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花梦》 第1章 不可能的要求 宜城,一个天气好得不能再好的周日,不过,走在上班路上的庄卓妍,心情却是低到了谷底里。 她今年二十三岁,在宜城市中心最大的购物中心里工作。职位是是一楼化妆品部一个二线品牌的普通销售员。 在宜城这个三线小城镇里,庄卓妍所在的这个化妆品的品牌还算得上是很不错的了。可是,想着自己面对的,每天都是这样重复单调而又略显无聊的工作。 庄卓妍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机器人一样了。每天就是这样家里到商场。商场再回家里,这样的两点一线的生活。她真的是有些开始厌倦这样的日子了。 她甚至都有些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之前读书时为什么不那么用功。特别是在昨晚的高中同学聚会结束后。庄卓妍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高三那年,自己没有傻乎乎地早恋,喜欢上了同班的高材生卢雨杰。那样自己原本不错的成绩也不会在那年一落千丈,最后高考也是理所当然地失利了,只上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三本院校,而且读的还是最水的市场营销专业。毕业以后,找工作上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好在,庄卓妍还有着还算不错的身材和外表,用那个卢雨杰的话来说,还可以说得上是中上吧。所以,在她毕业那年,正好宜城这家最大的购物中心开业,她现在所在的这家化妆品品牌公司,正好要招收几名形象气质都不错的销售。对学历要求不低,没有多少周折之后,庄卓妍也就顺利地走上了这个职位。 而她的家人自然是一肚子不满意,他们眼里的庄卓妍,好歹也是大学毕业,怎么就“沦落“到要站柜台的地步呢? 庄卓妍当时倒并不在意,她和许多年轻并且爱美的女孩一样,觉得自己从事的工作,是天天可以把美丽,分享给别的的事业。在她眼里,职业本无高低贵贱之分。更何况,现在的本科生,就业情况早就已经不比当年了。 所以,在这个职位上,庄卓妍一直是尽心尽力的,当年在大学时,她练就的好口才也一点也没有浪费。一年的柜面销售工作下来,在整个购物中心一楼的化妆品部里,庄卓妍的业绩都是遥遥领先的。 只是......庄卓妍想到这里,也快走到商场了。时间应该还早,她不由放慢了脚步,心里不由想到了昨晚的情形,也许那场高中同学聚会,自己压根就不应该去。 如果不去,自己说不定现在心情还是像平常一样开心。虽然,这份工作她已经熟悉到有些厌倦了,不过,生活不就是这样么,谋生永远比谋爱更加重要,最起码,现在的收入还是不错的。在宜城这样的三线小城里,也是值得一些同龄女孩羡慕了。 想到了昨晚,庄卓妍的气就有些不打一处来,昨晚的聚会上,她也没想到会遇到那个卢雨杰。也就是当年那个对自己表现得深情款款的卢雨杰,在考上了一所省城的名校后,就迅速地给自己写了封分手信。 卢雨杰真是不愧为文科的高材生,连要和自己分开的理由都写得天衣无缝,说是什么今后两人的人生的道路不同,就像两条永远不能接轨的铁轨。与其今后痛苦,不如彻底了断。 庄卓妍当时收到这样的分手信时,心里瞬间就不难受了,好象有种顿然领悟的感觉,她只是为自己不值得,为什么自己会在高三那样的关键时期,还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呢? 难道仅仅因为着他有着“才子学霸”的名头么?还是因为他外表看起来,还是有那么几分让当年的自己着迷的风度? 好在时间毕竟是最好的良药,尤其是在感情方面,庄卓妍很快就忘记了这段往事。 可是昨晚,在同学聚会上,本来没有说会一定赶来的卢雨杰,却出乎大家意料的出现了。并且,是带着那样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出现的。 现在的他,已经考上了省城一所名校的硕士研究生了,并且听说读的还是不多的那种硕博连读。而庄卓妍见他这样一幅沾沾自喜的表现,自然是心里不太舒服,不过,她也没当回事,素来心大的她,觉得卢雨杰对自己而言,不过是过去式了。所以,他所说的也谈不上对自己有多少影响。 只是,庄卓妍没有想到却是,在同学聚会散场后,卢雨杰却叫住了自己,表现得却好象是一脸深情的样子。而在那一瞬间,庄卓妍却也有些心软,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高大英俊,有着几分才子气息的他了。 所以,本来准备匆匆离去的庄卓妍,却好象鬼使神差一样,居然停住了脚步。 而之后发生的一切,现在想来就让庄卓妍好笑又好气了。卢雨杰告诉她,自己现在已经在省城里有了女友,也是和庄卓妍一般年龄,是一名机关的公务员。本来,这样的话,庄卓妍也就听听就好,她原本还想大度地说句恭喜你之类的话。 谁知道接下来,卢雨杰居然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她的手,像是借着酒劲,又像是在说真心话一般。连语调都还是记忆里那样深情款款的样子。 他说的话庄卓妍现在想起来,心里只有两个字。“恶心”不是,应该再加上两个字“无耻”。 他说的居然是让庄卓妍答应再做他的女友,不过,只限在自己回宜城老家时,至少他现在这个省城的女友,那是双方家人首肯的,注定是他今年结婚的合适对象。 庄卓妍几乎都没考虑,就断然拒绝了他这个不可理喻的要求时。她没想到却是,卢雨杰竟然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尴尬的样子,脸上却还是那种庄卓妍熟悉不过的,略带几丝潇洒的笑。 他只是说了几句什么,便也不再纠缠着,一个人默然离开了。具体说了些什么,庄卓妍当时因为一时气火攻心,并未完全听清,只是听了个大概. 意思就是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感情上的事还那么较真,就像他自己,和目前这个适婚对象一样,其实也不过是两下凑和,谈不上什么所谓的真爱。 最后,他还像是酒意未醒地在打车离开之前,嘟囔着说了句:“庄卓妍,我祝你找到真爱,不过,这对你来说,估计是上辈子的事了。。。。。。除了我,你还会喜欢谁?” “去死吧,渣男!”庄卓妍想到这,心里更加烦闷了,不过,她是不习惯把这不良的负面情绪带到自己的工作中的,毕竟,她每天的任务,就是用最轻松的笑脸去迎接每个人,哪怕,这样的笑脸多少都是不太由衷的。 她想着昨晚那个渣男的话,最后一句也许多少有点道理了,自己还能在这个越来越现实的生活中,找到心里的真爱么?难道,属于自己的真爱,真的只是前世的梦想了么? 自己到底有没有那种书上看到过的前世今生的情缘呢?如果真的有,那么到底又是怎样的一番情景,那些书上看到的跨越时空的爱恋。怎么可能会那么巧合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第2章 突发变故 想到昨晚发生的这些不开心的事,庄卓妍在心里,恨恨地又把那个已经让他心生憎意的卢雨杰骂了好几遍了。尤其是想到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庄卓妍不由更加生气。 难道这天底下之人,他真的以为除了他自己之外,就没有人会让庄卓妍再动心么?庄卓妍想到这,觉得有些沮丧。 自己工作的地方,虽然也算得上是宜城最为繁华的商业中心。所在的楼层也是整个商场里人气最旺的地方,可是,每天接触到的也都是形形色色的女性居多。就算是适龄的男子,也多半不过是陪着女友来选购护肤品的。 难道要她学原来的老同事陈小薇那样,从别人的手里撬走一个合适的,这种事庄卓妍觉得自己还是做不出来的。 至于说同事,庄卓妍更是失望,隔壁那个化妆品牌倒是有几个新来的男销售,形象虽说是也过得去。勉强一看也算得上是玉树临风了。 可惜,一个比一个娘。完全没有一点男子汉的味道,每天没有顾客光临时,一个个却都会对着柜台的镜子扭捏着收拾自己。那般场面,好几次看得庄卓妍都差点没吐出来。 这样一路想着,不觉中庄卓妍却已经走到了购物中心对面的马路边了。因为家里离这并不远,也就一站不到的距离,所以每天她都是轻松地走过来上班的。过了这个马路,也就到了。 庄卓妍看了下自己腕上那细细的金黄色的腕表,时间却还刚刚好,不早不晚。这块腕表看上去相当精致贵重,其实也不过是品牌的赠品。庄卓妍想到这,抬起眼来看了下,正好是一个刚刚开始的红灯。她也就停住了脚步。安心地和路边准备过马路的人群一样,等待着红灯的结束。 正在此时,站在庄卓妍身边的一个背着书包,小学生模样的小男孩,却好像有些等不及的样子。突然间冲了出去,一下了子跑到了庄卓妍前面。 “小朋友,不能这样乱穿马路的。”庄卓妍想也没想,便急忙拉住了他。心里还想着,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太不知道轻重了。早晨的高峰时段里,马路上这样车来车往的,哪里能这样随意呢? “快放开我,我要迟到了。”让庄卓妍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小男孩头都没抬,就迅速挣脱了她的手,又往前冲去。 而这时,庄卓妍却看到了马路那边,一辆灰色的小轿车正象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来。“不好了。”庄卓妍想也没想,也顾不得许多。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快点推开这个不懂事的小男孩。 她三步并做二步冲到了马路中间,用力把那个已经吓得抬不了腿的小男孩把路边用力推开,却完全没有料到那辆灰色的小车却几乎是在一瞬间里冲到了自己...... 庄卓妍一下子就晕了过去,最后的感觉就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好象是要飘了起来,而周遭却都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惟一还有的知觉好象在提醒着她自己,不能这样闭眼,不能这样,我还这么年轻,不能就这么轻易消逝。我庄卓妍也不过只想做个好人,还不想这么早就做英雄。。。。。。 在这一片迷糊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前方有一缕隐隐的光亮,虽然看得不甚清楚。但是,她还是凭着仅存的几分气力,拼命地向那光亮之处飘去,而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庄卓妍只觉得有种头痛欲裂的感觉。耳边却好像迷迷糊糊听到了有人压低着嗓门说话的声音,口音虽说有些陌生,却依然听得出来,是宜城这里特有的口音。有些绵柔偏软,好象怕是惊动了自己一样。 在这样的一片迷糊中,庄卓妍却是懒得睁开眼睛,她知道自己一定是被送到了医院。还好,现在的她除了头部还有些痛之外。其它却都还好。 想到这,微闭着双眼的庄卓妍甚至心里有些小欣喜.也许明天,不,也许就在今晚,宜城的新闻和报纸里都会出现自己的名字了。想不到,自己也有机会成为这种舍己救人的英雄。 说不定,商场还会给自己什么奖励,最重要的是,终于可以安心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庄卓妍知道,自己这次,不但算是工伤,还是见义勇为的表率。 不过,庄卓妍突然象是意识到了什么,用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还好,手感却还是光滑柔嫩的。她不禁轻轻地在心里舒展了口气,没伤到脸就行。也许是因为职业使然,庄卓妍特别珍惜自己的皮肤。本来。自己成日做的就是护肤品销售这一块,如果自己的脸部受了伤,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块,那今后又怎么能够说服顾客,来信任自己销售的贵价护肤品呢? “林小姐好像醒了。”双眼朦胧中,庄卓妍好像听到自己的床边有人这样说到。是个声音纤细的女声,口音却依然是标准的宜城方言,只是,此时的庄卓妍却总觉得听起来,有些怪怪的感觉。好象和平时自己听到的口音,有些微妙的差别。 她却还是懒得睁开双眼,心想,说不定这是隔壁床位上的病号醒了吧。自己还是再安稳地合会双眼吧。虽说现在头也没有刚才清醒过来时,那般疼痛了。 只是,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全身都觉得非常乏力,好象是才行了极远的路一般,只想好好地再多闭会眼睛休息下. 这时,一个有些苍老的男声传了过来,依然是熟悉的宜城口音,只是他说出的话,却让还准备安然合眼再小睡一会的庄卓妍,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这次我家阿宽从上海回来,还特意给林小姐带来了她想要的《新青年》,说什么这期登出了那个鲁迅的新文章,对了,叫什么《狂人日记》。搞不懂现在的这年青人,好好的书不看,去看这些什么写得让我都看不通的新玩艺。谁知道老爷才走没多久,小姐又病了。到现在也醒不来,书也没得看了......” 什么?《新青年》,鲁迅,还有《狂人日记》?庄卓妍一下子愣住了,这不是自己从高中到大学期间,背诵得最熟悉不过的内容么? 她的文科不错,只是在头脑里略加思索了下,便记起来了,《狂人日记》是1918年5月鲁迅先生发表在进步刊物《新青年》上的白话文,怎么变成这期登出来的了?还有什么阿宽,自己让他带过这些古旧书籍么?难道......庄卓妍费力地睁开眼睛. 她好象心里开始明白了什么,难道,自己现在根本不是在什么医院里,而是回到了1818年,那个一百年前的时代了么? 那么,现在她又是谁呢?这里,又究竟是哪里呢......? 第3章 时光流转一百年 庄卓妍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而她的双眼,也开始不由自主地睁了开来。而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却宛然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世界。 现在的她,正躺卧在一个看起来相当宽大的雕花木床上,床的四周,却是拉起了淡烟色的帐幕。房间里有些黯淡,只有床边一盏西式绿色的台灯发着幽幽的光。 这盏台灯的样式,庄卓妍却是有几分熟悉的,她觉得自己看了那些民国电视剧里经常会出现,难道,难道自己到了什么电视剧的片场么?可是,不可能的啊,自己明明是记得是做了回舍己救人的英雄,好像是被车撞晕了的啊......? 想着想着,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干脆坐了起来,这床倒是的确不错,又宽大又柔软,就连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也是摸起来柔软温凉。应该是上品的真丝被面。 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急着了解到底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庄卓妍真的想好好合上眼睛安心再睡上一会。只是此时心里一团迷乱,睡意也打消得差不多了. “小姐,你终于醒了。刚才太太还让我给你盛点热粥,说是从省城请来的西医大夫看了,说你今天一定就会醒的,”一个带着宜城这个江南小镇特有的温软口气的女声传了过来。而房间顶上,那看上去显得有些半新不旧的枝形吊灯也被她轻轻打开了。 这时,庄卓妍才真正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的一切了。她却不由在心底里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眼前,是一个相当宽敞明亮的房间,不过,却是在她看来,却是极为古旧的样式。房间里一色的半新的像是红木家俱,虽说品相如何,庄卓妍也无从知晓。 但是她好歹也在宜城最高档的商场待过。这样的家俱,且不说料质如何,光是这精美细致的手工,放在商场里也属于凡人不敢轻易问津的了。 只是,她定睛好好看了下,整个房间里,除了一台像是留声机一样的古董玩艺之外,就只有现在这亮得有些眩目的枝形吊灯和自己床边柜上古铜色台灯是电器了。其它电器却是一概全无。 庄卓妍心里不由有些发毛,她环视了一圈,终于把目光落到了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女孩身上。谁知这不看犹可,一看却更让庄卓妍如坠雾里一般。 面前这个女孩,却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外表却也乖巧听话的模样。身量不高,长得也是宜城这座江南小城里,最常见的女孩样子,皮肤白净,眼睛细细长长。 只是,她却穿着一身有些宽大的淡青色绣花斜襟上衣,配的是同色的棉布长裤,看得出来是比较好的棉布质地,只是在庄卓妍看来,这套衣服也太过复古,而且也太宽松了些,完全遮掩住了属于年轻女孩特有的那种曲线美。 这要是走到了街上,还不让人当成奇装异服的老古董来看,不过,庄卓妍又转念一想,或许潮流的轮回总是这样,也许,这是别人的风格也未可知。 面前的这个女孩长发却是极为细心地梳成了一条粗粗的麻花瓣子,显得清爽素净。虽说整个人还是让庄卓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现在的庄卓妍也顾不得这些细节了。 她现在最想的,就是尽快问清楚这个年轻女孩,这到底是发生了些什么?自己什么时候到了这个莫名其妙,有点像影视城的怪异地方。 “小姐,你先喝点银耳莲子粥吧,定定神。你都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年轻女孩说着,便脚步轻轻地走了过来。表情里是认真而小心,尤其是挽起床上帐幔时,显得尤其小心翼翼,像是怕惊动到,在床上已经半卧着坐了起来的庄卓妍一样。 “不用不用,我自己行。”见这个女孩这样细致殷勤,庄卓妍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她从上高中起就是独自住校,离开了家人之后的她很快就习惯了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大学四年期间,虽说成绩平平,但是她也从未让家人在生活起居上操过什么心。所以,今天被人这样服侍着,她感觉却是颇不习惯了。 听了这话,这个年轻女孩也笑了,不过,她的笑容里却多少有些奇怪。“小姐,你才醒过来,身子还有些弱。平时你就对我们下人关照得紧,这个时候,我再不多费些心,怎么说得过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也没闲住,把床上的两个柔软的枕头堆放在庄卓妍的背后,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又小心地放好一块棉布状像是餐巾一样的东西,这才把刚才放在床头柜上的热粥端了起来。用一根细细的银色勺子轻轻搅拌着, “小姐,你尝几口,现在不烫口了。”年轻女孩说着,便用银勺子盛了些稀粥,像是要庄卓妍张开口,她要喂下去一般的模样。庄卓妍这下更觉得受不了了,她虽然真的有些饥肠辘辘,不过,如果眼前这些她不了解个明明白白的话,那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想到这,她便耐下性子来,轻言细语地说道:“你快先别叫我什么小姐了,告诉我这里哪里,我又是谁,你又是谁?”庄卓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稳些,她想,在这么个奇怪的地方,自己要是用平时那样有些言语风风火火的口气,真的怕会吓住面前这个一脸温和恭良的女孩。 “小姐,你真的给那个省城来的西医大夫说对了,估计是昏迷后头脑都晕了,连这些都不记得了。”年轻女孩一脸的同情和心痛。“你先吃口热粥,休息会我再告诉你。那边太太还叮嘱我要看着你吃完才成呢。” “不。”庄卓妍灵机一动,“你不告诉我,我今天都不吃东西。看太太那里,你怎么交差。”她有些不忍心这样开口说,不过,当务之急,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只好作势地吓吓这个年轻女孩了。至于那个什么太太,庄卓妍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方人士。 “那好,小姐,你别心急。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别告诉太太就好,秀凤书读得少,小姐你有什么记不起来的,问我,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还不成么?”年轻女孩果然不经吓,她慌忙又重新放好那碗粥。一脸无辜地坐到了庄卓妍的床边。 从她的话里,庄卓妍听出了,原来她叫秀凤。这么个年轻女孩,怎么会叫这个有些老土的名字? “那好,秀凤,你别担心。我就问几个,问好了你就没事了。”庄卓妍想着,低头却看到自己,此时穿的却不是记忆里那套黑色的店服洋装了,却是一套水红色的真丝睡衣,上衣下裤式,上身是单衫,右衽,镶了银丝的花边。料质一看就不菲。她在心里又长长地吐了口气,这都什么时候换好的。 只不过想了一会儿,庄卓妍便轻声问道:“秀凤,你先告诉我,现在我是在什么地方,这到底是哪年哪月啊?” 听了这话,坐在床边的秀凤那细长的双眼更是惊讶了,不过,她还是侧着脑袋像是想了下,这才掰着手指说到:”小姐,你不会这都不记起来了。这里是宜城的林家大院啊,宜城最有名的香粉铺就是我们家开的啊,上个月老爷病故了,小姐你一直伤心难过,前几天病了卧床不起。昏迷了一天一夜,现在才好些啊。” 没等秀凤说完,庄卓妍就有些焦急地打断了她的话:“这先别说,我慢慢想。就说现在是哪年哪月吧?” “小姐,你别急,我再想呢。今年是农历戊午年;也是民国七年,对了,就是1918年,现在是六月五日啊。”秀凤小心地看着庄卓妍,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而庄卓妍,此刻头脑里却是一片空白,她听到了“1918”这几个数字时,心里就凉了半截,原来自己真的是“穿越了”而且,居然是在时光流转中,就这样轻易地穿越到了一百年前的民国七年...... 第4章 胭脂水粉 悄然大悟了的庄卓妍愣了一会,这下她总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了。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了四个字,“临危不乱。”反正现在已经到了这里,与其乱了自己的阵脚,倒不如安心以对。 横竖已经到了民国。既来之,则安之。她想着,自己在百年后。不,这样的字眼一经大脑,她就觉得想起来有点怪怪的。 什么百年之后,怪别扭的。反正穿越之前的那个自己,平淡的日子过得也是有些厌倦了,那样重复无趣的生活。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中大奖一样的机会,来到这个对自己来说,是全新的世界里,索性就好好地逗留一阵子吧。 庄卓妍想的却是,自己这样莫名其妙地来到民国,也一定会有机会再回去的。而现在,不如当做休假,好好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调养会吧。 她环顾了下四周,这里至少还不错,没像那些看过的小说里那样,穿越到什么田间农家之类,那样自己可真的要吃苦了。可是...... 她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对目前这个“自己”的身份,还尚未明朗。眼前这个像是贴身丫环似的女孩,看起来却还算纯朴可信。之前那些个民初的小说电视,自己却也看过一些,这些旧式宅门里,哪一家不是内部勾心斗角,弄得个个象是乌眼鸡一样。表面却都还是客客气气的。 要是自己对这里的情况一概不知的话,接下去估计没几天,就会被外人看出马脚来。到那个时候,只怕是有家也难回了。倒不如趁着此间没人,好好地把这个什么“林家大院”的底细打探个究竟。对,就算是演戏也要做足全套么。 “秀凤,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略微记起了下什么,不过,也只有这一点记忆,你可不可以再说些。关于我生病昏迷之前的事。对了,刚才我迷迷糊糊中,好象还听到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说的阿宽给我带书什么之类的。”庄卓妍极力表现出一脸的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我好像对这个名字好熟悉,却真的又想不起来了,这次这场大病,我就只有对你印象深些,难得这些年来。你都这样尽心待我,我们主仆一场,也算是缘份不浅。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秀凤你了。” 说到此处,庄卓妍的眼光有些有些动情,这可是她的特长之一,上大学时他们文学社里,排演过《雷雨》的小话剧。当年的她。因为外表清丽,演出时爆发力又强,那个最为复杂的繁漪角色都是她胜任的。现在也算是能学以致用了。 庄卓妍的话,显然感动了身边的秀凤。这个年轻女孩子急忙说到:“小姐,你别着急。我这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那好,谢谢你。不过,秀凤,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庄卓妍想了下,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扮失忆,这样的一出戏也只好拿来蒙蒙身边这个单纯的女孩了。 要是被这个林家大宅里,那些个主事人知道了,一定会清楚的。自己这些雕虫小技,在这些大宅院的主人们眼里,一定会漏洞百出的。“秀凤,你答应我。不要我今天醒来之后,记不清从前发生了些什么事,告诉这里的任何人,就连你说的太太,我的亲妈也不行。”庄卓妍一脸认真地说到,心里虽然有些想笑,但还是不露声色地看着秀凤。 “小姐,你这次真的病得不轻啊。”秀凤的目光里满是怜惜:“太太是过世了的老爷的填房,不是小姐你的亲生母亲。” “哦,是这样,那你快说吧,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我的头,现在还是好痛......”看到自己的话又说出漏洞了,庄卓妍慌忙岔开了话题。 好在秀凤天性纯良,也未曾多想什么,看得出来,她对现在庄卓越的这个“新身份”的林家小姐还是一片忠心的。 接下来,她就按着要求,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小姐,你不记得了么。你是林梦桐。听老爷说过,你出生那年,宜城的桐花开得特别好。不过,小姐你亲生母亲,也就是原先的太太,在你五岁那年,就病故了。后来,老爷才找的现在的太太,我们林家,是整个宜城最大的胭脂水粉铺子。前店后坊,生意好到周围的县镇里,年轻姑娘们都会慕名过来。” 说到这,秀凤的眼里充满了几分得意和自豪。看得出来,对于林家大院,她是有着极深厚的感情的。 “可惜,老爷因为年前感染了风寒,医治了好久,连洋大夫都请了,可惜也未有半点效果。上月初才离世了。小姐你也从上月起,就精神不好。后来就开始茶饭不思。病卧在床,秀凤我都觉得,当时天都塌了一般。还好上天有眼,今天小姐你又醒过来了.......” “秀凤,先别说这个,我刚才问道的那个给我带书的阿宽是谁?说话的老人又是谁,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庄卓妍,不,她想。现在自己应该是民国初年,宜城这个小镇里,最大的胭脂水粉铺的大小姐“林梦桐”了。 “阿宽哥,小姐也不记得了么?他是羞花堂里负责采购的伙计。我们羞花堂的一切原料供应,老爷都是交给阿宽的。他和小姐你是同龄,今年也才十九岁。办事最为稳妥细心,和小姐你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才刚那个说话的老人,是阿宽的父亲。账房陈老先生。”秀凤耐心地说着。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怜惜。 在她看来,这个一惯待自己从不当做下人看待的林家小姐,这次真的是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好在现在一切正常,也算得上是去世的老爷在天有灵,林小姐吉人天相了。 “那阿宽他这次从上海回来,也是去采购铺子里的原料么?”明白了些的庄卓妍,不,应该是清醒了过来的林梦桐试探着问道。从秀凤的口里,她才知道了原来自己林家这间胭脂水粉店铺的大名,原来叫做“羞花堂”。 想来自己还真是和这些个胭脂水粉之类的东东有缘,来这里之前也是做的化妆品销售。林梦桐更相信,自己就是庄卓妍的前世了。而这个秀凤才刚提到的“羞花堂”,今后也注定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了。 “小姐,你真的想起来了。阿宽哥是去上海买原料的,我们羞花堂里最出名的水粉膏,用的是当今最好的法兰西的香料。这种香料,只有到上海才可以买到正宗的泊来货。阿宽哥是老爷生前最信任的,从不象别家店铺里那些有些权利的伙计一样,吃店里和店外的回扣油水。他就像他父亲陈老先生一样,账目都清清白白的。所以,小姐你病下的这段时间里,我们羞花堂里一切都还正常,只是......” 秀凤话说到这里,那细细的眉眼间有些紧锁,话语也放得低了下来,好象是在怕给谁听到一般。 而现在的林梦桐,也就是穿越成功了的庄卓妍心里也明白了,这样大的宅院,又是这般令人眼红的家业。恰好主持大局的老爷又才刚病故。家里,断然是不会像表面看起来的一团和气了。 “秀凤,你有话就说吧。我现在刚刚好,羞花堂的事,也想多了解下。”林梦桐细声说到,也不忘记打消着秀凤的顾虑。 第5章 家业有托 看着秀凤这样欲言又止的表情,林梦桐不消多说,也明白了几分。毕竟,之前的“她”也在宜城最上档次的化妆品柜台作了不短时间了。每天看到的都是形形色色不同的面孔。加上原本就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女子,这样的情景之下,她是知道秀凤在意的是些什么了。 “秀凤,你告诉我的,应该是我爹不在之后,我们林家大院里发生的那些事吧。”林梦桐看着秀凤,柔声说道。“嗯。”秀凤点了点头,又不忘记小心递过那碗银耳莲子粥。“小姐,你不要着急。慢慢吃,太太说过这个最是养心的。” 这时,心里已经放了下来的林梦桐真的有些饿了。她也顾不得什么矜持的贵家小姐样子了。索性从秀凤的手里直接拿过了粥碗,自顾地吃了起来。 虽说之前的她也吃过这类甜品,不过,今天这碗细粥到了她的口里,却觉得倍感清甜。也不知是自己真的是有些饿了,还是这林家大院里的食物都比外边精细些。 看着林梦桐这吃得格外香甜的样子,秀凤也没忍住笑了。只是,她到底不忘记自己的身份,瞬间就恢复了常态。而林梦桐也不消说,知道自己现在这般模样,定是在秀凤这种旧时代的女子眼里,显得极为狼狈了。 林梦桐想想也觉得那个年代,不,是现在自己所在的这个年代里,女子生活真是不易。一举一止都要合乎那些所谓的礼仪,真有些累觉不爱的感受了。 “秀凤,你刚才说的,这碗粥也是太太亲自嘱咐人做给我的。”林梦桐三下两下就吃完了粥。这时,一旁的秀凤便立即接过空碗。递上一方淡色的手帕,给她擦拭。现在的林梦桐哪里习惯这等精细的作派,她随意地轻抹了下嘴,反正是在这个贴身的秀凤面前,她也不太在意会被外人说些什么了。 林梦桐又轻声问道:“秀凤,那这么说,太太应该是位极好的人了。我毕竟不是她亲生的。对了。她没有自己孩子么,我的意思是,我在林家就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之类?”说到这,林梦桐又是一脸失落的模样。 她心里虽然还是有些忍俊不禁,不过,表情上却还是配合着自己说出来的话语。显得茫然无所知般。好象,这次昏迷醒来之后,的确是记不清那些前尘往事了。 “小姐,太太也有一个儿子的,难道你不记得了,今年才不过十三岁。极为顽皮。在私塾念书时,教过他的先生都说,天份和资质,不及小姐你十分之三四呢?”秀凤说到此处,脸上却是一脸的不屑。 “那秀凤,我之前念过什么学堂呢?”林梦桐有些明白,这个昏迷之前的她应该是个天资聪慧的旧时女子。而且,这个林家大院确实也没有那般保守古旧,不像自己原本想像的那般封建。最起码,“自己”还是能够识文断字的,要不然,那个阿宽怎么会千里迢迢地从大上海,给自己带来那样难得的进步刊物《新青年》呢? “小姐,你是在省城里的才兴办的女子师范里,第一届的毕业生啊。我们宜城的人都知道,林家大院里的大小姐是在省城里见过世面,喝过洋墨水的才女呢。”秀凤说到这,表情里满是自豪和羡慕。看得出来,她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对新文化的渴求和仰慕却是毫不掩饰的。 “听你这样一说,秀凤,我还真的有些记忆了。不过,为什么好好地读到了毕业,又回到了羞花堂呢?按说,不是要当老师的么?”林梦桐想着,时间不多了,在稍后要见那些个太太少爷之前,自己一定要把这些家事搞个大体清楚。 不然,她几乎可以轻松地预料到,那个让秀凤都觉得有些难以开口的太太,是多么得难以对付了。要是让她觉察到,现在的自己,来头有些不对劲,一定会下手对付自己的。这些旧式宅院里的女人,尤其是有些了年纪的女人,林梦桐在“之前”也看过不少此类电视剧,哪一个是所谓的“善类”呢? “小姐,你毕业时,老爷已经觉得身体有恙了。他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家境,反正也不指望小姐出去挣钱养家,就干脆让你回羞花堂帮忙。反正有账房陈老先生辅佐你,他是从小就跟着老爷的。还有阿宽,也最是听小姐你的话。所以,就一毕业就回了羞花堂。可是,老爷还没把一切都完全教会你,他就......”秀凤说到这里,眼眶也有些红了。 林梦桐知道,从这秀凤的穿衣打扮和说话气态来看,林家对她是不薄的。所以,她也难免有些主仆情深,百感交集了。 “秀凤,你别这样。爹去世后,我就是太过伤怀,弄得一病不起。现在才好过来,你也不要太难过了。现在,我只想好好地继续他老人家的半生事业。你快告诉我,他离世时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之类。”林梦桐有些不安地问到,她知道有句话叫做“名不正,则言不顺。” 虽然秀凤的话里,是透露出去世的林老爷,极为看重知书达礼的“自己”。可是,毕竟这是旧式家族,自己还有个弟弟。不用说也知道,那个尚未谋面的太太心里有些什么打算了。 “小姐,老爷离世前,早就请立好遗嘱,让帐房陈老先生写好,在大家面前念过了。”秀凤一脸认真地说道,像是要极力唤回林梦桐的记忆一般。 “老爷做了半辈子水粉铺的老板,最了解不过的就是这些太太们的心思。他怕自己走了之后,太太会为难小姐,虽说平时大家都知道,小姐你最是冰雪聪明。可是,毕竟你是年轻姑娘,太太可没那么简单。虽说她极会说话,办事又滴水不漏。可是.......”秀凤言到此处,不由又小心地压低了声音。 她下意识地看了虚掩的门一下,这才开口说道:“太太家之前条件不好,不过是个小杂货店家姑娘。不过因为老爷觉得她能写会算,长得也干净,就娶了她续弦。可是进门之后,才发觉太太是个厉害角色。表面一盆火,对上下人等,都有礼数。只是等老爷身体一不好了,又知道小姐毕业后就要回来,便不自在起来。” “秀凤,这也可以理解。像我家这样的家境,有几个不是把家业交给儿子的。”林梦桐想了下,便轻描淡写地说到。不过,她也觉得这个去世了不久的。自己的亲爹林老板,还是有几分远见的,没有像那个时代的很多人一样,只是重男轻女。 “老爷私下和陈老先生说过,也和我们这些贴身的下人说过,小少爷资质太过平庸,太太又过份精明,所以都不适宜来托付家业。所以,他在遗嘱里说得格外清楚,他走后,羞花堂托付给小姐一人操持。太太和小少爷一应用度,都依旧不变。”秀凤一古脑地说了起来。 “等到小少爷年满十八岁时,如果有能力,小姐可自行决定分些店里活计给他。每年的店里红利,小姐都要按十分之二拨付给太太,留作小少爷日后成家立业所需。只是,羞花堂的日常事项,太太和小少爷均不能过问。”说完了这些,秀凤看了下床头的金色自鸣钟,这才有些慌乱了。 “小姐,我要把碗送回厨房了。还要把你醒来的事,告诉太太,你先再休息会吧。过会,我再来服侍你好了。”秀凤急忙说着,一边又小心替林梦桐放下枕头,盖好薄被,拉上纱缦。这才轻轻地拿走碗筷,离开了卧室。 第6章 阿宽哥 目送着林太太带着这个有些不知所谓的“弟弟”有些匆忙离去,林梦桐这才好不容易舒展了口气,坐在了一张雕花读书椅子上。这时,一旁的秀凤此时悄然走过来,递上了一杯重新彻好的热茶。轻声说道:“小姐,我服侍你梳洗吧。更衣和漱洗的地方都在里间呢。” “嗯。”林梦桐一边答应着,便随着秀凤一起走进了这个位于小楼二层的,自己这个林家大小姐套间的里间了。她心里还有些暗自思量,这个林老爷想必生前,是极为珍爱这个喝过洋墨水的女儿的。这样的套间,比“之前”的那个自己----庄卓妍的父母家都要大上不少。看来,无论在什么年代,有钱人的日子都是草根们无法想像的。 所以,她更加提醒自己,不要轻易露怯。哪怕是在这个看起来对自己相当忠心的秀凤面前。虽然自己之前没经历过这种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没吃过猪肉,难道还不曾见过猪跑么?”林梦桐想着,反正自己拿捏好分寸,就可以确保不露出马脚了。这样想了下,她心里不觉又多了几分底气。 到了里间,林梦桐看到了,却是没有自己想像中那般精致富丽,只是比外间更加清爽几分的书房。不过这个书房略微大了不少,同外面一样,却也有张雕花大床,只是稍微小了几分。 好像是看出了林梦桐的眼神里有几分不解,正在从书柜边的衣橱里给她挑选着下楼衣服的秀凤。便是以为这个林小姐又记不起来什么了,便笑着说道:“小姐,你之前最爱看书,所以,老爷干脆给在外间和里间各放了一张床,想着今后小姐在哪里看书累了,都可以随意休息。反正小姐您的房间,寻常人也不能轻易进来了。除了我这样的贴身下人,太太小少爷难得来下。也就只有羞花堂里的阿宽哥了。” 听到这个好像有几分熟悉的名字,林梦桐便有些印象,自己刚刚从昏睡中醒来时,却是听到那个什么账房的陈老先生提到过,这个阿宽还特意从上海给自己带了《新青年》这样的进步刊物呢? 看来,这个秀凤说过的,和“自己”青梅竹马的阿宽,一定是让之前的林家大小姐能够青眼相待的人了。 林梦桐不竟有几分好奇,这个年轻男子,不过是个店里的负责采购的大伙计。究竟有着何德何能,让林家最为器重的大小姐也对他如此不同呢? 莫非,真的却像那些民初剧里年到的那样,“自己'和他之间有着微妙的情愫?那种冲破了阶层和世人目光的感情?她想到这,不禁有更加想早些下楼,看看这个阿宽到底是哪般模样了。 “小姐,你看这套如何。”秀凤好像没顾得上林梦桐表情里的变化,她从那紫檀木的精美衣柜里,小心地找出一套淡白色的洋装长裙,给林梦桐看了下。“这可以的。反正我也不过就是下楼吃个晚饭,用不着大费周章了。”林梦桐随意说到,这样的裙装看起来真的满有年代感了。不过,看秀凤拿在手里,也知道质感很好,垂坠感也极佳。 只是,林梦桐想了下,还是有些不解地问秀凤:“我之前不喜欢穿旗袍么?我看到刚才书桌上相框里的照片,那件旗袍装还不错的。” “小姐。你看来是忘记不少了。从你在省城读完女子师范回来,酷爱这些小洋装了。老爷还特地让阿宽按着小姐的身形尺寸,让他去上海采购香料时,顺便请了最好的裁缝师傅,给小姐每年都订做好几身呢?” “原来是这样。”林梦桐轻声说道,其实她心里还真的想换换风格,复古一下,尝式下民初旗袍的风格呢。她接过秀凤手里的洋装,顺便看了下这个堆放得整齐有序的衣柜。里面确实也有好些旗袍之类,不过,颜色却也多半素净。而且看起来也是有些宽松的,精致得体,完全不像“之前”的自己,在现代的社会里见到的那些改良后的,把人包得紧紧的,又开叉极高的,那种宛如裹粽子一般的所谓“旗袍”了。 “小姐,你不用急,你的阿宽哥,可是早就在一楼等你了,知道你醒来以后,别人还好,他就坐不住了。”秀凤一边说着,一边止不住眼角露出打趣的笑。这么一说,林梦桐更明白了几分,看来这个之前的“自己”叫做阿宽哥的,一定是早就对林家大小姐有意了。 不过,现在的自己还能喜欢上他么?林梦桐觉得,这却是个不小的难题的。天下事,什么都好装。就连现在,这个穿越后的自己,不也是在演戏么? 只是,爱一个人,喜欢他的样子和不喜欢他的样子,却是不可以轻易伪装出来的。林梦桐想到这,心里也只好安慰自己,走一步算一步了吧,反正稍后下楼时,依然称呼他“阿宽哥”就是,不要让这个青梅竹马的他看出什么破绽就好。 “小姐,你到这里间来梳洗吧。”秀凤说着,便引着她来到最里间的一个小房间了。 这却是一个有些像极了更衣室的地方,里面除了一面极大的换衣镜子,却还有个远比楼下更精美的梳妆台,上面堆了些不少的脂粉香膏之类,刚走近,却都能闻到香气沁人。 “小姐,这都是羞花堂里的东西,前几个月你刚从师范毕业回来,没到铺子里几天,就嘱咐店里伙计们,把这些胭脂水粉各样拿一样过来。我当时还想,咱家小姐素来是不喜欢这些玩艺的,怎么会每样都要呢?”秀凤一边善意地提醒着林梦桐的记忆,一边不忘记用一个有着精致花纹的洗面盆接好了水,又把一块极为白净的丝棉毛巾放到里面。这才小心地放到了梳妆吧边的古铜色的洗脸架上。 “小姐,你先洗个脸,再更衣下楼吧,时间也不早了。”秀凤拾掇好这些,方才又对林梦桐说到。“我自己来,秀凤你歇息下。”林梦桐洗好了脸,这才说道:“我之前从铺子里拿来这些胭脂水粉,其实并不是想自己一样样用。不过是想比较下,这些家传的东西和我在省城,念书时看到的那些百货公司里的洋货有什么差别。”她说着,却也像是很认真的样子。 林梦桐心里想的却是,这个时候再不表现下,真的会让秀凤都会怀疑起自己的“失忆”了。 “小姐,你也记起来了吧。当时,你说过的,要让咱们羞花堂的东西,以后可以冲出小小的宜城,卖到省城去,再卖到上海去呢?”秀凤也兴奋起来,却不忘记对她叮嘱:“小姐,你别急着更衣,涂点咱们自家的水粉膏再下去。气色准保更好,阿宽哥看到了,也会放心了。” “那好,秀凤,你帮我弄这个。”林梦桐也不再推托,虽说之前的“自己”是化妆品专柜的销售,可是现在摆在自己面前是,这些胭脂水粉都是她未曾用过的老古董,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如何用了。 秀凤的手的确精巧,且还有几分麻利,只不过片刻时间,她就替林梦桐薄薄地打了一层淡淡的水粉膏,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但是林梦桐却只觉得上了脸,厚薄均匀,且又是一股细细的甜香扑鼻。 “小姐,这可是我们羞花堂里最好的上品了,原料都是极天然的,用的香料也是正宗法兰西的。宜城的姑娘们,都没有不想买的,就是不便宜。”秀凤话语间,透出几分自豪。 梳洗好后,林梦桐便换上了那件淡白色的洋装,这件西式裙子却是典型的中西合璧风,灯笼袖,收腰的裙摆。穿好后林梦桐简直不敢相信,穿衣镜里那个端庄大方,一表非俗的民初装扮的年轻丽人是自己了。 只是,这身衣裙,的确穿在一个十九岁年轻女子身上,有些过于素净了。不过,林梦桐也理解秀凤找出这件衣裙的意图了。毕竟,林家老爷过世不久,自己的衣着也更加要注意色泽了。 “小姐,我们这就下去吧。时间到了。”秀凤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说,好象是以为现在的这个林大小姐,是多么急于见到她心里,那个原先就念念不忘的阿宽哥了。 第7章 话里有话 林梦桐知道秀凤的意思,她多半是以为自己急着下楼,是为了见到现在在楼下那个等得有些心急的“阿宽哥”了。其实自己此时,不过是心里有着抑制不住的好奇而已。这个林家的晚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虽然才刚起床时,秀凤侍候着自己喝了一小碗银耳莲子粥。那对感觉饿了许久的林梦桐来说,不过只是略微垫了个底。现在的她,折腾了这么一番功夫,早就已经又饿了。不过,跟在秀凤身后下楼的她,多少也清楚。今晚这顿晚饭,自己是不要想安心敞开大吃了。 毕竟,就像自己刚醒过来时心里揣想着的那样,在这个偌大的林家大院(其实不如说是个中西合璧的小洋楼),自己就算是演戏,也要演出全套的。 林梦桐有些出神地想着,却不觉已经到了灯火辉煌的一楼了。她四顾环视了下,这里应该就是林家这幢小楼里最敞亮的地方。 和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民初剧里的,仿佛没什么太大差别。不过,这里的陈设却并不是那种电视剧里常见的那种簇新的感觉。一切陈设都有些半新不旧的年代感。最亮眼的却是客厅顶上,那个有些硕大的水晶吊灯了。 客厅的正中,却是一张有些宽大的梨花木的圆形餐桌,上面早就已经放满了菜肴。好些却都是林梦桐有些叫不出名字的,看上去都是不甚油腻,却颇为精致。宜城素来就有“小上海”的美称,这里的本地人,也向来比较讲究精致悠闲的生活。林梦桐还没完全看完,却只见到桌边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 还没等她细细打量,却见座上的一个年轻男子已经起身走了过来,声音是那种恭谨中带着几分激动的样子. “小姐,你终于好了,现在下楼感觉如何?”林梦桐听了这显得犹为热情的话,心里想道: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应该就是阿宽了,看来,这个林家,不只是之前的自己对她不错。连这看上去精明难缠的林太太也对他有些重视了,就连自己醒来后的第一次家人相聚的晚餐,也会忘记叫上他们父子。 “我好多了,不过是爹爹走后,心里有些伤心。现在已经没大碍了。”林梦桐轻声说到,眼里却似涌起无限哀愁一般。好似真的要流下泪水了。 她说话间,却没有直接喊出“阿宽哥”几个字。倒不是不好意思,只是她此时生怕万一喊错了人,场面尴尬不说,也会让林太太看出些什么破绽来。在这个看起来一团和气的林家,她知道自己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小心谨慎而且不能怯场。 “阿宽,你这孩子,快别缠着小姐问了,让她也过来坐好,才恢复好身体,你别再提小姐的伤心事了。”说话的是坐在林太太旁边的一位老年男子,看上去应该六十左右,穿着最常见的长衫马褂,戴着一幅西洋眼镜,平添了几分文化气。这位,应该就是阿宽的父亲,羞花堂的账房陈老先生了。林梦桐看得出来,这位老者的确是有些账房先生特有的那种谨慎,小心的意味了。 “陈老先生,您别说阿宽哥了,他不过因为担心我才说的。我还想起了,阿宽哥说过这回从上海回来,要给我带些好书。”林梦桐也不拘泥什么,大方地坐在林太太另一边的空位上,笑着对陈老先生开口说到。 她的话显然让那个已经又坐回原处的阿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小姐,我只买到了一本最新的《新青年》,其他你要的,都没有买到。”阿宽的声音有些惭愧,好象林小姐对他的嘱咐,是在他心里看得极为重要的了。 “好了好了,都别客气了,人都到全了,我们开饭吧。秀凤秀云,你们去给大家盛饭吧。阿宽的那碗记住要用大碗盛些,他今天上午才到家,太辛苦了。”林太太说着,目光有些感激地看了下陈老先生。 “从老爷走后,接着小姐又病了,要不是你们父子俩帮着打理羞花堂,我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撑不下去。还好,怀远也在身边帮我。以后,还要有劳陈老先生在铺子里,多多提携他了。我这个亲弟弟,也就是只会读几本书。”林太太一边说着,一边不忘记对着另一个坐在阿宽边上的,有些局促的年轻男子使了个脸色,意思是让他起身来,对林梦桐打个招呼。 林梦桐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坐在阿宽边上的,她开始以为是店里一个得力伙计的年轻男子,原来是林太太的亲弟弟。她细细看了下,这姐弟虽说年纪差得有些大,却是长得有些像的。都是容长的脸,有些瘦削的颧骨。 只是,林太太看起来就是典型的精明玲珑,这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弟弟怀远,却是一脸的木讷样子。此时,他也依着林太太的话,站起来和林梦桐打了个招呼。 “林小姐,第一次见你。我是太太的弟弟汪怀远,本来是在省城一家杂货铺子里做活,因为店里光景不好。太太前几天才让我从省城回来,到羞花堂里和陈老先生学账房的事,我之前在杂货铺子里,也干过账房。只是没做多久,铺子里就不行了。”汪怀远低眉顺眼着说到。却是几乎不好意思抬眼看下林梦桐。 林梦桐也明白了几分,明摆着这是林太太除了想给自己弟弟谋个饭碗之外,还想把羞花堂最重要的职位---账房先生,也逐渐收入自己手下。不过,林梦桐觉得,以林太太这位令弟说话行事的风格来看,完全却不是那种可以胜任中用的样子了。 尤其是和现在坐在这个汪怀远身边的阿宽比较之下,更觉得汪怀远一脸的畏畏缩缩。而直到此时,林梦桐才略微打量到时这个自己口里称做“阿宽哥”的模样了。 他看上去和身边的汪怀远差不多年纪,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虽说身上穿的不过也是寻常的店里伙计的普通素色长衫,却因为他身型高大,多了几分斯文气质。皮肤可能是因为常年累月在外奔波居多,有些微黑,却是那种年轻人特有的健康肤色。 浓眉下是一双朴实却又显得有些精明能干的双眼,直鼻方口,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南方精明男子长相。 林梦桐心下也有些欣赏,这样的他,才能担当得起整个羞花堂的原料采购的重任。看来离世的林老爷眼光是不错的,尤其是比起现在坐在他边上的这个林太太的弟弟,两人之间的气度风范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了。 “妈,我想,我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小舅舅,还是先不要去账房的好。”林梦桐想了一下,接过了秀凤递来的盛好的饭碗,却没有立刻动筷。 她知道,虽说林太太是自己口里称呼的“妈”。不过,羞花堂的主事人,却是自己。无论如何,这些重要的职位安排,是无论如何不能将就的。毕竟,林家的祖业,是多年以来的辛劳积累,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堪重任,她心里必须有主意。 “梦桐,你这个舅舅虽然年轻,倒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之前在省城里,也做过些日子的账房......”林太太见她如此说,便有些不太高兴地说道,不过,她也知道,在羞花堂的事上,自己是没有可以权利指责林梦桐的了。 “妈,您误解了。”林梦桐并不急于分辨什么,只是笑着转向林太太。“我不是说他不行,只是我们羞花堂不比那些小杂货铺。就算是当过别处的账房,到了我们这里,多少还要从头学起。店里的流程都不清楚,如何做好账目呢?您也不希望,小舅舅一来就出错吧。” 说完这些,她的目光落到了对面,此时一脸赞许和惊讶神情的阿宽哥脸上, “太太,林小姐说得也有道理,不如让汪先生先在店里柜面忙段时间,把这里上下熟悉些,再学做账也不迟的。”阿宽也明白了林梦桐的意图,便一脸恭敬地向林太太解释道。 第8章 心无灵犀 见到羞花堂的得力伙计也这样说,虽然明知眼前这个阿宽,是有意帮着林家小姐说话,林太太心里也不免气恼。她想,看来在这个林家大宅里,只消你手里没有半点权利,就连下人也不太放自己在心里。 林太太虽说心里这样想着,表面上却还是带着几缕略显尴尬的笑意。 “那怀远,你就依着梦桐的话吧,明天再去铺子里时,就让阿宽带你先到柜面上做些日子。以后对羞花堂里,大小杂事都熟稔了,小姐还会让你再跟着陈老先生学的。” 说到此处,她却目光并不看着坐在阿宽边上,有些显得泄气的汪怀远了。而是有意无意地瞥了下林梦桐,那狭长细挑的一双凤眼却好象夹杂着几许说不清的意味。 林梦桐的目光,只是略微触到了这样看起来亲近,实则有几分讥讽的目光,却格外显得不慌不忙。只是吩咐着站在林太太身边的叫秀云的年轻女孩, 她应该是林太太的心腹丫头,长得也还算得上清秀。只是可能主仆习性相仿的缘故,她看上去虽比跟着自已的秀凤差不多年纪,却是显得格外灵活世故,就连站在林太太身边时,一双过份机敏的双眼也在一旁暗自观察着桌上的这出好戏。 “秀云,快先给太太盛碗汤,润润嗓子。我不舒服的这几日,太太为我们羞花堂里,也操劳太多了。”说着,林梦桐的双眼却是出自内心地,感激地看了下林太太。 “妈,我虽说自知不是您亲生的,不过现在爹爹大去了,这林家上下也只有你和梦鸿是我最亲的人。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不想让这份好不容易积累的祖业,在我手里败落下来。弟弟实在太小,等他长大成人,只要能成事,店里大事我不会再一人包揽的。您就放心好了。”林梦桐知道,自己方才说话时,也是只站在公正的立场。 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汪怀远,看上去实在太不堪重用,只是,这样在林家上下面前说话,林太太定是心里不太舒服。所以,林梦桐也知道,自己是必须在话锋上退上一步了。 她说完,便又亲自把桌上的一道天麻炖鸡换到了林太太面前,“妈,你太劳心了,多吃些这个。以后,我有不明白清楚的,还要问你了。”说完,便站起身来,小心地用银调羹舀了个鸡腿,放到林太太面前的白瓷碟上。 此时,她这般的热情,更让林太太本来准备变脸的冷笑,也不得不凝固住了。心下却是无尽的猜疑:这个素来清高自许的林梦桐,应该不会是昏迷了几天这后,连脑子也变了吧,怎么对自己说话如此温婉有加。 只是,林太太心里涌起的,却不是倍受重视的高兴劲,反而,她有了些莫名的顾虑。原先的林梦桐,虽说有些孤傲,但是却不似现在这般说话玲珑得体。这样一来,今后在林家,这个本来自己以为娇生惯养,单纯孤高的林梦桐以后,一定是更加难以对付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梦桐,我们大家吃饭吧,不然,你的阿宽哥真的要饿坏了。”林太太欣然一笑,好象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表情却还是有些打趣着林梦桐和阿宽一样,看来,之前的那个林大小姐和阿宽那样青梅竹马的关系,就连这个有些刁钻的林太太也是默认了的。 只是,此时的林梦桐心里却为难了几分,不知是为什么。从见到这个阿宽哥的第一眼起,她的心里却很奇怪的发现。只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却并不有丝毫半点的男女之间的爱意。这让林梦桐开始有些为难。这时,阿宽已经默默低下头吃饭了,林梦桐却能感到他那低垂的眼波里,好像有着隐隐的失落之情. 阿宽低头吃着饭,却是连桌上那丰盛的菜肴,也顾不得挟上一些。 他想的却是,今天的这个林梦桐,好像有些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说话自然是得体流利。只是,对自己的态度,却有些显得颇为生疏了。也许,人都是这样吧,自己再怎么能干,也不过是个有点体面的伙计。林家请自己吃饭,也就是个场面上的事,自己却还当真了。 桌上似乎氛围变得有些冷却了下来,林梦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冷落了阿宽。 她却也笑着开口:“阿宽哥,其实我还要谢谢你。羞花堂我才不过去了一个月不到,就病了这么些日子。要不是陈老先生和你细心打理,我又怎么以这样安心调理好。我想今天除了谢谢你之外,还要在这里,请阿宽哥你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林小姐,你只管说。”听了林梦桐这般开口,阿宽却也有些激动起来,原来的沉稳有加的模样,也有些荡然无存。不过,他还是极力按捺了下,片刻就恢复了平静。 毕竟,这是在林家客厅,自己父亲陈老先生和林太太也都在场所。就算之前的两人有着那些情深谊重的过往,却也不过是没有说明的情愫罢了。 “我想今晚的晚饭后,你可不可以陪我去羞花堂看下。我知道铺子里应该是那时关门了。不过,也不知道怎的,我这一醒过来,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那里看下。”林梦桐轻声说道,话语间流露出的的,却是几缕真心实意。 实际上,她想的却是一来今晚去熟悉下铺子里的境况,这样明早自己再去时,起码不会露怯。 二是她从秀凤的口里也约莫知道了,林家大宅距离羞花堂却并不算远,走路过去也不到半个时辰,现在不过才下午五点多些,她也想趁着难得可以和阿宽单独同行的机会,多也解下羞花堂里的杂事。 “梦桐,这么急么?”林太大一边给那个根本坐不住的林梦鸿盛好的饭菜,让秀云端着到一边侍候他吃,这个小少爷,此时早就给阿宽从上海给他带来的一套西洋拼图玩具吸引住了。哪里有心思安静在桌上吃饭,早早就在一边的沙发上拆开玩了起来,秀云也只有端着碗,跟在这个顽皮的小少爷身后。显出一脸的不情愿。 “是啊,妈,我预备明早就正式回羞花堂里。反正,在家里躺了这么些天,有些乏了。”林梦桐说着,目光却依然望着此时一脸激动的阿宽。 “太太,你放心。我吃完饭就和小姐坐黄包车过去,让那边伙计晚点打烊。一会就再包车送小姐回来,我这就打个电话过去,让他们先不要关门。”说着,阿宽便放下碗筷,走到客厅一角的电话架前,打起了那个手摇式的电话。 林梦桐见他这样,便也猜测出了几分,看来。这个阿宽哥应该是急于和自己同行了,他到底有些什么话要这样忙于告诉自己呢? 林太太见梦桐决意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更加明白了,现在的这个林大小姐,是愈发精明能干了。病才初愈,就这样急着回羞花堂里执事,明显就是对自己留有防心. 看来,接下来的一切,也只有从长计议了。林太大想到此处,却也笑着应道:“那梦桐,你马上就去,稍微看下就早点回来,阿宽,小姐可就有劳你照应了。记得早去早回。” “太太放心。”阿宽笑得十分开心的样子,虽说还是没有直视着林梦桐,但那眼底深藏的热情,估计这林家上下的人,都早已经知道了之前的他们有多亲密无间了。 不一会儿,晚饭结束了,秀凤急着侍候着林梦桐简单漱了口,略微收拾了下。她便和家人打了招呼,和阿宽一起出门了。林梦桐第一次走出林家小楼外面地,却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估计是自己一直在努力扮着旧时淑女风范,有些力不从心了。 “小姐,我们坐黄包车去吧。”阿宽还是没好意思直视身边的林梦桐,声音却是流露出无限的温柔。“不远的话,我们不妨一起走过去,不过,阿宽哥,我实在有些记不得之前的事了,路也有些遗忘了。”林梦桐细声说道. 她明白阿宽的心意,虽说之前的那个“林梦桐”对这个年青男子,是什么一种情愫,她也无从知晓更多。但是,她也是年轻女子,阿宽这样柔声温存的话语里,是什么样的情感,她又怎会不知道呢? 只是,此际的林梦桐,的确找不到哪怕是一点点的心动感,而麻烦的是,现在这个阿宽却是一副心有灵犀的模样,他不会以为,自己是要和他走这段路的目的,是表白自己的心声吧。自己不过是想多了解下羞花堂里境况而已.林梦桐有些无奈地想........ 第9章 恍如从前 离开了林家这座不大的小楼,俩人便默然相行。阿宽知趣地走在了林梦桐的前面。才刚她说的那些话,却反倒让阿宽有些不好意思了。原来,林梦桐只是因为这场小恙,记忆有些生疏遗落。相信只要再过些日子,她应该不难会想起那些从前的。之前的她,可以完全不顾及家人的反对和拦阻,那样对待自己。 想到这,阿宽不由开口说道:“小姐,你真的现在没事了,明天就来铺子里。其实,这几天生意什么的都还行,我才刚从上海回来。之前你要的那种香料也买到了。这个月,我们羞花堂里的新品胭脂水也快要做好了。刚才打电话过去时,听店里伙计说,差不多明天,就可以售卖了。” “胭脂水?阿宽哥,你说的这个是什么,我们店里的新品么?”林梦桐走在这“百年之前”宜城的青石板小路中,看着这黄昏中显得有些灰暗的街道,和这路上匆匆而过,穿着那些旧式长衫的行人。心里却浮现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甚至开始觉得,来这里的之前的那个“自己”,其实才是梦中的自己,而现在,这个和一脸憧憬幸福模样的阿宽,走在一起的,才是真实的自己了。 她不由想起了李义山笔下,那句自己最爱的那句诗来,一时竟然也不由念了出声:“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声音虽然有些细微,却还是被阿宽听到了。 “小姐,你又读这句诗了。我印象里,去省城上女子师范前,你还教过我这首诗。还对我说过,从小你就喜欢这句,没想到这回小姐你大病初愈,记起来的第一句诗竟然还是这首。”阿宽轻声说到,眼神却还有些像是在回忆中,连刚才林梦桐问她的,店铺里的新品胭脂水的事,一时间都似乎忘记回答了。 “没什么,只是一时有感而生。”林梦桐有些遮掩地说到,她没有料到的是,原来这个林家小姐,最喜欢的诗句也是这句。看来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切都是如此巧合,只是自己好象惟一做不到时的,是对这个阿宽再度心生涟漪了。 “还有,阿宽哥,以后你不要叫我林小姐了。我们之间,是完全平等的,你这样叫我,反倒让我拘谨起来。”林梦桐笑着对阿宽说道,前面的马路上,有些灯火闪亮,而周边的那些铺子都已经熄灯了,她想,应该那里就是羞花堂了。 “好了,梦桐,不过,到了铺子里,我还是叫你小姐吧,毕竟。外面人多口杂,到时会乱说些什么,只怕对小姐不好。”阿宽的声音放低了些,听得出来,他的心底仿佛是有着几分难以言会的深情与无奈。“刚才我提到的那个胭脂水,估计小姐,不......” 阿宽说到这,又意识到自己习惯地又说成“小姐”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浓眉下一双机敏的双眼也开始正视着林梦桐了。 “梦桐,那个胭脂水是你生病前,特意托人从杭州老字号的香粉铺里带来的新品,然后让铺子里的严师傅他们好好研究了一个多月。说是现在杭州那边的贵小姐太太们,都不太兴用原先的胭脂膏了。这个上色均匀,颜色又浓淡适宜。所以,我们铺子里的师傅们,都放下原先手里活计,才自己做出来了。” “真的,那阿宽,这次可是要给这位严师傅多加点钱了。难得他能这么快,就给我们羞花堂又加了新货色。”林梦桐听了,也心生喜悦。 “我也这样想,不过,之前店里的规矩是,伙计们每月是拿固定钱的。如果店里生意不错,年底分红时每人才可以发些花红。这是老爷生前定的规矩。” 阿宽面有难色地说到,他看了下一脸惊讶表情的林梦桐,像是知道了她想的是什么。又接着说到:“梦桐,你不知道。现在市面上光景不太好。宜城的寻常百姓,能有份正经每月开得出工钱的事做,就已经庆幸了。羞花堂的工钱在宜城已经算是不少了。所以......” 眼看前面就是快到了,林梦桐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心底里思量了下,才抬眼对着身边的阿宽说道:“这件事,等我明天正式回到铺子里再说,我总觉得,做得辛苦的伙计师傅们,工钱如果还是老样子,何以激发他们的热情呢?我们就算是百年老店,也不能固步自封,总是要推陈出新了。没有激励,大家做多做少都一个样,怎么会一直保持热情呢?” 听了林梦桐这样的话,阿宽也笑了。“梦桐,我真的发现你这次醒来变了许多,变得比之前更开明,更灵活,也更......”话到了此处,阿宽的脚步更慢了。 他低声说到,那声音仿佛只能让林梦桐一个人听到一般,“也更漂亮精神了,只是感觉有些不同了。” “阿宽哥,你想多了,我不还是我么。对了,前面应该就是羞花堂了吧,我好象有些记起来了。只是......”林梦桐其实差不多已经看到了前面那个双层沿街的小楼的挂着的牌匾了,因为没有熄灯,且她的视力却又是极好了。 不过为了化解,阿宽哥那最后一句话带来的几分局促感,她还是很快就这样岔开了话题。 “只是还有些记不起来,店里的那些个伙计,也都想不全了。”说着,林梦桐的眼神又低垂下来,仿佛因为这次生病,她的记忆也的确消失了大半。 “梦桐,你不用担心。我到时自会帮你应对,店里的大掌柜是老爷的远房表弟,最是忠心不二的。今年才刚五十,我们都叫他王先生。其实算不上是小姐你的什么亲戚,关系太远了,你就直呼他王先生就好。我们羞花堂是前店后坊,这们保证这些胭脂水粉都是买到手最新鲜的。店面里有二层,一层是些寻常的头油香粉之类的,宜城的老百姓都消费得起的便宜货。” 阿宽说得正起劲,看来,他的确是为林梦桐考虑周到,恨不得一下子把店里事务,让她全部都能“重拾记忆”。 “那二楼,自然是卖些上等的货品,专供那些有钱的太太小姐光顾了,对吧?”林梦桐听到此处,也补充了一句。她心里想的却是:原来民初的这些做生意的人,却是早就已经有了分级消费的头脑了。 自己在购物中心上班培训时,却也学过这些,谁知道百年之前,羞花堂里就已经有这般构想了。 “对的,梦桐,你真聪明,又想起来了吧。”阿宽也笑了,“店里的伙计也是分两拔呢,看上去格外利落的些都打发在二楼,这也是之前林老板特意安排的。不过,我们店里虽然商品分着楼层卖,不过。对来羞花堂的人,都是始终笑脸相待,不分等级的,我记得我第一次来羞花堂上工时。当时的林老板就对我说过,和气生财,打开门做生意,最重要的是笑脸相迎。”阿宽哥提及过世的林老板,还是一脸的感激。 俩人这样边走边说,不觉就已经到了铺子门口了。 林梦桐却不由停住了脚步,她仰起脸来,看着在门口的有些古色古香的宫灯状的吊灯映衬下,这个即将会和自己朝夕相对的地方,那黑底金字的洒金招牌上,“羞花堂”三个大字分外清晰。更让她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那是一种相当熟悉而又难忘的意味...... 第10章 刮目相看 “小姐,我们进去吧。”一旁的阿宽见到林梦桐如此状态,便也会意地提醒起了她。在他看来,林家小姐应该是又有些思绪不接的样子了。而阿宽,也不忘记自己此时,应该如何很称呼她了。 “好的,阿宽,我们一起进去吧。”阿宽的话,转瞬就让林梦桐加过神来,她掠了下几缕散落到鬓边的碎发,定了定神,抬起眼来,触到的却是阿宽那饱含鼓励的目光,那样一双含笑的眼睛里满满都是莫大的安慰。好象在对她说一切没事的。 她也笑了,俩人便一起来到灯火透亮的铺子里了。 见两人见来,店里正在忙着收拾的伙计们,便纷纷停下手来,一个个表情都带着几分惊讶和恭敬。他们只知道林家小姐不久前,生了一场有些莫名其妙的大病,已经卧床不起一个月了。 只是,现在看到了这位林家小姐,却是一脸红润,气色绝佳。而眼角眉梢的那一段天生的富家千金特有的自信,却更较之前,浓重了几分。一身素色的洋装,毫不招摇,却又益发衬托得她在亭亭玉立中,又多出几分寻常女子少见的干练沉着了。 此时,一个约莫五十左右的男子走上前来,他一身深蓝色长衫,看这衣衫布料做工之类,便是比其它的伙计高出不少了。林梦桐便也料到,他便是才刚阿宽哥口里提到的那个,自己过世的爹爹的远房表弟,这羞花堂里的掌柜---王老先生了。只见他一脸赔笑,抬眼却是注意着,不去直视林梦桐的模样。显得分外恭敬有加。 “大小姐,知道你安好了,才刚阿宽还打电话到铺子来说,您要过来看下店面。我们这就都没走,除了账房里陈老先生,他老人家去小姐府上了。明天大小姐再到铺子里来做事时,他就把这段时间的账目,都一并报给大小姐你过目。” 王掌柜话语条理说得清晰分明,林梦桐知道,林老爷的目光的确不错。虽然在她看来,这个王掌柜比起账房的陈老先生和阿宽,显得有些圆滑些,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羞花堂的大小事务许多都是他来应对,生意场上做久了,难免会有些市侩气。 “王老先生,其实,你不用这样拘束,论理,您老也是我的长辈,更是我们羞花堂里的元老了。”林梦桐在心里确认了他应该就是掌柜王先生无疑,这才缓缓说道。她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太大的底,现在的这个“自己”第一次在这偌大的羞花堂里露面。她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不该说些什么,是相当重要不过了。 林梦桐一边在心里默默思量着接下来的话语,一边却没有停住脚步,慢慢踱步地走了会,不忘记细细打量了下整个羞花堂店铺里的布局。 这个看起来相当古朴的店面,其实细看之下,林梦桐却觉得有着几分文明的意味的。这一楼里货品陈列整齐,且窗明几净,虽然看得出来,这层售卖的不过是些头油,鸭蛋粉,蛤蜊油之类的寻常百姓,也会用到的小物件。却也件件包装得颇为精细有加。 看来百年之前的生意人,也懂得现在广告学里“货卖一张皮”的道理了。林梦桐心里不禁感慨到,不过,她还是不露声色。 店面里除了一色的花梨木的柜台外,还特意在过道一侧,留了下空。摆放了两张和柜台同色的圆木桌子并数把椅子,桌子上,还有着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茶壶和杯子,林梦桐走近略微看了下。虽说茶具是不甚精美,那旁边放的茶叶匣子里,应该也不过是些粗茶而已。 她不由想到,这些物什应该是店里用来招待前来买东西的顾客用的,让他们再细心选购之余,可以在这里稍加休息,喝口热水。 看起来倒是类似于之前的“自己”在那个购物中心里,见到的“顾客休息区”一般。只是没想到,百年之前的羞花堂,也会有此用心,真是让她对这里,有些刮目相看了。 见到林梦桐独在此处,停住了脚步。精明的王掌柜便也走过来,轻声地说道:“大小姐,这里是上月才设的。因为当时您有贵恙,所以,也没顾上请示。不过是每月多花费些小钱,但是从有了这个让买货的人歇息之处后,这个月我们一楼柜面的货款还真较上月加了差不多两成呢。” 王掌柜说着,一脸的自得表情。 “那有劳王先生了,不过,这么个好主意,倒是谁想出来的呢?”林梦桐有些好奇地问,凭直觉,她可以断定这样有些“前卫”的创意,绝对不会是眼前这个有些精明油滑的王掌柜所想。 “大小姐,还是你有眼光。这么好的点子,我哪里想得出来,都是阿宽想到的。他上月从上海采办回来时,就对我们说,上海那些洋人开的百货公司里,都有着给客人休息的地方,不仅可以喝茶,还有洋咖啡可以喝呢。”王掌柜看来是明白之前,林家大小姐对阿宽素来青眼相待。所以,此番他也就做个顺水人情,有意又多把阿宽美言了几句。 而一旁悄然站立的阿宽却又有些脸红起来,他看着一脸赞许之意的林梦桐,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就是在上海看到,回到铺子里时才有了想法。之前林老爷说过,我们做的是女子生意,自然要最为熟悉她们的心态了。” “阿宽,你不用这么谦虚。其实,我觉得你以后,也不仅可以局限于羞花堂里,采买原料这一块,铺子里上下有些什么需要改进的,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王掌柜这么辛劳,我想。就让阿宽以后,不用外出时也可以学着帮把手,大家齐心协力,让我们羞花堂越做越好。”说到此处,林梦桐却也笑眼盈盈地看了下身边的王掌柜,象是等着他的首肯一般。 此情此景之下,精明的王掌柜自然懂得应对,虽然他也对之前林梦桐和阿宽是青梅竹马,两人交情极深的事也有所闻,不过,他始终觉得阿宽不过是个体面的大伙计,林家不过是对他重用些罢了。 现在看来,这个聪明的年轻人的存在,似乎对今后的自己,都有些影响了,想到这,他的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不过,林家小姐还是颇为顾及自己的感受的,就算是这般重视阿宽,却也不忘记征询自己的意见,想到此处,他的底气又足了些。 “那是自然,这次大小姐可以重返我们羞花堂,我们上下齐心,其力断金。阿宽只要愿意,我对他一定会知无不尽,没有什么好保留的。”王掌柜一脸堆笑地说着。 “谢谢大掌柜了。”阿宽感激地说到,他却未曾料到,自己这个小点子会被林梦桐如此看重,还要他今后跟着王掌柜多学店面经营的事,难道,阿宽不由想到,她真的又想起些之前的事了。。。。。。 “还有,我们羞花堂里,今后不仅要货品摆放好,更要不断有新货。后面作坊里的严师傅,也劳烦您了。”林梦桐说着,其实,她压根也不知道哪位是严师傅,只是可以确定的是,今天整个羞花堂上上下下,除了陈老先生之外,此时应该都在这里了。 “大小姐,没什么好劳烦的,这都是我的本份活计。”说话的,却是一位三十左右的年轻师傅,他一脸恭敬地说道,林梦桐虽只是淡然一瞥,却也看得出,这位严师傅是个手艺不错,脑子也相当灵活的人。 “王掌柜,我提议,严师傅的工钱,从这个月起,在每月的惯例上加上一成。今后的羞花堂里,也不单单是严师傅这个先例,只要能在各自职位上,做得好,能给铺子里带来收益,我都会提高工钱的,”林梦桐缓缓说道,她的声音不急不慢,却自有一种隐约的力量。 “这次严师傅,研制出了新品胭脂水,让我们店里又多了样自家的货品,以后,大家只要肯用心做事,铺子里的工钱也不再是死数。” 林梦桐的一番话,让严师傅分外激动,也让王掌柜更多了几分惊讶之余,对这个看起来还是斯文有礼的林家大小姐刮目相看了。 而店里的伙计们,听了这番鼓励,如何不开心呢?向来他们只是图个拿固定工钱的活计,现在听说做得好,还能提高工钱,一个个不禁喜形于色,等到林梦桐的话刚说完,一些年轻伙计却都不约而同地拍起手来了。 第11章 心生感动 林梦桐没料到的是,自己的这一番话,竟然得到了如此反应。一时间,她也有些感慨,居然在心里有了些轻微的成就感了。可见,这次自己的穿越的运气不算太差,现在的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个才貌双全的民国大小姐了。只是......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阿宽,刚才提到加严师傅的月钱时,实际上她也知道.在整个羞花堂里,称得上最为劳苦功高的人,其实正是阿宽. 可是,才刚思量之后,她还是决定暂且先不提给他加工钱的事,一则这店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林家小姐对阿宽一直是青眼相待.自己若是这次病后的首度亮相,就先加了他的工钱,只怕以后难以服众.让别人认为林家有些厚此薄彼. 二则阿宽眼下,最重要的却并不是这份有些微薄的工钱,会一下子提升多少。林梦桐几番观察下来,却觉得阿宽是个可堪重用的人。 况且,店里这个王掌柜也有些年纪了,今后始终是要有人承接他的位置。而这个重要的位置,在现在的林梦桐看来,也只有阿宽是最为适宜的。 她想着不如现不提阿宽的工钱,只是要他在日常的工作采买之余,可以安下心来,和王掌柜学些店面经营之事,其它的事,以后有的是机会。 想到这,她便微笑着,对身边依旧保持着一脸殷勤的王掌柜说到:“王先生,时辰也不早了,让伙计们都散去歇息吧。我也回家了。明早,我再过来。” “大小姐,那二楼的铺子你明天过来时再看吧?”王掌柜笑着说道。 “也好,现在大家都散了吧。明早记得都按时出工。我们的新品胭脂水也是明天第一次上柜,大家都要多些精神。”林梦桐虽是说得简单轻松,其实心里却也还多少没什么底。 还好,“之前”的自己平时也看过一些此类的影视书籍,这些套话,也还算是信手就可以轻松说出来。 “那好,阿宽,你帮我叫辆黄包车,我们一起走。”林梦桐却也不太顾及什么,转身对在一旁默然等候的阿宽说道。反正店里上下也都尽知,阿宽对林家小姐素来忠心有加,不会再乱说些什么。再怎么说,此时这几十号人,好歹都是吃林家的饭的。 阿宽却也会意,向王掌柜打了个招呼,便小心地跟在林梦桐身后,一副唯命是从的模样。只是,出了羞花堂的大门,他才好象是放松了些,却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 在这有些灯火黯淡的店门口等黄包车时,林梦桐无意间目光却暼到了他的侧影,那是一个眉目清晰轮廓有些偏深的侧颜。她不禁想到,这样的他,如此精明能干,又颇能吃苦。外表也高大可靠,就算是放到“百年之后”的现代社会里,也比那些脂粉气十足的“小鲜肉”要高出不少。 只是,尽管如此,自己为什么在内心深处,就是找不到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呢? 这样下去,这个对自己一往情深的他,注定今后会失落感极重。 “梦桐,黄包车来了,你快坐上,还在想什么呢?”阿宽的话,一下子打断了林梦桐的思路。她定睛一看,原来细心的阿宽为了方便送自己回家,又要避免两人同挤一车的尴尬,便叫了两辆车. 等林梦桐上了前面那辆之后,他才放心地殿后。羞花堂原本距离林家宅院不远。现在临晚时节,黄包车夫可能也想着早点归家,两人的车都拉得飞快。 现在的林梦桐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人力车,看着车夫那样辛苦的小跑在有些狭长的街上时,心里多少有些不忍。心里想着,这些旧时的贫苦大众确实也不容易。不觉中,已经到了林家门口了。这时,林梦桐才意识到,自己出门时也没带上“大洋”。而下了车的阿宽却笑着,从口袋里掏出枚两枚银币,递给了两名车夫。 “梦桐,我就知道你急匆匆出来,身边也没带钱。一共也才就二角银币,这个我付吧。”阿宽一脸的笑意,好象这次他请林家小姐坐人力车,对他而言是种难得的好事了。 “这怎么行,阿宽,你每月工钱也不多,这个明天我到店里再付给你。这差不多是你半天工钱了。”林梦桐因为大体知道秀凤他们的工钱,每月也不过八个大洋,阿宽是羞花堂的大伙计,工钱最多也不过二十个大洋。自己如何好意思让他破费呢? “没事的,梦桐,明早你还是九时出门。我到时会和之前包车的黄包车行说下,每天这个时辰都会来门口接你,说完,他小心地从口袋里拿出几张折叠好的信纸。