗岩巨石有四十多米高和四米厚，四面笔直，形同石碑。 这里是屈原和王昭君的故土，也是长江三峡里最为险要和诡异的西陵峡。 在这里，从西向东流的长江竟突然扭转了一百多度，峡内一个险滩套着另一个险滩。 五月的二十三日，七万日军各部都推进到了距离石牌要塞不过四十公里的地区。 这一带，地形很险要，处处都易守难攻。日寇的重武器有一些运不进来，运进来后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 还有一点更加地致命，日寇手里的军用地图与实际的地形相差甚远。这几年来，日寇派了不少汉奸到这里探看地形，均有去无回。 06 几乎是一夜之间，不足百户的石牌村便响遍了山城的各个角落。 有一篇报导更是推波助澜，说是当地民众不听政府的安排，恋家不去。 疏散动员开得很热闹，一百多个民众们七嘴八舌，都说要让日本鬼子有来无回。 有人建议，应该立即挖断原道而另辟蹊径，让小鬼子找不到北。有人说可以设陷阱，堆滚石…… 部队的官兵都要备战，民众们又主动请缨，都亮出胸膛完全是一副说干就干的样子，还推荐了带头人。 第四百九十九章：盛逢尧 01 蒋介石已经两天没有离开过云峰楼了，再困也是坐在木椅上打一下盹。 五月二十五日晨，蒋介石军命令江防各部队必须坚守石牌以控制川东门户。 同时，蒋介石命令王甲本的第十九军支援渔洋关，命令王耀武的第七十四军包抄松滋，再调池峰城的二十七师，回防石牌上游。 这三支援军都是国军中战斗力最强悍的部队，从来都不怕跟日本鬼子面对面地打硬仗！ 02 五月二十五日，约有七万之众的日寇涌向石牌。 在这纵深不过三十公里的区域之内，还有九万多国军将士。 山里的百姓们都坚壁清野，想方设法给日寇制造障碍，很多土办法既匪夷所思，也有杀伤力。 当天，激烈的战斗就打响了。日寇发现自己也钻进了对手的陷阱里面，除了全力争胜，别无出路。 横山勇很清楚，狭路相逢时勇者胜。只要自己能战胜困难，拿下这场关系到帝国命运的硬仗，重庆政府就算不投降，也势必会再度迁都西窜。 “传我的命令，各部有进无退，违令者斩！” 双手紧握着天皇亲赐的战刀，双眼通红的横山勇不容许再报告部队的伤亡情况，也不许部队的官兵再往后面转送重伤员…… 战争就是战争，战士们终归会倒下。 这样的命令下达后，很多日军士兵的脸上都浮现出了满意而幸福的笑，知道永生和最荣耀的时刻就要到了。 03 驻守石牌的十八军是土木系的基石，十一师又是其核心。 十一两字合在一起为土，十八两字合在一起则为木，所以陈诚的势力称为土木系。 抗战以来，十八军完成了很多艰难的任务，从来没有吃过一次败仗，堪称精锐中的精锐。 在淞沪会战期间，他们在罗店血战了近一个月，伤亡过万仍然能进退有序，也敢打敢拼。在武汉会战和枣宜会战中，十八军的表现都十分地抢眼。 现在，抗战初期的那拨老兵们大都已经殉国了……胡琏是黄埔四期的学生，出生于陕西省一个贫寒的农家。毕业后，在十八军里历任排长、连长、营长和团长，现在是十一师的师长。 日军是孤注一掷，集中所有的力量猛攻石牌的各个堡垒。每个前哨阵地和火力点，每一支敢死队和每一个战士都在血拼，惨烈的战斗根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和形容。日寇要前进一米，都要倒下十个战士，部队是踏着同伴的尸路在向前挺，向里钻！ 陆航队的飞机一直在空中助战，在江中溯流而上的战舰遭遇到了无数水雷。在这样穷水恶水的战场里，就连毒气弹也威力大减。 04 二十七晚，蒋介石只眯了片刻。 慢慢睁开浮肿的双眼，蒋介石突然问唐纵：“渔洋关夺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 “娘希匹！到底是谁？是八十六军，还是三十二军，在那里负责主攻？” 唐纵知道总裁已经有些糊涂了，日寇投向渔洋关的力量是其精锐的十三师团。八十六军和三十二军各一部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才勉强堵住了日寇对恩施方向的攻击。 “现在是王敬久第十集军的新二十三师！” “谁在负责？” 陈刚知道总裁几乎能记住自己的每一个学生，现在这个师的主官却偏偏不是：“云南讲武堂出身的盛逢尧师长！” “你告诉王敬久，一天之内还拿不下渔洋关，提头来见！” 总裁也急了，这渔洋关就是卡在咽喉里的一根毒刺，不可不拔！ 王敬久是家中独子，黄埔一期生。 去年，在浙赣战役中被日寇击溃，带着自己的第十集团军从第三战区调到第六战区，接替了拔给云南远征军的主力部队。 05 在中央军中，年近半百的盛逢尧绝对是一个另类。 他长期在滇军中服役，有拼命三郎之称。在六年抗战中，更是迭挫强敌，鲜有败绩。 新二十三师是盛逢尧手把手调教出来的部队，战斗作风十分顽强。有一份从战场上缴获的日军文件，里面有条明确的提示：“若遭遇到盛逢尧部，切不可轻敌，草率作战。” 去年，盛逢尧带领部队反攻宜昌，抓到了十几个日军的战俘。当地的老百姓找到盛逢尧哭诉，指证就是这伙日军连屠三村，到现在一些老百姓的尸体都还没有埋完。 盛逢尧查看现场，在愤怒中忘记了军纪，下令将这十几个战俘在村子里公审，就地处决。 第六战区的副司令长官孙连仲知道以后，便当众没收了他的宝鼎勋章，摇了一摇自己的头说：“这些日寇确实是个个该杀！你违背了战场的纪律，又搞得天下皆知，叫我怎么处理？” 06 这次，盛逢尧接到一天之内拿下渔洋关的死命令，知道凭硬打肯定不行。 当地的老百姓告诉盛逢尧，渔洋关的地形很险要，有很多适合固守的好地形。上面盘踞着一千多鬼子兵，没有十来门大炮肯定无济于事。 “炮？我们整个第十集团军都没有重炮了！” 最后，山民想到了一个秘密小道。盛逢尧布置妥当后，就亲自带领自己的警卫排乘夜摸了上去。 第二天晚上，收复渔洋关的战报传到了重庆。蒋介石把手里的茶杯摔到地上：“娘希匹！不榨一榨，就不给我出油！” 一旁的唐纵真是哭笑不得，也就是这一个有勇有谋的盛逢尧，要是换成了另外的部队，肯定是没戏……其它都不说，单论军民关系，盛逢尧的部队从不拿当地群众的一针一线，春耕秋收还派部队义务帮忙。 第五百章：金钥匙 01 此次作战，日军动用的总兵力逾十万。 除了华中的部队，还从江西南昌调了三十四师团以及驻九江的第六十八师团。 第六战区能用的部队也就十几万，可谓捉襟见肘。打到五月二十七日夜，七万日军合围石牌江防军七万，刺刀见红。 横山勇说：“这是最后一战！” 陈诚也把卫戍重庆的罗广文调了上来，押上了所有的家当。 02 十八军下辖第十一师、第十八师以及暂编第三十四师。 军长方天出生于黄埔军校第二期，三七年出任第十一师的少将师长，在淞沪会战、武汉会战和枣宜会战都表现得可圈可点。 当时，有人私称陈诚为三昌将军，指责陈诚连丢南昌、武昌和宜昌。这时候，方天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干部会上，方天曾说：“革命军人，以命报国。” 四三年五月中旬，日寇以第三师团和第十三师团两大主力夹击石牌。十八军以胡琏的十一师守石牌要塞，命罗广文的十八师守要塞右翼的牵牛岭。方天对两位师长说：“这里就是我们三人的光荣之地，不求死后有尸。” 五月二十四日的深夜，日军的三十九师团在长江之北的古老背集结，每一个士兵的神情都相当庄严。大本营的参谋总长杉山元从日本飞到汉口给横山勇助阵，横山勇则亲临距离石牌只有几十里路的古老背，对齐装满员的三十九师团的一万多将士说：“你们的使命只有一个，从十八军的身后拿下石牌，拿到直捣重庆的金钥匙。” 显然，用三个主力师团打十八军，那就是要做到万无一失。 打掉了陈诚和他的十八军，重庆就会翻天。 柴山兼四郎有个判断，在恩施可以拿到青年军人将校团的全体名单和倒蒋的铁证，中国的问题也就尘埃落定了。 03 凌晨四点半，几十门加农炮和榴弹炮吐出火舌。 就在地动山摇的轰鸣声中，几千只木船从长江的北岸强渡作战。 抢滩成功后，一万多人的日军连夜攻击，犹如巨鳄上岸，猛虎出笼。 在这一带防守的部队是国军十三师，大约抵抗了几小时，就出现了全线动摇。 战至二十五日的上午，师长曹金轮率残部退到了偏子岩，一股日军在其身后，紧追不舍…… 偏子岩位于长阳与宜昌的交界区域，丹水河收何家溪与构皮溪在这里注入了波涛滚滚的万里长江。 这里是石牌的东大门，也是千里江防线上的一个防御支撑点。蒋介石要求十三师务必要坚守这里，曹师长甘愿违抗军令，继续夺路而逃。 江防军总司令吴奇伟也深知偏子岩的战术价值，不愿意就这样拱手相给日寇。想了一生想，吴奇伟命令身为江防总预备队的第五师立即前出，务必阻敌西犯。 04 第五师的前身是追随孙中山北伐的赣军，纪律严明。 黄埔七期的刘云瀚有句口头禅：“幸生不生，必死不死！” 刘云瀚师长要求自己的官兵们必须做到：“不怕死，不贪钱财，爱国家，爱百姓！” 接到命令后，该师的十四团以强行军的速度赶到了偏子岩阵地。十三师的溃兵刚过完，尾随而来的日军毫不犹豫就发起了进攻。 傍晚，日军主力赶到，十二架日机也飞到了战场的上空，战线越拉越长。吴奇伟又让十八军的罗广文率部增援，帮助第五师支撑阵线。 在十八军里，罗广文又叫四杀师长，缘由是罗广文公布的军纪里有四条：赌者杀，贪者杀，奸淫妇女者杀，扰民者杀。两个脾气相投的师长刚刚见面，就相互击掌：“来得好，阎王殿里不孤独！” 黄埔四期的罗广文要大刘云瀚五岁，也不客气地说：“兄弟只管打，有老哥给你殿后！” 这一天深夜，刘云瀚派一个团副率领一个营的士兵深入到敌后，沉重地袭击了三十九师团的辎重部队。 二十六日的上午，日军的长野支队以密集队形向前碾压，两个师长相视一笑，就摆出了一个巨大的口袋阵。 下午四时许，日机一边轰炸一边在在阵地的纵深投下了一支空降兵，也被两个师就地歼灭。当天晚上，长野部队身陷重围，日军又派桥木部队驰援，也遭到迎头痛击，损失十分地惨重。 05 危岩绝壁太史桥，河岸青山掩战壕…… 也是二十六日的早晨，日军主力希望打通太史桥，包抄到第五师和十八师的侧翼。 驻守该地的八十六军也不客气，立即就抢占有利的地形，率先开火。一个骑兵大队杀了过来，各连队仍然是死战不退，节节抵抗。这些三湘子弟的英勇牺牲可歌可泣，给石牌保卫战和偏子岩包围战都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包围圈越收越紧，负隅顽抗的日军的已准备焚烧战旗了……在战斗的紧要处，罗广文和刘云瀚都先后接到了立即后撤的命令。又拖了几小时，还是不得不收扰部队抱恨而去…… 侥幸得救的日军在战场上收尸超过千具，在金家坪堆积如山。点火焚烧之后，五平方米的骨灰层就有两尺厚。可以说，偏子岩围歼战给整个战役赢了转机。 06 横山勇急得跳脚，两眼通红。 参谋长小心翼翼地说：“对方给我们摆下了一个乌龟阵，死守石牌。等我们十三师团长的特战队打掉了恩施，石牌就是一个没出口的活人墓！” 可以肯定，在五月二十二日的深夜，这支精悍的特战队就穿过了渔洋关。从渔洋关到恩施有几百里山路，敌战队一路孤军深入，必须保持无线电静默。 “再令各个支队，口进无退！没有胜利就没有历史，历史都是用血写出来的奇迹！” 横山勇对五号营培养出来的特战队很有信心，也知道自己必须在外线上猛打猛攻，才能给特战队制造出机会。 第五百〇一章：古老背 01 三十九师团是横山勇打石牌的奇兵，却被从重庆调下来的罗广文师迎头一击。 古老背也就是古夷陵的猇亭，江的对面有座荆门山。这里一直都是兵家争锋的古战场。 秦灭楚，白起烧夷陵。诗曰：“渡头轻雨洒寒梅，云际溶溶雪水来。梦渚草长迷楚望，夷陵土黑有秦灰……” 在三国之际，猇亭之战有火烧连营三百里。沿古栈道而行，还能在陡峭的岩壁之上找到李白留下的诗句：“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上收蜀道三千之雄，下锁荆襄一方之局。” 这里也是千里川江和西陵峡的入口，古有南津关守着一条峡谷。 02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 这是杜甫流落到夔州所作的怀古诗：“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王昭君从这里辞别敌乡的水，千载琵琶作胡语。 相传，古老背的本意虎脑背。虎吼为猇，故称猇亭。 巴人泪应猿声落，蜀客船从鸟道回。 十二碧峰何处所，永安宫外是荒台…… 蜀主刘备兵败猇亭后，在白帝城永安宫里托孤：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03 在恩施城中，第六战区司令部忙而有序。 梅少城闭目冥思，陈诚静立在旁边，不知道蒋委员长为什么要对这个蜀地野老言听计从，从始至终都坚信横山勇要用重兵打石牌。 郢门一为客，巴月三成弦。朔风正摇落，行子愁归旋…… 梅少城收回心思，对恭恭敬敬的陈诚说：“我们就是要横山勇去叼石牌，让你的十八军一战而定乾坤！” “我是怕出意外……” “沧海横流，我辈不放手一搏，愧对万里长河！” 陈诚也清楚，只有把自己的这点力量都拼干净，才能化险为夷。 巫峡阴岑朔漠气，峰峦窈窕溪谷黑。壁立石城横塞起，金错旌竿满云直…… 从当初筹建十一师到现在压上的十八军，陈诚感到自己完成一个人生的大循环，生于忧患也死于忧患，物是人非。 04 在古老背，第三十九师团前进指挥部里显得相当空荡。 师团长澄田睐四郎端坐在太师椅上，双手紧握立在身前的战刀，手背上青筋暴跳。 这个师团的代号是藤兵团，三九年编成于广岛。那年，大本营建了一批只有三个联队的丙种师团，齐装满员也有一万五千兵。 二十八日凌晨，先是第三师团都杀到了石牌外围的南林坡。这是十一师三十一团三营的防地，三个连以牺牲殆尽为代价，阻敌一天。 这个营不到四百人，面对两千多日寇沉着应战。都知道这是不可能有生还之机的血拼，都说杀一个鬼子够本，多杀几个就算垫背当枕头…… 炮火反复覆盖，飞机狂轰烂炸。天昏地暗，日军连续发动了十几轮冲锋，无边的血雾裹着硝烟与尘灰…… “贤弟抬头来观瞧，队队旌旗空中飘……” 这是京剧碰碑里的唱腔，有人又唱起了杨老令公的金沙滩：“两狼山，战胡儿，地动天摇！好男儿，为国家，何惧死生！” 05 短兵相接，山谷中的死尸铺了厚厚的一层. 到了黄昏时分，第三师团的第三十九师团的后续部队同时杀到，漫山遍野。又向3营阵地发起疯狂攻击。 八连和九连的阵地失守，枪声逐渐地零落。位置居中又稍稍偏后一点的七连也是伤亡大半，连长和步兵排长牺牲了，负伤的营长亲自指挥战斗。 七连配有一个迫击炮排和一个机枪排，这时已承受了二十几次的炮火覆盖。所有的树都被连根拔起，阵地上面只有血流成溪，汩汩有声……端着刺刀的鬼子兵摸到山口时，七连的伤兵们都从松土里突然站了起来，一人抱着一挺机枪。 这天晚上，营长把仅存的三十名伤兵带下了阵地。迫击炮排伤亡殆尽，机枪排仅有一人。 06 天色放亮，日军才越过南林坡攻打闵家村的村庄。 这座村庄扼守着通往石牌的小道，几栋百姓的小石屋成了居高临下的堡垒。 澄田睐四郎也知道胡琏的十一师只有区区的八千余人，压上去的日军各部有三万精锐。 二十八日晚上的九点，横山勇知道十三师团留守渔洋关的大队几乎被全歼以后，身体便晃了一下。 他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师团长说道：“创造历史的机会不多了，三天之内还拿不下石牌村，我们就必须承认失败，迅速回撤！” 同时，重庆方面也调整了部署，命令各部迅速通过渔洋关向后撤，尽快地弥补大后方的兵力空虚。很明显，蒋介石还是深怕日寇通过恩施，乘虚直扑重庆。 十八军指挥官方天接到命令后呆呆地问了句：“这还是人吗？” 胡琏的十一师深陷日寇的重围，上面的命令是要十一师与石牌要塞共存亡。副军长罗广文带领十八师正在牵牛岭一带与敌鏖战，已经将两千日寇装进了包围圈。若是奉命回撤，那不是放虎当山？ 方天先给胡琏传达了命令，胡琏沉默了一会，只是问了一句：“我们的第十一师就这样毁了？” “虽死犹生！” 方天又给罗广文打了电话，只得到一句怒吼：“得等我们吃了这群龟儿子！” 07 放下电话，胡琏就给妻子和老父亲写了遗书。 其中，对自己的爱妻说道：“军人以死报国，原属本分，故我毫无牵挂。仅念亲老家贫，妻少子幼，乡关万里，孤寡无依，稍感戚戚，然亦无可奈何，只好付之命运。诸子长大成人，仍以当军人为父报仇，为国效忠为宜……十馀年戎马生涯，负你之处良多，今当诀别，感念至深……” 蒋介石又把电话直接打到胡琏的手上，询问军情。胡琏的回答是：“学生胡琏听命，我们虽无必胜把握，确有成仁之决心！” 第五百〇二章：落峰塘 01 二十八日夜，戴笠听说校长已命江防军迅速回撤。 “不好！” 戴笠感到一脚踏空，就像是坠入深渊。本来，鄂西之战可以拼掉陈诚的本钱，空享盛名。 江防军回撤，重庆的各势力又会再一次重组。日寇也会随击到武陵山和巫山十二峰，兵临夔门。 昨夜巫山下，猿声梦里长。 桃花飞绿水，三月下瞿塘…… 巫山十二峰会不会就是密电里提到的美人鱼，还是另有所指。 02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相传，大禹王沿岷江疏通水道。十二个神仙姐妹也到了巫山，帮大禹王收了孽龙，石化为峰。 巫山县志上有段记载：“赤帝之女瑶姬未行而卒，葬于巫山之阳为神女。” 