“我怕你忘记了,这纸上除了黄包车行的电话号码,还写了你之前在羞花堂里的作息时间,每天中午十一点半黄包车都会准时在铺子门口等你了。有急事可以先联系他们老板,下午是三点再去铺子里,正常没事的话六点车夫再来接。其余的细节,我都写上了。” 说完,一脸诚意的阿宽好象是怕林梦桐误会什么,又轻声补充到:“梦桐,我只怕你一时,想不起来之前你在铺子里的习惯,我说得太啰嗦,又担心你烦。今晚回家,你细细看完这些,明天就可保不会出差错了。”说到此处,阿宽便分外小心地把那叠好的信纸,轻轻递到林梦桐的手里。 林梦桐听罢这席话,不禁心潮彭拜起来。她原本以为,自己今晚表现得如此镇定自若,是一幅大局在握的神情。却没有想到。这个外表有些粗放英武的阿宽,其实早就看出了她的内心。 他知道自己对于明天的第一次“出工”心里根本没什么底,所以,早就在自己醒来之前,耐心地写好了这些琐碎的细节。看来,这羞花堂里,最懂得自己的人,真的只有这个阿宽了。 她接过这几张薄薄的,却承载着对面这个年轻男子,无限深情意味的信纸时。却发现阿宽在触碰到自己有些微凉的手指时,便迅速收回了他的手。林梦桐自然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看来百年之前的这些青年男女,在感情表达方式上真的可以说是相当保守含蓄了。 “谢谢你,阿宽哥,难得你为我想得周到,其实我真的有好些前尘往事都记不清了.就算是回到林家,也不知道该问谁。明天又要去铺子里重新拾起一切,如果没有阿宽哥你,我真的在羞花堂里寸步难行。”说到此处,林梦桐却也由衷地动真情,不过,她更明白,这只是一种近似于手足兄妹之类的情感了。 “没事的,梦桐,明早我也早些去铺子里,这些天我没什么要外出的杂事,你平日就在二楼的最里面的办公间里。有什么事直接派人唤我上去。对了,你来铺子里,秀凤都是随身侍候照料的。有一时记不起来的事,就让她下来叫我。”阿宽轻声说道。 “那好,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早见。”阿宽的话,让林梦桐心里有了底气了,她笑着和他道了别,便转身向进了林家大门。直到看门的陈妈开门,自己进去之后,林梦桐转身方才看见,原来阿宽却是目送着自己进了院落里面,这才一个人默然离开。马路上依然有空空的黄包车经过,他却没有再打, 林梦桐心里更是一热,阿宽收入有限,自己回家时,自然舍不得坐车。而送自己回来时,却毫不吝惜。明天自己回到羞花堂“上班”时,钱是一定要归还他的。这些还好,只是他的这片深情,自己却真的感到无以为报了..... 第12章 “上任”准备 回到了林家大院后,这一晚林梦桐睡得也分外安心。这却不仅仅是因为这张雕花大床,其实远比现代的席梦思更加舒适。却主要也是因为,她看完了今晚到家前,阿宽递给自己的,提醒着要注意的那些细节的信纸了。 临睡前的她,待到服侍自己的秀凤退下之后,早就已经是困意有加了。想想自己的确也不容易,一天下来,也算见识到不少,林梦桐不禁感到,今后自己的这条重生之路,真的是不那么好走了。 纵然看起来也算得上是锦衣玉食。只是,她也深知道,这个林家大小姐自然比不得民初年间的一般富家小姐了,她这看似柔弱的肩上,承载的不仅是已经过世的林家老爷的殷殷希望,而且,也是一份百年传承的家业。 林梦桐想到这些,便瞬间困意全无了。她在床头半卧着起身,就着床头那淡绿色的台灯,展开了阿宽递来的信纸。打开的瞬间,她不禁在心里暗自叹到:原来人真的不可以貌相的,阿宽虽说看上去不是书读得极多的样子,这一笔的蝇头小楷却是极为清秀有力。 纸上写得却是些极为实用的小细节,也就是生病前的“林家小姐”日常在羞花堂里的具体事务。除此之外,也还备注了些羞花堂日常的简单管理细则。 林梦桐一边快速地浏览起来,一边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大学时偏好中文,所以这上面的繁体字也算识得齐全,所以,也不消片刻功夫,聪明的她也算心里有了几分大体的框架了。 穿越前的自己,大学里的那个专业“市场营销”,当时内心还觉得是个极水的专业,现在想来,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没想到在百年之前的民初,自己也算能学以致用了。 想到这,林梦桐长长地舒了口气,随手关上了台灯。这个晚上,她睡得分外香甜了。甚至在第二天晨光初露,睡眼还有些惺松之际,恍惚之中的她,竟然还有些晕眩的感觉。 要不是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是一脸笑意的秀凤,林梦桐真的会有些不知自己究竟又身处何年何月了。 “小姐,时辰不早了,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九点了。我来伺候您起床梳洗吧,太太和小少爷都在楼下等着您吃早饭呢。”秀凤轻声说到:“吃完早饭之后,差不多我们定的黄包车也在门口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架上小心地拿下一件素色旗袍。 “小姐,昨天那件小洋装,我看到袖子边沾了些灰,今天就换下让陈妈她们洗下。这件旗袍小姐试试,要不今天就穿这个到羞花堂里。”秀凤用探询的口气问到. 而林梦桐此时心里却想的是,尽快漱洗完毕,吃好饭可以早点到自己在铺子里办公间,以便心快地熟悉羞花堂里的全盘事务, 不过,秀凤的话还是提醒了她。自己现在毕竟身份不同,更何况现在的她,身处的是“民初”时代。今后自己的这份“事业”也是来日方长,现在的自己,就算是心里再急切,表面上还是要注意分寸,表现得不紧不慢些。 “也好,秀凤。这件旗袍我也觉得素雅适宜,反正这也是我病愈后第一天正式去羞花堂,你的眼光不差的,就依你吧。”这番文诌诌却又显出几分亲密的话,果然让秀凤喜上眉梢。 她隐隐觉得,这次病愈后的林家小姐,变得更加个性洒脱自如,对待自已也格外亲热了。 林梦桐起身,换上这件淡蟹壳青色的素色旗袍,才刚在秀凤手里拿着的时候,她也只是觉得这件比较素雅有致。却直到穿到身上时,才觉得别有不同。 原来,这件旗袍是较厚的锻面旗袍,因为时下不过是六月上旬,宜城的天气还是有些微凉的。这件旗袍内层虽是内层加了厚衬,却依然是毫不臃肿,却也不是那种极为贴身的。看得出是之前的“林大小姐”量身定做的。 样式也是看起来普通素洁,衣襟上并连上多余的绣花都一应全无,只用了墨绿色的滚边,袖口上却别有不同,却是有是暗暗的花蔟,整体看起来便不是太过清淡了。林梦桐细心穿好后,便对着穿衣镜照了下,果然是人要衣装,这样的一身做工精细,颜色清丽的旗袍却显得她更加气质非凡,那种富家女子特有的安静从容的感觉也更浓了。 “小姐,我侍候你洗脸吧。”秀凤小心地递过来牙粉,牙刷,漱口水杯之类。林梦桐匆匆用罢,又洗好了脸,这才想起什么,对秀凤说到:“秀凤,这些小事我今后自己做就可以,你每天早上提醒我到点起床即可,” 说完这些,她便在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的梳妆台前坐下,手脚麻利地涂了些水粉膏之类,这些昨天秀凤给自己用过一次后,她就全都记下了手法。毕竟,“之前”的自己就是以此为任的。 下了楼后,餐桌前却已经早就摆好了早餐。林太太还是安稳坐着,直到看到林梦桐下来,瞬间就换上一脸的笑意:“梦桐,这么早就下来了。” “是啊,妈,您也早。今天羞花堂里的新货品要上柜,铺子里应该有些忙,”林梦桐笑着说到。“难怪,从昨天开始,我家怀远就念叨着这些天事多,他这个人,就是一昧的死脑筋,做什么都用心,梦桐,我让他借住在一楼的西厢房里,从他来这里已经有十多天了。你可千万不要在意,除了住之外,怀远的吃穿用度都是他自己的,吃饭也不和我们在一处。” 林太太有些小心地说,一边抬眼看了下林梦桐的反应。本来,在这个林家大院里,她虽是林太太的身份,却不过是个续弦。自己的出身又有些低微。 而林梦桐则是光明正大的林家大小姐,林老爷生前就定下来的林家主事人,所以,这次林梦桐生病期间,她自做主让亲弟弟过来羞花堂当伙计,并让他借住在林家的事,自己也觉得有些心虚。 所以,今天见一早林梦桐心情不错,她便想趁些机会解释下,顺便也探探林梦桐的虚实。 “妈,这种小事您做主就好了,我才刚还想说,怎么早饭时看不到小舅舅,以后,只要在羞花堂里下了活,到了我们这里,赶上吃饭时候就过来。大家都是家里人,无须如此见外了。”林梦桐笑着轻松说到,这让林太太有些出乎意料了,这个林梦桐,这次病愈后怎么行事为人,都像换了个人? 这时,旁边的梦鸿早就忍不住了,“姐姐,我早就饿了,我要吃粢饭团。”说着,便用手抓起桌上的吃食来。 林太太不由低说了声:“小孩子,不要没规矩,吃饭也要等人上齐了。” “妈,不要这样,弟弟男孩子,长身体时候,以后只要他饿了,就让他先吃,不必非要等我下楼。”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把盛着饭团的盘子轻轻递了过去。 林太太也更加意外了,这之前的林大小姐,对着个不是一母所生,天资不甚聪慧的弟弟梦鸿,素来不是太正眼看的。而现在的她却这样有礼。难道,她真的是越活越明白了么,还是,她根本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不受侵害,而表演出来的一出好戏? 林梦桐却此时,只顾自己低头静静吃着早餐,她已经知道了保持着最得体的姿势,吃粥要注意声响,而点心更要细嚼慢咽。 所以,林太大的表情变化,她压根不去关注。这样的早餐结束后,时间她低头看了下自己手臂上细细的腕表,这个精美的泊来品手表显示的时间,却是已经差不多九点了。 “小姐,我们要出门了。黄包车到了。”秀凤也换好了外出的衣服,把准备好的随手小牛皮拎包递到林梦桐手里。她自己手上,却已经准备了一个洋伞和布质的拎袋。林梦桐不由想到,看来这个“林家小姐”,平日出门时也是有些讲究的。 “妈,您和弟弟慢用。我去铺子里了。”说完,林梦桐便不紧不慢地和秀凤一起离开了。 看着她们的背影,林太太心里却不是滋味起来:林梦桐虽说此番对自己态度好了不少,不过,似乎也变得更加能干精明了。今后这羞花堂的事,看起来她是不肯轻易放手一点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第13章 不一样的他 黄包车很快就到了店门口,秀凤先下来之后,便小心翼翼地扶起了林梦桐下车。林梦桐此番却再未推托些什么,一只手搭在了秀凤手腕上,便下了黄包车。 她心里明白,这不是在林家大院,而是在羞花堂门口,自己这些场面上的事,是不能再客气推辞的,就是装,也要装到底了。 下了车,俩人刚准备进铺子里时,林梦桐有些意识到刚才坐在黄包车里时,好象把身上这件作工精良的旗袍压皱了下,她便有些在意地轻抚了下旗袍的下摆。 正在此时,对面小巷子里,却蓦然冲来一个年纪约摸十一二岁的男孩,衣衫有些褴褛。他上前二话不说,就冲到林梦桐身边,趁她在一手理着衣襟之际,一把就夺过她手里的小牛皮包,把一边的小巷深处冲去。 林梦桐瞬间就明白了,这个男孩是个小毛贼。说时迟,那时快,她根本顾不得和一旁已经呆若木鸡的秀凤解释些什么,便飞快地冲向了小巷里。 这要放在平日里,以她的跑步速度,撵上这个小毛贼压根不是回事。“之前”的她,在大学时期可是系里的女生长跑冠军呢, 只是今天,林梦桐的脚上却是穿了双细跟的牛皮鞋,都是秀凤一早给自己搭配好的。她跑起来,未免十分吃力。跑到巷子口时,却见那个小毛贼已经快到小巷尽头的分岔口了。 宜城的小巷子向来是纵横相连,加上她根本不熟悉这里的地形。眼瞅间,就要被小毛贼甩开了。 林梦桐不禁有些泄气地想到,今天真是不走运,才第一次去铺子里正式办公,就把随身的包给小偷顺走了。 这里面还有阿宽哥写给自己的备忘留言呢,想到这,她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风范和淑女矜持了,冲着前面大喊道:“小毛贼,快把我的包丢下,我给你一块银元。” 话音未落,却见那自小毛贼压根没理她,却径自向小巷右边转角跑去,却不巧撞到了一个正好准备转弯的路人。 这下林梦桐却好象看到了救星一般,更加大声地喊道:“别让他走,麻烦拦住这个小偷,他抢了我的包。快......快拦住他.” 而此时,听到她这样气喘吁吁,说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话时,那个险些被小毛贼撞倒的路人,似乎立即明白了什么,不由分说就一把夺过了那个小毛贼手里的女式小包。 而那个小毛贼却见势不对,便猛地把这个年轻路人拼命一推,包也顾不得再抢了,飞快地向小巷另一面夺路而逃。 这时,林梦桐才三步并做两步,略显吃力地走了过去。 “这位先生,谢谢你了。”她一边有些忙不迭地说谢,一边不忘记向那个小毛贼奔跑而去的方向望去。“下次再让我看到,一定抓住送到警务所去。” “这位小姐,反正包已经拿回来了,就放他算了,这种年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过得平平安安,衣食无忧的。”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的口音,听起来却不是宜城这里的口音,却是声音温柔中略带几丝难言的伤感。 林梦桐却觉得这声音却又好似那般熟悉,却又无从想起一般。这时,那个说话的年轻男子却已经把自己那只精巧的女式包递到了自己面前。 而秀凤,却在此时已经小跑着起了快来,她一边有些小喘着气,一边不忘记替林梦桐接过包来“这位先生,我替小姐谢谢你了。” “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年轻男子的声音显得相当随意轻松。而林梦桐却愈发觉得,这样的声音应该自己不是初次听到。 她不由抬起眼来。方才注意到自己面前,这个穿着深灰色普通长衫的年轻男子,却是个相貌极为清俊的人。他的身量挺拔,比今天穿着西洋高跟鞋的林梦桐,却都还足足高了一个头。 那一张略显清瘦的脸上,是一双如寒星一般深不见底的双眼。似乎有着无尽的心事一般。虽说整个脸上还是有些略显忧郁,但是配着他那如悬胆般高直的鼻梁,那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更多显得斯文有加。 他身着的长衫虽是布料普通,也看得出来,洗得有些略微褪色,但却相当整齐干净,一点褶皱的痕迹也没有。看上去,却像林梦桐在省城念书时,见过的那些学堂里的大学先生一般。 不过,这个年轻男子却是格外年青,估计应该还是个年轻大学生。 “那这位先生,不好意思,可否告知贵姓,今天如果不是遇到你,我这包里的东西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林梦桐看着面前的这个陌生男子,心里却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言的感觉涌上一般。 从听到他的声音时,她就觉得这是个有些熟悉的人。可是抬眼看到,才发现原来真的素不相识。 只是,在这样一个年轻清俊的陌生男子面前,林梦桐就算是心里还有无限好奇,也不好意思多问些什么。且不说现在自己所在的是民初年间,就算是回到了“之前”的时代,在这样的他面前太过主动,未免有些“花痴”之嫌了。 “小姐,不用如此客气。我姓卢。不好意思,我现在要赶着去上工,以后有缘再见吧。”说完,这位年轻的卢先生却并不再和林梦桐客套些什么,那略显冷淡的脸上浮起一个有些机械的笑。便转身向小巷对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林梦桐却心里还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这个卢先生,真的是有些不一样的奇怪之处,却又说不清哪里有些与众不同, “小姐,我们快回去吧。今天,要不是遇到了这位好心的先生帮忙,我们现在还要赶着去镇上警务所报案呢。对了,我们还是再去下吧,把那个小毛贼的样子告诉他们。”秀凤看到林梦桐一副黯然无语的样子,还以为她才刚是被吓着了。还没有回过神来。 “不必了,也许真的像刚才那位卢先生说的那样,这个小孩子也有他不得已之处,算了。我们回羞花堂吧。”林梦桐轻声说道,便一路不再说话,心里却是若有所思地想起了,那个年轻的卢先生临近告别时说的那四个让她,有些念念不忘的字“有缘再见”。 只是,在这个不算太小的宜城,自己又不是每天四下闲逛的人,又怎么会有机会再见到他呢? 林梦桐想到此处,却有些为自己好笑,不过是萍水相逢,自己却当做那些书里影视剧里,常见的那种俗套的“英雄救美”了。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只是,为何自己这次,只听到他的声音,却就在内心里,有了那种说不清的涟漪了呢? 或许,这真的只是那种心灵上偶尔的悸动罢了,现在的自己,林梦桐想着,是羞花堂里年轻的继承人,最重要的,还是先弄清店里的事务吧。 这样想着的她,却已经和秀凤一起跨进了羞花堂的门槛里了,今天的羞花堂,却是有些分外热闹了。 才刚进一楼,林梦桐就看到了阿宽在柜台后面的王掌柜身后忙碌着,看到林梦桐进来,他便放下手里的活计,用饱含着温存和鼓励的目光凝视了她一眼,便继续小心地从柜台里面拿出那些,包装得格外精巧有加的新品胭脂水,整齐地在货架上列好了。 林梦桐知道,今天是羞花堂里,上新品的日子,就连素来不进柜台里的王掌柜今日也早早过来帮忙了。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用微笑的目光看了下阿宽,像是明白了他的用意一般。便和秀凤上了铺子里的二楼,来到了完全属于她自己一人的里间办公间了。 第14章 棋逢对手 林梦桐上了羞花堂里的二楼。这才发觉。原来比较起一楼的古朴素雅,这羞花堂的二楼却可以说得上是别有天地了。 二楼却是完全是西洋店面的作派了,就连顶上的吊灯,也不是一楼铺面里那种有些古香古色的宫灯样式。却是那种极为精致的水晶吊灯。柜台的陈设,也几乎是有些开放式的。 虽说一时林梦桐尚且还不能完全认识出,这些大大小小,摆放得那些看似有几分随意,其实却相当精巧的胭脂水粉盒子,都和一楼有些怎样的差别。但是不消细说,她也知道,这些应该就是羞花堂里,构成最大利润的来源了。 而这二楼的店员却也比一楼少了不少,只有三个年轻伙计。穿得长衫却都一例是清清爽爽的。能看得出来,面容和神色,都比楼下普通柜面里的伙计要强出几分。 林梦桐知道,这种差别化的消费观点,原来真的不仅是百年之后的购物中心里才有的。在民国初年间,在这个江南小镇的胭脂水粉铺子里,聪明的林家人却是早就洞悉了这个商业原则:带来最大利润份额的却往往是那一小部分人了。 “大小姐,请问您有什么要问的么?”看到林梦桐在自己负责的货柜前驻足了会,一个年轻清秀,面容中还略带几分稚气的小伙计便恭敬地走了过来。 这时,站在一旁的秀凤便轻声对林梦桐说到:“他叫顾家锁,是铺子里上月才招进来的新伙计。是在省城里也念过中学的。王掌柜说,他能识文断字,就特意破了先例,直接让他到二楼做伙计,连打杂这一关都没有经过。” 林梦桐听了秀凤这般说,她也能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伙计的确像是读过些书的样子,刚才对自己说的话,虽是短短几句,却是温文而雅,不卑不亢。 她便对着这个小伙计说到:“我因为养病在家,有些日子不曾到铺子里来了。我想问下,你觉得最近这段时日里,我们羞花堂,尤其是二楼,生意行情和以往,有不同么?” 听了林家小姐这样说,一直垂手端正站立着这个顾姓的小伙计,却并未像其他的店铺里的伙计一般。听了她的话,便有些急于回答,或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却只是略加思索了下,方才慢悠悠地说到:“大小姐,铺子里一楼的情况我不清楚。如果单就我们二楼的生意来说,这段日子是货款较之前提升了不少。不过......” 说到此处,他的表情有些略微的犹豫,好像在考虑着接下来如何开口一般. “家锁,在我面前不用顾虑太多.只要说出来,对我们羞花堂里有益,但说无妨,说错了也没事的.” 林梦桐却并不紧张,她知道,这个看起来很有主意的年轻伙计应该说的,是对自己有用的话。所以,她便以轻松的笑容,来默默鼓励着这位初出茅庐的店里新人了。 “大小姐,我觉得这些天来,虽说二楼这些贵价货品卖得不错,不过,有个年轻女客人有些让我看不太懂。我总觉得,她不是单纯来买东西的。”顾家锁小心地说着,刚才林梦桐那样放松的眼神和话语让他有了说下去的勇气,尽管,这只是他的一厢猜测而已。不过,林大小姐反正刚才是说过了,只要对羞花堂里有益处的事,但说无妨。 “我知道,前此天我也听阿宽说过。”一旁的秀凤听了,却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林梦桐笑着说:“小姐,没什么奇怪的,就是说最近一段时间里,经常有个衣着洋派的,好像有钱人家小姐模样的年轻姑娘,隔几天就要到我们羞花堂里来下,一般来说,她都不太爱在一楼转下,直接就到二楼来了。听说好象是她每次来都在二楼细细逛下,但都不会空手而归,都会带样贵价货回去。而且,每次都不太重样的。好象再来个几次的话,我们二楼里的每样东西她就会买遍了。” 秀凤说着,脸上却是遮不住的浅笑:“小姐,这一定是外地哪家的有钱人家小姐,听说我们羞花堂里的胭脂水粉最好,所在一有空就过来逛逛,出手也大方。她上回来时,我正好路过铺子里,看她手里拿的却是这里最贵的玉容膏呢。” 说到这,秀凤年轻的脸上露出一抹有些羡慕的神色:“谁都知道我们羞花堂里的玉容膏用的是家传密方,要三个银元一小瓶,都抵得上我半个月的工钱了。” 林梦桐听了,心里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原来,她还以为是什么不一样的事呢。不过是店里最近来了个土豪败金女罢了。如果宜城里再多些这样的富家女子,羞花堂的生意岂不是更上一层楼? 本来,胭脂水粉店就是赚女人的钱的,尤其是有钱的女人。这样想来,这却也并无奇怪之处啊?看来,是这个叫顾家锁的年轻伙计,有些想多了。 “大小姐,我觉得不那么简单。”顾家锁一脸沉思地开口。“几次招待观察下来,我倒觉得,这位小姐,好象不是单单为了买些胭脂水粉自家用。” 林梦桐默默听着,她虽初涉这类店铺里的事务。但她也知道,万事都要小心为重。所以,她便抬眼对这个犹带思索的年轻伙计说到:“何以见得?” “大小姐,你知道,我们铺子里的胭脂水粉,多半是取法天然,买了回家,如果不用的话,放置久了就会变质变色。而这位小姐,却不过是在短短的不到一月之际,就买了不少。她难道真的是买回去自己用么?”顾家锁慢慢说到。 “或许她是觉得这些胭脂水粉包装精美,捎带着给家里女眷,也未可知呢?”林梦桐细想一下,觉得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横竖这位奇怪的小姐,是给自己铺子里带来了收益。怎么说也不是坏事啊? 就算她是个有钱加任性的富家千金,买了回去就随手丢开,那也只是她自己的事啊。 “大小姐,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悄悄打听过。这位小姐是宜城新搬来的苏南江家的千金,江家之前是在苏南那边开过一家胭脂水粉铺子,据说做的还不错。只因后来要回我们宜城来继承他家纱厂的祖业,才无奈丢下那边生意,举家迁到我们宜城来的。听他纱厂的伙计说过,好象那个江老爷把纱厂转给其它人了,最近,应该是考虑也在宜城重拾旧业。还买下了隔街的一个大门面,准备开家胭脂水粉店。”顾家锁一口气说了这样一番话,能看得出来,他有些为羞花堂里担忧了。 而心性聪慧的林梦桐,静静听完这些,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眼前这个叫顾家锁的年轻伙计,果然是多读过几年书的人。做生意人不仅用脑,也用心。 如果今天他不曾提醒到自己这些,林梦桐想,自己还真以为这祖传的羞花堂,是在宜城永远会立于不败这地呢。 “家锁,谢谢你提醒我。看来,这位江家小姐根本就是来者不善,是有心要了解我们羞花堂的经营状况,顺便买走我们的东西回家,再请她家的师傅好好分析。不过,我倒觉得,这却并没有什么不好。”林梦桐轻言浅笑地说着,好象这在她看来,却并非只是个坏消息。 “小姐,你觉得这是好事么。现在江家开始到我们铺子里来暗自观察,应该不久就也开店了。到时候,我们不就有了生意对手了么?”秀凤却有些听不下去了。 在年轻单纯的她眼里,羞花堂的胭脂水粉生意,向来在宜城是一家独大的,哪里能再让外人来分一杯羹。况且,这样的难事,却不早不晚,偏偏赶到自家小姐刚刚身体康复就出现了。 怎么此时,林梦桐反倒说是好事呢?这个在秀凤看来,聪慧有加的林家大小姐,到底又是如何想的...... 第15章 来者不善 看着秀凤一脸惊愕的样子,林梦桐便知道这个一向对自己忠心不二的年轻女孩担心的是什么。 她便笑着转过脸对面前的两人说到:“秀凤,家锁,我知道以后我们羞花堂的生意,不会再像之前这样一家独大了。不过,只要我们在宜城能够做出自己的特色来,那我相信,羞花堂这块金字招牌只会越来越响。别家要来,就让他们来看个够。我只知道,一昧地模仿是无法超过我们的。” 林梦桐这最简单不过的几句话,说得身旁的秀凤还有些不解,但是机灵的家锁却是明白了许多。他又有些在意地问到:“大小姐,今天是我们铺子里的新货胭脂水第一天售卖的日子,我推断着,那个江家小姐今天稍候就会过来买。到时候......” “家锁,你不用多想。反正她是只会光顾我们二楼的雅间。她到时,你让其它伙计先招待他,你只管悄悄来告诉我一声。”说到此处,林梦桐心里也有些好奇:“我倒想见识一下,这个江家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能从她那里了解下她们准备开的铺子里有什么情况,下一步我们也好应对。” “那好,大小姐,我先过去忙新货上架了。江家小姐一来,我就到你办公间里知会一声。”家锁明白地点了点头,便退去忙自己的事了。 看着这个年轻伙计的背影,林梦桐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头脑如此灵光的年轻人,比自己那个所谓的‘小舅舅’要强上许多。先让他在这二楼雅间的柜面里多做些时日,今后,说不定他还能派上大用场。 二楼最里面便是自己在羞花堂里的办公间了,林梦桐昨晚在临睡前,便已经做好了准备。细细把昨晚阿宽写给自己那几张信纸上的“备忘录”研读了一遍。 不过,她却表现得还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只是依然让秀凤走在自己前面。见她在过道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口止了步。林梦桐就知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她便轻轻地打开自己的随身小包,从里面掏出一把精巧的钥匙。还没容她准备开门。秀凤却已经接过了钥匙“小姐,我来。”一旁的秀凤小心用她手里的金色钥匙,几下便开了房间门。 林梦桐虽说只是默立在一边,不过,她却在心里暗暗记下了秀凤开锁的手法。毕竟,这民国年间的门锁开法还真有些复杂。 打开了门的秀凤先进了房间,便忙着拧亮了宽大红木桌上的墨绿色旧式台灯。她一边忙着拉开房间里那同样是墨绿色的丝绒窗帘,让一早明媚的阳光照射到有些幽暗的房间。一边忙不迭地说道:“小姐,不好意思。你卧床休息期间我多半是在家里侍候你。这个办公间只是月初才打扫过一次,马上我再收拾下。” “不用了,秀凤,你帮我沏杯茶来,再把这暖水瓶拿去装些热水过来,就下去休息会。我有事再找你。”林梦桐把手里的牛皮小包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刚才自己说了不少话,之前又追着那个小毛贼,跑了一段不短的路。 现在的她,只想一个人在没人打扰的环境里,好好休息下。顺便可以安静地整理下,放在这旧式红木办公桌上的一些堆得有些高的资料账本之类。 “好了,小姐,我这就给你到楼下烧水沏茶。然后我就在外间做些杂务,有事的话,小姐你开门唤我一声,我即刻就过来。”说罢,秀凤也知趣地退下了。 她开始觉得,自己跟了这么久的林家大小姐,现在好像比之前更有主意了,也更独立了些。也不太需要自己像之前一般,寸步不离地照顾她了。 秀凤前脚刚走,林梦桐便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姿态了,一下子就重重地坐在办公桌边,那宽大的木质雕花椅子上。这个椅子上,却是相当细心地放好了一块极为柔软的丝棉坐垫。坐上去虽然比不得现代的沙发般舒服。却也不太硌人了。 安坐下来的林梦桐直到这时,才有闲暇细细打量下这间虽然不甚宽大,但却完全属于自己的办公间。 办公间里陈设却也如同二楼的铺子一样,有些略显洋派。一应的装饰都从简。只是几个书橱依序立在壁角。除了自己面前这个硕大的木质书桌外,也就只有对面的两个简单的坐椅和一个茶几,墙壁上是贴的是淡色的紫罗兰色的外国墙纸,挂着一个精美的自鸣钟。整个房间布置得不见奢华,只显得分外素淡。 唯一显眼的些便是自己的办公桌上,除了那些堆积了尚需过目的资料账本之类,还有些旧式算盘和笔墨砚台之类物什,却有一桢像是西洋水晶玻璃的精巧相框。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不禁拿过来细细端详了一番。 这是一张民国年间的黑白照片,看起来便是林家之前拍的全家福了。相片是那种最老式的照相馆风格。只是上面的林家三人,却都是风度不俗,衣履洋派的。 相片上的林梦酮却不过四五岁模样,一脸的乖巧文静。身边那个秀丽文弱的中年女子巧笑倩兮,穿着一件素雅有致的旧式旗袍,应该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其气质风采,远非现在家里那个一脸精明世故的林太太可比。 而照片上的林老爷却也不过是四十五岁左右年纪,清瘦的脸上,却也有着几分精明聪慧。看得出却有些身材有些瘦弱。而脸上同样也有着那种舒心的笑意。 放下这个相框,林梦桐的心里也有些失落的感觉:原本这样幸福的一家人,却不过在数年时光,母亲和父亲,都这样先后辞世长去。原来,世间的一切都不是那般完美的,就像现在的这个“自己”。 今后肩上这份重担,是不好担下去的。只有一步步走下去,且行且珍惜吧。 想到此处,林梦桐便打开了桌上的一堆账册,准备先大体看下,再让账房的陈老先生过来。 这时,门却开了,端着暖水瓶进来的秀凤像是怕打扰了她一般。有些蹑手蹑脚地放好水瓶。便给林梦桐冲泡了一杯清香四溢的菊花茶。 “小姐,刚才我烧好水上来时,家锁让我转告小姐你,那个江家小姐今天过来了,刚刚到,正在二楼让伙计们给她介绍咱们的新品呢。” “那好,秀凤,你关上门,陪我一起出去看看。”林梦桐听了此话,也坐不住了。连冲好的菊花茶也顾不得喝上一口。就起身准备走开。 一旁的秀凤见状,连忙放下茶杯,跟在身后,也不忘记顺手把装着钥匙的牛皮小包拿着,轻轻关上办公间房门。 林梦桐的脚步还未走到二楼外间的柜面,就已经听到一个年轻女子有些高调清脆的声音。 “才刚来时,我还以为胭脂水是什么新奇好物呢,原来不过是这般平价货。看来宜城真是个小地方,连个卖西洋香粉的铺子都没有。西洋胭脂比这个应该好用多了。算了,振锁,你就给我打包十瓶,我回家随便分给下人用用吧。” 这样有些不屑却又自我感觉极为良好的话,却是让林梦桐听了有着说不出的别扭。就连跟有她身后的秀凤,此时也是一脸不满的样子。 林梦桐却想了下,便几步上前,开口说到:“这位小姐,你可能对我们羞花堂的胭脂水不甚了解。我们这款新品取法天然,决非西洋那些机械化工的香粉所能比拟的。何况,从来货品的价格,并不能完全说明质地啊。” 林梦桐思量后才说出的这一番话,让在忙着招待这位贵小姐的年轻伙计振锁,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而听了这番有些滴水不漏的话,那位背对着林梦桐的年轻小姐,却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把夹杂几分高傲意味的眼神投向了依然是一脸浅笑的林梦桐。 林梦桐却并不在意,目光也不躲避什么,只是不忘记招呼振锁:“振锁,铺子里来了这么位贵客,快去沏杯上等的碧螺春来。给这位小姐润润嗓子。” “好了。大小姐,我这就去沏茶。”振锁一脸恭敬地应到。这时,那位年轻小姐才略微神色缓了下。林梦桐也悄悄打量了下,眼前这位衣着有些花团锦簇的江家小姐。 第16章 惊鸿一遇 面前的这位江家小姐,年纪应该和林梦桐差不多般年纪。不同的却是,她的穿衣风格,却是和她才刚在店里和伙计说话时的口气一般,都是高调中透出些自得的骄傲感。 她身材不算太高,也还称得上相当苗条。五官虽然是那种让人感到过目难忘的明丽动人,却也有些难以接近的距离感。细眉下,一双丹凤眼,此时正夹杂着任性和孤高的目光。 身上穿得也是相当洋派了,淡粉的西式连衣裙,配着同款的外套,款式也是毫不遮掩的带出几分奢华。裙子的样式也是在这宜城里不太多见的那种,隐隐露出些许年轻女子美好曲线的设计。 而在那淡粉色裙子的袖口上,却有些夸张地缀满了复杂蕾丝花边,就连脚上那有些闪亮的银白色高跟鞋,也远比林梦桐的要高出半寸来。 林梦桐见了这位贵小姐如此打扮,心里对她的性格却也大体有了几分了解。毕竟,之前的那个“自己”每天的工作,早就教会了她察言观色的本事了。 “江小姐,这些天来,有劳你经常来我们羞花堂捧场,今后,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或是家里胭脂水粉之类临时又用完了,你可以直接打我们电话。我让家锁送到贵府去。不用再劳烦你亲自过来。”林梦桐轻言细语地说着,却不忘记脸上带上几分笑意。 以她看来,这个江家小姐应该是平日里有些骄纵,不过,她也应该是从小接受过洋派教育的。应该是个只要对她多几分客气谦和,就不会不讲什么道理的人。 更何况,她来这里,怎么说也是个大客户,就算是刚才的话说得有些刺耳,只要能让店里有得赚,林梦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并且林梦桐还想着的是,自己也多少要了解下这个从苏南,举家迁到宜城的富商江家,下一步究竟是如何打算.她们家之前在苏南那边的香粉铺子,又到底有哪些特点。 林梦桐当然知道:‘术业有专攻’这句常言的道理了。虽说在有着“小上海”之称的宜城百姓看来,苏南那边产的商品,尤其是这些胭脂水粉之类。是远比不上南方女子用的精致了。不过,现在的林梦桐是在商言商,心里却是不敢有丝毫对一个可能出现的对手,掉以轻心了。 “那这么说,你应该就是这羞花堂里的林大小姐了。”江家小姐见林梦桐虽说言语谦恭,但是气度不凡,衣着举止里却也自有一股大家风范。便明白眼前这位年轻小姐,便是在省城里念过师范,学过洋文的林家千金了。 “我叫林梦桐,以后江小姐有事的话,可以直接找我。我想,江小姐你这些天来,到我们羞花堂里,也不单单是要买些胭脂水粉吧?”林梦桐一边依然保持着轻言浅笑的态度,一边到了柜台前,主动帮着店面的伙计的忙,给江小姐包起那些她要的胭脂水。 “林梦桐,这个名字倒不是太俗气。我叫江慕云。至于我和我家其他的消息,想必林小姐你早就有所打听了。”这个江慕云不紧不慢地说着,表情却还是一脸不太在意,甚至连林梦桐在为她打包整理着的那些胭脂水,她压根都没太细看。 “实不相瞒,我们江家之前也是做这行的,不过,是在苏南那边,并且。。。。。。”说到此处,江慕云慢悠悠地打量了下这二楼雅间里,布置得错落有致,而又略显洋派的柜面。 “我们在苏南时,店面叫做‘月中仙’。比你们这个差花堂还要大出半间来。如果不是家父为了祖业,我大哥又要留学东洋。我们才不会离开老家,好了,不说这些了。“ 江慕云像是有些感触一般,微微叹了口气,林梦桐发现,她好像并不像初见时,那般难以接近。 “那江小姐,你们是不是也准备在这宜城里,重操旧业呢?”林梦桐说话间,却已经把那十瓶的胭脂水精心包好了,且又吩咐伙计用一个精美的礼盒装好,再系上细细的彩线,这才小心地亲自递到江家小姐手里了。 “林小姐,你果真聪明。家父是准备重操旧业,而且店面的位置也选好了。不过,我家的货品应该和你们这里大不相同,都不是一个档次的,所以,面对的顾客也不同,林小姐不用多虑,我们各做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说完此话,江小姐却已经慢悠悠起身,随意地拎好了林梦桐包好的纸袋,就准备离开了。 “江小姐,还请留步。喝口上好的绿茶,家锁才刚刚沏好的。”林梦桐说着,便示意着端着茶杯的顾家锁上前一步。 “不劳你们费心了,我素日只爱喝西洋咖啡,从不喝茶。”说完这话的江家小姐,却不忘记回眸对林梦桐总算是客气地一笑,这才下了楼去。 林梦桐便倚窗而立,看到她出了店门后,便坐上了早就停在门口的一辆黑色的私家汽车。林梦桐心下便知,这个江家应该是极为富庶的了, 民国初年,就连在不远的东方大都市上海,能开得起私家小汽车的商人也不算多。林梦桐不禁有些依约的担心了,这江家的家底如此丰厚,今后这羞花堂的生意,真的能拼得过江家么? 虽说这个江慕云小姐,说的是什么井水不犯河水之类的好听话。但是,之前的“自己”也算在商场里有些经验了,同行向来都是冤家,哪里能够做到相安无事呢? 见到林梦桐如此入神地想着什么,一旁的秀凤轻声提醒她:“小姐,账房的陈老先生,已经在办公间门口等你一会了,我们现在......” “秀凤,我们这就过去。”林梦桐想到,今天说好过来就要核对清点账目的。刚才这个江慕云小姐的出现,让她差点遗忘了自己上午这个首要任务了....... 接下来的时间在匆忙中总是过得即快的,几天下来的林梦桐很快就熟悉了羞花堂里的大小事务,而在店里的伙计们眼中。这个林家大小姐却俨然是个工作狂一般,一点也不亚于之前兢兢业业的林老板。 他们哪里知道,林梦桐是因为之前心里没有底数,所以这此天来,总是无论吃饭也好,睡觉也好,脑子里总是想着铺子里的大小事。 每天临离开羞花堂时,她都会用笔在自己的簿子上记下,今天在铺子里未完成的杂务做为第二天的备忘。 还好,林梦桐发现自己经过这些天来,那些原本看起来有些碍眼的繁体字也不成问题了。并且,自己的桌上除了用不习惯的毛笔砚台之外,还有着几管钢笔,应该都不是国产货。 这样,她写起字来也分外顺手,她不禁有些在心里,暗暗感谢阿宽了。他在之前给自己的备忘录里还提到了。那个之前没有生病前的“林梦桐”有着哪些良好的工作习惯,而且,受过洋派教育的林家小姐,也是向来只用外国钢笔的。要是真让现在的自己还依旧俗用毛笔写字,林梦桐想,那准得出丑。 这一礼拜就如此匆匆结束了,不知为什么,今天黄昏收拾完办公间里东西,准备和秀凤一起下楼坐黄包车时的林梦桐,却忽然莫名地想起了一个人。 就是那天帮自己从小毛贼手里,抢回包的那个年轻的卢先生。林梦桐不禁想到,那天真是时间匆忙,连好好谢他的机会都没有。 茫茫人海,再见又是谈何容易,她想着,不禁有些怅然了。而直到和秀凤一起坐上早已等候好的黄包车时,她的心里还在念想着这件事,也不单单是因为心有歉意。 而是,林梦桐总觉得这个斯文有加,一表非俗的卢先生初见时,便有几分熟悉的感觉。难道,冥冥这中,他就是上苍给穿越后的自己,精心安排的“他”么?幸福,怎么来得会这么快...... 正当她一路坐在黄包车上,有些神思恍惚之际,无聊中她偶然往外张望,却在路边一家银号出来的匆匆行人中,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那样一张清秀英俊的脸上,一双如寒星般深沉的双眼.这,不就是那天帮自己的卢先生么? “师傅,快点停下,现在就停。”林梦桐顾不得许多,慌忙对黄包车师傅说到...... 第17章 家事难缠 听了林梦桐这样的吩咐,黄包车夫立即停住了脚。林梦桐却也不等车停稳,更顾不上和有些愣住了的秀凤多做解释。便飞也似地跳下车来,小跑到的那间票号门口。 可是,却再也无人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周遭却尽是些脚步匆匆的行人。 这时,秀凤也跟了过来。她急忙问道:“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了谁?对了,是又发现上次那个小毛贼了么?” “没事,秀凤。我不过刚才在车上,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不过现在已经找不到了。”林梦桐的话语里,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这样的表情,却让秀凤好像也觉察出了现什么。 直到两人又重新回到了黄包车上时,秀凤才有些小心地看了下脸上犹带思索的林梦桐。轻声问道:“小姐,你是不是看到上次那位帮我们的卢先生了?” 秀凤的话,让林梦桐顿时有几分面红,不过,毕竟现在的这个“她”,思想上早已不是民初这个年代的大家闺秀那般保守了。 “嗯。”林梦桐微微点了点头:“上次他帮我抢回了包,可惜因为那天他要赶着上工,连他到底叫什么都还不清楚。所以,刚才在那间票号门口好像见到是他,我便想着,要去再谢谢他一次。不过,可能真是我看错了......“ 林梦桐的话,说得合情合理,不过.毕竟同为年轻女子.秀凤却像是又明白了几分个中缘由一般.脸上多了丝会意的浅笑:“小姐,你不要多想。秀凤虽然书读得不多,但也听过老人们常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小姐你这般感激他,一定会有再次相遇的时候。” “但原如此吧。”林梦桐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些天来。她感觉自己就象变成了一只上足了发条的钟,不知疲倦地在这羞花堂里忙得头都几乎不抬。 好在这样的一番努力,却总没有算白费。起码,铺子里的账目明细,在账房陈老先生的指点下,她已经心下有了大数。 这些天来,特别是店里的新品胭脂水上市之后,生意是好了许多。林梦桐今天从店里回家前,算过账上的流水,这此天的收入要较寻常高出三成了。 不过。有些让她为难的却是,胭脂水有些供不应求。店里的大掌柜王先生,对她提议就是从明天开始,一瓶胭脂水涨价一个铜板,这样一是可以过滤掉部分急着要的顾客,二是胭脂水的利润还可以小有增长。 只是,林梦桐却并没有当场答应王掌柜的建议。她总觉得这样做,有些显得羞花堂言而无信,见风涨价。 何况,林梦桐不由想到:未来的日子里,自己的铺子在胭脂水粉业里也不会再是这样一家独大了。那个从苏南过来的江家,迟早会是羞花堂最大的敌人。 最好是能想个主意,既可以让店里那些老客不用担心买不到新货,也不必因为急于赶工,而影响胭脂水的品相。 “小姐,到家了,还在想卢先生那件事么。”秀凤先下了黄包车,一边小心地搀扶着林梦桐下来,一边轻声问道。 此时她眼里这个林家小姐,表情却还像是没有回过神来一般,这几天的忙碌工作下来,她显得略微有些疲倦之态,不过,双眼却依然神采不减,这些全新的活计,让现在的林梦桐有了莫大的充实感。 只是,每天回家面对那个太过精明的“太太”时,林梦桐却反倒觉得有些难以应对。 “没有,秀凤。我还在想着才刚王掌柜说的胭脂水的事,今天离开铺子前,我已经和阿宽哥打过招呼了,让他晚饭后过来,我想他脑子到底比王掌柜灵活些,经验也比我丰富,想再听听他的意见。”林梦桐的话,让秀凤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俩人说话间,却已经到时了林家客厅了。 而今天一踏进门,林梦桐就感到今天的氛围好像与平日有些不同,客厅的餐桌上,饭菜早已经摆放得差不多了。而且,她注意到,在桌边忙活着的,却不仅是平常的陈妈和秀苹秀云他们。一惯很少亲自动手的林太太也在小心地端着一碗汤羹类的精致小碗,并且是轻放在了林梦桐平常坐的位子前。 林梦桐见状,便示意秀凤上前一步。帮林太太放好。 “妈,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了。怎么能劳烦你做这些,是不是今天和刘太太她们的小牌,又赢钱了?”林梦桐眼角带笑,柔声对林太太开口说道。 她也注意到,今天的餐桌上,除了自己那个顽皮得一刻也坐不住的弟弟梦鸿之外.那个几日因为工作轮班,而不曾在家打过照面的那个“小舅舅”汪怀远也已经坐好了. 不过,见到林梦桐,他还是面有拘谨地小心站了起来:“小姐,你忙完了?今天我是早班的,才刚到家。” “小舅舅,你客气了,有空就坐下来一起吃饭,我们只是在铺子里上下有别,到了这里,还是一家人。不必这般称呼了。”林梦桐说着,便把手里的包递给秀凤。又接过了一边的秀苹递过来的毛巾,轻拭了下手。 “怀远,梦桐让你坐下,你就坐下。一家人,在这里吃饭而已,不用太过教条,对吧。”林太太说到此处,眼角里却是一种满满的笑意。 “梦桐,听怀远说,这些天羞花堂里上了新品,你一定更烦心了。这不,我才刚让秀云炖了你最爱吃的银耳莲子羹,这是我特意让她从集市上买的上好湘莲。足足炖了一个下午。” 见今天的林太太如此殷勤,林梦桐心下也明白,应该是有事要劳烦自己了,而这事,不消说就是和此时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小舅舅”有关。 林梦桐轻声谢过她之后,便也不再客气什么。一边安静坐下来,用银勺细细搅动着还是热气腾腾的莲子羹。一边努力保持着脸上的沉静笑意,她此时倒想听听,这个林太太接下来,要如何开口。 果然,吃了半会饭的功夫,林太太好象是随意说到一样。笑着对林梦桐说:“梦桐,我昨日和刘太太她们打牌时,听说现在铺子里的王掌柜多了个帮手,不知是用的哪位伙计?” “妈,你的消息可不太灵。我是让阿宽哥得空的情况下,就多跟王掌柜学下,反正最近个把月,他也不用外出采买。不过是让他多做些店面里的活计,哪里谈得上当什么掌柜助手呢?现在王掌柜身体还硬朗得很。”林梦桐也云淡风轻地说到. 她心里自然明白,这个消息怎么可能是林太太那些不太出门的牌友们提及的。多半,就是自己这个还在铺子里一楼店面,从伙计开始学起的‘小舅舅’汪怀远,告诉她的了。 “这我明白,梦桐。你和老爷生前一般聪明。怎么可能相信外人呢?怀远这些天来,在店里做得是最普通的伙计,还不是二楼雅间的伙计,我想,这也做了好此日子了,再过段时日,可不可以让账房陈老先生收他当个徒弟。”林太太的声音变得有些低了起来,笑意却在那张保养得极好的白净脸上,变得更为浓重了些。 看得出来,对这个多少有些畏畏缩缩,不太自信的亲生弟弟。林太太也是操碎了心。甚至不惜当着下人的面,再次林梦桐开口求情. 林太太这般话语表现,却让林梦桐觉得,如果再断然拒绝的话,实在是太不给面子。眼下,只有从长计较,说些场面上的套话了。横竖,要让林太太过了面子这一关。 “妈,你的意思我懂。小舅舅不是才在一楼开始做么,等满了两个月这后,只要他不出什么差错,而且陈老先生也乐意的话,我可以向陈老先生开口,让小舅舅到帐房试试。”林梦桐笑着说到. 她的话音刚落下,却见林太太的脸上瞬间放松了许多,浮起了有些满意的笑容。而坐在对面的汪怀远,却好象更加局促不安了。似乎这份向往已久的职位,真的已经向他招手了。 眼前这样的一幕,林梦桐却只是看在心里.她更加明白的却是,以汪怀远的资质,这两个月内他能不能把铺面的伙计工作干好,都很难说。更别提,让凡事细心的账房陈老先生能看得上他了....... 第18章 促膝长谈 林梦桐心里明白,自己的话不过带来的也就是短时的安宁。自己今后要在这个家里面对的,一定还会有比这更为烦心难缠的事,此时的她,虽说还是一脸淡定地吃着晚饭,不过却真的感觉到一种说不尽的孤寂感。 原本意义上的家,应该是个温馨的字眼,可是,现然的她只是觉得在这里,却也充满了那些,较生意场上差不了多少的算计感。 这时,坐在林太太身边的梦鸿又不知怎的,却又一个不小心。把他面前的碗碟稀里哗啦地全盘打到了地上。 这样的顽劣行为自然引起了林太太一阵责骂:“你这孩子,今天学堂里的老师还找过我,说你这回考试,国文不合格,算术也不合格。现在又这样笨手笨脚的。送你去念书真是费钱。” 站在旁边的秀云慌乱过来,弯下腰来拾起碎了的碗碟。陈妈也急着拿来扫帚过来清扫。 而被指责得有些愣住了的林梦鸿,却呆了一小会,就又得势似地嚎啕大哭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辞地说道:“怪不得我的,上回学堂里让买《幼学琼林》。我回家让秀云对你说了,可是你只顾着打牌,忘记给买了。” “你这孩子,只会找理由。”林太太被当着梦桐的面,给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揭了短,自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伸手作势拍下梦鸿几下,却被早就坐不住的汪怀远拦下了。 “大姐,梦鸿不过还小,改了就好。”林太太不过是恼恨梦鸿向来不够机敏,哪里会真心要打呢?见自己弟弟也这样拦阻,便也就顺势算了。待秀云他们收拾好后,桌上的几人依旧默默吃饭。 只是林梦桐看着自己这个不太懂事的弟弟,一边吃饭一边还时不时抽噎几声。心里,却反倒犯起几丝同情与怜悯。 想着现在自己家里,老爷已经过世。林太太虽说是梦鸿亲妈,但只会一昧溺爱,对他的学习生活却放任不管。 无论如何,他也是自己的同胞弟弟,她不由柔声地对梦鸿说道:“梦鸿,不要哭了。好好吃饭吧,等我明天有空,就去书局里给你把那书买回来。以后要是功课有不懂的,就上楼来问姐姐。” “嗯”林梦桐的话果真凑效,说得梦鸿不再伤心了。林太太也安下心来。“梦桐,难得你费心,说实话,你这个弟弟要有你一半懂事,我真的是梦里都笑醒了。” 林太太说话间,她已经吃完了饭,却一边像是感触很深的样子对林梦桐说了这些,一边又吩咐汪怀远:“怀远,我马上到刘太太那里,她那里的牌局就差我一人了,你让秀云帮着照看梦鸿,我要是回来晚了,你就带梦鸿睡吧。”说完,便顾自去自己房间梳洗收拾了。 林梦桐想着,有这样的亲妈,梦鸿其实真是可怜。虽然衣食无忧,可是管教无方。自己就算是有心,也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这时,剩下的仨人晚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她便对汪怀远说到:“小舅舅,妈这个样子,你也知道。她也有她的事忙,铺子里的事我也走不太开,梦鸿以后也要麻烦你有空多费心,你在店里的活计,我会让王掌柜适量地照顾下。” “那谢谢了,梦鸿是我亲侄子,就是大小姐不开口,我有空也会多管管的。”汪怀远有些紧张地说到。他觉得,比起刚才自己姐姐林太太那样漫不经心地吩咐,林梦桐的这番嘱咐显然是含金量更大了,她根本就是自己的顶级老板。 “那有劳费心。”林梦桐也客气地说道。这时,林太太已经让秀萍陪着出门打牌了。汪怀远也领养梦鸿回他房间做功课。刚才有些喧哗的客厅里,瞬间便安静了起来。 林梦桐也长长地舒了口气,想着明天自己正好得空时,也想去离铺子不远的书局看看。好久忙于羞花堂里的杂物,她也想去买些好书看看。不然,整天被铺子里的大小杂物忙昏了头脑,连自己的几分爱好都有些荡然无存了。 这时,秀凤却从门外进来,笑着说道:“小姐,阿宽来了。”林梦桐这才想起,自己今天对他说过,要他晚饭后过来商量胭脂水的事呢。 “秀凤,快请阿宽哥进来坐,再去让陈妈沏壶碧螺春,端些茶点进来。”她心下觉得,阿宽应该是已经有了主意。便也有些急着见他,想尽快听到他的看法。 正思量着时,秀凤却已经领着阿宽进来了。他还是穿着店里伙计的长衫,脸上有些忙碌后的倦意,一看到林梦桐时,眼角眉梢,却又充满了略带些拘谨的微笑。不过,那却是心底里流淌出来的,无法遮掩的幸福的笑了 林梦桐毕竟心有些领会,却着实不想让阿宽再误会些什么。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其实已经找不到对他的“那种感觉”了。 只是,见到他时,却又觉得心里欢喜,好象来到这个民国年代之后,他才是最能够给自己安慰与帮助的人了...... “阿宽哥,不必这样拘束,这里没有外人。坐下说话吧。”林梦桐笑着对他说到,此时,陈妈已经端上了清香盈室的一壶碧螺春了,并且给坐在客厅那木质西洋椅上的两人斟好了茶。 两人隔着茶几,相邻而坐。在阿宽看来,林梦桐现在却是更加大方有礼,只是对待自己,好像少了些之前的微妙感觉,更多的,却是像有些无助的小妹,见到了能给他帮助的大哥一般。 “或许,梦桐醒来后,记忆还有些残缺,今后,她一定会想起来了。”阿宽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他也不想过多地说到过去两人间的那些青梅竹马,他眼里的梦桐,永远是那样聪明大方。总有一天,她会记起那些往事的。 “阿宽哥,这么早就过来了,先喝些茶,吃些点心再说。我想,你从铺子里下工回家,应该没吃几口饭就急着来了。”梦桐知道阿宽素日是有些坐不住的,脑子也转得飞快。有了好主意,他就是不吃不喝,也会急着说出来。 此时,陈妈却也端出了一碟细点。“这是宜城最有名的糕点铺‘桂香村’里的绿豆糕,最是清热解暑。阿宽哥,你先尝尝。”梦桐一边说,一边却亲自起身,把放在那茶几上糕点碟子,轻轻移到了阿宽面前。 “梦桐,我不饿的,下工回家后,我就急急吃了些饭,就想着过来。把我的主意告诉你,不过。”说到此处,阿宽有些为难地皱了下眉:“我的想法和王掌柜有些出入,所以当时在铺子里时,其实已经想好了,但是当着他的面,又不好说......” “没事,我懂的。”林梦桐轻轻抿了口茶水,心里也明白,这也确是阿宽的优点。他知道王掌柜有些食古不化,且又极好面子,如果当时在自己面前,阿宽说了他的想法,没准让王掌柜有些难堪。 “你说吧,只要合适,我采用后也不会让王老先生知道,是你的主意的。”林梦桐轻声说着,像是在让他放心,又像是在给了他莫大的鼓励。林梦桐一直觉得,这个阿宽哥,毕竟经常去上海南京这些大城市采办原料,见识上自然比其它伙计们要强许多。 “小姐,我们羞花堂里一直秉承的原则,就是工序虽为繁重,也不能减少人工物力。现在新品胭脂水供不应求,如果为了一时的眼前利润,日夜赶工,一来后间作坊里的师傅们太过辛苦,二为也难保证品相不会下降。毕竟我们多数是半机器加手工的。”阿宽想了想,对林梦桐说道。 “那王掌柜说要提高售价,你又觉得如何呢?”林梦桐觉得阿宽的话自然有理,这此天来,羞花堂的生产“车间”,不,准确地说是“生产作坊”她也去过,在店面后面,却是规模不小的七八间连排的房间了。虽说规模尚可,光是负责这块的工人就有三十来个,不过,就算是为了赶胭脂水的销量,他们日夜倒班,只怕也不太够。 “这正是我今天想说的,小姐,提高售价是不适宜的。让那些老客知道了,会觉得我们这香粉世家也开始惟利是图,见风涨价了。我倒觉得,不如从明天开始,每个顾客限买一瓶,我算过我们作坊里的制作能力,一天是可以保证一百瓶的供应的。”阿宽有些胸有成竹地说到。 第19章 灵机一现 听了阿宽的建议,林梦桐也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铺子里到底是打开门做生意。最重要的自然是有来有往。这样一昧限定每日总瓶数的话。会不会让那些慕名而来,却又没有买到现货的客人心生不满呢? 想到此处,林梦桐心生却瞬间灵机一现,穿越前的自己,在商场专柜里学的那点小门道,此时给了她一些新的念头。 她一边点头赞许,一边又轻轻说到到:“阿宽哥,你说的这个方案极好。不过,我想问下的是,这些天来我们店里最贵的玉容膏,这些天来卖得如何?” 林梦桐的话,让方才说得兴意正浓的阿宽却有些愣住了,此番明明说得是店里现在热销的胭脂水的事,为什么林梦桐却又转瞬提到了玉容膏呢? 这个玉容膏是铺子里的贵价货。因为原料取法天然,加的香料又是从上海买来的泊来品,所以售价较高。且因为买的客人素来不是特别多。所以虽然据用过的老客都说,搽在面上极为顺滑,香气也高雅不俗。 不过价格摆在那儿,平日却是买的人并不太多,几乎是一直放在在羞花阁二楼的雅间里售卖了。也只有那些条件不错的太太小姐,会买来使用。 “梦桐,玉容膏一直是销路不太高的。其实货品也算得上是我们羞花堂里的王牌了,只是,现在这个年头,普通百姓哪里有更多的闲钱去买这种贵价货呢?”阿宽有些不解地说到。 看着他那一脸生疑的模样,林梦桐便笑着说道:“阿宽哥,其实我昨天看过玉容膏的相关账目,虽说它的销量远比不上胭脂水。不过,因为定价不低,每一瓶玉容膏赚得毛利,还是要较胭脂水多好些。所以,刚才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也有个想法,你帮我看看可行?” 林梦桐的话让阿宽有了兴趣,他觉得眼前这个以前让他觉得再熟悉不过的林家小姐,越来越有了让自己觉得不一样的新特点了。她变得更加随和亲切,也更加善于思考沟通了。 “梦桐,你说的一定比我的好,你读的书多。”阿宽也笑了,目光里却是满满的佩服和欣赏。 阿宽鼓励的话让林梦桐心里更有了主意,她的笑意又瞬间变得满满了,却依然又不紧不慢地说道:“阿宽哥,你刚才说过,我们铺子里胭脂水可以每日限量售卖,最多可以供应一百个人。那我想,那些没有买到现货的客人们。我们能不能给他们依序登记一下,.登记当天,还可以以原价八折的优惠,去到二楼的雅间里,买一瓶玉容膏。做为当天没有买到现货的补偿。第他们第二天再来光顾时,可以按登记顺序买到胭脂水,就不用担心第二天也白白跑一回了。” 林梦桐越说越有了劲头,语速也快了些:“这样,既可以带动我们铺子里玉容膏的销路,让别人了解我们的贵价货,却是贵有贵的道理。二来也可以让那些辛苦排队,却没有赶上买到现货的客人,不会心生埋怨。” 林梦桐这样一番话,让阿宽起初听来,还有些不太明白。不过,他到底是个聪明人,只是一会功夫,他便笑逐颜开地说到:“梦桐,你这个主意好。不但可以让没买到的客人们心里略感安慰些,主要还可以带动我们铺子里二楼贵价货的销售。” “其实也就是个心理安慰吧,现在这种光景下,我想玉容膏这种费钱的东西,就算是打了折扣,买的人也不会特别多,反正,我大体也算过,折扣只要保证在七成之上,最起码的毛利还是可以保证的,不过是比之前少赚点。”林梦桐思量着说道:“但总好过在铺子里摆放太久,这些胭脂水粉,最重要的是摆放期越短越好,我们的东西不比西洋货,时间长了容易变质。” “那好,梦桐,明天你和王掌柜说下,我们就这样操办,看看效果如何。”阿宽欣喜地说着,却没有发觉到自己手里的茶水却已经凉了。这才让他抬眼看了下客厅里的自鸣钟。原来俩人这般长谈,已经是一个时辰快过去了。 “梦桐,时辰也不早了。我现在就家去。”阿宽一边说着,一边便起身向她打了招呼。虽说他也知道,林梦桐还是未记起昏迷前,俩人曾经说过的那些美好的话语。 现在的这个她,对自己就算再为平等有加,也到底还是羞花堂的主管大事的林家小姐。自己不能没有分寸感。 “也好,阿宽哥,其实这些天来,如果没有你给我写的那几张备忘事项,估计我在羞花堂里做事,也不会像之前一样得心应手。好多事情,我真的都无从想起......”林梦桐知道,现在的这个“自己”惟一做不到和之前的林梦桐一模一样的,就是对待阿宽的感情了。 毕竟,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是无法在记忆里移植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阿宽,却总觉得是个可以当做是亲人的感觉。他总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帮到自己,就像一个真正的哥哥一样。 所以,每每开口喊他“阿宽哥”时,却分外自然轻松,当然,在羞花堂时,她是不会如此开口的了。 “陈妈,你再给阿宽哥加些热水来,把这些没动过的绿豆糕,连同早上买回来没拆封的那盒,一起给装好让阿宽哥带家去。”林梦桐一边吩咐着陈妈,一边自己也起身。准备送他出门。 “不用了,梦桐,你早些休息吧。”阿宽见她对自己如此悉心,心里也觉得倍加温暖。他更加相信,只要再假以时日,眼前这个聪明过人的林梦桐,一定会再想起她昏迷之前的那些前尘往事的。 “阿宽哥,茶水不喝可以。这个要带上。”林梦桐说着,便把陈妈递过来的,包好的绿豆糕轻轻放到阿宽手中。“你回家当个点心吃吧,陈老先生听说也爱吃这个的。” 见她这样,阿宽也没再拒绝什么。双后接过便准备出门。“我送你到门口吧。”林梦桐却没有停住脚步,两人便这样一前一后走出门。 直到快到林家大院的外间铁栅门时,林梦桐又像想到了什么一般,从口袋里又拿出二枚铜板来:“阿宽哥,上回坐黄包车,我还忘记带钱,这个还给你。你工钱不高,怎么能让你垫付。还有……” 林梦桐想了想,又抬眼望着阿宽,柔声说道:“那次加工钱时,我其实心里第一个想加的,却不是作坊里的严师傅。是阿宽哥你,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还可以做更适合自己的活计,比如像现在帮王掌柜.......” “梦桐,你不用细说,我都懂的。这二个小钱,我不会要的。”阿宽抬眼看了下林梦桐,声音也低了些:“那天能送你到家,我比加工钱,都还要高兴......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他便有些匆匆地走了,看着阿宽那消失在大门外的身影,林梦桐却也在这个有些微凉的薄暮时分里,觉得心里有些别样的滋味了。 第二天的事,却是比林梦桐想像中更为顺利。虽然开始她和王掌柜提及这个办法时,有些保守的王掌柜还多少有些在意。 但是在铺子外贴出胭脂水新的售卖细则后,上午半天只消一会功夫,当天的壹佰瓶胭脂水早早售完。并且,让王掌柜也没想到,甚至连林梦桐和阿宽都没料到的却是:那些个没有买到当天胭脂水现货的客人里,在柜台伙计那里登记了名单之后,凭着登记好的单据,就有不少当时就到了二楼的雅间里,买了打过八折的玉容膏。 不过是半日下来,二楼雅间玉容膏就足足售出了十瓶之多。虽说价格比平时低了些,别人不清楚,王掌柜心里却是明白的。 这些玉容膏的实际的赚头,却已经差不多要赶上那百瓶的胭脂水了。这让他不禁感到这个年轻的林家大小姐,有些不同寻常的变化了。她做生意的观点,却是完全不太沿袭自己跟了多年的林老爷的,那种小心谨慎,事必亲恭的态度。 王掌柜却也有暗暗的担忧感:好像林家小姐,现在已经变得处处离不开那个阿宽了,现在还让他跟着自己学柜面管理的事,难道她会让阿宽对自己的职位取而代之? 王掌柜思忖了一会,还是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阿宽不过是个有些小想法的大伙计而已,在这羞花堂里,他如何能和自己相提并论呢? 那些积累下来的经营理念,自己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拱手全教会这个聪明勤快的年轻人。以后时日长了,王掌柜想着,林家小姐还是会知道‘姜还是老的辣’这个道理了....... 第20章 书局邂逅 因为一个上午,胭脂水的一百瓶就已经售卖完了。所以,这天的羞花堂到了午间之后,便变得安静了许多。就连伙计们也可以略微松了口气。 不过,林梦桐却并没有丝毫的倦怠,眼下却已经是七月初了,她不知不觉中已经重回羞花堂差不多一个月了。这个月店面的销售账目,账房里的陈老先生刚刚送来。 她便也顾不得自己此时多少还有些倦意,便让秀凤又沏了壶碧螺春茶,想着把这月账目先细细看上一遍。 忙碌中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林梦桐再抬眼看到墙面上,那金色的自鸣钟显示的时间却已经是下午四时多了。她忽然想到昨晚答应过弟弟梦鸿,今天要去书局给他买那本《幼学琼林》。 正好,此时的她也有些倦了,账目上的那些个毛笔写的繁体字,让她看得有些晕了。 “秀凤,你帮我打电话给车行,让他们现在就让黄包车过来下。今天我想早些离开,去下不远那家新开的书局。”林梦桐想着的却是,就算是自己手头的杂事再多,答应别人的事,也不能忘却。即使只是答应了一个小孩子。 更何况,上次阿宽给自己带来的那本《新青年》。她早就看了好几遍了。没想到民国初年,就有思想如此激进,言论如此开明的刊物。 比起自己“穿越”之前看的那些无聊的八卦类杂志,虽然它们包装精美,印刷豪华.但林梦桐却深深感到,那些书里除了堆砌辞藻,鼓励消费之外,看不出有任何值得细细品味的意义了。 “好,小姐,那我稍后也收拾下,一会陪你一起去书局。”秀凤打完电话,便准备收拾东西了。 “不用了,秀凤,你忙自己的事吧,我想一个人在书局里多待会,没事的。”林梦桐笑着随意地说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这样每每被人形影不离地侍候着,其实真的不是特别舒服的事了。 “那,我要是回林家时,太太问我小姐怎么没一起回来。我要是说小姐一人去了街上的书局,她一定会责难我的。”秀凤有些担心地说。看得出来。在她眼里,林太太却不是个那么好应对的角色了。 “没事,就说我吩咐你的。你就说我让你早些回去,给我熬些冰糖银耳莲子羹。”林梦桐也怕秀凤为难,便这样补充说了句。 “那也好,小姐,刚才电话里说车行马上就派黄包车过来,我们现在就下去吧,差不多也到了。”秀凤还是有些不那么放心,看样子,她可是看到自己稳稳地坐车离去,方才可以安心回到林家。 林梦桐不禁有些心里暗自好笑,原来民国初年,虽说思想文化上,都已经有《新青年》这样激昂文字的杂志了,提倡男女平等自由。可是这些旧式富家小姐,却几乎像是完全不能自立一般,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外出,也少了别人的照应。 可见,时代的进步总归是一步步来的,世事的变迁,估计会让这个秀凤想也想不到,百年之后的世界里,年轻女孩真的可以完全活出自我了。 俩人一起出了门口,黄包车却不未到,应该却是在路中了。 “小姐,要不要我再去楼上打个电话催下。”秀凤有些着急,她生怕耽误了林梦桐,这难得可以享受的自由时间。这些天来,她眼里的自家小姐,几乎是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羞花堂里,没有真正地放松过。 “不必了,不要为难师傅,他应该也在路上了。”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随意打量了下一楼店面的情况。此时人却也不多。 “我们就在这里小坐会,等黄包车过来吧。”秀凤听她这样说,点了点头,便也没在一边歇着。转身让一楼的小伙计去给林梦桐倒杯热茶。且还特意吩咐了用铺子里的新茶杯。见秀凤这般小心,林梦桐却也只好随她了。 “小姐,今天这么早结束了。”阿宽见林梦桐难得在一楼出现,他却正好在嘱咐小伙计们,摆放才从后面拿过来的头油之类的小物件。便笑着走过来对林梦桐恭敬地打了招呼,当然,聪明如他,自然知道此时该如何称呼林梦桐了。 “我准备去不远的尔雅书局看看,顺便给梦鸿带本他学堂里的书。上次,你从上海带的《新青年》,我都看了好几回了.这次想过去看看,那里有没有最新一期的.“林梦桐一边接过秀凤递来的茶水,一边不忘记对阿宽说到。 “那我这月下旬要去上海买货时,再给你带。这种进步刊物,我们宜城这个小地方,未必有有的卖。”说到此处,阿宽看到黄包车却已经停到铺子门口了。 便主动接过林梦桐喝完水的茶杯。“车来了,你们一路慢些。”林梦桐也笑了,这个阿宽哥,心思其实比自己还要细密些。 此时天气已经是初夏时分了。林梦桐也换了薄些的素色格子旗袍,阿宽身上的那件长衫了换了短褂。林梦桐在把杯子轻放到他手里时,这才发现阿宽右手臂靠关节处,却有个有些刺目的陈年伤口。 见林梦桐这样的神情,阿宽却不好意思起来,急急地收回杯子,笑着说:“这都十二年了,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没事了。”说完,却也不再提及什么,又象是在回避什么一样,又退回到柜台里面了。 “小姐,你要上车了。”秀凤的话,打断了林梦桐的思绪,她觉得阿宽这个伤口,一定是有些故事的,只是,他这样在意地回避着自己,自然有他的一番苦衷,还是不要多问得好。 直到林梦桐稳稳在车上坐好,秀凤又不忘记对车夫说到,让他到了不远的那间宜城最大的尔雅书局门口后,一定要耐心在门口等林梦桐。到时再送她回到林家大院里。 见秀凤如此琐碎,林梦桐更加想笑了:“好了好了,秀凤,你还是早些回去给我做莲子汤吧,我最多一个时辰就回家。”说完,她便吩咐车夫走了。 只一会儿工夫,黄包车便已经稳稳地停到了尔雅书局门口了。“林小姐,你进去慢慢看。我就在这门口等你出来。”黄包车夫停好车,便对林梦桐一脸恭敬地说到。 “那有劳师傅了。”林梦桐也笑着说道。林家是常年包了这家车行的车,不止是她自己去羞花堂里来回,连林太太打个小牌,梦鸿到学堂里念书,都是坐这家车行里的车。 民国初年的小汽车,在这不大的宜城里,做生意的能买得起的,却真的不多,除了那天林梦桐看到的,那个有些招摇的江家小姐江慕云家之外。 尔雅书局并不算大,也只有一层面积。但却因为售卖的书品种类。较宜城其他的小书局更为齐全。所以,在这里来看书买书的人却不少。尤其是些受进步思潮引领的知识青年,更是经常光顾这里。 林梦桐进来之后,先是不忘记帮弟弟梦鸿找到那本他要的《幼学琼林》。然后便自己随意在开放的书架前翻阅起来。 不过,出乎林梦桐意料之外的却是,这里却还有着最新一期的《新青年》。不过,却只剩下了最后一本。而且,让她有些在意的是,就这一本杂志,还应该是被许多人翻阅了的,封面都有些褶皱了。 她便随口问起一个在旁边理书的店员:“请问,这本书你这儿还有新的么?” “小姐,你说的这本店里暂时没有了。”说话的这位书局里年轻的店员看了下林梦桐手里的书,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便又有些为难地补充了下。 “那边有位先生在翻别的书,也拿了一本这样的杂志,不如你问下,他是随便看下还是要决意买。他要是不买,就让给你也行。” “那也好。”林梦桐一边答应着,一边放下手里那本有些皱了的杂志。向店员指着的方向望去,那是在书店里的一角,有个看起来颇为熟悉的年轻男子,在翻着着一本有些厚厚的书。手里,却还拿着一本崭新的杂志。 而正是这样的身影,却全然让林梦桐忘记开口提那本《新青年》的事了,原来这个正顾自埋头看书的,却不是别人,而是她那天遇到的卢先生...... “你好,卢先生。”林梦桐极力让自己不那么激动。轻声地对面前这位书看得有些入神的年轻人说到。“你是?”年轻人徐徐抬眼,却只是片刻地思考后,那有些清冷的脸上便转瞬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了:“你是那天遇到的,被抢了手提包的小姐吧?” “嗯。我姓林,叫林梦桐,那天太急了,都没有好好谢谢你。没想到,今天这么巧......”林梦桐有些激动地说。面前的这位卢先生,今天穿的却不是一袭长衫了。而是淡灰色的新派西服,却像是那种宜城里的洋行票号里,柜台里的文书之类的工作服。不过,即使是这样简单的样式,却也让他显得气质不俗,身材挺拔。 “林小姐你好,我那天其实是因为赶着第一次上工,怕去得晚了,洋行里的老板会说的。所以,那天连话都没顾得上的说。我姓卢,卢新宇。新旧的新,宇宙的宇。”他说着,便准备收拾好手上的书,去柜台那边结账了。 林梦桐却只觉得一时之间,自己的心有说不清的感觉。只是这个叫做卢新宇的年轻人,说话之间却总有些淡淡的距离感,让她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 不过,看着他手中那本《新青年》,林梦桐便心下有了主意...... 第21章 梅花糕 待那卢先生已经到了书局的收款处时,林梦桐这才几步跟上去。看似随意地问到:“卢先生,原来你也爱看这种杂志?” “林小姐,你说的是《新青年》?我谈不上什么特别喜欢之类,就是工作有时太累。一个人休息安静下来时,拿来消磨时间而已。”卢新宇见林梦桐说话的口气,却也好象是对他手里这本杂志,有了莫大的兴趣。 “你也买了么?”说完这话,卢新宇有些好奇一般,双眼凝视了下林梦桐,却又只是这样短短一瞬间,又迅速地移开了。 “卢先生,其实真的不好意思。刚才我看到你,是因为这本杂志现在书局里只有你手上那本,才是完好的了。我当时是想过来问问,你要不要买。谁知竟然发现是......“说到此处,林梦桐却自觉有些略为唐突了。 毕竟,现在的她,身处的年代是民国初年。就算是自己和这位外表风神俊朗,且又帮过自己的卢先生如此机缘巧合,再度在这茫茫人海中重逢。现在的自己到底还是个贵家小姐,说话也不能太过直白。 想到这,她又补充着解释道:“不过既然你要买,那就算了。上次的事,其实我还是应该再次谢谢你。” 说完,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把手里那本给梦鸿带的书拿好,准备付款回家了。 这时,一直在静静听着她说话的卢新宇,却笑着开了口。虽然,林梦桐感到,这个看起来有些许淡漠神情的他,连这样的笑也是转瞬即逝的。 “林小姐,不如这本杂志还是你先拿去看吧,看得出来,你很喜欢类书。”说话间,他手上的这两本书,却已经被柜台收款处的店员手脚麻利地盖好章了。 卢新宇付好钱,却把那本《新青年》递到了林梦桐的手里:“你拿去看吧。我这些天反正还可以看另外一本。” 卢新宇的话让林梦桐有些意料之外,她匆匆付好自己手上那本书钱之后,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卢先生,这怎么好意思呢?不如我把杂志的钱,付给你吧?” “不用客气,林小姐,一本杂志而已,难得你也会喜欢。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年轻小姐,就只爱读那些罗曼蒂克小说呢?”卢新宇一边说着,嘴角却又漏出一个有些灿烂的笑容了。手里却不忘记把那本杂志,又再次轻轻递到了林梦桐手上。 见他这样说,林梦桐的心里顿时格外甜蜜。虽然,面前这个年轻人,自己对他还不多熟悉。但是从那第一次在街角的偶遇开始,她就觉得这个卢先生,似乎会和自己今后有着更为深厚的交集了。 “那这样吧,卢先生,你方便给我你工作地方的电话么?这本书,我多则一星期,少则两三天,应该可以看完。到时候,我让人再送到你那里。”林梦桐有些鼓足了勇气,轻声说到。她估计着,这个年轻人应该不是那种家里条件极好的,所以她注意着,没问他家里的电话了. 话一出口,她甚至在心里有些暗自后悔了。万一这个看起来多少有些高冷的卢新宇,会再以一句和上次同样的“有缘再见”托词,婉拒了自己的要求,那会让自己多么尴尬。 “这样也好。林小姐,你不用急着还我,我觉得,这期杂志真的值得好好看看。刚才我粗翻了下,里面有介绍挪威最伟大的戏剧家,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这本书在上海出版时,轰动不小。”卢方宇这次,却并没有急着匆忙离去的样子。 他一边保持着那有些习惯性的淡淡微笑,一边信步又走到了柜台处的伙计那里,要了张信纸。便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管普通的水笔。迅速写好了几行字,便又递给林梦桐了。 接过信纸的林梦桐细细一看,便感到那句“字如其人”所言非虚了。这位年轻的卢先生字迹隽永清秀,却又依约透几分刚劲古朴的意味。 “嘉利达洋行。”纸上写的这个他现在所在的这个洋行和电话号码,却都让林梦桐有有些分外熟悉感。 她想了会,原来这家洋行和自己的羞花堂里,有些业务来往。差花堂的货品,除了传统的铺子里自产的胭脂水粉之外,也还售卖些平常价格的香皂之类的上海货,而这些有的是直接从这家洋行里委托购来的。 这个“嘉利达”洋行在宜城,可谓是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好象是除了政府不允许买卖这外的货品这外,就没有什么他家不能做的。 原来这位卢先生,是宜城这家洋行的年轻职员,难怪今天的他穿着是这样有些洋派的服装了。 “卢先生,你在这家洋行里工作,我家也和他们家有买卖上联系。”“那真是太巧了。”看到林梦桐这样说到,卢新宇也笑了。这次的他,笑得灿烂了许多,那双像是有着无尽心思的双眼,也明亮了起来。 说话间,俩人便已经走到了门口。林梦桐此时,却反而有了些觉得时间过得,怎么如此得快。 “林小姐,我在这家洋行的会计处,不过现在还不是正式的会计,只是从头开始做出学员。你到时让人送书来时,就说是交到会计处,我就能收到了。”他轻轻地补充道。 这时,林梦桐发现,自己的黄包车已经停到了马路对面,那个车夫应该是遇到了熟悉的同行,两个人都停着空车了,在亲密地聊些什么,应该还没有注意到自己。 她却并不想现在就过来唤他了。不知怎的,这个卢新宇的话,她觉得带给自己的是一个全新,她还不那么了解的世界。 “卢先生,你今天不用出工么?”林梦桐一边小心地把他写的地址电话那张便笺,和俩本书一起,放到自己随身的包里。一边看似无意地问到。 “今天是礼拜天,难道林小姐你还要工作么?说真的,在宜城这个地方,年轻小姐出来工作的,应该寥寥无几吧?” 这次是卢新宇好奇地开口问道了。“我是给自家做事的,所以,谈不上什么休息天了。要不是你刚才提及,我都忘记今天是礼拜天了。”林梦桐有几分不太好意思地说到。 俩人都已经走到了书局门外了。自己还这样找话,会不会让这个卢先生觉得有些不妥呢?毕竟,现在可不是她“穿越”来前的世界了,此时却是年轻男女交往相当保守的民初年间了。 卢新宇听了她的话,目光里多了几丝佩服之意。“原来如此,第一次见面时,我还以为你是个娇气十足的大小姐。怎么会有那样的本事,一路就追着那个毛贼不放呢。现在知道的,林小姐是个像那本杂志里提到的那些新女性了。” 说完,他却并没有匆忙离开之意。却笑着走到了书局外面的一个小食摊上,又转身对林梦桐说道:“林小姐,你在等家里黄包车吧,不如也过来吃些东西,这是宜城最好的梅花糕了。” 他却也不在意林梦桐有些不解的眼神,便掏出几枚铜板来,买了二块热气腾腾的梅花糕,让摊主用两个细碟子装好,端到了旁边简单搭起的桌椅边。 林梦桐哪里尝过这类街边小食的味道,不过,她却有些不由自主一般。走了过去,轻轻坐下后。说到:“我出门时让黄包车一个时辰后再来接,现在还有一刻多钟,只能再这里再等会了。” 不知为什么,林梦桐觉得自己这番有些口不对心的假话,这回却说得如此顺理成章。 “林小姐,没事的。这里靠近市政处,治安极好,不会再有小毛贼出没了。”卢新宇声音温柔地说到,一边说着,一边却把一个碟子轻轻推了过来。 “不如尝尝,这家虽是街边小摊,味道不错。倒也干净。”卢新于自己已经吃完了那块梅花糕,这是宜城著名的传统特色糕类小吃。形如梅花,色泽诱人。 林梦桐心想,自己就是再有心品尝,也不好意思在这里吃的,不过,能坐在这里,和他说些话,却是极好的了。 “谢谢你,卢先生。你在的这家洋行,好像总部是在上海,据说是那边的法国人开的。”林梦桐觉得这个年轻的卢先生,这样轻易就进了宜城这家最好的洋行,应该是多少有些本事的了。 “林小姐果真知道得不少,我之前是在上海的洋行总部里工作过,不过是打杂。在那里待了一年,除了学会几句法语外,其它都没学到些什么。正好当时家里一个亲戚在宜城,年纪也大需要人照应。我想,在大上海人才济济,我又没念过大学。所以就过来这里了。”说到此处,卢新宇的表情却也有些复杂起来. 不过,似乎面对着林梦桐这样的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他也不再像初见时,那般有些淡淡的距离感了。