萧萧暮雨荆王梦，漠漠春烟蜀帝魂…… 戴笠深深地明白一点，要是没有了长江天险，自己的半生努力就是一句笑话。校长还可以随夫人到海外，自己呢？ 岂知为雨为云处，只有高唐十二峰。 这个时候，下令撤军的校长又想起了一件莫明其妙的事，要戴笠把囚禁在恩施的叶挺将军接回重庆。 03 叶挺是北伐名将，在皖南事变中被第三战区司令官顾祝同扣押。 在四一年的春节前夕，第三战区以不服从军令为由，动用八万多国军围歼了准备渡江北上的九千新四军，史称皖南事变。 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后来，劝降不成的蒋介石迫于无奈把关押在重庆白公馆里的叶挺移交给了第六战区，希望陈诚以老同学的身份再做些开导工作。还说：“在保定军校的那拨人里，只有此公堪称战神。” 囚禁陈诚的农家小院在恩施西门外的落峰塘，离城也是一里许。有人说，好几支土匪武装都最终兵败于恩施西门，故称落风塘。学究以为有伤雅视，便改风为峰，也能自圆其说。 那个农家小院的门外就是西门河和坑坑洼洼的施巴公路。山岗上面筑有碉堡，院子里住着几个负责看守和跑腿的勤务员，四周还布置了一个警卫班。当然，应该还有便衣，负责监视公路。 04 就在落风塘西边，还有一个战时青年训导团，占地百亩。 训导团也是背靠背荒草萋萋和荆棘丛生的望城坡，前面一川清溪漫乱石的旗峰坝。 其实，第六战区里的青年训导团也就是经过了改头换面的反省院。青训队是以感化和训导为主，分甲、乙、丙三个班上课，课程主要是讲解三民主义和中国文化。六个月为一期，期末进行评审，有悔改表就能得到具保释放。 也有人猜测，这个训导团还另有名堂……在戴笠的眼里，皖南事变是何应钦挖坑，顾祝同和李品仙下刀，却让自己的军统来做揩屁股的脏活。在这个时候，校长为什么要绕过第六战区提叶挺呢？ 突然，戴笠眼睛一亮，感到校长应该是担心陈诚拿叶挺做文章，防患未然。同时，自己的人也可以进入堂而皇之地走进六战区，哪怕是日后打游击。 05 “报告……报告……” 渣滓洞打来报警电话，说是在押的胡少校越狱了。 岂止是一个违纪的胡少校，还有七个越狱者利用了还没有修成的七号基地，连夜杀出了歌乐山。 这算什么事？一号线专用电话再一次响起，唐纵向戴笠解释说：“胡少校越狱是校长特批，其目的是尽可能地把日特和日谍们都引向落峰塘，一网打尽。” 可能吗？不管怎么样，戴笠都得立即派人到落峰塘设伏…… “丹水南岸偏子岩，山道喋血闻杜鹃。” 五月二十二日深夜，日寇第十三师团攻陷了由一二一师驻防的渔洋关，以一部尾随一二一师北犯长阳，一部掩护五号营特战队继续西犯，仅留下了皆冢少佐率 一个大队守渔洋关。 陈诚急调兵员增援野三关，保护恩施。二十八日深夜，新二十三师勇夺渔洋关，皆冢少佐也是北窜到长阳。都忽略了一点，第十三师团还有一个大队已经摸到了巴东的野三关，离恩施近在咫尺。 06 二十九日凌晨两点，横山勇中将和他的参谋长小薗江邦雄少将决定再咬牙一搏。 横山勇电令第三师团长山本三男中将和第三十九师团长澄田涞四郎中将强攻石牌要塞。命令第十三师团长赤鹿理中将占据长阳的天柱山，建立起鄂西战场上的支点。 赤鹿理向日军前线指挥部报告说：“渔洋关到天柱山地形复杂，我部伤亡巨大，辎重损失殆尽。” 横山勇回电：“帝国兴衰和我军存亡都系渔洋关和天柱山一线，不得有失！” 赤鹿理命参谋铺开作战图，上面有左右两翼和三个红色圈。右翼沿长江溯行到三斗坪，红圈在石牌。左翼沿清江西进，红圈在长阳。跳到西端，还有一个用虚线画的红圈在施恩。 07 野三关又名野厢关，控制着施宜古道。 施宜古道是两米宽的石板路，全长四百余地。 从渔洋关到野三关，沿途都可以看到建在高岩上的吊脚楼。 五更就出坡哎，露水像银河呃。 草鞋巴个砣哦，干脆打赤脚喂…… 山上，有声音飘出，却看不到上山打材人的身影：“风儿吹来唷草哇儿的弯，哥哥上山把树砍……” 08 二十九日八点，宫本大队攻击野三关。 这时，五号营特战队已经摸到了更西边的桃符口。 门口一架坡唷，黄石蚂蚁儿多。 爬的蚂蚁往上爬呀，梭的黄石往下梭…… 东方的一朵啊红云起吔，西方的群山像蘑菇。 第五百〇三章：战研会 01 五月二十九日正午，日寇将战线压到有石牌的核心区域。 面对重庆军委会已命令各部退守野三关和三斗坪，仅留十一师在石牌要塞牵扯日军大举西进。 胡琏升旗，带领师部人员和附近的官兵再一次祭天起誓：“堂堂之师，保家卫国，名正言顺，鬼伏神钦，决心至坚，誓死不渝！生为军人，死为军魂！” 战至下午三时，十一师外围阵地上的官兵有九成都已壮烈殉国，漫山遍野的鬼子兵都朝十一师的核心阵地围了过来。十来架日机开始猛轰师部，爆炸声震耳欲聋。 天黑以后，胡琏身边只剩几个副官和参谋了，就连炊事员和卫生兵都上了前线。 02 石牌一线，日寇有六万之众。 现在，还围在里面的国军仅有八千。 牛场坡失守后，守朱家坪的三十一团又告急。胡琏要尹钟岳团长组织敢死队反冲锋。 傍晚，三十九师团长澄田涞四郎决定集中力量打四方湾，想暂时不管两翼，先争取中心开花。 四方湾是三十一团与三十三团阵地的结合部。半天时间，整个三十二就伤亡达七成，阵地上已经是伤员自战。 在野三关，宫本大队遭到了国军的前后夹击，不得不向北面的麻沙坪边战边退，给五号营特战队争取机会和时间。 03 八百里清江上群峰竞秀，杜鹃声声。 当天深夜，特战队随着难民潮抵达了百步梯。 这里离施恩古城还有最后的百把里，前面是崔家坝、南里渡、熊家岩和金子坝等站。 男无毒手不杀猪，女无颜面不开店。 在山谷里，也都是青山绿水，鸡犬桑麻……在路口，沿途都有民团的盘查。问几句，只要能用当地的口音来回话，都会放行。 这一只特战队只有三十六人，集合地点是施恩城西的落峰塘，约定时间是三十日凌晨四点三十分。到时，先打掉青年训导团拿到武器。 听说，过了崔家坝，所有的路卡就是由陈诚的战研会负责了。 04 听说，过了崔家坝，所有的路卡就是由陈诚的战研会负责了。 第六战区战略研究会成立于四一年元月，当年春就破获鄂西特委案，抓捕了数百人。 最初，邮检组发现有一位叫向仲亚的邮递员经常往重庆寄信，行迹很可疑。秘密抓捕后，向仲亚承认自己是给清江中学教导主任郑建安代发代收邮件。 战研会的秘书阎夏阳与郑建安私交不错，也知道郑建安的父亲是恩施教堂里的主教，在上层和民众的心里都很有威望，有头有脸。 阎夏阳咬了一咬自己的牙，还是下了逮捕令。 身着西装的郑建安昂头挺胸走进刑讯室，看到自己的单线交通员向仲亚已经被打得了血肉模糊，立即就变了脸色：“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哥！你说呢？”不断用手去扶自己的眼镜架。 看到郑建安不断用手去扶自己的眼镜架，善于察眼观色的阎夏阳摔掉手中的牛皮鞭，满脸是笑：“请我的哥到这里来，没有好事。我们真是搞不明白，你是一个有身份也有地位的读书人，跟着一大群泥腿子瞎闹什么？想跟你的老子对着干？” 不到半个小时，郑新民就承认自己是替一个从重庆下来的女人收发点邮件。这人正在窑湾医院里面生孩子，要问什么都应该直接去问当事人。 05 阎夏阳没有再难为自己的朋友，还好酒好肉地把他给供了起来。 战研会都是一帮年青人，行动队长阮成章少校二十二岁，情报科里的刘裕绥只有二十岁，都一表人才。 刘裕绥知道窑湾医院是美国基督教路德会办的妇科医院，不敢鲁莽。他到产科病区向值班的护士打听：“我的远房表姐在这里生孩子，不知情况怎么样了？ “她叫什么名字啊？ 聊了一会，小护士才说：“你要找的表姐应该是叫刘馨，她已经在三天前出院了。” 刘裕绥很沮丧，引起了这一个小护士的同情：“刘公子，有什么难处吗？” “我的表姐是逃婚出来，既无经济来源又没有生活保障……我害怕她们出事……” 看到护士长过来了，小护士便推开了刘裕绥，埋着头清点抽屉里的药物，不再说话。 06 刘裕绥从护士的态度里看出，这里面有文章可做。 等到下班之后，刘裕绥拉着小护士进了馆子。一番甜言蜜语后，小护士解释：“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你的表姐吩咐过，不能对外人讲她的情况。你也是笨得来心慌，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姐夫哥去找呀！” “我……我又不认识我的姐夫哥……” “我可以帮你指一指，他应该还会到我们的医院里来换药。” 刘裕绥压住心里狂喜，小心翼翼地问：“啊！我的姐夫哥伤得重不重？” 三天后，刘裕绥在医院里守到了所谓的姐夫哥何辛烈，也一路跟踪抓到了还在农家里坐月子的刘馨。 恩施老城南门外有个十一号大院，挂的牌子是第六战区战略研究会学习班。 其实，这是战研会的重案组，里面博采众家之长搞出了八八六十四种刑法，合称八卦刑。半年之后，阮成章杀何辛烈与刘馨于五道涧刑场。 07 何辛烈本名是何功伟，鄂西特委书记。 三五年，在湖北省立高中里领导学生支持北平的一二九运动，次年参加民先队。 三八年腊月，何辛烈把叔父何寰桢手里的民团改编为鄂南抗日游击队，遭到王劲哉的一二八师围杀，何寰桢牺牲。何辛烈到了恩施，再建组织。 在狱中，何辛烈谱写了一支囚歌：“我的热血似潮水的奔腾，我的心志犹如铁石般坚贞。只要一息尚存，就要为人民的解放而抗争……” 在临刑之前，何辛烈在给父亲的遗书里说：“仁本乎心，道义之所在，纵有刀锯斧钺加诸于身而志不移……儿为天地存正气，为我四万万同胞开生路，成仁取义，此正其时。” 从坡下登五道涧刑场，有一百余级青石板。阮成章放言，只要何辛烈愿意回一回头，自己就能收回成命……何辛烈没有回头，拖着沉重的铁镣，踩着血迹斑斑的路一路高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同一天，刘馨也被秘密杀害在了方家坝的石灰窑里。 第五百〇四章：白刃战 01 五月三十日，鄂西大决战到了最后关头。 天刚亮，胡琏独自登上龙凤山，升起了军旗。 从八斗方到高家岭上，鬼子已经遗尸近千具，依然一波接一波地向上猛扑。 地形彼狭窄，日军只能以几十人为一队，一层层地向江边压。毒气弹冒着黄烟，戴着防毒面具的鬼子兵显然很狰狞。 双方的枪里都打光了子弹，只能是用刺刀对刺刀。双方的战士完全纠缠在一起，日军的飞机和重炮老无法攻击。所有枪声和炮声突然停了，毒烟弥漫。 烟雾里，不是两三个国军士兵刺一个日本兵，就是一群鬼子兵围着两三个伤兵连捅数刀……这是最原始的狠打硬拼，人浪翻滚。堡垒里的马夫、伙夫、勤务兵和担架兵都抄起武器参加了肉搏。 两个小时后，日军突然就全线后退，迅速地崩盘…… 这一场二战期间最大规模的白刃战结束后，石牌保卫战也就在中国军人的长啸声中，落下大幕！ 02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看到了战报，柴山兼四郎颓然地坐在办公桌前，万念俱灰。 有一点很难启齿，土肥原大将倚重的梅少诚和他的蜀川会成功地策反了长谷川由美，并使西南三省的组织损失大半。 还有那一个寄以厚望的浅羽雪，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仿佛也是步步落空……大浪淘沙，海纳百川。在茫茫无边的思绪里，有道亮光。 那是一片出六的雪花，那是一片很纯净的雪原。月出沧海，万里留光。 应该说浅羽雪已经给横山勇创造出了翻转战局的机会，历史完全可以重写。 四月二十八深夜，蒋介石侥幸地收复了渔洋关，命令还在鄂西战场上奋斗的十几万残军都撤到野三关和三斗坪一线，只留土木系的十一师在石牌咬住横山勇……这时，日军各部应该置石牌于不顾，全线追击，直捣恩施。 这样既可以挽救泥牛入海的五号营特战队，也能拿下直通重庆的恩巴公路，从长江水路和湘鄂西两个方向锁死川东…… 03 一九四三年六月一日，陈诚发现日军有全线撤退的迹象，给战区各部下达了总追击令。 这时，日军虽然伤亡了两万多人，仍有七八万之众。还有一点，战区各部都接到了回撤的命令，均已主动脱敌。 横山勇捕捉到了机会，比自己的预期略略提前就下达了回撤令。日军各部是在还掌握战场主动权的情况下，从容撤退，组织有序。 六月二日，第十集团军将日寇负责断后的一个联队包围于磨市。紧接着又将樱井部队和吉武部队都包围在了宜都地区，打垮了回援的一支日寇，将大队长皆冢义昌中佐当场击毙。 有一支日军的骑兵无法突围，居然竖起白棋投降。国军派出了两个连去接收，竟遭到日寇机枪的疯狂扫射。一直战斗到深夜，国军才全歼了这股近百人的骑兵。 六月十二日夜，日军各部退回自己的防区，整个战事终于是尘埃落定…… 04 战后，陈诚找到唐纵，想听听说道。 “我也不清楚，我们怎么可能料敌如神呢？” 给陈诚冲了一杯热茶，唐纵开口说：“日军错失了不少的良机：一、日军占领了安乡和南县后，应该一鼓作气收取常德，而不是忙着杀人。二、日军占领渔洋关后，应该弃石牌而取施恩。这样，不仅我们的施恩不保，重庆也危在旦夕……” “当时……我也是忧心如焚！” 唐纵说：“我是在想，这应该是有高人给横山勇使了一招空城计吧？” 陈诚略有所思，就明白这个人当然是指梅少城。 05 鄂西大捷令同盟国好评如潮，被誉为是东方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堪称奇迹！ 重庆政府决定，将每年的六月十五日定为鄂西大捷纪念日。并宣称中国的抗日战争已进入战略反攻期，鄂西大捷就是标志。 七月一日，第六战区长官部在恩施召集军事将领检讨会议，全面总结鄂西会战的经验和教训。这期间，各地的慰问团也云集恩施，广播和报纸上的宣传更是铺天盖地。蒋介石第一次从重庆飞到恩施，在千人会议上作了训示。 “鄂西大捷是中国抗战以来最酣畅淋漓的胜利，尤其是在同盟国的大反攻的前夕，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和重大的意义。” 蒋介石还指出：一、它振奋了全国人民的抗日热情，也坚定了我们取得这场卫国战争最终胜利的信心；二、它还极大地提高了我们军队的士气，证明了我们也能以弱胜强；三、它展现了我们民族不屈不饶的精神面貌，赢得了声望和尊重…… 最后，在的表彰会上，陈诚、方天、吴奇伟、罗广文和胡琏均得到了一枚青天白日勋章。各级的军官也纷纷受奖，一些表现英勇的士兵也领到了数目不菲的奖金。 06 蒋介石下榻于恩施东郊龙洞的陈诚公馆，全城戒严。 私宴之后，蒋介石把十八军的新任中将军长罗广文招呼到了身前，亲切地说：“你也是四期生吧？我想听一听你对这次会战的真实看法，不许说假话、空话和大话。” “这一次，我们胜得相当侥幸。倘若日寇不而纠缠于石牌，耐是倾力侵犯我们的纵深，恩施有可能不保……有一点，学生不明白，日寇怎么会死盯着我们的石牌不放呢？” “我们不谈这个……你接着说……” 罗广文敬了一个军礼：“没有秘密战线的准确情报，我们的胜利就纯属侥幸！” 坐在旁边的陈诚连忙转移话题：“横山勇夺我渔洋关确实是一着妙招，只可惜在用兵上存有私心。十三师团长赤鹿理是他的心腹，却不善于在穿插作战中捕捉战机。山本三男的第三师团善长于长途奔袭作战，却偏偏令其在长阳攻坚。还有，三十九师团本该是一支奇兵，又在偏子岩遭到重创……否则的话，还真是胜负难测。” “横山勇携第三师、第十三师团、三十九师团和其它的力量，大举犯我鄂西，也就是基于一种侥幸心理。想捉迷藏，又想硬碰硬，首鼠两端，焉能不败？” 蒋介石曾在第十三师团里服过役，对日军部队的基本情相当熟悉，娓娓道来也是如数家珍。 第五百〇五章：空城计 01 回到军部已经很晚了，罗广文害怕校长再追问这个问题，便回忆了一遍战事的要点。 战役之初，三万日军没化多大的代价就打垮了我们五万多人的两个杂牌军，说明中日两军的作战能力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日本人称这一阶段的作战叫湖滨扫荡战，颇为形象。四十四军和七十三军在洞庭湖地区经营多年，开战以后却处处挨打，伤亡比高达二十比一。特别是在南县，七十三的后续部队数千人混杂在难民中，竟被日寇悉数捕杀，重演了南京城里的那出悲剧。 这时，所有懂军事的人都预判日军会乘胜收取常德，割断第六战区与第九战区的交通和联系。 日军为什么非要舍近求远呢？这里面到底藏有什么样的玄机？ 事实就是事实，日军在南县厂窖镇逗留了三天三夜，耐心地拉网搜索并且是淘神费力地毁村焚室，将几万手无寸铁的伤兵、难民和平民屠杀殆尽。 02 本来，厂窖这一带是美丽富饶的鱼米之乡。 五月八日，战火烧来，县长黄公弼背弃与城共存亡的誓言，携随从逃到了长沙。 五月九日，整个南县沦陷。奉命南撤的第七十三军还有一万多人，准备从厂窖乘船西渡常德。 几乎就是在一夜之间，那里便聚集起五万多人。可谓是难民如潮，溃兵如毛。结果是军民不分，一片混乱。 日军合围而来，骑在马背上的指挥官下令：“不令一兵漏网，全部歼灭。应尽可能集中解决，节约子弹，不留痕迹。” 三万多难民很多是被捆成了一长串，逐个地被战刀劈头，或者是被刺刀捅死。还有数千之从，被长绳缠颈后又编成了几十人的长串，然后被汽艇拉进湖水里面，任其溺水而亡。 战后，当地留下了多个千人坑，好几片血水库，一个绝户堤。还有一首伤心的民谣：“甸安河，甸安河，日军来了惨遭祸。