虽然林梦桐觉得他的眼底里,却还是有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郁之态. “那不如就留在宜城,这家洋行我知道,工钱待遇方面,要好过其它地方的。”林梦桐的话里,多了些安慰的口气。 她觉得,面前这个有些心事重重的卢先生,虽然年纪与自己相仿,不过,他的经历应该是多少有些曲折的。这,又让她对面前这个一脸清秀的年轻男子,更多了些莫名好奇感了…… 第22章 合适人选 “现在也只好这样了,林小姐,我们这些人的生活,你应该是无法想像的。”说到这,卢新宇又露出了一个多少有些无奈的笑。 “你的黄包车过来了。”卢新宇说话间,抬眼却正好看见一脸歉意的黄包车夫,有些匆忙地向俩人这边小跑着过来。 “林小姐,不好意思。刚才我只顾着和人谈话,就没看到你过来了。”车夫忙不迭地向林梦桐解释道。 此时的林梦桐却在心里,有些觉得他反倒有些来得早了些。也不知是为什么,和这个不算太熟的卢新宇谈话间,却总有种”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感觉了。 或许,这真的是上天对穿越后和这个自己,赐予的些许安慰吧。让她可以感受到,就算是民国初年,这个她所不甚了解的时代里,可以有一个能称得上知已的人。 虽然,到目前为止,林梦桐还是觉得在这个卢新宇的身上,好象有着太多的故事一般。 “师傅,没事的。我也就刚出来小坐了会。”林梦桐一边笑着起身,安慰着那名有些不安的黄包车夫。一边不忘对卢新宇说到:“卢先生,我先走了。杂志我会稍后几天让人送到洋行的。再见。” “好的,林小姐不用着急,书是用来慢慢看的。对了,还有这个。”卢新宇也起身准备离开,却又象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身问小食摊的老板要了个干净的纸袋,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桌上那个盘子里,林梦桐自始至终未动一下的梅花糕装好,递到她的手里:“你其实可以放心尝下,街边小食有时候却胜过许多大餐的。” 林梦桐见他如些,便也不再推托什么,只是心里觉得。原来这个卢先生其实也并不像他外在看起来那般清冷。便大方地接过那个还有些热气的纸袋。 却不料卢新宇在递过来时,他另只手里那本的厚厚的刚买的书,却一不小心地落在了地上。 林梦桐却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作派了,便顺便弯下腰来,轻轻拾起了这本书,好奇心却还是让她在交给卢新宇时,也看了一眼书皮。 原来,这本书却是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的那本名著《双城记》。 想不到民国初年的出版业就已经如此先进了。这样的翻译小说,也可以在宜城这个小镇的书局里买到。 而更让林梦桐意外的是,这本书的包装,却远比百年之后的出版风格更为雅致。封面除了书名外,却只印了一段全书最为精美的名言了: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蠢的年代;这是信仰的时期,也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也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的春天,也是失望的冬天。” 林梦桐看着这几句话,却又有些出神来。联想的却是现在的这个穿越后的自己,此时所处的,不也正是这样的年代么? “林小姐,这本你也喜欢?要不一起拿去看吧。”卢新宇见她如此,便笑着补充了几句。 “谢谢你,不用了。”林梦桐怕一旁的黄包车师傅等得太急,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匆匆和他打了招呼,“再见,卢先生。” “林小姐,再见。”卢新宇也笑着对上了黄包车的林梦桐挥了下手。便也转身离去了。 坐在黄包车上时,林梦桐不由把目光落到了手里,那个还有些热气的纸袋上。梅花糕那诱人的香气,让她也不禁尝了起来。虽说是小小一块,很快就吃完了。的确是清甜软糯,滋味不比家里买的那些贵价点心差。 林梦桐不禁想到,会有这样的机会,在今天这个时候,重新遇到这位卢先生。而且,难得的却是,他也是个如自己一般,有着几分文艺感的年轻人。 只是林梦桐依然觉得,在他的身上,却好像还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般。比如,刚才在谈及他的自身经历时,对他曾经在上海时的事情。明显得就让林梦桐感觉,言语里透着些欲言又止的表情。 林梦桐暗暗思量着,像他这般聪明的年轻人,如果仅仅是在那个洋行里,当一个整天和算盘和墨水打交道的小职员,其实是相当可惜的。 不过,也许个人有个人的打算呢?要不然,这个年轻的他又怎么会离开繁华的大上海,来到这宜城这个小镇上呢? 接下来的几天,林梦桐依然是忙碌的,不过,较之上个月来说,她已经好了很多。 起码,不用那么太过紧张。“万事开头难。”林梦桐感觉铺子里的事,只要自己用心入手了,其实也还好。让她心生佩服的,便还有那位兢兢业来的账房陈老先生了,每每他交给自己的账目,每一笔都是清晰明了。 难得他年纪虽已过六旬,还如此尽心。只是林梦桐也发现,最近这段时间来,陈老先生的确较之以往做事,有些吃力的感觉。 昨日还特意让阿宽来帮他今天告假一天。这,不禁让林梦桐有些隐隐担心。毕竟,现在账房里,也就全依仗着陈老先生一人。自己虽然粗懂一些账目方面的事项,但是要真的成日这样坐下,处理铺子里这每天纷繁的账目,还真有些顾不过来。 想到这,此时在办公间里,差不多忙好了手里事的林梦桐便记起了什么,让秀凤进来吩咐她说:“秀凤,你到一楼让阿宽上来下,我有事要和他说。还有,你知道账房的陈老先生是哪里不舒服么?” “小姐,好象也没什么,就是有些痰多咳嗽。年纪大了,人总有些不舒服的地方。“秀凤说完,便准备下楼。 “等下,秀凤。”林梦桐起身,从包里拿出两枚银元,塞到秀凤手里:“你让阿宽来这后,你到隔壁的对面的广源堂大药房里,买些上好的百合梨膏糖。再买瓶他家的上等蜂蜜,送到我这里来。”秀凤接过银元,点了点头,便下楼去了。 不一会功夫,阿宽便轻轻敲了下门,林梦桐见他还是一脸恭敬的样子,便笑着起身走过去。“阿宽哥,在我这里,不必这么拘束。快坐下。”说完,她坐到了一旁的木制雕花椅上。 阿宽也笑了,表情却也轻松了些,不过,还是有些小心地坐到了和林梦桐隔着一张有些宽大的茶几边,另外一张椅子上。 “阿宽哥,今天一早我正忙手头的事,昨日你说的的陈老先生告假一天的事,我也没顾得上细问。现在,他老人家好些了么?” “小姐,多谢你挂念着。我父亲他没什么事,反正每年夏初时节,暑气重时,他都会有这个旧毛病。今天中午我抽空回去时,他已经好多了。明天,就能过来了,小姐不用担心。”阿宽当然知道,林梦桐一方面是真心关心自己父亲情况。 另一方面,这几天因为胭脂水的热销,也带动了玉容膏和其他一些店里货品的销量,店里较寻常更为忙碌。账房里要是连着几天没人,就真的要麻烦了。 “没事,阿宽。在我这里没外人时,别再叫我小姐了。这段时间来,陈老先生也教了我好些账目上的事,你让他老人家好好休息,我顶上几天,完全没问题。”梦桐生怕阿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轻轻补充了下。 这时,秀凤已经进来了,林梦桐让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好,便让她出去休息下。“阿宽,我知道陈老先生有些咳嗽,这些也不知道买的合不合适,你过会下楼时记得带上。” “梦桐,你这样的话,我和父亲就更不好意思了……”阿宽看了下放在自己面前的这些,从那包得四四方方的纸袋子上就知道是对面广源堂药房里,最为出名,也价格也颇不便宜的梨膏糖。这种物品,向来是他不轻易问津的。 “阿宽哥,别人能向我客气,你却不能。如果没有陈老先生和你帮我,我现在根本接来下羞花堂的事,”林梦桐的声音有些轻,阿宽却能感觉到,她说的,却当真是心里话了。 “只是,我想问一件事,阿宽哥,你要如实回答我,不能有一点点的虚言。”林梦桐说完这些,又相当认真地对阿宽开口问道。 第23章 一视同仁 “梦桐,你但说无妨。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会原原本本告诉你的。”阿宽觉得,林梦桐问的是什么,联系到她刚才说的那番话,他的心里也有几分清楚。 “阿宽哥,其实不用我说,你心下也明白几分的。我那个小舅舅,就是一楼的伙计汪怀远。”说到此处,林梦桐的脸上,有些略带疲倦的无奈感觉。 “你也知道,我在家里时,太太也提及过不知多少次,想让他能尽快上手,到账房里和陈老先生学着做账。” 林梦桐又思量了一下,这才慢慢说到:“阿宽哥,别人不也了解我的家事。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家里的境况了。虽然爹爹在去世前,就已经替我考虑得极为周到,把做好这个羞花堂的事,教到我的手里。太太虽说是我的亲妈,但是于情于理,就算是看在去世的爹爹份上,我也不能把她说的话,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无视。” “梦桐,你不要担心。有什么要明说的,你就直接问我吧?我早就说过,不管以后在什么场合下,梦桐你遇到了什么麻烦,都不要这样一个人翻来覆去地乱想。记得,我就在你的楼下。”阿宽见林梦桐如此费心着家事,又每日还要操心铺子里的杂事。 难怪只不过是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就益发显得消瘦了些。 虽然,此时和自己说话的她,双眼还是那般机敏聪慧。但那丝淡淡的憔悴感,或许也只有现在的阿宽,才能读得透了。 “阿宽,我想问的就是,汪怀远也在我们羞花堂里,前后做了好些时日了。我之前也答应过太太,如果这个把月下来。他做得也还能说得过去。就让他和陈老先生学段时日,倘若的确不是块做账房先生的料,别说是太太开口,就算他是我林梦桐的亲舅舅,也不能开这个先例。”林梦桐的语气虽然还是一如既往淡淡的,却让阿宽听起来,感觉到一种果断和坚决。 而这样的她,却更让阿宽在欣赏敬佩之余,多了几分难言的滋味。今后,羞花堂的事情会更多更繁重,这样的担子,却完全是落在这样的柔弱的她肩上。 而自己,却永远只能这样默默地为她考虑着。想到那天,她分明是已经看到了自己那个陈年的伤疤了,却还是一脸茫然不知的表情…… 难道上天真的会对自己如此无情?那些当年曾经说过的话,她真的全然已经忘却了么? 不过,阿宽毕竟是冷静沉稳的,他只是稍微定了下神,便又镇定了下来。“梦桐,你既这样直言问我。我也不好说些什么空话,这位汪怀远先生,实在有些做事不那么太上心。” “何以见得?怎么一楼的王掌柜没对我提及这些?” 林梦桐听了阿宽的话,便知道了,王掌柜毕竟是个多少有些世故的人。想到林家太太的面子,就算是在林梦桐的面前,这些天来,也从未听到提及过汪怀远的事。 “梦桐,前天上午一楼来了位客人,要买一瓶胭脂水。因为当天的已经全部售完。按惯例就是由伙计按序号开张单子,隔天再来取货。且可以凭借这张单子去二楼雅间里。以八折之优惠价格购入玉容膏。”阿宽轻声说道,他的言语里,还是有些在意着林梦桐的心情的。 “是的,这是店里新颁布的细则。我想,整个羞花堂的伙计们都人尽知晓的。”林梦桐有些好奇地说。 “可是,汪怀远正好轮到在柜面开单,前面的伙计把编号还有格式折扣,都交待好他,才去忙别的事。不过,汪怀远还是开错了,他把胭脂水的价格开成了原价的八折,把玉容膏开成了买一送一,限购一份。” 阿宽说到这里,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说到:“后来发现时,他说自己前天晚上,在家里要陪着小少爷温习算术,头有些晕。所以把限购一瓶记做了买一送一,把玉容膏的八折优惠,又记做了胭脂水的优惠。” “那掌柜怎么处理的?”林梦桐心里有些担心。倒不是单为买错的价格,她只怕这位客人拿了单子,再去二楼时要再被二楼伙计拒绝时,一气之下会生出事端来。并且,那天为什么不见有伙计来告诉自己呢? “王掌柜说,虽然单子是开错了,不过错在店里,不在客人。我们羞花堂里,最重要是言而有信,所以,他就让二楼的伙计们的按照汪怀远开的单子,买一送一了。”阿宽轻声说到。 “这也是对的。毕竟,铺子里的信誉更为重要。只是,王掌柜又如何把这第笔账的差额做平呢?”林梦桐知道的却是,自己羞花堂里是每天临晚时,都要关门核对账目的。 而这几天,交到自己手里的账薄却都是分文不差的。这,却让她更为不解了。 “梦桐,你看到时当然是对上了。王掌柜让我们所有当时在一楼的伙计,都平摊了这部分损失。当然,也包括汪怀远了,只是大家心里都有些不服,因为这是他一个的错误,柜台里又没有指定谁来复核单子,以往要是伙计们开错了清单,都是自掏腰包,凑平账目的。”阿宽有些无奈地说着。 “阿宽哥,我明白了。这样说来,应该是王掌柜多少顾念着太太的面子,也不想让我这个小舅舅太过难堪。所以,才会一楼的伙计们都帮着背了。不过,你放心。我稍候就会处理的。在家里,我应该喊他一声‘舅舅’。在铺子里,无论是谁,都理当一视同仁。他别说是为了梦鸿的事才忙得头晕脑转。试问哪位伙计不是成日辛苦。大家的工钱都不好挣,没理由为了他一个人的错误,就让一楼伙计都贴钱。” 林梦桐说完。可能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小小的激动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又轻声对阿宽说到:“你下去吧,把东西带上,别人要问,只说我送给陈老先生的。再帮我叫王掌柜上来。” “那好。”阿宽起身离开,也没忘记拎起那袋有些沉甸甸的东西。只是出门前,他又轻轻说到:“梦桐,谢谢你了。” 这次,林梦桐却没再客气什么。只是对他淡淡笑了下。心里想的却是汪怀远的事,如果今天自己没有主动来问阿宽的话,看来都没有人好意思主动告诉自己...... 直到晚上回家时,和秀凤一起坐在黄包车上,林梦桐心里也一路想着,她明白这个汪怀远,想必早早就会把自己刚才的处理结果,告诉林太太了,他今天下工得早。 在阿宽走后,林梦桐很快就让王掌柜重新改了下处理办法。不过,看在王掌柜当时对那位客人,处理得还算是比较灵活,没有让店里生出事端来的份上。 再顾虑到王掌柜毕竟有他面子的难处.林梦桐却也并未怎么说他。 只是让他退了各位一楼伙计的差价弥补的份子钱,并从汪怀远的工钱里扣掉这部分。 而王掌柜听她如此说,便也有些为难地告诉林梦桐说,汪怀远不过是一楼普通伙计,他这个月的工钱压根就不够扣的。 林梦桐便想也没多想,便直接了当地让他照扣不误,扣完为止。剩下的,先由店里垫付,做平账目。待下个月再发工钱时,再把这部分继续扣除。 而林梦桐这样的处理结果,说出来时,却也让王掌柜还是面有难色。 不过,林梦桐的表情却告诉他,这决非戏言。在羞花堂里,无论谁有了错,都是一视同仁的。他这才安下心来。 毕竟,那位汪怀远平日里,也是有些自得的。神情间似乎就担心别人不知道,他是林梦桐的小舅舅一般。 “小姐,已经到家了。该下来了。”秀凤见今天回家路上时,林梦桐却一直没开口说些什么,心细如发的她,自然是明白她在想什么了。 “小姐,你是不是还担心,马上到家时,太太会不开心。为了汪先生的事?”秀凤轻扶着林梦桐下了车,这才有些小心地问到。 “秀凤,其实我担心的反而不是这个。”林梦桐下了黄包车,却没有立刻进家。 她叹了口气,这才缓缓说到:“我担心的,却是太太说的那件一个月后,让小舅舅跟着学陈老先生学做账的事,这次我是断然要拒绝彻底了......” 第24章 如此求情 秀凤听林梦桐如此说,便也不好再问些什么了。只是她比谁都清楚,自家小姐如此做,一定会让林太太心里大为不满的。 只是,不同于林梦桐行事为人的坦坦荡荡。林太太却是个心思深厚,有几分难以捉摸的人。这样的个性,身为林家千金的林梦桐或许是真的不清楚,但林家这些下人们,又有谁心里没本账呢? 想到这,她不禁为林梦桐担心起来。不知怎的,秀凤也觉得自从那次从昏迷后醒过来后,自己眼里的这个大小姐,却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性格愈发利落干练,原先在林太太面前时,林梦桐虽说话不多,但多少却还有些委曲求全。 而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林小姐,却显得益发直白豁达。这样的个性,虽说也是极好的,只是,要用来应对林太太这样心机深沉的人,真是不免让人担心...... 秀凤正暗自为自己主人思忖着时,不觉已经和林梦桐一起进了林家铁栅门里了。到了客厅,却见屋内已是灯火通明了。客厅的桌上却早已经是坐得整整齐齐,饭菜却也比平日丰盛了不少。 林太太和那个汪怀远。都是一脸显得格外亲切的笑意。就连平日里有些坐不住了的梦鸿,此时却也老老实实地端坐一边,估计是早被林太太训斥过了。 见眼前却是这番阵势,倒也让林梦桐有些意外了。不过,她也知道,以林太太的个性,此番行为。定是以柔克刚,让自己在这样的所谓的“亲情”感动之下,全然忘记原先应有的打算了。 只是,现在的林梦桐,骨子里早就不是民初年间,那个有些顾虑良久又太过谨慎的林家大小姐了。她的意识思维,完全就已经超脱出这个封建气息还是相当深厚的时代了。 不过,“事缓则圆”这个浅显的道理,她又如何不懂呢?想到这,还没等林太太笑着开口。林梦桐就从包里拿出一个漂亮精巧的西洋铁皮笔盒。走到梦鸿的身边:“梦鸿你看,那天你说的学堂里,天宝他们买的是不是这个东西啊?” 梦鸿毕竟还是个天真的孩子,虽然刚才梦桐还未进门时,林太太和汪怀远就已经教他了,今天晚上要表现得格外乖巧伶俐些。多帮自己的这个亲舅舅说些好话。 不过,看到自己姐姐果真给自己带来了要买的笔盒。他便顾不得那些个叮嘱了。一把拿过笔盒,就抬眼对梦桐说:“姐姐,前天在学堂里时,天宝他们还对我炫耀呢。明天上学,我也让他看看,姐姐给我买的,比他的还好看。”说完,便兴冲冲地离开座位,拿着笔盒回自己房间里放好了。 “这孩子,秀萍,快去把小少爷请回来吃饭。”林太太一边吩咐着秀萍,一边却也用眼角的余波暗自看了看林梦桐,却见她一脸笑意。林太太想着,她对梦鸿尚且如此有心。看来。这个大小姐还是顾念亲情了。 想到此处,她又笑着开口说道:“梦桐,难得你在差花堂里那么忙,还能想到梦鸿的小事。听怀远说,今天账房的陈老先生告假了,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这账房的事,向来都不能多耽搁的。如果真的缺人手,我想......” 林太太的话刚一出口,梦桐的心里,便也明白了。原来今天她看到了这一家人,笑意盈盈的一幕,不过真的是做出的一场戏。都是为了林太太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说辞,做铺垫而已。 只是林梦桐却益发觉得,自己的这个“小舅舅”汪怀远更不靠谱了。 明明已经在铺子里做错了事,连个最基本的伙计份内的开单子的小事,都会粗心办错。现在却还不知就里,依然惦记着账房先生的位置。实在有些让她觉得,这个大自己几岁的小舅舅,简直是有些忘乎所以,愚不可及了。 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是林家太太的亲生弟弟,所有人就都会给他几分面子么。 今天下午的事,换做为略为精明的人也知道。林梦桐之所以让王掌柜改变处理方式,让他一人承担下他亲手造成的损失,就是已经表明了自己对他的态度了。 如果他现在可以主动说清错误所在,或许林梦桐还真会认为,他是晚上陪梦鸿温书时,太过劳顿白天才会开错单子。可是,他却是如此这般。不禁让林梦桐真的是失望之余,又有些好笑了...... “妈,小舅舅可能误会了。陈老先生今天是告假了一天,不过是偶感风寒,有些咳嗽。这其实是他老人家的陈年旧毛病,不碍事的,下午我特意问过阿宽哥,他歇了半日。已经好多了。明天就可以回羞花堂了。”林梦桐一边不露声色地说道,一边把手里的小包递给秀凤放好。 她本想直接说出汪怀远的事来,不过,在心里思量了一下之后,还是觉得不要主动出击的好,且看这个林太太是如何开口,再应对好些。毕竟,汪怀远虽说大自己不多,但面子上总还算是自己的长辈了。 “那就好。怀远,明天你去铺子里时,我让秀萍给你带盒西洋参,这种参不上火的。用来切片泡水,都极好。你帮我送到账房去,也是我对陈老先生的一番心意了。”林太太果然会做人。 梦桐觉得,她这番说辞,全然是让汪怀远借花献佛了。 “妈,你太费心了。”梦桐笑着回应着。“小舅舅平日里活计也不轻松,如果不方便,也可以让我带去。” “没事的。梦桐。你这个小舅舅是个只会做事,不会说话的实心葫芦。店面上伙计的事,要的是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林太太像是无可奈何的样子,叹了口气。 目光落到此时,显得一脸沮丧的汪怀远脸上。“梦桐,现在你小舅舅也差不多在铺子里做了一个月余的伙计了。我看他这两天好象有些不那么有精神。你看,能不能趁着这个间隙,开口对陈老先生提下,让他暂且收了怀远当徒弟。以后的事,一步步慢慢学。”林太太像是征询,又像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林梦桐点头答应即可的样子。 “妈,这件事我要是实话实说,只怕要惹你生气了。不过现在这里也没个外人,都是自家人,所以,我也就不顾那么多场面上的陈辞套话了。”梦桐见林太太已经说得如此直白了。心下也明白,自己这个时候,却再也不能以退为进,言语含糊其辞了。 她觉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今天有必要当着这个汪怀远的面,把事情放在桌面上,说得坦坦荡荡了。 “梦桐,你的意思是?”林太太一脸的惊愕不解,精明如她,对自己这个亲弟弟能有多少能耐,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她没有料到,原本性格有些温存乖巧,且又知书达礼的林梦桐,在这件自己觉得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应该不会有理由来婉言拒绝自己的,前两次开口时,她不还是承诺过,一个月后给怀远机会么? “妈先别急。秀凤,你过来给太太盛碗汤。”梦桐吩咐了秀凤,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而这时,心里原本就发虚的汪怀远更是在一旁低下了头,他为扣工钱的事郁闷了一个下午,却还没勇气告诉林太太。 “妈,小舅舅其实这些天做得真是不太轻松。我觉得或许他不那么适合,做账房先生那种太过细致的工作。”林梦桐轻轻开口说道,她也不想,一下子就当着林太太的面,让汪怀远的颜面全无。 这里,毕竟不是在自己的羞花堂里,一家人说话,多少要顾忌些。 “梦桐,你这话应该有些意思,是不是怀远他出了什么错误。我就知道,他以前哪里做过伙计?就是做错了也是有的。那就给他换个位置吧,反正自家人也好调配。”林太太的话,说得更加直奔主题了。 林梦桐却觉得,自己接下来的,也只有明说了。不过,她也暗自有了主意,这个汪怀远,确实是连做伙计的灵光劲都不够,她确实是打算给他换个职位了。 至于扣工钱的事,她早就想好了,从自己的份额里,替他补上了。只是没让王掌柜知道,账这些天是自己帮陈老先生代的,只消明天对他说清即可。用的是林梦桐自己份额里的,沾不到整个铺子的光了。 林梦桐想到的,自己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妈,昨天小舅舅可能有些疏忽,把铺子里货品的价格卖错了。让店里损失了好几块大洋。”林梦桐低声说道。 “真有这事?怀远,你怎么瞒着我?”林太太一听此言,脸色就变得有些红一块,白一块了。心里却也有些埋怨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却偏偏在自己要开口提及去账房时,才出这种事。 第25章 贵客光临 “妈,这次不用担心。小舅舅毕竟是初次出错,不过,为了让铺子里其他伙计引以为戒。我也扣了小舅舅工钱。”林梦桐轻声细语地说道。 这时,一边坐着的汪怀远头却更低了,再过两天就是羞花堂里发每月工钱的日子,他的那用牛皮信封包好的工钱袋子,估计会是整个铺子里最轻最薄的了。 “梦桐,你也知道他是无心之错。他工钱也不多,每月当伙计也就那么些许,虽说他在家里吃住,不过这么个年纪的人,自己手头又怎么能没些零用钱呢?要是扣得个净光,你让他如何生活?”林太太自知理亏,说话声音也压低了些。 因为林家老爷在世时,对整个羞花堂的上下管理,虽说有些保守封闭,但还是能做到赏罚分明的。只是,这林家大小姐一上任就拿自家人开刀,多少有些太过严厉了...... “妈,小舅舅。你们的意思我懂,只是我现在刚接手羞花堂的事,如果不以身做则,又何以谈及让其它伙计信服。”说到此处,她让秀凤拿过自己的随身小包来。又从里面取出一个牛皮信封,轻轻放到汪怀远面前。 “小舅舅,这是接下来两个月里,要从你的工钱里扣掉的部分。现在我一并都从我个人每月的份例里,私下补给你.不过,我话说在先,仅此一次而已。”说完此话,林梦桐这才略为舒展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这个小舅舅,出身低微,平日虽有亲姐姐林太太不时贴补些,但林太太自己也是花钱花惯了的人,一昧讲究穿戴,又好打个小牌。哪里有更多的闲钱去贴补他,在林家让他免费吃住,就已经给足了面子了。这要换做林老爷在世时,是断然不可能的事了。 “谢谢大小姐,我不会再有下次了。”见林梦桐如此说,原本有些垂头丧气的汪怀远却也来了精神。站了起来向林梦桐连声致谢,却又顺势拿起那个牛皮信封,忙不迭地塞进了自己口袋里。全然没能顾及到身边坐着的林太太,一脸的不满神色了。 “梦桐,那多不好意思。我替怀远谢谢你了。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刚才,你也说了,怀远不适合当店面伙计......”林太太没有想到,林梦桐却是如此安排的。既在羞花堂的伙计们面前,树立了她自己大公无私的表象,又还顾及到了怀远的实际情况。 不过,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林梦桐会做人而已。反正她每月的份例不也是铺子里的么?不过是用家里的钱,给她林大小姐自己做足面子而已。 “妈,小舅舅是不适合做伙计。不过,这不表示他就要去账房。正好我们现在铺子里后面的成品仓库,恰好也缺了轮班的人。工钱比伙计只高不低,也还需要坐下来,记些出入的简单账目。这个岂不是更适合小舅舅?”林梦桐笑着对俩人说道。 汪怀远听了,却心里有些满意。在他看来,这份新职位不用整日站着,也清闲许多。反正记得那些账目,不过是最为简单的流水账薄。 其实之前的他自己,也只记过此类的出入账,哪里做过什么真正的账房先生?工钱不比伙计少,这就已经让他满意了。 所以,林梦桐不过是话音刚落,他就忍不住点头说道:“大小姐,这样也好。那我明天就去那边?” “是的。”林梦桐笑着开口:“小舅舅,你直接过去就行。我明天一早就让他们先带你熟悉下环境。这次,可要细心做事了。” “那是当然,大小姐,你这样给我机会,我不会再掉以轻心了。”汪怀远笑着连连点头。他甚至都没有留心注意到,自己的亲姐姐林太太,早就是一脸嫌气和不屑了。 在她看来,这个新职位根本就是出于同情,林梦桐才有意给他分配的。既无实权,又没有油水。根本就是鸡肋。不过,眼下毕竟是自己这个亲弟弟出了差错,再勉强求情的话,依照林梦桐的个性,也没有可能了。只有暂且如此,以后伺机再说吧。 想到这,林太太也收起一脸的不乐意,笑着对林梦桐说:“梦桐,难得你考虑周到。你放心,我会让怀远好好做的,事在人为嘛,以后有机会再说。” 林梦桐听了,却也心明如镜,只是她却不再说些什么了。在林太太的面前,她觉得多说无益。反而会让精明的她多虑了....... 第二天一早,汪怀远果真是兴高采烈地去了铺子后面的库房里上工。在羞花堂的伙计们看来,这个素日里有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他,现在也变得有些知趣了。 而年轻的林家小姐,却果真是个赏罚分明,说一不二的人。而且。比起有些默守陈规的王掌柜起来。林家小姐却是颇为开明的。丝毫不顾念所谓的人情世故。 这个月因为胭脂水卖得不错,伙计们算过,工钱也会略有提升,这更让他们觉得手里的活计,更有吸引力了。再不像之前那样,做一天工出一天力而已,做得好,到手的工钱,就像上次林小姐当着他们所有人面前说得那样,再也不是以前的固定数目了。 林梦桐这天却是更加忙碌了,一早她就记着陈老先生的事,她把昨天自己铺子里闭门之后,自己盘点后做的账目都又让陈老先生过目了下,看看有无差错,毕竟自己也是临时上手。 好在陈老先生看了林梦桐那用洋水笔,工工整整记下的账目之后,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使林梦桐安下心来,以后若是陈老先生临时有事,账房的事,自己也可以勉强顶上两天。 只是林梦桐一直在想。最好的办法,还是给陈老先生找个年轻的得力助手。此人应该一有些账房工作的基础,更为重要的是品性良好。这样的人选,的确让她有些难以确定了. 正当林梦桐思量着这事时,秀凤有些焦急地进来,对林梦桐说到:“小姐,阿宽哥让你现在下去会,说是一楼来了位贵客,还是位洋人,说的话都是洋文,伙计们都愣住了,没有人能听得明白的。” “好。我这就下去。”林梦桐知道,宜城临近上海,有时镇上也时不时有会洋人出现。反正,她想着,“穿越”之前的自己英文也不错,更何况,本为的林家千金就是在省城里念过师范,读过洋文的,这个小麻烦,应该难不倒她了。 这样想着,她便信心满满地下楼了...... 第26章 搬救兵 林梦桐下了楼,一眼见到的,却是坐在一楼那张客人休息的椅子上,那位秀凤口里提到的洋客人了。 这却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子。林梦桐尚未靠近她时,便也能闻到她身上传过来的,那有些浓重的西洋高级香水味。她不由想到:到底还是中西方文明上差异不小。在这民初年间,这些洋人们用的便是这般刺鼻的香水了。相形之下,她更加觉得,自己这间羞花堂里的香膏水粉之类,气味含蓄清新,远胜过这些洋货了。 林梦桐不及多想,走上前去,便主动用英语打了声招呼。却不料对面的这位年轻洋小姐,却还是有些一脸茫然的样子。她不由思忖到:这可奇怪了,难道自己来到民国却也不过月余。自己这原本还不错的英文就变了味,让人听不懂了么?好奇心的驱使,让她细细打量了下这位面前的洋小姐了。 她应该也就和自己年龄差不大多的样子,深目高鼻,皮肤却是那种细如陶瓷一般白腻。一头金发却是整整齐齐的盘了个西洋女人常见的那种发髻。 身上穿的却是一件中式的旗袍,颜色也分外素雅大方。却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比林梦桐身上那件,从上海裁缝师傅那里定做的,做工看来也不差分毫。只是外国人本来就身材曲线明显,这样的中式内敛风格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也有些显得唐突。 不过,林梦桐也在心里暗自叹到:这却也是一位相当漂亮的外国年轻小姐了。 只是,她是来羞花堂里做什么呢?又如何听不懂自己说的英文呢?这,不禁让林梦桐心里犯了疑问。她却只好一边对这位西洋美女陪上笑脸,一边低声问站在一边的阿宽:“你快出门看下,她是坐什么车来的?有没有陪同的师傅司机之类人等?” 话音刚落,还没等这边阿宽迈出脚出门。那边大门里就急急地进来了一位中年男子,却是小车车夫打扮模样,进来却径直走到那位外国女子面前。用一句蹩脚的英文对那位西洋女子说起了一句简单的话。 一旁的林梦桐却听得还算能懂,大意就是“夫人,我们回家吧。”她不禁有些好笑,这位外国女子听不懂自己的英文,却还能听懂这样的洋泾浜英文,也是好笑了。 中年男子的话,却只是让那位年轻的外国女子摇了下头,她这时方才又开口,叽哩呱啦地说了一大串话。却不是林梦桐熟悉的英文,却像是法语一样。林梦桐虽然勉强知道是法语,只是她却没有学过,一句也不明白。她方才知道,原来这个外国女子应该是法国人。 这时,那个中年男子也笑着抬起头来,对林梦桐不好意思地说到:“小姐,这位是克劳德夫人。我是克劳德先生的车夫。克劳德先生是在上海做买卖的法国商人。这次是到宜城来谈生意,夫人今天是抽空坐车出来逛下。翻译今天也没过来。她只能听懂几句英文,今天克劳德先生只让我随便载她出来透风,可到了贵处,夫人定要进来。我也不知道她要买些什么。” “原来如此。”林梦桐有些恍然大悟,只是她也有些为难地开口:“这位师傅,我只是略通英文,法文却是一点也不知道。这样吧,我让伙计们把店里好货拿出来,让夫人看下,她要是满意就点下头。” “那有劳贵店了。”车夫也知道这有些让店家为难。不过,此种情景之下,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来劝走自己这位娇贵又任性的外国主子了。 “那好,阿宽,你让振锁他们,拿些铺子里上好的胭脂水粉过来。对,还有新品胭脂水和二楼的玉容膏之类,让这位外国夫人慢慢选。再给这位师傅倒杯好茶,让他坐下歇会,不用着急。”林梦桐心里虽说觉得这样做,也未必可以。只是眼下,也只得如此了。谁让自己在“穿越”之前,没有多学一门法文呢?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那谢谢小姐了。”中年车夫听林梦桐这么说,便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小姐,应该是这个不小的店面的主事人了。他便又转过身来,对那位外国女子连说带用手笔划了下,那位他口里的克劳德夫人,这才露出了到铺子里来的,第一个还算满意的微笑。 只是,事情却远没有林梦桐想像得那般简单顺利。在看了振锁和几个伙计陆续拿来的,店里那些贵价的胭脂水粉之类后,这位克劳德夫人却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口里还不时说着些在林梦桐听来,恍如鸟语一般的话。弄得振锁他们也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 一旁的林梦桐此时,却突然在头脑里灵光一现。想起了一个人。那天在尔雅书铺里重逢的那位卢新宇先生。 林梦桐记得他说过自己是在“嘉利达”洋行里做事的,这家洋行的上海总部是法国人开的。而且,那个卢先生也说过之前的他,在上海的“嘉利达”总部也做过的,还说他除了些法文之外,别的也没学到过些什么。 看来,请他来店里救个急,应该没问题了。虽说略显麻烦,眼下却也只好如此了。 想到此处,林梦桐便吩咐伙计们暂且收拾好东西退下,给两位客人再倒些茶,上些店里招待的点心。 她便笑着对那位中年车夫说到:“这位师傅,方不方便让夫人再略微等少许时间。我有位朋友,是会法文的。我这就请他过来,让他问问夫人到底需要些什么货品?” “那最好了,不然我怕自己今天回去时,克劳德先生又要说我。谢谢小姐了。”中年车夫见林梦桐如此考虑周全,也松了口气。他一边坐下,一边又笔划着对那位夫人解释了下。好在克劳德夫人也明白了些什么一样,笑着连连点头,却也接过一旁伙计递来的茶水,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见这位貌似尊贵的克劳德夫人现在不急了。林梦桐这才在心里长舒了口气。她转身到了柜台边,在一张便笺纸上写下了那家洋行的全称和会计部卢新宇的名字,便轻声叫过阿宽。 对他细声说到:“阿宽哥,麻烦你叫辆黄包车,快点赶到十字街那边永宁路上,到那家我们铺子有生意往来的‘嘉利达’洋行。去请这位卢先生到铺子里来帮个小忙,要是他们老板不允许,你就说是羞花堂来人请他。不多说了,你速去速回。” “好的。小姐,只是这位卢先生,他知道我们是谁么?”阿宽一边说着,一边脸上还略有不解。“没事,你只消说是林梦桐小姐有请他帮忙,他不会推却的。”林梦桐说着,脸上却不由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而这样的一幕,却让阿宽看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不过,这终究是件急事,他也顾不上再想什么,便和林梦桐招呼了下,就匆匆离去了。 第27章 最佳人选 只是一会功夫,阿宽便风风火火的又进来了。“阿宽,卢先生呢?他没和你一起过来么?”林梦桐的目光却并不有停留在他身上,只是有些焦急地看了下门口。 “他在后面,小姐,我一说你的名字,他就当即请了假出来。还好,洋行掌柜也认识我。也不好多说卢先生什么。”阿宽轻声说到。而此时的林梦桐,却似乎一点也没觉察出他语气里,却略微有些异样了。 这时,那位有些让林梦桐望眼欲穿的卢新宇,却是一脸笑意地进来了。他穿的依然是洋行里的灰色简单样式西服。干净清爽中,又较店里那些个长衫马卦打扮的伙计们,多了些洋派气息。 而他自身那种特有的从容冷静的气质,更让这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多了几丝与众不同的之处。他见到一脸焦急的林梦桐,却也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像是在示意她,已经知道自己要来的目的了。 而目光中又有些许安慰她的用意一般,虽然,目光只是略微绕过众人,在林梦桐那边停留了下,却让林梦桐的心里也有了底。这位年轻的卢先生,是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果然,卢新宇的脸上一直保持着这样沉着淡定的微笑。他走到那位克劳德夫人面前时,便用一口相当纯正流利的法语,不慌不忙地和她交流起来,时不时,还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仿佛他此时面对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外国人,而是一个久违的老友了。 一旁的阿宽听得有些愣住一般。他也算是去过大上海,见过些世面。不过,这个外表斯文清秀的卢先生,就连他去洋行接他时,也认为他不过是个年轻的洋行账房职员而已。 哪里知道,他会说出这样一口流利的法文呢?看来,人真是不可貌相的。这个卢先生,应该是有些能耐的。 而林梦桐见此情形,却并不像阿宽和其它伙计一样觉得意外。也不知为什么,从那次街角,第一回遇到这位卢先生时,她就觉得这样的一个他,不会是自己生命中那样匆匆的过客了。 而今天,他又一次成了自己的救兵,难道这还不是所谓的“命中注定”么?只是这次,自己又将如何谢他呢? 正当林梦桐还有些思量之际,已经结束了和那位克劳德夫人谈话的卢新宇,已经带着一脸释然的笑,走了过来。 “林小姐,我刚才和这位克劳德夫人交流了下,现在已经明白她要买此什么了。” 说到此处,他稍做停顿,转身对那位已经安心喝起了茶的克劳德夫人微笑了下,那位洋夫人也会意地对他点了下头。 “林小姐,这位夫人要买的不是你们铺子里的什么贵价货,只是寻常的桂花头油。这位夫人说,她的发量极多,每日又都要盘这种西洋发式,听人说过你们铺子里的桂花头油用来抹发,可保发色油亮,又易于打理。所以,她想这次来买八瓶桂花头油,带走慢慢用。” 说到这,他又像是特意对林梦桐补充一般:“克劳德夫人就要回上海,所以她的意思是多带些。如果真的觉得好用,以后还想把贵店的货品,介绍到克劳德先生在上海开的商行里。” 听了这话,不仅林梦桐有些喜上眉梢。连进门时还有些心里略不是滋味的阿宽,此时也笑逐颜开。 林梦桐一边嘱咐着伙计们把这位夫人要的头油精心包好。一边却也轻声对卢新宇说道:“卢先生,有劳你费心。麻烦你再转告下克劳德夫人,为了感谢她的一番美意。私下再送瓶我们羞花堂的新品胭脂水给夫人,聊表谢意。今后若有机会和克劳德先生有生意上合作,我们会不胜荣幸的。” “好的,我这就转告。”卢新宇听了林梦桐如此说,点了点头:“林小姐,你果真会说话。要不是今天过来,真不知道原来羞花堂是你家开的。”说完,他又过去,只是略加思考会,便用法文又和那位夫人说了起来。 这时,伙计们已经把包好的桂花头油和胭脂水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那位克劳德夫人也笑着起身,一边把东西交给了那位随行的车夫,一边还不忘记说了一大串的法语。 虽然林梦桐没听明白,但她知道应该是感谢和告别之意了。果然,一会卢新宇又说道:“林小姐,夫人说一共多少钱?她让师傅给你。并让我转告,对你和各位伙计的热情款待,表示谢意。” 林梦桐让伙计报出每瓶发油的价格,还没等伙计说完,卢新宇就已经用法文告诉那位夫人了。克劳德夫人点了下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这时,卢新宇才又告诉一旁的车夫,一共是多少大洋了。而他报出的数字,却是又快又准的。林梦桐知道,这每瓶桂花发油定价时,都有意定成带些零头的价码,让人觉得是铺子里精心算过。物有所值的。 所以,计算总价时,就算是铺子里熟手伙计,也要打个算盘。而这位卢先生,却计算得如此又快又准,看来,在洋行账房里做过的人,的确是不一样。 这倒让林梦桐的心里陡然有了个新的想法,如果让这位卢先生到羞花堂里,来做陈老先生的助手,打理羞花堂的上下账目,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况且,林梦桐也知道,那家洋行里的老板素日依仗着生意不错,对手下开的工钱其实并不比羞花堂里高。她想着,最好是有个合适的机会再开口...... 送走了克劳德夫人这位难得的贵客之后,林梦桐想着,虽说这位夫人买的货品不甚贵重。不过,如果她当真用了觉得不错,会把自己羞花堂里的货品午介绍给那位在上海做大买卖的她的先生。那今后,或许真可以给铺子里带来更多收益了。 想到这,她不忘记对准备离开的卢新宇说到:“卢先生,你小坐会。我让伙计给你冲杯茶,润润喉咙,刚才特意让你放下手里工作,赶到我们羞花堂来,真是不好意思。” “不必客气,林小姐,我要赶回去了。手头上还有未记完的帐目。”卢新宇也客气有礼地说道,看得出来,他的确是要急着回洋行的样子。 见此情景,林梦桐觉得也不好耽误他正事,便对阿宽说道:“阿宽,麻烦你送下卢先生到门口,再找辆黄包车,送卢先生回洋行。” “有劳林小姐费心了。”卢新宇并未再推托客气什么,便跟着阿宽一起出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离开店门,林梦桐这才想起。原来自己忘记一件事了:那本上次在书局里,他让自己先拿回去看的《新青年》。自己刚好才看完。却一时没顾得上还给他了...... 不过,现在的林梦桐。骨子里的思想早已经不是那个过于拘谨保守的旧式小姐了。她想的却是,这回没来得及归还,却也是件好事,正好,给陈老先生找个合适的助手这件事,自己也考虑许久了。 现在,林梦桐觉得心里,已经有了最合适的人选。她想着,再晚几天,可以亲自去还卢新宇书。顺便可以看看他有无跳槽的打算。 不知为什么,林梦桐总觉得,这个卢新宇身上,好象有着许多尚未解开的谜一般。他不过是个洋行的学员,却口才甚佳,法文也这么好。看来,的确是个有些经历的年轻人了...... 第28章 心生间隙 几天之后的一个上午,林梦桐忙过了手中的琐事之后。正准备叫过秀凤。让她通知下黄包车行,今天可以早些回家歇息一会。 此时时日已是七月中旬,因为暑气渐浓,整个羞花堂里的人也较往日少了些。生意也不像前几日胭脂水刚上市时,那般好了,店里伙计们也不免有些泄气。 虽然王掌柜还是不以为然地告诉林梦桐,说这其实也再正常不过了。本来,铺子里的买卖就是有冷有热。做生意也无外乎如此,有赚有亏。 只是林梦桐见这不过是这两天下来而已,铺子里的伙计们精神都有些略微不振了。本来,上个月的工钱,他们已经较往日高了不少。大家心里也都心生欢喜。只是,若接下来这段日子,都要像现在这两天一般略显冷清的话。他们之后这到手的工钱岂不是又要开始少了? 林梦桐也一直在想这些事,只是最近一直忙于杂物,她也没真正可以安下心来好好考虑这件事罢了。不过,难得今天可以清静下来。她想不如早些回去休息一下,再做打算的好。 想到这,她便一边等着秀凤进来,一边开始收拾东西了。而这时,放在桌角的那本《新青年》杂志,却触动了她的思绪:不如趁今天得空,去下那家洋行,把书还给那位卢先生。顺便也好探下他的口风,看看有无机会请他过来到账房做事, 这几天下来,林梦桐发现陈老先生,虽是依旧把账目什么记得清清爽爽。不过,他的精神却好象的确有些不如以前了。林梦桐想,陈老先生是羞花堂元老级别的人物了。自己现在的打算不过只是想给他找个得力的助手,让他老人家不用事必亲为。他原先应有的一切却都不会因为有新人过来而改变。 这样做,应该不会让陈老先生多虑的。而对于这个只是有几面之交的卢新宇,林梦桐却觉得,自己却是极为有信心,相信他会过来这边帮忙做事的。 至于为什么,想到这,林梦桐的心里却了泛起了一种难言的甜蜜之情。这样的感觉,却是自己来到现在这个地方,来到这已经不再陌生的民国初年之后,见到了这位卢先生才有的奇妙感受了。 甚至,林梦桐也不知道,自己想让他过来到羞花堂里做事,到底全然在公考虑,还是有几分,出于自己年轻女子特有的私心。 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这个民初年间的林梦桐,再也不是那种过于拘谨保守的旧式小姐了。她是从一个全新的世界过来的。而这样的自己,却更加会遵从内心真实的想法了。 她相信,那个卢新宇,是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了。或许就像第一次,在街角偶遇时那样,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时,秀凤却已经进来了。她便镇定了下思绪,开口说到:“秀凤,你打个电话告诉车行,让他们现在就派辆黄包车过来。” “好的,小姐,今天中午是要早些回家么?”秀凤打完电话,这才轻声问道。 “不是,你不用和我一起了。我会让师傅从家门附近绕过,先把你放下。我还有些事要忙,可能会晚点回来。你让太太她们先吃好了。不用等我。”林梦桐笑着有些含糊地说到。她自然相信秀凤是对自己百般忠心的,只是,单纯如她,却未必经得起林家太太的细问。 她却是怕说得太清楚,会又生出什么事端来。自己现在光是整个羞花堂里的大小事务,就已经够她烦心了。家里那些事,真的是多一件不如少一件了。 “那好。”秀凤见林梦桐如此说,知道她不愿说得太过明白。却也只好低声说道:“小姐你早去早回,太太要是问我,我只说小姐忙铺子里的杂事了。” 林梦桐点了点头,便轻轻拿起那本翻看了许久的《新青年》,一起和秀凤走下楼了。俩人刚到一楼,秀凤便先出门看下黄包车来了没有。林梦桐便顺便看了下一楼柜面的情况,看来真的如王掌柜所说,接下来这一二个月,确实是羞花堂的淡季了。整个一楼却是稀稀拉拉只有二三个客人,还赶不上铺子里的伙计多。 林梦桐不禁心生感触:看来自己还是把羞花堂里的生意想得有些简单了。 原来即便是在商业经济逐渐滋生的民国初年。经营这样一家老字号店铺,养活着这数十位伙计,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 “大小姐,你今天这么早出门?”正当林梦桐有些感慨之际,阿宽却是笑着走了过来。 “我今天有些事,刚好也不太忙,就早些走了。”林梦桐也笑了。只是,这样的笑容在细心的阿宽看来,却是不那么轻松的。眼前的这位林家小姐,眼角眉梢,却比之前的她多了几许疲惫。 “我听父亲说,小姐你准备给他再请个帮手?”阿宽说话间,却是有些略微的迟疑和犹豫。 “是啊,阿宽哥,你放心。我只是想让陈老先生不那么太累。就算账房里再加人,也还是陈老先生管着他们。” “梦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说,账房里做事,接触到的都是我们整个羞花堂的最核心最重要的。如果要找的话,一定要找个知根知底,诚实可信的人。哪怕是资质稍微差点,慢慢学都没事......“阿宽的话,像是在好意地提醒着林梦桐什么,却又让她觉得有些弦外有音的意思。 这却让林梦桐心里不自然起来,她觉得以素日自己对阿宽的了解,他不会平白无故地说些什么。 这时,虽然秀凤已经进来,低声告诉她黄包车已经等在门口了。林梦桐却根本没有顾得上,她却匆匆打发了秀凤几句:“秀凤,你出去告诉师傅,让他再等会,顺便给师傅倒杯茶水。” 直到支走了秀凤。林梦桐这才抬起眼来。直接了当地问起了阿宽:“阿宽哥,你我说话,向来无可隐藏之意。刚才你话里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说的是那位卢新宇先生?” “是的,小姐。你了解我性格,我也不想拐弯抹角。我总觉得,这位卢先生不是个值得依赖的人。如果小姐你考虑从那家洋行里再把他过来,不如让我先找人打探下他的经历,比如之前他在哪里工作,做过些什么,家里有些什么人......”阿宽说着,却完全没有看到林梦桐的脸上,已经有了些隐隐的不满之情。 她想的却是,卢先生根本就是自己偶然相识的。再说请他来做事,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之意。他本人尚且不知道。 阿宽就要这样去像包打听一般,去把人家打听个究竟,这要是被那个聪明的卢新宇知道,自己又何以再面对,这个帮过自己两次大忙的他呢? “好了,阿宽哥。这事我还没决定,你的好意我懂的。只是,还是先不要这样打搅卢先生为好。”林梦桐按捺住内心的不满,轻描淡写地说到,又和阿宽说了再见,就匆匆和秀凤一起上了黄包车。 只是,阿宽说的那些话,却还是隐隐让她心里不舒服起来,莫非,真的是自己的几分私心都被这个阿宽哥看穿了,还是他当真说得有理?...... 第29章 馄饨面 坐在黄包车时,林梦桐却有些略微的悔意了。或许刚才,自己对阿宽哥的态度,是不是显得有些生份冷漠了。 自从自己“穿越”到这百年之前的陌生之地时,第一个给自己莫大帮助的人,便是他了。如果没有他悉心写下的那份备忘录,自己或许早就露出了马脚,连带着铺子里的事,根本就无从入手。 就算刚才,他说话时显得有几分激动,现在想来,却也都是为自己好的。 林梦桐不由幽幽叹了口气,想着明天再找个机会,亲自再对阿宽解释下吧。至于马上就要去见的那个卢先生,自己也的确应该多了解些,这样想着,林梦桐的心里暗暗已经有了主意。 黄包车一路行得飞快,在林家门口放下秀凤后,只一小会功夫,就停到了宜城这小镇的最繁华的十字街,这家“嘉利达”洋行的门口了。 这里林梦桐并不陌生,她之前为铺子里进那些上海产的香水皂的事,已经来这和洋行老板谈过事情。不过,今天她特意这个时候过来,也是估摸着差不多在这临近中午休息之际,来找这位卢新宇,应该不会再次惊扰到洋行的老板了。 毕竟,自己接下来是想请卢新宇到羞花堂做事,这样的事,没定之前还是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了。总不能给这位卢先生带来麻烦。 说也凑巧,这边林梦桐刚从黄包车上下来。还在想着如何请洋行伙计帮忙,招呼下卢新宇出来。那边就刚好见到他,不紧不慢地从洋行二楼下来了。 “你好,卢先生。”林梦桐也顾不得什么旧时礼仪和矜持作派了。在洋行门口轻声喊了句。 “是你,林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卢新宇听见有人叫自己,抬眼却见到是林家小姐。 他的眼神里却是不经意地掠过一丝惊喜和激动。不过,在林梦桐看来。这样的让她有些心生甜蜜的眼波流露,却也只是如电光火石一般,在他那张清秀温柔的脸上,短短一闪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依然是一种恭敬有礼中,却又透露出应有的距离感。 “林小姐,你过来是找我们洋行老板的吧。他在二楼最里间,现在应该还没下楼。”卢新宇一边说着,一边便准备离开:“我也刚下工,准备出去随便吃点东西。林小姐,再见。” “卢先生,请留步。我不是来找你们洋行老板的,我是,特意来还你这个......”说完,林梦桐走上几步。却把手里的那本翻得有些卷边了的《新青年》递了过去。 “不好意思,上次请你来羞花堂帮忙时,都不记得把这个还给你。都翻得有些旧了。”林梦桐说着,脸上却不知为何,平添了丝红晕。 “林小姐,你客气了,书如果没有人懂得去欣赏,放在那里就是再新,也没有意义的。”卢新宇听了林梦桐这样说,脸上这时,却也泛起了那种上次林梦桐见到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了。 “卢先生,你还不曾吃午饭吧?”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加上心里也打定了主意要在今天,多了解下这位卢先生。林梦桐主动问道。 “正准备去呢。林小姐也没有吃过,不如顺便一起过去,我请林小姐吃午饭,不过估计比你在羞花堂里吃的,要简单得多了。”卢新宇也笑了。 原本那双略显忧郁了眼底里,此时,却也泛起了灵动的色彩。不禁让林梦桐觉得,也许之前的他,只是被眼前的生活压得有些沉重了。现在这样笑逐颜开的他,却才是他的本色呢。 “好的,不过说好这次,应该是我回请卢先生了。”林梦桐其实,真的有些不太习惯这样太过文雅地交谈。她感到,每次面对这位卢先生时,却在心里有着难言的熟悉之情。在他的面前时,自己也总不想太过端着了。 “林小姐,你说什么都行。谁让你还是我们洋行里大老板的生意好友呢?我自然唯命是从了。”聪明的卢新宇,见林梦桐这般主动地对自己说,也像是全然洞悉了她的心思意念一般。 俩人说笑间,氛围便也轻松了许多。好像真是不再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是久违之后又再度重逢的故友了。林梦桐看见在洋行对面的马路上,便是宜城里小有名气的“汇兴楼”饭庄。 那里的招牌馄饨面却是极为鲜美的。自己那个弟弟梦鸿,只要是不用早起上学的礼拜天,都会让秀萍特意到这里来,排除买他家特色的虾仁三鲜馄饨面了。 “卢先生,就去这家,我请你吃我们宜城最有名气的馄饨面。”林梦桐笑着说道,她又像是记起了什么一样,不忘记对卢新宇说到:“我记得卢先生上次说过,你好像不是我们宜城人。” 见眼前这个林家小姐提及了这件事,走在她身边的卢新宇却没像上次,和林梦桐说到过去时,眼里那般沉默冷峻了。他只是浅浅一笑,便轻声说到:“对我而言,其实在哪里做事挣钱,哪里就是我的家乡了。那这次,林小姐我就不客气了。” 林梦桐也笑了,便知趣地不再问了下去。她只是益发感觉到,这个年轻的卢先生,好像一提及这些有关他经历的事,总是能让话题避开。 也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吧。何必问得太细.林梦桐想着,便觉得此次回去时,更不能让阿宽去打听卢先生的情况了。 两人到了店里。林梦桐见一楼人已经不少,此时正是中午上座高的时候。她便和卢新宇一起,上了二楼略为清幽些,谈话也更方便的雅座了。 不一会工夫,两碗热气腾腾的虾仁馄饨面便端了上来。“卢先生,你先尝尝滋味如何?” “林小姐,这家店面这么宽大亮堂,来的人也极多。不用尝就知道味道一定是好的。”卢新宇说话间,看着面前这碗香气扑鼻的馄饨面,却并没有急着吃。却又莫名地说了句:“我小的时候,说出来不怕林小姐你笑话,最大的愿望也就是能吃上这样一大碗的热馄饨了。不过,那在当时,却只能是个奢望了......” 第30章 他的故事 卢新宇的话,让林梦桐心里的好奇感更深了几分。难道,面前这位风度不俗的他,有着的却是那样让人心生感伤的往事? 她不由轻声说道:“卢先生,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恼。”说到此处,林梦桐却也不禁想起了现在的这个“自己”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低声继续说道:“我也并没有你看到的那般幸福了。我的亲生母亲早在我五岁那年,就离开了人世。而父亲也在今年大病之后过世了。说起来。我也是个不那么幸福的人。还好的是,羞花堂里的事虽说现在是忙了些,不过,可能忙碌的日子反而会让人,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林小姐,你说的对。”林梦桐的话,显然像是给了卢新宇莫大的安慰。他的脸上,刚才的那抹被回忆触动的忧郁之情,也淡了起来。“人生几回伤往事,山河依旧枕寒流。”他有些感叹般,对林梦桐说了句。 “林小姐,我的过去远比你能想像到的那些,还要像个故事,不过,是那种听了,会让你不开心的故事了。”卢新宇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手里的汤勺轻轻拨动着碗里的馄饨面。好象那些让他不忍提及的前尘往事,都已经被他悉心地隐藏好了,并且,是隐藏那不轻易为人所知的,内心深处的角落里了。 “卢先生,我觉得有的时候,做人也不要太过压抑的。如果内心真的会有什么不开心而又无法释怀的事,不如对着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完完本本地说出来。或许,你会觉得好受点。”林梦桐的声音,此时却变得格外温和了。 她觉得面前的这个卢先生,应该是可以把自己当做那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了。也许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奇妙。有的人朝夕相对,却无法吐露半点心声。而有的人,不过只是萍水相逢,却能引为知音。 “林小姐,上次我记得也对你说过,我不是宜城当地人。”卢新宇见林梦桐的话语如此真诚,他也笑了。虽然只是淡淡的。 “对,你说之前在上海做过事,是那家‘嘉利达’洋行在上海的总部,还在那里学会了些法文。所以上次羞花堂里来了位难得一见的法国客人,我情急这下就想到了你。”林梦桐说完这话后,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样直白的说话,未免会让聪明的他觉得,那天在书局里再度相逢的一慕,自己记得有多么清楚了。 “林小姐,我也不是什么上海人。其实,我从小出生地,是在靠近上海的一个苏北的江边小镇。在我四岁那年,那里发了大水。我因为那天在叔叔家里,算是躲过了。可是家人却都......”说到此处,卢新宇的眼角里浮起了一丝夹杂着隐忍和痛苦的表情。 “所以,我几乎是没有什么太多对于父母家人的印象了。就只记得,他们给我做过最后的一顿晚饭,就是馄饨面。虽然只是那种最普通的青菜肉馅的,却是我记忆里,这些年来最不能忘却的美味了。”卢新宇说到这,可能是自觉有些多说了些话。他像是有些自嘲一般说到:“林小姐,可能我一时睹物思人,话说得有些多了。你不要在意。” “没事,我们边吃边说。平时在我那个家里,就连吃饭也不能太过放松。卢先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能听听你来说说过去。我真的很愿意听下去。”林梦桐轻松而真诚地说到。 也不知为什么,习惯了在羞花堂里的掌柜伙计面前一脸认真严谨的她。现在这个交往却并不太多的他的面前,却完全地做回了那个原本的“自己”了。 “那你后来呢,就一直跟着叔叔过了?”林梦桐又不解地问道。她知道卢新宇提及的那个苏北小镇,的确是个多灾之地。几年都会有一次洪灾,百姓生活得也相当艰苦流离。相对而言,平静安稳的宜城就是难得的福地了。 “起先也是,不过叔叔家也不过是个镇上的普通小工,自己家还有一双儿女,哪里再有精力顾到我。我记得那是一个秋天,我刚好七岁.叔叔突然说要带我到上海去玩。我们小镇离上海是很近,不过那种地方,我平日哪里有机会去呢?”卢新宇说着,脸上却是一种难以言尽的表情。好象,这段尘封已久的回忆,连现在重拾一次,都觉得倍受煎熬。 “那后来呢?他难道是把你送给上海的熟人亲朋了?”林梦桐更加好奇了。她没有想到,卢新宇的童年,竟然是如此凄凉无助。 一个年幼的孩童,在原本应该无忧无虑的童年里,他却经历了这些不测的风波。怪不得,每每提及他来宜城之前的事时,他都会有些回避这样的话题了。 “没有。叔叔也不过是个小镇的普通小工,在大上海哪里认识熟人呢?他不过是狠下心来,直接把我丢在了上海一所外国人开办的孤儿院的门口。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最后和我说的那句话。我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卢新宇有些动情地说着,目光也开始有些湿润了。 不过,林梦桐也看得出来。他有着极强的自控能力。即便是说到这些无法抹去的童年阴影时,声音却还是平稳柔和的。 “这真是太过份了,还是自家亲人么?”林梦桐听着,都有些替年幼的他不平了。 “林小姐,其实一开始,我也是如此想的。不过,现在我已经原谅他了。当时如果他不这么做,我或许真的连现在这份差事都谋不到。他哪里有条件供三个孩子念书吃饭。我记得,他当时把让我呆在那家孤儿院的门口,乖乖等他回来,他去给我买爱吃的馄饨面,然后再带我去逛大上海。最后,我还记得他离开前,还几步一回头,到现在我在梦里,都会想起他那样一种带着无奈和不忍的目光。” 卢新宇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林梦桐却久久没有走出他说的这段过往了,原来看起来有些高冷的他,童年是如此不幸的...... 第31章 不置可否 “那后来呢?你在那家孤儿院里待了多久,有人收养你了么?”林梦桐觉得,像卢新宇这般聪明机灵,长相也清秀乖巧的小男孩,应该很快就被人收养的。 “我到那里以后,可能因为觉得自己是被亲叔叔有意遗弃的。所以,在这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和那里其他的小朋友不太融合,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书,一个人找个没人的安静地方独自玩耍。所以,尽管我当时在那家孤儿院里念书是最好的。可是,在孤儿院的修女嬷嬷眼里,应该还是个有些奇怪的小孩子。”卢新宇慢慢地说到。好象又陷入了对幼时往事的沉思中...... 这样的话,林梦桐也觉得可以理解,一个人在年幼时的遭遇,真的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他成长之后的性格. 现在的这个“自己”,其实不也如此么?本来是可以安安稳稳地坐一个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可是,现在整个羞花堂,上上下下的伙计加上林家的人,也不下三十多口,都要自己一个人来费心。 铺子里的生意也越发不好做,就算自己累了一天,回到家里,除了那个对自己忠心不贰的秀凤之外,却也无一人可以倾诉心声。 秀凤又是个阅历不多的年轻女孩,书念得也少,有些话,自己就算说了。她也未必理解明白。 所以林梦桐也觉得,即便像现在这样,可以静静听着这位年轻的卢先生,对自己说出这些往事来,哪怕是不那么开心的。也让她觉得有种共鸣感了。 “那后来呢?你长大前就一直没有离开孤儿院么?”林梦桐又低声问道。 “我们那家孤儿院,经常都会有人过来办领养。而我的那些个小伙伴么,可能是因为小小年纪,都已经过早地体会到了人世炎凉。每每有人过来之前,嬷嬷们都会事先通知我们,让我们表现得再好一些。这样,就很容易会被别人喜欢,从而可以顺利被人领养。” “是这样?那你呢?”林梦桐听了,也觉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原来,孩子的世界里,也不尽是无限的光明了。那些过早懂事的孩子们背后,也许都有着难言的过往。 “我当时说起来虽然不过七八岁,却特别不喜欢那些小伙伴们这样的表现方式。所以,我根本就不想在那些要领养我们的陌生人面前表现自己,反而,会有意装出特别顽劣的样子。就因为这样,之前好多领养人过来,往往都是第一眼看上了我,之后却又都被我有意为之的顽劣表现,而放弃了我。”说到这,卢新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隐隐有些嘲讽的笑容。 “其实,这不是什么顽劣表现啊?这恰好说明你小时候是个不喜欢从众表现,有独立思考的孩子。”林梦桐像是安慰他一般,轻轻说道。 “也许吧,所以,我在那家圣玛丽孤儿院里,长大了十一岁,才被领养。”卢新宇见林梦桐这样说,也明白她的好意了。便又接着说道:“养父是个生意人,不过,是做那些小生意的,常年也走南闯北。他从收养我那天起,就说过了只供我读到中学毕业,今后的事,就全靠我自己了。他也不是上海当地人,说来也巧,家里也是邻近我老家的小镇。好在他待我不错,只是因为他要忙着自己生意的事,常年不在家。而自从我中学毕业后,就直接打发我去上海自己找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那后来呢?上次听你说,你是到宜城来照顾亲戚的?”林梦桐有些疑惑,难道这个卢新宇的养父,也是宜城本地人?” “养父去年就过世了,他留下的那些个家业,原先也就不多。那帮所谓的亲戚,几下就分结束了。我养母在抱养我的第二年也就早早离世了。亲戚们的理由是我根本就不是卢家人,不过是个养子。所以,我一气之下也不想和这些个人计较什么。处理好养父的后事之后,就又回到了上海那家洋行里。”卢新宇静静地说着。 林梦桐觉得开始理解之前的他了,原来他年纪轻轻,却在幼年的不幸经历之后,又过早地尝尽了人世的炎凉,难怪初相识时,他的表情里总有着难言的落寂和漠然。 “在上海的洋行工作时,虽说工钱比较这边多些,不过那里开支也大。正好,当时养父的一个远亲因为身体不太好,在宜城一个人生活。家里房子也还算大,想让我过来一起住,顺便可以照料下他。我恰巧又听说,嘉利达洋行在宜城也有家分号,于是我想做生不如做熟,在宜城这里开支也会少些。反正我现在是一个人,也无牵挂,到哪里还不是一样。”说到这,卢新宇的脸上,又露出一个他特有的那种,多少有些无奈的笑了。 “你这样也没问题,上海毕竟是个不容易发展的地方。那你现在就住在宜城的亲戚家了么?”林梦桐也不知为什么,自己的好奇心会一步步,这样促使她问了下去。 好在,此时的卢新宇的脸上,并没有一丝的不乐意,或许此时的他,初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正好也乐意对一位这样言谈不俗,且又落落大方的年轻小姐说说心里的郁结呢? “林小姐,其实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背运的,就说这次吧,我刚在这里安定下来,洋行里也让我在会计部里先实习做下。可是养父的这位亲戚,却又不早不晚,这个时候又被他的远房侄子接走了。说是要尽点孝心。把他接回南通老家养老送终。”卢新宇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其实,我心里也清楚,他不过是不放心我。怕我会侵占到他那不多的家产而已。” “卢先生,不必为这些小事烦恼。这些所谓的亲朋好友,大半都是眼里只有利益好处的。你不如安下心来,好好在宜城发展。上次见你法文那么好,又会算账,以后就打算在洋行里做下去了吧?”林梦桐听完他的故事,心里也算对他有了些底。 她想,不如再侧面问问他的意愿,如果有机会,可以提出自己想让他到羞花堂账房里来做事的意愿。 “以后的事,我还没想过太多,在洋行里我觉得前途有限,毕竟。我也不是当地人......”卢新宇的口气里有些不置可否的味道。这却让林梦桐看到了一丝希望...... 第32章 触动心弦 接下来,林梦桐便并没有再开口提及其它的事了。她自然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事缓则圆”。 还有自己今天临离开羞花堂时,阿宽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虽然当时听起来,略微有些刺耳,让林梦桐有着不舒服的感。却自然也的确有他的几分道理。 账房的陈老先生是跟随了自己父亲林老板一起,风风雨雨地过了这么些年。做事认真谨慎。这点是整个羞花堂里,上上下下没有人不服的。 眼前这个卢先生,虽说不甚了解,不过他的那些过去,那些让人未免在心里也为之唏嘘感伤的过去。现在自己也知晓了大半了。 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林梦桐却益发觉得。这位看起来略微有些清高自许的卢新宇,今天和自己在这里坐下来。安静谈话时却完全又像换了个人。而他所带给自己的那份莫名的悸动和熟悉感,却是让林梦桐自己在内心也无从知晓原因的。 或许,林梦桐此时一边慢慢吃着这滋味鲜美的馄饨面,一边不由想到:或许此时坐在自己对面的卢新宇,真的是上天怜惜自己,一人独自“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里,特意给自己安排好的,那个各方面都能帮助到自己的那个“他”呢? 想到这,林梦桐又有些觉得脸红了。第一次在街角偶遇时,这位卢先生临告别前,那句无意的话“有缘再见”却已经在此时完全应验了。 而且,自己现在更加希望的,却是他可以今后多给自己些帮助,甚至,也能过来羞花堂这边,成为自己一个难得可以信任的助手了...... “林小姐,谢谢你今天的请的这顿,我也吃得差不多,现在应该回去上工了。以后,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再回请你。”正当林梦桐有些思潮无限之际,卢新宇温和的声音却让她也回过神来。 “不谢,”林梦桐迅速平和了下心绪,她原本还想多坐会,再把自己这次来的真正意图说个清楚。现在见卢新宇要赶着回洋行工作,便也不好再这里在久留。 “那我们一起下去吧。我也要回家了。今天铺子里的事不太多,下午只想好好在家里休息下,不用再过去了。”林梦桐的言语显得颇为轻松,不过,还是让机敏过人的卢新宇觉察出了些许端倪。 “林小姐,恕我直言。我觉得你好象目前做得有些劳乏的样子,”卢新宇一边和林梦桐一起下楼,一边又用有些像是开玩笑中带着几分认真的口气说到:“实际上,林小姐你现在是你们整个羞花堂里的主事人,做事也只要抓大放小即可。上次我去你们那里,觉得你是事必亲为。这样下来,你只会越来越累的。” “卢先生,其实你说的道理我哪里不知晓呢?只是,眼下正好是铺子里的淡季,伙计们热情都不高。”林梦桐说到时此处,又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再加上不久,我们宜城又有一家香粉铺要开业。并且据说售卖的多半是些进口的泊来品,西洋货东洋货都有。看来,我们羞花堂今后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林小姐,其实你有些多虑了。”卢新宇听她这样说,便也放慢了脚步。“做生意如果没有对手,也未必就是好事,何况林小姐你家是宜城的老字号,连我这个从来不用这些东西的人都知道。你又何必枉自菲薄呢?那些西洋东洋货,一则卖价更高,二则也未必适合我们国人习惯。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至于眼下,别说林小姐家,就是我们洋行里的生意,现在也是一年中淡季,熬过就好。” “谢谢卢先生,果真你是在大上海的洋行也做过的,听了你这些,我也放心了。本来。这些天因为羞花堂里的其它烦心事,我几乎都有些些寝食难安了。”卢新宇这样带着些鼓励意味的劝慰,显然给了林梦桐莫大的心理上的帮助。 “林小姐,这不用你说,我刚才见你吃馄饨面时,有些食之无味的样子,也能看出几分来了。”卢新宇像是深谙她的心思一般,脸上也带着温和的笑容,轻声地说道。 说话间,俩人却已经到了楼下了。这时,卢新宇便顺手拦下了一辆黄包车。“林小姐,你小心些,一个人出来,不要到处乱走。上车回家吧,免得家人挂虑。” 说完,他便也准备过马路,回洋行里工作了。只是这时,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林梦桐轻声说道:“卢先生,请留步。”说完,她又对黄包车夫说了句:“师傅,你略等小会。”便又几步上前,走到了刚准备过马路的卢新宇面前。 “什么事?林小姐。你小心点,这里过往的人多。”正当卢新宇回头说话间,却见一辆黄包车急急地从对面马路飞一般地穿过来,眼看要和正走到路边的林梦桐撞到了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卢新宇立刻冲了几步,一把拉过了有些愣住了的林梦桐。 “你看,才刚要你小心些呢,差点没让黄包车冲撞到你。”卢新宇直到拉过林梦桐,看到方才那有些莽撞的黄包车几乎是和林梦桐擦肩而过后,这才用有些责怪却又依然温柔的声音说到。 “谢谢你,卢先生,都怪我一时急了,没注意到这些......“林梦桐心里一热,却发现自己此时,一只手却还被那个卢先生下意识地握得有些紧紧的,她不好意思地轻轻松开了。 而此时,卢新宇脸上却也有些微红:“林小姐,应该是我不好意思。才刚看到有些危险,便也没顾得上许多了。” 林梦桐轻声说到:“卢先生,我想请你明日方便的时候,去羞花堂二楼的办公间来找我。我有事相告,是生意上的事情,并非我个人私事,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也不必太过勉强了.” “是这样,那我.....”林梦桐的这番话,显然让卢新宇有些意外之感,他好象犹豫了下,低头沉思着什么一般。 林梦桐的心也不由沉了下来,难道他会拒绝自己的邀请么?还是,他根本就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第33章 好言相劝 “林小姐,明天我中午和掌柜请个假,就说是有些私事,下午三点左右就提早出来,你看时间方便么?”卢新宇考虑了下,便抬眼对林梦桐轻轻说到。 他的声音却还是那样,一贯的柔和中透出平静镇定,好象林家大小姐这般殷勤的邀请,却并未让他感到有什么太大的激动和意外。一切,却都还是那样淡泊自如的。 见卢新宇答应得如此干脆,且又特意为这事和洋行里请假。林梦桐的心里便多少有了些数了。她便也笑着说道:“那卢先生,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下午,我等你准时到来。再见。”说完,她便上了刚才拦好的那辆黄包车了。 “你小心些,车也不要师傅开得太快。”卢新宇也笑了,却没忘记再叮嘱几句。林梦桐也点了点头,心里那别样的温暖感,又再度涌起了。让她觉得,这位卢先生真的就像是个,在这茫茫人海中早已熟悉的故友了。 第二天中午回家时,坐在黄包车上的林梦桐却感觉到,身边的秀凤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现在的林梦桐,早就没有了之前的那种过份的含蓄隐忍。她素日最不喜欢的,便是说话不能利索坦白。不过,想着秀凤到底是个旧派女孩子。她想了下,还是让自己声音极力再和缓温存点,免得吓着她了。 “秀凤,你今天好像是一直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一样。你我表面虽是主仆,不过秀凤,你心里也知道。我从来就把你看做自己亲人一般。在这个林家上下,我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以真正信赖的人了。”林梦桐的话,像是在安慰着秀凤。却也的确说出了自己的几分心声。 想着自己每每回到那个林家,都要面对林太太那种世故而虚伪的笑容。林梦桐就觉得分外心累。 “小姐,我今早出门前,听到秀萍他们在后面小声说事,说的都是太太昨晚和刘家太太她们打小牌时,说的那些闲话。我本来也没当回事,只是听到了她们说到了小姐你,就留意听了下。”秀凤轻轻说到,却也看了下林梦桐。 见她还是一脸镇定自若,这才格外小心地接着说:“我想着,太太是那样性格的人。因为上次为小舅舅谋个好差事的缘故,表面上还对小姐是笑脸相迎。我们这些下人都看得出,是因为小姐现在主管着羞花堂,她不好做些什么手脚。只是小姐,你今天到家的话,她估计会说些话里有刺的言语来,我怕小姐听了会......” 秀凤的话,让林梦桐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自忖这些天来,自己并未做些什么,对不住林太太和那个有些无能的小舅舅的事了。 于是,她便不解地问:“秀凤,到底你今早听到了些什么,就直接说吧。我不会去找秀萍她们麻烦的。” “小姐,我说出来,不管事情是真是假,你都不要去责难秀萍她们,她们也只是有口无心,都是在太太的牌局上听到了。”秀凤还是有些顾虑重重的样子,这反倒让林梦桐有些想笑了。这些旧式女子,难怪活得如此累。 “秀凤,你放一百个心好了。这些太太们,我比谁都清楚。每天锦衣玉食,碌碌无为,只知道说人长短。她们说就说吧。” “小姐,你当真不在意?”这却轮到秀凤不解了,在她眼里,年轻女子要是被人说了些什么听起为不堪的话。那简单是莫大的耻辱了。不过,眼前自己家的这个小姐,却俨然不为这些所动。这,也让她心生佩服。 “小姐,秀萍她们说,昨晚太太在刘家打牌时。那个最多事的张家太太说,昨天中午,她去那家汇兴楼吃饭回来时,在马路边看到小姐和一个年轻男子,在街角拉拉扯扯的,不成个体统。还说,那位年轻男子却是个好生清秀的先生。说不定,是小姐自己找了个相好的,一切都只瞒着太太呢?” “原来如此,这些个太太们,真是无事生非。好了,秀凤,我都不当回事,你也别替我担心了。”林梦桐心里清楚,一定是自己和卢新宇在街角说话时,被那个张太太恰好看到了。 “只是小姐,我知道你不在意别人。不过,太太难保不会当你面说些有的没的。秀萍还说,太太听了之后,就说,小姐反正不是她带大的,也管不着她。反正,做的如果太失礼数的话,今后羞花堂的事,也未必全都可以全都让小姐管。她还说......”说到这,秀凤用更加担心的眼光凝视了下林梦桐,才低声继续说道。 “太太说了,虽说现在小姐在羞花堂里是主事人,所有事情都是小姐一手操办。可是,老爷生前也在遗嘱里写过一句补充的话......”秀凤的话,却让林梦桐有些吃惊。 她记得,自己那天醒来之后,秀凤不是告诉过自己林家老爷遗嘱的内容了么?怎么这还有什么补充的事宜呢?难道,即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在这事上给自己留了一手么?还是,对他这个女儿,林家老爷心底里,多少还有些不太放心? “小姐,太太说的是,老爷生前在遗嘱后附了一言,就是说如果小姐能力有所不及,会把羞花堂的家业落到外人手里时。太太可以在证据和条件都充分的情况下,经陈老先生和王掌柜同意都证明同意之后,可以把拿回羞花堂的全部管理权。