几万同胞同遇害，尸体挤得个挨个；五里长流成血海，野狗踩尸跳过河……” 战斗力有差距是事实，无计划、无安排和无组织却是决策和指挥上的问题…… 其实，悲剧反复重演还有更加深刻的内含，上面总是寄希望于能舍车保帅。也不回过头再想想，无车之帅，又当何为？ 在战役中期，让第十集国先脱险境就是正确的选择。 就让日军主力完好无损地钻进山里，最后还不是铩羽而归！ 03 在第十集团军回撤后，常德的后路也被断了。 这时，中国战区的美军司令史迪威将军和他的参谋们都坚持认为，日军是要围歼常德的守军。 料敌在先，最高统帅坚持日军的战略目标就是破我江防。刚刚接管作战指挥权的陈长官更是张网以待，吃错药的横山勇还真是闷声不响地撞了进来。 渔洋关失守后，战局更加朴朔离迷。无论是从何种角度选择，硬攻石牌都是下策。横山勇还偏偏就这样做了，迅速地简化了形势，也逐渐交出了战场的主动权。 五月十七日的深夜，横山勇向第十一军下达进攻长阳的命令。二十一日，日军分成三路出击：其第十三师团取渔洋关北上；第三师团强攻长阳磨市；第三十九师团则直逼长阳县城。 这时，日军反而不惜余力，非要硬撞偏子岩，陷入重围。 没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陈诚长官和吴奇伟司令绝不可能把战役预备队都投向偏子岩！ 04 泽国江山入战图， 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 罗广文掂了掂自己手中的青天白日勋章，心中五味杂陈。 这几乎是国民政府授给作战军人们的最高荣誉了，在鄂西会战中获此殊荣的五人也都没有任何的争议。 陈诚、方天和吴奇伟指挥若定，也调度有方，准确地捕捉到了宝贵的战机。胡琏力保石牌要塞不失也是精神百倍，居功至伟。 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罗广文找到一块红布慢慢包好勋章，无意之间看到了母亲的来信。接到赴偏子岩作战的命令后，罗广文也给自己远在成都的父母亲和妻子叶尧华写了遗书…… 慨为山河洒热血，甘将浩气写蓝天。 在回信中，妻子又补写了两句：“日魂月魄数点星，雄风悲歌轩辕台。” 次日，总裁要到战区的各部门视查。上面又下达了通知，所有的百姓就不能出家。临街的商铺和餐馆都必须开门，里面的人员也必须面壁而立。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把防奸防谍做成这样，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05 罗广文找到十八军参谋长，得到了一个这样的解释。 “日本海军在太平洋上吃了大亏，现在得思考其核心防守圈的问题了。在抽兵东去之前，他们的大本营发动了江北和江南歼灭战，有三层企图。其一，最好是逼我们投降，他们的说法是以战逼和；其二，扫荡并消灭抗战态度最坚决的第六战区，达成兵临城下之势；其三，拿下石牌，让石牌与宜昌形成犄角之势，关死华中的西大门。也就是说，拿下石牌是其必须达成的作战目标！有了这个基础，再寻机继续扩大战果。” “这是有情报？还是仅凭分析？” “我们不可能拿到第十一军的作战计划，只能通过各种亲眼所见的蛛丝马迹来进行判断。首先，日军摆出一副直取常德的架势，结果自然是欲盖弥彰。除非，日军还想在我们这里再打几年的烂仗，拿下常德才有实际的价值。这一点，日军的大本营根本不会考虑。其次，孤军犯我恩施，甚至是向重庆挺进，也是假象。在不能重挫我们战区主力的背景下，很可能是有来无回，日本人也输不起。所以，当日本人侦察到我们的战区主力都龟缩在石牌村一带时，就必然会去砸这个铁核桃，收一举两得之功！也正是这样，日军才没有放重兵固守扼鄂西之要的鱼洋关……我们真正的危机是在收复鱼洋关之后，当所有主力全线回缩时，日军完全可以先放弃石牌，起身追击。这样，他们就能打我们一个立脚未稳，使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哦……你是说日本人也没有能捕捉到这个宝贵的战机？” 罗广文惊得无话可说，真不知道老辣的横山勇怎么会在这个关头，突然下达了撤退令？ “不是，战至二十八日的晚上九点，日军各部已无弹药可用。这一仗，日本人最大的漏算就在这里。第十集国军主动撤出战场以后，日本人声称已经全歼了这支力量。其实不然，第十集国军是躲在了日军的身后，不仅掩护了当地的百姓，还不断袭击日军的辎重部队，战果颇丰。还有，当他们发现自己的地图错误百出，也失掉了再孤军深入腹地的勇气。这一次，我们的坚壁清野做到了极致，没有一个百姓给日寇带路！” “是呀……这就是众志成城！” 还有一点，日军在石牌要塞前闻风丧胆，有种草木皆兵之危。 第五百〇六章：夏令营 01 浅羽雪没有想到鄂西之战会败得这样惨，双脸发烧。 相传，一个赶尸人把已成僵体的五号营特战队领到了落峰塘，垒了一座鬼坟。 还有一件事情令浅羽雪不安，自己又出现了十分强烈的幻觉，仿佛又撞进了那个让自己春心萌动的神秘之夜。 02 浅羽雪的家乡纽海文市又叫榆城，印第安人称之为长河之地。 这里三水汇合后形成了一个喇叭状的大河口，外面就是被长岛围起来的大海湾。潮起潮落，涛声震天。 三七年的夏天，刚满十六岁的浅羽雪收了一封没有署名的求爱信。也是在这一个暑假，浅羽雪瞒着自己的父母报名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女生拉拉队。 豪放粗狂的字迹有一些眼熟，这应该是出自于校篮球队中的某一个狂徒……这一群刚刚变声的大男孩总爱穿着汗迹斑斑运动衫，既争强好胜又不怕打架斗狠，常常都会做出些惊人的举动来。一些针对女生们恶作剧，也是令人想恨又恨不起来。 信封里还有一张印有古堡七夜字样的贵宾卡，写信的男孩应该是知道浅羽雪醉心于埃及的金字塔和消失的雅玛文明，便邀请她参加这个由耶鲁大学历史系主办的夏令营。 03 夏令营的目的地是亚德山庄，最初的开拓者是几十个清教徒。 三百多年前，这些人沿着米尔河谷溯流而上，不仅建起了一座犹如迷宫的古堡，还修了哥特式的圣约翰教堂。 登上豪华的大游轮，浅羽雪当然不会去寻找写信者。沿途的风光很绮丽，田园和丰硕的果树目不暇接。接近黄昏时，轮船上已经没有多少游客了，浅羽雪仍然没有看到自己认识的同学。 又是恶作剧？浅羽雪发现游轮上都是耶鲁大学历史系的学生。有人支着画架在写生，也有人抱着厚厚的书看，也有三三两两的帅男倩女在甲板上谈笑风生。 “同学，在读哪个专业？” “我……我……我还在读中学……” 说话的人高头很高，应该是这一次活动的组织者。查看了浅羽雪的卡号，他就抬头笑了起来：“原来是浅羽小姐呀！” “怎么？你认识这一张邀请卡？” “能不认识？令尊就是这个夏令营的独资赞助者。我们都以为令尊一定会过来，给我们再详细地讲一讲神秘的东方文化。” 浅羽雪被搞得满脸通红，那一封极尽赞美之词的信不可能是父亲的手笔。当然，这应该是某个小秘书的即兴发挥和舞文弄墨。 “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浅羽雪只好是收起心猿意马，发现站在身前的小伙子已经有些局促不安，变了模样…… 04 这个夏令营的主题是穿越文明，具体活动的安排不公开。 在选拔参加者的环节里，主办方要求每一个申请者都需先提交一篇专题论文。 第一夜，就是那个高个头的男生讲文明之源，提出的观点是这样：文明起源于对永恒的信仰，拒绝一切偶然的变化。 发言刚结束，就有人提问：“劳仑，你认为什么是永恒？有一个诗人就说过：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永恒就是混乱，伟大的热力学定律也证明了这一点。” 浅羽雪看到劳仑摊开了自己的双手：“我们的科学也是基于一种信仰，这就是对有限观察的迷信。远古的人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能掌握更深远的真理。我们怀疑这一点，也应该怀疑自己有限的观察能力……” “支持，怀疑就是混乱的源头，混乱也就是所谓的永恒！” 有个勇敢的女生站了起来：“能不能这样推理，所有的文明都是一个伟大的错误！” “精彩，就是这样！” 有人在人群中高喊，还把身旁的一张翻板凳搞得噼里啪啦地直响。 “我不同意！” 浅羽雪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支持势单力薄的劳仑：“信仰是一切文明的奠基石，文明是精神之花结出的硕果。我们的历史已经这样自我呈现，不需要证明。” 