小姐只好拿每月的份例,以后的事,就交给小少爷和太太了。”秀凤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心和不满意。 而她这番话,却是让林梦桐明白过来,原来去世的林家老爷生前,考虑到的是女生外向,担心的却是自己会因经营不善,把铺子弄得一塌糊涂,所以暗中其实是让账户陈老先生和那个精明的王掌柜监督着自己的。这话现在听起来,是有些不尽人情了,不过,也还算合理吧。 毕竟,在民初这个时代里,能让女子着手经营铺子里的生意,林家老爷本来就已经算得上相当开明了。就算他临终前在遗嘱上,留了这么一手,细想这下也是合情合理的。 第34章 意料之外 林梦桐这样想着,便也不甚在意。她想到的却是,其实自己自从重回羞花堂之后,却并未有过多少真正轻松的日子。而像林太太这样悠闲享受惯了的人,就算她有朝一日可以拿走整个羞花堂的大权,那对她而言,却也未必是件多好的事。 “小姐,其实我说了这么多,并不是为了有意搬弄是非。只是提醒小姐,万事小心。特别是在太太面前。小姐你虽说是知书达礼。可是论心眼算计,我真担心你会输在太太手里。”秀凤见自己说了许多,林梦桐的表情却还是淡然自若的样子。她不免更有些放心不下了。 “没事,秀凤。你待我如何,我怎会不清楚呢?”眼看黄包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了林家门口。林梦桐微微叹了口气。 便接着说到:“我们进去吧。反正太太不管如何说,我自会小心应对。不管怎么样,她始终是林家太太。我手头的这些个小权利,不过只能用在羞花堂的伙计们面前。在她面前,始终却也要叫一声‘妈’的。” 秀凤见自家小姐这般说,心里也略微安下心来。她越来越发现,眼前这位自己跟了好久的林家大小姐,自从那次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之后,真的有些大不相同的。 虽说秀凤读书少,也只是粗略识得几个字而已,但是她也觉得,现在的林梦桐说话行事,却是更加有成熟独立的风范了。而那些能让旧式女子担心顾虑的风言风语,到了她这里,却完全变得没有半点的杀伤力了。 秀凤从心底里,是更加佩服自家这位小姐了。至于张太太口里提到的,那位在街角和小姐显得格外亲密的年轻先生,秀凤虽未见过,但她却隐隐觉得,能让昨天大小姐撇下她,独自去见面的,应该只有那位“卢先生”。 不过,乖巧的秀凤却只把这样的猜想放到了心里。俩人一起下了黄包车后,便一前一后地进了家里。果不出秀凤所言,今天的林太太却并没有像往常中午一般,急急地先吃了午饭,就要去打刘家打小牌。而是带着一脸春风的笑意,和那个汪怀远一起坐在客厅的餐桌边等着她呢。 梦鸿估计是早就吃过饭了,已经让秀萍领着去他自己房间午睡了。 林梦桐这才注意看到客厅里那金黄色的自鸣钟,原来今天上午的她,因为要核对下铺子里的存货。心里还和盘算着如何安排下个月后面作坊里的产量。所以,今天回来得却是格外有些晚了,已经是十二点过半了。 想到这,她不禁脸上浮起一个有些歉意的笑,在林太太面前,虽说她本性是不愿意说些场面上略带虚伪的套话的。不过,她始终清楚,现在的自己所处的是什么样的年代,而又身在什么样的家庭了。有些话,是自己耐着性子也要说下去的。好在这方面,林梦桐经历了这些时日,也习惯成自然了。 “妈,小舅舅,劳烦你们又等我开饭了。最近要忙的大事没有,杂事却是一件连着一件。所以,经常会晚些到家。你们不用等我。”说完这些,她却笑意盈盈的地一边把手里的小包递给秀凤,一边接过一旁的秀云递过来的毛巾,轻轻擦拭了下手。便也安然坐下。 她倒想听听,林太太听了那些牌友们的话,会对自己又有何反应。反正,林梦桐想着,就算是在这个保守的民国时期,自己只要问心无愧。就逄林太太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刺耳的话。那其实也不过就是浮云了吧。 不过,让林梦桐意料之外的却是,林太太非但没有话里带刺地说些什么,反倒是一脸热情地招呼着秀云:“快把这份莲子猪肚汤,放到小姐面前。这个是最补元气的,你看我们梦桐,近些天来又清瘦了许多。” “不用这样,妈,大家都是一家人。其实从铺子里的新品上柜之后,岂止是我一人,掌柜账户还有各位伙计,哪一个不是忙前忙后,小舅舅应该最清楚了。”林梦桐虽不知林太太的话里,有多少真心实意。不过,累了半天回到家里,能见她这样对自己,就算不过是演给人看的。也多少让林梦桐感觉到了几分暖意。 她不禁想起昨天,卢新宇谈到的他那有些不堪回首的身世了。现在的自己,虽说亲生父母都已不在,不过,好在还有个家。就算是自己和这个太过精明世故的林家太太,再是心有间隙。怎么说关上门来,也都还是一家人了。 所以,她更觉得自己,要努力维系下林家这里外的关系了。之前的她“穿越”到这里之前,多少也看过这些旧时的家族剧集之类,但凡生意场上的一些不测,多半都先是从家庭内部的纷争混乱开始的。 “大小姐,我这些天,却也发现前面的铺子里,好像生意差了些似的,原先那个二楼的振锁是差不多每天都要到我们这拿些存货的。这三四天来,却是只来了一次。”汪怀远一边吃着饭,一边有些像是泄气一般说到。 他现在的工作,已经适应了。反倒让他觉得轻松之余,也多少有些相当无聊。不像之前在铺子的柜面里当伙计时,闲时可以有个人说笑。在这个库房里,每天却只有和那些个简单的账本和存放的货品相对了。 “小舅舅,你放心好了。现在你在这里上工,是不用考虑店面货品卖得多少的。工钱比前面的伙计要好一些,而且年底分的花红之类也是取铺子里的平均数额,不会受到生意好坏的影响了。”林梦桐自然知道这个汪怀远,心里担心的是什么。何况现在是在林太太面前,她自然会把话说得漂亮点。 “怀远,你看我们梦桐给你想得多周到,现在你就好好做,以后有的是更好的机会,”林太太自然是个更会说话,也懂得察言观色的人。 她说了汪怀远几句,便又有些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梦桐,那个苏南过来的江家,他们家的香粉铺子,过些天就要在我们羞花堂隔街的铺面里开张了。听说还请了什么上海的明星过来捧场,要卖那个什么西洋进口的叫......” 第35章 她的建议 “雪花膏”一旁的汪怀远见自家姐姐有些说不准,便补充了句。 “对,对,是这个么个新词,我听一起打牌的张太太他们说了,这个江家,原先在苏南那边时,做的生意就不小,听说,是开过纱厂的。这次重回宜城,好像也是过来继承什么祖业。却没想到他们到了这里,放着好好的纱厂不做。转手让给外人,自己家,却只留了些份额。却说要重开什么旧业,这不是明摆着和我们‘羞花堂’抢饭碗么?”林太太说到此处,脸上却又浮起一个有些像是幸灾乐祸的笑。 “不过,梦桐,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他们家虽说家大业大,就算是不开这个铺子,在苏南那边光是田地,还有街上的铺面收的租金一年就够了。不过,他们家的独子,却是个脚下的路,总是走不平的人了。”说完这些,林太太的脸上那种有些刻薄的笑,却是更加深重了些。 这样的笑意,其实是让一旁的林梦桐很不舒服的,虽然,她也清楚。这个江家新开的香粉铺子,今后注定会是羞花堂里最大的对手。只是,林太太这种说起别人短处时,格外欢喜的表情还是让她觉得太过市侩了。 不过,那隐隐的好奇心却还是让林梦桐忍不住开口问道:“妈,我只是知道江家有个千金,叫做江慕云的。是个漂亮时髦的洋派小姐,上个月胭脂水上柜时,她还到我们铺子里光顾过。也听她无意说过,她的令兄,就是那个江家少爷吧,应该是去了东洋留学的。” “梦桐,你有所不知。江家是有一儿一女,这个江家少爷据说极为聪明,生得比那个江家小姐还要好上几分。所以江家老爷前年就送他去了日本,学什么那边最先进的商科。不过,他自己的毛病都还医不好,就是学成回来,也会让人背后讥笑的。”林太太的口气里,却有着几分自得。 在她眼里,自己的梦鸿虽说资质太过平庸,不过,也还算得上健康。所以,她更觉得这个江家少爷,也算得上有些美中不足了。 “这我知道,但是这位江家少爷,难道身体不那么太好么?”林梦桐听得有些迷惑了。 “身体倒没什么,只是小时候据说是生了什么病,腿有些小问题没医好。所以到了现在,走路是没大碍,就是有些瘸。所以说,世事无完美。我看这江家。也是极要面子的人,这次他家铺子开业。好像那位江少爷都没赶回来。”林太太有些得意地说道。 “江家那位太太对外说是什么,儿子说学业为重。实际上,还不是怕开业那天,让人看到他走路有些毛病,在那些宾客面前丢了颜面罢了。”林太太越说越得意,在她看来,这个要和自家的“羞花堂”作竞争对手的江家。一开始就有了可以让自己当做笑话看的事了。 “妈,也许别人的确是以学业为重呢。其实江家这样看来,也是蛮有眼光的,日本那边,教育方式现在已经远胜过我们这里。”林梦桐无意关心别家的事,她现在思量的,却是自己下午要见到卢新宇时,该如何努力说服他。 “梦桐,你看这宜城要是再有了新的香粉铺子,我们今后的日子也许会更难过了。我觉得,梦桐你年纪也不算太小了,不如我让张太太她们四下打听下,有合适的年轻少爷,也好给你安排见个面。以后,你成了家,就可以安心像我这样在家里轻闲享福了。铺子里的事,交给男方去忙,而且那时,梦鸿也大了,也可以顺便帮把手。”林太太轻言细语地说到。 林梦桐蓦然明白了,原来今天她绕了这么个大弯,最后说的,还是要帮着“好意”解决自己的大事了。看来,刚才秀凤在黄包车上时,对自己那样善意的提醒是对的。 只是,她没有料到的却是,林太太非但没有指责自己,昨天独自与卢新宇在街上说话的事,反而却是主动要给自己操心终身大事了。 这样的居心,虽然林梦桐一时不敢断言是好是坏,不过,这在她看起来,还是相当可笑了的。自己感情上的事,怎么会就这样轻易地交给这些终日只知道,论些他人长短是非的太太们呢? 林梦桐心里思量了下,还是觉得态度放和缓些说,毕竟,自己是在民国初年。之前的她,也从那些书上电视上看过,那个时代的年轻女子,多半不也就是这样盲婚哑嫁的么?不过,自己是不可能从众的了。 “妈,快别说这些没影子的事,一则我还年轻,也想趁现在,多熟悉些铺子里事,不辜负爹爹的半生事业;二则我也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就算今后成过家之后,也绝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别人做主。妈,你不要为我烦心了。我会照顾自己的。”说完,林梦桐也自觉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她便想上楼好好小睡一会,下午,还要见那个卢新宇,这才是她今天要做的最重要的事了。 “梦桐,你这样有主见,其实我也为你高兴。昨天我打牌时,还和那帮子太大们说呢。我们林家千金,可不同于那些个没念过书的小姐,她但凡做事说话,都有她的目的想法,不劳我多操心就是。”林太太却果真机敏,见林梦桐如此应对,便也话风一转。 “妈,那我先上楼休息了。”说完,林梦桐便客气地打了招呼,便和秀凤一起上楼了。 这却让楼下的林太太,心里更加有些疑惑不解。如果昨天张太太说的事,是完全属实的。那么,这个陌生的英俊年轻人到底是哪家少爷? 张太太还特意说过他穿的是一身洋服,举止作派都象见过世面之人。可是,这个宜城里,自己熟悉的那些上点台面的人家,连同张太太她们,却都不认识这位年青男子了。 她便愈发好奇,也更加心下不安起来。本来,林家这个大小姐就已经相当聪明能干了,这若是让她再结交到一位年轻有为的富家少爷,今后自己和梦鸿,只会在林家和羞花堂里更难以插手了。 想到这,她便不忘记待到客厅没了下人时,嘱咐了下汪怀远,让他这些天留意打听下,林梦桐究竟和些什么人来往....... 第36章 顾虑重重 下午到了羞花堂里,匆匆忙完了手头的杂事。林梦桐还是感觉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七上八下的不定。她想到,自己打算要请这个卢新宇的事,上次对阿宽提及的时候,他好象是一脸的不放心。如果到时卢新宇过来时,要是不巧遇到一楼的阿宽,会不会有些难堪。 当然,林梦桐比谁都了解这个阿宽哥了。他是一心为整个铺子考虑,担心的也只是账房这个相当重要的职位,自己会用了不可靠的人。 只是,眼下的情形,却让林梦桐觉得。除了这个卢新宇之外,她真的无从找到各方面更适合的人选了。而这位卢先生,在林梦桐看来,最大的优势便是他有着在上海洋行里的工作经验,虽然如他所说,在上海时他做的工作其实多半还是一般人不觉得,不太看上眼的打杂的工作。 不过,林梦桐却不以为然。同样是打杂,在大上海的洋行里打杂过的,和在羞花堂里打杂的,两者的概念及内容,那却是要大相径庭了。 更何况,林梦桐觉得。卢新宇现在却是已无父母家人,自己是孤身一人,若是到了羞花堂里了,应该也是可以安心作事,也无牵挂的。 也不知怎的,林梦桐却总觉得,这个卢新宇身上,有些说不太清,却总是能莫名地吸引着自己的东西。而这,却是她内心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秘密了。就算是当着他的面,林梦桐也不好轻易流露出几分。 想来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几次偶遇,又恰巧自己的羞花堂里需要这样的人,至于其它的,林梦桐觉得当下,还是无暇顾及了。 想到这,林梦桐觉得还是应该提前告诉下阿宽,让他和陈老先生说下吧。这却也是最起码的尊重吧。她便叫过秀凤,让她叫阿宽马上就上来一下。 待阿宽到了坐定之后,林梦桐却并未一下子开口就提及这事,只是见到阿宽还是一脸行色匆匆的样子,便知道明天,他是又要去上海办些原料采买的事了。 这此日子里,阿宽的确做得相当辛苦。每日跟在王掌柜后面,做的却依然不过是些打杂的事,林梦桐也深知王掌柜的为个,他是个相当世故也颇为精明的人。 那句行业内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老话,想来他是深谙其道了。所以,阿宽着他学习铺子经营的事,虽说是林梦桐亲自吩咐的。他也不好不从。 只是,这些天来,阿宽其实并未从他那里,真正学到什么上手的经验。不过,阿宽毕竟是阿宽,就算这样。他也没半点把不满表现在脸上,只是暗自在心里观察琢磨。所以,这些天在柜面的忙碌,也没让他觉得是白费的。 现在铺子里采买的活计,还是需要他兼管下来。这些和现钱打交道的事,林梦桐却并不放心马上就找人来替代阿宽。所以,他也就能者多劳。两分差事也都要合理兼顾了。 “阿宽哥,先别急。我有事想和你商量下,你先喝口热茶。这是上好的杭州龙井。听陈老先生说,你们父子俩都爱喝绿茶,过会我再送你一袋,晚上给陈老先生冲一杯品品。”林梦桐却并不着急开口入正题,只是笑着对一脸不太好意思的阿宽说道。 “大小姐,你太客气了。明天我去上海办货,可能要三天左右才可以回来。王掌柜那边,这两天就帮不了手了。”阿宽有些抱歉地开口。 “没事,阿宽哥,我早就说过,在我这里,你不必叫我小姐了。我知道你现在两边都要忙,有时会难免顾不过来。所以,我在想等到铺子里柜面上的事,你都熟悉之后,就让你作羞花堂里的二掌柜。王老先生和陈老先生两位,都是我们铺子里的元老。他们为我们羞花堂做了多少事,我也清楚,不过,阿宽哥。你也知道。一岁年纪一岁人。”林梦桐说到这,口气却也变得格外温和。 “我想,今后可以让他们在铺子里多放松些,有些事只要他们略加指点即可,不必再这样事必亲为了。当然,阿宽,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你在王掌柜面前为难的,他们就算是有了副手帮忙,一应的工钱和分红都不会少一分。”林梦桐轻声补充道。 “梦桐,你的意思是,准备给我父亲再安排一个账房助手?”阿宽有些不解地问,他知道林梦桐对自己是重视有加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他跟着掌柜学,这是多少店里老伙计们都求之不得的机会。只是,今天林梦桐这样提及,却好象重心却不在此...... “阿宽哥,还是你了解我。我觉得陈老先生最近有些劳累,而且那些简单的账目,不必他老人家一笔笔记下。如果有个也能通晓账目的人,做了再让陈老先生过目复核下,顺便也让陈老先生带下新人,你觉得合适么?”林梦桐思量着开口说到。 “梦桐,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其实早就想让父亲稍事休息下,他年纪毕竟大了,就算是办事再为认真,精力上也有限。只是梦桐,我觉得你一定不要心急,要找个知根知底的放心可靠人选......”阿宽有些迟疑地说到。 “阿宽哥,这你放心。我已经有了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当然,这账房上用人的事,劳烦你再和陈老先生说下,就说先让我请的这位新人和他学习三个月,如果在这期间内,陈老先生认为多有不妥的话。到时再考虑换人。就算是过了这在三个月,账房里的大事还是陈老先生一人作主。你看如何?”林梦桐自觉这样说道,阿宽哥应该可以理解她的苦心了。 “梦桐,你说的这位准备请的新人,是不是那天让我去‘嘉利达’洋行接的那位卢先生?”阿宽想了下,却又有些直白地问到。 林梦桐却未在意,相处至今,阿宽哥的率真的天性她是比谁都更加了解的。就算仅仅是出于女性的直觉,她也心下有几分清楚,阿宽哥在意的是什么了....... 第37章 山重水复 “是的,他之前是在上海的那家洋行做事的,现在是在洋行的会计部里,就是相当于我们这边的账房。”林梦桐依然是轻言浅笑地说着。 “那他是哪里人,本地人么?家里都是做什么的?我那天看他还会洋文,怎么会甘心屈就在宜城这个小地方的洋行呢?”阿宽一脸疑惑地问道。 “阿宽哥,我知道你的好意。其实,在有这个想法之前,我也问过卢先生,为何会想到来宜城这个小镇。不过,听了他说的话之后,我也理解了他。阿宽,卢先生和你我不同,他是从小就被家人遗弃了。在上海的孤儿院里长大。那些过去的事,如果不是我那天侧面问他,估计他轻易也不会告诉外人。”林梦桐说到这,却觉得那些事,除了这次告诉阿宽哥之外。她是不能再对其它人等提及了。 毕竟,那是卢先生的一个不能随意碰触的伤口了。 “梦桐,你是说这位卢新宇先生是在上海孤儿院里长大的么?那他有没有说过,是在上海哪家孤儿院,他后来又在哪里生活?”阿宽说这话间,眼里却是一种莫名的怀疑。这样的眼神,却是让林梦桐觉得,他是连自己都信不过了。 不过,毕竟阿宽哥是自己“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年代里,第一个帮到自己的人。所以,林梦桐还是抑制住了内心,那些许的不满。 她轻声说道:“具体的我也不好多问,应该是上海的一家外国人办的孤儿院,叫做什么圣玛丽的。之后他就在那里被人领养。”说到这,林梦桐也不由一声长叹:“也许真的是幸福的人生也都大同小异,不幸的人生却是各有不同的。阿宽哥,以后这些他人的私事,你也不要再细细向我询问了。” “那好,梦桐。我相信你的眼光,不会看走眼的,只是我想多说的是,在我进铺子当学徒的第一天起,当时的林老板就教过我,我们做伙计的,最重要的是识人入微。一个客人进来,即便她不轻易开口,我们也要暗自观察,看看她有什么方面打算和需求。林老板说过,这世间,最容易看清的是人心,最不容易看明白的,也是人心。”阿宽的话,好象是无意地感慨,却也像是在说给林梦桐听。 他这样的一番苦意,林梦桐当然明白。“阿宽哥,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说的我都明白。”说完这话,见阿宽要急着下楼忙碌,林梦桐不忘记拿过一盒茶叶,轻轻塞到他手里:“阿宽哥,明天又要辛苦你外出了。早去早回。这边铺子柜面上,以后就看你的了。” “那我下去做事了。”阿宽收好茶叶,抬头看了下林梦桐,眼光里却带着几丝不放心的神色。可能是怕她担心,阿宽又说了两句:“账房里的事,我走前会告诉父亲,他不是那种保守的人。会好好带新人的。” “那谢谢你。阿宽哥。”见阿宽如此说了,林梦桐却也轻松了下来。看来,原本的担忧顾虑,实在是自己想得有些过多了。 送走阿宽后,林梦桐看了下墙面上的自鸣钟,此时却刚好敲过了三点了。怎么却不见那个卢先生的身影呢?难道,他又后悔了,还是洋行里又给了开了个满意的新工钱?不过,她始终觉得,这位卢新宇先生也算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不会轻易地言而无信的。 正当林梦桐心下犹豫不决之际,门却轻轻地开了。进来的,却是一脸笑意的秀凤,她用比平日格外清甜了几分的口气,低声地对林梦桐说道:“小姐,一楼来了位年轻的先生,说是有公事要找小姐。好像是那天帮过我们抓那个毛贼的卢先生呢?” “是他么?秀凤,快别多说,你先领他进来说话。”林梦桐听了秀凤这样说,却也顾不得再对秀凤解释些什么。不一会,秀凤便又再次敲门进来了。这次她的身后却是那个林梦桐已经熟悉的身影了。 等秀凤退下去准备茶水之际,林梦桐这才笑着开口:“卢先生,今天有劳你又要和洋行里告假了,掌柜不会为难你么?”她一边说着,一边请卢新宇坐上了茶几边上的雕花座椅上。 “我平时也很少麻烦掌柜的。应该不碍事,只是不知道,林小姐你有何贵干?”卢新宇依然是一副不徐不急的表情,今天的他,穿的却不是店里的洋装。只是一件再为寻常不过的深蓝色长衫。却还是初次偶遇时那样,洗得略微有些褪色,却依然清爽干净。他的表情却是温柔平和的,只是,那样一双平日看来,有些清冷淡漠的双眼里,此时,却也流露出难得的几分开朗阳光了。 “卢先生,我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不过,这次之所以要特意请你过来,是因为。可能这个忙,会让你做出一个不太小的决定。”林梦桐在心里斟酌着,自己应该如何开口,毕竟,就算是放在民国初年,这种从别家铺子里“挖人”的事,总是有些小小的顾忌。 “林小姐客气了,其实上次你请我吃那顿馄饨面之后,也算还清了之前我的那次举手之劳了。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不会推却的。”卢新宇笑着说到,现在的他,完全没有了初见的拘谨了。这让林梦桐也轻松了起来。 “我们羞花堂里,账房上素来只有一位跟了我先父多年的陈老先生。做事是极为认真的,只是现在年纪有些大了。精力难免有所不够。我想,请卢先生过来这边,暂时做陈老先生的助手。协助他处理好铺子里的账目,以后等陈老先生退下了,就可以主管账房。不知卢先生意下如何?”林梦桐说着,却也注意到,卢新宇听了自己这番话之后,表情却还是有几分凝重的。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说到:“林小姐,我想你就这样请我去做账房的事。就没想过,我能否胜任么?你我不过是初识,但凡账房里的事,放在哪家洋行还是铺子里,都是极为重要之职。林小姐何以觉得我能担当此事呢?” 第38章 不出所料 林梦桐听了卢新宇这般说,却反而有些微微怔住了。她原本以为,这位卢先生会笑着答应或是婉言拒绝,却未曾料到,他却是如此淡定从容地反问了自己。莫非?林梦桐却想到,难道他会以为自己是完全出于内心的感激,想给他一个机会么?以卢新宇这样的童年经历来看,他应该是个自尊心相当强烈的人了。 想到这,林梦桐却并未立即说些什么,待到秀凤进来,给两人端上茶水之后,她才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说到:“卢先生,我虽说是接管整个羞花堂时间不长,但是我却明白一个最为浅显不过的道理。就是‘物尽其用,人尽其用。'卢先生你之前在上海的大洋行做过,虽说也只是个普通职位。可是到底也有些基础.并且,那次你到我们铺子里来帮忙时,我也注意到。你的能力绝非只能担当一个洋行的普通职员。所以,我才想到来请卢先生帮忙。” 说到这,林梦桐也轻轻舒了口气,话说到此。她觉得剩下的事,就应该全然交给眼前这位卢先生了。只见他却还是一脸从容淡然的样子,只是脸上,却也有了几分沉思。 “林小姐,我一直都很欣赏你的坦然。对我这个现在已经是一个人独自惯了的人来说。其实在哪里做都无所谓。反正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好歹也有些手艺,哪里都有口饭吃,只是吃得质量有高低而已。”卢新宇轻轻地抬了眼,目光却触到了林梦桐那充满希望的目光。他却又像是无意间一般,镇定地绕过了她的目光。 “我担心的,却不是工钱的问题。林小姐既然如此看得起我,开出的价码是断然不会低于洋行的。我担心的是,在其它的人眼里,我其实不值这份工钱.不过是林小姐出于感激,而额外安排个职位。在洋行那里,我做得是有些低微,但是起码工友之间,都会觉得我是靠本事吃饭。”卢新宇低低地说着。他的话里每个字,却都触动了一旁林梦桐的心。 原来,的确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这位卢先生现在过不了的,却是内心的强烈自尊这一关了。 “卢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那天我们一起吃馄饨面时。你还劝过我的话,现在我真应该把它转赠给你了。”林梦桐笑着说到,对于这个年轻的他,她也知道,与其说那些场面上的客套话,却是也无益处的。 “林小姐,你说的是我那天对你说过的话。”卢新宇有些迟疑地问道.不过,到底他是个极为聪明灵活的人。片刻之后,他的脸上又浮现起了那种轻松的笑容了。 “你这么说,我却想起来了。那天,我劝过你不要妄自菲薄。对吧?”卢新宇说着,那抹轻易难见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是的,卢先生。那天回来之后,你这句话我也想了许久。现在,我觉得你也可以好好考虑下。至于别人的看法,那自然是会有的。实不相瞒,在我们羞花堂里,账房里陈老先生这个助手的职位,别说那些做得有些经验的伙计们,就连我自家亲朋,也有人一直惦记着。可是,卢先生,你在洋行做过,应该懂得。这个职位,我只能凭能力用人。我相信,你完全可以胜任的,”林梦桐说着,话说完后却觉得有些过了。刚才卢先生才说过,不过是萍水相逢,自己为何如此信任他呢? “林小姐,承蒙你如此看得起我。这件事,我想回去再考虑两天,毕竟事不是太小,如果我决意过来的话,洋行那边可能也要提前去交待下,好让他们尽早再安排别人做。”卢新宇还是轻轻说道,却又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下墙壁上那西洋自鸣钟的时间。 见他如此,林梦桐便也会意了。卢新宇估计请的假时间差不多了。她便起身说到:“那好,卢先生。你还要赶着回洋行做事,我也不便多说什么。我让秀凤送你下楼。”说完,林梦桐便准备出门招呼秀凤了。 “不用了,林小姐。我也不想让这里的伙计们太过关注。最迟后天,林小姐我会给你答复的。”卢新宇也起身,准备告辞。这时,一旁的林梦桐却也想到了什么,匆匆走到自己的桌边,找出一张信纸,用自来水笔迅速地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这才笑着递了过去。 “卢先生,不好意思。差点忘记把这个给你,你要是考虑好了,无论乐不乐意过来,都打我这个电话。” “那好。林小姐,我就不打扰了。”卢新宇收好那张信纸,却也不忘记低声说到:“林小姐,我今天早间在洋行里听到,大后天你说的那家香粉铺子要开业了。据说名字叫做‘月中仙’。如果我没有预料错的话,他们家定会请林小姐开业光顾的。” “卢先生,你说的应该是从原先在苏南的江家吧?”林梦桐听了,若有所思地说到:“我只知道,这次他们家准备开业,是费了不少周章和心血。不过,卢先生,你何以确定他们家定会请我去呢?不是说‘业内同行都是冤家’么?” “林小姐,你这么聪明,细细想想,就知道了。他们家这回筹备已久,除了做给宜城的百姓看之外,更多的目的,其实也是要在气势上,镇住林小姐你们羞花堂这样的老字号,我们洋行的掌柜中午也才收到开业请帖,我想,稍候林小姐也会收到的。”说到这,卢新宇便对林梦桐又客气地招呼了下,便告辞下楼了。 待林梦桐才刚回到椅子上坐下没一会,还在思量着方才卢新宇说的那些话时,却见门又被轻轻打开了,进来的是秀凤。她格外小心地拿着一张红色的请帖,轻放在林梦桐的桌上。 “小姐,刚才过来一个伙计,说是隔街的‘月中仙’香粉铺的。这是他们家过两天开业的请贴,请林小姐务必当天光临。” 林梦桐听了,却并没有急着翻看请帖,心里却陡然想起方才卢新宇说的话了,原来一切都却真的被他预料到分毫不差了...... 第39章 帮倒忙 林梦桐不由又在心里,更添了几丝对这位卢先生的敬佩之意。他难得有这样的好眼光,能够轻易就推测出对方的意图和用心。她不禁觉得,如果这样的他,还要如此屈就在那家小小的洋行里,真的是太过可惜了。而且,林梦桐刚才说话间,又细细想了下,为何这位卢先生怎么会让自己内心里,有油然而生的熟悉感了。 她放下手中这张写着的,不过是陈词套话的请帖。脑海里蓦然间,却有了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原来这个卢新宇外表竟然和自己“之前”记忆里的,那个渣出天际的前男友有几分神似。 难怪自己初相识时,心里就多了几分莫名的情愫呢?不过,想到这,林梦桐自己却也有些暗自好笑了。那些都是之前自己的境遇了。现在的这位卢先生,根本都没有流露出半丝分毫对自己的微妙感觉,看来,有的时候,的确是自己想得有些多了...... 这时,一旁的秀凤见林梦桐方才放下请帖,这才有些不解地开口问道:“小姐,你真的会去么?我都听楼下的伙计们说得可热闹了。说这个江家的香粉铺子,这次开业前准备的阵势可不小.不但请了我们宜城商会的会长,连一些有点规模的洋行商铺等,都下了贴子。说去的宾客,每人都有瓶上好的西洋雪什么膏赠送呢。” “秀凤,是西洋进口的雪花膏。反正那天你陪我去,这个玩艺儿就转赠给你用好了。”林梦桐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到。她其实在想,阿宽哥不巧已经出发去上海办事了。如果现在他在自己身边,那应该多好。那天,如果可以带上他一起去,心里多少底气也会足点。 “那谢谢小姐了。这种贵价货,秀凤真的还没有用过。”秀凤见林梦桐这样说,便急忙谢到,不过,连她也知道,这件事,对于整个羞花堂而言,却分明不是什么好事了。 “小姐,我还听说,那位远在东洋留学的江家少爷虽说没回来,但是,这家铺子里开业的那些个想法主意,却都是他想出来,再告诉那个江慕云江小姐的。据说是花了大价钱,请了上海的一位影业公司的李萍小姐来出席。这还没开张就铺张了这些钱,我觉得江家也太不会经营了。”秀凤一脸不屑地说到。 “秀凤,你这就不明白了。这位江家少爷如此做,其实是对的。”林梦桐笑着对秀凤说到,虽说这位江家少爷未曾谋面,不过,林梦桐也觉得比起自己来,他倒真的像是从现代这样的商业社会里“穿越”过去的人了。 林梦桐知道,但凡做这些赚女人钱的生意,不做些广告宣传来说,就像在黑暗中对着心上人脉脉传情一般。 不过,这些长篇大论的道理,现在要让林梦桐细细告诉秀凤,那自然是不现实的。她只是笑着说道:“秀凤,大后天一早你也穿得漂亮些,记得提醒车行,让黄包车早些出来。我们一起过去。” “好。小姐,我听你的。”秀凤心下其实还有些不解,这种长他人士气的事,自家小姐怎么这般甘心乐意去做呢? 不过,她毕竟心性纯良。在她眼里,只要是自家这位林小姐做的,应该都是正确的了。毕竟,她和一般的那些小姐不同,既念过大学,又见过世面,现在,还把整个羞花堂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时间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又过了两天,眼看明天就是那家“月中仙”开业的日子了。可是林梦桐心里,却反倒没多想起这件事,在她看来,去了解一下对方铺子里的境况,顺便捧个场也无可厚非。 只是,这都两天了,那位卢先生却没有一点消息。几次电话响起时,林梦桐都会心里一阵惊喜,以为会是他打过来的,可是,却都屡屡让她失望了。 林梦桐想着那天,卢新宇说过的,三天之内会给自己答复的,看来这次,他的确是在反复斟酌考虑了。那倒不如顺其自然吧。林梦桐不由对自己说。 这时,秀凤却推门进来,一脸喜色地告诉林梦桐:“小姐,阿宽哥听说明天那家‘月中仙’要开业,特意早些回来了。现在已经在楼下和王掌柜交待事宜。” “真的,这次阿宽哥特意赶回来了。秀凤,你马上下去,让他和王掌柜说完话就上来,我有事要和他商量。对了,再给他冲杯好茶。”林梦桐不由有些激动。自己正在考虑着明天如何应对,阿宽哥就这样即时赶着回来,真是太巧了。 只是一会功夫,阿宽便敲门进来了。只见他一脸兴奋,虽说还是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不过,眼底里却还是有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好像有什么上好的消息要告诉给林梦桐。 “梦桐,我这次去上海,采买的事办得很顺手。那家商行的老板听说现在我们宜城也有了‘嘉利达’洋行,估计生怕我们以后会单和洋行联系,所以这次的报价给我们,比寻常略微低了些,这样,也好弥补些这个月来,淡季里的损失了。”阿宽似乎并不觉得劳乏,依然是精神十足地说到。 “那阿宽哥,这次真是辛苦你了。明天你也知道,那家‘月中仙’香粉铺要开张,请了我去。我还在考虑最好能和你一起去呢,正好让你也熟悉下他家情况,也好我们商量着应对。”林梦桐也有些兴奋地说到。 她知道,阿宽见多识广,他去了,比自己一人独自去要好很多了。 “梦桐,先不急着说这个,明天我一定陪你过去。这次去上海,因为采买的事格外顺利,我抽空还去给你打听了一件事,也是极为顺利就有了结果.......”阿宽说道,好像他急着开口的,却是接下来要说的这番话了。 “给我打听的事,你说的难道是.......?”林梦桐见他这样,心里有些隐隐的明白和担心。 莫非这个阿宽哥,去上海时,打听了卢先生的消息了?这简直是给自己现在添乱了。 如果给卢新宇知道了,一定会有诸多不满。林梦桐清楚他在意的是什么,难怪到现在也没消息过来了...... 第40章 可靠消息 “阿宽哥,你到底去打听了些什么?”林梦桐想到此,心里便不免着急起来。 这个阿宽哥,平日里做起事来是最为稳妥可靠的。可是现在,怎么会变得如此?即便林梦桐也明白,他自然是为了自己好,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尤其是在当下,要请卢先生过来做事的节骨眼上。她只希望,这次阿宽哥真的不要给自己帮倒忙就好了。 “梦桐,你不要着急。还记得上次你和我无意间提起过的那家孤儿院么?就是那位卢新宇卢先生小时被遗弃在那里的?”阿宽似乎也觉察到了林梦桐眉眼间的几缕焦急不安。他便低头喝了口水,急忙解释道。 “是的,我说过卢新宇他幼年的身世相当凄凉,很小就被他亲生叔叔遗弃在那里。怎么了,莫非你还真的去找这个地方了?”林梦桐不由愣住了。这个阿宽哥,的确是个外表有些粗犷,内心却相当细致的人。自己那天,不过是有感而发,却不料到阿宽哥却是有意来套问自己了。 莫非,他根本就是信不过卢新宇,认为他从头到尾都是在有意卖惨,博取自己的同情心么?阿宽的确是太过低估自己的眼光了。 “阿宽哥,其实你真的在卢先生这件事上,有太多误会了。想请他到我们羞花堂账房里来帮忙,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想法。也就才和这位卢先生刚刚提起。更确切地说,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没有明确地答复我。所以,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私自去打听别人的背景呢?”林梦桐有些无奈地说到,不过。她到底也是个明白轻重事理的人, 尤其是阿宽那天临行前,对她说过的,“自己”那位已经过世的那位父亲林老板说过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看清的人心。最不容易看清的也是人心。”多少也对现在的林梦桐触动极大。阿宽总归是好意的。只希望下次他不要再如此了。 这样一想,林梦桐的口气也舒缓了起来。反正此行阿宽哥既然已经打听过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如干脆问问他吧。 “算了,阿宽哥,你好意我明白。那你去打听到了些什么了么?” 见林梦桐的表情放松了许多,方才还有些犹豫着的阿宽似乎又来了精神。他开口说道:“梦桐,我去上海的第一天先就把铺子里的事办妥当之后,就向那里的熟人打听有没有这家‘圣玛丽’孤儿院。” “那他知道么?”林梦桐也被他说得有几分好奇。毕竟,卢先生的这些童年经历,她也只是从他口里才得知的。 虽然,本意上林梦桐是毫不怀疑他说的这一切的。一个人如果有心要欺骗人,也许话语可以说得至情至真,不过,一个人的眼神却往往会透露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林梦桐无法忘记的却是,那天卢新宇在说到这些童年身世上,眼底里那丝隐忍的痛苦和无奈。这,却是让林梦桐觉得,是完全心里流露出的,无法遮掩伪装的了。 “他是上海本地人,自然清楚。随后,我就在他给我写的一张地址的指引下,在上海的郊外,总算找到了这家由外国教会开办的孤儿院了。并且,也说服了那里主管的嬷嬷,说我要找一个童年的好友。”阿宽看着林梦桐那有些急切的目光,轻声说道。 “阿宽哥,你这样说是好些。不然的话,让别人知道你是要来打听卢先生的过往。要是传到卢先生那里,你让我如何再次面对他呢?”林梦桐听阿宽这样说,心里也算稍微舒了口气。 “我告诉了那里的嬷嬷,我有位小时玩伴,大约是在六七岁时被人遗弃在这门口。好像是十二岁左右时被人领养,是个外表相当清秀,又很机灵的男孩。还好,那位嬷嬷应该是相当熟悉这里的一切了,我说完了这些,她就立刻想起来了。”阿宽有些激动地说。 “是么?她真的连卢先生小时候的情形都记得起来?那,她又告诉你了哪些?”林梦桐听说如此,心里那个不为人知的,却又分外柔软的地方却又被深深触及了。 她也无人分辨这是怎样一种情感,她只知道,关于这位卢新宇先生的事,此时,她却只想了解得更多,更多...... “梦桐,你不要急。我这就告诉你。那位嬷嬷记得是有这样一个孩子。当时,因为是整个孤儿院里,最为聪明俊秀的。所以,当时是有好些人都有心要收养他。只是这个小男孩却有些奇怪,平时表现得乖巧文静,在那里是颇招人喜欢的。可是,只要一有人来院里要挑选孩子收养,他就表现得反常的顽劣。所以,他直到十一岁多,才被人领养。”阿宽轻轻地说着,他虽然生长在一个并不多么富有的家庭,不过,童年也是在父母疼爱中长大。 所以,卢新宇的这些遭遇,自然也会让他觉得有几分凄凉了。 “那后来呢?这些,我的确也听过卢先生提及,我当时还觉得,他其实还是个坚强的人,最起码,能够直面自己的这段不幸的童年。”林梦桐有些感触的说到。 “后来的事,嬷嬷就只知道,那位抱养他的是位中年男子,姓卢。是靠近上海的一个小地方的人。据说是做什么生意的。他当时一眼就看上了在那些表现活泼的孩子们中,显得一脸不合众的幼年的卢先生了。就决定要了他。至于再以后,嬷嬷们也都不清楚了。不过,听她们说,这位卢先生是个很顾念旧情的人。他长大以后,在上海工作期间,也会时不时地带些好吃的东西,去她们那里,分给孤儿们。” 阿宽说到这里,又不好意思地补充了句:“梦桐,我了解的就是这些了。也许是有些太过鲁莽,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传出去的。那里的嬷嬷也只相信我是来找故友的,并不知道我是谁。” “这次算了,阿宽哥,以后别再这样了,毕竟这是卢先生的隐私。我只是请他来羞花堂做事,也用不着打听他的身世了。”林梦桐听完,心里未免又有些感慨,不过,她还是没在阿宽的面前流露出分毫了。 第41章 登门拜访 “那梦桐,我现下去做事了。”阿宽说完这些,便准备离开林梦桐的办公间了。 现在每天,他都只觉得时间不够用,铺子里的事,要学习得东西还有很多。王掌柜那表面对他客客气气。却在重要的事上,态度含糊支吾的样子,却并没有打击到他的信心,反而让阿宽觉得,想要更好的提升自己,只能万事靠自己了。所以,从上海一回来,他就又开始新的忙碌了。 而这些,林梦桐自然都看在眼里。她便也不忘记开口说到:“阿宽哥,辛苦你了。从下月起,你的工钱就不再是单按大伙计的份额发了。我准备给你再加两成,以后柜面上的事,除了王掌柜,其它的你都可以安排。” “梦桐,谢谢你。这件事我不急的。明天早上九时,‘月中仙’香粉铺开张,我在那门口准时等你来。”阿宽轻声说到,这样看似寻常的口气里,却给了林梦桐莫大的安慰。 “好,阿宽哥,有你在我就不顾虑什么了。”林梦桐也笑了。也许去上海打听卢新宇的事,阿宽哥的确有些多事了,不过。他却总是在自己每每最举棋不定的时候,能够及时帮到自己。相比这下,那些小过节真的不算什么了。 待阿宽走后,林梦桐守了一会,却依然没有等到桌上那架电话响起铃声。她不由想到,难道真的会给自己猜对了么?卢新宇知道了有人去过那家孤儿院?所以他才到现在也不答复自己。 这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呢?林梦桐有些犯难,不过,她到底已经不是这民国初年的“旧式女子”了。 她只知道,如果想到了什么,哪怕是内心的感觉主使着自己,也不要太过于固步自封。就像现在这样,这位卢先生可以会有不便之处,没有及时回复自己。那么,为什么自己不能变被动为主动,去联络他呢? 她想到,上次卢新宇在那家尔雅书局里,不也给自己留下过在洋行里的电话了么? 想到这,林梦桐便打开桌子下的抽屉,拿出那张卢新宇留下的信纸。看到上面那写得端正清秀的字迹,她的脸上也不由浮起一个会心的微笑。她想,如果他是真的有心要疏远自己,根本就不会写下这个了。 林梦桐这样想着,便用桌上那在她看来,简直是可以当做古董的手摇式电话,打通了那个洋行的号码。 “请问,你们这里二楼会计部的卢新宇先生在么,我是他一位朋友,现在方便让他能接个电话么?”林梦桐思量了下,等电话那边传来招呼的声音后,方才缓缓说道。 “这......”电话里传来的应该是个年轻职员的声音,可能是这家洋行管理得有些严格,他的口气里透露出的,是些许的在意。 停顿了一会,他才轻声说道:“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位卢先生今天一早就来递交了辞工信,说是要回上海。已经办好了事宜,就去火车站那边买票了。听说是明天就要离开了。” “真的?”林梦桐一听此话,心里却蓦地冷了半截。为什么会变得这样? 难道,卢先生知道了些什么?他会有如此反应?看来,这次阿宽哥真的是给自己生事了。 “不好意思,我是他一位故友,麻烦可否告知我卢先生在宜城,现在租住在哪里?”林梦桐还是不甘心,她觉得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么卢新宇此次离开宜城,又辞掉了这份尚且不错的工作。这一切的麻烦,真的都是由自己而起。如果不能再次见到他,哪怕是挽留不住他,也要对他亲自说声“对不起”了。想到这,她不由有些心急地问道。 “那你稍等下,我帮你问问。”电话那端的年轻职员,可能也感受到了这边,林梦桐话语里的无助和不安,便也好心地说道。 “有劳费心。”林梦桐听他这般说,不由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她决定,不管如何,自己也要亲自去下。 卢新宇上次说到在上海时,他不过在那家洋行里做的是打杂的事,现在就算是他回到那家洋行,所谓“好马不吃回头草”,对方也不见得能再给他什么好职位了。若是这样,自己真的是以怨报德,非但没有帮到卢先生,反而陷他于两难之地了。 正当林梦桐有些思绪良多之际,电话里那个年轻职员的声音又响了:“卢先生之前租住的地方,是十字街北的平安巷52号的民房,也不知他退了没有,你可以到那里看下。” “好的,谢谢。”林梦桐听了,便顾不得再客气什么了。她放下电话,抬头看了下墙上的自鸣钟,现在是十一点未到。 此时卢新宇应该已经在火车站买过票了,林梦桐知道,宜城到上海的火车也只是两天一班的,他买的是明天的车票。那么现在,他应该回租住地收拾准备了。 事不宜迟,林梦桐下了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再试下,相信这位卢新宇先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等自己说明白这一切,他定是会谅解这个无心之过的。 想到这,林梦桐便急急唤来门外的秀凤。 “秀凤,你立刻联系车行,让他们派辆黄包车过来。你中午照旧坐车回去,我要先走一步,有些急事要办。若是太太问道,就说是铺子里有事要急需处理。不要留我的午饭了。”说完,她却也不再和秀凤解释些什么,便自顾地收起桌子的账本之类东西了。 “好的,小姐,我这就打。你一个人外出,要当心些。”秀凤有些迟疑地说到,心细如她,自然发觉到自家小姐,现在的表现有些不那么淡定从容。不过,她也明白此事不宜多问,林梦桐是个相当独立有看法的年轻小姐了。她要做的事,应该都是对的了。 不一会儿,黄包车就已经到了。林梦桐急急地上了车,便对车夫说到:“师傅,十字街北的平安巷52号,麻烦你稍微快些。” “好的,小姐,那里也不太远,估计不到一刻钟吧。”黄包车师傅一边说道,一边小跑着拉起了车。 果真只是一会功夫,黄包车便稳稳地停到了宜城,这条最大的十字街北面,一条有些破败的平安巷口了。“小姐,你大概要多久,要我在这巷子口等你么?” 林梦桐下了车,环视下四周,这里虽然有些破败,但也还不算是什么僻静的地方。她便说道:“师傅,你先走吧。我回来时自己再叫车。” 第42章 油纸伞 待车夫走后,林梦桐便从随身的包里,小心地掏出那张自己记下地址的纸条看了下。 眼前的这条平安巷并不算狭长,是宜城这个江南小镇里,特有的那种看起来弯曲盘恒,实则相当短的那种巷子。她走了一小截,便发现已经到了自己记下门牌号的那所民房了。 林梦桐不由打量了下此处,当然,一直住习惯了林家那样宽敞明亮的大宅的她。几时曾到过这里? 面前是一所毫不起眼的普通民居。房屋外面,因为年代有些久了,都泛起了一层黯淡的青苔。灰旧的墙面上,有些剥落的砖块。 林梦桐知道,这位卢先生之所以暂时租住在这个地方,也无非一是距离洋行不远。二是这里的租金到底是要便宜些。 她又确定地看了下门牌号码,这才小心地轻轻叩起了门。不过,让她失望的是,门依然是紧闭着的。 而此时,原本一片晴好的天色,却变得有些阴沉了。这宜城夏日的天气一惯如孩儿脸一般,真的是说变就变。林梦桐不由有些焦急起来。她抬眼看了下,天边的乌云好像开始愈发密布起来,眼看会有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了。 她此时却有些没了主意,继续在这里等待卢新宇回来吧?不知道他到底是去了哪里,又要到几时方能到家。 现在就离开呢?林梦桐未免心有不甘,万一自己前脚离开,后脚他就回来了呢?好不容易得闲过来一次。可是,现在的天色分明就不能让她在这里,守株待兔般傻傻地等下去了。 不如先回去,傍晚再来吧。林梦桐有些怏怏不乐地想着。再晚走,估计连街边的黄包车都打不到了。她想到这,失望地看了下那扇紧闭的房门。也只好无奈地往回走了。 而这时,却已经有小雨开始落下了。林梦桐今天穿得却是一件淡青色的格子旗袍。只几小步,便已经淋得有些湿了。她也顾不得许多,便拿出自己之前百米赛跑的速度,往小巷子外面跑去。想着趁这阵雨还不大,赶快拦辆黄包车。 她有些心焦,回家时自己现在这般狼狈模样,给林太太看到了,定会在心里不知会如何作想。 林梦桐快跑出巷口时,却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对面迎面走来的一位撑着油纸伞的行人。 “对不起。先生。”她顾不上打量对方,便又急着离开。 “林小姐,怎么是你。”说话的却是一个熟悉不过的声音,温柔而亲切。而同时,他手上那把暗黄色的油纸伞便也轻轻地转到了林梦桐那边。 这样的话语却让林梦桐心里蓦然却是一阵狂喜,她不禁抬眼看了下,原来说话的果真却是卢新宇了。 “快拿好。这雨不小。你怎么会来这个地方。”卢新宇的眼光有些不解地看了下林梦桐,却还是分外小心地握住了伞柄,尽量让雨水不淋到她。却又努力地保持着,此时两人之间,那因为共撑着一把伞,而靠得有些近了的距离。 “卢先生,我有事找你......“林梦桐话还没说完,可能是因为这场意料不到的雨,真的让她有点受不住了,便打了一个喷嚏. “林小姐,不嫌弃的话。先到我那里坐下吧。这雨眼看会更大的。”卢新宇抬眼看了下天,轻声地对林梦桐说道。那目光也更加温润了些,好像面前的她来此的意图,心里已经有了分寸。 “也好。”林梦桐却一心只想劝住卢新宇,便也不再客套些什么,况且,这般天气下,她也不好意思直接拿走卢新宇手上的这把油纸伞,一人离开,却让他独自淋雨回家了。 到了卢新宇那间租住的房里,他放下那把油纸伞,这才打开了屋内的灯。这灯光比起林梦桐家里,那显得富丽堂皇的枝形吊灯起来。略微有些黯淡。 “林小姐,我刚从火车站买了车票,经过上次那家书局时,顺路又买了几本书。正在考虑晚上再去下电话局时,要给你打个电话回复下。”卢新宇有些歉意地笑着。却不忘记一边招呼着林梦桐坐下,一边细心地给她冲了杯热茶。 “你淋了雨,先喝杯热茶再说话。不然,今天晚上一到家,一准会感冒的。”卢新宇的声音还是那般沉着温和,好像并没有因为林梦桐的突然光临而显得紧张。 林梦桐此时,却折腾一这小会,真的有些劳乏。也顾不上所谓的矜持了,端起水就喝了起来。茶虽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粗茶,可现在有安心地坐在这里,林梦桐却觉得这茶水的味道却也是极好的了。远胜过自己素日喝的那些上等碧螺春了。 放下杯子,林梦桐便略微打量了下卢新宇这间并不算大的屋子,虽说是里外两间的样子,但也相当狭小。屋内的陈设也再为简单不过。里面应该是个卧室,外间也不过是放了四方桌子,几个普通柜子。 不过,屋内陈设却是收拾得相当清爽干净。看得出这位卢先生在明天准备离开之前,还特意整理了下。 而更让林梦桐注意到的则是,外间除了那些寻常的陈设之外,自己椅子边上,却是一个竹木结构的,极为简单的书架。不过,上面却是摆放了许多整整齐齐的书箱。书架的底层,却是笔墨纸砚之类,还有个有些用得褪色的算盘了。 林梦桐不由想到。这位卢先生生活中,一定也是个条理分胆,井然有序的人。尽管这间屋子如此简陋,他一个单身男子平日洋行里工作那般纷杂,家里却也收拾得如此整洁,可见他却是个做事极为用心周全的人。 由此可见,原来自己的眼光却是真的相当不错了。这样的人来到羞花堂里学做账房,岂不让自己能完全安下心来。可以放手去忙更多的事了? 这样想着,林梦桐便主动开了口:“卢先生,实不相瞒。我来此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到现在都没等到你的回话。我情急之下,有些冒失地打了电话去洋行那里,从他们口里才知道卢先生你的住址,还知道你已经辞去了洋行的工作。准备离开宜城,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么?要走得如此之急?” 第43章 喜出望外 “林小姐,我此番决意,也是考虑后的。你还记得上次我告诉你的那些事么?”卢新宇听了林梦桐的话,沉默了会。才缓缓说到,目光变得游移起来。落到了窗外,那纷乱的雨丝深处了...... “卢先生,你是说那些幼时的事。这应该是我对你说声对不起了。其实,”林梦桐想到了阿宽对自己说的,他去上海时做的那些个事。 她天性里的敏感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位卢先生多半是已经知晓了这件事了。与其这样让他勉强说出来,不如自己主动开口对他说声抱歉吧。本来。这也的确是阿宽的多事了。 “其实,我真的是无意间告诉了铺子里的大伙计,谁知他会自作主张地到上海去打听你的身世。真是对不起,卢先生,我现在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对你而言,可能都是百般无益了。”林梦桐面有难色,却还是相当真诚地对卢新宇说到:“我现在也不想勉强卢先生什么,只想说声对不起了。那位伙计并非恶意,但是的确影响到了你。” “林小姐,你想多了。其实事情没那么复杂的。我在长大离开那间孤儿院之后,也还一直和那里的院长和嬷嬷们常有联系。毕竟,对我而言,那也就是我真正的家了。就在昨天上午,我照例去电话局里,打个电话过去寻常问候下。嬷嬷对我提及过,前一天有人来到那里,说是我小时玩伴,问了些关于我的事情。”说到此处,卢新宇的脸上,浮起了个有些显得飘忽不定的,却又无可奈何的笑意。 “我当时听了就明白了。林小姐,可能你不知道,我早早就被叔叔遗弃了,哪里还有什么幼时的玩伴来找我呢?我想,又是在林小姐你准备请我做事的时节里发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羞花堂过来的人,担心林小姐看错了人,所以才不远千里,来到圣玛丽打听消息。”卢新宇说完,却也好象表情舒畅了些许。 林梦桐心下也明白了,原来这一切的发生,果真不出自己所料了。‘阿宽哥,你这回当真帮了我大忙了。’林梦桐心下不由有些益发埋怨之情了。 不过,事已至此,她还觉得尚未完全没有希望。至少,外面的这场雨,反倒是来得正是时候,给自己一个极好的机会了。 “所以,卢先生,我此行就是特意对你说声对不起的。还有就是,那位铺子里的大伙计真的不是有意去上海查的,他是我们羞花堂的负责外出采买原料的,经常会去上海那边。不瞒卢先生说,他是我幼时玩伴,可能真的是对铺子里的事,操心格外多,所以,这次他才会有所冒犯。请卢先生相信,不是我授意的。但是,确实也因我而起,现在让你要离开宜城,我怎么能原谅自己呢?”林梦桐也不知为什么,说着说着,却有些轻微的激动起来。 “那天,如果没有你帮我,我包里重要的东西都再找不回来了。还有,上次来的法国客人,也是卢先生你帮我解的围。就算我林梦桐无以回报,也不能现在因我之故,让卢先生你再重新回到上海,再寻谋生之所。”林梦桐说到此处,目光却并不像卢新宇一般,在两人这般独自相处时,变得下意识地躲闪游移开。而是坦诚地直视着他。 “林小姐,其实那位大伙计做的,我当真可以理解。换做是我,说不定只会打听得更为细心。本来,我不是宜城人,这次准备离开洋行,主要却并不是因为你说的事。而是,洋行里我做了这些天了,说短却也不短,觉得前途是一眼可以看到的,完全没有什么太大的希望。我不像林小姐你,是念过省城里大学的。所以我也在想,不如再重新开始,在这家洋行里已经也无意义了。”卢新宇缓缓地说着,看得出来,他不是那种性格冲动的人,做出的这样的决意的确不只是因为阿宽的这件事影响。 “卢先生,那次和你一起吃过饭后。你对我说得那些鼓励的话,我都当真了。虽然,可能你的确是好心安慰我。那为什么你不用这样的话,来告诉自己呢?你刚才也说了,不如重新开始,那为什么,你不试着,不要再从打杂的职员开始做。去试试账房的事呢?就当.......”林梦桐话到此处,却不由有些脸红起来。她知道,每每和阿宽哥说些什么话语,都无从有过这样的感受。 而面对这位卢先生时,她却觉得,那天在一起吃饭时,他最后劝慰自己的话。每个字,都像刚才在雨中那把油纸伞一般,给了自己莫大的慰籍。挡住了她心头,那些风雨...... “就当给我一个机会,来回报你对我两次的帮助吧。”林梦桐还是鼓足了勇气,低声说道。此时,窗外的雨仿佛也下得稀疏起来。雨后泥土那特有的芬芳之气透过有些破旧的窗户,透了进来。让林梦桐也有了别样清新的感觉。她相信,他会留下的。一定会的...... “林小姐,外面雨好像小了些,不如我送你出去,到街边再打辆黄包车吧。”卢新宇听了她的话,那眉目英挺的脸上,却好像是平静依旧。 只是,林梦桐却感受到,他目光里此时,却又添了几丝暖意。原本的阴云好像也散了些,不过,他却并没有一口答应林梦桐什么。 见他这样说,林梦桐也意识到自己也应该离开了,时间不早了。 不过,自己来时却是已经嘱咐过秀凤,中午自己是要在铺子里有事,让家里不要留饭了。她便起身说道:“卢先生,我这就回羞花堂里,如果你考虑好,就再给我电话,我下午都不出去,会一直等你消息。当然,无论你如何抉择,我都能够理解。”说完,她也不再说些什么陈词套话了。便准备离开。 “等等,林小姐,这条巷子不如你羞花堂那边安全,我送你到路口拦黄包车吧。这个你带上。”卢新宇一边说着,一边和林梦桐一起迈出去,却递上了那把油纸伞。 “雨是停了,不过,这天难说,再淋的话,林小姐你真要生病了。” “也好。”林梦桐接过伞,待卢新宇锁好门后,她却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说到:“卢先生,这伞我怎么还给你?” “林小姐,那等到我去羞花堂里上工时,你随时都可以给我。”卢新宇笑着,轻声说道。 他的话,却让林梦桐也笑了,是那种,喜出望外的,会心的微笑了...... 第44章 他山之石 “那卢先生,我就当你答应了。明天上午我不在铺子里。”林梦桐一边和卢新宇缓缓走到了路口,此时天色却已经放晴。 她想了下,便又笑着说道:“卢先生,如果你方便的话,后天九点整,我在羞花堂等你,到时再安排陈老先生带你去熟悉下账房的情况,你看如何?” “好的。”卢新宇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轻松的笑意。此时,正好也有辆黄包车经过。他便顺手拦了下来。林梦桐上了黄包车,便也挥手向他告别。 当她安然地坐在黄包车里时,目光却再次触到手中这把油纸伞。看来,自己这次是真的要感谢这场来得正好的雨了...... 第二天一早,因为心里一直惦记着江家“月中仙”香粉铺开业的事,林梦桐便也睡得不甚安稳。早早地在晨光初透的时候就醒来了。 她看了下时间,却是有些早了,不过才七点刚过。不过。已经困意全无的她却再也不想躺着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林梦桐觉得原来自己的精力原来还算是不错的。可能真的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什么样的自己吧。 她不想这么早就打扰到秀凤。便索性自己一个人起床漱洗了。只是,一抬眼却见到昨天,自己带回来的那把油纸伞,还晾在书桌边。林梦桐不由走了过去,轻轻地收好,方才小心翼翼地搁到了一旁。想着,明天去铺子里时一定要记着带过去。昨天拿着这把有些粗重的油纸伞归家时,秀凤估计以为是从铺子里哪位伙计那里,林梦桐一时借用的。便准备随手放在楼下晾干。 不过,却被林梦桐制止了。她也不知是为什么,却是格外小心地,把这把看起来相当大路货的油纸伞,细心地带回了自己楼上房间里晾干。而这样小小的细节,秀凤自然也是明白的。纵然她是个没读过几本书的年轻女孩,不过,天下女子,却总有几分相似的情怀了。 简单的收拾好后,林梦桐便想找件合适的衣衫出门。就算江家的这家香粉铺子也算是羞花堂的对手了。不过,到底人家开业期间,也郑重其事地递了帖子过来,那么,自己也要在面子上做足。林梦桐打开柜子开了下,找出一件淡绿色的旗袍,这件也算是她衣柜里颜色较为鲜亮些的了。平时的她,更多的却是偏好一些素净些的颜色。至于那些订做的洋装,她想今天还是不要穿的好。 因为上次在羞花堂里,她见过那位看起来有着几分任性的江慕云江小姐,她好象是比较偏爱这种风格。林梦桐倒不是怕什么撞衫之类,她只是觉得。今天这样的场合里,怎么说自己也不能夺人风头了。还是穿得寻常些得好。 她换好这件淡绿色旗袍,对着卧室那宽大的更衣镜自照了下,觉得还算得体大方。 这件旗袍底色是淡淡的绿,只是在袖口和领口有暗暗的印花。她觉得这种颜色,自己穿起来好象略显得有些不够成熟。便搭配了条精巧的珍珠项链,是那种品相很好的南珠制成的,虽说小巧有加,但配着这件颜色清新的旗袍,还是让镜子里那个原本书卷气极浓的林梦桐,多了几分沉稳了。 而这时,秀凤却已经小心地叩门进来了。她见林梦桐已经换好了衣服,便有些慌张地说:“小姐,我没听到你叫我。睡得有些过了。差点忘记今早要陪你去“月中仙”香粉铺的事了。我这就给你收拾。” 说完,便又忙不迭地去准备给林梦桐拿皮鞋。 “秀凤,不用这么紧张。我自己差不多已经收拾好了,你赶紧去换套衣裳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去捧个场而已。”林梦桐却丝毫不在意,只是反倒笑着安慰秀凤了。 她其实还是喜欢相对自由些的日子,这种旧式女子事事离不开人照顾的生活习性,至今她也尚未完全适应。 待到林梦桐下楼吃完饭,准备出门之际,林太太这才和梦鸿一起到客厅。林梦桐自然不忘记打了招呼,直到看到梦鸿,她才醒悟过来,原来今天是礼拜天了。 在羞花堂里做了这么久,反正铺子里是每天都要打开门做生意的。林梦桐都有些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真正好好过上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休息日了。 “梦桐,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是要去谈什么铺子里的公事么?”林太太见素来不是特别爱打扮自己的梦桐,今天变得讲究了些。便笑着问。口气里有几分恭维,又有几分探询的意味了。 林梦桐知道,今天是礼拜天,也是林太太一周下来,难得不出门打牌的日子。梦鸿却是要他陪着去外边转转。 自从上次梦鸿的成绩被学堂里的先生批评之后。林太太多少也有些心里有些愧疚,毕竟梦鸿就算天资再不如梦桐一般机敏。但他毕竟是自己亲生儿子,怎么说也要多顾念些。今后,她自己的一切,不也都在这个唯一的儿子身上么? 所以,现在的林太太较之前也好了些。今天,也答应了梦鸿。等吃完早饭他温习好功课之后,就带他去街上转会,再买些文具给他。 “妈,今天是邻街的那家‘月中仙’香粉铺开业的日子,江家也给我送了请帖。所以就过去凑个热闹而已。”林梦桐虽说心下是想早些出门,和在那里等候着自己的阿宽哥早些会合。不过,她还是语气相当谦恭有礼地回答着林太太了。 “什么‘月中仙’?我们宜城人谁会识得他家的牌子。现在也不知是谁给出的这个主意,还弄什么开张庆典。张太太还说,他们家居然舍得费钱,从上海请了个什么三流的明星。来给他家撑场面。”林太太一边一脸不屑地说到,一边给梦鸿递过他最爱吃的粢饭团和豆浆。 “妈,也许这是别家的什么新意。反正。我去去也好。羞花堂的伙计们都知道,爹在世的时候,就常常说过。我们做生意。也要讲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想去好好看看,到底他们家有什么门道。”林梦桐的话语还是那样谦和斯文,不过她说这话时,那若有所思的凝重神情,却更让林太太都不免更多了几分担心. 这个看起来年轻文弱的林家大小姐,其实真的是相当不一般了....... 第45章 他的身影 等林梦桐和秀凤匆匆从黄包车上下来时,“月中仙”香粉铺门口时,已经来了不少人了。林梦桐看了下自己手腕上那细细的西洋腕表,时间差不多就九点了。她从随身的小包里小心地掏出请帖来,便四下打量着阿宽的身影。心里却有些自责了,现在这里人如此之多,哪里好看到自己的阿宽哥呢? 都怪刚才临出门前,未免多和林太太多说了几句。要不然,现在早就和阿宽哥一起进去了。她打量了下面前的这间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客的店面。这里,的确如上次那位江家小姐,不无得意地说的一样,是个颇为气派的铺面,店面从外间看,就要比自家羞花堂大上一半之多。也是上下两层。尤其引人注目的却是大门口挂的那块黑底金字的招牌上,那浓墨重彩的三个大字“月中仙”。 正当林梦桐还在细细揣摩之际,耳边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小姐,我们进去吧?”她寻声抬头看去,原来是阿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站到了自己边上了。 而今天的他,穿得也较平日郑重了许多。却是一件相当显得神清气爽的,上好的竹节棉青灰色长衫,这样沉稳的色彩,让肤色有些微黑的阿宽,却当真有了几分掌柜的风范了。而他那高大的身形,却也是极配这样的长衫的。 林梦桐第一次见他如此一本正经的样子,却不免有些想笑。 “小姐,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这样穿,有些不适合。”阿宽好象也觉察到林梦桐眼光有异,他便也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 “没有,我是说,真没想到阿宽哥你这样收拾下。真是会让外人觉得像个掌柜的模样了。”林梦桐知道他有些不太自信,便笑着用玩笑口气对他说了。 “小姐,别拿我开玩笑了,我们进去吧。听说上午是不营业的,只是在里面摆好了桌椅,让我们这些来宾进去下。现在估计那位上海明星都到了。”阿宽听了这话,更腼腆了几分。 仨人便一起进了“月中仙”里面,这里面的陈设却是一下子,让林梦桐有了几分熟悉不过的感觉。就连一边的秀凤也没忍住。小声地对他们说到:“小姐,你看这一楼的布局,分明是看了我们羞花堂的样子了。” 林梦桐听了,却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就回首轻声嘱咐着秀凤:“秀凤,别说话。我们是来参观的。” 阿宽却始终并未出声,只是和林梦桐一起,默默在一楼临时排好的座椅上坐好。他打量着这里,也觉得秀凤说得不错, 虽说这一楼是个全新的铺面,不过物品的陈列摆放,确实参考了下羞花堂的布局。看得出是把些常用的物品,比如那些进口的什么白玉香皂。西洋雪花膏之类不甚贵重的东西,都包装得甚为精巧。全是在一楼售卖的。 不过,与羞花堂完全不同的是,这家的伙计却全都是着西式洋装的。一楼也还有有意像羞花堂一般,设置了个小小的客人休息区。摆放的却是看起来颇为洋派的西式桌椅,还细心地铺上了洁白的桌布。显得从格调上来说,至少是比羞花堂不要高出一个段位了。 这不禁让林梦桐心下有些佩服,原来在民国初年,在商业理念上,就有人已经会有如此头脑了。说真的,现在的她,倒是对那位远在日本留学的江家少爷,多了几丝好奇,他到底是何等人物呢? 她不禁想到在家里听到林太太说的那番有些讥讽的话。那位江家少爷脚有些问题?但是他却是个思维不俗的人,这却已经让林梦桐觉得不容易了。 不过,至于刚才秀凤提到了,这里也的确有参考了羞花堂的理念。看来,那些天里,江家小姐屡次去羞花堂里真是别有用心了....... “林小姐,我才刚还在找你呢?没想到你已经入座了.”林梦桐正在思量着,却被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她抬眼一看,原来是江慕云小姐。 林梦桐便起身笑道:“江小姐,我也是才到。想着你今天定是非常忙碌了。招呼应酬的人又想必极多,就没有再过打搅你了。”这时,除了一直站立在她身边的秀凤外,坐在林梦桐右侧的阿宽也起身致意。 “林小姐,这位是?”江慕云今天的确如林梦桐来时所想的那样,穿的是件杏色的精致西式洋服,不过,确实也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穿得那般绚丽了。样式也明显低调沉稳了些。莫非,这也是她家那个留洋的哥哥给的意见? 林梦桐觉得,这样稍显简洁大方的穿着,却反而使这位年轻的江小姐更有些大家风范了。 “江小姐,这位是我铺子里的二掌柜,陈贵宽先生。”林梦桐笑着说道,其实,她也是第一次从口里说出阿宽的全名来,心里也有几分不太适应。比起这个有着太多陈腐味道的名字,她却觉得“阿宽”称呼起来要好多了。 “陈先生,你好。今后,如果有什么需要你指点的,还请多多赐教了。”江慕云一边说着,一边用几分赞许的目光看了下阿宽。在她看来,羞花堂里的二掌柜这么年轻,的确是个有出息的人了。 “江小姐,我哪里有什么可以指点你的。过誉了。”阿宽也笑着说到。态度却还是有礼的。他知道,自己哪里真是什么二掌柜,不过是在外人面前,总比说是个大伙计好听入耳些。 “那好,林小姐你们先坐着,稍后等我们请的明星李萍小姐,给大家随便说几句之后,就请大家一起到门口剪彩。”说完,江慕云便对一旁的店员小声说了些什么,便客气地招呼着离开了。 不一会儿,那位穿着洋服的年轻店员便走过来,递过一个精巧的淡粉色纸盒到林梦桐手里。 “林小姐,这是我们‘月中仙’特意从西洋进口的上品雪花膏,第一批只有少量。江小姐特意赠送每位女宾一瓶。” 第46章 明星效应 林梦桐轻轻接过这瓶看起来略显袖珍的盒子,却也不忘记依然在脸上泛起一个有礼的笑容:“那谢谢江小姐如此费心。” 待那位店员走后,她却交没有它直接递给一旁的秀凤,而是细细端详了起来。一旁坐着的阿宽也好奇地看了下,这个小盒子上,却是印着一行英文,这却是林梦桐可以看懂的了。“小姐,这上面印得这些洋文说明是什么意思?”阿宽看了下,有些好奇地问道。 林梦桐也笑了,她知道。这个阿宽哥是个凡事都好在心里琢磨几分的人。尤其是在和羞花堂里的业务有几分联系的事上,他更是上心。这点,却也是她认为阿宽比铺子里那们有些保守的王掌柜,更要强上几分之处了。 “阿宽哥,我的英文也不过是有些粗浅。勉强看了下,大意是此种雪花膏,润而不腻,且能令肤色保持白净。更可代替香粉外用。”林梦桐轻声说着。不过,说实话,她也不太相信这瓶洋玩艺真的是会有那么多作用了。自己现在怎么说,也是接手羞花堂事项不少时间了。这民国初年间,哪里会像自己“穿越”来前,有这般多重功效的东西呢。 或许,江家真的是有些本事,能进到这些新奇的西洋货品。想到这,林梦桐却也没太多当回事。便随手把这精巧的盒子递给了秀凤:“秀凤,你收好吧,回去以后你自己用,我平常都不太用这些个的。” “那谢谢小姐了。”秀凤满心欢喜地接过这盒西洋雪花膏,脸上满是欢喜的笑意了。这时,林梦桐却发觉周围安静了起来,原来是一个衣着颇为精细讲究的,老板模样的男子来到了前面收拾好的一张桌子前,身边,还跟着两个年轻店员。看样子,应该是准备说些什么了。 林梦桐便不由打量起此人来。他应该年纪是五十上下年纪,略微有些瘦削,却是一脸的精明强干。林梦桐觉得,莫非这就是那位江老板? 想到这,林梦桐不禁觉得那位江慕云江小姐,的确与这位老板模样的男子有几分相像之外了。特别是那种眼底里的说不清的几分倨傲的神情,更是有些如出一辙了。 果真不出林梦桐所料,接下来。便是店员介绍了下“月中仙”香粉铺的渊源,并让这位江老板给来宾们简单说上几句了。自然,这些说的话里少不了一些自我吹捧的成分。 不过,林梦桐还是听得有些认真,和旁边阿宽那有些不以为然的神色大不相同了。直到台上那位神情颇为自得的江老板说完他所谓的“开幕词”,又在几个随身店员的陪伴下上了二楼之后。一旁的阿宽才低声对林梦桐说到:“小姐,你没发现么。江老板离开后,台下坐的好些个刚才手拍得特别欢的人,也都陆续消失了。” 林梦桐听了,便也抬眼环视了下自己周围,果真如此。她不由好奇问到:“阿宽哥,这你也懂?怎么回事?” “这些我当然知道。”阿宽一边佯装着喝水,端起刚才店员送来的茶水杯,轻轻抿了口水。压低了嗓门对林梦桐说道:“这种场合,除了想看那位三流小明星的,谁愿听老板自家吹嘘。刚才散去的,都是些闲人,我早就听说过,是五块大洋二十人,请来捧眼的。” “原来是这样”林梦桐想了下,瞬间也就明白过来。这,不就是“托”么?这些商业场上的伎俩,难道在百年之前的民国就已经有了? 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话,‘日光底下无新事了。”生意场上也不过如此,只是。林梦桐觉得自己的羞花堂,却无需耍这些小聪明了。 这时,刚才那临时搭起的桌子拼成了台前,一位衣着比其他普通店员更好上几分的年轻人上去,用那种有些激动的口气说到:“诸位来宾,今天在我们‘月中仙’香粉铺隆重开张的日子里。我们江老板特意从上海,请了久负盛名的名星影业公司的李萍小姐,来为我们香粉铺剪彩。在马上我们这个剪彩仪式正式开始前,我们先请李萍小姐和我们说下她素日的生活爱好,还有她的日常美容秘方。大家欢迎。” 话音刚毕。底下却瞬间就响起了如潮水般的掌声。林梦桐便不解地侧过身来,低低地问了下阿宽:“阿宽哥,现在这些鼓掌的,该不会又是你说的那些请来‘捧眼’的吧?” “梦桐,这些却不是了。”阿宽这次却没有再那样拘束了,他笑着低声对林梦桐耐心解释道:“你可能不大关注这些消息。这位江老板特意请来的李萍小姐,虽说在上海滩不是数一数二的大明星。不过,是眼下风头最劲的‘独立女性’之代表了,专门演一些自强自主的新女性。也算是青年人中新的偶像了。江老板花钱请她,比大明星费用低,而且宣传效果也好。台下好多年轻人,都是特意从别处过来的。” “新女性代表明星。”林梦桐听了这样,似乎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的称谓,不由更加犯起了几丝好奇心。看来,自己现在来到的这个民国时代,也会有那粉丝效应? 她四下目光略微扫了下,果真如阿宽所言,掌声来源,还真的不止是现在坐下看的这些宜城商业人士。更多的掌声和议论声,却是来自门外已经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了。 而这时,那位店员又不失时机地补充了句:“大家安静安静,李萍小姐现在已经准备好,从二楼下来了。我们这就有请她过来说话。”说完,便小心地退到了旁边。林梦桐这时的目光,却也随着大家一起,转移到了一楼拐角处的楼梯上了。 只是,在众人那般殷切的目光里,林梦桐却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坐在正中位置的江家小姐,那个穿着格外素雅端庄的江慕云江小姐,脸上却是瞬间浮起了一丝略带不屑的目光了....... 第47章 活广告 江小姐这样的神情却也只是短短一瞬,片刻这后,她却也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只是,林梦桐发觉,人的眼神往往是会出卖她的心情的。她总觉得,从提到这个李萍小姐将要下来之际,这位江小姐的神色就已经完全没有了才刚招待自己来时,那般的淡定自若的。可见每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林梦桐有些共鸣地想到了。不过,比起现在的自己,江小姐还是相对幸福得多了。起码,她还是双亲健在,还有个那般能够帮到她的哥哥....... 这时,又是一阵如潮水般涌起的掌声,再次打乱了林梦桐的思绪.“小姐,你看.那个李萍下来了,真的好漂亮,和报纸上没分别的。”一旁的秀凤有些欣喜地说到。林梦桐也不由把目光落到了前方。 这位李萍小姐,此时却已经大大方方,不慌不乱地站到了台前,还不时地对门外那些冲她有些激动喊着些什么的人们,礼貌地挥了挥手,举手投足间,却完全是一种平易近人之态度。完全没有一丝来自上海滩明星的骄傲感。 看来,这位李萍小姐也是颇为聪明的,走得风格是亲民路线。 林梦桐也细细打量了下这位身材略显纤细的丽人了。但见这位李萍小姐,却是至多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一头秀发却是刚好剪成了齐肩的,微微有些内卷的发式。显得没有一般明星的那种过于成熟的气味,却多了几丝大学生般的气质。 白净的瓜子脸上,一双温柔中却又透出脉脉深情的双眼。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却也让人觉得有几分尽在不言中的意味了。 她穿的却是也清丽之极,只是一件最寻常样式的淡藕荷色的格子棉麻旗袍。配上她那童花头上的同色发带,显得更加益发如一朵亭亭白莲般。在台上即便是这样静静站着,还未开口说话,却已经让人感觉到气质不凡了。 “阿宽哥,秀凤,我看这位李萍小姐果真担得上新女性风格的明星了。全然无半点俗气,倒让人觉得是位知书达礼的大学生了。”林梦桐轻声对身边的两人说到。她觉得江老板的目光的确不错,没有请那些脂粉味十足的大明星。 “那当然了,梦桐。这位李萍小姐在上海演戏都只接些进步电影,她的外号叫做‘眼科医生’。”阿宽此时心情也轻松下来,便又用几分玩笑口气对林梦桐说着。 “‘眼科医生’?”林梦桐听了,又看了下台上那位清秀丽人,便有些迷惑地问道:“阿宽哥,你是说李萍小姐原来是做眼科医生的么?那好好的又转行当明星干嘛?” 见林梦桐如此说,还未及阿宽开口,一旁的秀凤却是轻声笑了出来:“小姐,看来你是只把心思放到了羞花堂事务里。这个说法意思是夸奖李萍小姐,演戏时眼神出彩。” “原来如此。”林梦桐听了也笑了,“的确,我也觉得刚才她一亮相,眼睛就显得格外神采飞扬了。” “梦桐,这些小报上的不可都信,我觉得上海这些个明星,都没个自然纯朴的,不过是做给观众看的,私下里谁知道呢?”阿宽却是不以为然地说到。显然,他是不太欣赏这些个明星的。 这时,台上的那位李萍小姐已经开始说话了,她的声音也是那种甜美软糯的。却又隐隐中透着大上海的洋派口气。 “诸位来宾,这次有幸来到宜城,共同见证江老板的‘月中仙’香粉铺的开张时刻。在这里,我也想分享一下平日我的美容秘决。”说到此处,她的盈盈目光却轻微地环视了下整个一楼。方才徐徐开口说到:“其实,在上海的记者朋友们都知道,我是不太习惯涂脂抹粉的。因为近年来,影业公司里给我安排的都不些富家小姐,上流贵妇的角色,而是一些我们最希望,也是最喜闻乐见的新女性角色。” 说到此处时,台下听的人里,却又自发地响起了如雷的掌声。更有一位年轻先生,直接从门外递进了一束鲜花,让店员送到了李萍小姐的手里。 这也让林梦桐觉得,原来粉丝效应真的是不可低估了。这位外表清纯亮丽的李萍小姐,就算是在百年之后的自己穿越来的时代里,随便当个四线小明星,也会红起来的。毕竟,她这样平易近人又没有侵略性的美丽。到什么时代都不会过时。 “谢谢这位送花的朋友。”李萍极为有礼的接过那束鲜花,便小心翼翼地递给身边的店员。 接着便又继续说道:“今天来到这里前,听说大家是想听我说一下所谓的美容秘决。我刚才说了,我除了在公司里拍戏时,其余都是不喜欢化妆的。不过,为了使皮肤通透,我一直都坚持用这种西洋上品雪花膏。就算是上妆前,也用它来隔离下浓妆。上次拍《深宫记》时,一直要演到太后老年期,所以化妆师尤其叮嘱我,不要忘记使用这种雪花先搽好再化老年妆。” 说到这,她大方地笑着说到:“这次江老板的香粉铺开业,我还特意托人向他订购这种西洋雪花膏。因为之前买的话不甚方便,要从洋行进口。现在大家如果需要,可以直接到这里购买。好的东西我也不想独自专用了。” 李萍的话音刚落,铺子外边的人群里就有不少人便开始询问伙计了。 这时,方才那位店员便再次上台,不紧不慢地告诉大家:“诸位,稍安勿躁。马上等李萍小姐剪过彩后,大家可以排除在一楼登记。下午正式开业时就可以凭借登记名单购买。因为货源有限,所以一人一瓶,售完为止,再有需要的话,要等到下月西洋那边再次发货过来了。”他说完后,那位李萍小姐,也笑着和台下的大家挥手再见,下去略加休息,准备过会到门口剪彩了。 “梦桐,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阿宽见此情形,便对林梦桐低声说到:“这位李萍小姐也没那么简单,不过是个更高级些的‘捧眼’了。” 