这时，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浅羽雪的身上，有人应该是看过她在篮球赛场上的表演秀，不太客气地问了句：“浅羽小姐，为什么你不在赛场上跳一段优美的芭蕾舞呢？” “没有必要！” 浅羽雪觉得这一个问话人居心叵测，立即回敬了一句。没有想到，对方又说：“这不是没有必要，而是我们已经从程式化的生活，走向了随心所欲的新阶段。我的问题是这样，你认识这是进步呢？还是一种堕落？” 劳仑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只好说：“我们不会把走向死亡称为进步，也不会说它就是堕落！” “请问，什么又是死亡呢？死亡不就是有序的解体吗？这是不可拒绝的自然过程，所谓的秩序不过是混乱的特例，而且还是一种更加出格的混乱！” “就算文明是一个错误，我还是喜欢人类在青春期时的梦想！” 看到浅羽雪已经选择投降，劳仑十分幽默地说：“我也希望青春永驻！” 原来，这一群人都是耶鲁大学历史系的高材生，既博览群书，又口若悬河。 05 营里只有三个女生，就住在劳仑的对门。 劳仑是刚到历史系的助教，也是这个夏令营的带队老师。 当晚，劳仑包来了一大堆零食，还给刚才的讨论做了一个总结：“讨论的目的是开动脑筋，各个观点都会在交锋中不断完善。有一点必须要区别开来，态度就是态度，事实就是事实，这是两个根本不同的范畴。” “耶，这么会说话？” 浅羽雪看到另外两个女生都很不满，才意识到劳仑是在以抽象的方式在宽慰自己。 “我在想……文明对自由的约束是不是与我们的时代精神格格不入？” 劳仑注视着浅羽雪的双眼，很难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小女生能问出这样深奥的哲学问题。 “自由不是胡作非为，它也不是没有秩序。任何有效的组织都会有内在约束。一个东方的哲人曾经说过：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静之徐生？生生死死都大自然的代谢！” 浅羽雪有一个很强烈的直觉，自己的父亲应该很欣赏劳仑的思想和才华。 第五百〇七章：神坛下 01 第二天，活动的内容是进山野营。 劳仑把大家分成了三个小组，只带盐、刀与火柴。 在当晚的评比会上，劳仑与浅羽雪所在的小组全面胜出，用事实证明了环境的挑战会迫使人们组织起来。 优秀的组织会在竞争中逐渐胜出，并拥有更大的支配权。表现最差的那个组必须选举出一个领导人，带领该组成员完成第三天的任务。 02 接下来，有人还做了关于梭伦变法的演讲。 演讲者提出了一个重要观点：社会组织必须对组织的成员负责，其公权力来自于社会的每一个成员。这是一切民主政治的基石，也是反对独裁统治的思想基础。 第三天的活动内容是登山赛，体力不支的浅羽雪使劳仑小组落到了最后。这一夜，失败的小组也得改选，富有领导力的劳仑也被掀下了神坛。这晚的演讲相当地热烈，有人介绍了斯巴达的军事制度。有几个同学认为帝制优越于七嘴八舌的民主体制，并列举了不少的历史证据。 第四天的活动内容是拔河赛，浅羽雪的小组再一次落败。 “这不公平！” 面对组员的质疑，劳仑解释说这是活动赞助方事先确定的方案。连续两次失败后，这个小组就会被解散，其成员被另外两个胜出的小组挑选吸收。 浅羽雪没有想到父亲会这样安排，这使她成了一个多余的累赘，既没有信心也没有自尊…… 03 第五天，活动的内容是在古堡里面走迷宫，以最先整体走出为胜出。 浅羽雪发现两个小组采取了两种不同的行动方案：几次表现不俗的第一小组采取分开走，谁先走通后回来带人。第二小组人员素质要差一些，有一个原因是他们没有选择吸纳失败小组成员的优先权。 基于败中求胜的想法，他们决定全组都统一行动，并做出了很明确和严格的分工。 一个很奇怪的结局出现了，第二小组在尝试了无数次错误后，竟然抢先走通。第一小组犯的错误是走通的人员再回迷宫，根本就找不到乱窜的队友们，这应该比找到迷宫的出口还要困难。 这天晚上的大讨论乱成了一锅粥，最后都指责这样的活动安排极不合理……最后的演讲又是劳仑，题目是文化导向下的竞争和战争。 这个课题触及到了人类的近代变革史，全面地检索了从工业革命到这个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 可以把劳仑的观点归纳为：残酷的生存竞争使人类高度地组织起来，文化是一个成熟组织的灵魂。文化必须回答下面三个问题：我们怎么去认知？我们怎么去评判和选择？我们又怎么去行动，从而逐步建立出价值标准和行为模式。迄今为止，人类建立了两个成熟的文化形态。以农业为背景的东方自然主义，以及以工业为背景的西方商业文化。应该还有一个更高的文化形态等待着我们去努力，它将吸取自然主义和商业文化的精华，自成一体…… 04 第六天，所有的人都介绍了自己关心的课题。 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浅羽雪也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发言，题目是我的希望。 缺乏对历史整体和细节的掌握，浅羽雪只能按照劳仑的建议，只谈自己的态度。 这天晚上是最后一夜，热烈的篝火晚会几乎通宵达旦……大家喝酒纵歌，高谈阔论。 浅羽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了劳仑，整个晚上都云里雾里，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点什么，好像有种想飞的期盼…… 第二天凌晨，父亲竟赶了过来，给大家介绍了日本的立国精神和别具一格的神道教。 最后，父亲说道：“人类是一个整体，相互竞争应该以和平的方式进行。对立方都有自己的理由和依据，不可以予以藐视。现在，世界动荡不安，绝非福音！” 浅羽雪傻站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把脊梁骨挺得笔直的父亲，心里也是肃然起敬…… 05 四零年的夏未，浅羽雪以优异的成绩走进耶鲁大学的历史系。 这时，毁灭性的战争已经打了一年，校园里的气氛也显得有些压抑。 劳仑并没有住在学校里，他在给政府的一些机构做事，也在为一些民间组织服务。 半个月后，劳仑给浅羽雪所上的第一课是讨论历史的价值。他首先给出了两句话：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说完，劳仑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浅羽雪，微笑着说：“是叫浅羽雪吧？你能不能就这两个观点，谈一谈自己的理解？” 浅羽雪发现劳仑不仅仅是一个思想深邃和知识渊博的学者，更像一个信念坚定的牧师。 “回……回答老师……” 浅羽雪有一些紧张，刚站起来就听到劳仑善意的提示：“你应该面向自己的同学。” 转过身体，浅羽雪看到好几个男生都在向她挤眉弄眼，身上的紧张情绪也就得到了某种释放：“我们都知道，历史是我们对先辈们有意义的行为所做的记录。这里本身就包含了两点：其一，思想才是有意义行为的主体，所以思想家柯林伍德说，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其二，我们判断意义的标准会随着时代进步而有所改变和完善，所以历史学家克罗奇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我的理解就是这样，请劳仑老师和同学们批评。” 教室里竟鸦雀无声，这种现象在美国的大学教室里非常罕见。 劳仑站在浅羽雪的身后又严肃地问了一句：“在你的理解里，什么才算得上进步？” 浅羽雪想了好一阵，一个最基本的概念要把它表述清楚并不容易：“我想历史应该是思想的演绎，没有思想的觉悟就没有历史的进步。” “何为觉悟？” 谁都怕这样地连续追问，浅羽雪也只好继续说道：“觉悟原来是个佛学上的用语，其意思是无上正道。我是想表达这个意思，我们的思想是一个严密而自成一体的系统，觉悟就是自我完善。” 劳仑示意浅羽雪可以坐下了，并面对教室里的学生们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们学历史不是去检索陈年旧账，而是要总结前人的成败得失，领悟时代的使命……” 课间，浅羽雪给劳仑递了一张小字条：“在我们的文化里，是不是拥有两部独立的历史叙述系统，一是圣经，二是世俗史？” 