第48章 不同的烦恼 “阿宽哥,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家‘月中仙’的确是在开业这事上,用了不少心思。”林梦桐轻声对阿宽说道。 虽然,她也同样觉得这样的方法也不是特别好。毕竟,用明星的感召力来引导一些顾客消费,这样的方式在自己穿越之前的时候,也是毫不落伍的。 只是,刚才台上那位漂亮的李萍小姐。是否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真的是依靠着这小小一瓶的西洋雪花膏,来维系她的美貌,就不得而知了。 接下来,便是要开始热闹的剪彩场面了。不过,心里始终牵挂着铺子里生意的林梦桐,却并没有什么兴趣久留了。她想着,不如早些和阿宽回到羞花堂去。 只是他们一行三人正走到门口时,却见那个江慕云江小姐,却也独自一人有些郁郁寡欢地走了过来。 林梦桐觉得,如果此时让江小姐见到自己提早离开这里,未免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在宜城里。现在谁都知道自己的羞花堂和这家‘月中仙’香粉铺,不久就是生意场上的对手了。 如果现在就当着江小姐的面就早早离开,让周围那些商界的熟人们见到了,准会多事地说羞花堂的人未免太不大度了。 想到这,她转身低低地对阿宽说了句:“阿宽哥,干脆我们还是多待会,等看完剪彩再走吧。”阿宽听了,也有些惊讶。他知道林梦桐一惯不太喜欢这种喧闹的场合。不过,到底他是个眼界灵活的人。不一会便看到了那位,已经走在自己旁边的江慕云小姐了。 “江小姐,你怎么不上去。”林梦桐见她一人已经默然走到了自己身边,便主动客气地问道。 此时,‘月中仙’的门前,已经精心安排好了一个颇为隆重的台面。马上就要开始剪彩用的红色绸节等物件,都已经整齐端正地放好了。正中摆放着的那个银色的盘子和剪刀,也显得格外晶亮。 “我,我有些不舒服......”江慕云今天的神情在林梦桐看来,多少却有些异样。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那种灵动犀利的感觉了。她有些支吾地说着,那眉眼间分明隐藏着的一丝忧悒的味道,却是连一旁的阿宽都看得出来。 “可能是这些天来,一直忙着打理铺子开张的事,多少有些劳乏。昨晚觉也没太睡好。”江慕云不好意思地抬起眼来,轻声对林梦桐说道。此时的她,神情也略微较方才舒缓了些。那原本圆润明艳的脸上,也悄然褪去了几丝阴云了。 “江小姐,我觉得你们‘月中仙’的这次开业庆典很是不同。刚才那位李萍小姐的话,真的是抵得上印一百份宣传纸了。”阿宽也笑着说道,话语里也流露出几分钦佩之情。 在他眼里,即便是生意上的对手,该值得学习借鉴的地方,也未尝不能多请教些。即便现在的自己,还不是真正的‘二掌柜’。那却并不是最重要的了。 上进心极强的他看来,身为七尺男儿,只要有些技艺傍身,到哪里都少不得一口饭吃。所以,他也想趁得这个难得和江家小姐会面的机会。多多说些铺子经营方面的事项了。 而在阿宽的眼里,这位年轻的江小姐,虽说平日外人看来,都有些不太轻易让人得以接近的傲气。不过,却看得出个性情中人,不像她父亲江老板和自己铺子里的那个王掌柜一样,让人觉得城府太深。 “陈先生,我想你误会了。今天这所谓的什么庆典,都是我哥的主意。他虽然不在宜城,不过,我和他一向是电话交流。至于要请这个李萍小姐......”江慕云说到此处,眼里更是多了丝复杂的意味。“那不过是家父的主意。我却是不赞同的。” 江慕云的话,也触动了林梦桐。她又记起刚才那位李萍小姐,身姿袅袅地下楼时,江慕云那样一脸不屑的轻蔑表情。现在又听她如此说,看来似乎江小姐和这位明星李萍,两人之间有着些纠葛。 只是,一位是远在上海的小明星,一位是宜城的富商千金,这两人之间能有什么过节呢?林梦桐觉得有些不能理解。不过,她还是觉得这类事,犯不着自己多加揣测了。 人生在世,不过是各家有各家的烦恼,哪里有什么诸事顺心的时候呢?想到这,她也就礼貌地对江慕云笑了笑,便把目光又转向了台上。 此时,那位李萍小姐已经来到了门口剪彩的地方。和她一同过来的,却是江慕云的父亲江老板了。两人走过来时,林梦桐却注意到。这位看起来精神相当不错的江老板,却是时不时对身边的李萍小姐,低头轻轻说些什么。表情显得是格外亲密有加。 而那位始终在脸上保持着浅浅笑意的李萍,也似乎并不在意两人这般一路走来,有什么在外人眼里不妥之处了。看来,这位以“新女性代言人“自称的李萍小姐,的确是个不太拘束于小节的人了。 而这一慕,却好象又再次影响了,这位已经默然站立在林梦桐身边的江慕云小姐了。她不由低声说了句“不知礼数,什么个东西。” 因为林梦桐和阿宽秀凤他们,一行三人站的位置是有些靠近门内的,算不得是什么观看的好位置。且又站得是后排,而秀凤此时却早已看得入神。这样的热闹场景她自然不会错过。所以,江慕云这句低低的抱怨声,也并没有几个人听见。不过是林梦桐和阿宽注意到了。 林梦桐自然知道,江慕云这话里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此时在台上显得仪态万千的那位李萍小姐了。只是这样的话,她也不好多问,便还是顾自看下去。 而身边的阿宽听到了,四下看了下。方才侧过身来。压低了声音,对他后面的江慕云,轻轻安慰着说到:“江小姐,这些场面上逢场作戏,你不要放到心里去。就当是看影画戏好了。” “陈先生,不好意思。我失言了。”江慕云听了阿宽的话,脸上也泛起了一丝不好意思。 她轻轻舒了口气,对林梦桐和阿宽说道“今天有劳两位费时来捧场,如果以后方便的话,我请两位吃饭。”说完,她又抬起眼来,目光有些含蓄地对阿宽说:“陈先生,谢谢你及时提醒我。我平日放任惯了,难免会说错话。你不要介意。” 第49章 不同的家庭 江慕云这边话音刚落,却见一个店员悄然走了过来。轻声对她说道:“江小姐,老爷让你也上台去,马上就要正式剪彩了。”江慕云听了此话,却是脸上表情瞬间冷了几分。 她淡淡地说道:“你告诉老爷,我马上就来。让他不要心急。”说完,她便又笑着对林梦桐和阿宽说道:“林小姐,陈先生。我先去了,以后有时间大家再聚。”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看着江慕云离去的背影,阿宽不由说了句:“说起来,这位江小姐也真不容易。听说,江夫人常年礼佛,素日家里的杂事多半都是江小姐一人操心。还要帮着江老爷看顾这家新店开张。” “是这样?我还在奇怪,这样的好日子,怎么见不到江夫人呢?”林梦桐这才有些明白。“梦桐,你可能见得太少了。其实像这样的富贵人家里的家事,多半也未必如我们见到的那般表面的幸福了。反正,我只知道江夫人是个万事不问,一心向佛的人。” 阿宽一边说道,一边却又看着台上,那已经换做一脸笑意盈盈的江慕云小姐,正和那位亭亭玉立的李萍一起亲密地说些什么。“你看,江小姐这不又好了么?现在的她多开心的样子。” “阿宽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就好奇,这江家难道以后就只依靠‘月中仙’了么?”林梦桐见周遭的人都涌到了看台那边,身边也没了外人,便益发不解地问道。她知道,江家家大业大,倘若今后全部身家都在这家香粉铺上,就算生意再好,也难以维系的。 “梦桐,你的确聪明。江家主要的营生,自然不止是这家铺子了。据说他们之前在苏南时,开的香粉铺不过是传承过来的祖业的一部分而已。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生意。主要是江老爷早年在上海时,投资过几家纱厂和洋行。现在还在上海那边有不小的股份呢。好象每月都要到上海开什么会的。至于在我们宜城这里,反正除了收收租金之外,他们家伙计说过闲着也是闲着。就又把祖传的‘月中仙’开到了这里。”阿宽看来是打听过,所以一古脑地对林梦桐说了许多。 “原来如此,也难怪江老板会请到这位李萍小姐了。他家在上海也是有产业的,果然是家大业大。比起来。我们的羞花堂未免是势单力薄了。”林梦桐听了,不免有些担心。 “梦桐,其实你刚才也听到我对江小姐说的那些话了吧?”阿宽见她有些失落的样子,便又开口说道。“江小姐也并不有我们见的那般幸福的,这位江老板据说在上海期间,就以喜好结交小明星和交际花出名,这种事别说江小姐心下清楚,就是他们手下的伙计们,包括转让前的宜城纱厂的师傅,都没有不清楚的。江老爷从不在意别人说他这些。” “是这样,怪不得我觉得江小姐对这个李萍一脸不满呢?那江老爷如此不在乎,就不担心江夫人么?”林梦桐心下也明白了几分,用现在的话说,莫非这位看起来一脸清纯可人的李萍小姐竟是江老爷的“小三”么?民国年间就有如此风气。看来。“有钱就变坏”真的是从古来就有之了。 “江夫人她哪里有资格说呢?她没念过书,也不识字,家里大权一点都不在手里,如果当年不是生了个儿子,估计江老爷就更不放她在眼里了。”阿宽有些同情地说道。 林梦桐听了这话,也不再说些什么。世上的家庭,真的是幸福的个个相似,不幸的各有不同的。两人说话时,那隆重的剪彩仪式却已经在掌声中完成了。结束后,便有许多心急的顾客便按照之前那位店员说的那样,去店里登记购买那西洋进口的雪花膏了。 而林梦桐仨人却在回羞花堂的路上,都是一路无语。直到到了铺子里时,林梦桐这才发觉,与刚才‘月中仙’里那样格外热闹的场景相比。今天的羞花堂里,顿时冷落了下来。 她不由暗自叹了口气,对身边的阿宽和秀凤说道:“不知道以后,羞花堂还会不会有之前的兴旺人气了。” “小姐。”因为已经回到了铺子里,阿宽便自觉地又改口称呼她为“小姐”了。“今天不过是因为‘月中仙’初次开业,所以才影响到我们的这里的客人。我想,以后会好起来的。他们‘月中仙’可以出奇创新,我们‘羞花堂’也不会一直守旧的。总会有好的办法。” “阿宽哥,你说的极好。对了,秀凤。“林梦桐象是记起了什么一样,叫过一旁的秀凤。又对一楼的一位小伙计开口吩咐道:“你到后面作坊里,把严师傅叫来。” 待那位伙计离开之后,林梦桐却并不急着上楼。却在一楼那给客人安排的休息椅子上坐下。却对秀凤说道:“秀凤,你先把那瓶江小姐给的西洋雪花膏拿出来,马上我先给作坊里负责配料的严师傅看下,再交还你。” “小姐,好的。”秀凤听了,便立即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精巧的盒子。阿宽见林梦桐这样,也有些疑惑。不由问道:“小姐,你这是要......?” “阿宽,你还记得‘月中仙’开业之前,那位江小姐曾经几次三番地到我们羞花堂来,差不多买遍了我们家的各种胭脂水粉了么?”林梦桐想了下,这才笑着说道。 “我明白了,难怪我方才觉得‘月中仙’的店铺布局什么的,都有些我们铺子里的影子。现在小姐,你也是想再仿效下江小姐,让严师傅来好好研究下她们家这个雪花膏有些什么不同?”听林梦桐这么一说,一旁的阿宽瞬间就明白了,原来林梦桐有如此之细心。 看来,自己才刚确实还有些低估这位和这位一起青梅竹马的林家小姐了。以为她会因为今天铺子里这般冷落而灰心,却没料到她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了。 第50章 心悦诚服 说话间,但见后面作坊里的严师傅已经过来了。现在的他,却已经是整个羞花堂后坊的大师傅了,虽然年纪不多大,不过现在的铺子里,自从年轻的林梦桐接任以来,所有的事却不再是依照惯例来论资排辈,却是单单只看能力的大小了。这样以来,铺子里的上上下下伙计们,却也都感觉作活不再只像之前那样。等着熬日子。 前几天,阿宽还鼓励这些小伙计们,只要用心做事。以后,不仅是有可能到后面作坊当技术师傅,更有机会当上掌柜助手。所以,虽说这两天来,店面里因为‘月中仙’开业的缘故。是有些格外冷落了些,不过,大家却都还是有股精气神的。 他们都相信,这位看起来外表斯文纤弱的林家大小姐,现在是和他们大家一起在羞花堂这条船上了。只要有她在,羞花堂就不会轻易被击落打败的。 “严师傅,有劳你过来看下。这瓶是‘月中仙’刚才开张时,特意给光临的女宾赠送的雪花膏。说是什么西洋进口的上品。听他们铺子里的介绍,是说这种东西效果非凡。涂上去可令肤色顷刻白净光洁。”林梦桐一边客气地对严师傅说道,一边把那个精巧的盒子,轻轻递到了严师傅手里。 严师傅小心翼翼地接过,却并没有立即说些什么客套的话。只是熟练地打开盒子。拿出里面那瓶相当小巧的玻璃瓶。打开盖子后,轻轻闻了下。 却又仔细地看了下里面那白如雪花般细腻的膏体。思量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对林梦桐说道:“大小姐,这个西洋玩艺儿我确实未曾见过。连带着这盒子外面的包装上洋文也不懂。只是,方才我略微闻了下这味道,好象与我们羞花堂里的那些水粉霜,玉容膏之类有的不同。” 一旁的秀凤听了严师傅这样说,却也接过他的话。轻轻对坐在座椅上,一脸沉思的林梦桐说道:“小姐,刚才我在‘月中仙’时,还听他们家那些穿洋装的伙计......” “秀凤,他们家那叫店员,就和洋行的职员一样,叫的是新名词,不再称为伙计了。”林梦桐听秀凤这样说,也笑着纠正她。 “对,他们家那些店员说过,这个西洋雪花膏是从英国进口的,用的是西洋人最喜欢的玫瑰花的天然香精呢。”秀凤的口气里不无兴奋,而她的目光也还有些依恋地看着严师傅手里那瓶雪花膏。似乎担心这个她得之不易的宝贝,真的会被严师傅,拿到后面坊间去当做研究的样品了。 “秀凤,你真的听他们家店员这样说的?”严师傅听了秀凤如此说,却是用一种不那么确定的口气又开口问道。“是啊,我听得清楚得很。”秀凤不解地回答道。 “严师傅,有什么问题么?你有想法,就直接告诉我。”聪明的林梦桐感觉,严师傅如此开口,定然是有事要说了。 “大小姐,其实我也不过是粗略闻了下。也不太敢于确定,别的不好说,只是这味道,开始闻起来的确是一股细细的花香,只是后来,却夹杂着那些说不出的味道,好象是那种末等的合成香料一样。不那么纯净。”严师傅的口气里有些谨慎。 他接着又缓缓说道:“所以,我想可能这个雪花膏根本就不是什么英国天然玫瑰提炼出的,而是完全的人工合成香精调配出的。因为手艺不算太好。所以味道调制得过于浓烈。我们羞花堂用的香料,都是法兰西的上等进口香料,所以一闻就能知道差别在哪里了。” “真的如此?”林梦桐不由一怔,她想,如果事实真的如同严师傅说得这样。那这家‘月中仙’可就真赚得太过了。刚才剪彩过后,在那位风韵楚楚动人的李萍小姐的感召力下,那么多人都争先恐后地去店里,订了这种西洋雪花膏。而且,‘月中仙’的店员还说这是江老板费尽心思弄来的进口货。限量发售呢。 她想了下,却又转过身来,对阿宽说道:“阿宽,既然严师傅这样说,你也闻闻。我们羞花堂的香料素来都是你一人经办购买,这个味道你应该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也好,不过我可没严师傅那般专业了。”阿宽见林梦桐这般信任他,便也接过了严师傅递过来的那个精巧的小瓶子。 他略微闻了下,这才开口对林梦桐确定地点了点头:“小姐,我也觉得严师傅说得在理,这个味道,的确不是西洋上品香料的味道。一股子杂质味,又像加了过量的香精,所以初闻是非常浓烈的。” “那严师傅,我明白了。只是我见这雪花膏,膏体却是如此洁白细腻。比我们这里最好的玉容膏还要白上几分,不知这使用效果,当真如他家介绍的那样灵验了。”林梦桐又从阿宽手里接过这个瓶子,端详了会才又缓缓说到:“只是,我素日不太爱用这些,所以一时也无从验证了。” “小姐,这没事。反正我先用着,你们只消看我用后的效果,岂不就明白了么?”秀凤有些兴奋地说。林梦桐听她这话语,便知道这个年轻的女孩是在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手上这个西洋玩艺呢。 看来,不管是现代还是民国。年轻女孩总是喜欢这些,让自己可以变得美丽起来的东西了。 她不由也笑了,这让她更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在什么时候,女人的钱都是最容易赚到的。羞花堂的生意,也不会就这样轻易变差,以后自家和‘月中仙’,还说不准是谁要甘拜下风呢? “那好,秀凤,这个你依然拿回去用吧。”林梦桐说着,便又把手里的这瓶雪花膏递给了秀凤。只是这时,一旁刚才还在思量着的严师傅却开口说道:“林小姐,我想请略微借用一点秀凤的雪花膏,只消一点即可。” “这没问题,只是严师傅你的用意......?”林梦桐有些不解地问。 “我想看下,这个洋玩艺怎么会做得如此洁白,总觉得这颜色有些不甚正常了。”严师傅轻轻说道。 他的话让林梦桐更加在心里,增添了几丝佩服之意。看来,自己当真没看错,严师傅果然是个用心的人。 第51章 正式登门 “那最好,严师傅,我也一直在想。我们的胭脂水也过了售卖的高峰期了。眼下这天气也益发炎热。寻常女子,也不会经常用这个梳妆了。如果可以再有一款,能够比拟‘月中仙’家西洋雪花膏的东西。我想应该更受欢迎。”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便让秀凤到一楼的柜台上,找个伙计用干净的装水粉的小瓶子,舀出些来装好,再交给严师傅。 “林小姐言之有理,这些天闲暇时我也想过。我们店的玉容膏定价是高了些,不过胜在取法天然。上次因为胭脂水的带动,所以卖得不错。只是眼下天是越发热了起来。玉容膏又有些厚重油腻,所以我也在想可否再参考下这个,再改进下玉容膏的配方,换个新名词重新售卖。”严师傅想了想,便一边又接过秀凤那分装好西洋雪花膏的瓶子,一边对林梦桐说道。 “那是最好不过了,只是有劳严师傅了。”林梦桐听到他这样说,心下更是极为满意的了。 她觉得,如果整个羞花堂的人,都能如严师傅和阿宽这般,尽心尽力,又肯多用脑子。那铺子里的生意,真的是全然不用担心了。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便记着,今天是个比较重要的日子了。她早早起来梳洗好,依然不想惊动到秀凤。准备换下楼的衣服时,目光却不由落到了,那把搁置在桌角的油纸伞上。 看到这把有些粗重的油纸伞,她却在心里泛起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今天上午,那位卢新宇先生定然是不会再失约了。 想到这,林梦桐却有些开始在意起今天自己的衣着了。她打开房间里的那个梨花木的四门衣橱。想找件格外合适的衣服,毕竟今天她要向陈老先生他们,第一次引见下卢新宇。 更何况,林梦桐想到这,一缕淡淡的笑意漾上她的嘴角。这位卢先生虽说外表看来,有些清高自许。只是难得几次和他的相遇相识,对自己却分明是有些不同的。 至于是哪些不同之处,林梦桐一时也无从分清,只是。她觉得在他的眼睛里,在他那分外温柔的眼波里,却好像已经把自己当做他难得的知音了。 林梦桐想着,从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民国初年之际,好象成日间,都在忙碌于羞花堂的诸般杂事。而一个普通年轻女子的如诗情怀,却都变得所剩无已了。 阿宽哥自然是对自己关爱有加。只是他的言语里,多少有些隐隐的自知之明。而林梦桐也知道,自己却是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丝毫的感觉。有的,只有那种青梅竹马般的依恋。 而每每面对这位相识不久的卢新宇时,她却总有种难言的情愫。或许,有故事的人才更会在无意中,吸引到自己。 林梦桐这样想着,却也觉得自己今早是有些太过思量了。这位卢先生,以他那种格外小心的品性,今天究竟会不会临时又起意变卦呢? 应该,不,是一定不会了。林梦桐也不知为何,在心里确定了主意。她便不再多想这些了,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深蓝色格子旗袍。她想这样略微成熟点的颜色,应该会显得更有说服力点,稍候和陈老先生引见卢新宇时,多少底气会足很多了。 这时,秀凤却也上楼了:“小姐,我帮你把这伞也一同带下去吧。” “好,对了。秀凤,今天铺子里有位先生会来找我,是我请来给账房的陈老先生做助手的。到时他报了姓名之后,你就带他过来后,再让陈老先生也进来。”林梦桐一边嘱咐着秀凤,一边不忘记对着穿衣镜打量下自己。 这件旗袍的确没让她失望,显得她在文静大方之余,且又多些成熟稳重。今天她想着,这件深蓝色的格子旗袍,虽说是显得成熟些,不过,到底是有些单调厚重的,她便又让秀凤找出那条镶嵌了碎玉的珠琏,来搭配下这稍显沉闷的颜色了。 两人收拾好便准备下楼之际,林梦桐却发现今日的秀凤却较平日有些不同了。她的肤色原本就是比较白净的,只是今日,却是益发白得出奇。甚至可以说,透出像瓷器一般的细微光泽来。 见林梦桐有些好奇的样子,秀凤却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姐,今早我用了‘月中仙’的西洋雪花膏。也觉得脸色好得太多了。刚才照镜子时才发现,原先脸上几颗细微的小点都看不到了。这些洋玩艺,是真的好使。” “是的,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我们铺子里的玉容膏是用了最好的中药提纯了,也有增加白净的效果。不过,至少也要用上三四瓶之多。江家的这种进口货,怎么会一用就这样效果分明。”林梦桐想着,以她“穿越”之前在商场专柜的经验来看,见效太快的往往是多少有些问题了。只是这些,和秀凤一时是无法解释了。 “这些我不知道,反正,只要用起来好行了。我再用些日子,准保让严师傅也觉得不错。那我们羞花堂不也可以参考他家的,再做些新货品么?”见林梦桐也觉得她今天脸色格外好,秀凤更加开心了。 到了铺子里,林梦桐看好放在桌子上的账目之后,便一边慢慢整理收拾着。一边想着。过会卢先生过来了,就让他先和陈老先生互相见个面。再把这些铺子里的流水账目先看下,起码,要让他心中有个大数。以后,才好一步步跟着学习。毕竟,陈老先生负责的是整个羞花堂的全盘账目,哪里有那么轻松就入手的呢? 想及这些,林梦桐的目光却又落到了墙上的自鸣钟上了。今天上午的时间却分明有些变得缓慢起来,现在,却不过只刚到九点了。 今天卢新宇难道要拖到下午才过来么?陈老先生最近精力有限,到了下午,未免老人家精神状态都不及一早了。只是,卢先生那边,自己也不好太过心急。毕竟,现在的自己还是个民初的未婚小姐。就算是现在主管了羞花堂,却也不能完全不计小节了...... 正想着,秀凤却轻轻推开了门。眼角却分明带着隐隐的笑意:“小姐,楼下有位卢先生,有事要见小姐,说是约好了谈公事的。” 第52章 他人眼里 “秀凤,是卢先生来了。快别说了,你带他进来吧。”秀凤的话,瞬间就让林梦桐不免激动起来。她下意识地又看了下壁上的那金色的自鸣钟,原来时间也不过刚刚九点才过了五分而已。 看来,不是这位卢先生来得晚了,而是方才自己确实有些心急。林梦桐不觉有些好笑了,在他人眼里,自己是那般沉稳有加的林家大小姐。不过,如今却单单在这件事上,没有了一贯的从容不迫了。 她不由端起了桌边,秀凤特意给自己沏好的那清香四溢的碧螺春茶。待会还不知道陈老先生,会不会真正的乐意接受卢新宇。 虽说,这位卢先生是有着几分能力,不过。林梦桐也深知,陈老先生一直是有意将自己的衣钵传给阿宽的。不过,阿宽固然聪明好学,且又是陈老先生的独生儿子。 不过,阿宽哥素来有了最大的习性,便是极为坐不住的。那些柜面的经营管理,乃到外出买办采购。他倒是挺有兴趣。 如果让他成日端坐在账房里,估计无论如何他是耐不下这个性子的了。这点,纵然是陈老先生也无可奈何了。林梦桐却不以为然。她是觉得。人尽其用即可。就象阿宽哥,让他负责铺子对外的事,岂不更好? 林梦桐正想到这,门却再次轻轻叩响了,一脸浅笑的秀凤,身后却是卢新宇高大的身影。 “卢先生,你果真言而有信。秀凤,你下去给卢先生沏杯好茶。顺便,再让陈老先生得空过来下。让他老人家不用着急,慢些就好。”林梦桐吩咐着秀凤,却不忘记多叮嘱几句。她素来最知道陈老先生个性。他办事认真,却有有些心急。担心他老人家会以为自己有什么账务上急事,所以,她特意让秀凤不要催他了。 待秀凤出去后,林梦桐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卢先生,差点忘记让你先坐下了。我这里,现在大事不多,小事不断。成日别人都只见我忙得手脚不停,其实有时候一天下来,真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林小姐,你太过自谦了。”卢新宇一边轻轻坐下,一边却是有些轻松地笑着说道:“现在我们宜城里,都知道昨天又开了家‘月中仙’。以后这羞花堂里需要林小姐费心经营的事,怕是更多了。” “卢先生,上次你说的事却是没错,果然你前脚方走,后脚我就收到了江家的请帖。”林梦桐想起那天,卢新宇从自己这里告辞前,预料到的那件事. 她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卢先生,不瞒你说。现在账房里就只有陈老先生一人。前些时日,他又略有小恙,好多账面上的事都是我勉强接手。你也知道,隔行如隔山,所以我才想到卢先生你.以后账房的事,你如果真的可以全然接下来,就算陈老先生偶尔歇息几日,我也不必再像现在这般,要硬着头皮撑下去了。” “林小姐,我能理解你。说真的,如果不是你的事,我真的不打算在宜城久留了。”卢新宇说到此处,目光却变得更加柔和起来。却并未直接向着林梦桐。却又像是为了有意遮掩些什么一样,端起了那放在精巧的梨花木茶几上,秀凤刚刚送进来的那杯清茶了。 “我的事?卢先生,你的意思是......?”林梦桐此时,心下却有些不知所谓的感觉了。她觉得现在这个“穿越”后的自己,是不是因为忙于羞花堂的大小事务,连着自己原本那细腻的情感也变得日益粗糙了。 卢新宇这样语焉不祥的话,一时却让她有些迷惑了。好在她的本性到底已经不是这旧式女子了,便不在意起什么所谓寻常人眼里的矜持,索性好奇地问了下去。 “林小姐,其实因为在洋行里做是始终不开心,我早就联系好上海另一家洋行了,去那里做。可能也承蒙那家洋行看得起我,抑或是觉得我还算有些经验。也开了个让我可以接受的工钱。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那天你肯在下雨天,来上门找我解释有人去上海打听的事,就足以让我放弃其它的事了。”卢新宇放下杯子,这次目光里却是一览无余的诚挚。 “林小姐,想我一个人已经习惯了不怎么安稳的生活。难得有你可以没有一点偏见地对待我。这却已经令我感动了。就算在羞花堂里,我做上个把月之后,账房里那位老先生对我有所不满,我再离开这里,也终究是值得的。” 卢新宇轻轻地说着,他的话,却深深地触动了林梦桐的心。原来如此,看来,这位外表始终夹杂着几分落寞之情的他,却在内心深处,和自己一样,是个柔软的人。 只因为自己的那次冒雨登门,却让他感觉到在这纷乱的尘世里,也或许还有着难得的,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与信任。 “卢先生,你千万别这么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也要更加相信自己的能力了。”说到这,林梦桐起身来到了门口,一脸笑意地打开虚掩着的门。因为此时门已经再次被轻轻叩响,她知道,应该是秀凤请了陈老先生过来了。 现在的自己,虽说已经全面负责羞花堂里大小事项了,只陈老先生不比寻常人,他是跟了林老爷一辈子的。林梦桐向来,对他都格外尊敬有加了。 陈老先生进来后,却也相当恭敬地对林梦桐打了招呼:“大小姐,你好。”而这时,原本也坐着的卢新宇很快就明白了来者是谁了。他却早已经默然地起身站起。对陈老先生大方地说了声:“老先生好。”便不再多说些什么,脸上却还是一脸慎重的样子。比起刚才和林梦桐独自时的气闲神定,多了些不那么放得开的样子。 这样的表情变化,早就被一旁的林梦桐觉察到了,她知道。这些年的漂泊无定的生活,早就让卢新宇格外在意他人的眼光了...... 第53章 出乎想像 见卢新宇有些不太自然的样子。林梦桐招呼好陈老先生坐好之后,又让秀凤给他端来早就准备好的清茶。便笑意盈盈地开口介绍道:“陈老先生,这位是我新请来的卢新宇卢先生。他之前是在上海的洋行做过的。不过,也只是在账房里做过最普通的那种,今后是要有劳您老多费些心。账目上的事,我想各家都有着自己不尽相同之处,陈老先生你在我们羞花堂里,是我最为敬重不过的人。卢先生如果有做得不足的地方,您老尽管给他指出。不要考虑其它因素。” 林梦桐的话,虽然明显是希望陈老先生可以主动地,接纳面前的卢新宇,不过,她的话还是说得如此委婉。并且,句句话里,也都还透着真心实意的尊重。 这,却是让陈老先生极为满意了的。毕竟,在这偌大的羞花堂里,他始终是看着林梦桐长大的,儿时的她,是几乎天天形影不离地和自家阿宽在一起嬉戏玩耍。而林老先生大去之际,也对自己那般信任有加。还有心地把他的身后要嘱咐的事,特意让自己来宣布。 现在的这位林家大小姐,也从未在自己面前摆过什么主子的势子。而且,对阿宽也是更加青眼相待。陈老先生之前,却也以为过,林梦桐有意要给自己找个账房上的助手,是出于那种生意场上常见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想法。可他冷静了这些时日想来,却觉得林梦桐愿意真的并非如此。 而现在自己,的确有时候会有些力不太从心的感觉。这样想来。林梦桐此时能给自己请个助手,也不为过了。 只是,陈老先生从始至终,却犹未忘记林家老爷大去之前,对自己的殷殷托付,要帮他照看好羞花堂。更要帮到这位在他们这些有些经历的老人眼里,多少还有些少不更事的林家千金。 所以,在秀凤让他过来之前,陈老先生就在心里暗暗定了了主意。这次可要好好看下这位,能让读过省城师范洋学堂的林家大小姐,好不容易请到的卢先生,他到底是何许人等了。 正当陈老先生想到此处时,那位卢新宇先生,却也不再如自己刚进来时见到的那般腼腆了。在林梦桐目光的鼓励下,他却是轻轻来到了陈老先生面前。有礼地说到:“陈老先生,我是卢新宇,之前虽说接触过些账房方面的事,其实都是极为粗浅的。以后,我想要向陈老先生请教之处还是极多的。有劳老先生多多费心了。” 卢新宇这番话不多,声音也不太响亮。不过,陈老先生听起来,却是相当清晰的。他不禁抬头看了下面前这位显得略微有些文弱的年轻人了。比起自家的阿宽来。这位卢先生年纪应该是差不多的。身形高矮也相似。 只是在陈老先生看来,这位很卢先生应该是常年在室内工作,显得更加白净些,面容也清瘦几分,只是,那双如深潭水般看起来,有些波澜不惊的眼里,却透出几分沉稳聪慧的感觉。 陈老先生是个阅历极为丰厚的人了,只不过是这淡淡的一瞥,他不难看出,这位卢先生是个聪明人,并且,灵活机敏的心性甚至不在自家阿宽之下,虽说初见之下,这位显得清秀有余的年轻人比阿宽显得内敛些。不过,陈老先生到底是有些会看人的,他却觉得,这位卢先生论起机灵来,绝对是在铺子里上下都极为看好的阿宽之上了。 “不用客气,卢先生。既然是大小姐引见的,我想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过会我就和你一起去账房里熟悉下,我们羞花堂里素来是账钱分管的,我虽是账房主管,却只负责账目,不管钱的。铺子里的流水钱都是当天关门歇业前,伙计清算好,交到街上银号里。再把单据递到我这里。有时晚了的话,也只是在我这里保管不多的零钱,大钱是在银号关门前一定交去的。这,也是我们羞花堂的规矩。”陈老先生好象是有心,却又像是无意提醒一样,对卢新宇慢慢说道。 “陈老先生,这规矩自然是极对的。账房虽是管钱的,其实更主要只是管账,如果钱账不分的话,难免会留下漏洞。我之前在上海洋行里做时,也是先只管流水资金的。每日工毕,就要算好现金结余,和另外一名店员一起交至隔壁银行。洋行也是如此。”卢新宇听了陈老先生的话,也点头称是。 “陈老先生,您刚过来,不必如此急于回账房里,我今天已经把这几本流水账目看过了。不如现在让卢先生精略看下,我昨天记的那笔阿宽购进香料的账目有无差错?”林梦桐一边笑着对陈老先生说道。一边把桌上那几本账薄轻轻递交到已经坐回原位的卢新宇手里。 这几本账薄陈老先生自然是极为熟悉不过的,这些是前几日自己不舒服时,林梦桐勉为其难代为做的。那些重要的几本早就已经交到自己手里,重新看过了,现在这些,是些不太重要的部分了,林梦桐还未来得急送过来。现在如此说,应该是有意让自己了解下这个卢新宇的基础水平如何了。 “林小姐,我现在不是太了解贵铺的情况,先粗看下吧。”卢新宇接过账薄,放好之后,便拿起一本来,打开后细细看了会,方才不紧不慢地对陈老先生说到:“陈老先生,我看了下这本香料的出入库流水记录,觉得前面部分记得有条不紊,笔数和单价都没问题。收支和结余也是能算平的。只是这最后一笔,应该是有个小小的笔误,收支正好少了个‘零’。” “是么?卢先生,烦请递来看下。”陈老先生见这他如此说得清晰明白,心下也懂了几分。 待接过账薄之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最后的一笔入库记录,却不是自己记录的。的确是林梦桐代记的最后一笔,她忘记了个小小的“零”。确是让库存的数字不准了。 看到此处,陈老先生也不禁点头称是:“大小姐,卢先生帮我核过了这本,要劳烦小姐亲自改下了。” 第54章 秀凤的烦恼 林梦桐见陈老先生如此说,虽然心里有些略微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又有了个小疏忽。不过,更多的,却是由衷地为卢新宇感到开心。 她便笑着接过账本,对神色已经变得轻松起来的陈老先生说到:“我这就改过来,看来,这账房上的事,还真的不能让我这个门外人掺和了。” 待林梦桐小心地改好那个笔误之后,陈老先生这次却是不等林梦桐开口,却是一脸笑意地对卢新宇说到:“卢先生,如果你没其它事,我们这就去账房吧。我把每日里,账房上要注意的地方先和你说下。这前几天,你也不用急着做什么,且就在账房里耐下心来,把那里几年的账薄细细看下。” 说到此处,他便也用带着几分欣赏的口气对林梦桐说道:“依我来看,以卢先生这般的基础,不过半个月时间,我们羞花堂里所有的账目,他都会了然于胸了。” “陈老先生,您老过奖了。我哪里懂得那么多,刚才能看懂,不过是因为在洋行里做过极为简单的流水账目。今后,还是要多多向您老学习了。”卢新宇见陈老先生的话风变了不少,对自己的态度也开始和缓了起来。他便也起身,恭谨地说道。 “那大小姐,我就先和卢先生下去了。”陈老先生和林梦桐打了招呼,便也带着卢新宇一起告辞了。 只是,走到门口时,卢新宇却犹不忘记转过头来,对林梦桐笑了下,那是一种有些深意的笑容,好像是全然的感谢,又像是朋友间那种被了解的喜悦。林梦桐也微笑着轻轻点了下头,她心下也有着说不尽的轻松感。 能够帮助到卢先生,这个曾经帮过自己的人,其实真的让她有着如释重负的感受了。更何况,这位卢先生从第一次相遇时,便让她觉得,那不会是个永远陌生的身影了...... 不知不觉中,一个礼拜就过去了。而卢新宇来到羞花堂的事,也自然而然地早就传到了林太太那里,其实不用打听,林梦桐也自然知道这种事,一定是自己那个“小舅舅”汪怀远告诉她的。 现在的汪怀远,也还算得偿所愿,做的这份库房看管的工作,工钱自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且也称得上清闲,加上素日的他却也不是个特别争强上进的人。这点上却是完全不像他自家亲姐姐林太太了。 所以他倒是不觉得,自己进不了帐房和陈老先生学习有什么遗憾的了。只是,他之所以有心把这卢新宇的事,格外添油加醋地对林太太说的缘故,其实是因为上次林太太有意嘱咐过他,要格外留意下林梦桐近来都与哪些人结交了,尤其是有没有认识什么年轻的富家少爷之类。 只是汪怀远却没有想到,林梦桐结识的却是这位出身平凡的,甚至都不是宜城本地人的卢新宇了。并且,还会主动把他介绍给陈老先生。得以如此顺利进入众多伙计都向往以久的那个好职位了。 虽说羞花堂上下,现在对林家大小姐多是佩服有加的,不过,这位年轻的卢先生进了账房之后,也不免有些多事的人说上几句闲话。 而这些林梦桐尚不清楚的闲话的源头,自然不是别人,而是汪怀远了。他还颇有些自以为是,想着自己横竖是林梦桐名份上的长辈,这样的话说了又如何呢?名义上不也是为她好么?一个年轻的富家小姐,对一位外人不知根底的英俊先生,表现得如此热心,还有意给他在铺子里安排了极好的职位。换做谁不多想呢? 汪怀远这样想着,自然是事无巨细地统统告诉了林太太了。 这天晚上收工前。林梦桐整理好了桌子上的杂物之后,便轻轻嘱咐秀凤:“秀凤,我看黄包车还有会才来。你去楼下账房里看下,让陈老先生他们,也都早些回去歇息。不必急着把这个礼拜的账目今晚就整理出来。我想,这段时间店里生意也有些冷清,明天又是礼拜天,他们账房也不用来了。都休息下吧。让伙计们把收的现钱交到银号里,明天,我们也休息下,用不着过来了。” 林梦桐的确是有些累了,这段时间里,因着那家‘月中仙’的事,自己也多少有些操心。所以,她也想今后的自己,可以稍微放松下自己。不必成日家都如这上足发条的钟一般,走个不停。或许,之前的卢新宇,曾经劝过自己的那句话是对的。在羞花堂里,自己大可不必事必亲为。只消把握好尺度,抓大放小即可了。 “好的,小姐。”秀凤答道,便下楼去了。不知怎的。今天的秀凤好像有些换了个人似的,从早到晚,都未曾开过什么笑脸。此时也是一样,林梦桐因为手头杂事有些多,所以到了现在才略微顾及到她。等秀凤从账房回来时,表情却还是怏怏不快的样子。 “小姐,我和陈老先生卢先生都说过了。他们也知道了。让我谢谢小姐。”秀凤的声音有些低,让林梦桐更觉得奇怪的是,她的脸,始终有些是有些低垂的。 “秀凤,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莫非,你老家有事么?”林梦桐不解地问,平日这个秀凤虽说是个性比较文静的,在林家上下,她的话也比不上一起做事的秀萍秀云她们多。不过,性格却是开朗活泼的,和自己在一起时,也是颇为放松的。为何今天会是这样? “小姐,我老家没事,只是,我的脸现在成这样了,要是再厉害点,我担心明天都无法出门了。”秀凤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脸来。 “你的脸?”林梦桐见她如此开口,不禁抬头看了下。秀凤的脸并不奇怪之处,依然是那种粉光透亮的肤色。看来,今天她想必又用了那瓶‘月中仙’的西洋进口雪花膏了。 “秀凤,你的话我不明白。你的脸色不是很好么?”林梦桐不解地问道。 “小姐,你不知道。”秀凤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 第55章 原来如此 秀凤抬起眼来,声音也有些支吾了:“小姐,你看我的脸,如果不是早上出门前,把那瓶西洋雪花涂得有些厚了些的话,估计给秀云她们见了,都要取笑我了。” “是这样么?”林梦桐听了她这般话,也细细端详了下秀凤的脸了。原来,细看之下,秀凤的脸的确是有些异样,好象有隐隐的红色痕迹。只是,因为脸上涂得雪花膏实在是太过厚重,让人乍看起来,真的不觉得有什么。 林梦桐见她脸是这样了,便立即对秀凤说到,“秀凤,你先别再说,立刻楼下接盆水来,就用我这里的面盆毛巾,把脸马上洗干净。” “那,小姐,我待会怎么回林家啊,这个样子一定会让人家笑话了。”秀凤有些难堪地说道。她平日是最爱美的,如今好好的一张脸,却红成了这般模样。 “秀凤,你不用担心。马上黄包车来了,我们先不回家。我带你去街上那家中医馆,让他们给你看下,再开些药来涂涂,应该很快就没事了。只是你这脸上的东西必须马上洗掉,不然过会去了医馆,让人会看不清的。” “嗯。”见林梦桐待自己如此尽心,还要带自己去街上中医馆里。秀凤心里不由一暖。她便也顾不得什么颜面问题了,便说了声“谢谢小姐。”就找来面盆下楼去清洗了。 只一会儿功夫,秀凤便洗好脸上来了。只见她一只手还有些犹豫地扶着脸,好象还有着几分在意。这时,林梦桐也完全看清了秀凤此时的面容了。 但见她原本一张白净的面颊上,现在却是布满了一片细细密密的红色疙瘩,而且,可能是因为秀凤又一直用雪花膏盖着,却益发红得厉害。 林梦桐不由想到。这应该是极为明显的过敏了。只是不知道,秀凤是如何会这样的?按她说的那样,这些日子来,她都一直细心地用着那瓶。江家小姐送来的‘月中仙’的西洋雪花膏的。莫非是这个雪花膏的问题? 林梦桐没来得及细想,便收拾好东西。对秀凤说:“我们一起下去吧,黄包车应该到了。你直接对车夫说,到街上的那家最大的‘杏林医馆’。” “小姐,这怎么好意思。”秀凤见林梦桐提到‘杏林医馆’几个字,心里不禁又惊又喜。 这家医馆是宜城里最好的中医馆了,尤其擅长治疗皮肤顽疾。开的药膏和药方也是极为好用的,只是价格不低。 寻常的百姓平日有些头痛脑热之类的,不过最多就是去镇上的中药铺子。让坐堂的郎中随便开个方子,抓些药就可以了。 现在林小姐居然会这样悉心对待自己,她不禁有些激动。比起一起做活的秀萍她们,自己真的是太幸运了。 “秀凤,快别这样说,年轻女孩子,最是不能伤及脸面了。对了。”俩人一边说着,一边下楼。 “对了,秀凤。我想问你这几天,除了那瓶西洋雪花膏之外,还涂了别了没有?可曾吃过些什么素日不常吃的东西?”林梦桐问道秀凤。她的心里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月中仙’的这瓶子西洋雪花膏有些可疑,怎么会涂在脸上,顷刻之间就容颜白净如雪呢? 林梦桐觉得好歹“穿越”之前的那个自己,是做过化妆品销售的。她知道,再好的护肤品也不过是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那些见效过快的东西,多半可以说是皮肤鸦片了。 而眼下的这个西洋雪花膏,真的显得有些益发可疑了。如果是这样,‘月中仙’可以说是自砸招牌了。 “小姐,我这些天吃的用的都正常啊。吃的也是和秀云她们一样,脸上用的,就只有这瓶雪花膏了。”秀凤有些迟疑地说到:“我每次都用得很少量。因为觉得来之不易,只是今早起床时,觉得脸上开始泛红。我以为是犯了桃花癣,所以才特意多涂了些盖住。谁知到了中午时,就觉得脸上越来越发烫了。” “是这样。秀凤,我明白了。”林梦桐默默听完,心里有了些数。俩人说话间,却已经到了门口了。黄包车却还末到,俩人便在门口等了下。 林梦桐却还不忘记安慰秀凤:“没事的,这家医馆晚上也有郎中的。明天反正我也休息,你就不用出来忙了,杂事交给秀云她们吧,你在家里安心休息就是。” 俩人正说话间,但见卢新宇也缓缓出来了。他看到林梦桐和秀凤两人,便有礼地打了招呼:“林小姐,你们等黄包车吧?” “是啊。卢先生,你怎么走得这么晚呢,明天不用过来了。”林梦桐见此时店里一楼,除了还在清点货品的伙计们,掌柜和陈老先生他们,此时应该都走得差不多了。 “不晚,陈老先生刚走。我也就把今天的账目细看了下,做徒弟的,怎么好走在师傅之前呢?”卢新宇笑着对林梦桐说道,可能是因为此时铺子里人少了好些,他说话的口气也显得不那么太过拘束了些。 而这时,他好象也不经意地看到了秀凤,那红肿得有些明显的脸了。他不由惊愕地看了下,方才对林梦桐说道:“林小姐,她的脸这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弄些药膏敷下,街上那家‘杏林医馆’应该治这个不错的。” “卢先生,我们正是要去这里呢?”林梦桐正准备告诉下卢新宇,自己觉得‘月中仙’开业送的这个西洋货有些不靠谱。这时,黄包车却已经过来了。 她便瞬间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身对秀凤说到:“秀凤,那个西洋雪花膏的盒子你没扔吧,拿出来我让卢先生回家再看下。” “在的,小姐,我觉得怪精致的,一直没值得丢掉。”秀凤说着,便小心地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那个雪花膏来,又把盒子拿了下来,递给了卢新宇。 “卢先生,有劳你这两日方便时,再帮我看下这盒子上的英文说明,我那天只是粗略看了下,也没完全看通的。我先带秀凤去医馆了。”林梦桐说完,便和秀凤匆匆上了黄包车了。 那天在卢新宇那个租来的小家里,她无意间看到书架上,也有些英文小说,想着他的英文水平应该不在自己之下了。毕竟,民国年间有些用词和说法,自己还是了解得不多了。 第56章 语出惊人 待到林梦桐和秀凤回到林家时,天色却早已经晚了下来了。秀凤的手上,拎着几大袋子包得方方正正的中药袋子。“杏林医馆”的郎中方才对俩人说的话,现在想起来还让秀凤心生怨气。 他询问了许久,又细细看过了那瓶被秀凤视作珍宝一般的西洋雪花膏。最后得出的推论却是和林梦桐心里最初的想法,是不谋而合的。 那位有些鬓发苍苍的郎中说的是,这瓶子里的东西断不是什么好的。不仅成份可疑,就连这分外洁白晶莹的颜色,也有些不明。让秀凤再别用了,至于她现在这一脸初生的红疹子,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是按时煎药服下,再配合着用些外敷的药膏,最多一个礼拜便可痊愈了。 想到此处,下了黄包车后的秀凤几乎是连想也没想。便从口袋里掏出那瓶精巧的雪花膏,恨恨地准备扔在路边了。 “秀凤,先别丢了它。你交给我吧,明天回到羞花堂,我告诉阿宽他们之后,再做打算。”林梦桐轻轻说到,本来她觉得自己和“月中仙”,也不过是今后生意上对手罢了,平日里关系就像那位有些傲气的江家小姐,江慕云说得那样,井水不犯河水。 只是现在,看到秀凤这张红得厉害的脸,想想那天在“月中仙”开张之际,请的那位美丽不可方物的明星李萍小姐,说得那些颇有些煽动性的,看似心得,实则广告的话。林梦桐就觉得心下格外别扭。 她不禁对秀凤说到:“秀凤,我想把这劳什么子,找个时间退给那个江小姐。让她最好自己也用下。开门做生意,固然都是为了赚钱,不过,怎么能用这些东西来糊弄人呢?” “就是,小姐。这次要不是你带我去看医馆,我还指望再多涂些雪花膏遮盖住这些红疹呢?真想现在就去那个‘月中仙’,把这洋玩艺扔到柜台上去。”秀凤似乎还不解气,恨恨地说着。她想马上到了家里,秀云她们都会好奇地问这问那了。 “好了,秀凤,你也别多想。明天好好休息吧。”林梦桐听她话里还有些激动,也就低声安慰了她几句。两人方才进了林家大门。此时,客厅里却还是灯火透亮,时间却是已经晚上七点多了。看来林太太他们已经吃过了饭,应该是再等着自己回来。 “梦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些天,莫非铺子里又要开始忙了?”林太太此时却是一脸格外亲切的笑意,她一边说着,一边却不忘记吩咐秀萍陈妈她们,去厨房里给林梦桐端来热好的饭菜。 一旁的秀凤接过林梦桐的随身小包后,又待她坐下准备吃饭后,这才低下头对林太太打了招呼,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到了一边。 林梦桐知道,秀凤在意别人细看她脸上出的这些疹子,便也就顺势让她先下去吃饭。待秀凤急急离开之后,林太太却并不急着去打牌了。 她却还是一脸亲切的笑意,坐在林梦桐的身边,还不忘记催促一旁的秀萍“别只站在这儿,去给房间的怀远和小少爷他们再加些热茶,晚上温书辛苦。” 支走了秀萍,待陈妈又到了厨房,去给林梦桐准备餐后的果品之后,林太太这才笑着用半是询问,半是探究的口气说到:“梦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羞花堂里是不是最近有些麻烦。刚才怀远还告诉我,铺子里的伙计都抱怨,说江家的‘月中仙’开张之后,挤了我们不少生意。” “妈,没事的。铺子里只是暂时有些冷清而已。不过是眼下暑热时节,用那些香粉头油之类的人少些而已。您不用担心,明天我还要把这个月的份例钱带给你。这些都没有少的。妈您放心。”林梦桐神色淡然地一边说道,一边吃着晚饭。她想着,林太太应该是听了怀远说了些铺子里生意的事,估计有些担心她每月和梦鸿的份例钱,会不会受到影响,有所减少了。 “梦桐,我哪里是担心这个,梦鸿和我,一个月也费得着些什么钱。我再给你盛些莲藕排骨汤吧,你说是不忙,这小脸却又瘦了好些。”林太太话语里透出几丝温柔的意味,她说着,却也不等陈妈她们过来,却是自己动手,给林梦桐加了碗汤。 见她这般殷勤,林梦桐心里自然是明白的,无非又是要开口给她弟弟那个汪怀远说些什么了。不过,此情此景,却也多少让林梦桐有几分暖意了。 毕竟,现在的她已经每日在羞花堂里忙得身心俱疲,回到这个家里。哪怕这位林太太对自己说得这些话里,真情的意味少,表面的功夫多,也或多或少能让她感到几分所谓的“家”的感觉了。谁让现在这个身份的自己,亲生父母都已经离自己而去了呢? 想到这,林梦桐也放下碗筷,笑着对林太太说到:“妈,这些事真的不用您亲手做的。是不是小舅舅有些什么事,要烦劳您开口对我说了?” “梦桐,他没什么。现在他的这份活计,可能也还真的适合他了。谁让他不上进呢?成日家只知道混日子。”林太太的语气里,透出的是难言的失望。她比谁都清楚,她的这个亲弟弟是没有什么指望了。 “梦桐,我有句话一直想说,不过,你到底是个念过大学堂的人,这些又怕你听了会多想。”林太太看了下梦桐,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了。 “妈,我素来从不在意这些的。你但说无妨。”林梦桐见林太太口气有些不比寻常,心下也有些好奇。不过,她也知道,这位林太太口里将要说出的,应该是她在那些牌局上听到的流言了。 “梦桐,这几天打牌时,张太太她们那些个人,嘴里说得更没些遮栏,说是羞花堂里的大小姐,把自己私下的相好,光明正大地安插到铺子里做事。还公然安排给陈老先生带着学习账房的活计。”林太太说到这里,脸上也是一脸的不满,好象张太太她们的话,真的让她也为之担心了。 不过,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林梦桐听了这话,却依然是神色镇定自若。 片刻之后,她方才不徐不急地开口言道:“妈,休听这些人说的。我只是用了个,值得用的人才而已。卢先生的确是我请过来的。” 第57章 他的推测 “梦桐,你是说真有此事?那你说的这位卢先生,真的已经在我们铺子里做事了?”林太太听完,却是一脸惊愕。只是,让她吃惊的,却不是卢新宇进了羞花堂账房里做事的消息了。 这件事,汪怀远早就绘声绘色地告诉她了。所以她才想今晚借故,来试探下林梦桐的虚实。看她如何究竟要如何为自己开脱。 毕竟。在她看来。林梦桐纵然肚里的墨水再多,也还是个大小姐,这些男女交际方面的细节,难道她就没半点顾忌不成? 只是,她却没有料到,林梦桐真的没有半点避嫌,反而是大方承认了,让那位卢先生进羞花堂做事,的确是她的主意。这就让她更加不解了。联想起之前种种,林太太又在心里思量了下,这位林家小姐自从上次从昏迷后醒来之后。真的好多地方都开始不一样了,尤其是行事说话的风格,完全不像之前的她了。甚至,和周围那些个,自己所认识的年轻小姐,都有所不同。 “妈,你有空多休息岂不更好,犯不着听那帮太太论人长短,乱嚼舌根。我林梦桐却是不怕人说的,只是担心妈,你听了会为我担心。”林梦桐说到着,却反过来安慰起林太太了。 “对了,妈,明天我带几瓶胭脂水过来。你再去刘太太她那里打小牌时,给那几位多事的太太一人一瓶.一来可以让妈做个人情,顺便借这几位太太之口,替我们羞花堂做个宣传。二来也好堵堵这几位的嘴,省得多事。” “梦桐,还是你考虑齐全。那我先谢谢你了。”林太太见她这样说,便也知道这个话题,现在看来是再说无益了。而且,林梦桐的确会做人,知道对这些自己这些牌友们施以小利。 她也只好笑着谢谢她了。心下却是越发觉得,林梦桐在这些方面,真的像是得了去世的林老爷的真传了。不仅识大体,而且万事都是成竹在胸的样子,完全是没半点慌乱。自己今后,看来是难以应对她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怎么说老爷大去之前,还在那份遗嘱上补上了那些内容。这却像是给了她心底,一丝隐约的希望了。 今后只要林梦桐她一着不慎,做错了些什么,那羞花堂的大权,迟早还是会落到自己和梦鸿手里的。而梦鸿却也不过还是个孩子,那一切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想到此处,林太太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温柔的笑了.只是,这笑里的深意,也是有她自己心下,最为清楚不过了. 又是一个新礼拜开始,一切对林梦桐来说,又是全新的开始了.她到了铺子里时,便顾不得喝上一口热茶,就急急地对秀凤说到:“秀凤,你让阿宽哥先上来,对了,再把今早我带出来的那个‘月中仙’的半瓶雪花膏也拿出来。” “小姐,你忘了么?阿宽哥今天去南京收账了。”秀凤轻声提醒到,此时,她的脸虽然还是有些红疹没有散去的样子,不过。比起之前来,却是已经好太多了。 “对了,阿宽哥是去南京收账了。你不说,我真的忘记了。本来,我还思量着,要怎么去和江家小姐开口。好替秀凤你,去说清这件事,”林梦桐看着秀凤已经好些了脸,方才心里略微平缓了些。 她担心的,其实远不止秀凤的面子问题。据她所知,单单是开业那天,“月中仙”的这种西洋雪花膏就卖出百八十瓶。还有好些客人都已经预付了钱,等着这月月底再次进货时,可以购到。 如果这种西洋雪花膏真的有问题的话,那会让宜城多少爱美的太太小姐们,变得如秀凤这般模样。这样的事,林梦桐是断然做不到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了。只是,目前自己身份不同,“羞花堂”和这家“月中仙”是生意场上毕竟是要同分一杯羹的对手,如果贸然去和江家小姐交涉的话,是会让人有所误解的。 更何况,现在自己无凭无据,单就秀凤那张出了红疹的脸,根本无法说明些什么。万一那个江家小姐,反过来说秀凤是用了自家产品,把不良后果推卸给“月中仙”的话。那就更不好解释了。 “小姐,我已经好太多了。还是等阿宽回来,小姐你再决定吧。”秀凤轻声地对林梦桐说到,她眼里的大小姐,真的好象是有格外旺盛的精力一般,只消一坐到办公间里,就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疲倦了。 “也好。秀凤你且下去休息会吧,我有事再招呼你。”林梦桐听她这样说,也舒了口气。这时,门却被轻轻叩响了。秀凤连忙过去开门,进来的却是卢新宇,他的手上拿着几张纸,还有一本厚厚的账薄。 “林小姐,这是上个礼拜,铺子和后面作坊里的账目明细。陈老先生说小姐你事务繁多,要是一本本的账目看下来,有些费神。他让我把总账拿给小姐过目,再把店里一周的流水写成简明的记录,送到小姐这里。”卢新宇的声音,还是平静而温和的。看来。这些账房上的事务他应该做起来,算得上得心应手了。 “卢先生,快请坐下。这些放到桌上即可,我稍候看完,就让秀凤把这本总账薄再交还到账房。”林梦桐见到他,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边客气地让他坐下,一边又说道:“上周铺子关门前,我让秀凤留下的那个西洋雪花膏的包装盒,不知道卢先生有没有看过了?” “林小姐,你说的是‘月中仙’家的这个所谓的西洋上品雪花膏么?”卢新宇并没有急着回答有无看过,却从口袋里掏出了这个精巧的纸盒子。 “卢先生,你的意思是?”林梦桐见他用了“所谓”两字,便知他话里自有深意了。 “林小姐,我是说,或许这个东西压根就不是什么从西洋辗转进口过来的,而是彻头彻尾的本土货色了。”卢新宇把这个盒子,有些不在意地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口气里流露出明显的不屑...... 第58章 纸飞机 “卢先生,你说的是‘月中仙’卖的这根本就不是西洋雪花膏?”卢新宇的话,让林梦桐顿时惊住了。她原先不过以为,江家是以次充好而已。却不曾想到卢新宇会有这个推断。她不禁也轻轻拿起桌上那个精巧的包装纸盒,又再次细细地端祥起来。 林梦桐看了小会,方才对卢新宇缓缓说道:“卢先生,我的英文虽也不多好,不过勉强还是可以看得通顺的。我看这盒子上印制的英文说明书,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卢新宇见林梦桐一脸的认真执着,便知道她是个凡事细心,喜欢探究根底的人。他便也笑了,是那种轻松而又有着几分依约的自信的笑容。 “林小姐,你有所不知。我之前在上海那家洋行做杂务时,在分到账房里之前。在他们的进口货品,也就是泊来品部也做过一个月余。这些西洋货品,在过海关时都会有印制上的统一标识的。” 说到这,他的嘴角泛起一个有些讥讽意味的笑“而这个盒子上,却是只有所谓的英文说明和产地。” “那有没有可能是江家私下托运,不走海关的货品呢?”林梦桐想到,或许江家是为了谋取更大的利润,是从别家洋行处直接买来的呢?目的也就是赚得差价,至于对外说是直接从英国进口,只是为了说起来更好听可信些呢? “林小姐,难道你没有发现,就算是这个盒子上的英文说明,也有些让人觉得不那么对劲么?”卢新宇见林梦桐还是一脸惊愕不解的神情,便也不再急着离去。而是格外耐心地说了起来。 “卢先生,刚才你说起的时候,我就又看了一遍这个英文说明。觉得无论是语法上,还是单词的拼写上,都是准确无误的啊?”林梦桐给卢新宇的这番话,说得未免有些心虚了。难道自己“穿越”之后,英文水平也下降了? 要知道,现在的这个自己,这个林家千金小姐,羞花堂的年轻主事人,可是堂堂的省城女子师范第一届的毕业生呢?要是连这样的西洋英文说明书都看得半懂不懂的,那真的要让这位才华不凡的卢先生,在心里笑话自己了。 “我这样说,其实并无低估林小姐你的英文水平了。的确如你所言,这段英文说明词句运用上都没出错。只是,你不觉得它的说话方式,完全没有英文的特色。倒像是有现成的中文之后,再翻译过来的么?句式口气,都像极了我们的说话方式。”卢新宇说完,脸上的表情更加放松了。他把茶几上那几张做好的单据和账簿轻轻理好,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第一眼见到这段说明书时,就觉得翻译起来格外顺畅流利,好象特意为了我们国人安排好的一样。”林梦桐细细思量了下,便有些想通了。再联想到自己在那天从“月中仙”里回来之后,把这个雪花膏瓶子交给作坊里的严师傅看时,他也有些怀疑过这个“洋玩艺”的来历。心下就更有些明白了。 “林小姐,那我回账房做事了。刚才说的这些,也只是我个人的推断,林小姐大可不必全信,就当个参考吧。其实,我的英文也只是三脚猫的功夫。好多都是昨晚临时又翻出词典才想起来了。”卢新宇的语气恢复了进来时的平静,他似乎并不在意在林梦桐的面前,说出这不过自己心里的推测,虽然,他的口气里还是相当自信的。 “你客气了,卢先生,其实那天秀凤的脸出了问题之后,我也想到过这个东西来历或许有些问题。不过,别家的生意,毕竟不好妄下结论。且等作坊里严师傅那边有了结果再说吧。”林梦桐见他要走,便也起身,准备送至门口。只是,在卢新宇刚要跨出办公间门时,他的口袋里,却掉下来个物件。刚巧又是轻轻地落到了林梦桐的脚边。 见卢新宇是浑然不觉,林梦桐不禁叫住了他:“卢先生,请留步,你有东西拉下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却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轻轻把那张纸片状东西拾了起来。 待到她拾起来时,方才看清,原来这却不是什么寻常的纸片,却是一个折叠得相当精巧有加的纸飞机了。 林梦桐不禁有些感慨,想不到的是民国初年,就已经有人喜欢折这种东西了。细看之下,这还是相当用心地做成了。难道素日一脸凝重自若的卢新宇,却还有这般童心? 而这时,卢新宇听到了她的话,却也转身走了回来。他才发觉,原来林梦桐方才提醒自己拉下的东西,此时却分明已经被她拿到了手里。“林小姐,又让你见笑了。这不过是我做给别人的小玩艺,只是哄人开心而已。粗糙得很。”卢新宇说着,脸上却好像多了些难以言传的几分不好意思。而那双让人觉得深邃的眼里却也明亮了几分了。 “做得真不错,最起码比我都强。”林梦桐发自内心地赞许着,只是不知为什么。方才卢新宇说的那句话里,却好像又有些话语,是无意地触碰到了她内心那个最柔软温润的地方了。只是,这样的触碰,却是有些让她心下莫名地有些失落的感觉了。 不过,到底现在的自己是从现代“穿越”来此的,那些原本的矜持自若的陈规,对此时的林梦桐而言,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于是,带着几分试探性的好奇,她一边把这精巧的纸飞机递给卢新宇,一边却像是不经意地问道:“看不出来,卢先生这么认真严谨的人,也会哄人开心?” 她的表情虽是淡淡的,但是心里却颇不平静,莫非这位卢先生是个极为浪漫的人,用这样的东西来送给他的女友? 林梦桐觉得,虽然卢新宇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账房先生,但是他毕竟是个才华过人的年轻男子,而且又如此一表非俗,有年轻女孩子 第59章 他的转赠 “林小姐,实不相瞒。这个纸飞机,我是准备下午去镇中心的邮局寄出那些书时,夹在里面一起寄到圣玛丽的。都是给那里的小朋友的。”卢新宇的口气相当淡然,却也并没有急着接过这个纸飞机。 只是,细心的林梦桐还是留意到,他提到圣玛丽时,没有特意说全称中“孤儿院”那仨个字,这应该是他在心底里有意回避了。 当然,这点林梦桐可以理解的,也可以感同身受的。从那次和他一起吃馄饨面时,他一时起意地告诉自己那些童年往事之后。林梦桐就清楚地明白,这些过去,是这个看起来有些孤高的卢新宇心底里,永远绕不开一个心结了。 想到这,她也不由低下声来,轻轻说道:“卢先生,难得你还有心。这些年来,都没有忘记那里的孩子们。” “怎么会忘记呢?那也是我真正的家了。”卢新宇好像还是有意回避着这个话题,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却还算得上放松。他把那个纸飞机并没有再次收下来,而是又放回到了林梦桐的手里。 “林小姐,难得你也喜欢。这个,你就留下来吧。”卢新宇笑着对林梦桐说道:“林小姐,这段时间你看起来并不轻松,其实人并不是那些机器,再累再忙,思想也需要适度地放松的。” “谢谢你,卢先生。这个我就收下了。不过,那些个孩子们的呢?”林梦桐心里瞬间变得格外愉悦了,不知道真的是因为,此时手里这个小小的纸飞机的缘故,还是因为刚才得知了,这是原本准备送给圣玛丽那些孩子们的缘故了。 “我家里还有,说起来不怕林小姐你笑话,其实折这些,对我而言,是一处精神上的放松。就像刚才我劝林小姐的那样,我在圣玛丽时,因为从小性格有些孤僻,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找些别人不用的纸来,叠成纸飞机。然后在草地上,把它们一个个地放远,觉得那时候所有的烦恼,都会随着这小小的纸飞机一起飞远了。”说到这,卢新宇的口气里有些自嘲:“现在想来,真的是孩子的一种自我安慰罢了。” “不,我觉得这也有道理。谢谢你了。”林梦桐轻轻地拿好手上的纸飞机。见卢新宇像是还有事要做的样子,便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了。“那卢先生,你去忙吧。稍后有不明白的,我再请教。” “好了。林小姐,我先过去了。”卢新宇得体地打了扣呼,便有些脚步匆匆地下楼了。眼下是八月月初,账房上照例是月初月末最为忙碌。等着卢新宇的,应该还有一堆的杂事了。 林梦桐坐回自己那宽大的西式办公桌边,那舒适的雕花木椅上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手里这个精巧的纸飞机,放到了桌上那本自己的记事薄里,她找了个空白页面,夹得整整齐齐地。 她觉得,这个纸飞机,却是自己“穿越”到民国年间来,得到了最为满意的馈赠了。希望自己今后的一切烦恼,都如刚才卢新宇说的那样,随着纸飞机而消去了。只是,林梦桐不由有些轻轻地叹了口气,眼下的这些烦恼,却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 她不由低下头来。细细看了下,刚才卢新宇送来的七月份里铺子里的销售流水总账目了。这不看犹可,看下来却是着实让林梦桐心下暗暗担心。 七月份整个铺面的总收入较六月份下降了三成之多,店面的毛利也降了不少。她不由有几分泄气,再除去伙计们的工钱,店面里交给市政处的各项杂费之类必不可少的支出之后,七月分满打满算,也只是勉强保了个本。 她有些明白了,怪不得卢新宇有心要送这个纸飞机,原来意在安慰自己了。可能,他也料到了自已,在看到这份最新七月总账目后,会有所失望了。 不过,沮丧归沮丧,困难再多,即便是在自己这不过刚刚有了融入感的民国时期。她也明白这个知易行难的道理,那就是:当困难存在的时候,无论你愿不愿意。它都已经面对你了。那自己,也只好主动面对它了。 反正现在的自己,早已无退路,回到那个来之前的时代。现在回去既然是毫无希望,那惟有努力吧,做好这个民初年代的“自己”。 想到这,她习惯地喝了口热茶,放好那本记事本。准备再静下心来。细细看下七月的明细。等阿宽哥回来后再一起商量。 这时,秀凤却轻轻叩了下门,待林梦桐示意她现在可以进来之后,却见她手里拿着一叠粉色纸的小广告样的单张,那好刚刚好了些的脸上,却又是愤愤不平的样子。 秀凤把这些小广告纸递给林梦桐,这才说到:“小姐,这江家的‘月中仙’着实太过份了,居然派那些个油头粉面的店员,拿着这些花里胡哨的广告纸,跑到在我们这条街的入口处发放。他们还嫌这破玩艺儿害得我脸不够红么?” 见一惯脾气极好的秀凤也如此生气,林梦桐却没有急着安慰她什么。只是放下手中的自来水笔。轻轻地拿起一张粉色的单页广告纸看了下。这张粉色的广告纸虽则在林梦桐的眼里,看来是有些粗糙俗气了些,不过,她想的却是,这到底还是民国年间了。用时代的眼光来看的话,这广告纸上写得方案,文字水平还是相当可以的了。 纸上是印制了个衣着窈窕的年轻美女,齐肩的微卷发,贴身的旗袍下玲珑的身段,却也拗成了个不太成比例的“s”型。一只上扬着的手上却是握了那瓶精巧的西洋雪花膏。 旁边印制着一句广告词,林梦桐一边看着,一边却不由轻轻读出了声:“西洋增白雪花膏,你我都爱用。”广告纸的右下角的显眼处,却还有小字标注了一则说明:凭些单张,进店购买西洋雪花,即可立享九折之优惠。 林梦桐看完,便轻轻把这广告纸放到了一边,心下却有些服气的。看来,比起经营风格一贯稳健保守的“羞花堂”来,江家的“月中仙”且不说货品质量如何,这经营方式却是极为现代了。 第60章 如此配方 见林梦桐看了这些小广告之后,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淡淡的。秀凤却不由有些着急了:“小姐,难道我们就任由他们这样做么?散宣传纸都能快散到我们羞花堂门口了。这个什么西洋雪花膏,还说得那么好听。我的脸都差点给毁了。” “秀凤,你不要心急。我其实也在想这事,如何和那个江家小姐开口呢?”林梦桐轻声说着,她的目光却转到了秀凤的脸上,几天的中药口服加上外敷的药膏,秀凤脸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依稀能直出些红疹的痕迹。 林梦桐心下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再不和江家交涉的话,再过几天,等到秀凤的脸上完全痊愈之后,那就根本没有再和江家提起的理由了。 想到这,林梦桐便又问道:“秀凤,阿宽哥此番去南京收帐,大概要几时才得回来?” “好像听一楼的伙计们说,最早也要后天呢?”秀凤想了下,回答道。林梦桐也清楚,自家羞花堂的产业虽然比不上江家。不过,生意上也算有些远见的林老爷,前些年也曾在铺子里光景特别好时,在南京买下些田地房产。所以,现在每年除却羞花堂的盈利之外,南京的这些租金,却也还能收下不少。阿宽这次去南京,也正是去收这上半年的租钱的。 看来,这次是不能全指望阿宽哥了。想到这,林梦桐又吩咐秀凤说到:“秀凤,你去后面作坊里,把严师傅找来,对了,再顺便问下家琐,他那里有江家小姐的电话么?”林梦桐知道,之前那个江慕云为了打探自家羞花堂的经营风格,是经常光顾二楼雅间的。每每接待她的都是那个有些机灵的伙计顾家锁。他那里应该会有江家小姐的电话了。 林梦桐此刻想的是,现在阿宽哥不在身边,可是秀凤脸上又快要痊愈。不如干脆以自己的名义,来有请江家小姐到羞花堂一叙。 也不知为何,虽说这位江慕云江小姐,在外人面前多少却是有几分难以接近的傲气。不过,几次接触下来,林梦桐反倒觉得她却是个城府不是很深的人。她想,或许自己放低下态度,可以和她好好沟通下。至少,“月中仙”这所谓的西洋雪花膏的事,自己可以努力说服她最好不要再售卖了, 此时,作坊里的严师傅却已经随着秀凤到了门口了,“严师傅,请进。在我办公间里不必过于拘泥。我有要紧事特意请严师傅你来坐下商量的。”林梦桐笑着请了严师傅坐下,又待秀凤给他端上茶水之后,这才把桌上那个精巧的雪花膏瓶子和包装盒,一并放到了严师傅面前的梨花木的茶几上了。 “严师傅,可能你不知道。秀凤的脸,正是因为前些时日一直用了这瓶西洋雪花膏,弄得出了一脸的疹子。后来去了医馆后,那里的郎中说问题就在这瓶雪花膏上。而且,我细看了下这个纸盒上的英文说明,也觉得有些形迹可疑。”说到这,林梦桐用有些不确定的口气对严师傅说到:“不过,在这些方面我毕竟没有严师傅你懂得多。所以,我想问下你的意见如何?” “大小姐,正好我这几日也想抽空上来说下。”严师傅待听完林梦桐的话,便也不急不慢地开口说道:“上次我从秀凤那里,要了些许的这种雪花膏。回到后面作坊时,刚好这几天手头活不多,得空时我便把这个西洋雪花膏好好琢磨了下。虽说我不知道刚才小姐你说的,这个盒子上的洋文说明书上讲的是些什么。不过.......”严师傅说到此处,口气里流露出些许犹豫的意味来。 “严师傅,在我这里,你但说无妨,其实我刚才所说的,也不过是我一个人的推测。你这些天发现了什么问题?”林梦桐心下却是格外好奇了,以她对这位严师傅的素日了解,便相信他是个办事极为妥帖可靠之人,心下没有个大数的话,是断然不会开口说的。 “大小姐,我觉得这个东西里应该是加入了汞,也就是西洋化学品上常用的一种物质。涂上去有极为强烈,甚至可以说是立竿见影的增白效果了。”严师傅轻声说道,却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又接着补充道:“大小姐可能素日极少用这些物品,你不知道。在早些年的一些香粉中,都会或多或少地加入这种东西。所以,有些女子为了过份地追求肤色的白净,会在脸上抹上许多这种掺和了微量汞成份的香粉。当时,这种便宜见效又快的廉价香粉,我们羞花堂是不做的。听我的师傅早年说过,林老爷是知道这种东西用得久了,会让人脸上长出许多色斑红疹的。” “严师傅,你是说,这种雪花膏为了达成速效增白的效果,加入了我们香粉界里一贯限定使用的汞了。”严师傅的推测,让林梦桐也心下暗自吃惊。原来,那个江老板的胆子真的是比自己想得还要大,只是,她心下又思量了下,便又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这些天下来,我也没听到有什么人去‘月中仙’里说这事呢,怎么刚巧就只有秀凤脸上会就有如此之快的反应?” “大小姐,这也是我后来觉察到这点后,一直在想的问题。不过,我又查阅了些此类事情。结合之前我师傅告诉过我的。我觉得。‘月中仙’这种雪花膏里,应该除了微量的汞之外,还添加了些其它成份。如果使用的人体质不是特别敏感,或是之前就用惯了这类有速效增白成份的香粉,那么即便是天天用它,也一时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就算有,也是在慢慢的皮肤变差后才发觉,就算是到时再去找‘月中仙’的老板算账,他们家也可以用个例现象或是时间太久,原因不明等缘故推托。” 严师傅说完这些,又补充了一句:“我估计秀凤一是平日用的都是我们羞花堂的东西,虽说见效缓慢。却也天然安全。二是她的面部皮肤,可能原来就有些受不得刺激。加上她爱美心切,未免使用得量又大了些,所以才会弄得脸上起了红疹。” 第61章 殷勤款待 严师傅的话,说得有情有理,不禁让林梦桐也暗自折服。看来,这行业上的门道,自然是“实践出真知”的。 自己虽然名义上管理着偌大的羞花堂里,上上下下事务,可是这些专业上的知识,也是无从件件清楚的。 “那有劳严师傅你了,对了,我还想多问一句,以严师傅你这么多年下来的经验来看,‘月中仙’这个雪花膏会不会压根就不是什么泊来品?”林梦桐觉得如果真的成份上,加了都是国人熟识的这种有害的添加物,那么,这个东西的产地就益发可疑了。 “大小姐,我不通洋文,其它的不好确定,不过,上次秀凤给我看时,记得她这种雪花膏的香料是英国原产的。我觉得不像,起码这不是上好的进口香料了。”严师傅的话虽说得还有些含蓄,不过,林梦桐心下还是明白了几分。待严师傅退下之后,她便又唤来了秀凤:“秀凤,江慕云小姐的电话要到了么?” “小姐,家锁抄下来了,让我交给你。”秀凤说着,便也小心地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递到了林梦桐的手里。林梦桐拿过来,看了下,觉得这个电话最好还是自己亲自打,要显得更加慎重,也更有诚意些。 想到这,她便让秀凤退下忙她自己的事了。在心里斟酌了下如何开口之后,她便有些费力地用那个,在自己看来别扭得不得了的手摇式电话机,打通了那个号码。 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声音格外甜美温柔的声音,林梦桐自然知道,这自然不是那个江大小姐的声音了。林梦桐素来是个对声音尤其感觉敏感的人,江家小姐的声音,却是那种中气十足中夹杂着一丝骄纵气的,没有这般温柔。 “你好,有劳找下江慕云江小姐。”林梦桐镇定了下,声音温和有礼地说道。“请问你是哪位?江小姐正在办公间里会见客人,如果不是什么急事,我想她未必有时间过来接听的。”电话里传过来的声音依然温和甜美,林梦桐心下估计着,这应该是江慕云的贴身丫使女兼“秘书”了。 看来,这个江家的确是势子不小,江小姐连接个电话都如此让人有颇费周折的感觉。幸亏自己没有让秀凤来打这个电话了。否则,没怎么见过大世面的她,还不得给电话那头,这个说话洋派十足的“秘书”给噎得死死的。 “那就有劳转告下江小姐,我是羞花堂的林小姐。有公务上的急事想联络她。如果江小姐时间方便的话,可以有劳她,到羞花堂二楼我的办公间来下。我好向江小姐请教。电话里,可能一时不太方便说清楚,要是贸然过来的话,江小姐日常杂务繁多,也不知来时会不会不是时候。”林梦桐有礼地开口说道。 电话那头,听说是“羞花堂”的林小姐,便也态度更加和缓温柔了,并且,也不敢耽搁些什么地说到:“林小姐,那你稍等会,这这就去知会江小姐一声,麻烦你电话不用挂上,不然,一会未必打得进来。”说完,便听到那边轻轻放下电话的声音,应该是去给江慕云汇报了。 林梦桐心下不禁有些好笑,这个江家小姐真的就忙成这样了?连电话要是挂掉,稍后都会打不进来?她自然知道,这不过是那位“女秘书”的一种应对话而已,谁知道江小姐此时在忙些什么了? 好在不过是一会功夫,电话那头那个格外温柔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了,只是这次,语调里更多了几分恭敬。“林小姐,我和江小姐说过了,她恰巧今天下午二点之后,还有时间,到时她会到贵铺的,林小姐你那里,她说比较熟悉。应该能及时找到的。” 林梦桐听了这番话,心下也总算放了下来。原来,她还多少以为自己未必可以一次如愿呢。现在想来,江慕云还真是有些在意自己的。于是,她便也有礼地说了些套话,便放心地挂上了电话了。 不过,她心下却还有些举棋不定的,毕竟,最能够帮到自己的的阿宽哥,现在却不在自己的身边。这次江慕云已经肯入下身段,主动应自己之邀过来了。那么自己就算是有意要帮秀凤找回点公道,面子上也要做到不失礼数了。 想到这,她便再次叫过了秀凤。和她说了下午江家小姐要过来的事。 “小姐,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到时可真要让她,好好看下我这张脸了。早知道她今天过来。那我这两天都不吃药,不抹药膏了。就把这个样子给她好好看下。”秀凤有些激动地说到。 “秀凤,快别说些傻话,女孩子的脸面,难道不比什么都重要。你看,现在你都好得差不多了,以后,要用什么就只从我们铺子时拿吧。自家的,岂不用起来更放心。”林梦桐也笑了,益发觉得秀凤真是个太过单纯的女子。 “秀凤,你现在去街上的桂香村里,买些最上好的精细点心,再去隔壁的瓷器店,买些配这些点心色的上等瓷盘。等江小姐下午来时,一并都用这些招待。连茶叶也只用我办公间里收的极好的那种碧螺春,不要用平常招待绿茶。”林梦桐说完,秀凤却是一脸地不解了。 “小姐,我们又不是请她来给羞花堂谋划什么的,干嘛费这么番心意。分明是她家无礼在先,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还公然到街上发单子,抢我们生意。”秀凤嘴里还有些不满地嘟囔着,不过,她却没以忘却移步出门,准备去外面采买了。 而这时,林梦桐却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又唤住了秀凤:“秀凤,你等等。我想起来了,江小姐上次来铺子里时,说过她只喝西洋咖啡,从不喝茶,你让家锁去那家‘嘉利达’洋行买些进口一级咖啡,要买那种贵价的即溶咖啡。对了,再配套咖啡杯具,要精致清雅的,价格高些没有问题。” “好,小姐,我这就先告诉家锁,然后我再去‘桂香村”。”秀凤点头答应着,出门时心里却暗自不解,小姐对待那个江慕云,简直是奉以上宾之礼了。到底为什么要如此殷勤? 第62章 市政新规 待这一切备好之后,林梦桐方才觉得安下心来。在她看来,江慕云可以这般爽快地答应自己的邀约,多少也是给了自己和羞花堂几分薄面了。 只是,自己要和她谈的,却是对她而言,不那么好的事情。这,却是更让林梦桐心下没多少底数的事了。 下午到了办公间之后,想到这件事,林梦桐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她不禁想到:只可惜阿宽哥此时,不在身边。她下意识地看了下时间,现在已经是一点半了。再有半个时辰,江慕云就会过来。 她便唤来了秀凤,让她把那些买来的精细点心和果品用碟子备好。再去楼下烧些开水。也一并凉好。待江小姐稍后过来时,一起端上来。 待秀凤准备退下时,林梦桐却又特意嘱咐了几句:“秀凤,待会江小姐过来,你只消引她到门口即可,不必先上来告诉我了。别忘记给她冲杯西洋咖啡送来。”秀凤退下之后,林梦桐心下却还是犹自思索着。而桌子上放的那个‘月中仙’的雪花膏的瓶子,已经不知被她反复地拿起来看了好几次了。 正当她想得入神时,门却被轻轻叩响了。林梦桐不由心中一怔,难道江小姐现在就过来了么?她看了下自鸣钟,却分明是二点未到,还有十分钟的样子。 依照她对江慕云素日的了解,她是断然不会早早过来的。林梦桐也不想去找秀凤了,她便起身过去开门,原来门外却是卢新宇,他是送昨天的店面流水账目的。 林梦桐不由轻轻舒了口气,她知道,自从自己接手了羞花堂的全盘事务之后,陈老先生也在做事方法上日益开通了些。 尤其是在卢新宇进了账房以后,虽说陈老先生是账房里的主事。不过,他最大的优点,也是最不同于那个有些固步自封的王掌柜之处,便是他虽然年纪有些大,思想认知上却还是能积极接受采纳一些新的做法了。 他得知卢新宇曾经在上海的洋行里做过账房。且从卢新宇那里知道了,洋行里每日收工结束之后,账房里除了盘点之外,还要做一种固定格式的表单,系统地反应出一天下来的收支结余。让人看起来一目了然。且方法也并不算多难。 于是,陈老先生非但积极采纳了卢新宇的这个说法,还肯主动降下身份来,向他学习如何编写。到底是做了半生的账房生涯,陈老先生又是个极为用心之人,所以很快,他便也学会了每日结账后,再次日就编制出账目的收支盈余表。 这样一来,每天林梦桐便可以轻易地从这张一目了然的表格上,看出上一天铺子里的收支盈余情况。不必再等到月底盘账时,才能够了解到具体收支明细。想到这,林梦桐脸上的笑意便也不由浮现了起来“卢先生,有劳了,请进来说话。” 待卢新宇递过表格,林梦桐此时却无暇顾及先看这个了。她想的却是江小姐的事,便也顾不得再细细对卢新宇解释些什么,只想的是,趁江慕云还未过来时,先向卢新宇请教一二。或许,他这次还能帮到自己什么。 “卢先生,这次因为‘月中仙’的西洋雪花膏的事,我请了他们家主管铺子杂事的江小姐过来一叙。主要是想让她知道,这个东西里有不好的成份,都已经让秀凤的脸,差点没被毁掉。于公于私,我都想劝说她,让这个东西下架。”林梦桐一脸为难地说到:“只是你也知道,同行是冤家。我再怎么好意开口,在江小姐看来。断然是出于私心的。如果硬是要在那些顾客面前戳穿这些,一是苦于我没有完全确凿的依据,二是我们两家多少今后还有共事,这要是一开始就闹得赤眉白脸的,也会让其它铺子人平白当了笑话看。” 卢新宇默默听了会,林梦桐的确说的合情合理。他想了下,方才缓缓说到:“大小姐,我想如果换做我是那位明些事理,又念过书的江家小姐。这件事你开口,只要说得明白。我只会相当感激的。” “卢先生,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江家小姐你了解么?她可是位相当有些个性的女子了。我真担心,我的话会让她激动之下,情绪都会不受控制。怎么说,这个西洋雪花膏也是他们‘月中仙”目前的王牌产品。要是让他们不再销售,那不断了人家财路。这也是我们做生意的最为忌讳的了。“林梦桐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让她不解的是,卢新宇却为何能如何确定江小姐是不会生气呢? “大小姐,你有所不知。现在市政处才于上月不久前下发了新文,说是要严肃整顿市场,杜绝强买强卖。自然,江家的‘月中仙’最多不过是在宣传手法上夸张了些,还够不上此条。”卢新宇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到:“只是,这条市政新规中还有一条,说的是如果以次充好,欺哄大众。也是要依例惩罚的。就算是江家抵口不认,市政那边要是较起真来,可以从他家进货源头处逐一排察,我想江小姐是不会连条新规都不明白吧?” “原来竟有这样的新规,看来我的确是平日里坐井观天,好多事情都没有了解到。”林梦桐其实心下想的是,民国初年,市场管理上也有如些规定,真的是让人意想不到了。看来,做生意上始终是要遵循厚道本份。 “这怪不得小姐你的。”卢新宇听她这样说,不免也放松了些,刚才那一脸认真的表情中,也多了丝难得的笑意了:“我们铺子里从不做这些不上道的事,自然也不需要了解这方面的规定了。” “那谢谢你,卢先生,有你刚才这番话。我心下就安定了。”林梦桐也笑了,她在心里感觉到,每每自己遇到麻烦的事,想得有些没有头绪之际,卢新宇却总会给自己不少帮助。 看来,那次在街角的偶遇,真的是自己“穿越”到民初年间,一个小小的转机点了。 第63章 似曾相识 卢新宇说完这些,便也知趣地起身准备告辞了。林梦桐过会要见江家小姐,这种事情应该对整个羞花堂来说,都不是什么小事了。 “大小姐,我先下去了。”卢新宇轻声说道。 “卢先生,你去忙吧,谢谢你对我的提醒,还有......”林梦桐想了下,又补充了一句:“今后不要总是称呼我‘大小姐’。你可以叫我林梦桐或是林小姐。我想,你我都是念过书的人,或许这样称呼会好些的。” “也好,林小姐,你放松些,江家小姐应该没那么难应对的。”卢新宇说完,便离开了办公间。而几乎是在同时,门却又被再次轻轻叩响了。林梦桐抬眼一看,原来却是江慕云一脸笑意地出现了。 “江小姐,快请进了。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我在和账房先生说些账目上的事,也没注意到。”林梦桐一边笑着请江小姐坐下,一边在门口招呼秀凤,去快些准备招待用品。 今天的江小姐穿得却也格外清爽利落,没有了素日那些有些太过招摇的作派了。一身的淡蓝色洋服,虽说精巧有加,却也没那些蕾丝之类多余的装饰。并且,林梦桐也注意到,她脸上的笑意,也分明比往日显得格外浓了些,倒像是来赴一个好友的约会一般。 这,反倒让林梦桐觉得有异,莫非,这次又是让卢新宇说中了。这位江小姐压根就明白了市政的最新规定,她有心要和自己在这雪花膏的事上和解?让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 待江小姐坐下之后,秀凤已经端上了准备好的精细点心。还不忘记奉上一杯温度适宜的西洋咖啡。虽说她心里还有些怨意,那个什么雪花膏差点毁了自己脸的事,不过,此时她也知道大局为重,却还是对江家小姐一脸恭敬的。 秀凤退下之后,林梦桐这才微笑着开口:“江小姐,这次实在是不好意思。知道你平日在店里事务繁忙,还特意请你过来。实在是打扰了。先不急说话,喝些咖啡休息下再提。” “看来,林小姐你真是个有心之人,我上次来羞花堂时,也不过是无意提到了平日的这个习惯,却没想到林小姐你都记下了。”江慕云的口气里却有几分欣赏之意,她倒没再客气些什么,端起那个精巧的咖啡杯来,用配好的小勺子轻轻搅动一会,这才慢慢地喝了一口。 “江小姐,你觉得这咖啡味道如何?”林梦桐也笑着问道,她从江小姐刚才那再为熟稔不过的动作中知道,平日她应该是极为讲究这咖啡的。 “林小姐,你太客气了。这杯咖啡味道浓醇,应该是洋行里的泊来品,不过不是咖啡豆现磨的,是当下刚在西洋那边流行过来的,冲泡方便的速溶咖啡了。”江慕云放下杯子,却也是笑着说道。 “看来江小姐果然是个极有生活品味的人,这是我所不能及的了。”林梦桐这次,却真的是发生内心的感叹了。在她看来,这江慕云该是喝过多少上好的咖啡,才能立即就品出这速溶咖啡和咖啡豆磨出的两者之间的区别了。对比下自己,来到这民国年间,却无从有过这般闲暇的心情了。 “林小姐,我冒昧地问一句,才刚我进来时,从林小姐办公间里走出的那位先生,是哪家商铺的?我怎么觉得看起来,好象有几分面熟呢?”江慕云好象并不急于说今天的正事,神情里却流露出几分好奇之情。 “江小姐,你说的是卢先生么?他是我铺子里最近刚请的账房先生,才不过做了不长时间。之前是在嘉利达洋行做事的。”林梦桐笑着解释着。她想,应该是江慕云以前去过那家洋行谈事,或许曾经打过照面的。 “是这样?那应该是我看错了。我只是觉得,他和我南京那位好友的如意郎君还真是有几分相像。只是,我这位朋友却是个不幸的人了。”说到这,江慕云的脸上,瞬间又多了丝莫名的感伤。 这让林梦桐更加相信,面前的江小姐,其实是位内心柔软善良的人。她平日那些让人有些距离感的作派,可能真的是她潜意识里一种自我保护。毕竟,她有那样的家,那样的父亲。 “好了,林小姐,我看我这又说远了,还是言归正传吧。今天其实我之肯推掉铺子杂务过来。就是为了我们‘月中仙’的事,先给林小姐说声对不起。”江慕云话锋一转,却是瞬间让林梦桐不解了。 “江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何以要对我说对不起呢?”林梦桐问道。 “我记得我最后一次来贵铺子里,买了胭脂水之后,对林小姐说过,虽说我们江家做的也是香粉生意。不过今后和羞花堂却是各做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只是,我昨天才知道,我店铺里的店员竟然没向我请示,就私自决定跑到林小姐这边来散发那些宣传纸。” 江慕云的声音里有些无可奈何,“这样做,岂不是有意要我江慕云面子难堪,我素日就算是脾气不好,也是有一说一。决不食言的。所以,我知道后就立刻责罚了他们。这次知道你请我过来。所以也好借此机会,向林小姐你赔个不是了,今后,是断然不会再有类似事件出现的。” 江慕云这一番话,虽然林梦桐也不知道究竟是否所言非虚,不过,现在面前的她,确实是一脸的不好意思。 这样主动地陈情之下,林梦桐却不好再这个问题上再纠结什么了:“江小姐,你快别再为难店员了。他们不过是想多卖些货品,多拿些工钱。这些行业上的惯例,他们也未免听得知晓。” “那林小姐,你的意思就是这件事上,已经谅解我了。”江慕云似乎还有些不确定,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却是充满诚意地望着林梦桐。 “江小姐,这事就过去了。只是我今天有请你过来,却不是因为这事。”林梦桐说到此处,却拿起了放在一边的那瓶西洋雪花膏。连同那个精巧的包装盒子,轻轻地起身,递给了江慕云。 “我这次是特意因为这个,才有劳江小姐过来商量的。”林梦桐声音还是镇定温和的。刚才卢新宇说的那些话,已经让她心下有了数了。 第64章 她的决定 江慕云见林梦桐如此说,便也好奇地看了下递过的雪花膏。半晌方才有些迟疑地开口说道:“林小姐,其实不瞒你说。这个东西我向来是不太用的。我一惯只用法兰西产的洋货。不过,我们‘月中仙’开业时。我也和家父提过,要不要时些法国香水和香粉之类的,毕竟,我有位在南京的好友家里是开大洋行的。每年都要从法兰西那边进口不少物品。不过......” 话说到这里时,江慕云的脸上,却蓦然地掠过一丝感伤:“当时家父也答应过,因为林小姐你也知道,法兰西那边的香水是举世闻名的。只是,说巧不巧,我这位朋友却刚好在此时,遇到了她这一生最大的变故。弄得家业无存,自然也再无从帮到我。所以,当时家父又急着‘月中仙’开业。就委托了上海几个生意场上朋友,进了这批英国货。至于好用与否,我确实不知道。不过,销路应该还是可以的。只是,我也奇怪,前日家父还特意告诉我,这批新货卖完之后,就再别的洋行去进货了,这个英国雪花膏再不卖了。” 听了江慕云如此说,林梦桐却也相信,这个雪花膏真正的进货途径,或许也只有江老板自己心下才最为清楚不过。江小姐真的不知底细。她想到这,语气便也舒缓了些:“江小姐,你可能不清楚。贵铺这个东西,里面有着对人无益的成份。长期用下去,会令皮肤受损严重,只怕那些买的的太太小姐们,会爱美不成,反倒会脸上长些红疹之类。” “怎么会这样?林小姐,这个雪花膏我虽没用过,不过,我知道的是,有好些买过的太太小姐们,都会用了不久再来铺子里囤些回家。说是用了几次,皮肤就变得格外白嫩细腻,也没见有人来铺子里说过这些啊?” 江慕云听了这话,不由也惊住了。她不解地对林梦桐问道。 “江小姐,你不要着急。我找个人来让你看下,你或许就明白了。”林梦桐见她如此疑惑,从直觉上,这位江小姐的表情反应告诉自己,她的确是不清楚这个所谓的“西洋上品雪花膏”会是这样。于是,林梦桐便起身,走到了门口。叫来了秀凤。 待秀凤进来之后,林梦桐这才缓缓开口:“江小姐,你还记得那天贵店铺开业之际,你送我的那瓶雪花膏么?我当时见秀凤喜欢,便随手转赠给了她。却没想到,用了一周之后,她的脸上突然爆发出大片红疹。我便带她去了这里最好的医馆。这才知道是用了雪花膏的缘故。” 见林梦桐如此说,江慕云便也半信半疑地把目光转向了秀凤。但见她现在,脸上虽说已经不再是大面积地泛红了,不过,依然可以看出有着红疹出过的痕迹。 江慕云便低头沉思了一会,方才开口说道:“林小姐,你的推测固然也有道理。不过,我觉得这也未必尽是用了雪花膏之缘故。或许,当天她吃了其它发物。又或许,她是涂了其它香粉之类。如果这个东西真的有如此反应的话,那我们店铺里售出的这些百八十瓶,何以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人来找过我家呢?” 林梦桐早就料到江慕云会如此说,当然。就事论事而言。她却是全然可以理解的。 她便也笑着让秀凤下去,这才又对江慕云说到:“江小姐,你说的没错。我开始也只是听了医馆的中医大夫说了之后,又看到这些天来,秀凤除了这个什么都不曾用过,并且,她素日是和家里其他下人们一起吃饭。也并未吃到些什么不好的东西。所以才个人推测的。不过,为了证明我的想法,我后来又把这瓶雪花膏取出些,做为样品,请我们羞花堂里。专门负责研制胭脂水粉的师傅拿去研究了好几天,这才完全得出了结论。” 话说到这,一旁的江慕云却是再也无法安坐的样子,她有些焦急地开口问道:“林小姐,请问你说的这位师傅他发现了什么问题?你直说无妨。我不会在意的。” 林梦桐见她如此着急,而她眼神里的流露出来的不安仿佛也告诉了林梦桐,她是相当地在意着这个结论的。于是,林梦桐便舒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更为平静些:“江小姐,我们这位师傅经过反复的比较检验,可以确定的是这种雪花膏里过量添加了一种化学成份,汞。所以涂上去,片刻之间便会让人颜面洁白。只是日久天长下来。使用它的人,脸上会积累下这种物质,别说是脸上起了秀凤这样的红疹,这还算小,只怕整个脸部都会毁了,也有可能。” “是这样?”江慕云听了,便有些怔住了。 不过,她到底是个思维也算敏捷的人,但见她低头思索了会,才对林梦桐开口言到:“林小姐,就算这位师傅的分析也在理,我却不明白,一是既然按他说的,这种雪花膏里添加了汞,为何单单只有刚才那位姑娘有表现在脸上。二是我虽说读得书比不上你林小姐,我毕竟只在南京读完了女中,就回来帮家父打理生意了。但我素来也知道洋人对货品质量要求是极高的。不像我们国内作坊式生产的粗糙。他们应该不会在这里面,添加些什么有得无的东西。” 话说到这里,江慕云沉吟了会,又补充着对林梦桐言到:“林小姐,其实在香粉里添加你说的这种东西。我却是略知一二的。之前我们在苏南那边开香粉铺时,那边自然也不止我们江家一家做这行的。据我所知,香粉里是多少都有些这些成份,只是含量高低。我确实也见过有的女子,脸上因为涂抹太多这种劣质香粉,而脸上生了雀斑之类的。不过,这种雪花膏是泊来品,西洋人如何也会想到用这样的方法?” 江慕云说完,又抬头对林梦桐说到:“林小姐,如果你可以有具体依据说清这件事,我向你保证,我们‘月中仙’再不会让这个东西上柜销售,哪怕家父还有途径可以进到它。就算是利润再丰厚,我江慕云也决不赚这种昧心钱。” 第65章 她的赠品 见面前的江小姐说得如此恳切,林梦桐却益发相信自己最初的直觉了。她确定,这个江慕云的确是个骨子里有几分热血的女子了。她便也不再拐弯抹角。 本来,她还考虑到江慕云会因着面子,会极力为自家‘月中仙’开脱些什么,却也未曾料到她反倒如此坦诚了。 “江小姐,你我俩家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业内有句话‘无利不起早’。这瓶雪花膏其实真正的来源渠道,江小姐回到家里时,不妨好好再了解下。有无英国海关那边的出入凭证,即便这是江老爷私下从上海洋行找人进的货,也会依例有着进口的单据证明。至于为什么用了之后,单单是秀凤会有如此反应。原因其实并不复杂,秀凤多年下来,一直没有用过外间那些成分不明的东西。” 林梦桐说到这,却见江慕云杯子里快空了,便一边不忘记叫来秀凤给她再冲些咖啡,一边却不紧不慢地说到:“所以你看她的皮肤,没起红疹之处却是极好的。而且,铺子里的师傅也说了,这雪花膏里添加了极为浓重的劣质香精。用以掩盖过量的原料本质的味道。更为让人不安的是,它里面除这种汞之外,还添加了一种成分,可以暂时让脸部皮肤对这种不好成分的反应变得不敏感。那些日常就习惯用有添加汞成份的客人用了它,自然不会太早在脸上就反应出来了。” 话说到此,秀凤却已经又给江慕云小心地又递过了,重新泡好了的咖啡。“秀凤她皮肤天生比较细嫩,那两天刚好又爱美心切,未免使用量又大了些,所以,才会表现得尤为明显了。”林梦桐看了下秀凤脸上那还隐隐落下的痕迹,轻声说道。 “是这样,林小姐你说得我个人并不怀疑。待我回去之后,到账房那里,让他们找下进货单据。再下结论。”江慕云有些歉意地开了下对自己一脸恭敬的秀凤,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林梦桐说道:“林小姐,那天开业时其实我的确有些表现得不适宜,说的抱怨的话都让你们听到了。真心要感谢你们铺子里那位二掌柜陈先生了,如果他在这里的话,我想再次当面对他说声谢谢。如果不是他出于好心提醒我,我说不定会让家父难堪的。” “这没什么,阿宽他现在不在铺子里,他到南京那边收账了。江小姐你的美意,我不会忘记转告他的。”林梦桐也笑了,她益发觉得,这个江慕云小姐算得上个性情中人了。 “林小姐,你一定会很好奇,当天我对那位明星李萍小姐,为何会抱有成见?”江慕云长叹了口气,才又说道:“我素来是个性子直接的人,最看不得他人装腔作势。故弄玄虚。那天李萍小姐过来时,我还好意让店员,特意赠她一瓶这种西洋雪花膏,因为她毕竟是家父好不容易请来做宣传的。谁知她根本连看都不看,就丢到了一边。这且不论,在剪彩前,她又能那般深情地说,自己是长用此种雪花得以维系容颜的。” “这也可以理解,她不过是为了完成自己推广的任务而已。”林梦桐想,看来还是阿宽哥有些远识,那天见到这位李萍小姐时,他就看出了一些端倪。 “不是你想的这样,林小姐。不瞒你说。我们店铺里的这笔西洋雪花膏的生意,其实是这个小明星李萍牵的线,让家父做成的。事成之后,我只知道,我们账房上也付了笔不小的钱给她。如果单单只是请她走个过场来剪彩,不是我低估她李萍小姐,她哪里值那个身价呢?”江慕云说到这,言语里又多了丝说不清是不屑,还是无奈的口气了。 “原来是这样,那江小姐,这股说来,说不定江老板也是听信了她的话,才进了这批货。而更可能是,我听方才刚进门时,江小姐你提起过,江老板说今后再不进这个货品了,应该是他也发觉了来历不明,不想再做了。”林梦桐心下明白了许多,原来这所谓的剪彩仪式,不过是小明星李萍给自己赚外快附送的一个即兴表演而已,她真的不像那天,她所表现出的那样一副“新女性”代表了。 “林小姐,这也是我希望的。我马上回去,一定会找到这批雪花膏的真正进货渠道的。今后,只要我管店面,就决不再和这个李萍做生意。”说到这,江慕云方才记起来喝了口咖啡,镇定了下心头的不满,又起身准备和林梦桐告别了。 “林小姐,不管如何,这次都很感谢你提醒我。如若不然,说不准我们‘月中仙’没开上几天,在宜城这里就要把好好一块牌子给砸了,只是今后,我们两家同为此行业,一定会还有些分争的。”说到这,江慕云的表情里,却是真实的为难模样了。 “这不碍事,我记得第一次遇到江小姐你时,你说的那句‘井水不犯河水的话’虽是直白了些,我却记忆犹新。我们只要各自做好自己,对得起生意人的良心。其它的,我真的没有多想。”林梦桐见江慕云急着离去,便客气地对她说道。“江小姐,这事你也不要太放心上,我断然不会在外间乱说什么不好的。” “那谢谢林小姐你大度了。这件事,我会给刚才那位姑娘一个交待的。不打扰了。”江慕云轻声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林梦桐见她要走,便也起身相送。“江小姐,要不要我让伙计给你叫辆黄包车?” “不用了,我是让家里车夫开车送我过来了,估计他也等急了。”江慕云说着,便也和林梦桐一起走到了办公间门口。 只是,到了楼梯口时,她才有些犹豫停下了脚步。从随身的精美小包里缓缓拿出个小巧有加的细长盒子。轻轻对林梦桐说到:“林小姐,想烦劳你把这个东西交给贵铺那位二掌柜陈先生,这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是只西洋签字笔。那天开业剪彩时因为他的话,所以我才没有表现太出格,这只是我一片心意。” 第66章 实言相告 “江小姐,那我先替阿宽谢谢你的好意了。只是,那天我是为了带他去参加剪彩方便些,所以才......”林梦桐接过这个包装精巧的小礼盒,有些抱歉地向江慕云解释道:“其实陈先生他目前,还不是我们羞花堂里的二掌柜,现在只是个负责店铺里采买的大伙计.我也有心想让他再多熟练些铺面管理的事。那天只是为了对外方便,才这样称呼他的.江小姐,实在让你见笑了.“ “这也没事,林小姐,我只是觉得这位陈先生应该是个做掌柜的好料子。如果不是林小姐你也有心用他做事,我倒想从贵铺请走他了。我们‘月中仙’里用的掌柜,是家父从苏南那边带过来的。”说到这,江慕云有些反感地意味:“且不说做事武断,而且只顾自己私利。没有眼光。如果不是碍于家父的面子,我早就想换了他。” 林梦桐见她这样说,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原来这位江小姐在‘月中仙’里却也不是万分自由的。至少,在用人做事方面,尚且比不得现在的自己。而且,江小姐的眼光确实不错,阿宽哥的确精明能干。看来,升他做羞花堂里二掌柜的事,是不能拖得太久了。 “林小姐,你留步吧。我这就告辞了。”江慕云的脸上,此时却有了微微的疲倦感:“不瞒林小姐你说,你打电话的时候,我的确是在谈生意,我们‘月中仙’不像你们‘羞花堂’,是前店后坊,有自家的产品。所以下一步,家父也准备在上海那边,和其它朋友合伙开家工厂,自己可以生产些雪花膏之类的。只是在上海那边开厂太难。所以短时间里,我们‘月中仙’,也还是以售卖上海的货品和进口货为主。” 说到这,她却又笑着对林梦桐言到:“所以,林小姐你放心,暂时看来我们两家应该没有什么争端。还是我之前那句老话,我们各做各的。” “江小姐,这点我并不在意,”林梦桐听了她这般像是有些示好的话,却也笑了。一边陪着江慕云下楼,一边说到:“我想虽说生意场上无好友,不过,在私下,我反倒觉得江小姐你是位值得一交的好友了。我这里,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林小姐,难得你如此信任我。相信过几天,那个雪花膏的事,我会弄清楚的。”江慕云临出门时,向林梦桐轻声说了这句,便匆匆坐上了在门口等着她的那辆私家小车离开了。 回到办公间里的林梦桐待坐下后,这才下意识地注意到手里这个精巧的小礼盒。虽然刚才江慕云不过是轻描淡定地说,这里面不过是最寻常的那种西洋签字笔,但是从这外面的精美装饰来看,林梦桐还是觉得价格应该不太低。 她在心里难免有些许的不解,那天阿宽不过是随意安慰了江小姐几句,怎么会让她如此感激在心呢? 而且,自己才刚在下楼时,也对江慕云实情相告了,阿宽目前的身份,还只是个铺子里重用的大伙计而已。这江慕云却依然在谈及他时,难以抑制住一脸的欣赏与佩服之意。莫非真像刚才她,用半开玩笑的口气提及的那样,有心要挖阿宽去“月中仙”做事? 想到这,林梦桐觉得,这事换在其他伙计身上,或许真的会做出那“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事了。林梦桐知道,这民国年间,世风已经再不比从前那般保守了。她所知道的,在这宜城同行的商铺洋行之间,互相挖人都不是什么罕见事了,就像自己,不也是多少费了些心思从‘嘉利达’那边,请了卢新宇过来做账房么? 如果当时卢新宇在那家洋行里前途正好,升职有望的话。林梦桐觉得,或许他压根不会到自己的羞花堂来。阿宽哥对铺子里的感情,自然是那些普通伙计不能比,且不说他的父亲陈老先生是从年青时,就一路兢兢业业地做到现在。 就是阿宽哥自己,也是和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当然,林梦桐的这些事情,都是她在自己莫名地“穿越'到这里之后,才陆续了解到了。 只是,林梦桐担心的是,现在阿宽哥不过身份上还是个大伙计,自己是有心,想早早地让他升做整个羞花堂里的二掌柜。一则现任的王掌柜年纪还不算太老,平白无故地就让阿宽一步到位的话,未免有些太过唐突。 二则自己平日已经对阿宽哥相当亲近了,已经让他着手学着铺面管理上的事了,如果提升他太过急,且不说家里的那位有心多事的林太太会做何想,就是铺子里,其它那些认真做事的伙计面前,自己也有顾念私情之嫌。 也许最好的方法,却还是再过些个时日,最好是有个一年半载之后,再将这事提上日程。林梦桐心下有了决意,反正这月已经将阿宽哥的工钱加了些,现在整个铺子里,除了王掌柜和陈老先生之外,也就只有作坊里的严师傅和阿宽的工钱是最高的了。 林梦桐觉得还是慢慢来最好,在她看来,阿宽哥决意不是那种会因为利益,就会跳到其它地方去的人了。 想到这,林梦桐却也有些累了,她便让秀凤进来收拾好茶几上的东西,方才江慕云来时,也不过只喝了些咖啡。那些摆放好的精巧糕点,还有些上好的果品却都依然没有动过。 林梦桐自己因为实在是有些倦怠了,也并无多少胃口。她便对秀凤说到:“秀凤,你收拾好后,把这些点心果品之类,爱吃些什么就自己拿去吃吧,” “小姐,谢谢你,不过,我上次去医馆时,那位中医郎中让我在脸上红疹好之前,先要注意忌口。甜点之类不能碰的。”秀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 “是这样,秀凤,那就烦你把这些点心替我送到账房那里,素日听阿宽哥说过,陈老先生最 第67章 奇怪来客 “我知道了,小姐。”秀凤听了林梦桐这样吩咐,好象也瞬间明白了些什么。不过,她却没有多插嘴说些什么,只是笑着把茶几上那些糕点果品端了出去。 片刻功夫,秀凤却是一脸笑意地回来了,她对林梦桐说道:“伙计们知道是大小姐有心给他们送的果品,都开心得很。只是那个家锁因为刚才下去收信,差点没分到。” “家锁没分到么?”林梦桐问道,她清楚地知道,在这二楼的伙计里,年轻的家锁是最为机灵的一个。好些个客人来买东西时,都喜欢让他接待。 因为聪明的家锁从不像有些伙计那样,只是一昧地推销铺子里的贵价货,他比较会察言观色,按照顾客的不同表现,适时地发现他们潜在的需要。所在,整个二楼一个月下来的业绩里,好些都是家锁的功劳了。 “小姐,我早就想到了这个,所以你看,我留了两个上好的鸭梨。”秀凤一边说着,一边从对林梦桐扬起了手上一个牛皮纸袋子。 “秀凤,还是你有心。”林梦桐也笑了,对秀凤说到:“家锁是铺子普通伙计里,难得的好材料。过会他回二楼的雅间之后,你让他到我办公间来,我问些事,再把这个给他。不然,让其它伙计见了,会觉得我对他格外重视些,说不准会私下排挤他。毕竟,他最年轻。” “小姐,你考虑的比我周全多了。”秀凤说完,便准备出去忙了,却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来,对林梦桐轻轻说到:“刚才我把糕点送到账房时,陈老先生也托我再谢谢小姐,不过,那位卢先生却刚好不在,听陈老先生说,有个电话打到了一楼,直接说要找他。卢先生就急忙和陈老先生说了,出去个半个时辰就回来。” “没事,应该是他有些急事吧。我知道了,秀凤,你去忙自己事吧。”林梦桐也不知怎的,听了秀凤说起卢新宇此时,不巧也不在账房里。心下却隐隐有些失落了。 本来,今天幸亏有她提醒了自己几点,方才在和江小姐说事时,才心里有了底数。所以,与其说这盘精细糕点是送给陈老先生的,不如说更是有心要送去给卢新宇品尝的。 正当林梦桐心下有些神思不定之际,门却被轻轻叩响了,声音也显得犹为小心,是那种要注意才能听到的轻微声音。好像是怕惊扰到自己一般。林梦桐心知,这应该是二楼那个伙计家锁了。 他虽年纪不多大,不过做事一贯小心有加,且论起识文断字来,其它伙计是比不上的。只是平日太过小心了,比起阿宽来,林梦桐觉得,他们两人全然是不同的风格了,也算得上各有优劣。 “进来吧。”林梦桐想了下,还是起身过去,主动开了门,自己这个办公间里,除了账房来人,以及铺子里的掌柜及阿宽外,普通的伙计都不能轻易过来的。她怕谨慎惯了的家锁会有些放不开的不自在。 “大小姐,我刚才出去收信了。回来听到秀凤说,大小姐你找我有事?”家锁见林梦桐亲自过来给他开门,脸上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到底他是个念过中学的人,片刻的不自然之后,还是大方地进来说话了。 “你坐下说话,家锁。没什么事,不过是我这里刚巧有人送了些果品来,我见二楼这些天顾客也少,伙计们难得轻松些,就让秀凤把这些果品分给大家,刚好你不在。就把你那份留了下来。”林梦桐一边笑着说到,一边顺手把茶几上那个纸袋子递给了家锁。 “有劳大小姐你费心了。”家锁小心地接过,却不忘记用带着几分歉意的口气说到:“这几天下来,二楼的顾客少了许多。我想,应该是天气日益热了,用这些香粉的人也少了。前日那位老顾客方太太来买玉容膏时,还特意对我说。能不能把这玉容膏做得再清淡些,这上天气,抹上去厚厚的,虽说有效果,但是到底用起来感觉像抹了猪油,不那么舒服。” “你说得极好,家锁,其实我这些天来也在想这个问题,你说的这些,稍候我会转告给后面的严师傅他们。我想,我们羞花堂可以做出胭脂水来,也可以再研制出,更加适合眼下这个天气用的粉霜。”林梦桐觉得,家锁的确是个有想法的人。也是个做事极为留心的人。 或许,那些个顾客说的这些话,伙计们都听得见怪不怪了,只是他们却未曾像家锁这般用心。 “大小姐,刚才我去外面收信时,路过电话局,看到了账房的卢先生,他在那里和一个年纪有些大的人在说话,好象说得有些激烈的样子,连我走过都没注意到。我担心,会不会他遇到了什么事,这些天账房里杂事又多,卢先生好象很在意陈老先生的态度,好像不好意思和他老人家请假。这两天,总是中午吃饭时节,匆匆赶出去。今天应该是有急事,才出来的。” 家锁有些犹豫地开口,对林梦桐说道:“我其实不是有意要说这个,只是今天看到,和卢先生说话有些激烈的人,外表看不像什么好人。我担心,卢先生不会是惹到了他。” “真的么?家锁,你先别急着走,那个和卢先生在电话局门口争执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林梦桐知道,家锁素日观察人的能力级强。加上刚才秀凤说到,才刚卢新宇被一个莫名的电话叫了出去,如此说来,应该就是这个和他争执的人了。 “具体我没看清,只看到是个五十出头的老者,穿着马褂,像是个有钱人,但是脸上却是一副凶像,却又不似个正经的生意人。他拉着卢先生的袖子,好像要和他争执什么,不过,我走过时,他们已经缓和了。然后,卢先生就离开了。” 家锁说到这,表情里有些疑惑:“我想卢先生那么斯文善良一个人,如何要和这种面相凶恶的人纠缠,所以才多嘴告诉大小姐你了,真怕他会惹上麻烦。” 第68章 心生疑惑 家锁的话,不由让林梦桐的心蓦地沉了下来。难道真如他所说那样,卢新宇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不由心里有些感叹,莫非上苍真是这般不公平,卢新宇原本就已经身世飘零,相当不幸了。从繁华的大上海辗转到了宜城这个江南小镇,原本是可以略微安定下来的,现在怎么又会遭遇到这些事呢? “家锁,谢谢你提醒。你下去做事吧。”林梦桐平静了下心绪,表现得却好像是丝毫不太在意的样子。她把那个装着鸭梨的纸袋让家锁拿好,却又不忘记嘱咐两句:“卢先生的事,我清楚了。你不要让铺子里其它人知道。” “大小姐,这我清楚。“家锁接过那个纸袋,便又恭敬地打了个招呼,这才小心地离开了。 而重新坐回桌前的林梦桐,却以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中,她不由轻轻拉开抽屉,找出自己那个厚厚的记事簿子。手指却有些无意识地翻到了那空白的一页,目光也落到了那夹在其中的,已经变得平整的纸飞机了。 此时,她的耳边仿佛又回响起了那天,在楼梯口卢新宇递过这个精巧的纸飞机时,说过的那些话了。那些生活中的小烦恼,生命中的不快的往事,也许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可以轻松地随着这个纸飞机,而放得远远的...... 想到这,林梦桐却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今天无论如何,她也要面对面地,把这个事情委婉地问下卢新宇。毕竟,他帮自己解决了好些个小麻烦,而现在,或许他自己,也遇到了难以言尽的那些麻烦了。于理来说,自己如果真的可以帮助到他,没有理由不去过问。 而于情来说。林梦桐不由又轻轻合上了这厚厚的记事簿,有些不舍地重新把它放回到抽屉里。于情来说,却是连林梦桐自己也有些不太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在知道这件事后,心里却瞬间变得忐忑不安了。或许,世间的事,有些真的是自己现无从分清,无从把握的了。 正当她心里暗自思量之际,墙壁上那金色的西洋自鸣钟却响了起来,林梦桐抬眼望去,原来已经是五点多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感觉过得如此之快。按寻常来说,自己现在是可以稍做整理,六点左右,车行会按照每日的惯例,派出黄包车来在门口等待着,接她回林家。 而铺子里的伙计们却是要做到七点方才打烊关门,再加上关门之后,柜面却还要进行盘点复核。杂七杂八的做完之后,要差不多接近八点,伙计们才能回家歇息。 账房里也差不多要这个时间,才可以离开。不过,细心的林梦桐知道,陈老先生因为年事渐高,加上身体有些不耐暑热,所以林梦桐待他自然于外人不同,他可以六点就收拾好回去安歇了。加上现在账房里又有了卢新宇,这位分外能干的新人。所以,陈老先生也益发轻松了许多。 林梦桐想着,不如今天自己索性也晚些走,现在天气这么热。虽说铺子里生意冷清了些,伙计们每日也并不轻松,加上再过不久,自己还想拜托严师傅他们作坊里,再潜下心来,研制些适宜夏日使用的新品上柜。所以,今晚林梦桐却是想请铺子里的伙计们消消夏,顺势也好有理由可以问下卢新宇的事。 这时,秀凤已经轻轻推门进来了。她看了下时间,方才对林梦桐说到:“小姐,我们可以准备就下楼了。黄包车应该快过来了。” “我正想说这事呢.”林梦桐略一思考,便开口对秀凤说到:“秀凤,烦劳你先去对面的杏元斋,让他们晚些送些乌梅绿豆沙来,我想,今天有些热了。伙计们也辛苦,让大家可以消消暑气。今天事不多,你让王掌柜半个时辰后就打烊吧,今天早些回去。” 秀凤见林梦桐这么说,不禁心下暗自佩服了。虽说日前羞花堂里生意不那么太好,难得的却是自家这位大小姐,非但没有像自己所了解的那些个铺子的老板们一样,做出些“生意不好整柜台”的事,反倒是格外对上上下下的伙计们关爱有加。 这杏元斋的桂花乌梅绿豆沙,是整个宜城最为有名的消暑甜食。最是适宜夏日了,选料上乘,口味也独特。只是价格不算太便宜。 “好,大小姐,我这就去,按照我们铺子里人数,让他们送过来。”秀凤想着,便急着离开。 “秀凤,不用着急。你先帮我打个电话回家里,告诉太太,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了。只说铺子里有杂事要完成就好。等这些办完,你就坐黄包车先回家吃饭吧。对了,”林梦桐又想了下,这才开口补充说道。“顺便也对车夫说下,让他八点时,再过来接我回家。” “小姐,我知道了。那我过会就先回去,再让厨房里给小姐单独再备些晚饭,”秀凤知道林梦桐这些日子下来,还在为铺子里的杂事烦心,所以便也没再问什么。 “不用了。秀凤。”林梦桐笑着说道:“我自己会让伙计给我随便在外面买些就好。难得一天可以安静地吃饭,你不用担心我的。” 秀凤见林梦桐这样说,便才放心离开了。待她走远之后,林梦桐却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 对她而言,有时候在这办公间里,却远比回到那个家,更让她觉得开心愉悦。林太太表面虽是对自己极好的,甚至还有些极力逢迎之态。 不过,林梦桐比谁都清楚,她在意自己的其实是些什么了。不过是自己手里,目前拥有着的,对这个偌大的羞花堂的上下管理权罢了。 这样想来,其实自己并不比卢新宇要活得轻松些什么,不同的只是。自己面对的,是一条看不见的荆棘路了。 只要自己不小心地走错一步,真的会前功尽弃了。林老爷遗嘱里,留下的那些补充的话语,想来也让林梦桐有些心寒。不过,现在她心底里,更想一探究竟的,却是卢新宇遇到的麻烦了...... 第69章 原来如此 想到这,林梦桐便起身,走出了办公间。来到了不远的二楼柜台边。此时柜面上却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客人,伙计们倒也没有丝毫的怠慢之意,却都还各自忙碌着。 “家锁,你过来下。”林梦桐见到家锁此时,并没有再招待什么客人,只是在用心地整理着柜台里的货品,像是努力在把它们摆放得更美观齐整一点。 虽说在在羞花堂里虽然做得时间不长,不过,家锁难得是个极为用心专一的人。他知道在柜面的陈设上“货卖一张皮”这句老话的深意了。 所有,只要一有空,他就会在心里钻研着,如何把这些瓶瓶罐罐们,摆放得更合情合理,让那些光顾的客人们,更有购买的欲望。 林梦桐虽然只是无意间,看到他如此用心。心下便也暗自赞许,不过,她却有意没有在其它伙计面前表示出来。毕竟。家锁只是个新伙计,已经破例地直接到这二楼雅间里任职了。自己要是再益发地夸赞他的话,难免会让其他伙计心生忌恨,说不定会给年轻的家锁带来麻烦了。 家锁听到林梦桐叫他,便也急忙放下手中的物什。从柜台里小心地走了过来。“大小姐,您叫我有什么事?” “才刚我对王掌柜说了,今天有些闷气,我们铺子早些打烊吧,过会关门后,我请所有人吃些杏元斋的乌梅绿豆沙,消下暑气。”林梦桐见家锁一脸的不解,便轻声对他说道。 “有劳大小姐费心了,刚才王掌柜上来告诉我们了。大家都开心得很。”家锁也笑了,是那种夹杂着感激与兴奋的笑。 “这没什么,最近大家也辛苦。等后边严师傅他们研制出新品来之后,大家会更忙碌。”林梦桐见他如此开心,不由也笑了。 “家锁,你现在帮我去账房里,唤下卢先生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商量,对了。千万不要让他知道,是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的。我怕卢先生多想......”林梦桐轻声说道。 “大小姐,我不会多事的。我这就去账房。”家锁点了点头,便急急下楼去了。林梦桐便也对其他伙计们随意吩咐了下,今天早些收工的事,方才回到了办公间里。 待她方才坐下,便听到自己虚掩着的门被轻轻叩响了。声音却不像家锁敲门时那般格外小心,而是那种不徐不急的,又略微有些节奏的声音。 林梦桐一听便知,这应该是卢新宇来了。她顾不得多想些什么,便急急起身开了门。目光却无意在那短短的瞬间,恰好接触到了卢新宇的眼神。 那却是一双依然难以言尽眼波了,好像是平静沉稳,依然是淡定自若之情。只是,心细如发的林梦桐却微微感觉到了些异样,那眼波里,似乎又隐藏了无尽的心事。 而卢新宇在目光触及到林梦桐时,却又变得阳光灿烂起来。好像,他的那些个烦恼忧虑,统统已经在开门的瞬间消散完了。 “林小姐,你找我有事么?”卢新宇微微一笑,却并不急于进门,却只是先有礼而得体地问道。 “卢先生,你先进来坐吧。不必过份拘礼。今天我让铺子里伙计们早点打烊,稍侯关门后,卢先生你也不用急走,我请大家吃我们宜城最有名气的乌梅绿豆沙。”林梦桐不知为何,说话间却有些目光变得游移起来。 她感觉到的,却是卢新宇那般宁静平和的目光,也在无意间透出了几分温柔意味。 “难得林小姐你如此费心。”卢新宇见她这样说,便也大方地进来坐下。 “我还以为,林小姐你是要今天的账目明细呢,这个,我还在复核。要等到打烊完毕,明天一早就可送来了。” “卢先生,这个不用急的。这些天生意是冷清些,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也不必事事亲为,只消抓大放小即事,”林梦桐说到这,口气却也轻松了许多。 在卢新宇的面前时,她真心觉得自己不再是身负重任的羞花堂里大小姐了。而只是个寻常的民国女子。最乐意的事,却也是能放下身心上的疲惫感,和卢先生能像故友一般谈些琐事了。 “对了,林小姐。下午江家小姐来了之后,你们谈得如何?雪花膏的事,她又怎样看待呢?”卢新宇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我正要说这个,卢先生,你推测得是极准了。江家小姐答应回去就把此事,彻底查清。她还说,如果这个东西的确是来历不明的话,她会做主不再让这雪花膏再出现在‘月中仙”。”林梦桐说到这时,卢新宇却也点了点头。 “看来的确如我所想,江小姐是个明白事情的人。她也不想刚到宜城,就自砸招牌了。”卢新宇的口气里,完全是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 “卢先生,恕我冒昧地多问件事。”林梦桐话题一转,却依然是有些谨慎地开口。 从上次阿宽哥,背着自己去暗自调查卢新宇的事发生之后,她就有些了解这位卢先生的个性了。他是个自尊心极为强烈的人,哪怕是遇到了大麻烦,别人不过问,他是断然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的。 “林小姐,我想,你应该请我来,问的是我下午向陈老先生请了半个时辰的假这事吧?”卢新宇声音温和的说着,目光却也不再回避着林梦桐,那饱含着几分关切与疑惑的目光了。 “那个电话,是我这前说过的那位远亲的家人打来的,他被家人接离宜城之后,病得却更加严重了。那些个人不过图得是他那些微薄的家产,哪里会真心待他。现在却已经是病得厉害了。他的那些个家人反倒不想好好医治他,昨日却特意到了宜城。还到了嘉利达洋行里,有意打听到我现在在哪里做事,找到了我。”卢新宇有些感慨地说到这里,却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林梦桐听完这些,心下方才略微放了下来。 “那,他找你做什么?人不是接走了么?”“林小姐,你不知道。”卢新宇低低地说道:“他们不放心这位亲戚所说的话,以为我私自在宜城这边,留了些什么他的积蓄之类。所以刚才找到我。才刚还在电话局那里,纠缠了会。情急之下,那人对我话也说得有些难听。” “卢先生,你不用担心。要是这人再来生事,我打电话去镇上警务局。你不用和这些无赖纠缠什么。”林梦桐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 第70章 夜色如水 林梦桐话一出口,这才觉察出有些略微失态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卢先生,我的意思是,你没有必要对这类人委屈求全。让步只会让他们愈发得寸进尺了。”在林梦桐看来,这民初年间的国人,似乎都早已经习惯了妥协与退让。平日偶尔在街上走过时,她所见到时的,却大多都是一脸或是沮丧,或是惶恐的路人了。 毕竟,林梦桐也清楚得很,这民初年间。新的国民政府虽然已经成立,可是饥荒,军阀......这样的世道里,最辛苦的莫过于普通的黎民百姓。而就算是在宜城这样相对太平的江南小镇上,每天在街边路上,也多是这样一脸漠然的民众。就像方才家锁说的那样。他在电话局门口看到卢新宇和那个满面凶像的人在争执不下的时候,也并没有其它人去关注,去劝阻。 在这个时事艰难,谋生不易年代里,或许每个平民百姓最关注的,也只是每日自己三餐的着落罢了。 “林小姐,你说的极是,不过,我现在反正是孤家寡人。他们如果真的在我身上找不到油水,也不会再为难我什么了。那天,我之告了半个时辰的假,主要是担心那人会来到羞花堂里,生出事端。到时候连累到铺子里生意,那就麻烦了。”卢新宇轻声说着,目光里依然是平静的,只是,再次触及到林梦桐时,却变得格外温情起来。 似乎已经洞悉了她那种,发自内心的关切与不安。 “那最后他就这样走了么?没从你手里拿到半分好处,这种人会善罢甘休?”林梦桐不解地问,她总觉得卢新宇说得,有些过份得轻描淡写了。 虽说平日里自己不甚接触这些闲杂的无赖之类,不过,就算是自家的羞花堂,每年除了少不了给镇上的警务局奉上惯例的大洋之外。这条街上的几个泼皮无赖之类,也会略微每年给些小钱。 毕竟民国初年,总的来说,林梦桐也知道这在穿越而来的自己看来,终究还是个乱世的。这点,她相信卢新宇比自己更能够感同身受到。 “林小姐,你的确看得极准了。他自然不会白来一趟。说是从那边过来。即便没有什么实证可以指责到我的。一路奔波的车马费,我也不能少给一文了。”卢新宇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想着,就当拿些钱来送走这位瘟神算了。反正,钱可以慢慢再挣的。早点打发他离开宜城,最起码可以让我接下来,安心在铺子里做事,” “卢先生,换做我是你。决不这样。”林梦桐见他如此说,心里也未免有些不是滋味。 或许,她想着,这便是年代感造成的不同观点了。“我一定拉着他,进警务局说个明白。难不成你这次依了他,下次他再来,你还要拿出辛苦钱来,送他回去么?” 林梦桐这番话却是着实让卢新宇有些惊讶,他迟缓了片刻,才轻声说道:“林小姐,你根本不明白。或许,你生长的环境里是永远触及不到这些事的。” 他说到这,面色显得有些犹豫:“镇上的警务局里,你以为他们会为我这样的小人物主持什么公道么?就算是我去了,那个泼皮要是暗地里买通他们,说不定会反过来告我个侵占他人财产。就算是我再能言善辩,遇到这些认钱不认人的家伙。又能怎样?到时候在里面待上几天,再出来又能拿他怎样?” 卢新宇的话里充满了无限的失望,不过,他到底是个极为机敏的人,也许感觉到了这样的话,会无意中感染到林梦桐的情绪,于是,他便又露出个多少有些勉强的笑容了。 “对不起。我说得可能有些偏激。反正事情总算过去了,相信他短时间里,不会再烦我了,也不会骚扰到林小姐你这里。” “卢先生,我不怕有人找麻烦,就算是他会来影响我们羞花堂做生意,我是不会纵容他的,就算为卢先生你,也要把这等无赖送到警务局去好好理论。反正,我们羞花堂在宜城也算做了不少年。警务局里的人,也会给几分薄面。卢先生,你不必多替我担心了。”林梦桐知道卢新宇的好意,他向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应该是担心那种人会再来铺子里找麻烦,所以他也权当花钱买个平安了。 “那谢谢林小姐了,今天楼下打烊也早,我要过去收拾下。”卢新宇看了下墙上的自鸣钟,已经七点了。不知不觉中,俩人这样已经说了近半个时辰的话了。 “卢先生不必急着做事了,下去时先尝些送来的绿豆沙吧。我今天也和你们一起走,反正关门早。”林梦桐见他此时,已经完全平静放松了。便也轻松地说到。自从正式接手羞花堂以来,她觉得自己真的好久都没有享受到那种轻松的氛围了。 而她记忆中最近的一次,却是那天在书局门口,卢新宇和自己在那个毫不起眼的街边的小食摊边,随意而自然地聊得那些话了。 “那也好,林小姐,我也觉得你这样做很是不错。最起码,在伙计们心中,羞花堂不只是依赖他们赚钱,也有着难得的人情味。”卢新宇的口气里,有着不加遮掩的赞许感。 “那林小姐,不如我们一起下去吧。你也要早些准备,太晚归家,一是黄包车不好打,二是年轻女子也不太安全。” “好了,卢先生,你稍等。我把桌上这些东西略收拾下。”林梦桐见他这样说,心下,却多了丝难言的欣喜之感。 她没有料到,卢新宇能够在此时,丝毫不在意铺子里其他人等的目光。主动提出和自己一起下去。 看来,即便是在这样保守封闭的民国年间,也依然会有思想比较前卫,不计较这些男女之间繁文缛节的人了。毕竟,这位卢新宇先生,是和自己一般爱看《新青年》这样的新派杂志的年轻人了。 林梦桐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麻利地收拾好了自己那宽大的西洋办公桌。待她拉上窗帘准备和卢新宇一道下楼之际,却也发现窗外的夜色已经有些浓重了。 第一次这般晚点结束手上的事的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疲倦了。她只觉得,此时内心,却变得和窗外的夜色一般,宁静温柔如水...... 第71章 莫名跟踪 待林梦桐锁好门后,俩人便一起下了楼。此时,铺子已经打烊了。难得可以早早收工的伙计们,都露出了一脸的兴奋。 “杏元斋”的乌梅绿豆沙却已经送了过来,此时已经盘点完了的伙计们正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人手一份有说有笑地吃着聊着。 见到林梦桐他们过来,伙计们便纷纷放下手里的纸杯,恭谨地对她招呼。“大家别这样客气,吃完后早些回去休息吧。”林梦桐见大家这样感激的样子,反而有些略微不自在了。倒是主动开口说话了。看来,刚才卢新宇说得没错,自己不过是只费了些小钱,铺子里的伙计们却在精神上有了难得的被尊重感了。 只是,林梦桐也能心细地觉察到,王掌柜那一脸的殷勤,递过两杯“杏元斋”特有的牛皮纸杯封得好好的绿豆沙时。不仅是对自己一脸逢迎有加的笑,就连递给身后的卢新宇时。也笑得格外亲切。这在其他伙计们眼里看来,却是非比寻常了。 在这个前店后坊的羞花堂里,除了林家大小姐之外。身为元老级别的王掌柜可以说是举足轻重了。而卢新宇,却不过是个才刚入行的铺子里的新手。 只是,所在的是比一般伙计地位稍高些的账房职位罢了。素日对这些铺子里低眉顺眼的新手,王掌柜一直秉性的是恩威并重的原则了。而现在,让伙计们看不明白的是,他何以单单对这位年轻的卢新宇,如此显得关爱有加呢? 别人心存不解,不过林梦桐自然是心下清楚不过了。这个有几分圆滑势力的王掌柜,自然不会一下子就改变本性。他之所以现在对卢新宇这般态度,无非就是眼尖的他,是见到卢新宇分明是和自己一块下楼的。所以,自然也会顺水推舟地对卢新宇做个好人而已。 想到这,林梦桐心下却记起平日里,秀凤暗自提醒过自己的事。就是林太太向来对这位王掌柜不错,私下还曾向王掌柜打听过羞花堂的公事。 所以,林梦桐可想而知,卢新宇来到铺子里的事,会有多少人背后会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尤其是今天这样,自己又是和他一块从办公间里下来,这王掌柜又不知心下做何念想了。 “王掌柜,有劳你了。才刚在楼上和卢先生谈到上个月铺子里利润的事,要不是他提醒,我都忘记了今天说过,要早些打烊的事了。”林梦桐一边笑着接过王掌柜递来的牛皮纸杯,一边不忘记用看起来随意的口气说道。 她这般无意的解释,倒并不是因为担心那些所谓的流言。怎么说,林梦桐骨子里也不是民国初年这个时代的人了。就连斯文的卢新宇都不在意一起出入这样的细节,她又怎么会在意这些呢? 现在这样做,不过是做给王掌柜看的,让他不要误传些什么到林太太那里,林梦桐向来不怕事,只是不想多事费神而已。 况且,她不想给卢新宇带来其它麻烦。他是那般自视甚高之人,如果今后他所有努力的成果,被人说些和自己有关的话,那真的是相当难堪的事了。 好在王掌柜是个极为识相的人,还没等林梦桐说完。他就连声说道:“大小姐,这几日卢先生是辛苦了。他来之后,账房里每日都多送了份铺子的流水清单到我这里,也让我对柜面的每日盈余心里更有数了。卢先生果真是在洋行做过的人,做事细心,我也暗自佩服。” 王掌柜这一席夸奖的话,却让站在林梦桐身后的卢新宇听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一脸恭谨地说到:“王掌柜你过誉了,我今后还要和您,陈老先生要学得太多了。”说完,他便和俩人打了招呼,去了一楼里面的账房准备收拾了。 “王掌柜,你收拾下,也吩咐伙计们散了吧。大家都累了。”林梦桐也觉得方才王掌柜的话说得太过肉麻,不过。卢新宇确实有着极强的能力,这她自然清楚。 “那好,大小姐你是要在这等车行派车过来接吧?”王掌柜客套地问了声,便准备回去收拾了。“是,我等黄包车。就在这小坐会即可。”林梦桐笑着说道。她在招待客人的椅子边坐了会,待三三两两的伙计们陆续离开之后,方才想起抬眼看下铺子里的大落地座钟。 现在却不到七点半,自己下午却是忘记了今天要早些打烊的事,嘱咐秀凤时,却也是让她八点再要车行安排车过来接自己,看来,自己要再等上半个钟头了。 眼看铺子里的伙计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柜面上只留下一个守夜的伙计。他知道林梦桐在等黄包车。便也不多问些什么,只是默默端过杯热茶,然后小心退下了。 这时,林梦桐却发觉自己忘记吃晚饭了。本来还想着,下午想让伙计们随意买些吃食送到办公间来,哪里知道和卢新宇说话间,便忘记了。之前还特意让秀凤不要留自己饭,看来,今天是要饿着肚子晚点回家了。 正想着,却见卢新宇从里间账房那边走过来了。看到林梦桐还一人坐在外面,他不由停下了脚步:“林小姐,你还没走?” “我今天有些小忙,一时忘记打烊得早这事了,下午是让秀凤让车行八点再派车来。现在要改,只怕也来不及了。其实,有这个时间早就可以走到家了。”想到这,林梦桐觉得自己这样在一楼坐着傻等不是回事,便也起身说道:“干脆我一人走回去,不过是一刻钟的路。” “林小姐,现在出去打不到黄包车的,你一个年轻女子,这个时候走回去不太好。”卢新宇沉默了会,方才低声说道:“现在不过才七点半不到,林小姐要真的有事急着回去,我正好送你一程。你一人实在不合适。” “那也好,只是有劳你了。”林梦桐听了,却没有婉拒推托些什么。反而,她却觉得内心的自己,似乎期待的就是这样了。 俩人便一起默默出了门,沿着街边的马路静静走着。林梦桐走在里,而卢新宇知趣地走在了外面。 只是才走了一小段,还未到街角拐弯处。卢新宇地突然有些神色有异,压低了声音对林梦桐说道:“林小姐,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第72章 难道是她 卢新宇一边说着,一边不由略微走近了些。他轻声对一脸茫然的林梦桐说道:“你别当回事,继续走你的路。我也是才注意到的。” “什么?有人在跟踪我们?”林梦桐见他这样说,脚步不由也停了下来。她不禁回头看了下,却见街角处却是蓦地闪过一个迅速消逝的身影。 卢新宇见状也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了一会,脸色却也舒缓了下来:“不用再看了,他估计知道我们发现了他。已经溜远了。” 林梦桐不由长舒口气,她想。原本这些跟踪尾随之类的情节,自己在“穿越”之前,也只有在电视上,尤其是那些神出鬼没的敌特片中见过。哪里知道,自己在这民国初年,还真亲身体验了一把个中滋味了。 只是,定下神来的她,却不免有些后怕,她抬起眼来。不解地对卢新宇说到:“卢先生,你怎么会发现到的?我可是一点也没觉察出来?” 卢新宇沉默了会,却又用轻松的口气对她说道:“林小姐,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太晚在街上说话诸多不短宜。”见他说得有几分道理。毕竟时候也不早了,林梦桐也点了点头。 两人便这样继续走在有些清冷的街上。在这有些黯淡的路灯下,林梦桐却清楚地看到了卢新宇,那夹杂在平静的表情下,又有些锁紧的眉目了。 “林小姐,刚才我们才从羞花堂里出来时,我就发现才走几步而已,就有个身影在后面跟着。当然,他也不是紧紧尾随地,却是走走停停。我几次有意放慢脚步,却发现这个人也同时慢了下来。所以,我才确定他不是个普通的行人,一定是有意跟着我们的。”卢新宇缓缓说着。 话说到这时,却抬起眼,有些关切地问道:“林小姐,我留意了会,方才这个跟踪你我之人,好像并不是图谋些什么一般。只是被我略有觉察,就即刻离开了。应该主要的目的,只是留意你的行踪而已。” “什么,是特意跟踪我?”林梦桐听得益发迷惑,她想了下,便又说到:“卢先生,我想会不会是白天那个纠缠过你的无赖?我素日里,也未曾惹过什么此类人等啊?每天,都是依惯例准点做黄包车回家的。怎么会有人来特意尾随我呢?” 卢新宇见她这样说,却也并未急着反驳些什么。只是继续一路默默走在林梦桐的身畔。他的身形高大挺拔,不过。此时应该是为了配合林梦桐的步子,也特意放慢了脚步。 片刻之后,他才说到:“林小姐,你读书虽多。也上过大学堂,只是到底是生活在一帆风顺之中,哪里知道这世道险恶,人心难测了。这个跟踪的人,应该不会是那个和我纠缠的无赖。其实,他也就想敲诈我些小钱而已,白天他来找我时,却是已经买好了下午五点的火车票了。况且,他哪里再舍得花钱请人,来跟踪我这个一穷二白的普通店员呢?” 见他说得在理,林梦桐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是,她心下却还是不太明白:“卢先生,你说得有道理。我也信服,只是,我才刚也想了下,最近铺子时生意上也未曾得罪过什么人,往来钱款上也都清楚。怎么会恰好难得晚些家去,就有人这样盯着呢?” “林小姐,你果真是个聪明的人。依我看来,这个跟踪你我的人虽然目的在你,却并不打算做些什么了。他不过是知道你今天晚些回去,想在暗中察看林小姐你,究竟是要做些什么,或者说,究竟是和谁在一起的?”卢新宇想了下,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卢先生,你的意思是?”林梦桐听他这样解释,心下顿时好像略微清楚了些。莫非是她? 想到这,林梦桐的心里不由有些难言的滋味。她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谢谢你,卢先生。你的话提醒我了。今天我晚些回家的消息,只是让秀凤告诉家里人了。刚才那个跟踪我们的人,应该也不是要找你我什么麻烦,只是受人之托,有意来跟踪我。然后,再回去向出钱使唤他的人汇报罢了。” “林小姐,真的会是你的家人么?或许,真的是你的母亲不放心你,或者担心今晚送你一路回家的,不是什么好人了?”卢新宇的口气也轻松了下来,甚至,用有些开玩笑的样子和她说起了话。 林梦桐此时,表情却反倒凝重了些。她低头默默走了会,这才开口轻轻说道:“卢先生,其实上次你提及幼年身世时,我真的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在某些方面,我其实真的和你有些相仿。刚才那个尾随你我的人,你推测得应该是对的。应该是我们林家的人特意花钱请来的。” “真的会这样?你家人这般不放心你么?”卢新宇也细心地发觉,说这话时的林梦桐神色有异,却不像是一般的抱怨之情。 “家人?”林梦桐听见他这般说,便也长叹口气:“卢先生,你不知道。这个有意安排人来查我行踪的林家太太,并不是我生母了。我说过的,在这方面,我和你差不多,在四五岁时,我亲生母亲就病故了。我这位继母,表面对我还是不错的。不过,就像你提及的那样,人心是最难看透的。她现在对我的这些好,不过是因为整个羞花堂的管理权,她手里还没有半分。” “是这样,林小姐,我刚才或许无意间真的触到你的伤处了。”卢新宇听到林梦桐这样说到,不由也有些默然了。片刻之后,他才有些感触地说到:“你也别太伤怀了。天下事总是这样,每个家庭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难处,哪里有那么多完美的事呢?只是,我也觉得奇怪,她这般做目的如何?” “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想知道我所有的一切,然后找准我的弱点,在合宜的时机里对我出手,把羞花堂全盘拿到自己手里而已。”林梦桐无可奈何地说到。 第73章 堂堂正正 “是这样,这也难怪我一直觉得你,好象平日有些太过辛劳,做起事来。也在考虑上,有些超过这个年龄段人的成熟。原来你也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了。”林梦桐的话,让卢新宇也陷入了沉思。只是,他却不忘记依然用自己略微放慢下来的脚步,细心地走在她的外边。 “看来下次,林小姐你就不要再这般破例了,每日还是遵从之前的习惯,等着车行派车回家吧。省得又生出什事端来。”卢新宇像是想了会,又开口用半是劝慰半是理解的口气说到。 “卢先生,你的好意我懂的。只是,我却不觉得自己的事,却要按照他人的目光而行了。”林梦桐说到这时,却已经完全镇定好自己刚才,有些沮丧无奈的心情了。 怎么说,自己也是从百年之后“穿越”来到时这民初年间了,这些个条条框框,家宅风云,岂是能左右她的思想的。难道为了让那个心计深沉的林太太不再生事,自己就要一直依循着这每日不变的生活么? “我想,我不会害怕她什么的。我自做我就好,只要堂堂正正,她就算有心滋事,也未必可以遂心如愿了。”林梦桐的声音还是轻声细语的,不过,她说得却是极为认真的。 连一旁的卢新宇都听得有些入神一般,片刻他才说到:“林小姐,你的确有些胆识了。我甚至在想,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子,真是有些生错了时代。” 他说着,却像是感慨良多的样子,目光也变得有些格外温柔了。不过,聪明如他,还是巧妙地隐藏起了这已经表现分明的好感了。 “我想,林小姐你如果生在一个更为宽松,更为自由,也更为和平宁静的时代里,一定会大有作为的,不会只限于做好这一家羞花堂的。”卢新宇的话说得相当委婉,却还是透出隐隐的遗憾之情。 只是,林梦桐听了,心下却暗自有些想笑。他说得的确是真的,自己本来就不是这个略显沉闷的民初年代的人了。不过,这是当然不能告诉他的了,说了也没有人会信的了。不过,每每从卢新宇口里说出的的这些,却总能暗暗打动自己的心弦。比起过份实际的阿宽哥来,林梦桐对比这下,越发觉得卢新宇更是个有共同语言的人了。 “卢先生,你真的过誉了。其实我在省城念女子师范时,那些个大学堂的先生们就说过,西洋的工业发展如此迅速,也不过是几十年的事,我们国人,论聪明才智和吃苦精神,根本就不在西洋人之下,所以,我相信今后,一定会有努力赶上他们的那个新时代的。”林梦桐话一出口,却又有些觉得冒失了。这话却完全不像民国口气了。不过,在卢新宇的面前,她却不觉得这样说会有不妥之处了。 “林小姐,你真是会说。让我只能心生佩服,再无可以应对之话了。”卢新宇笑着说到,眼里也好像有了光彩。让他没有想到的事,林家小姐是个目光如此长远的人,刚才那些个小小的麻烦似乎并没有太过地影响到她的心情了。 俩人一路这样谈着,好像话也越说越投机。林梦桐这才发觉,前面已经到家了。她停下了脚步,看了下手上的腕表,还好,时间却没到八点。她便笑着对卢新宇言到:“卢先生,今天真的是有劳你多走一程了。我想,请你到我家里坐会,再让车行的那辆黄包车直接送你回去。平安巷里距离这里并不近的。” 卢新宇也停住了脚步,他也看到,前面便是林家那个有些中西合璧风格的小楼了。在这条相对比较清幽的街上,住的也多是宜城这个小镇的富商名流。如林梦桐刚才所言,这里的确距离他租住的平安巷有些远,不过,他还是笑着推托道:“林小姐,这怎么好意思。何况你刚才说的那位太太,本为就有心对你。我再送你几步,到了门口就回去了。” “不,卢先生,正是因为她有心要让人跟踪查我,我反倒不想躲躲闪闪了。本来今天就是我安排时间上有误,才烦劳卢先生你送我家去的。所以,我才有意要请你去家里客厅,略微喝杯茶水再走。今天本来天气就有些热。等那黄包车过来了,卢先生你再走不迟。”林梦桐语气真诚地说到,今天自己任性要早些回来的,若不是卢新宇一路这般小心跟着,估计自己说不定会被那个尾随者吓到。 “这,林小姐。我不是不好意思。只是担心林太太多事,会影响到你在羞花堂的事。”卢新宇轻轻说着,不过,他却依然是小心地走在林梦桐的外边。这一小段路的路灯有些暗淡,他也格外细心地放慢了步子。 “没事,我从不怕人滋事,在羞花堂里,也是一样。卢先生,其实你真的是帮了我好些。即便你在意些什么繁文缛节之类,我也是真心想请你去休息一会。至于其它的,别人爱怎么说,就听凭她们吧。反正,我不在意,更不会多想。”眼看已经走到了灯火亮堂的林家门口了。林梦桐便停下脚步,抬眼轻轻地望着身边有些沉默的卢新宇,轻轻地说道。 “也好,林小姐,其实我也和你一样,素来不再意别人看法。刚才在路上,林小姐你说起的身世之感,也让我有了同感。不过,我也明白,我到底和你不是一个阶层面上的人。有些话,是我可以说的,而有些话,我却是不能太随意了。”卢新宇思量了会,便也抬起了眼,那深如寒星的眼里,此时却也多了层说不清的意味。 眼角眉梢之处,却完全没有了沉郁之态了,却是那种让林梦桐有些久违的笑了。 “没事,卢先生,你帮过我大忙。在我面前,没有不可以说的。”林梦桐也笑了,便和他一起慢慢走到了林家门口。在陈妈那有些好奇的眼神中,她格外淡定自如地和卢新宇一起进了客厅。 第74章 难得的晚餐 俩人一进了客厅,迎上来的却是一脸焦急的秀凤。不过,当她看到林梦桐此时已经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脸上那抹不安和挂虑才稍加放下。只是,她也看到了林梦桐身后,此时一脸平静镇定的卢新宇,这却不由让她的目光里,却多了丝不安的意味了。 “小姐,刚才车行打电话来,说是已经派车过去了。不过,到了铺子里才发现,灯都已经全黑了。门也关紧了,他们也不知道小姐,你是不是已经自己另找了黄包车回来。太太和我,都正在担心着。”秀凤话语里的,依然是有些不放心。 而此时,原本在客厅一边的西洋沙发上坐着的林太太,却是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梦桐,下回铺子里有什么急事,你就招呼着怀远来告诉我下,今晚车行的电话一打来,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生怕你一个人回来,路上会遇到些什么麻烦。” 话说到这里,她那过份灵活的眼神却有几分漫不经心一般,像是不经意地落在了卢新宇高大挺拔的身影上。 “梦桐,这位是?”林太太的口气里,有几分难言的意味。好像是显得尤为关心着眼前这位林家大小姐,不过,那话语里,就连读书不多的秀凤,却也是能听懂含了几分不信任的探询感了。 “妈,他是我们铺子里新请的账房卢先生。今晚铺子里有些事我耽搁了会,不巧又把黄包车来接的时间安排得晚了些,就走回来了。卢先生是顺路送我一程的。”说到过,林梦桐却顾不得再解释些什么。转过身来,一边把随身的小包递到秀凤手里,一边吩咐道:“秀凤,你先去给卢先生倒杯茶水。再让厨房里简单备些晚饭,两人的就好。车行里,你让他们一个时辰之后再派辆黄包车过来,送卢先生回家去。” 见林梦桐这样安排,卢新宇却有些出乎意料的样子。不过,在林太太的面前,他的话语说得还是颇为大方得体的。“林小姐,不必如此费心。我过会就走。”说完,他又抬起眼来,恭恭敬敬地对林太太打了个招呼。 “卢先生,你真是客气。反正我家梦桐都开了口,你就将就在我们这随便吃些再走吧。难得你有心,送她回来。不然的话,我到现在心里还没个准,七下八下的呢?”林太太的话说得颇为轻松,只是那句“难得有心”几个字,听得让人别有所想。 林梦桐却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再去解释什么。反倒客气地一边让卢新宇坐下,一边轻言浅笑地对林太太说:“妈,今晚您不打小牌了么?以后铺子里的事一多,可能我会经常晚些归来的,您放心做自己的事就好了,我这么大人了,不用您多费心的。” “哎,梦桐。其实看着你一个人成日家这般忙碌,一个大小姐,素日都没多少自己的闲暇功夫,我哪里能放下心来呢。好了。不打扰你们吃饭了。”林太太的口气里,像是极为替林梦桐操心一般,这样的口气,让已经安然坐下的卢新宇却是有些诧异的。 如果不是事先林梦桐告诉过他,自己的家事。他真的会把此时面前,这个对林梦桐一脸关切状的林太太,当成她的亲生母亲了。 “秀萍,我们去隔壁刘太太家吧。今晚的牌局又改在我们这片了,你收拾好我们这就过去吧。”林太太看来,还是有些念念不忘她的爱好了。她一边对秀萍说着,一边又笑着和林梦桐他们打了个招呼,便有些匆忙地挽好包和秀萍一起出去了。 偌大的客厅里,此时却一下了清静了下来。 “林小姐,你家里就这些人么?”卢新宇一边接过秀凤递来的茶水,一边有些好奇地问道。 “卢先生,还有我弟弟梦鸿,不过他才不过十二岁,现在估计是在房间里温书去了。”林梦桐见林太太已经好不容易地离开了。这才微微舒了口气,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方才那般客套了些。 “我们羞花堂里,成品库房里做事的那位汪怀远,是我的小舅舅,平日也住在这里,我这个弟弟最是顽皮,我在家里时间也不多。他的亲妈也没多少留给他的时间。刚才你也看到了。所以,平常多是我这位小舅舅下了工之后。费些心来照应他。所以,我也特意让他在羞花堂里做些相对轻松的事了。”林梦桐的声音里,多少还是让卢新宇听出了些许的倦意来。 这时,秀凤已经小心翼翼地把饭菜放好在桌上了。不过是最为简单的两菜一汤和两份白饭。现在的宜城正值暑天,加上一天的忙碌下来,林梦桐其实是没有多少胃口的。不过,细心的秀凤还是特意让厨房早就单独给她备好了些清淡的菜品,在她看来,自家的大小姐就是再为辛劳。一日三餐也不能太过凑合了。 见秀凤已经摆好了,林梦桐方才笑着对卢新宇说:“卢先生,我们随便吃些吧。黄包车稍后就会过来的。” “林小姐,真是谢谢你了。看来,我又要差你一顿了。”卢新宇也笑了,他起身走到餐桌前,话语里多了丝轻松的意味。此时的客厅里,也只有他俩人,秀凤摆放好这些,就有些知趣地退下,忙着收拾其它了。 “卢先生,你又开玩笑了。其实你已经帮了我好几次,今天不过是个简单的便饭,哪里谈得上再让你回请什么。”林梦桐见他这样说,也知道是在和自己开个小玩笑而已。却也笑了。 难得林太太不在家的晚餐,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不那么太过端着了。 秀凤果真是极为也解林梦桐的喜好的,今晚桌上这两菜一汤,看似简单,却是清淡中透出精致来。 一碟是清炒芦蒿,另外一碟是这江南小镇特有的梅菜烧肉。汤也是极为寻常的菠菜腐竹汤,简单的菜式中却搭配得荤素有加,颜色也让人觉得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第75章 初露心声 见林梦桐也显得随意了些,没有了在羞花堂时的那些客套了。卢新宇也没在刻意推托了些什么,俩人便开始吃了起来。 或许卢新宇到底是个年轻男子。加上今晚他的确晚饭耽误了些时候,可能真的有些饿了。所以,他吃得格外香甜。待他吃完满满的一碗饭后,却见坐在对面的林梦桐,手里的一碗白饭却还不只是略微吃了几口。 他好像才有些意识到了什么,不由放下了碗筷,用有些抱歉的口气说道:“林小姐,我平日吃饭就是这样有些快,估计让你见笑了。” “没事的,卢先生,都是我耽误了你回家。平时你应该不会弄得这么晚才吃饭了。”林梦桐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虽然这位卢新宇可能吃饭有些快了,和他外表那般斯文有加的模样略微有些不符。 不过,到底林梦桐的思想,已经不是民初年间那般教条陈腐了。如果现在的卢新宇,是为了维系自己的风度而处处显得过份拘泥,反倒会让林梦桐觉得,他有些不那么真实了。 “陈妈,再给卢先生上盛些饭来。”林梦桐一边吩咐着陈妈,一边笑着开口说道:“我们家吃饭的这个碗,其实是有些小了的。别说卢先生你,我弟弟梦鸿,还有小舅舅他们每次都要盛两碗呢。” “林小姐,其实不瞒你说。我吃饭太快,这个习惯终究是不太好的。不过,可能是童年养成,现在改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卢新宇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像是触到了思绪里某些地方。声音变得又有些飘忽无定起来。 “这不过是个人习性而已,怎么也和童年有关呢?”林梦桐有些好奇地问道,她当然清楚,比起自己,比起自己周遭的许多人。眼前这位一表非俗的卢先生有着他那不幸的童年经历。 不过,这和他吃饭速度的快慢,又会有着怎样的联系呢?而也不知是为什么,林梦桐地觉得,他的这些事情,却都会莫名地激起自己内心,那无尽的猜想了。 “我童年时在圣玛丽长大,男孩子毕竟不同于女孩子,长身体的时候饭量都会变得特别大。不过,和寻常家庭的小朋友相比,我们那个时候,吃饭都是集中在院里一个饭堂。每日到了吃饭的时候,厨房的工人会把准备好的装满的饭的木桶放到饭堂里来。”卢新宇轻轻地说着,目光里仿佛也回到了从前一样。他的声音也低了许多,林梦桐也听得有些入神,不由自主地也放下了手上的碗筷。 “林小姐,你可能不知道。我小时候在读书上不是特别费心的,不过,在研究吃饭这件事上,还算总结出了个小小的窍门。”卢新宇说到这,口气里多了丝开玩笑的感觉。好像这些童年的不幸往事,并没有真正给他多少阴影。 “窍门,吃饭难道还有什么窍门么?”见卢新宇这样说,林梦桐益发好奇了。 “当然有啊,我们那时候,每顿的菜量都是限定的一小份,饭却是可以添加的。只是,一桶饭也就那么多。我就暗自研究了。每次盛饭时,就不像其它孩子那样,把第一碗饭盛得满满的,而是略微打得少些。然后火速地吃完,再盛第二碗饭时,就打得多到冒尖,这样,就可以放慢速度安心吃了。” 说到这,卢新宇脸上地也泛起了个有些调皮的笑:“反而那些个把第一碗饭就盛得极多的孩子,待到他们好不容易吃完,还想再盛时,装饭的木桶就已经到底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卢先生你从小就喜欢在心里琢磨事。现在你也一样啊。我觉得你进我们账房以后,做的那份每日的账目明细单子,就很简单实用。”林梦桐不由说到, 其实,她也明白。方才卢新宇说的这些个儿时小事,初听之下会觉得有几分孩童的天真乐趣。不过。细想下来,却不难体会到言辞背后,那不为人知的心酸意味了。 看来,一个人童年的经历真的会在不经意间,默默地影响着一个人之后成长的经历。 “林小姐,我也并未做些什么。这些都不过是之前,在洋行里做事的时候,看到他们那里会计部都有这样的习惯方法。那些洋行的大小老板们,每日要应对的公务自然是极多的,不可能像一般的铺子里那样,大小的账目都笔笔亲自过目,所以才有了这种方式。” 卢新宇见林梦桐提到自己的这事,却也并不急于自谦,而是平和地说了下之所以如此行的原因了。 “卢先生,那天江小姐走之前,她答应我会把他们‘月中仙’里,那西洋雪花膏的事彻查个清楚。我想或许江小姐是有此心,但是据她所言,江家香粉铺里主事的并不是她。而是江老爷,江小姐素日也只负责些杂事而已。” 林梦桐说到这,却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又不无担心地开口说道:“我担心的是,江小姐即便明白这些西洋雪花膏来历不明,甚至根本就是这那个什么小明星李萍,和江老板一起弄出来的假洋货,她也会因为顾及铺子颜面,不好意思轻易下架。之后的话,还会有更多的顾客去买来使用,到时候会再毁掉多少张脸呢?” “林小姐,我想这件事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我这俩天,还陆续听过些传言,说是‘月中仙’准备售完这最后一批西洋雪花膏后,就不再卖这个了。他家今后主要目标会是在大上海,找生意上合伙人办厂,自发研制国货雪花膏。”卢新宇也想了起来。 “卢先生,这我也听说过,不过江小姐也说,在上海办厂是不容易的。这应该只是个理由,主要原因还是江老板心下清楚,这所谓的西洋雪花膏本来就来路不正,定价也不低,比我们羞花堂的玉容膏都贵。如果会再做下去,等再有很多人的脸上,出现了秀凤这样的情况之后,他就不好收场了。不如先赚足了这笔快钱,再改卖别的货品。”林梦桐多少有些不满地说到。 第76章 一线商机 “林小姐,你也不必多想。”卢新宇见林梦桐如此说得有些不快,他便像是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到:“我当日在嘉利达洋行做事时,听说过这个江家小姐的事,据说她的性格颇有些男子气。如果这批雪花膏的来路果真有问题,以她在林小姐面前说过的话,我想以她素日言出必行的个性,是一定不会听之任之的。” “至于说到我们羞花堂今年的新品,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卢新宇话锋一转,却是略微停顿了一下。这才又开口说道:“林小姐还记得当日来羞花堂的那位法国夫人了么?” “法国夫人?”林梦桐心下一怔,很快她就意识到卢新宇说的这位是谁了。应该就是那位克劳德夫人吧?她有些不解地问道:“卢先生,你说的是那位特意来铺子里买桂花发油的克劳德夫人?” “就是这位,我昨日遇到以前洋行里的伙计,听他说这两天克劳德先生又和嘉利达洋行签了笔大买卖。是帮洋行里从法国进了些西洋货品,有西洋餐具和咖啡之类。林小姐,我在想,如果今后我们可以绕过洋行这道,直接从克劳德先生那里时些法兰西香水和香皂之类。岂不是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卢新宇说到这,好像有些在意地看了下林梦桐。 这才又笑着说到:“林小姐,我知道你开铺子的理念自然是和江家不同,你也不愿意像‘月中仙’那样售卖洋货。不过,我觉得我们羞花堂里始终却是做生意的。自然是什么能挣钱就做些什么了。眼下宜城这里民风有些受上海影响,寻常的小康人家都以洋货为时尚。而且,据我所知,” 言到此处,卢新宇似乎也不想,刻意地在林梦桐面前隐藏些什么所谓的商业机密了。 “卢先生,莫非还知道些什么?”林梦桐见他如此说,心下便也明白了些。因为卢新宇毕竟之前是在嘉利达洋行里做过事的,又是在整个洋行里最为机密的会计部。 他应该知道些洋行里的商业机密了。只是,也不知是一直顾忌着些什么原因。在羞花堂里做了这些日子,始终没听他说过洋行里的什么事情。 今天难得开口,林梦桐心下自然想问个究竟。“林小姐,恕我言不能尽。商业上的机密,有些是我不能开口的。我只能说,我们羞花堂里现在售卖的上海的白玉香皂之类,如果不从嘉利达洋行那进货,直接找从上海供货的克劳德先生,可以省下至少二成的费用。” “真的如此?”林梦桐不由有些惊叹。她素日清楚,镇上这家嘉利达洋行门道颇为广大,铺子里兼卖的这款上海香皂是市面上有些稀缺的,据说就连上海也不太好进到正品货。 所以,羞花堂素日都是委托嘉利达洋行进货的。现在从卢新宇口里,她方才知道,原来这家洋行拿到的也并不是第一手的货源。也是从那位克劳德先生在上海的商行里进的货。这些香皂在嘉利达洋行那里转了个手,再到自己的羞花堂里,价码自然又要高了几成。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听阿宽哥说过,他去上海时,也想过我们羞花堂可以自己进这种香皂的货,只是苦于找不到渠道。现在看来。如果我们可以联系到这位克劳德先生,直接从他那里进货的话,应该可以省下这笔不必要的转手钱了。”林梦桐细想了下,对卢新宇说到。 “是的,而且我觉得眼下‘月中仙”是我们一个不可小视的对手。如果我们可以再从克劳德先生在上海的大洋行里,再进些新奇的西洋水粉香水香皂之类,就可以短期有风头上不被江家压下去。”卢新宇说着,却也像是理会到了林梦桐有些犹豫的内心。 “林小姐,可能你会觉得我不是个那么爱国的人。一心只想着做西洋货品的买卖。”卢新宇说到此处,也留意看了下客厅里那硕大的落地自鸣钟了。 “我想的是,如果在我们羞花堂的新品尚未问世之前,用些新奇的洋货来充实一下柜面,在赚些利润之余,也可略微替铺子里聚些人气。等作坊里的师傅们研发好了更适合这夏天使用的膏霜之后,我们再依旧以自产国货为主,岂不也合适么?” 待他说完这番话时,林梦桐却也有些心动。虽说羞花堂是素来不售卖洋货的,除了铺子里自产的货品,最多也不过兼售一些上海的香皂香粉这类。