劳仑读了这张字条以后，十分肯定地说道：“到目前为止，人类已创造出了三个完全独立的思想体系，也留下了三个完整的历史叙述系统：一是圣经，二是中国的史记和连续近两千年的断代史，三是汗牛充栋而且还在不断书写近代史和当代史。” 浅羽雪不是基督徒，也十分怀疑恶性膨胀的资本积累和紧随其后的疯狂掠夺。 第五百〇八章：失乐园 01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课后，浅羽雪站在校园小道上，等到了快步走来的劳仑。 “劳仑老师，我现在可以再耽搁你一点时间吗？” 劳仑笑了笑：“不介意的话，可以到我的蜗居里坐一坐，我先得处理几个急件！” 也就几年的时间，劳仑不仅有了自己的小轿车，还有一幢环境幽雅的别墅和三个勤勤恳恳的女仆。 坐在客厅里，浅羽雪喝着很地道的牙买加蓝山咖啡，欣赏着横挂在墙上的油画。 这是一幅耶稣殉难图，在高高的十字架下，跪着黑压压的信徒就像缓缓起伏的山丘。 02 劳仑把要寄的邮件和信交给了女仆，也坐到了皮沙发里。 “拯救需要我们做出牺牲……” “老师，你是信仰者？” 劳仑欣赏着浅羽雪的青春，说了句：“在失乐园里，我们需要重建人类的伊甸园。” “我们还能重回上帝的怀抱中？” “刚刚已经说了，我们需要重建伊甸园！” 劳仑的语气相当强硬，浅羽雪打了一个寒噤：“哦……对不起，我走神了……” “想什么呢？” “我想……我想……我想一切都会陷入到混乱之中……” 劳仑挥了一挥自己的手臂：“我曾说过，一切都是向死而生，我们战胜不了死亡，但可以藐视死亡！” 浅羽雪感到了劳仑身上的热力，喃喃地低语：“我……我感到有些冷……” 这几年，浅羽雪不止一次梦见自己打进劳仑的怀抱，或者把背靠在这个男人宽大的胸膛上，眺望着在天外不停闪烁的星星。 03 劳仑向浅羽雪强调：人类只有重拾对永恒和绝对的信仰，才能走出泥潭。 浅羽雪偎在劳仑的怀里，缱绻而幸福……过了一会，没有等到想要的吻，才小心翼翼地问：“我们的民主制有待改进？” “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民主制，选举的背后都是各路资本在搏杀。台上是木偶剧，台下却是贪婪的欲望……” “父亲说过，不懂自己祖辈走过的路，那他就还是一个孩子。” 心事重重的劳仑跳出自己的思维和无边的想象，摇了一摇头：“一部希望史也就是一部受难史，一部堕落史也是一部拯救的历史……” 浅羽雪十分艰难地效正着自己的思想，好像以前也曾听到过这样的说法：“我们的历史就是一部失败史，所谓的进步不是刻意的宣传，就是错觉。” 四零年是令人倍感失败的一年，怀疑一切已经成了时代的主旋律，奢谈崇高只会招人白眼。 04 浅羽雪吃惊地发现，劳仑还是圣教会里的先知，享有崇高的地位。 圣教会是从摩门教里独立出来的一支，在庞大的移民群体中发展很快。 浅羽雪的父亲没有在这个教会里担任任何公职，却拥有黑衣长老的身份和绝对的权威。 那一次，父亲在亚德古堡举办夏令营，既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参加学校的拉拉队，也是想推出劳仑。 浅羽雪不相信一部圣经能够穷尽真理，一直拒绝入教。父亲也说：“没有寻找，就没有坚信。” 在劳仑的鼓励和安排下，浅羽雪到学校的心理学系做了深度催眠，并得到启示：还有一次大洪水，大海会淹没所有的平原。 05 信仰者可以戴上形形色色的面具，优游于世界。 劳仑既是康涅狄格州的议员，也与纽约黑手党的嗜血家族颇有交情。 很奇怪，黑手党的意大语和英语词根都源于古老的阿拉伯语，意思是逃难地。在英语里面，这个单词的最初含义也是避难。 黑手党起源于意大利风光绮丽的西西里岛，以家族制开启了有组织犯罪的新时代。这一些人相信，以恶制恶和以暴制暴都是自己的天赋人权。 “劳仑，你怎么会与迈耶这种人称兄道弟？” “你怎么会有这种偏见？我们面对没有任何底线的商人政府，拿起枪就是必然的选择。” 有一天，在不经意之间，浅羽雪终于在劳仑白衬衣的袖口上看到了她不想看到的点点血迹…… 06 在中世纪里，法国曾经统治过意大利。 西西里岛上的一个当地少女被法国士兵强奸后，岛上的意大利人愤怒了，选择了疯狂的报复，史称西西里晚祷事件。 这批人建立了最初的黑手党，或明或暗地与占领军作对。这个世纪，黑手党又在美国杀出了自己的新天地，形成了各领风骚的五大家族，以及内部的等级制度和严格的行动纪律。 它的首任教父是作风强悍的芝加哥王卡彭，他率领的暴徒身披黑色风衣，里面总是藏着一支冲锋枪。这人有句名言：“在拼杀时要用重机枪，在做爱时要戴上安全套。” 卢西安诺是卡彭的表哥，这人带着两个犹太会计创造了拉斯维加斯奇迹，臭名昭著的迈耶就是这人的智囊，又叫百变老妖。 一九一九年，在激烈而漫长的争论后，美国制定反赌博法并实施禁酒令，希望以此来杜绝黑人和移民们的恶习。帮助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穷人们过上有道德的生活。卢西安诺以此为契机，立即就垄断了整个私酒市场。 一九二七年，卢西安诺有意参加马塞利亚旗下的黑手党。那边要他先做掉迈耶以示诚心。当然不能暗害自己的兄弟，卢西安诺翻脸就干掉了马塞利亚，紧接着又步步为营一统江湖，成为了美国黑手党的第二代教父。 检察官杜威一直都找不到卢西安诺的犯罪证据，便用一大群妓女指控卢西安诺操纵卖淫。卢西安诺入狱后，迈耶就成了这个组织的实际代管人。 07 迈耶是一个来自波兰的犹太人，人缘很好。 在一个豪华的生日晚宴上，浅羽雪与他见过一面。 事后不久，美国突然宣布清查并隔离拘禁所有的日侨和日裔美国人。 刚刚得到消息，浅羽雪的父亲就发现自己在银行里的账户已被当局冻结了。 满大街都贴着政府的布告，广播台的节目里也反复穿插播送着同样的通令，所有的日本人都必须在两日之内赶到指定地点，否则就是图谋不轨，政府将予以逮捕并强制执行。 劳仑正是通过迈耶的穿针引线，才把浅羽雪送回日本。 第五百〇九章：美人鱼 01 浅羽雪的代号是美人鱼，现在是白公馆里给美国专家做翻译。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 白公馆的主楼是一幢两层建筑，有点西式风格。这里原来是四川军阀白驹的私人别墅，这人喜欢说自己是唐朝诗人自居易的后代。 两年前，戴笠买下这里，把它改造成了军统局的直属看守所，能够容纳下一百多个在押囚犯。现在，它又被装修一新，成了只为美国专家服务的招待所。 春风桃李花开日，芙蓉如面柳如眉。 主楼的背后有一片松林，到了春天到处都是野花和松菇，人称松林坡。 02 进入四月，山城便实施了灯火管制。 夜幕裹得很紧，冰凉的江滔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浅羽雪穿了一身黑色皮装和马靴，翻领上衣的里面围了一条红丝巾。 前面五百多米就是一江两溪三山四街的磁器口码头，以前叫白岩场，有九宫十八庙，香火鼎盛。 现在，这里又是进出中美合作所的必经之地，西边就是戒备森严的军事禁区。 浅羽雪伏身于乱石中，紧紧盯着下方狭窄的土公路。在这里搞掉两个来自美国的专家，应该毫无问题。 从身上摸出三枚美制手雷，浅羽雪又把一支德国造的冲锋枪提到了胸前。 这款由斯迈塞尔设计的轻型武器杀伤力极大，现在已经成了德国党卫军彪悍的象征，又叫子弹喷射器。 03 这是一辆美式吉普，车身是钢架和篷布。 吉普刚刚冲进浅羽雪的射程里，就被连续的三颗美制手雷炸停了。 紧接着，冲锋枪就喷出了火焰。浅羽雪几个纵步跳上公路，看到车上一共有四个人，都东倒西歪地，鲜血直涌。后座上面的两个高鼻子都是直接毙命，还睁着一双大眼睛，仿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些可恶的洋畜，平常总是副高高在上的派头，仿佛他们就是上帝的宠儿，只负责给这个世界制定规则。 “呸！” 浅羽雪又扔出一枚手雷，借着身后的一团红光，迅速地跑到了江边。 江风很柔和，夜色也相当地美…… 04 戴笠坐在军统总部，火烧火燎 。 不仅是两个美国专家在磁器口被杀身亡，总裁的坐架在南岸那边也遭到了猛烈的伏击，专车的底座都被炸出了三个窟窿！ 显然，总裁并不在这辆车子上。要不然，所有的事都结束了。 “这帮狂徒，已经把我们的山城当成打猎场了！” 这时，侍从室送来了一条绝密消息：“日本天皇特使的已经到了海参崴，正在与苏共军方的核心人物进行秘密接触，希望双方能达成进一步的谅解。” 戴笠不会愚蠢地打听这条消息的来源和可靠性，心里是惊涛拍岸，乱石穿空。很显然，这条消息足以改变战争的格局和走势。站在重庆政府的立场上看，几乎就是天塌地陷。 05 早在四一年的四月，日苏的关系就已经解冻了。 日本外相松冈洋右飞到莫斯科，在宽大的克里姆林宫里与斯大林热情地相互拥抱。在场的高官都是那个国家的栋梁，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健壮的斯大林抱了抱矮了一头松冈洋右，就像抱着一个孩子，高兴地说：“我与你都是亚洲人，我们的心有自己的跳动节拍。” 那次，日本外相在库页岛的问题上做出了巨大让步，终于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日苏互不侵犯条约。双方发表声明：“苏联承认日本对满洲国的关切，日本承认苏联在蒙古地区的永久利益，双方都保证并尊重这两个地区的领土完整和不可侵犯。” 当时，德国驻俄大使也在场，兴高采烈。 松冈洋右从女服务员的托盘里端起高脚酒杯就快步走了过去：“这个条约对我们很重要，它可以迫使中国政府屈膝求和；极大地提升我们帝国军队的实际地位，改变现在的力量对比并牢牢牵制住英美这两条恶狗。” 德国大使碰了一碰松冈洋右的酒杯：“战争的天秤已经向我们迅速倾斜，让我们为胜利干杯！” “干杯！” 春风得意的松冈洋右有一点陶陶然，不是每个人都能亲手创造历史，自己的双手已经托起了明天的太阳。 06 次日，莫斯科的真理报发表了社论。 社论里说：“这个条约有助于和平，将为日俄两国伟大的人民开创一条美好的大道，缔结世代友好合作与富有建设性的国际关系。” 中国政府鼓足勇气让外交部发表了一个声明：“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都绝不承认第三国妨害中国领土与行政完整的任何决定，苏日两国公布的共同宣言对于我们绝对无效。” 现在，日美的武装力量在太平洋上搏命拼杀。日苏再一次密谈，当然对重庆很不利……日本特工在重庆连续伏击美方的人员，也就是要撕裂中美间的合作。准确在说，这是为罗斯福抛弃蒋介石制造借口，帮助陈诚上位。 07 已经过了午夜，警笛长鸣，全城戒严了。 长江南岸，掩映在林荫丛中的黄山官邸茕茕孑立，就像踽踽独行的夜行者。 进了总裁的黄山官邸，有一排供侍卫使用的平房。屋子的旁边，有一条上坡的石梯直通云峰楼，这是蒋介石为宋庆龄准备的别墅，一直未用。 这是上下两层的独栋建筑，建筑面积有三百多平方米，后面还接着一个只有半边的小亭阁。在山顶上，还有交给何应钦使用的松籁阁，也始终闲着。 美人鱼想象着特战队正在攻击黄山官邸，美丽得就像烟火之夜。 第五百一十章：月圆时 01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重庆的夜里常常有雾，又称雾都。 这座依山傍水的古城雄立在巴蜀大地之上，曾经扭转过整个世界历史的进程。 02 蒙古大军进攻巴蜀已有二十余年，仍然没有征服这里青山绿水。 一二五九年二月，蒙哥大汗亲自率领数万大军队强攻重庆，在钓鱼城下中炮身亡。 蒙哥死后，蒙古贵族在汗位继承上发生火并，各路大军都迅速回撤。埃及军队抓住战机重挫蒙古的远征军，不仅使惊魂不定的西欧各国获得了喘息之机，也帮助了未经蒙古铁骑蹂躏的西欧乘机崛起。 在忽必烈拥有大半个世界时，探险家马可波罗从中国回到了意大利，一夜之间成了威尼斯城里的巨富。马可波罗还热情洋溢地向羡慕者讲述自己在东方天国里的种种经历和见闻，极力推崇繁荣昌盛的华夏文明。 当时，在宗教神权统治下的欧洲是一潭死水。马可波罗给西方世界打开了一扇门，使人文主义精神流进了被宗教思想禁锢的心田，从而形成了一场如火如荼的文艺复兴运动，启动了一个新时代。 03 十八世纪之初，一场兴起于法国的思想启蒙运动又席卷了整个欧洲。 笛卡尔、伏尔泰、狄德罗和孟德斯鸠都认为中国人的道德观是最完备的道德规范，中国的哲学也是世界上最富有理性精神的哲学体系。平民思想家卢梭更是自发地践行了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堪称一代楷模。 伏尔泰曾说：“世界的历史始于中国，在伦理道德和治国理政方面，都堪称首屈一指。” 莱布尼兹也指出：“中国有着令人赞叹的道德，还有自然神论的哲学思想……这种极富权威的哲学体系创立于三千年以前，远远走在了希腊人的前面。” 在德意志的狂飙突进运动中，歌德和席勒也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这批思想精英通过研究中国的文化，悟出一个道理：政府的目标应该是人民的生活幸福。 西方有学者曾经做过这样的总结：“众所周知，在哲学的启蒙运动开始时，孔子已经成为欧洲的名人。一大批哲学家包括莱布尼茨、沃尔夫、伏尔泰，以及一些政治家和文人，都用孔子的名字和思想来推动他们的政治主张。在此同时，他们本人亦受到了教育和影响。从法国、英国到美国，在民主理想的整个发展过程中，孔子哲学都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五千年的华夏文明以人为本，一次又一次在洗劫和战乱中挺起身来，并重现繁荣…… 04 一九三九年五月，日本帝国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对重庆实施大规模的无差别轰炸，把整座古城都投进了烟山火海之中。 连续五年半的大轰炸，日寇出动了一万余架次的飞机，投放炸弹和燃烧弹数万计，直接炸死民众一万两千多人，炸毁大学、中学和小学校三十余所，民众的财产损失不计其数。 今夕何夕，似水无痕…… 四四年的十一月上旬，罗斯福承诺在一年之内结束战争并让美国的孩子回家，历史性地蝉联了第四任总统。 四五年一月下旬，两支中国远征军在在芒友胜利会师。二月初，罗斯福和马歇尔飞到苏俄的雅尔塔，汇同英国首相丘吉东讨论战后的世界格局。美国希望苏俄的武装力量尽快对日作战，减轻自己的压力。斯大林摇着头对罗斯福说：“我们与日本有一份中立条约，代价太大。” 最后，罗斯福和丘吉尔答应把中国的外蒙古送给苏俄，签下了秘密的雅尔塔密约。 05 有人曾说：军人的目标是追求胜利，政治家的任务则是管理胜利。 四四年六月三十日，中国外交部长宋子文受命带使团飞往莫斯科，处理外蒙问题。 外蒙古是一片连绵辽阔的高原草地，拥有一百八十多万平方公里，曾经都是中国的领土。 在辛亥革命后，沙皇派出远征军到库伦。俄军包围了当地政府和各旗兵营，鼓动并强迫外蒙的活佛和王公们宣布独立，驱逐中国官员。 两年之后，袁世凯的北洋政府承认外蒙自治。十月革命之后，列宁领导的苏维埃向各国宣称：“外蒙应该是一个自由的国家。” 外蒙当局感到不妙，迅速拍电报给中华大总统徐世昌，要求按照清王朝的旧制，回归祖国的怀抱。当年十一月，中华民国的西北筹边使公署在库伦成立，国父孙中山也兴奋地说：“收回蒙古，功在千秋。” 抗战期间，苏日就中国满洲和蒙古的归宿达成了密约。在抗战胜利前，英美再一次把外蒙古交给了强大的苏军，以瓦解日苏条约。 06 八月六日，美国把原子弹投向了日本的广岛。 八月八日，苏俄外交部长莫洛托夫向日本驻苏大使佐藤送去了战书。 八月十日，日本愿意投降的消息传出，苏军也已大规模地攻入东北，局势动荡不安。 八月十四日晚，中苏两国的外交部长终于在一份友好同盟的条议上签了字，承认外蒙古独立。 次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这个时候，一百多万的苏军已经覆盖了东北全境，重庆举行了抗战胜利大游行…… 蒋介石在电台里发表广播了演说，报纸上也刊登了抗战胜利告全国军民及全世界人士书： “我们的抗战，今天胜利了。我们中国在黑暗和绝望的时期中，八年奋斗的信念得到了实现。我们对于显现在我们面前的世界和平，要感谢我们全国抗战以来忠勇牺牲的军民先烈，要感谢我们为正义和平而共同作战的盟友……” 还说：“不念旧恶和与人为善是我们民族至高至贵的德性，我们不以日本人民为敌，更不可对敌国无辜人民加以污辱。” 九月九日，蒋介石派何应钦在南京接受日军的投降。在中央陆军学校的礼堂里，不交武士刀的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走进现场，气概轩昂地向态度卑恭的何应钦交了降书。 07 八年边衅起卢沟，一夕争传靖寇仇 战马狂嘶辽岭月，归鸿遥带秣陵秋 雄关浩气连天拥，逝水欢声拍岸流。 斫地高歌情热烈，樽前含笑洗吴钩。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