只是眼下事有不同,一则上个月铺子里销量下滑,利润少得可怜。二则现在又有了‘月中仙’这个劲敌。 所以。林梦桐尽管不太喜欢做洋货生意。听了卢新宇的话,心下却也有些动摇了。他毕竟是一直在洋行里做事的,眼界目光自然不会太低。 正想到此处时,秀凤却走了过来,轻声地对俩人说道:“林小姐,卢先生,车行里派的黄包车已经停在门口了。” 听到这话,卢新宇便有些知趣地起身了。“林小姐,今晚说得有些多了。耽误你时间。” “不,卢先生,我觉得你说的话对我大有益处。如果不是黄包车到了,我还想多听听你说。”林梦桐也笑了,一边说着,一边便也起身,和卢新宇一起慢慢走出了客厅。秀凤见俩人一起出去,便知道一定有些公事未曾言尽了,便也知趣地不再跟了出去。 “卢先生,你说的我记下了,明天等阿宽哥从南京回来,我再找他商量下。王掌柜那里,我先不和他提及了,他一贯是保守有加的,待事情定好之后再说。”林梦桐一边和卢新宇走着,一边思量着说到。 “也好。我记得这位克劳德先生每次来宜城,都要至少待上个三四天。林小姐,这生意上还是要你确定好方向。之后我们再看看可否联系到克劳德先生了。”卢新宇到了门口,便看到了那辆早早停好了的黄包车。 第77章 情急之下 “林小姐,那我先告辞了。多谢你费心安排黄包车。那件事,待你和陈先生定好之后,我再想办法托人联系克劳德先生了。”卢新宇的声音里,似乎有着无尽的感激和被信任感。 其实这样的眼神,却是反倒让林梦桐觉得不太自在。她多希望,在卢新宇的眼里,自己不过是这普通世间,最为寻常不过的民国女子,是他可以真正在内心引为知己的人。而并不是什么羞花堂的大小姐。 不过,话到了她的嘴边时,却又不由变得格外斯文拘谨了些。这些民初年间的话语,对于林梦桐而言,其实真的是现学现用的了,虽说讲起来格外文雅,却是无形中显得两人之间多了些生份气。 “卢先生,那以后这事还得有劳你了。你也知道,我根本就不懂法文。”林梦桐见他已经上了车,便不好再多说了。 “这个你多虑了。”已经坐上车的卢新宇听他这样说,不禁笑了。“克劳德夫人是不通中文的,不过,据我所知,这位克劳德先生的可是个‘中国通’。交流起来完全没有问题。” 说完这些,那轻松的笑意又回到了他原本阳光俊朗的脸上,他笑着对林梦桐挥手作别,便离去了。 林梦桐不由心里也长舒了口气。其实,方才卢新宇说的这些,她心里是完全赞同的。虽说她比谁都清楚,在这个民国初年的时代里。也是这些西洋货,东洋货抢着占领本来就不太丰富的国内市场之际。 况且这民初时期,西风日盛。一些条件不错的年轻人便以用上洋货为荣。这自然是让多念了几本书的林梦桐,内心所不屑的。 她也知道眼下的这个年代,压根就不能和自己“穿越”来前的时代相提并论。只是,做为民初年间,难得的女子师范毕业生,即便是现在因为家事,不得不改变原有的人生轨迹。不能再做一位让人仰慕的女先生。在这生意场上,又怎么能轻易地失去本心呢? 这些洋货,在林梦桐看来,几乎是满满地承载了外国人的商业上的目标和野心。放在平日里,她是断然不会想到依靠这些泊来品,来替羞花堂赚钱的。 只是,目前形势是这样,前有劲敌,后无援兵。当下,或许只能像卢先生提议的那样,先和那位神通广大的“中国通”克劳德先生联系下,进些上海香皂和西洋香粉香水之类应应急了。等把这几个月的淡季时光熬过去后,再想下如何开发些新货,来维系铺子里生意了。 林梦桐回家家里,临睡前还在思考着这事,不知如何,这两天阿宽哥去南京办事,没他在铺子里,林梦桐地只觉得,有了事都像没有了主心骨。 她分明记得,自己莫名地“穿越”到这民国年间,阿宽哥是最初给自己莫大希望的人。想到这,林梦桐不由又从床边的抽屉里。轻轻拿出了那几张薄薄的信笺。 这却是阿宽哥特意给“醒过来”的自己,写下的备忘录了。虽说这些琐事,现在早已被林梦桐熟记在心了。不过,这承载了无限关切与别样深情的信纸,她还是悉心地收藏好了。 只是,林梦桐也知道,自己对于阿宽哥。感情上或许真的做不到与他全然的对等。自己对他,却总是逾越不过那份“青梅竹马”的依恋之情。再要多些亲密感,却是她无法做到的。这,却才是每每面对阿宽哥时,自己心中最无奈的感受了...... 林梦桐又再次小心收好这几张薄薄的信纸,她内心到目前里,最无解的还是这个,就是在自己“穿越“来前。这位林家千金,羞花堂的继承人林大小姐,究竟为何是如此青睐于阿宽哥呢?两人之间这般人尽皆知的情愫,为何单单现在的自己就无从想起,更无从感受到呢? 看来无论是自己在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人的情感真的是奇怪的东西,它永远不能被轻易地移植了。 不想这些了。明天,还不知铺子里有些什么烦心事呢?好在,阿宽哥明早就会回来了。林梦桐对自己说,她想得有些烧脑,不禁干脆放下这千般的思虑,安稳地合眼睡觉了。反正明早醒来,就又是个全新的一天了,这些生命中注定无法摆脱的小烦恼,不过是些寻常岁月里的点缀,并不是自己生活的全部了。 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羞花堂才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重心所在了...... 第二天一早,她依例是早早地起来吃早餐,林太太昨晚的牌局估计有些晚,到现在还没见出来。餐桌上还有汪怀远和睡眼惺松的梦鸿。 汪怀远见到林梦桐,自然是依例不变的,一脸刻意逢迎的笑。林梦桐也自然是浅笑着应对,她如何不了解这位小舅舅的人品呢? 这些时日来,他也没私下少打听过自己的事,尤其是对新到账房不久的卢新宇,只怕底细都给他打听得一清二楚,又细细告诉了林太太了。 自从昨晚发生了那让林梦桐想起来就心生寒意的跟踪事件之后,对于这个所谓的家的亲情,她已经看得极开了。 这时的汪怀远可能感觉到林梦桐有些不在意的样子,便也有些尴尬了。恰巧一旁坐不住的梦鸿,下来打开了放在餐桌边上柜子上的收音机。 这个在现在的林梦桐眼里,看起来老古董股的东西,在这民初年间可是了不得的好物件了。 此时,已经吃完了早餐的林梦桐刚准备起身,却听到收单机里传来一则报道,那原本听起来完全没有丝毫感情的播报声,却瞬间让她的呼吸也瞬间停止了一般。 收音机的消息地是说,就在半个小时前,一趟由南京开往宜城的火车一节车厢里突然起了火。形势危急,这节车厢上已有多名不幸的乘客罹难...... 阿宽哥也在这趟车上,林梦桐情急之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了。她知道,南京开到宜城这里的火车,却是两天只有这么一趟。应该是一个时辰之后就到站了,而阿宽,他坐的恰好就是今天这个班次的火车了。 而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的汪怀远,却分明没有一点眼色,他反倒对林梦桐说道:“大小姐,听伙计们说,阿宽今天回来,做的就是这趟车吧?怎么这么不巧,要是他刚好在这节车厢里,那可就倒了大霉了。” “小舅舅,你先别胡说。”林梦桐情急之下,顾不得什么,即刻便起身叫了秀凤:“秀凤,黄包车来了么?”“小姐,车才到门口。”秀凤有些不解地问道。 “快,我们这就走。你让师傅直接开到火车站。”林梦桐顾不得解释什么,有些心急地说到。 第78章 犹如梦中 坐上了黄包车,林梦桐却开始心急起来。觉得今天车夫的速度也变得慢了好些,若不是眼下这八月天气,还是相当炎热的。林梦桐却真想开口再催促下车夫了。 她心里似乎时间越久,便是越发觉得不安。内心那原本是依约的担心,却慢慢地再加深。脸上,也是那种抑制不住的焦虑。一双秀眉也此时锁得分外紧了。 身边的秀凤看着这样不安的她,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也只好闭口不言,只是轻轻用手扶助了林梦桐的手臂。她在心里却也只好暗自祈祷了,但愿阿宽可以平安回来,自家小姐也可以不要再度伤心难过了。 秀凤跟随林梦桐多年,她是极为了解林梦桐心性的。阿宽对羞花堂的尽心竭力,其实更多的也是为了林家小姐。他们自小一处长大,虽说生长的阶层并不同,不过,在两家家人的默许下,从小就玩得极好。如果没有林梦桐那次突如其来的昏迷。说不定他们现在的关系就更加非比寻常了。 只是,世事多变,人生无常。谁知道林家老爷去世后,自家小姐因为内心悲痛过份而昏迷了一天,醒来之后其它都好,也益发聪明独立了。却偏偏遗忘了和阿宽之间的往事了。 在秀凤看来,这对阿宽是极为不公了。现在好不容易林梦桐大体已经恢复了之前的记忆,却不早不晚,又在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位外表出众,言谈举止也显得更和她投缘的卢先生。秀凤也能看出,阿宽眼底里那份隐藏着的失落和无奈。 只是,秀凤不解的是,他为何一直都不愿意直接开口,主动地对林梦桐说出那些往事呢? 在单纯的秀凤看来,或许说得明白的情况下,林梦桐会恍然大悟呢?林家小姐固然是外人眼里,难得的精明能干。其实秀凤更明白,她的内心一样也会脆弱无助,并且也是个极为重视感情的人了。 只是现在,偏偏阿宽此行回来,不巧又赶上了这趟火车。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发生,那他岂不是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对林梦桐说出那些往事了? 秀凤想到这,不由又微微叹了口气。不过,她还是不忘记轻声安慰林梦桐说道:“小姐,别着急。我想阿宽应该没事的。不是说只有一节车厢出事了么?他不会恰好在那里的。” “对,秀凤你说的对。阿宽哥他吉人自有天象,根本不会出事的。我还要等着他从南京回来,一起商量进铺子里新货的事。”林梦桐的声音还是冷静异常的。也只有秀凤才能感觉到,表面平静的她,内心那如潮水般涌起的波动和不安了。 很快,黄包车就停到了宜城火车站的门外了。这个江南小镇因着地理位置还算得上优越,所以在这民初年间,就已经早早有了这不大的火车站。虽说不是太大,不过每日经过的火车也不算太少。 下了黄包车的林梦桐压根也顾不上秀凤了。急急地往站台里走。 那些个卖香烟,卖零食的小贩的叫卖声,连同车站里不时响起的刺耳的汽笛声,她此时似乎都听不到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打听到阿宽的消息....... 此时车站里的人较往日的确多了很多,应该多半是来打听那辆由南京开过来的,中途出事的了火车消息的人.站台处已经被警察看住了.据旁边的看客说,这趟车是来不了,开出南京没一小时,那节车厢着火后,就紧急停了下来. 林梦桐听见旁人这样说,便也顾不上什么年轻女子的不便了,有些焦急地问道:“请问,那些剩下车厢的旅客么呢?” “听说是由车站安排了,明天再转同班次的车回来吧。唉,只是那几个遇难的就不幸了,到现在不没查出身份来呢?估计到了明天,就要陆续有家属到那边去认领了。”说话的是旁边一位老者,他不无感伤地说到:“听说,那些个没出事的乘客,都已经陆续联系家人报平安了。这事一发生,接不到电话的家人,估计明天都要过去看下了。” “是这样。”林梦桐听到这,心下顿时有些凉意,不过,她又安慰自己道:阿宽哥或许已经打电话到铺子里了呢,毕竟,陈老先生才是他的家人。 或许,他根本不想让自己为他担心,就没再想到打电话。现在,看来在这里也是白费时间,丝毫没有用处了。不如还是先回到羞花堂里,再去问问陈老先生吧。 林梦桐带着无比怅然的失落之情,心下却不是有几分不太甘心,目光也依然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下人潮拥挤的站台。这才无奈地又迈出了脚步,缓缓地走出了火车站大门。 而这时在外等外了许久的,站在黄包车边的秀凤早已是一脸焦急了。只是,她的目光触及到一脸茫然无助的林梦桐时,便也明白了几分。她不由放低了声音:“小姐,有阿宽的消息了么?” “没有。”林梦桐摇了摇头:“只是听人说,那趟车上其它人都暂时在出事的地方休息了,明天再转车回来。现在,大多都已经联系了家人了。所以,我想先回羞花堂里,问问陈老先生。看看有无阿宽哥消息。” “小姐,你别担心。说不定阿宽哥早就打电话给陈老先生报平安了,又或许我们前脚刚出门,他后脚就打电话到林家了呢?”秀凤果真是极会安慰人的,一席话说得林梦桐心里也好受了些,她不由点了点头,便也随着秀凤准备上车离开了。 而正在此时,林梦桐却分明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再为熟悉亲切不过的声音。“梦桐,你怎么在这里?”是阿宽的声音,林梦桐一经听到,心下却是一阵轰然的狂喜了。 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莫非是自己心急之下的幻听不成? 内心不确定的她又抬起眼来,却分明看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脸惊喜,还带着一路风尘仆仆感的阿宽哥了。他拎着随身的行囊,好像很意外,却又很兴奋地看着林梦桐。 第79章 伤口的真相 “阿宽哥,你怎么这个时候到?”林梦桐顾不得什么矜持自若的小姐状了,她急忙走上前去,目光里似乎还有些恍如梦中相见一般。 只是,当阿宽那般真实的笑容又再度泛起时,她才欣喜地明白过来。原来此情些景,却真的不是梦境了。 一旁的秀凤此时,也高兴极了。不过,善解人意的她当然明白,此时自己却是不适宜再插些话了。她便低声嘱咐了车夫稍等片刻,便静静地在一旁等待了。她知道,此时的林梦桐心下却又是怎样一种百感交集的滋味了。 “梦桐,此次去南京,收帐时出了些小事端。有个租客是要一下付清全年的租金,就是那个租下整个街铺的。不过,他说,如果一次性付半年,就给我现金或是汇到我们铺子的银号里。若是给一年,就开了张银票,是上海一家洋人银行的。要我去那里办收账,再汇到铺子里银号去。”阿宽说到这,脸上却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我想,这此天我们羞花堂里流水正好有些紧张,如果可以一下子收回一年的租金,那是自然最好的。我就带着那张他家开的银票,提前一天到了上海。当天就去外滩那家洋人银行里办好了手续,把钱汇到我们家银号里,估计再有两天,就可以到了。因为事情有些急,我又急着去兑现这张银票,就没再打电话过来。办好后,便买了车票,赶着一早就从上海回来了。” 阿宽说完这些,脸上还有些不明白的神情:“梦桐,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到?莫非你来这里,还有其它事要办?”他也有些好奇,今天这个平常人不是那么太多的火车站里,怎么人也忽地多了起来? “阿宽哥,你让我担心到现在。好了,看到你回来就好。”林梦桐却并不急着解释才刚发生的那些,她的目光此时,却明显流露出些许的庆幸。 片刻之后,她才舒了口气,对阿宽说道:“你在火车上,自然不知道今早的新闻。今天清晨,从南京开来的那趟火车,在中途发生了意外,一节车厢起了火,据说有好些人伤亡了。我吃早饭时,恰好在收音机里听到了消息,当即就赶着过来。” “梦桐,你是说出事的火车,刚好就是我原本准备乘座的那趟?”阿宽听到林梦桐这样说,神情也有些惊愕了,不过,片刻之后,他那有些微黑却显得格外健康英挺的脸上,却又恢复了一惯的坦然安稳了。 他反倒是劝起了林梦桐:“你是担心我出事,才这样赶来看我。梦桐,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从小时候,从你七岁那年起,我就答应过你。要好好地照顾你,保护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独无助地在这个世界上。” 不知怎的,今天的阿宽突然有些猝不及防地说了这些话,声音也明显地有丝丝的激动。林梦桐听起来,却也有种心也瞬间温润起来的感觉了。 只是,记忆却还是那般真实地告诉她自己,他说的这些话,这些事,却都不是自己熟悉的了。毕竟,“穿越”过来的自己,无从知道之前的俩人共有的那些青梅竹马的光阴里,发生过些什么刻骨铭心的往事了。 “阿宽哥,我再叫辆黄包车,你也坐上,我们一起回羞花堂。估计陈老先生也知道了早上的消息,现在应该很是心急了。”林梦桐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下去,内心虽是喜悦的,却也只为了这次阿宽哥的化险为夷。而要是让她再深说些什么,她怕自己真的会一时言尽无语了...... “梦桐,你真的不记得了,不会的。我刚才从站台一下来时,就刚好见到了你的身影。你应该是记起来了。”此时的阿宽好像有些兴奋地激动了。他也顾不得再解释些什么。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行囊,轻轻地挽起了右手,露出了关节处那个看起来,略微有些刺目的陈年伤口。 “阿宽哥,这个伤口怎么了,是还痛么?”林梦桐益发不解了,她猛然想起,上次自己递过茶水时,无意间瞥到这个伤痕时,阿宽哥那躲闪的神情。那为何,现在的他会主动提及呢?虽然心下也担心着什么,林梦桐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她却继续问道。 “梦桐,我说出来,也许你真的记不清了。不过,现在不说,我真怕我以后会永远没机会再说,就像今天,如果我没改变行程,说不定就再也无从亲自对你提及了。”阿宽像是莫名有了勇气一般。略微顿了下,这才轻声说接着说了下去。 “那是你七岁,我九岁的时候。自从林小姐你亲生母亲过世后,你就胆子变得有些小了。特别是后来的林太太进门以后,听我父亲说过,那时的你就变得格外懂事,小小年纪就喜欢观察人的脸色了。所以,林老爷也怕你会在家里闷得太久,就经常让我过来找你一起玩。”阿宽说到这里,表情有些动情, “开始,我是不喜欢和小女孩玩的,我从小就坐不住。觉得你是个有钱人家娇小姐,只会让我陪你看书画画。沉闷得很。可是后来,时间一长,我就发现你特别聪明乖巧,还经常当我的小老师,教我认字。我就越来越喜欢到你家来玩。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夏天,学堂里放假了。你便让我悄悄在家人午睡时,带你溜出来,到外面巷子里玩。”阿宽说着,又笑了:“可能是林老板平时管得太严了,你很少像我这样,在外面玩耍的。” “我就偷偷和你溜了出来,不巧的是,刚好走到一条小巷口。却冷不防冲出条无人看管的野狗,你吓得脸发白,一下子就拼命躲到了我身后。”阿宽说到里,林梦桐不由也心下一惊,她的目光不由落到了阿宽那右手臂上,陈年的伤口处了。 “眼看那条野狗就要冲向你,我也吓傻了,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从脚下捡起一块石头,就要砸它。不过,这条野狗在逃跑前,又突然袭击到了我,咬到我的右手臂。我还装坚强没哭出声。不过,梦桐,你那次哭得好伤心。还一路哭着跑回家,叫来了陈妈他们。把我送到了镇的医馆,林老爷还特意请了西洋大夫,花大价钱给我打了破伤风的针。”阿宽说到这,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80章 掩藏的失望 “阿宽哥,你的伤口就是因为这样才有的?”林梦桐听着,心里却有种五味陈杂的感觉了。 如果今天不是在这样拥挤有的车站外边见到自己,如果不是知道那趟从南京过来的火车会意外地出了那样的事,或许,面前的阿宽哥是永远都不会对自己提及这个伤口的故事。 他分明是用最久长的耐心,来等待着自己记忆里的复苏。只是,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些事,又岂是阿宽能轻易理解到的呢? 此时的林梦桐只好顺势做出记起来的样子,一脸恍然大悟地说到:“阿宽哥,经你这样一说,我也想起了大半。” “不,梦桐。我不是要急着让你一件件事都记起来,我说这些,只是希望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你七岁那年。我在赶走那只野狗之后,对你说过,我会永远都在你的身边保护着你,不会让你再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所以。今天你担心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阿宽的声音更低了,他毕竟不比那些读书人,这些略带文艺的话,他一经说出,却是分明有些不太自然了。 见阿宽这样说到,林梦桐只觉得心里一时有些虚了,本来这次意外重逢,她分明是内心喜出望外的。或许,有些人的存在就是这样,寻常日子里只会觉得没什么不同的。而一旦真的要面对所谓的生离死别,方才意识到原来他的存在真的却是难以替代了。只是....... 林梦桐想到这,不由有意地岔开了话题.“阿宽哥,前面又过来了一辆空黄包车,我替你拦下.” 说罢.她却挥了下手.拦下这辆车,这才又笑着安慰着阿宽说道:“天气太热了,我们先回铺子里吧.待你把东西放下后,就到我办公间来,有样东西要送给你。我想,阿宽哥你一定用得着,也会格外喜欢的.” 也不知为何,此时的林梦桐,想起的却是江慕云小姐,特意让自己转赠给阿宽的那份礼物了。女性特有的几分直觉分明提醒了她,这位外表明丽,性格又有几分任性的江家小姐。似乎却对阿宽有几分另眼相待的意思了。 不过,让林梦桐略感奇怪的却不是江家小姐这表现出来的丝丝微妙的情愫。却反倒是自己的心境了。 那天接过这份别具深意的赠品之后,林梦桐心下非但没有半丝的不快,反倒涌上几分莫名的欣喜。而这样的欣喜,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阿宽,还是为自己了。她只明白。这恰恰表明了,现在的自己,真的只能视面前这样一往情深的他,依然如那个儿时玩伴一般了。 “那怎么好意思。”阿宽见林梦桐说这样说,便习惯地挠了下头,脸上泛起了会意的笑。林梦桐怕他会错了意思,正待再稍微解释下。黄包车却已经停在两人面前了。 “阿宽哥,你先上车吧。我和秀凤坐车行的,在你后面就过来。”林梦桐说完,便欲转身到秀凤那边了。 “梦桐,这样吧,我让这车师傅跟在你们车后边吧,这个时候车站有些乱,你们车在前面我能看到,到底放心些。”阿宽看了下人流有些涌动的马路,却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嗯,也好。”梦桐心下一暖,她知道阿宽表面看上去不是那种特别精明的模样。只是,他内心地是个格外细致的人。这份细致,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却又像是一种隐隐的压力,让林梦桐的内心益发有些无所适从的茫然感。虽然,她是不会表现出半点在外的...... 不一会儿,两辆车一先一后地停在了羞花堂的门口。待到林梦桐和阿宽他们仨人进了里间时,一楼的伙计们却都用惊奇中带有几分不解的目光看着阿宽。 素日里阿宽虽是铺子里的大伙计,可是待其他伙计们都是谦和平等的。所以他的人缘,其实比暗地里有些捧高踩低的王掌柜还要好上许多。甚至,早就有不少伙计们期待这个能干的他,可以早日取代那个世故精明的王掌柜的职位了。 所以,见到阿宽一早就平安地归来了,在他们看来,原本那些由汪怀远传过来的火车事故的谣言,也自然不自破。 而更让伙计们意外的是,此时的阿宽,却是跟着林家大小姐的黄包车,一起回来的。这使伙计门更觉得他这次是极为风光面子了。于是,待林梦桐前脚刚上楼,后脚阿宽就被众伙计们纷纷围上说话了。 好在此时一楼的顾客还不多。阿宽好不容易应付好了这帮关系不错的同事们,又急忙到了账房那边。细细向父亲陈老先生交待了自己在南京收账的事,让他老人家彻底放下心来。又回复了王掌柜,这才像记起了什么一样,匆匆从随身的行囊里找出些东西,又定了下精神,这才到了二楼林梦桐的办公间门口。轻叩了下房门。 开门的却是一脸笑意的秀凤,林梦桐见是阿宽,便也笑了。却不忘记吩咐秀凤:“你去把刚才倒好的茶水,再换些略热点的端来,阿宽哥坐了那么久火车,不能喝这凉些的茶水,会伤肠胃的。” 阿宽也笑了,林梦桐这句看似无意的关心之语,却让此时的他听起来,别有深意了。因为常年需要去上海南京这些地方。办些铺子里采买原料签订协议之类的杂事,所以有时候一旦事多忙碌起来。阿宽便有些不太能够按时地一日三餐了。所以,这样日久天长地下来,他其它都还好,只是肠胃功能略微有些弱。也因为这样,表面看起来颇为健壮的阿宽现在也格外注意这些细节了,出门在外,只喝温热水。这个习惯,除了极为熟悉的家人之外,他没想到,林梦桐也这样熟稔在心。 “阿宽哥,你坐下说话。”林梦桐待秀凤把热茶水重新端来之后再退下这后,这才小心地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那个分外精巧有加的细长盒子,递到阿宽手里。却不忘记笑着说到:“阿宽哥,我没说错吧,这个你一定喜欢。” 阿宽接过这个盒子,却没顾得上拆开。那精巧的包装已经让他的眼里流露出无尽的喜悦了。“梦桐,让你费心。其实,只要是你给的,哪怕只是一张白纸,也会喜欢的。” “阿宽哥,你误会了,这是别人让我送你的。”林梦桐怕他误会,急忙解释了下。 而几乎是在这样一瞬间,她也注意到,阿宽眼里那刚才的一抹光亮有些黯淡了,那隐隐的失望之情却是让林梦桐心下,有了几分不忍。 第81章 他的苦心 “梦桐,还会有谁送我这个东西?”阿宽有些不解了,他下意识地掩饰了下自己眼里的失落之情。刚才在车站外边时,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完了心里最想说的话了。 无论林梦桐听过之后,会做何感想,抑或根本就觉得他在自作多情。他也觉得在自己差点会遇到巨大变故之后,能这样坦坦荡荡地说出内心的心声,哪怕是再也无从唤回林梦桐潜在的记忆,他也觉得心下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只是,此时手里握着的这个细长的小纸盒,却又激起了他的好奇。 阿宽到底是个聪明人,书虽说念得不太多。到底也在生意场上行走了不少日子。这个东西他虽还没打开。但看品相就知道价位不俗,应该还是个什么进口洋货之类。且又包装得如此有心。定然不会是普通人家送出的。 他想了下,自己相熟的,包括是和铺子里生意上有往来的人里,并没有如此讲究作派的人。 ”阿宽哥,你先别问,打开看了之后,我再告诉你。”今天的林梦桐却一改往日镇定温和行事风格,像是有心要让一路风尘归来的阿宽,好好放松下心情,便也用着有几分玩笑口气同他说道。 见林梦桐如此说,阿宽也不好再拘泥些什么,便小心地轻轻拆开了这个精美的细长小盒子,原来里面却是一只金色笔杆的英国签字墨水笔。 阿宽虽说不懂英文,不过,在上海那些洋行里他也见过这种印着英文标志的水笔了。至于价格,自然是不低了。所以,这却更加让他一脸莫名的惊讶起来。 “梦桐,这到底是哪位送来的?”阿宽问到:“这么贵重的礼物,说实话,我就是有心要回礼,都回不起了。这是英国铱金墨水笔。我在上海买香料时,见过那些大洋行的老板签合同文书时,都喜欢用这种笔,只怕一只少说也要好几块大洋了。” “阿宽,这是江家小姐江慕云那天送来的。”林梦桐话一出口,却见阿宽更是一脸茫然了。 “梦桐,是她?她怎么会送我这个?我们羞花堂和她江家的‘月中仙’就算不是什么生意上的敌人吧,也怕没有要她如此费心拉近距离的吧?”阿宽想了下,还是不解地问道。 “阿宽哥,江小姐那天是我特意请她过来说话的。”林梦桐便细细把那雪花膏的事告诉了阿宽,却又最后不忘记补充道:“只是这个礼物,江小姐是私下的心意,却不是为我们两家的公事了。她还说,要特意谢谢你那天,在‘月中仙’开业剪彩时,好意地提醒她注意举止的事。” “原来是这样。”阿宽听了林梦桐这样解释,也点了下头:“梦桐,其实我和你一样,也觉得这位江小姐人品也说得过去,至少不像她家里那个江老爷,可能梦桐你在宜城这里还不清楚。那个李萍小姐,在上海那边已经人尽皆知,和这个江老板是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刚才你提及的那个江老爷这次进的货,只是单单听信了小明星李萍推荐的话,起码我是不信的。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只是苦了江小姐,她本性是个正直的人。夹杂在这个复杂的家庭里,也是为难。” 说完这些,阿宽不由又看了下手中那个精美的水笔。又对林梦桐说到:“梦桐,可能你上次的话真让江小姐误会了。或许她还真拿我当羞花堂的二掌柜看,所以才有心送我这个,其实我.......” “没事,阿宽哥,那天我和江小姐解释过了。”林梦桐低头想了下,觉得不妨直接告诉阿宽,他应该不是那种只偏爱虚名的人。 “我说你现在还是铺子里的大伙计,以后却是要做二掌柜的,不过是要再过些时日,有合适的机会再一步步来。这些话。阿宽哥。我一直也想找个机会告诉你。” 说到这,林梦桐不由也抬起眼来,主动用鼓励的目光对阿宽说道:“只是,我觉得目前时机未到,我也希望,阿宽哥你可以一步步来,不让那些外人说些闲话。” “梦桐,这我明白。而且,我也从不只图这个。”阿宽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轻声说道:“我也不想瞒着你,实际上这些时日来,南京上海那边,包括宜城这里,都有些铺子商行之类,有意要请我过去帮忙。我都以父亲在羞花堂做了多年账房的缘故,要刻意避嫌推托了。” “是这样?难怪江小姐起初也流露出此意,看来,阿宽哥,我其实真的是在一直委屈你。”林梦桐有些歉意地说着,她岂不知道,阿宽哥决意一直留在这里,难道仅仅是因为陈老先生的缘故么? 只是自己,说白了不也尚存几分私心么?阿宽想要的那份感情,自己一时根本无从谈起,却又在心理上格外依恋着阿宽哥的存在,在偌大的羞花堂里,要是真的少了他,自己感觉真的是一个人单打独拼了。 就算现在的卢新宇能够帮到自己,那也不过是账目经营方面的,在处理一些大事及识有用人方面,林梦桐觉得除了阿宽哥,没有人能够真正给予自己扶持了。 “梦桐,别说这些,这都是我自己决意的。林老爷生前也说过,‘做生不如做熟’眼下羞花堂是有些小不顺,但我相信会好起来的。”说到这,阿宽却又想起什么一样,从长衫的口袋里拿出一本用牛皮纸包得四方平正的书,轻轻放到了林梦桐的桌上。 “梦桐,这是我在上海买到了上个月的《新青年》。你看有没有看过?” 林梦桐打开,原本这本杂志自己已经从卢新宇那里看过了。她翻了下,心里有些感触良多。 如果没有这本书,说不定自己就无缘再度和卢新宇重新邂逅,更无从谈及能够请到么能干的他来账房做事,只是现在阿宽哥的一片苦心,自己又如何能视而不见呢? 想到这,林梦桐便小心地合上书,脸上浮起一个感激的笑容:“阿宽哥,谢谢你。这本我一直没有找到,只是以后你出去。还是做事要紧,不要再特意去给我找书了。” 第82章 意外之举 两人正说着话时,此时秀凤又进来给阿宽加满了茶水。却未急着退下,她有些犹豫地看了下林梦桐,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林梦桐见她如此模样,便也明白。秀凤是个心里放不下事的人,此时一定是有什么要说的话了。 “秀凤,你有话要说么?阿宽哥也不是外人,你现在就说好了。”林梦桐声音也放温和了些,在她看来,像秀凤这般听话乖巧的年轻女孩,说什么不说什么,心下定然是极为有数的。 “小姐,刚才我在门口时,又收到了‘月中仙’散发的单子,不过,上面的字我也没识得太全,却好像不是再推销他家店面的东西了,说的是什么退钱的事?”秀凤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她因为家境,自小读得书是不多。不过,因为一直是跟着林梦桐的,也逐渐识了些字。 “有这事么?”林梦桐听了,有些疑惑不解。阿宽也有些坐不住的样子,他不由对秀凤说到:“秀凤,那广告纸你有么,拿过来看下就知道了。” “小姐,你看,就是这张。”秀凤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粉色纸张。林梦桐一眼便看出,和上次“月中仙'那几个小伙计,在这条街上散发的西洋雪花膏的宣传单张,从颜色到样式大小都完全一样,应该也是江家的“月中仙”铺子里发出来的。 待从秀凤手里接过时,林梦桐便迅速看了一遍。待她看完后,却是一脸更加迷惑不解的神情了。她默默地起身过来,一边把这单张递给阿宽,一边说道:“阿宽哥,你也帮我看下,真不知道这江慕云这次到底意图如何?” 阿宽急忙接过这张薄薄的单张,细细地浏览了下之后,脸上却出人意料地浮起了一抹笑容。倒像是夹杂了几分欣赏的样子。这样气定神闲的模样,倒不像此时手里拿的,是竞争对手家发出的东西,倒像是在欣赏一篇不错的文章了。 阿宽这样的表情,竞是连一旁的秀凤都有些看得懵懂的。她不由轻声对林梦桐问道:“小姐,这上面到底说得是些什么。我却只看懂‘退款’和‘雪花膏’这几个字。” “秀凤,你也不错了。现在,能识得好些字了。”林梦桐听她这样说,也笑了。刚才表情里那些许不解的凝重之态也舒缓了许多。 她接着说道:“这张单子上,说的是但凡买过‘月中仙’售出的西洋上品雪花膏的新老客户,可凭当日购买时登记的凭条,去‘月中仙’里领取购买价款十分之二的返款。也可选择不要返款,以新品优惠价八五折,购买新到的进口法兰西香粉。” “返款?有这么好的事,小姐,莫非这个江家真是良心发现了,觉得那个什么雪花膏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才愿意这样做?”秀凤有些不解地说道。 “秀凤,你真是太天真了。”此时,一直在仔细看那张单张宣传纸的阿宽却开口说话了。 “江家可没你想得那般幼稚,他们家初来宜城,做的这个胭脂水粉生意又分明是有心要分我们羞花堂的一杯羹,哪里会这样砸掉自家名声。” “那又为何要这样做?这样一来,不是给了他人口实么,如果不是售出的东西有问题,怎么又会平白无故地,弄出退款这种手段来?”这次却是轮到林梦桐心下不解了。 她固然知道,江家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能这么做,多少还是江慕云小姐促成的。从那天她离去时说的那些话,林梦桐就明白。以她的个性,是必然要给这事一个说法的。 只是,她未曾料到。“月中仙”会以这样的手法来给这事一个了结。 “梦桐,其实这事对江家来说,未必不是好事了。我刚才初看之下,也是心下生疑。据我们这边伙计打听得知,从‘月中仙’开业到现在,不过是用月余,那个所谓的西洋上品雪花膏也售出了两百多瓶。如果真像我们分析得那样,这玩艺压根就是个冒牌货,以他家的定价来看,早就已经赚得大了。” “阿宽哥,这点我清楚。”坐回自己位子上的林梦桐细想了下,说道:“我也算过,他家这一瓶雪花膏的毛利只怕是我们羞花堂里玉容膏毛利的二倍还多,玉容膏其实已经算是我们铺子里单品盈利最高的了。” “只是他家这样一来,就算除掉这十分这二的退款,还依然有的赚,难道江家就没担心过别人会说什么了,货品没有问题,怎么会有店家轻易退款?这分明是不打自招的举动啊?”林梦桐想了下,还是觉得不甚明白。 她当然知道江慕云是个性情中人,决定的事自然会要处理完毕。只是,这也不代表她会傻到承认自家售卖劣质货吧? “梦桐,你刚才一定是情急之下,漏看了右下角这几行的字。”阿宽见她还是一脸困惑,便起身走了过来,拿起了那张单张纸。再次轻轻递到了林梦桐的手里。 “阿宽哥,我再好好看下。”林梦桐再次接过这张单张,目光也落到了右下角那几行,应该是有意印得有些小些的字了。 直到一口气看完,她才完全恍然大悟过来。也完全明白了何以刚才阿宽哥,在细细看完之后,会有那样有表情了。原来中国的文字说法真的是极有意思,不过是寻常的字眼,组合起来却会让人有不同的想法了。 林梦桐看完之后,心下也不由有些暗自惊奇。原来早在这百年之前的民国初年,就有如此极强的宣传策略了,真是不得不让人心下服气。 右下角不起眼处上面印制的是:“鉴于西洋工厂上品雪花膏在其国内供不应求,我店铺无法再进到正宗货品。也特意提醒各位新老顾客,此种雪花,容易有依赖性,不如减少或停止用量。为表无法再次进货之歉意,特意退原价货款十分之二。今后本店将进口更为高档的各类洋货,保证持续供应。” “原来如此,江慕云也算点子用尽了,把这一概的责任全推到无法进货上。还做了个好人,放了些血。顺便不忘记推销下自家的法兰西香粉,可谓是用尽了心思了。”林梦桐这次细细看完后,才开口说道。 第83章 心动如弦 “梦桐,我反倒不这么想。”阿宽轻声说道:“我觉得不管本意如何,‘月中仙”能做到退款这一步,也是江小姐费了不少周章了。江老板是什么人,在上海那边的生意伙伴们都知道。是个分毫必计,只进不出的人。如若不是江小姐极力劝说,估计这个江老板和那个什么二流小明星李萍小姐,是不会把这已经塞到口袋里的钱,再拿出来些补偿大家的。” 说到这,阿宽看到放在自己面前茶几上,那个江慕云特意赠送自己的西洋签字墨水笔。又继续说道:“我之前是听说,那个江老板也担心这个劣质货会再生出什么毁了颜面的事,已经准备好不再卖了。这个单张,也就是找个理由下架吧。今后,他们家重心应该是正宗的法兰西香水香粉,和上海百货公司那里进的西洋香皂雪花之类。好在他们没有自家作坊,也就没有拳头产品,来和我们羞花堂较量了。” “阿宽哥,你说得固然有理,只是,你走的这些天里,我也一直在想,眼下是暑热节气。不用我说,阿宽哥你应该也从陈老先生那里得知,我们羞花堂这两个月经营状况都不好。” 林梦桐面有难色地说道:“我们铺子里虽说大部分货品都是自家作坊产的,质量名声都极好。只是这些胭脂水粉甚至玉容膏,因为都是多年传承下来的,质地未免有些厚重,加上这些年下来,改进得也少。” 说到这,林梦桐不由长长叹了口气,阿宽看得出,她的眼角眉梢之处,有的是无尽的顾虑和担忧。 “我这两天还特意问过二楼的伙计家锁,他说过好多个老顾客都说,在这种天气下,用我们家的玉容膏觉得很厚重油腻。有种像是脸上糊了一脸油的感觉。所以,我也想着,如果能让后面的师傅们再改进下配方,做出更适合这种天气下使用的东西。应该会让铺子里生意再好转些。” “梦桐,你说的没问题。我在上海南京那边,也看到好些老字号的香粉铺子都在售卖洋货了,光是这种像‘月中仙’的什么‘雪花膏’之类的品种就有不少个。只是我们后面作坊里,毕竟条件有限,要是想做出这类新品,估计时间不会太短,这不象胭脂水那般容易了。”阿宽觉得林梦桐说得有理,想得也极对。 他素来是生意上思想并不保守的人,毕竟,这么多年来跑遍了国内的大城市,眼界也高于那些个默守陈规的旧式掌柜了。 “所以,阿宽哥,我有了个主意,也想多听下你的意见。”林梦桐见阿宽对自己说的,也都比较赞同。便也把准备和克劳德先生有意谈下进些上海白玉香皂的事说了。 只是,她还是注意了下,没告诉阿宽这事最初是由卢新宇提及的, 也不知为什么,林梦桐总是隐隐觉得,阿宽对这位在众人眼里看来,都是斯文有加,一表非俗的卢新宇,却是多少有些陈见一样. 从那次暗中调查他的身世开始,林梦桐也微妙地感觉到了.而卢新宇也很谨慎地保持着和阿宽的关系。在林梦桐看来,这应该是他敏感的内心使然的。 听了林梦桐说完这些,阿宽沉思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梦桐,你说得没错。与其让嘉利达洋行,平白地赚我们的差价,不如直接和他的上家克劳德先生来做,只是,这位法国商人我们又了解他多少?到底他有没有本事可以拿到白玉香皂的进货权?我在上海时,也多方托过人寻这门路,就是没办法进到。” “所以阿宽哥,我也是此意,如果你不在身边时,我根本下不了决心。那不如这样,我让人联系下他,到时候约好了大家一起见面,具体的事你帮我再谈。”林梦桐见他也不反对,自己以里也放心多了。 毕竟,这次要谈生意的对象是自己不太知道根底的。阿宽哥的经验远比自己丰富,尤其是在识人方面,这却是自己远不能及的了。 “也好,梦桐。我想我们先和他谈谈,从这次的白玉香皂开始,如果真的没问题的话,今后还有得做。虽说我不喜欢铺子里售卖那些西洋货,不过眼下生意清淡,过了这关再说吧。”阿宽虽说答应了,声音里多少却还有些不太放心。 林梦桐却也能够理解,这其实是阿宽最大的优点了,在生意场上,他对一切都是留了个心的。不像自己,多少有些冲动。林梦桐觉得稳重的阿宽,恰好可以弥补自己这方面的欠缺了...... 送走了阿宽之后,林梦桐便想着让卢新宇约个合适的时间,趁那个克劳德先生还未回到上海之前,可以好好谈下。因为有阿宽哥陪同左右,所以林梦桐心里不更镇定自若了些。 不过,她觉得这事是卢新宇提及的,如果现在就让卢新宇从上来的话,给一楼的阿宽看到,多少会有些想法。一个人的陈见往往是根深蒂固的。林梦桐在这件事上,也不打算多和阿宽再细细解释些什么。 她便想着,不如趁中午时,自己晚些出门,碰到卢新宇再顺便说下。到了中午时分,因为惦记着这件事,林梦桐便有意晚些离开办公间。 秀凤来催时,她却只是说手头还有些事要完毕才好下去。片刻之后,林梦桐看了下自鸣钟,差不多十二点了。这个时候,是账房里中午结束休息的时间。想到这,她便离开办公间,有些急急地下楼了。秀凤也不再多问,便锁好了门,跟着一路下来了。 待到林梦桐才刚准备跨出门之际,说也正巧,卢新宇正好也从后面账房里出来, 今天的他却是换了件淡青色的长衫,自从到了羞花堂账房之后,卢新宇也颇为懂得入乡随俗的道理。那些在洋行里的简单西式外套也再不穿来。而是换上了长衫。 不过,这原本寻常的淡色长衫,穿在他的身上越不像个普通的账房先生,倒是有几分大学堂里年青学生的味道了。 卢新宇就本就身量高大,虽然略微有些消瘦,却并不单薄。加上他素日气宇淡定,而眉眼之间,却全然是有着从容潇洒之态,这样的素色长衫,却益发使他和那些个店员伙计们画风完全不同了。 他看到了林梦桐,却是欣喜之中有些小小地惊讶,眼里那如星光般偶尔闪却的光亮,却让原本就有意停住脚步的林梦桐,心中更是像轻触到了什么一般。莫名悸动起来...... 第84章 心门打开 “林小姐,这么巧,你又走晚了?”卢新宇笑着开口说道,眼里却分明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已经早就看出了,现在的她应该是有意走得晚些了。 “不是这么巧。”见卢新宇的话语里有些玩笑的意味,林梦桐反倒变得落落大方起来。本来,自从莫名地到了这个陌生的民国初年,从不适到熟悉,她越发比初到时放松了好些了。 反正骨子里的她,已经不是墨守成规的林家大小姐了,有些话她并不打算一起再如当初那般端着说了。更何况,今天她有意晚走,也不是为了个人的事。 所以这样想来,林梦桐却不那么别扭了。“卢先生,我是有意在这里等你出来的。” “等我?”卢新宇本来却是一贯的气定神闲,此时听了林梦桐这般说辞。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机敏的目光略微向四下看了下,确定没有什么人在观察着他。这才不解地看着林梦桐说道:“林小姐,你等我有什么事?” 见到素来言行潇洒自若的卢新宇这样开口,林梦桐却是在心里有些好笑了。看来,真的是自己刚才那样直白的话让他怔住了。也难怪,现在就算是报上书上西风日盛,还有如《新青年》这般进步的刊物,在不遗余力地鼓吹着男女平等的口号。 只是,到底是民初年间,寻常的民国女子,哪能像现在的自己这般,抛头露面地出来做事。并且,还这样坦然无惧地说了刚才的话呢?难怪卢新宇瞬间表情都有了异样了,还那般在意起周围的眼神了。 “卢先生,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边走边说好了。在这个门口谈公事,总有些不便吧?”林梦桐其实是有些想笑了,她不由把话语的重心放到了‘谈公事’这三个字上了。 “也好。只是。”卢新宇也笑了,好像也觉得刚才自才略显窘迫的样子有些太过可笑了。那清秀中不乏沉稳英挺的脸上也恢复了平常的镇定自若了。 “不瞒林小姐你说,我今早饭吃得有些急了,现在早就饿了,中午是不准备再回家吃了,准备在周围随便吃些就回账房做事了。如果林小姐你不在意的话,今天的午饭我请你,也算答谢吧。上次去你家府上时,还有劳.......” 没待卢新宇这番斯文有加的话说完,林梦桐便有些欣喜地点了点头,她自然明白卢新宇的用意了。 他提及的是上次送自己回家时,顺便在林家吃的那顿其实再简单不过的便饭了。林梦桐总觉得,卢新宇好象是个在这些往来方面,尤其注意的人。生怕是亏欠了别人的人情一般,定要有来有往,扯个平的意思了。 虽说林梦桐平常也很少过问铺子里伙计之间的杂事。不过,她也听说,卢新宇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伙计们之间偶尔买些小食之类分吃,他但凡只要尝到一口,没隔几日定会买些更好些的,分给大家。 而更多的时候,他并不无多和铺子里的其他人多说些什么,更像是喜独来独往。也绝少和人提及家事。连二楼的家锁都知道,新来的这位年轻的账房先生做事麻利,记账时字迹也工整清秀,就是话不太多。 陈老先生交待的事完成之后,更多的时候,他是宁愿一个人默默看书,也不出去和其他伙计闲聊些什么。 这在别人眼里多少有些孤高的个性,却是林梦桐可以理解了。毕竟,卢新宇年纪虽然大自己不多,不过身世就要坎坷许多,遇到的那些人和事也远比自己周遭的复杂好些, 或许,林梦桐想,这也是他天性里有些不太合群的原因吧。只是,也不知为何,林梦桐敏感的内心告诉他。每每和自己在一起时,卢新宇那眼里的光亮便要灵动了许多。说话行事也要放得开些,莫非真的是他把自己当做那难得的知音了? 想到这,林梦桐却也眼角含笑.轻声说道:“卢先生,你太客气了。那次在我家,不过是便饭而已。不过,我正好今天中午手头事还不少,也没准备家去吃饭。”说完这些,林梦桐也觉得这个无心之谎,自己说得有些太过巧合。 不过,当下的她只是不想让卢新宇,以为自己是早有此意了,所以顺口这样说到。 “那我们这就一起走,林小姐,就在我们羞花堂的领街上,是一家新开的小馄饨店。当然比不上回林小姐你请我去的那家气派了,不过,味道却是不差的。”卢新宇见林梦桐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他的邀约,脸上那抹笑意更深了。说话的语气也更为放松自然,好像并不是铺子里的大小姐说话,而是和一位普通的好友谈心了。 而他这样夹杂着几分暗自喜悦的心情,却也感染到了林梦桐。她又点了下头,恰好此时秀凤从门外进来,见门口的俩人说得正欢。便也有意放低了声音:“小姐,外面的车夫问,现在还走不走?” 因为当着卢新宇的面,林梦桐未免有些在意起来,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是有意推地了家中备好的午饭,那多少有些不太好意思。 纵然现在的林梦桐全然已经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和流言,不过,和许多年轻女孩一样,在自己有着几分好感的他的面前。怎么也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那些个小心思了。 想到此处,林梦桐不由轻轻走到了秀凤面前,有意放低了声音,嘱咐她道:“秀凤,你不要等我,自己坐车家去吧,太太要问,就还说是铺子里有事要忙,我让伙计买些吃的随意打发一顿就好。晚上再按时回来。其余的,一例不要和她说些什么,免得生事。” 秀凤听她这样说,心下明白了。她便知趣地点了下头,不忘记对卢新宇打了招呼,便匆匆出门坐上黄包车离开了。 此时铺子里的伙计们也多到后面吃饭去了,柜台里不过是二三个等着换班的伙计。 “我们走吧。”林梦桐这才轻声对他说到。 卢新宇好象却不是特别急了,他的眼角却分明含着一丝会意的笑,“你一定又对家人找了个理由吧?看来,都是我不好,把林小姐你教得也会撒谎了......“ 第85章 他的眼神 听到卢新宇这样说,林梦桐也笑了。只是,这却是那种极轻极浅的笑。毕竟,当下的自己还是在羞花堂里,自己纵然是在第一次相遇时,便已经对卢新宇暗生好感。不过,到底俩人现在的关系,还是有着那样分明的界限。 并且,直到目前为止,内敛斯文的卢新宇也未曾在言语中,流露出一丝半缕的别样情怀。 自己就算是再为有心,再有各种这样那样牵强的理由,有些话确实也无法主动谈及。而方才,卢新宇说的这句意犹未尽的话里,却是分明让自己听出了弦外之音。莫非,他是从第一次相识之际,就全然洞悉了自己的内心? “卢先生,我也是没办法。上次那个跟踪的事发生后,我就知道,那个所谓的家,对我而言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意义了。”林梦桐一边随着卢新宇慢慢踱步出门,一边无不感慨地说着。 “林小姐,我知道你的情况了。原来,你的身世也算得上有些波折了,不过在我所遇到的不多的女子中,林小姐,你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卢新宇依然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不过,他还是小心地让林梦桐走在了街道的里面。自己却微微隔了些距离,依然放慢了自己的步伐,配合着林梦桐的脚步,走在外边。 好在今天的天气还是这八月间里,难得一见的阴凉了,阳光也不见踪影。午后的宜城小镇上,连这青石板的街边小道都显得有些昏暗寥落的意味了。街上的人三三两两,早已没了晨间的热闹气息。反倒让林梦桐觉得心下,也慢慢沉静下来。 只是听到卢新宇,刚才言及到自己有着不一样,林梦桐心下也有些动容。如果这话是换做一个肤浅的年轻男子口里说出,她必然是只会付诸一笑的,那不过是为了博得自己欢心罢了。 只是,这样的字眼此情此景下,却是由卢新宇口里轻声说出的,却在她现在听来,似乎是每个字都是斟酌许久,有感而说了。并且,说出来时,也一并融化了自己的心了....... 林梦桐自觉有些好笑,当初在穿越到这民国年间之前,她还曾经自嘲过,可能今生今世,再也无从于这茫茫人海中,得遇真正的知音了。而今时今日,她方才觉得,原来上天是没有太过辜负自己的。 虽说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此时肩上也非同往日,也多了不小的重担。不过,所幸的是,能够遇到他。 想到此处,林梦桐却也不由默默抬眼,看了下一脸沉思的卢新宇,他那深深的双眸里,分明多了丝自己向往中的东西一般,是那样温柔而含情的眼波,只是,很快如她所料到的那样。卢新宇很快就隐藏好了这样的眼神了,表情里又恢复了风平浪静的样子。 “卢先生,我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真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不一样是指哪些?” 林梦桐见到抹光亮又逐渐在他的眼波里黯淡下去,不由有些难言的失落之感,话语里也多少有些自嘲了:“如果你指的是铺子里我做的事,那没什么值得说的,说白了不过是祖上的基业,家里弟弟既小又懂事,太太只能给我添乱。小舅舅又是个扶不起的人。所以,我走到这一步,只能说是逼的。” 说话间,天色也更加暗沉了下来,好象有微微的雨丝悄然落下,而不远处的店铺里,却不失时机地飘过那老式唱片传过来的歌声,有些委婉缠绵,虽说咿咿呀呀地有些难以听懂歌词,不过,配合着眼下的情形,却依然让林梦桐未免有了几丝感伤。 这样的情绪却是她许久不曾有过的了,终日的忙碌工作好象让她有了极大的充实感,不过。或许每个人都是这样,再完美的背后,也会有心灵上小小的缺口,就像现在,明明是和心有灵犀的他,这样一起走在这安静的街角,心里却有着分明的惆怅感了。 “林小姐,这天落雨了,我们走快些吧,”卢新宇好像在有意逃避着什么一样,看了下天色说道。 “毛毛雨而已,走快点吧,”林梦桐也只好这样说到。 还好的是,这雨却又瞬间止住了些,好象有意在和两人开着莫名的玩笑一般。本来。这宜城七八月的天气,就是这样飘忽不定的, “前面就到了。”卢新宇的脚步慢了些,他指了下右边的街道。“林小姐,这个巷子口你还记得么?”见这毛毛雨像是也止住了一般,卢新宇的神色放松了好些, “这里?我好象不曾来过,平常,都是坐车行的黄包车,除了家里的羞花堂,说真的,卢先生,我对宜城的大街小巷或许还没你了解得多.”林梦桐有些不解,她本来就是个在这方面不走心的人,加上宜城这种典型的江南小镇,小巷子又极多,且又纵横交错,她是实在不熟悉的。 “林小姐,你忘记了么?在这条小巷子的尽头,我第一次看到你。那个时候觉得你是个极为娇气,也极为勇敢的年轻小姐,居然一个人把那个小毛贼追到了这里。”卢新宇说着,嘴角泛起了一丝由衷的笑意。 “是这条巷子么?我记不起来了,那次我就是着急,包里有我一些重要的东西,所以情急之下,顾不得什么。”林梦桐声音还是轻轻的,她的心里,却被莫大的幸福感充满了。 原来,这当初的一幕,卢新宇其实是记得远比自己还要清楚。只是,他怎么一到了羞花堂里,却又全然是一副对自己有着淡淡距离感的表情了? “所以,从那次以后,我就觉得你不一样了,只是我也没想到,真的会那么巧,最终山重水复,又还是给你家做事。或许,真的是命运的安排,我注定不能把你当做,原来想过的那样的朋友了.......” 卢新宇说到这,却是忽地冒了这句听起来有些让人费解的话。 “卢先生,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这么说,难道你是觉得我是那种市井的势力人么?”林梦桐心想,定然是卢新宇觉得自己和他的身份使然,做个普通朋友会碍于流言的了。 第86章 克劳德先生 待走到那家街角处,有些不太起眼的馄饨馆门口时。卢新宇却有些迟疑地停住了脚步,用有些不太确定的口气对林梦桐开口言到:“林小姐,这里其实是很简陋的。估计你未必习惯了。” “我没事的,还记得上次在尔雅书局门口,你请我吃过的那块梅花糕。卢先生你当时还说,这些街边不起眼的小食,味道有时会胜过那些高级食肆的。”林梦桐笑着说道,脸上是满满的轻松舒畅感。一边说着,一边便主动先走了进去。 一进门,但见这里果真如卢新宇所言那样,是家再为普通不过的小馄饨店。甚至也没有林梦桐经常出去吃东西的饭店里,那种清静隔音的雅座。 不过是最简单不过的摆放了几排桌椅,因为现在略微晚了些,所幸的是人也不太多。卢新宇便找了张看起来干净些的,靠近里面的桌子,又叫来伙计又擦了下,这才让林梦桐过来一起坐下。 “林小姐,这里出名的是最常见的那种荠菜小馄饨,原料是最为普通的,味道也还可以。”卢新宇说着,便小心地给林梦桐递过了桌上那印制得有些粗陋的菜单。 林梦桐见这单子上面,都颇为有些油腻之感,放在平时,她定是不会这般直接了当地接过的。 不过,她自然了解卢新宇的心性了,今天是他主动开口请自己到这里吃饭,如果自己的表情里流露出些许的嫌弃之意,哪怕是无心之举,也会让天性机敏且心细如发的他觉察出的。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自己素日这般讲究的,难得地入乡随俗一下,也未免不是乐事。 这样想着的林梦桐,便毫不迟疑地接过了菜单,她简单浏览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卢先生,其实我对这里也不熟悉。不过听你说荠菜小馄饨不错,我就点份小碗的吧,反正今天早饭我也吃得晚,到现在也不太饿。”说完,她便又把单子交到了卢新宇的手中, 卢新宇也笑了,是那种完全没有拘泥的,甚至是有几分欣赏之意的轻松的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有些不太像那些个大小姐了。” 说完,他便也点了份大份的馄饨,便起身把单子递到一边的伙计手里了。 只是他这样的话,反倒让林梦桐有些想笑了,难道,这民国年间的大小姐就非得有些什么作派么? 必须是那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弱模样,还是一句话,非得要拐个好几次弯才能说清的呢? 而这样的生活方式,林梦桐自问是难以做到了。就是像眼下这般斯文说话,她也是在“穿越”来之后,心下学了好久才得以适应的。 很快,一大一小两份热气腾腾的馄饨就端了上来,虽然看得出来餐具都是再为简陋不过,倒也干净清爽。这宜城地处江南,所以寻常最常见的小吃,也是布满了小镇大街小巷的,便是这样的馄饨店了。 林梦桐也不再有意矜持客套,便用汤勺顾自尝了起来,果真如卢新宇所言,味道是清淡鲜美,不在去过的那家老字号馄饨店之下了。卢新宇见她还吃得习惯,便也由衷地笑了。 “卢先生,我刚才等你,是特意想告诉你,才刚阿宽哥回来之后,我把有意和那位克劳德先生,谈上海那家香皂生意的事,大略告知了下他。”林梦桐一边轻轻用手中的勺子慢慢搅动着,碗中那还泛起碧绿菜色的馄饨,一边思量着开口言到。 “是么?我也见到陈先生特意来账房里,见过了陈老先生了。听他说,这次南京的商铺租金一次收了不少,不过也辛苦他费了些周章,特意辗转到了上海那家银行。”卢新宇也好奇地问道:“陈先生素来见多识广,他对你的看法有意见么?” 见卢新宇分明还是在意着阿宽的看法的,联想到上次阿宽去上海时,还有意打听卢新宇身家背景这事,林梦桐也知道卢新宇的心里,多少应该还是有些介意的。不过,聪明如他,自然知道分寸的把握了。 “卢先生,你放心。为了不让他再多想,我并未说这事是你提出来的,只说是嘉利达洋行的伙计,透露出来的风声的。” 林梦桐有些会意地笑了下,便接着说道:“阿宽哥自然是支持的,但凡能给我们羞花堂里带来利润的事,有谁不愿意呢?再说,反正这款上海的白玉香皂,一直在我们铺子里卖得不错,现在这种天气下,这类使用方便,价格也不高的日用品,买的人不少。” 卢新宇听她这样说,也点了点头。“林小姐,我想到底我们对这位克劳德先生,终究还算不上知根知底。不如先就单单和他做些小买卖,以后有了把握再说其它的。我想过,还是觉得在这生意场上,多留下心好。” 林梦桐也点了点头,她觉得面前的这位卢新宇,虽说是头脑颇为灵活的,不过,也算得上是个谨慎的人。可能,在上海大洋行里做过事的他,又从事的是账房这样细致的工作,所以心思上完全是考虑得相当周全的。 “卢先生,阿宽哥也是这么说的,他觉得与其把这中间的钱白白给嘉利达洋行赚走,不如我们直接找克劳德先生谈。白玉香皂的事,阿宽哥其实也早有此意,去上海采买原料时,也找过熟人和其他生意上伙计,只是,这种香皂一直不好进货。进货渠道都握上那几个大洋行老板手里。”林梦桐有些无奈地说道。 “那林小姐,我稍候就去联系以前洋行的伙计,看看能否弄到克劳德先生的联络方式。等有了眉目之后,你再定个时间,不如请他到我们羞花堂里来面谈最好。” 卢新宇想了下说道:“这位克劳德先生,我没太接触过。只是听洋行里其他伙计说过,这些个洋人谈生意,并不太像我们这边, 第87章 欲言又止 “其实,卢先生。阿宽哥的想法,完全和你是不谋而合,他也觉得,先单单谈笔白玉香皂来试试,如果这位克劳德先生当真有别样的途径,可以用较低的价格拿到货,下次再进些其实的也不迟。不过.......”说到这,林梦桐的表情里又有了些无言的怅然了。 “怎么了?是不是陈先生还有更好的建议呢?”卢新宇见林梦桐话里又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便不解地问到。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我们羞花堂多年下来,在这宜城里是人尽皆知了。却是以销售自家胭脂水粉为主,现在无奈到了我的手里,还要想着再依赖进些洋货,来提升店里利润,总觉得有些对不起离世的家父了。”林梦桐说到这,未免更有些愧疚之感。 读过中国近代历史的她,自然在这方面,比卢新宇和阿宽都要懂得多点。这些洋货的目标自然是为了占领国内偌大的市场,本来在这民初年间,民族工业就有些乏善可陈。 自己现在,还要想法去进这些哪怕是低价倾销,也要压倒国货的西洋货品。就算是能缓解下羞花堂的经营压力,内心深处,却总有着隐隐的自责了。 卢新宇见她这般说,也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叹了口气,低声像是在安慰着林梦桐,也像是在说服他自己一般,缓缓地开口说道:“林小姐,你就是不说,我也能够理解你的心情,怎么说,你也和‘月中仙’的江老板不一样。他才是真正的唯利是图,毫无底线。我虽说读书不多,在上海做事时,也见惯了那些洋人的眼色。他们好些人,都是处处高人一等,根本看不起我们中国人。却又一心想着赚我们国人的钱,于是就变着法子弄些新奇货品来吸引国人。如果不是为了生存,我也根本不想在洋行里替那些外国人做事。” “是的,卢先生,我们羞花堂在家父去世前,就从未售卖过什么洋货。光是铺子里自产自销的胭脂水粉头油之类,就足够养活铺子里的大小伙计了。那时,整个宜城这块也只有我们一家独大,加上我们素来走的路线也是亲民的,宜城的百姓也都买得起。只是现在怎么到了我的手里,就要去想这样的法子,来给那些个洋货赚钱了。” 林梦桐说着说着,口气里益发无奈了起来。好像接下来,即便是和克劳德先生的生意能谈成功,也无从给她带来更多的充实自信的感觉了。 而说完这些话语的林梦桐,心下也有些舒畅了。现在的她,终于可以完全不像在办公间里那样,全然是一副独立自信的模样了。 在卢新宇的面前,她却可以这样放松地流露出自己内心深处,那有些脆弱,又有些无奈的另一面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林小姐,只是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连孙先生都说过‘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虽说这话是用在时事上的,不过,我们做生意,总要先应对眼下情急之事,更何况,铺子里始终还是以自产为主。”卢新宇听出林梦桐话里的些许感怀,便也笑着劝慰她说道。 “卢先生,难得见你说这些,我还以为,你只知道关起门来算账呢?”林梦桐听他说出孙中山的这句名言了,也觉得有些意思了。看来为了自己宽下心来,卢新宇把这句话都能拿了过来说。 “我哪有那样,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是为了生存,不是因为自小书没有念得更多,我真不想当个账房先生。太沉闷。不过,既然做了这行,就算是再无聊也要找出几分别样的乐趣来。对吧?”卢新宇说到这,目光却笑着落到了林梦桐脸上:“就像林小姐你,据我看来,或许更想当一名出色的女教员呢?” “这你也可以看出来?”林梦桐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心里也有些服气。 “当然,所以我觉得你更应该多出来走走,多给自己一些放松下来的空间。铺子里的压力不能整天背在身上,如果我也像林小姐你这样,那我会更累了。” 卢新宇说到此处,目光里却莫名地多了几丝说不清的意味,好像是爱怜,又像是有些刻意的回避。 林梦桐自然是有些心领神会的,只是,她到底不属于这民国年间的女子,思想上她已经全然把面前这位情感表达得过于含蓄节制的卢新宇,当做自己心目中那个可以无话不谈的‘他’了。 只是,在他还没有对自己提及那个字之前,林梦桐也不想过多地流露出太多的情愫来。 或许,上天答应过在“穿越”之后会给予她的,就一定会不早不晚地来到自己身边了。与其苦苦找寻,不如以逸代劳。更何况,眼下最让林梦桐烦心的事,却是这羞花堂的前途了。 俩人吃完馄饨后,卢新宇便急着去付钱。林梦桐却也无意再和他客气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卢新宇有着级为强烈的自尊心。年轻男子的这个面子,怎么能不给呢? 只是,待两人一起出门后,林梦桐却又像是记起了什么,开口说到:“卢先生,才刚我差点忘记了。你要拜托之前洋行的伙计们,去打听克劳德先生的联络方式,应该要费些小钱的。我这就先给你,省得再烦劳你垫付了。” 说罢,林梦桐便准备从随身的包里拿钱出来。 “别这样,林小姐,你当真以为我是有意赚钱,才出此主意么?”卢新宇声音格外温柔了,话里虽然有些不太乐意的样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卢先生,我是觉得你离开了嘉利达,现在又要再叨扰旧时同事,还是为我们羞花堂里的事,所以,如何好意思再让你动用私人人情呢?”林梦桐知道他没误解,却也还是解释了下。 “林小姐,我做这些,都不过是为了你......”卢新宇说到这,脚步也停住了。神色里却是平静中,多了丝欲言又止的表情:“为了让你不要每天都那么顾虑重重。铺子里的生意如果有些起色,最起码我可以常常见到,第一次看到你时,那般微笑的样子.......” 第88章 情长路短 卢新宇的声音变得更轻了,仿佛这几个字也在心里下了许久的决心。而他的目光,却隐隐地包含了几丝热烈的火焰。不过,当林梦桐再次抬起眼,以为可以更加坦然地触及那样的目光时,却见到他的脸上,却又恢复了起初的平静了。 那些话语,好象不过是心里瞬间的流露,而此时外边那刚刚停住了的毛毛细雨.又开始有些飘洒起来。在这样有些安静的午后的小街上,两个人似乎谁都没有再急着开口,只是相互沉默着。 而彼此心里,却又都是各有着心思一般。好像是此情此景之下,谁要是先开口,便是全然会破坏了难得的氛围了...... 直到俩人走到街边的转角处时,卢新宇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极力有些掩饰地开口说道:“林小姐,刚才我说的话,如果是你不想听到的,那就当打扰到你了.不好意思。”说完,他的脚步也相应地变得格外慢了些。 这让林梦桐也感觉到了,此时他内心的几分夹杂着不确定的彷徨心绪。 而林梦桐心里,又何曾平静得下来呢?原本的自己,岂不是一直在等着这样的话,可以从他的口里这样地说出么?而他真的开口时,自己心里却突然之间变得凌乱起来,反倒不知如何回应了。 她也知道,以卢新宇的心性,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再不开口,他断然是会以为自己方才说的那般温情的话,定然是碰了个大大的钉子了。 林梦桐想到这,便不再顾虑良多了,只是在心下略微平静了下,方才轻轻说道:“卢先生,你说的其实我都明白,其实也是我希望听到了。”这样的话语才一出口,她却即刻便感受到了身边的他,那眼里重新泛起的光彩和脸上那丝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之情了。 林梦桐心下也有些茫然,自己为什么会要这样说呢?放在“穿越”来之前的时代,这样直白坦诚的话对她而言,完全算不得什么。两情相悦之下,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只是,现在的自己,身处的不过是民初年间啊,卢新宇方才能那样说,却已经是有些让她惊中有喜了,自己还如此直白坦然地回复他。 林梦桐这样看似多余的担心,倒不是什么所谓的颜面问题,对她而言。感情上的事,在关健的时刻里,过份的掩饰可能就是一生的错过了。 只是,到现在的她,却还不能全然地确定,对于这个无意地出现在自己人生里的卢新宇。自己内心,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呢?只是那种夹杂着隐隐同情之心的欣赏么? 她知道,断然不是,这个世上,有着太多太多需要同情,更需要欣赏的人。自己当然不能用这般的说辞来欺骗内心了。这样的情愫,其实从一开始的瞬间,就分明是那种可以感知到的爱了。 纵然在常人眼里,现在的自己和眼前的卢新宇,若是真要走到一起,定是会有无尽的风言风语袭来。但那又怎样,林梦桐知道,或许从今天起,自己穿越之后的人生,就会开启那全新一页的篇章了。那,也是她期盼已久的一页了...... “卢先生,这雨眼看还要大些了,我是回铺子里了,你呢?”林梦桐看到即刻就要到了羞花堂里了,便有些有意无意地说到。她自然清楚的是,现在的时间,铺子里伙计们也都陆续开始忙了。 或许心细的卢新宇,也会在意些是俩人这般熟稔地一同进去,别人会暗下说些什么有的没的了。做为林梦桐自己,她是相当看得开了。 这样说,不过是为卢新宇考虑而已,他的性格多少有些过份谨慎,这却说不清是他职业上的习惯使然,还是他天性里就有的了。 “我准备晚些再过来,马上送你到铺子门口之后,我这就去嘉利达洋行,找那位熟悉的伙计,要下克劳德先生的联络方式。我想,依照以前的习惯,他这次也应该在我们宜城这里,也待不了几天了。事情宜早不宜迟。”卢新于一脸沉思地说到,不过,他的脚步却依然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还是放慢了速度地跟在林梦桐的身边。 “不用送我的,你先过去吧,回头我告诉陈老先生你有事要办,你不用担心回来晚了。”林梦桐见他还是一脸不太放心的样子,联想到上次,自己独自登门去了他所在的那个平安巷,离去时他也是那样不甚放心的模样。心下便格外温润起来。 对这个多少有着几分内敛的他来说,或许,多送自己一程也是他表达心意的一种方式了。而这样的方式,在此时的林梦桐看来,却远比自己穿越来前,在恋爱中听惯了的那些甜言蜜语,还要打动她的心了。 “这几分钟时间,没事的。这个年头,说乱不乱的,要是你在门口再遇到什么毛贼之类,就不好了。”可能是因为要到羞花堂的门口了,卢新宇说话的模样也格外一板一眼了。林梦桐知道他内心在意的是什么,却也不和他再说些什么了,只是抬眼对他笑了,又点点头。 直到目送着林梦桐不紧不慢地迈入铺子里时,卢新宇这才转身离去。而林梦桐却也不知为何,心下觉得格外轻松愉悦起来,虽然她下意识地没有流露出些许的兴奋,不过脸上那抹淡淡的红晕却还是让她透露了几分不同。 而她这般细微的表情变化,却也让正在一楼查看柜台摆放情况的阿宽,无意间发现了几分。他便笑着打了招呼:“大小姐,怎么下午这么早就过来了?” 林梦桐抬眼见是阿宽,便笑着说到:“阿宽,我今天下午有些事要准备,所以特意早些过来,等个电话。”说到这,她又略微补充了下:“可能接下来,我们要和那位克劳德先生谈下白玉香皂的进货的事,到时你要好好给我留意下。毕竟,这次我们羞花堂是头回和这位上海洋商做生意。” “这你放心,大小姐,我到时全程都会陪着你的,这些谈生意的事,你以后一定会比我更熟的,多谈几次就明白了。”阿宽见林梦桐话语里,有着对自己莫大的信任,便也笑着安慰他了。 第89章 初次会晤 阿宽的话,显然给了林梦桐极度的信心。她也笑了:“阿宽哥,至于语言交流方面。你不用多担心。那位克劳德先生的的夫人虽然完全是不通我们中国话,不过听人说,克劳德先生在上海待的日子比他在法兰西还要多,中国话说得也是极好的。所以,我们交流应该完全没有问题了。” “是这样?”阿宽听了林梦桐的话,却没有出现那种林梦桐想像中的兴奋感觉,反而有些半信半疑地思量了会,这才说道:“你怎么会如此了解这位洋商人呢?他不是素日大部分时间都在上海做生意么?这么巧刚好现在在宜城?” 见阿宽的言语里,又隐隐流露出那丝不太信任的口气。林梦桐心下也知道,这个阿宽,实在是凡事太过小心了。当然,因为他长年累月经常奔波于外地,在见识方面自然是极广了。 所以,尽管林梦桐也觉得他有些太过谨慎,但是还是有心要让他知道这件事,在大事上,阿宽哥是每每都会帮到自己的。他看人之准,却是远超过他的年龄段了。 当然,那次阿宽去上海时,有意去打听卢新宇底细的事,也的确让林梦桐一度觉得相当尴尬为难。不过,现在看来,确也是件好事了。一则也多少消除了些阿宽对卢新宇的偏见,二则也让自己对卢新宇,多少更有些知根知底了。 在铺子做了一段时间的卢新宇,性格不比阿宽,更多的时候他是不愿意和别人有太多的交流,沉默却仿佛是他个人的一种出于本能的保护。 而想到方才面对自己时,他那完全摒弃了掩饰的状态时,林梦桐却更觉得,这是难能可贵的了。 所以想到此处时,她不由有些口不对心地对阿宽说道:“这些消息,是我有意让人去嘉利达洋行打听到的。如果到时我们会晤时,阿宽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这生意我定然是不会继续做的。怎么说,这方面我都没什么经验了。” 林梦桐言语间有意避开了卢新宇,她只是觉得,阿宽总是对他有几分难以消除的陈见。所以她便决定,在阿宽的面前,还是少提到卢新宇为好。相信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他们俩人会互相了解的。 “梦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事吧,有些太过巧合而已。刚好我们想着进些香皂洋货之类,而这么克劳德先生又刚好来到了宜城。”阿宽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到,伶俐如他,在柜台里多少也做了好些年了。一眼就觉察到林梦桐话语里,有些略微的不满了。 而此时见身边也没有其他伙计,阿宽在急于解释之下,称呼也变成了“梦桐”两个听起来格外温柔的字眼了。这也让林梦桐方才那些心里小小的介意之情也消除了许多。别人或许会误会阿宽的心意,自己如何会不了解他的一片苦心呢? 想到那回他说过的那些,尤其是他手臂上那个陈年的伤痕,林梦桐的口气也格外温存了。 “阿宽哥,这你放心。上次那位克劳德夫人来我们店里时,我就知道,他家是二三个月左右就要过来我们宜城一次的。这次也是来和嘉利达洋行谈事,你方便的情况下,也可以找人再打听下。”林梦桐的话里,完全是洞悉了阿宽的心思了。 “梦桐,我也不想对你隐瞒些什么。其实,那次克劳德夫人从我们这里离开之后,我因为想着她说的,介绍我们铺子生意到上海洋行的事,就多留了个心。打了熟悉的人打听过她家,的确是在上海那边做生意的。只是具体做些什么不清楚,只知道门道是极广的。和那些个大小洋行都有往来,所以,我刚才的意思只是说,是不是他们也打听到我们羞花堂有意要进些洋货。所以才会特意过来,有心要和我们做成长久生意。” 阿宽有些急于辩解地说道:“梦桐,我不是怀疑他们的身份,只是觉得,说不定他们,也早就暗自打听到我们羞花堂的境况了,也想撇开嘉利达,和我们直接谈。毕竟,如果我们羞花堂,是宜城最大的香粉铺子了。无利不起早,这些个洋商也想多些市场。” 原来是这样,林梦桐心下明白了。阿宽确实是个生意场上的好料子,他早就私下了解了对方的情形了,这下,林梦桐算是更加安心了。她便笑着说:“阿宽,我对你自然是放心了。到时谈好会晤的时间,我再告诉你。” “梦桐,我想那位克劳德先生定然是会顾虑到什么,不会约在什么外面谈事的。不如直接让他到我们羞花堂来,我们也谈得自由些。”阿宽沉思了下,这才不忘开口提到。 阿宽的提议也让林梦桐有些惊讶,原来他的想法又再次和卢新宇方才提出的不谋面合了,看来,他们俩人在某些角度的想法真的是难得一致了。 不过,林梦桐并未流露出什么,却是淡淡笑道:“我也有此意,那我现在就上去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等到他的电话。反正,意愿只要传到即可,生意上的事,我从不勉强。” “你说的极是。那大小姐,我先过去忙了。不打扰你了。”阿宽见自己的提议,林梦桐几乎是完全没有多想便点头应允了,便也极为兴奋了。 林梦桐却也会意地点了下头,便上了二楼了。却见秀凤已经早早到了,正忙着给自己整理房间呢。桌上,已经早早沏好了茶水。看来,自己不回林家吃午饭,秀凤在那里待着也没甚意思。 “秀凤,你歇会吧。不用再做了。”林梦桐轻声说道:“中午你家去时,太太有无问些什么?” “没有啊,不过,我总觉得太太好像知道些什么一般,才刚离开前,我还隐隐听到汪怀远和太太在低声说些什么。他们有意避着我说,我只模糊地听到‘卢先生’三个字。然后,他们就离开客厅说话了。”秀凤说着,脸上还是满满的顾虑之情。 正待此时,电话却响了起来,林梦桐知道应该是卢新宇打过来的,便不等秀凤接过,自己就急着过去接了。果真是他打来了的,声音里有着几分抑制不住地激动。 “林小姐,那边的伙计已经替我传过话了,克劳德先生是后天就要启程回上海,明天上午十点左右,他说单独过来谈下。”卢新宇说得极为简单,应该是在外边的电话局里。 第90章 顺利安排 “明天上午,那好,我这就安排下。”听到电话那头卢新宇的声音里,也是有着意料之外的兴奋感。林梦桐未免也有几分激动。 她没料到,那位克劳德先生答应得如此爽快,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次会晤之后,究竟能谈到什么地步。不过,这第一步,总算让卢新宇顺利做到了。 尽管此时,林梦桐其实心下还有些细节想再多问问,不过,她也清楚地知道。卢新宇此时一定是在外边打的电话,在那耳目众多的地方,她也不想把事说得太透。 于是,她便不忘记轻声说了句“这回有劳你了,卢先生。”便准备挂起电话了。只是,却让她全然没有料到的是,电话那头的卢新宇却并未再依着惯例,那般客气地说些什么套话了。 他只是声音也变得格外温柔,连此时看不见他音容笑貌的林梦桐,也能感觉得到,此刻他的脸上,定然是饱含了春风般的暖意了。 “我并不想听到你对我这样说,或许,你只须说两个字的‘谢谢’就可以了,最好还是什么都不说,我这个电话打过来。并不为了什么邀功表态,不过只是......” 卢新宇的话说到此处,却也是适时地停顿了下,好像心里也瞬间有了万千难言的心事,却是一时之际,无由说出了。这让林梦桐有几分明白,却又更有几分夹杂着惊喜的不安。 自从莫名地来到这个民国初年,可能真的是为了适应,目前自己这份不算太轻的重任。她知道,自己曾经那些细密的情感也日益粗糙起来。 日子却还是这样过的,好像,在这个有些旧式的生活里,没有感情的滋润,对现在的她而言,也未尝不可。最起码,羞花堂这份事业,足以够她费些心血了。 只是,人总归是人,而人的念头,又总归有几分贪心的。特别是在一切慢慢平定下来之后,林梦桐也会常常陷入这般的迷思之中。 她固然是不会依从林太太那种人的安排,像这宜城里那些个富家小姐一般。程式化地按部就班,找个一位所谓的“如意郎君”。过那种旧式女子最常见的生活,在婚后把手中这份事业全盘地交于他人处理,自己就单单做个成日喝茶,打牌带孩子逛百货公司的年轻太太。那不是她林梦桐想要的生活...... 林梦桐只知道,她希望遇到的那个他,是有着才华的,却又低调内敛,沉稳可靠的。 就像那次无意间从唱机里,听到的那首不知名的歌曲咏唱的那样, “干枯时给我滋润;迷惘时给我指引;把无限的热情温暖了我的心。”只是,电话那头此时卢新宇的声音这样说时,她却反倒迷惘起来了。窗外此时,那般细细的毛毛雨又开始下了,亦如她开始变得温润而纷乱的心境...... 不过,林梦桐到底还是林梦桐,她平静了些许,却又大方地开口言到:“卢先生,你说的,我都懂的。一切的一切,我都懂。你早些回来吧,还有。”林梦桐想着人情世故方面那些事,从便又补充了句:“嘉利达洋行的那位替我们打听消息的伙计,你回来时从我这里拿些大洋给他,不管生意有无做成,也辛苦他了。” “不用了,我和他是之前的好友,况且他还欠我些人情,现在这样直白地给他好处,反倒显得生疏。那我先挂了,回到铺子里就直接去账房了,明天克劳德先生会准时过来的。” 卢新宇见林梦桐也机敏地绕开了自己刚才的话题,便也知道她顾虑的是些什么。便格外小心地说道:“明天你和克劳德谈事时,我就不打扰了,反正,他也能中文的,陈先生他熟悉生意上事,你带上他就没事了。” 说完这些,卢新宇还是礼貌地说了再见,这才挂起了电话。 林梦桐却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或许刚才,自己真的应该多说几句,至少,让卢新宇把那意犹未尽的话说完。只是,林梦桐却还是觉得,有些话,有些事,她情愿再不好意思,也要当面听到他说出来。在电话里,她也无从分辩得到,那头的他是怎样的心境了...... 而眼下,林梦桐最重要当然不是这些个情感上的纷乱,而是明天上午十点,自己将和那个法国商人谈的细节了。 林梦桐知道,时间不多,自己最好还是在他来之前,先备下一个初步详细的方案。虽说阿宽哥也提议了,此番先做个小小的试水,谈的不过是价格最为寻常普通的国货白玉香皂。而有关这款香皂,林梦桐之前也向阿宽请教过上海这家制皂厂的渊源了。 想到这,她不由从桌角处找到那张阿宽上回特意从上海带过来的一张报纸。 民国年间,其实广告早就已经做是出奇制胜,屡见不鲜了。而在上海滩的各大报纸上,据阿宽说,甚至会有许多同类的商品大打广告战。 之前的林梦桐还以为,在民初年间,此时的国人们还不太明白广告的宣传效果,谁知这方面现在看来,确实是自己低估了这个时代了。她想着,也为自己最初的眼界好笑。目光也不禁落到了这张旧式报纸右下角的广告处。 映入她眼帘的却是大大的‘白玉香皂’四个大字。旁边自然少不了配上一个说不出是几流的小明星的含羞带笑的模样。而广告语却是再为直白不过的了,“白玉香皂,我用你也用。” 看得林梦桐都有几分心下想笑,毕竟是民国年间。广告创意还是多少有限,基本都是请个漂亮女星,再手执商品,摆个略为妖娆的姿式,就大功告成了。 只是,看完这个广告的林梦桐,却细心注意到了这则广告左下角一行不那么醒目的小字了,“正宗国货,进口原料。”这看起来有些自相矛盾的话,顿时让她有些不解。 不过,想到阿宽哥那次带回这张报纸时,对她说过的话,林梦桐的脸上就有些释然的表情了。 她记得阿宽哥说过,这款香皂如今在大上海也是不好买到,在宜城想进货只有委托嘉利达洋行。 只是,听洋行里的职员介私下介绍过,这个所谓的“新国货香皂”,其实做的也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事。 第91章 焕然一新 林梦桐想起阿宽哥说过,其实所谓的新国货白玉香皂,其实也是那家规模不算太大的制皂厂从西洋进的货,只是具体是英国还是法国货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那家制皂厂条件有限,平日不过生产些普通的洗衣皂和寻常的发油之类,这种据说可以用来直接洗面且香味清新,留香较长的香皂,他家目前还尚未有能力完全独立产出。 这家制皂厂且又看中了这种香皂的前景可观,且刚流入国内,又极受欢迎。那些个西洋直接的进口货售价又高。所以,他们就动起了脑筋,大批量进了这种西洋小品牌的香皂。质量品相上虽比不上那些先前流入国内的洋货,却也说得过去。 为了省下包装费用,更为了提升自家名气,这家上海的小制皂厂干脆就直接进些简装香皂。 运回到上海厂里时,再进行简单的包装,外壳上印上“国货白玉香皂”这样的字眼,一则标榜了厂家爱国情怀,二则借这个香皂也树立了工厂的牌子,连带着之前销路平平的其它货品都出了名。现在别说在宜城,就连上海本地的大小洋行,也不太好进到这个东西了。 林梦桐想着,心下却说不清到底是佩服这位制皂厂的老板,还是有几分对他的不屑。或许在生意场上就是这样吧,至少在那部分生意人眼里,所谓的诚信良知,都抵不上巨大利润的诱惑。 林梦桐也不禁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羞花堂里目前不太景气,自己又何苦这样想尽方法,来找人进这种“假国货”呢?如果换做自己有这样大的厂子,林梦桐想,她是一定要把自家的牌子做出风格和水准的。 只是感叹这民初年间,那些个时髦的太太小姐,乃至读了些书的青年学生们。却都偏偏好以用这进口的洋货为荣,甚至是分了什么东洋货第二,西洋货第一。 而更些讲究的太太小姐们。却在这西洋货中还分个三六九等,最好的却是正宗的法国货。想到这,林梦桐也有些好笑。也不知这民国年间,是哪位颇有才货的译者,把这法国译成了“法兰西'这样高大上的译名,的确听起来就要比其它的都好听些。 如果不是为了生意,其实林梦桐觉得,依她在“穿越”来之前的经验,国货这块,尤其是胭脂水粉这块,还是更加适合国人细腻的肤质了。那些外国人身上传过来的浓烈香水味,让她觉得都比不上羞花堂里那淡雅清新的花露水。 只是,现在世风如此,她也有些无可奈何。只有默默期待着以后吧,等羞花堂的生意恢复好些,再多研制些好东西。林梦桐就不相信,外国人的那些个香粉之类,就真的更适合黄皮肤的国人了么? 准备好自己手上的资料,林梦桐又细细看了遍,这才又在下午时,让秀凤递交给阿宽看了下,并告诉了他明天上午十点,克劳德先生要过来拜访商谈的事。当然,为了不让阿宽到时不在那个有些固步自封的王掌柜面前难堪。林梦桐也不忘记把这事,大略地告诉了王掌柜,并让他也提提意见。 而精于世故的王掌柜果真也如先前林梦桐预料的那般,态度是模棱两可。他只是说,只要能替羞花堂有益处,他自然没任何意见好提。心下却想的是,如若此事成了,自然说明他也有眼光,并不阻拦。如果谈不好或是出了什么漏洞,那也是林家大小姐一意孤行,阿宽有心推波助澜,自然也和保守细心的他无关。 总之,他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的。在他看来,这些个年轻人,爱怎么折腾就折腾吧,铺子横竖不是他的,他也不过做工而已。尤其是阿宽,这个有些自以为是的小子,总要吃些亏才明白。羞花堂里真正离不开的是谁了......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上午,林梦桐早早便准备好了招待克劳德先生的一切了,还特意嘱咐了阿宽早些到自己的办公间来。九点多时,待林梦桐又看了下准备谈的事项时,却见换了身新衣的阿宽已经站在轻轻地在门口,敲了几下那半掩着的门了。 今天的阿宽却着实换了个人一般,着实让林梦桐有些惊讶,却是几乎都有些认不出来了。她昨天不过是略微对阿宽说了句,克劳德先生过来时,让他也穿得比平日要讲究些。却不曾料到阿宽却把此话,当做十二分的认真去办的。 此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阿宽,却是让准备给他倒水斟茶的秀凤,也忍不住泛起了笑。 待阿宽有些不太自然地坐下之后,他不由抬眼对也是一脸笑意的林梦桐说道:“梦桐,你们别光顾着拿我取笑啊,帮我看下,这套洋装能见人么?” 原来今天的阿宽,破例换上了,他向来没怎么穿过的一套藏青蓝色的简单洋服,之所以说简单,是因为这套衣服,虽说款式勉强过关,可以说是眼下那些青年人之间才流行起来的西式服装款式。 不过,阿宽身上的这套,应该是成衣店里那种通用的款式,不是那种裁剪合体的订做样式了,价格上应该也是便宜了不少的。 好在阿宽身材高大,肩又宽,所以也就遮掩了这套洋装面料不太好的缺陷了。这样的颜色虽说益发显得他肤色有些微黑,却也到底添了他几分精干的气息了。 看来,的确是人要衣装,平时朴素简单得像个普通店员伙计的阿宽,今天这么略加隆重地收拾了下,真的有些像铺子里的年轻二掌柜的感觉了。 “阿宽哥,真没想到你会这样收拾自己,看来,洋装其实更适合你。”林梦桐抑制住了笑意,认真地说。 其实原本,她还想补充句“如果面料再挺些就好了。”不过,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自然明白,阿宽并不是个多么讲究外表的人,今天他之所以破天茺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马上和那个法国商人谈生意时,多一份慎重的仪式感了。 “真的么?连你也这么看?那我就放心了。”阿宽听林梦桐这样说,脸上的笑意变得更从容了。原本的几丝拘束感也没了影子。 第92章 一帆风顺 “阿宽哥,待会真的就要看你的了。我还是第一次和西洋人谈事,心里总是有些不定。”林梦桐说着,脸上也收起了笑意,变得有些不太自信起来。 她不是临阵心怯,原先铺子里所有的生意上的这些细节,因为不过都是顺理成章地沿承下来的,所以。她并不觉得有多费心。 现在突然要她这般正规地谈新的买卖,更何况,对方据说还是个经验极为丰富的中国通,林梦桐不由想着:这可不是太好应付了。最重要的是,自己几乎是没有什么所谓的经验,如果轻易露出马脚,以后这条路可就彻底没戏了。 “梦桐,你真是想多了。说真的,你别看我现在好像换了身衣裳,像是那么回事。其实,我也是心里七上八下的。在上海时,就听说过这些洋商人狡猾得很。难以应对。好在我们铺子里,总的需要量是大过嘉利达洋行的,我想,就算你说的这个克劳德先生再精明,有得赚的买卖,他又怎么会不做?”阿宽的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在鼓励着林梦桐一般。 “阿宽哥,听你这般说,我好多了。”林梦桐见他这样说,心下也觉得放松了些。她细心地发觉,现在的阿宽哥好像也变得比之前有些不同了。 当然,这不同自然不是单指他今天特意换上的这崭新衣着,也不是他说话间益发显得体贴温柔的语气。而是自从那天从火车站回来之后,他也知道了自己侥幸逃过了那场劫数之后,却是更加举止洒脱了些。 以往和自己相对时,他多少有些放不开的拘谨。现在,林梦桐却只觉得现在,阿宽似乎完全放下了这些世俗眼中的界限和边际了。 只是如果不是会偶尔触及到那些个细微的情愫,林梦桐也觉得,和阿宽相处时,心下有说不出的愉悦之感。他的思维方式,全然不像那些个观念陈腐的民国年间的大伙计,他是个有思想,且又目标明确,灵活中带着几分认真和固执的人。对于二掌柜这个职位,他既是志在必得,又显得不太以之为然。 林梦桐自然明白,以阿宽目前的经验和生意上的灵敏劲,即便是离开了羞花堂,在别家铺子或是洋行里,觅得一个不错的掌柜副手的职位,可谓是轻而易举了。 他之所以留在这里,应该不是为了所谓的职位和工钱了.......而这,恰恰也是林梦桐心下最为纠结之处了. 或许,人生中就是这样,“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恼.”想到这,林梦桐不由也觉得自己想多了。 眼下的事,还是先谈好如何进到白玉香皂的事吧。一天的烦恼一天承担就已经足够了,至于以后,也只好顺其自然了。 这时,墙壁上那金色的自鸣钟已经慢悠悠地响起了。林梦桐的目光也转移到了它上面,现在已经是十点了,难道克劳德先生又会临时起意,放弃了和羞花堂的生意计划了么? 还是那个嘉利达洋行已经知悉了这件事,去找了克劳德改变主意?林梦桐想得有些担心,便准备打个电话让卢新宇再去问问。 正当林梦桐准备拿起电话时,门却被轻轻敲响了。待阿宽起身开门时,却见在一脸笑意的秀凤后面,站着的却是一位身材有些不太高大的洋人。 林梦桐立即明白了。这位应该就是克劳德先生了吧,她急忙也放下电话,笑着起身迎了过去。 没待林梦桐和阿宽两人开口,却见这位洋人却是主动开口,说得却是一口流利之极的中国话,甚至口音中还夹杂着些上海那边的方言口气。 “林小姐,你好。我是克劳德,这次是由嘉利达洋行那里,一个熟人介绍来的。听说贵铺有意和我谈些生意上的事。” 克劳德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有礼地伸出的手,像是等着两人的回应一般。还没待林梦桐考虑着如何回应,一旁的阿宽却抢在林梦桐之前,有意伸出了手。 “你好,克劳德先生,林小姐知道你这个时候过来,特意准备好了,在这里静候。请先坐下吧。”阿宽说着,便格外恭敬地请克劳德先生,坐到了那个正对着林梦桐的茶几边的梨花木椅子上, 说完这些,他却又小心地亲自接过秀凤递过来的,特意冲泡好的西洋咖啡,放到了克劳德面前的茶几上,这才坐到了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 见到阿宽这般举动,林梦桐也有些暗自想笑。看来,一贯从容的阿宽哥,原来骨子里也是在意这些男女之别的。所以,方才便这样有意替自己和这样洋人握手。 难道,他还担心自己手会被握住不放么?不过,这个小小的细节还是让林梦桐有些心生感动的,平心而说,她向来也不愿意和这些陌生人,有着更进一步的肢体接触,虽说不过只是礼节而已。 待秀凤退下并轻掩上门之后,林梦桐便也不再拐弯抹角地说些什么陈词套话,她从卢新宇那里,已经知道了这位克劳德先生的习性,做生意喜欢直接了当。 她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克劳德先生,我们羞花堂是这宜城里目前最大的香粉铺,眼下也想做得再宽泛些,之前也进过上海的白玉香皂,只是拿得不多,所以也就随便从别家洋行里进些。现在,我也想着不如直接从你这里拿货,情愿一次性进得略多些。就是不知道价格和货源上,克劳德先生你这里有没有保障。” 林梦桐问完,便用半是探询,半是恳切的目光望着已经稳稳坐下,慢慢端起了杯子喝着咖啡的克劳德先生了。 虽然在国人习惯里,直接凝视别人,尤其是做为一个民国年间的年轻女性。这样有些不太妥当。不过,林梦桐更明白,这些西洋人在谈话时,目光如果分散得太开,便是显得把对方看得不是很重视了。所以,这样的情形之下,她便不计较这些了。 “林小姐,和我做生意大可放心,你们中国人讲究的是货比三家,我们西洋人更讲究诚信为本。白玉香皂所有销到宜城这边,连同周围的地方的货,几乎都是从我手里进的。至于价格。”说到这,克劳德似乎有意考虑了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按照惯例,大量进货的条件下,我给的也就是供给嘉利达的那个价了。” 第93章 峰回路转 “是这样?”林梦桐听了,心下也有些犹豫,她知道,果真如阿宽哥料到的那样,这位法国商人也是极为精明的了。就算自己有意多拿些白玉香皂,这种生意在克劳德眼里看来,也是挣得有限。 所以,他是断然不会给自己优惠于嘉利达的价格了。而且,林梦桐这次谈的,也不过是略微多进些,先试水看下质量如何。 在进货数量上,她知道根本比起供应面极广的嘉利达洋行来,压根没有什么优势了。这样看来,如果这位克劳德先生真的按他说的价格的话,估计这般周折下来,其实比从嘉利达那里拿货也便宜不了多少。从做生意的机会成本来看,还是不太值得的。 想到这,林梦桐也不禁有些犯难。她不由暗自又打量了下,对面坐着了这位气定神闲的克劳德先生了。 这位法国商人其实和她事先想像中的精明强干样,还是略微有些出入的。个子甚至不及穿了低跟皮鞋的林梦桐高。一双有些蓝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有些自大却又相当镇定的目光。 肤色却是那种西洋人的白净,只是那显得微微凌乱的胡子,显示出那林梦桐印象中法国人特有的极度自信的模样。林梦桐看着这位克劳德先生,脑海里却不由联想到,自己印象中最为熟悉的那个著名小个子法国名人拿破仑了。 她想到这,又有些想笑的意思。目光却转到了安静思考状的阿宽身上了。 却见阿宽也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口气显得却是比这们法国商人还要淡定几分。“克劳德先生,我想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羞花堂做的是长久生意,虽说可能这第一次进的,比不上嘉利达洋行。不过,比起他们,我们今后还不止会进白玉香皂。眼下西风日盛,别说上海这些大地方,就连我们宜城,也有好些时髦青年,喜欢那些个西洋货品,只是苦于购买不便。而且还想买得正宗。所以,克劳德先生不妨再考虑下,给我们一个略微适宜的报价。” 阿宽的话,说得格外轻松。仿佛坐在他身边的,压根就不是什么上海来的法国商人,不过是他生意场上常常遇到的那些个滑头老板。 虽说此时在林梦桐看来,他那身西洋外套多少还有些不太合体,不过,却完全是适合这样镇定谈话的场合了。 “这位掌柜如何称呼?”克劳德先生好像有些意识到,坐在他旁边的这个乍看之下,不太洋派的年轻男子,话说得有些举重若轻的意味。便也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有礼地问道。 “克劳德先生,这位是我们铺子里二掌柜,陈先生。我们羞花堂生意上往来事项,多是陈先生操办的。”林梦桐急忙解释道,她怕阿宽会因为顾念面子,一时不好意思说起自己当下身份,便主动替他解释。 “原来是二掌柜,陈先生,这样吧,你不如把你想要的价格写下,我来中国做生意,最讲究的是和气生财。谈得拢就可以继续坐下细说,若是你我意愿相差甚多,那也无必要浪费时间坐在这里喝咖啡了。”克劳德先生有此幽默地说道,看得出来,他是有意在调和,这当下略微有些尴尬的气氛。 说完这些,克劳德也从随身的牛皮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来,从茶几上轻轻推到阿宽面前。 林梦桐见他这样,虽说不太了解这位法国人素日谈生意的习性,但也明白。他定然是觉得国人向来做事含蓄有加,不好意思主动报出心中想要的价格。所以采用了这种无伤情面的方式,照他说的那样来看,这确实也是极为妥当的了。 只是,她有些担心阿宽,他到底会如何写,若是写得不符合克劳德心下所想,这生意就没指望了。想到这,林梦桐便用有些不安的目光凝视了下阿宽。 但见他却依然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却并未接过克劳德递过的他自己的签字笔,只是看似随意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支更加精巧的西洋签字水笔,就是江慕云特意赠送的那支。迅速地写了个数字,这才又用双手,格外慎重地递给了克劳德先生了。 虽然林梦桐此时心下还有些不确定,不过,阿宽却目光确定地回视了下她,仿佛是让她不用担心。阿宽做事就是这样,事情越是看起来重大,他却是越发自信淡定。 似乎一切早已被他心中料到了几分,现在做的,却都是尽在掌握之中了。林梦桐也只有心下暗自祈望,江家小姐送的那支西洋签字笔,真的能给阿宽,不,是给羞花堂里签下这笔生意了。 这时,那位克劳德先生此刻,已经拿起了那张纸,不过是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嘴角便流露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不置可否的微笑。 这样的笑,别说是林梦桐,就是表现得格外镇定的阿宽也有些微微不安了。莫非,阿宽写的这个报价,的确是低到让这位个子不高却分外精明的克劳德先生,打算放弃谈下去了? 正当俩人心下忐忑不安之际,克劳德先生却开口说到:“林小姐,陈先生,如果单从这个报价来看,今天上午,我是来得浪费了。不过,诚如陈先生所言,贵铺刚才我也略看了下,在这宜城还算是数得上的。如果这次成交后,两位觉得我的货品渠道正规,以后再进洋货时,可以考虑联系我在上海的洋行。那里不是我自标身份,只怕全上海也没几家进西洋货能比得上的。” 说完这些,克劳德的眉眼间,似乎也有些舒展,他又再次看了下纸上的报价,这才继续说道:“陈先生,你的价我愿意接受,不过,这也是我在这白玉香皂上,报价最低的一次了。可以说除却我洋行必要的车马费开支,我几乎是没赚头的。之所以答应,实际是为了这位林小姐。” “因为我?”林梦桐不解了,虽然她心底是极为喜悦的,阿宽更不消说,他的报价其实已经在嘉利达的基础上,加低了三成,学做生意的他知道,这也是有得赚,不过是赚得少些。如果货品正宗,今后铺子里的洋货,便可以放心委托这位克劳德进货了。 “林小姐,你不记得上次,我家夫人无意逛到贵铺里,你不仅费心招待,还馈赠了一份礼物。中国人都知道‘礼轻情意重。’那我们西洋人也知道礼尚往来了。所以,这第一笔买卖,我不赚钱也会给林小姐面子的。”克劳德说着,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意了。 第94章 初次交锋 见克劳德先生这样说了,阿宽和林梦桐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接下来,自然一切都谈得顺理成章了。这时,林梦桐方才知道,阿宽写的那个报价,竟然是比克劳德之前供给嘉利达洋行的还要低几成了。难怪这位法国商人方才面露难色了。 不过,最终让林梦桐却没有料到的是,原来让这位精明的克劳德先生下了决心的原因,竟然是取决于他夫人上次的光顾。如此看来,这一切却归要到底还是卢新宇的作用最大了。林梦桐起到这,不禁觉得,难道他真的是上天注定好,安排在这个陌生年代里的“福星”了...... 正当林梦桐心下有些浮想联翩时,阿宽的声音随即打破了她的思索.“大小姐,那如果没有其它问题,我们先和克劳德先生立个简单的合同吧。” “阿宽,这个你决定。”林梦桐想了一下,又主动问到:“克劳德先生,我们首次订的这批白玉香皂,因为也要试下反响如何,暂时也主伍佰件,如果反响不错的话,下次我们羞花堂订的,应该就不止这款香皂了。”说完,她却也把目光默默投向一脸笑意的阿宽。 机敏的阿宽自然是会意的,他知道林梦桐虽然见克劳德先生,已经应下了价格的事。但是毕竟林梦桐是第一次和这西洋人打交道,虽说是熟人介绍。但是心下总归不能全然放心。所以首批的订量方才在初谈时,说的也不过是较多。其实也只是少批拿货,先试下如何。 阿宽在大上海时,早就知道这种热销的新奇货品,市场上早就已经出现了许多有意仿冒的类似货。 加上民国初年,商品的品牌意识,维权方面都远不及现代社会。所以,阿宽自然心下也明白林梦桐担心的是什么。她怕的是拿到了不正宗的水货,无端地毁了自家招牌。 “月中仙”的那个西洋雪花膏引起的麻烦,已经让林梦桐深引为戒了。她是不同于江家的,为了利润而不择手段的行为,在林梦桐甚至在深谙生意经的阿宽看来,都是放不上台面的事了。 克劳德先生听到林梦桐这样说,却依然是不太在意的表情。好像早就洞穿了她的心思。 他慢悠悠地端起了那精巧的咖啡杯,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才说道:“林小姐,陈先生。我知道二位担心的是什么。中国人有句话,叫做‘明人不做暗事’。我可以非常自信地告诉两位,从我克劳德这里,可以买到贵货,也可以买到比较便宜的平价西洋货。不过,唯一买不到的,就是冒牌货了。这个,我想多说无益,等你们交了订金,拿到货品自然便知道了。” 见克劳德先生说得如此举重若轻,仿佛已经习惯了做生意过程中,对方这种略持怀疑的保留态度。这让林梦桐也安下心来,连见惯了世面的阿宽也松了口气。不过,到底他还是有些分寸的。 片刻之后,阿宽便有礼地问道:“克劳德先生,那这样最好。只是,我们行内的规矩是在货品到了铺子,验收之前先付三成的货款,等下货确定无误之后,剩余钱款在三日之内,便可完全付到克劳德先生手里了。” “陈先生,你的意思就是首付只有三成了?”克劳德的口气,听得出来有些不甚满意。不过,让林梦桐和阿宽两人没有想到却是,他却并未推翻阿宽的提议,却是用那种西方人略显客套的笑,对林梦桐言道:“林小姐,你请的这位年轻先生,是太会谈生意了。价格已经被他压到了微利,首付款还只付我三成,好吧。也算是看在上次夫人的面子上。我们就这样定下来吧,首付三成。” 说到这,克劳德先生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却是转过了脸,对阿宽说道:“那你就按我们谈好的现做份合同,我做事不太像你们有些生意人,拖泥带水,我喜欢的是快刀斩乱麻。” “好的,”见克劳德先生答应得如此利索,阿宽便也心起身,准备去账房里让陈老先生他们按说好的价位誊写出合同来,只是。克劳德先生却又叫住了他。 “陈先生,等等。我的最后一个条件,就是这批货的首付三成价款,就是一百块大洋,我要现钱,并且是订立了合同后,当天就要。”克劳德这时,口气也分外肯定。 阿宽见他这般话,脚步也迟疑地从停了下来,目光却有些不定地投向了林梦桐。这样的条件,却完全不是他可以轻易决定了。 “克劳德先生,我想,既然我们有意谈到这里了。预付货款的事其实并不算什么。只是。”林梦桐心下也有些举棋不定,之前做这些生意,多半都是订好合同之后,再确定对方已经发出货了,才开始拨付这首期货款的。现在,克劳德先生却是突然提出了这样的条件,她一时也有些不解。 不过,林梦桐也考虑到了,方才在交谈中,这位个子不高却极其精明的克劳德先生,多少都已经做了些进价和首付比例上的让步了。如若自己此时再犹豫些什么,或是有心要再讨价还价。基于做生意的情面,她几乎可以断定,克劳德先生是不会再妥协着谈下去了。 于是,她便斟酌了下,接着说到:“只是,这预付款为何要立好合同当日就付呢?还要现钱?”阿宽听了林梦桐这般谨慎地问话,心下也明白。原来林梦桐想的和担心的,却全然是和自己一样的了。 “林小姐,我不知道你们这里做生意的习惯如何,我素来就是如此。我想,这位陈先生也应该清楚,在上海那边进到白玉香皂,不是容易的。我明天回去,就要去找关联渠道的人,难道手里没现钱,就可以轻易说服别人发货不成?”克劳德先生听了,脸色还是平静的,只是解释到这时,好像耐心没有刚才那么好了。 “克劳德先生,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想让你签订合同时,再附上你们上海洋行的执照,让我们账房那边登记用下,签好合同就立即返还。”林梦桐笑着解释道。 她想的是,稍候让账户陈老先生把这执照过目下,再核对下合同上的印章及签名,即便今后有了差池,想追回这预付的一百大洋,也算有据可依了。 虽说这话说得有些尴尬,不过,和这不太相熟的克劳德先生做生意,第一回还是小心些好。 第95章 行云流水 “林小姐说的是执照?这没问题。我做生意谈事情,这些个都是随身带着的,我这就让人送进来。”说完,克劳德就准备起身出门,去叫那位在一楼坐着等他的车夫了。 “克劳德先生。不用烦你出去了。我正好要下去,顺便说下让那位师傅送上来吧。”阿宽眼光灵活,便主动开口说道。克劳德见阿宽如此说,便也依了。 只是此时林梦桐却反倒有些坐不住了,她直接起身对阿宽说道:“算了,阿宽还是你陪在这里,我去下账房,顺便下楼说下,” 阿宽想了下,便点了下头,依然回到原处坐下,他瞬间也明白了,林梦桐应该是怕自己离开之后,一人独自面对那位克劳德先生,多少有些不太习惯。 毕竟,这还是民国初年,让她这样的大家小姐一人与这西洋人独处,自然是有些不便了。阿宽也不由有些自责了,才刚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呢? 林梦桐下到一楼,便一眼看到上次陪同克劳德夫人来时,那位口里说着洋泾浜英文的中年车夫了。此时的他,正有些百般无聊地坐在特意给顾客安排的休息椅子上。面前的茶水估计已经早就见底了。细心的林梦桐觉察到了,便主动对一位伙计开口说到:“快给这位师傅加些茶水。” 林梦桐的话语,惊动了那位低头有些昏昏欲睡之态的车夫了。他抬起眼来,看到她,便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小姐,谢谢你。请问克劳德先生他谈好了么?” “这位师傅,正是为这个找你。克劳德先生现在在二楼办公间里,让你把他随身带的执照印章之类,现在送过去。我们准备要签字了。”林梦桐语气平静地说着,不过,即便是面前这位车夫,也分明感觉到了她眼底里的那份欣喜了。 “那好,我这就上去。有劳大小姐你亲自过来了。”这位中年车夫听到主人这样吩咐,便匆匆上楼了。林梦桐便又走到了一楼里间尽头的账房里了。 比起外面伙计们,时不时地没人时彼此打趣些什么,这间羞花堂里比较亮堂宽敞的账房,却显得此时格外宁静。林梦桐叩门也放低了声响,开门的自然是卢新宇。 但见他今天依然是穿着店里普通伙计那种长衫,看起来总有些斯文气浓重的他,即便是眼下这般热的天气里,也是断然不会穿得太过随意的。一袭浅灰的长衫依然是洗得泛白得那种干净整洁,配着他那格外清秀文弱的腼腆面容,却益发显得和这铺子里,上上下下的青年男子们不尽相同了。 见到门外是林梦桐,卢新宇显得是一脸的意外,不过,他自然知道此时,认真的陈老先生还在手不停地拨打着算盘核对帐目。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露出一个格外温和的笑,有礼地对林梦桐说了声:“大小姐,你过来有事么?”一边有意地说着,像是提醒着陈老先生留意下。一边便请林梦桐进来坐下。 见卢新宇这般从容说话,好似昨日那和自己一起回来时,那句意犹未尽的温存言语,都已经不好意思再提及一般。林梦桐也不由有些脸颊微热,卢新宇的苦心她怎么会不解呢?身世的不同,加上地位和双方门第的差别,就算他再有心表白。现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两人也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公事了。 想到这,林梦桐便也抬起眼来,声音中带了几尊敬之态。“陈老先生,方才阿宽哥和我才和一位在上海开了洋行的外国商人谈好了一笔生意,想让他把上海那边洋行的执照要请你验下,再烦劳陈老先生你列个合同,我们一式两分地做了,就安排对方签字付款,” 陈老先生见林梦桐特意过来,便停下手来,又摘下眼镜,笑着说到:“大小姐,这事阿宽昨天就说了。我也交待过他,合同书写,我就不上去了。这个就让卢先生上去吧,他字漂亮,对洋行合同的订立比我了解。” 说完这些,他却又不忘记对卢新宇说到:“那个预付款的事,阿宽也提及过,在上海那边,是有也有过订立当天就要付的惯例。这你就和大小姐他们商量着来。不必事事过问我了。” “陈老先生,那我先和大小姐上去了。”卢新宇见陈老先生这般说了,便也没再说什么,便从自己桌上拿了叠行文用的纸和自己用惯的墨水笔,又在陈老先生那里,小心翼翼地取了印章,便和林梦桐一起上楼了。 见他这般沉默,林梦桐反倒有些忍不住,便主动开口说道:“这克劳德先生其他还好,只是要我们订好合同就付那笔三成的货款,阿宽哥和我考虑了下,也应允了,不知卢先生,你从账房角度看,这没有问题吧?” “如果执照看过,应该无碍的,况且陈先生见多识广,我也只熟悉账目上的事,生意场上的,实在太明白。”卢新宇说得有些保守,不过,他却显然神色放松了些,比刚才在账房陈老先生面前时放开了许多。目光也没有飘忽,而是格外轻柔地落在林梦桐脸上。 这目光依然是温柔的,似乎一切心事,万千言语,都在这不言之中,林梦桐了点了点头。当下,她也无从再细细分辨这目光里的深意了。到了办公间里,却见阿宽已经细细地在看那张执照了。 见俩人过来,他便起身对卢新宇大体说了下合同的事项,金额,货品明细等情况,又把那张执照递给了卢新宇。 卢新宇却格外镇定,只是有礼地对克劳德先生点头致意,并未多说些什么。便抬眼对林梦桐说到:“林小姐,我借你办公桌一用,写下合同的底稿,你们过目下,没有问题我再誊写两份正规的。” “卢先生,这里何必拘礼,你坐下写就是。”林梦桐眼里全然是一片带着欣赏之情的笑意。卢新宇便安然坐下,提笔就不假思索地写了起来,全然是毫无半点停顿,除了中间略微又看了下克劳德先生的执照之外,全程都是一副了然于胸,行云流水的自如模样,让林梦桐心下格外佩服了。 第96章 月中仙里的新花样 片刻之后,只见卢新宇就已经放下笔,把那张写好的合同初稿交到了林梦桐手上。她也迅速地浏览了下,行文却是相当流利熟练。看得出来应该是对这种文案已经颇为熟练了。 字迹更不消多说,清秀中透出几分隐隐的笔力。那些开始时阿宽特意嘱咐到的细节问题,全然是没有一处拉下。却没有什么其它多余的文字,用词简洁而准确。尤其是在那些特意交待过的付款细节上,更可以说是相当精确了。 “阿宽,你也看下。”林梦桐看完,心下自然是非常满意了。看来,陈老先生不愧是在账房里做了这么多年来,对卢新宇的真实水平是也是相当了解的。难怪今天这样放心地把订立合同的事全然交给卢新宇来做。 其实,从行文的文字流利处来看,林梦桐甚至觉得,卢新宇分明已经超过了一惯负责这方面的陈老先生了。 “写得很好,大小姐,我们这边要注意到的都没拉下,那我就再给克劳德先生过目了。”阿宽识文断字水平也有限,不过是因为经验使然,所以在在这羞花堂的大小伙计里还算是粗通些文墨了。 日常做些外出生意上的事时,也经常需要提笔写字。只是,他心下比谁都知道,那些不过是些皮毛,今天看到了这位一向在铺子里沉默内敛的卢新宇,不过是片刻时间内,就这般准确无误地写下了合同的初稿。不说内容,就是这字迹也完全是自己没法相比的,就算是换做自己父亲陈老先生,只怕也要逊色三分。 “也好。克劳德先生,烦请你了看下,没有问题,我就让卢先生再誊写一份,我们就签订盖章吧。”林梦桐见阿宽了无异议,心下也觉得更加宽慰了。本来,她还觉得自己对卢新宇的这份赏识之情是不是带了几分滤镜。现在看来,是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了。阿宽素来见多识广。他都能不带成见地肯定下来,应该是卢新宇的确写得相当不错了。 克劳德先生接过了阿宽递到手里的合同底稿,也不多说,便拿起来相当认真地看了起来,这次,他却是看得极慢,一脸极为认真的模样。林梦桐此时却不由和阿宽的目光触到,却都是轻松地相视一笑了。 他们知道,这位精明的法国商人对这份触到自己收益的合同明细,定然是会格外细心了。 待克劳德先生轻轻放下合同之后,他却并未急着表态。只是又用探询的口气问道:“林小姐,你请来订立合同的这位先生,有没有再次确定下我在上海那家洋行的执照。我知道,你们有些中国生意人,总是万事小心。可能心里还对我存有怀疑,那还可以趁现在没订立时后悔也来得及。” 说到这,克劳德先生似乎更加不着急着签字盖章的事了。林梦桐也只好把目光有些不定地移到了此时,正坐着低头抄写执照的卢新宇身上。“卢先生,你也看这了,觉得有无问题?” “林小姐,我其实对生意上这些不算多熟,不过,就事而言,这份执照是没有问题了。克劳德先生的经营范围涵盖的,最主要便是进口货物销售这块。我只能说,以我在洋行了解的,是可以放心的。”卢新宇的声音不紧不慢。本来,这样的话也是应该阿宽决定的。 现在的他,不过是个签订合同的账房先生而已。所以,他说的话,也自然要纡回婉约些。也只针对了他了解的范围。 “梦桐,我也看过了。和那些我在上海谈生意的其它商行差不多,执照是没问题的。”这时,阿宽也补充了下,他似乎也觉得林梦桐的确有些格外小心,虽说这笔生意金额其实算不得多大,对林梦桐而言,这也是她初次接手羞花堂来,第一家新谈的生意伙伴了。 “克劳德先生,不好意思,我可能问得有些多了。现在没有问题,我们可以签字盖章了。”林梦桐细想了下,再不能这样犹豫不定了。最多有什么意外的话,这笔预付款就当买个教训吧。 “林小姐,可以理解。做生意自然最怕被人骗得血本无归了。其实,今后如果你方便,更可以让这位陈先生去上海时,到我那家洋行看看。上海滩里那些个大百货公司都从我家进洋货的。”克劳德先生颇为自信地说完,便又拿起合同,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名字。又小心地拿出了印章。 这时,一旁沉默着的卢新宇便知趣地递过了放在桌上的印泥,待克劳德盖好之后,他便又依样誊写了起来。待这样流程依例完毕之后,卢新宇这才又抬眼,对林梦桐谨慎地开口言到:“大小姐,这预付款克劳德先生要的是现金,那是随我去账房签了单子,再当面点清付讫吧?” “好的。卢先生,这些事交给你办就可以了。我们铺子里现有这么多大洋么?”林梦桐放心地对卢新宇说到,这些余下的事,都是账房上处理了。有细心的陈老先生和谨慎过人的卢新宇,她自然是放心得很。 “林小姐,恰好上午有收了笔胭脂水的货款。那我就带克劳德下去了。”卢新宇会意地点了点头。 克劳德先生见谈得没问题,林梦桐付款也算得上极为爽快,这个法国商人脸上的那些个小皱纹也舒展了许多。“林小姐,陈先生,后续的事我们再说,五天后,最迟一个礼拜,我可以保证这批香皂运到你们羞花堂来。” 见克劳德说得相当自信,林梦桐也笑了。她也知道这话里的意思,便也笑着说到:“克劳德先生,只要你货到之后,我们这边验收无误,次日就所余款从银号汇入你上海商行的账户里。” 说完,林梦桐便转身嘱咐阿宽:“阿宽哥,你一起下去,看看后续还有什么需要的。” “好。”阿宽答应着,便也客气地招呼着,仨人这才一起离开了。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林梦桐这才觉得自己有些累了,她也知道,这不过是个小小的会晤,以后这类事只会更多。除非自己手里这个家传商铺,一直因循不变地做下去,要在这民初年间做出些名堂,就要行前人所未行,想前人所未想了。 这时,却见秀凤进来,神情里夹杂着一脸的不屑一顾的样子。 “小姐,刚才一楼伙计们都在说,月中仙又想了个新花样,看来有意要和我们羞花堂对着做了。”秀凤的声音里,在林梦桐此时听来,未免还有些小家子气了。 第97章 别样的她 “秀凤,别这样大惊小怪的。我早就说过,就算是以后江家把宣传纸再发到我们铺子里,我也不在乎。”林梦桐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柔声安慰着秀凤。她又缓了下语速,这才说到:“我们过些天就要上新货,是目前在大上海最为风靡的白玉香皂。虽说这也不是我们自家产的,不过,多少也会带动起铺子里的人气。秀凤,你不用多担心。” “小姐,我可做不了你这样。都什么时候了,那天还能对那个江家小姐笑得出来。”秀凤语气里是满满的不乐意,现在她脸上的皮肤已经逐步恢复了原有的光洁,不过。提及“月中仙”和那位江家小姐,她看得出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听一楼伙计说,他们也才知道,自从‘月中仙’主动要求退回部分西洋雪花膏的款项后,生意反倒好了起来。那些光顾的客人都说他们家有诚信,供不上货了还能想到再给之前的顾客补偿。还有,我听说,好多客人都并未真正去拿那补偿的款,反倒是再次买了他家新进的洋货。什么法国香粉,香水。这些高档的自然有那帮有钱的太太小姐买。”秀凤还是有些愤愤不平的意味。 “不过,好像这两天卖得最火的,是个什么东洋货,是日本的什么‘美丽’香水皂。对了,就是这个东西。”秀凤一边说着,一边似乎生怕林梦桐听得不甚明白。便从口袋里小心地掏出一张宣传纸,那粉红的颜色不用说,一看就知道是‘月中仙’的特色之一了。 “这不会又是你从门口拿到的吧。”林梦桐见秀凤如此心细,也不免有些感动。她跟着自己,也知道为自己分担些顾虑。知道自己表面看来是平静无波,心里还是顾念着“月中仙”是如何继续宣传的。 “没有,江小姐这点上还真做到了,自从她上次来过这后,‘月中仙’的伙计就再没来过我们这条街发单子,这可是我特意经过他们家铺子那边,领过来给小姐你看的。” “秀凤,难得你这么费心。”林梦桐心头一热,原来秀凤做这些,全然是为了自己,看来人心的确是可以感受到暖意的。 上次秀凤脸上出疹子,自己那般悉心相对。她虽不会说些好听的话,但是也记在心上。 林梦桐一边想着,一边却也接过了这张粉色的宣传纸。这民国初年到底在林梦桐看来,还是东西做得粗糙,而这纸上印得却是有些让林梦桐都有些面红了,原来这民初年间,这广告打得,远非自己以为的那样保守。 这纸上印的却是个在泳池边的民国美女,穿的却是那种西洋最为开放的,显得身材轮廓毕现的泳装。虽然由于纸质原因,印得有些粗糙,但还是看得出来,是根据真人体态描绘来的,可以说是相当写实了。 自然美女的手上缺少不了的,是一块香皂了。而美女手上也满是香皂的泡沫,配着一脸的娇笑。果然是极有煽动购买力了。 那旁边配的广告词也分外露骨。“美丽香皂,美丽全身。东洋正宗,别无分售。”林梦桐看完之后,长长地舒了口气,一会才开口问道:“秀凤,如果换做你是普通顾客,拿到这纸单子,会觉得如何?” “小姐,你不知道。这东洋产的‘美丽香皂’根本不是我能买得起的,据说一个大洋一块呢?”秀凤见林梦桐没问她些别的,只是这样问她,心下也有些不解的好奇。 “秀凤,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换做你是光临的客人,收了这样的宣传纸,如果也不缺钱,会考虑购买么?”林梦桐想了下,又补充道。因为她知道,自己虽说长在这香粉世家。不过,穿越之后的自己的确是对这些东西,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是做这行,势必也要多了解这民国年间的消费心理了。 “小姐,我说实话,看了这个东西,起初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觉得这上面的人穿得太那个了。不过,如果有钱当然会去试试。”秀凤一脸思考后的认真模样:“一来这是东洋货,价格比西洋货便宜些,又比国货包装得高档。总归是进口货,说出去了好听。二来这上面印的话,说是‘美丽一身。’我想,效果一定好些,香味也高级些吧。” “秀凤,你说的真好,真是帮到我了。”林梦桐听秀凤这样说,却是突然如灵机浮现一般,笑了起来,她顾不得再解释什么,索性直接坐下。从桌上拿起一张纸,迅速地写下了二行字,递到了秀凤面前。 “秀凤,你看,这句话如何?”林梦桐笑着对秀凤说到。“小姐,我不太通这个的。”秀凤一边不好意思地有些脸红着说,她的确识字有限。 “没事的,刚才那宣传纸上的字你能认得,这个也不难认的。”林梦桐轻松地说道。她方才随机地想到了一句广告词,心下考虑着要不要做为“白玉香皂”的广告语。 在林梦桐看来,“月中仙”可以用那样浅显易懂的词语宣传,自己也应该可以。毕竟,香皂比不得香水香粉之类,价格虽然略微较头油胭脂之类传统商品高些,不过,也属于多半人可以消费得起的。 广告词也不能太过文气,要符合是大多购买者的意愿。就像方才秀凤无意间谈及的那样,看了之后,让人觉得有购买的意愿,那就是成功的了。 秀凤听林梦桐这样鼓励好,便也目光落到了纸上,她这才舒了口气,这些字,还真是她都能认得出来的。看来,现在的大小姐在经营上,的确和之前过份谨慎守旧不同了。变得活跃起来,思维也能够更贴合自己这样的普通女子。 “白玉香皂,冰清玉洁。国货精品,超凡脱俗。”秀凤读着,脸上也泛起了会意的笑...... “小姐,这要配什么美女图么?西洋的还是东洋的?“秀凤看完,又关切地问道。 “不用,就配一个普通的女孩,像你这样就可以了。清秀文静,衣着朴素即可。”林梦桐想了下,又面带笑意地对秀凤说到。 第98章 想法初备 “小姐,我哪里行?”秀凤见林梦桐用了“清秀”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心下自然是开心的。年轻女孩最在意的是什么,她当然也不例外。 看着面前秀凤此时微红的脸色,眉眼间也益发温柔有加。林梦桐心里,便蓦地冒出一个念头,与其在宣传纸上印制那些表情夸张,衣着暴露的美女。羞花堂下一步要宣传这个“白玉香皂”时,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采用亲民路线,以秀凤这样婉约模样的民国普通女孩做为宣传模特,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这如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的想法,却让林梦桐兴奋起来。或许因为自己从入主羞花堂后,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依例而行,只要不出差错即可。现在难得可以有机会展开自己的独特想法,更何况还要暗地里同“月中仙”一决高下,林梦桐瞬间就觉得久违的活力又顷刻间回来。 林梦桐是个想到就做到的人,她随即就安下心来,想着下一步关于宣传“白玉香皂”的事了。片刻功夫,便已经写好了大体的方案,她落笔这后,却又想起了,这还是需要再请人看下为好。 阿宽哥?他业务上的事还尚可,不过文字功底就有些粗浅。卢新宇?自然他是铺子里最合适的了。在洋行做过,且又思想新派,文字底蕴方面甚至还在自己之上。只是......林梦桐想着,自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得去烦劳他,会不会给人落下什么难听的口实. 她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有些细节不消秀凤提示,她也是极为明白了.林太太一直没放弃过对自己的紧盯不放,那个所谓的小舅舅汪怀远,也一直铺子里像她的眼线一般,默默关注着自己。 现在的羞花堂里,应该是无人不知自己对卢新宇的重视,几乎是可以比肩阿宽哥了。于公而言,林梦桐觉得自己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能者自然值得重用。 只是于私而言。她也未免能完全说服自己的却是,内心那对卢新宇的微妙情愫。尤其是在昨天,他那句半是像说给自己听,又半是像在吐露心声的话语表露之后。 林梦桐却反而觉得内心开始有了逐渐的惶恐和不安,她不知道,自己担心的是什么?原本不正是期待着这样的开始么?或许一切都是这样吧,在未确定的朦胧时期,心下的喜悦才更多。快乐和幸福,来得太急,反倒使她的心里有着太多的不确定了。 克劳德先生的承诺果真不虚,三天之后,那批从上海发来的“白玉香皂”果真就到货了。验收时,不仅林梦桐和王掌柜一同到了库房,阿宽和卢新宇也都在场。阿宽现在是王掌柜的副手,自然要到。卢新宇是陈老先生派来清点货品入库的。所以也早早到了。 见到林梦桐时,他却并未表现得如库房的汪怀远和王掌柜那般,格外殷勤的样子。只是对林梦桐淡淡一笑,便忙着低头验货了。 林梦桐也不好特意说些什么,原本想对他提及的那件广告纸的事,此时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主动开口。见到她这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一旁的阿宽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他悄然走过来,轻声问到:“林小姐,这批货到了,我们下一步打算如何?要不要也效法一下‘月中仙”,到镇上找印刷厂印制些宣传纸之类的?” “阿宽哥,还是你了解我心思。”林梦桐有些感激地抬了下头,她也不知为什么,此时,反倒一点也不避嫌了。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们羞花堂的确是老字号,只是眼下已经世风不同的。这次售卖的白玉香皂,并不是我们铺子里自产自销的。如果不是和以往那样,随意摆放在角落里,相信没人了解就没有口碑。加上现在‘月中仙’里,又在推广那个东洋货。我担心如果不变着法子宣传下,未必能够卖得过他家。” “我也觉得应该有些策略吧。虽然,我书读得不多。不过,记得有次去上海采买货品时,一位老板说过,但凡是女人喜欢买的东西,是一定要注意宣传的。上海滩上那些个胭脂水粉之类的广告战,从来就没有消停过。对比之下,我们羞花堂这块一直忽视了。”阿宽思量了下,有些不无顾虑地说到。 “阿宽哥,原来你的想法并不落伍,其实我已经有了个念头,只是毕竟第一次做,心里了没有底。所以想多问下你的看法。”林梦桐真心实意地说道,她觉得,每每自己的烦恼心事,总是会在第一时间里,被这位阿宽哥看穿。看来,青梅竹马的确不比那些个泛泛之交了。想到这,她不由有些失望地看了下正埋头清点着货品的卢新宇了。 “林小姐,这方面我书读得少,真给不了你意见。不过,卢先生应该可以,他毕竟在两家洋行都做过,文字功底又那么强,那天写合同时,开始见到是他来写,我还不放心。后来觉得,其实就算那天是我父亲来写,也未必比得上他了。”阿宽的口气里满是油然而生的欣赏之意,仿佛那些往日的陈见都已经在事实的面前,荡然无存了。 “阿宽哥,你谦虚了,不如这样,稍后忙完我把思路对你们一起说下,大家都说说意见。反正总比我一个人的看法好。决定好了,阿宽哥你就去镇上印刷厂准备。这次,我要用上好的彩纸,纸质和清晰度都要比‘月中仙’的强一号。”林梦桐像是暗下了决心,口气也坚定了许多。 “那好,我稍后就叫卢先生一起上去。这里现在应该没事了。”阿宽说着,又抬眼看了下天色,此时正当太阳有些毒辣的时候,他见林梦桐也是一脸倦色,便又不放心地轻声说:“梦桐,不如你先上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没问题的。” “没事,我再看下。”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不忘记走到堆放着的货品边,随手拿起了一块白玉香皂。细细端详起来。她有些好奇,这个在上海滩都风靡一时的白玉香皂,到底有着什么不同之处? 第99章 出奇制胜 眼前的这块香皂包装也并无太过绚丽之处,外面白色的纸盒。可能是为了突出“白玉”两个字,外包装也素雅有加。只是白底色上印了淡淡黄色的底纹,香味也和别家的不尽相同,是比较清新的淡香。 这反倒让林梦桐觉得闻起来舒服些。那天有了这个宣传念头之后,她也有意让秀凤,去买来一些别家铺子的各类市面上流行的香皂。 也不知是不是眼下审美趋势所使然,这些个香皂多半是包装极为绚丽。有的还在外面的包装纸盒上,还系了精巧的彩纸丝带。味道,自然也是一家比一家浓烈。色泽,也是五色缤纷。 尤其以粉色和绿色这两种明亮的色系为多。这种浓重的香味,初闻之下,可能感觉有些不同。不过,林梦桐到底也是“穿越”来的,又在化妆品柜台做过。她心下自然明白,这种过于浓烈的味道,有时更多是出于遮盖原材料本身的劣质感。所以,她闻久了,就觉得不舒服。 而那些花花绿绿的色泽,几乎是让她联想到小时候洗澡用的药皂了。不过,毕竟年代不同,在这民国初年,普通老百姓,能有块带香味的用用就感觉很不错了。哪里有闲暇去关注原料和香味的好坏呢? 想到这,林梦桐也随手打开了这个包装格外清雅的香皂盒子,取出这块白玉香皂。果真名如其实,这块香皂颜色却是极为洁白的。方方正正地一块看起来格外透亮。 只是如果不刻意做些宣传的话,林梦桐也觉得,这比不上那些个花花绿绿的香皂夺人眼球了。 她想着,又不由把这块香皂轻轻闻了下,香味是那种幽幽的清香,像极了八月间的桂子香味。闻起来虽不浓烈,但却让人回味良久。 林梦桐这下方才明白了,难怪这看起来有些走冷淡风的白玉香皂。为何能在那些个五颜六色的洋货中杀出一条血路来,让见多识广的上海人也趋之若鹜。原来,当真它有自家特色了。 不过,林梦桐更可以断定之前阿宽说过的话了,白玉香皂其实也不是什么正宗国货了,上海这家小制皂厂的确有眼光,进了这个牌子不太大的洋货,用自家品牌略为包装下,就瞬间成了充满情怀感的国货精品了。看来,套路这回事,用得好什么年代里都不过时了。 待到林梦桐回到办公间里,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秀凤端过来的热茶。却见阿宽已经和卢新宇两人一起过来了。她顾不得什么礼数之类,便急忙招呼他们坐好,又一古脑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阿宽听了,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到:“大小姐,别的我可能还好给些意见。这个我早就说过了,文字宣传这些,我就不太懂。不过,听你说得,也觉得蛮好。应该可以一试吧,反正,花不了太多的钱,无非是些印刷的费用而已。” 一旁的卢新宇却是半晌不曾开口,只是低头一直默默看着林梦桐递过来的,写着她想好的那几名广告词的纸。清朗的眉眼之间,却是一副犹带思索的表情。 “卢先生,你怎么看?”林梦桐知道,以卢新宇的个性,什么事他都不会太过直接地发表看法的。总是要在心底里思量一会。 “林小姐,我想如果只是在宣传纸上写上这几句,文字上固然是极好的了。不过,好像还是缺少些什么,既然这‘白玉香皂’上,林小姐你主打的是清新淡雅的观念。那么如果没有实例说明,或者说,不配上什么图片的话。依我看来,说服力却真的不大了。” “卢先生,实不相瞒。我正是这样想的呢。”林梦桐见他也这样说,方才舒了口气。又言到:“我也特意找过‘月中仙’的宣传纸看过,还有这些阿宽从上海带来的报纸上的香皂广告。感觉就是这些都做得有些俗套。显得绮丽有余,清丽不够。配的图案也多半是些明星之类。穿着也多是有些太过超前。” 林梦桐想了下,这才用不太确定的口气补充说道:“依我想法,这白玉香皂不过是寻常用品里。略微高级些的。我们的目标也不只是那些有钱的太太小姐,而是让宜城的人,多半可以买得起,用得习惯。那不如舍弃这些个美女图案,找个清秀模样的年轻女孩,做为宣传形象,照着她的照片模样,印在宣传纸上。让那些个顾客觉得,白玉香皂是个实实在在的家居用品,质量可靠,也没花什么大钱在那些个影星身上。实用性会更好。” 林梦桐这番话说完,虽说自己内心是信心满满,只是,看到面前坐的两位表情还都有些难以言尽的样子。她一时间,心下也有些起伏不定起来。 毕竟,自己的观念可能并不算多么新潮,但是毕竟当下是民国初年,自己说的这些话语,会不会让俩人觉得相当不切实际了。哪里有人会在宣传纸上,印上个衣着普通保守,模样也只是小家碧玉的年轻女孩形象呢? 好在卢新宇不过是沉默了会,眼光却恢复了带着欣赏的笑意了。他看着林梦桐,话却还是说得份外恭谨的。可能,因为此时阿宽也在一边,他也就没全然放松自己的状态了。 “我觉得这个想法有新意,只是,马上就要去印刷厂开印了,这广告词也好了。临时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年轻女孩形象呢?”卢新宇有些不解地问到。 “阿宽哥,卢先生。我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其实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林梦桐说到这,脸上却也轻松地笑了。 “梦桐,你不会说这个人就是你自己吧。这不大好的。你是我们羞花堂的大小姐,怎么能把你的样貌印到白玉香皂的宣传纸上呢?”阿宽显然误会了林梦桐的想法。他用坚决否定的语气说道。 “不是我,我哪里有那般温柔意态。是秀凤。我准备让她去镇上最好的照相馆拍张照片,然后也不直接用照片,年轻女孩子多半在意这个,只是让画师再用照片做样子,依样画出个眼下流行的水粉画,印到宣传纸上。配着广告词,秀凤向来清秀素雅,也是我们宜城镇上传统女孩模样。这样不是更合适?”林梦桐有些兴奋地说到。 第100章 他的建议 阿宽有些惊讶,不过,他的表情还是隐隐透出些许的佩服了。“这样做的确也算得上有些新意,只是秀凤不知道会不会在意什么?” “秀凤那边我去说服吧,虽说最后印制上的也不是她的照片,是画像而已。不过,我想也应该给她笔钱,就像上次‘月中仙’里,请的那位小明星李萍小姐,用了她的肖像做了雪花膏的广告。”林梦桐想到这,却注意到卢新宇此时反倒没再开口说些什么。只是一脸认真地看起了那张写着广告语的纸。仿佛还在思量着什么问题一般。 “卢先生,你还有什么意见么?我们决定好的话,我就让秀凤先去照相馆里拍张相片了。”林梦桐想着,趁现在那个东洋香皂还没有完全占领市面,羞花堂现在必须早些把白玉香皂的广告纸发出去。让更多的人了解到,原来香皂也不只是有一种浓烈的香气。也可以如清香幽远的味道。 “林小姐,我想的其实不是这个印制相片的事。反而是这位克劳德先生。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本事,可以这么快就进到这批货。我在嘉利达洋行时,这种香皂的进货价是比我们这批要高的。而且,刚才验货时,我还留意看了许久,应该这批货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卢新宇好像口气里还有些许的疑问一般。 “卢先生,反正我只知道,或许是他自有门路呢。在我们做生意这块,有时候也管不到别人有什么门道,反正。他赚他的,我们赚我们的。只要他提供的货品没有问题,就行了。”阿宽见卢新宇这个时候,却还是一脸不放心的样子,颇有些不以为然了。 “梦桐,我知道在上海那边。有本事的商人多了去。何况,克劳德先生还是开洋行的。那天他来时,一楼的伙计们都说,他的那辆停在门口的小汽车,比江家小姐坐的那辆还要气派。我想,他应该多少有些门道的。或许,这次给我们的进价低点,也不过是想做个长久生意了。”阿宽口气里,流露出满满的兴奋。这次验收货物,东西运来是码放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是大商行发来的。 “我也觉得阿宽哥说得不错,反正,我们目前和他做的,不过都是些小生意。以后如果一切顺利,再进些高档的货。卢先生,你不必太过担心。”林梦桐知道,卢新宇向来是有些谨慎,从来不对什么事轻易下定论的。这位克劳德先生即便是他在嘉利达商行的同事引见的,却还是让他有些放心不下。 林梦桐明白,卢新宇担心的是什么,他怕是如果不慎出了差错的话,他是引见人,多少脱不了干系。所以,未免言语里有些过份小心。 “这样也好,反正从这些价格略微低些的开始吧。林小姐,有句话不知道你还记得?”卢新宇见两人都对这次成交结果颇为满意的样子,他的表情也放松了些。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又开口说到。 “卢先生,你说的是什么事?”林梦桐有些不解地问,她知道,这个时候卢新宇说的,一定是和与克劳德先生做生意有关的事项了。只是,这段时间里杂事有些多,她真的是记不得曾经说过些什么了。 这时,卢新宇表情也放松了,脸上却也浮起了一丝释然的笑意。“上次那位克劳德夫人来铺子里时,最后她允诺过。以后在方便的时候,可以把我们羞花堂的产品介绍给克劳德先生,那样,以后就可能在上海洋行里售卖我们的铺子的东西了。这样,岂不是今后可以再多条路?” 卢新宇的话让林梦桐心下一动。她也记起了那天,克劳德夫人是这样提及过。不过,当时她只当对方是一种客气的应对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现在经他这么提起,也有了几分念想了。现在克劳德先生已经和自己做了这第一笔生意,今后这个机会是应该有的。 想到这,林梦桐也点了点头,却不忘记对卢新宇嘱托到:“货如果验收完了,待会你就可以把余款从银号里汇出了。既然克劳德先生言而有信,我们羞花堂也不会有半分怠慢的。” “那好,林小姐,我现在就下去了。等陈老先生那边再复核好之后,我就去银号办。”卢新宇说着,便起身对两人告辞离开了。 “梦桐,现在事不宜迟,我现在就打电话找那家印刷厂联系下价格,纸质之类。待秀凤这边照片出来,就请画师依样子画出那种招牌画,然后快点做好。”阿宽说完这些,也起身准备离开了。 “那好,我也不耽误你了,不过,我觉得在这宣传纸出来之前,我们先可以把白玉香皂放些到柜面上,先看下顾客们有无购买意愿,等这宣传纸全部做好,我们再让伙计们在店里和街上多发放下。” “嗯。那才刚卢先生说的介绍铺子里货品到上海洋行售卖的事.......”阿宽还是心下念念不忘这件事,看得出来。他比谁都希望羞花堂有朝一日,可以把自家货品销到更为繁华的大上海那边了。 “这事估计要缓些日子,毕竟,第一笔生意刚开始,我还不太方便直接再向克劳德先生提要求。而且,之前我也听说过,在上海那这洋行里,就算是代卖的货品,铺面费用也不低。这些估计以后都要烦劳你再细细打听。”说完这些,林梦桐用满含期待的目光望着今天精神格外好的阿宽。他就是这样的人,不怕不忙,只怕太闲。想法比谁都多,不过有时也未免有些显得冲动而不够冷静。 林梦桐知道,这点却又正好是卢新宇的优点。他是个谨慎细心的人。只是,今天的卢新宇,在刚才谈论事项时,话虽然说得有理有据,只是,好象眼神一直没有直视自己。话语间,更多的却是一种有些距离感了,全然不同于那天在毛毛细雨中,两人一起赶回来时的,他那意犹未尽的神情了。 第101章 江家小姐 接下来的几天,在林梦桐看来,是极为忙碌却又是相当充实的了。毕竟,这次的宣传手法是完全出于自己,成就感让她很快就忘记了疲倦。精神似乎更加好了。 至于秀凤,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了有机会享受这小明星般的待遇了。那天林梦桐特意带她坐黄包车去镇上最高级的“良友”照相馆时,她还多少有些激动不安,以为这回大小姐要让她换上多么高级的衣衫。拍出明星般效果的相片呢。谁知林梦桐却是让她穿着身上那件朴素的碎花衣衫,就拍好了相片。 不过,倒也细心地让她略微收拾了下,待到秀凤坐在相馆那个梳妆镜前时,倒了有几分惊讶了。她觉得镜子里那一脸娟秀,充满了清纯之气的年轻女孩竟然真的是自己。 而更让她意想不到的却不止是这些,相片冲洗出来后,效果自然是极好的。虽然没有“月中仙”宣传纸上那个明星那般明艳夺目,却也极为清秀自然。就像个这民国初年,寻常人家的普通女孩一般温婉。 而且,更加切合白玉香皂广告词里那句“冰清玉洁”的宣传语了。 林梦桐自然没有忘记,这一切都务必经过秀凤亲自同意了。做为一个年轻女孩,尤其是在这民风还算保守的民国初年。未必人人都愿意反自己的影像,哪怕是照着相片仿画出来的样子印制到宣传纸上的。 不过,秀凤却意外地一口答应了。她觉并没有多想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能够帮到林梦桐,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乐意的,更何况,年轻女孩,又有几个没有几分爱美之情呢?能被用在自家的宣传纸上,基本上是对自己还算不错的外表,一个小小的肯定了。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林梦桐在做好了宣传单后,却又悄悄塞给她一个红包。里面却十个大洋了。这,几乎是抵得上她两个月的工钱了。秀凤是个本性单纯的人,她怎么也不好意思接受。见她这样,林梦桐却有些想笑,这个年轻女孩完全不知道,这其实是她应得的报酬。 “秀凤,你不用再客气。这其实也是你的工钱,叫做‘广告费’。虽说这单子上印的女孩,并不完全依照你那张相片,不过,也是借用了你的样子。这你就不要再推了,收下吧。给家人也好添些东西。”林梦桐温和地说。她觉得这次用了秀凤做模特,其实还是省钱的,要是效法“月中仙”,请些个小明星之类,那估计花费要远不止这个了。 见林梦桐这样说,秀凤也就只好收下了钱。她的面色里却依然有些小不安的样子:“大小姐,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好。只是,到时回家后,不知道太太还有秀萍她们会怎么说我。” “管别人说呢?要是秀萍她们讥笑你,那就是嫉妒了,太太更不会管,她的目标向来就只是我。只要接下来这批货可以卖得比那个东洋货‘美丽香皂’好。她们再说什么都没用。”林梦桐笑了。眉眼间是满满的信心...... 广告纸印得也不错,阿宽那几日都是紧跟着这件事.所以,样纸一出来,递到林梦桐手里时,她就觉得是费了些心的.阿宽这次做主,有意没有像其它家商铺那样,选用的是那种略显低档花哨的粉色薄纸.而是用了价格稍微高一点,纸质也略微厚些的湖蓝色纸.印出来的效果也好了许多.大方典雅,没有了街头那种乱发的小传单的意味了。 并且,按照后来卢新宇的提议,上面也没有印得密密麻麻,而是有意留了些空白,字和图片分布得有些层次感,看起来让人不觉得在视觉上黑乎乎一片。虽说只是小小一张纸,却也尽显了几分韵味来。 而三人的齐心合力,结果也是让人满意的。散发这个宣传纸的当天,铺子里就多了不少的客人。经验丰富的阿宽更是发现,这些光顾的客人中,除了那些爱赶时髦的太太小姐之外,还有好些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学生。甚至,还会间或有些年轻男子光顾。只不过是二三天时间里,这批白玉香皂就销售过了三分之一了。 林梦桐自然心下极为高兴的。她第一次知道了,原来自己并不只会按着祖训来守着这个羞花堂。自己也可以有新的想法。看来如此下去,卢新宇提出的把自家货品卖到上海的洋行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只是,毕竟这个“白玉香皂”卖得再好,也不是羞花堂的产品。甚至归要结底,它都不是正宗的国货。所以,这种快乐感在林梦桐的心里,来得快,其实散得也快。 这天上午,林梦桐在办公间里看了下卢新宇才刚送来的,昨天铺子里的流水账目,因为连接着几日都在忙“白玉香皂”上架销售的事,她真心有些累了。所以看了几眼,自觉也有些倦意。便想着要下来看看。 说巧不巧,正当林梦桐刚下到一楼,却见此时,门外进来一个年轻女子,一身淡蓝的洋装,配着闪亮的黑色小皮鞋,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客人。果然,待林梦桐抬眼望时,原来这客人却是好些天没见到的江家小姐江慕云了。 但见她今天穿得也算得上素雅有加了,这洋装的颜色也不似往日那般亮丽,样式也显得保守了许多。 江慕云也一眼便看到了林梦桐,便也落落大方地走过来,主动打了招呼:“林小姐,这么巧,我刚好准备过来买些东西,你就下来了。” 林梦桐也客气地说到:“江小姐,难得你过来,喜欢什么我让店员给你包好。”她说完这些套话,也注意到今天的江慕云神情里,也夹杂着一些说不清的意味。好像有些强颜欢笑的无奈之情。连刚才的客套话,说得也未免有几分心不在焉,这却不像是江家小姐平日的果断风格了。 “林小姐,我只要两块白玉香皂即可,麻烦用羞花堂里的那个印花的纸盒装得细致点,再系上同色的带子最好。”江慕云的声音里,有些隐隐的伤感:“我马上去南京,这是送给我一个故友的。” 第102章 故人风雨 见江慕云的神情有些黯然,林梦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她只是愈发觉得,面前的这位江家小姐,其实是有着几分感性的。外表上虽然会陌生人有着难以接近的距离感,其实却有着一颗相当柔弱的内心。 林梦桐也只好招呼着她坐下,一边让伙计们细心包好她要的两块白玉香皂,一边不忘记让他们端杯茶水过来。今天外边的天气有些炎热。现在这个时间里,就连店铺里的客人也较寻常少了些。所以林梦桐也未免心下有些生疑,这江家小姐不早不晚,这个时候过来买东西。而且,买的还是这和自家有着剧烈竞争的“白玉香皂”。 她知道,面前这素来颇有几分讲究的江慕云是不喜欢用一般的国货的。她偏好西洋货,其中又以法兰西货为上品。那如何现在又单单挑了这款香皂做为礼物,带给那个她口里的南京故友呢?想来人以群分,这江家小姐结交的好友,也应该是非富即贵,不是平民人家的。又怎么单单喜欢这些呢? 这一连串的疑问几番涌上心头,林梦桐却还是欲言又止地咽了回去。或许,她想的却是,以江慕云的天性,她之所以这么做,定然有她的理由。自己和她不过是点头之交,何况在这宜城的生意场上,之后的俩人指不定还有些什么,所以,还是不要多问了。 此时,江慕云却也没太客气地坐了下来。现在一楼的顾客极少,正待林梦桐准备到一边的柜台上拿过那包装好的香皂时,却见阿宽已经端好了一杯用招待二楼贵客的,用上好的玻璃杯彻上的碧螺春茶走了过来。他轻轻递到了江慕去手里,却不忘记用客气中略带一些拘谨的口气说到:“江小姐,我让伙计们把香皂包得再细心点。送人也好看些。上次那支笔,实在是过意不去了。” 江慕云见阿宽亲自给她送来茶水,也有些激动的模样。上次,她从林梦桐的口里得知,阿宽虽不是什么名份上的二掌柜,不过现在也是整个羞花堂的大伙计了,升到二掌柜不过是时间长短的事。那天,若不是他好言规劝自己两句,说不定那人开业剪彩的热闹场面下,自己真的会任性地做出什么丢江家份子的事了。 所以,事后的江慕云也自然想到了这位帮过自己的陈先生了。当然,她也知道,这份精巧的小礼物里包含的也不仅仅是感激之情了。 江慕云素来不是个在感情表达上过于含蓄的人,虽说为了家业之缘故,她不比林梦桐,在省城读了更高一级的女子师范。但是,她毕竟在南京读的中学也是西洋人办的教会中学,思想上却比林梦桐还要洋派几分。 虽说出身富家且外表明艳的她,身边向来不缺少那些献殷勤的有钱人家少爷之类,江慕云却从未动过半点心。尽管外表上看她有些任性高傲,其实内心深处的她,欣赏的却是如阿宽这般沉稳且有主见的精明能干的男子。 更何况,阿宽虽然谈不上什么英俊潇洒,风采过人。但也身形高大,五官也端正英气。在这江南小镇上,也比那些经常看到的,文弱有加的年轻男子们多了些硬朗的意味。 想到这,一惯言行大方不拘小节的江慕云却显得有些羞涩起来,她主动站起身来,接过茶水之后对阿宽说:“陈先生,不用如此见外,东西其实不值什么,只是我一份心意。那天你说的话,我后来细细想了下,觉得是极有理的。平时我可能做事没有想周全。” 阿宽见江慕云说得如此委婉,也当她真的只是全然出于客气了。便也露出了释然的笑。又走到了柜台面前,把那包装得颇为精美的香皂递给江慕云。 待她接过,又轻轻放至随身小包之后,方才带着几分不解地问到:“江小姐,我多问一句,贵铺也有香皂售卖,据说还是价格更高的东洋产的‘美丽香皂’。江小姐如何反倒会舍近求远,到我们羞花堂来买这国货‘白玉香皂’来送人呢?” 阿宽的话其实也是林梦桐此时心下想问的,只是,她碍于情面,不好意思如阿宽这般直接开口问道。所以,听阿宽这么说,她也不由有此好奇,只是担心直率的阿宽这样问道,会不会碰个软钉子了。 好在江慕云并未在意,却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却落到了店铺里的那个落地钟上。她的声音也变得格外凝重起来,轻轻对俩人说到:“这,说起来真的有些伤感,现在离去南京的火车发车还有一个时辰。我想早去了车站等着也没意思,这件事我就细说下吧。虽然不是发生在我身上,但毕竟感同身受,让我觉得一时都无法释怀,说给你们两位听听,或许心里会好受些。” “江小姐,你尽管说吧。我和阿宽都不是多事的人。铺子里也没伙计会多事的。”林梦桐听她如此开口,心里也不由有几分感伤之情,好在现在一楼此时,除了两个在趁闲暇时忙着整理货品的伙计外,因为靠近午后,几乎了没有什么其他客人。 江慕云低头默默饮了口茶,这才口气中透着无限感怀般说到:“这次我启程去南京,主要是看我一位好友。她家是在南京城郊开绸缎铺的。之前和我是在南京念教会中学时结识的。当年,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姓何,叫何如琼。性格比我还要开朗几分,外表也相当出众。家境在那时是比我家还要强不少的。” 说到这,江慕云的眼里透出了几分难言的伤感,她接着对俩人说到:“只是现在,原本属于她的这一切美好,都完全不复存在了。你们能想像到,她现在是在哪里生活么?” 江慕云的一席话,听得林梦桐和阿宽有些不知所以然,不过,她的神情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那位她口里的何如琼小姐,现在应该是遭遇到了什么不幸的事,是家生变故,还是身体出了什么事? 江慕云长叹了口气,这才有些不忍地开口说到:“现在,她是独自一人住在南京的一家医院的精神科里,成了一个处处离不开人看护的精神病人......” 第103章 如意“狼”君 “江小姐,你是说你位南京的故友,得了精神疾病,这是怎么回事?”阿宽虽说平日性子沉稳有加,见得世面也不少,不过,刚才江慕云的这席话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以我看来,如果一个常人,特别是像你说的这位受过教育的何小姐,如果不是遇到了什么极大影响到她的变故,没理由一下子精神就崩溃到无法正常生活。”阿宽想了下,却又不忘记对江慕云补充说到。 “陈先生,你说的的确没错。我这位故友何小姐也是出身绸缎世家,家境不消说,那是极好的了。性格是很活泼开朗的。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她遇到了一位,注定不应该遇到的如意郎君开始了。”江慕云轻声说着,好像那位何小姐的痛苦回忆,都此时让她完全感受到了一般。 “如意郎君?”阿宽听了,不由脸上多了丝更加困惑的表情了,不过,林梦桐心思到底格外敏感些,可能因为同为年轻女性,她自然会意几分。 “阿宽哥,我觉得可能这位何小姐遇到的压根不是什么如意郎君,指不定是什么‘狼君’了。”其实,林梦桐心里原本想说的是两个字“渣男”了。只是,话到嘴边,她又知趣地咽下了。现在不过是民国初年,所谓的“渣男”两个字的含义,估计别人也不知道了。 “果然还是林小姐你聪明,我那位好友何小姐,却完全没有你这般明智了。”江慕云缓缓说道,脸上的表情也完全是沉浸回忆中一般。她说得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楚流利。 “记得何小姐说过,那对她而言,是一个非常罗曼谛克的初相遇了。那年,何小姐她中学刚毕业,因为家里条件相当好。所以,她的父亲准备让她在家里好好地放松一年,然后再她去西洋留学。南京城里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们,也多半以有着留洋经历为荣。只是如琼她一直觉得读了这么多年书,想先好好放松一年,再出国深造。现在想来,这可能真的是所谓的命运捉弄,如果她当年就选择直接留洋求学,接下来的悲剧可能都不会发生......” 江慕云的话条理清楚,说得也极为动情,阿宽和林梦桐也听得有些入神,尤其是林梦桐。她原本以为这些如同电影中的桥段,真的会这样真实地发生在这民初年间,看来,人生如戏这四个字真不是白说的,好奇心的驱使也让她顾不得之前的思虑了,她接着问到:“江小姐,那后来呢,她遇到了什么人?” 林梦桐的追问,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江慕云的思绪,她接着说道:“我清楚得记得,如琼那次格外开心地告诉我,她真的很幸福,很快乐。一次她难得撇开了家人,一个人趁去南京市区买完英文书之后,来到了不远的公园散步。因为当时一时开心,在公园里不小心在雨后的石子路上滑了一跤,书也撒了一地。如琼说到这件难堪的事时,表情却还是相当幸福的,已经一年多过去了,我还清楚地能记得,说这事时她那被幸福溢得满满的神情。” “摔跤了还那么开心,看来,江小姐这位好友的确不是个娇气的女子了。”阿宽到底是个情感上还有些大条的男子,这话里的深意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陈先生,你有所不知啊。当时的她摔的是不重,可是面子上多挂不住。加上书又散得满地都是,正在她有些狼狈不堪之际,却出现了一个她今生今世都无法忘记的身影。一个外表斯文英俊的年轻人,主动停下了脚步,弯腰一本本地替她拾起了书。并且,还安慰她不用着急。让她在旁边的休息椅子上坐下。还特意给她叫了辆黄包车送她平安归家。” “那后来呢?”林梦桐内心的感觉告诉她,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江小姐提到的那位“如意郎君”了。 “如琼是个天性单纯的女孩子,在教会学校念书时,她长得漂亮加上家境好,校里校外向她示爱的从来就没少过。只是,那时的她,是个整天沉浸在那些西洋浪漫小说世界里的女孩。她总觉得身边这些年轻男子或是相貌平平,或是言语无趣,都没有多理睬他们几分。只是,偏偏遇到了这位年轻人之后,她变得主动起来。” 听到这,一直有些沉默的阿宽似乎也明白了些,他带着几分理解的意味说到:“富家小姐总归是这样,欣赏的都是那些有才华又风度潇洒的人。她们自己不缺钱,所以,有没有钱反倒不是她们关注在意的了。只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称心如意的好事呢?” “陈先生,林小姐,你们果真是明白人,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这位好友,她太过天真了。”江慕云像是有些伤感,轻轻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那天,她在那位偶遇的年轻人帮助下,很快就上了黄包车回家。只是,她临走前特意问了那位先生的事,并且知道他是南京一家小学的教员,姓高。这位高先生我虽未曾见过真人,不过名字却记得清楚,他叫高胜寒。” “名字的确不错,是个让人听了就不容易忘记的。”林梦桐不由说到。“何止名字,那次一别后,我这位好友就对他念念不忘,也不知那天偶遇,那位高胜寒和她说了些什么。回来之后没几天,如琼就打了高先生留下的电话,俩人私下见面约会,也就益发频繁。直到有一次,被不放心女儿行踪的何老爷派出的人盯上,并把一切告诉了何老爷和太太。” “难道他们的事就这样被家人拆散了么。其实我倒觉得,如果这最终是个悲剧的话,责任应该在何老爷身上了。”林梦桐听了,心下也有些感慨。这民国年间,多少年轻男女因为旧时的门第思想。变成了故事里那些个痴男怨女。 “林小姐,不是这样。如琼外表虽然柔弱文静,不过,对待和高先生交往的事,她是相当执着。就算当时她父亲何老爷在一怒之下,把她反锁在家里,不许她再和高先生联系。她也能用绝食来抗争。”江慕云继续说着,语气里充满了隐约的不值得的感觉。 第104章 横生变故 林梦桐听到这,越发心里清楚了起来。虽说她没见过这位江慕云口里的何小姐。不过,从刚才她说的这个故事开头的寥寥数语里,也大体让林梦桐明白了这位何小姐,的确可以说是位过份天真的女孩了。 林梦桐闲暇时,也喜欢读些小说,这民国年间小说,多的却是那种鸳鸯蝴蝶派的故事。初看之下,或许有几分新鲜感。不过,看得多了,却觉得有些幼稚得可笑了。好像这些个故事里的年轻男女,除了追寻那种所谓的“爱的力量”之外,其它的事都可以不闻不问了。 “江小姐,那后来,何小姐的家人最终会理解她么?”林梦桐心下还是按捺不住几分好奇,她尤其不解的是,这个故事里的那位高胜寒先生,不过是位小学普通教员,又究竟有什么魅力,足以使何小姐这位见惯了世面的富家千金,不惜以用与家庭决裂的方式,来换得与他的长相厮守呢? 这种事,如果换在自己身上,林梦桐未免觉得不可思议了。“林小姐,其实如琼的家人并不是像别人想像的那样封建保守,见女儿这样。他们也不好再阻拦些什么。也就同意了俩人的交往,并且,让那位高先生辞去了收入微薄的教员工作,准备让他来绸缎庄里做事。”江慕云说到这,口气却变得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了。 这时,一旁的阿宽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知道接下来江小姐说的应该是个不平静的故事了。他便主动过来。给她小心地拿过杯子。加了些热水。 江慕云也没再客气些什么,只是缓缓说道:“不过,到底这位高胜寒先生是个不太甘心寄人篱下的人。只不过做了个把月,就觉得也无意趣。如琼也觉得一个堂堂男子,又是读过书的,怎么能尚未成家,就依付着女方过活呢?” 阿宽听到此处,也会意地说道:“看来这位何小姐实在是太过用情,处处替高先生着想。” “是的。”江慕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后来,如琼干脆就建议高先生和他一起去西洋留学,至于费用,自然是何老爷他们出。反正,只要独生女儿高兴,何家哪里会再乎这些钱呢?只是,如琼后来告诉我,高先生是没有答应。” “为什么?这不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么。能出国留洋,接触到西方文明社会,怎么这位高先生却不乐意了?”林梦桐听到这里,益发不解了。她在省城念女子师范的时候,也心下羡慕过那些可以留洋的同学了。 只是,林家只是小富而已,条件也未好到那般地步。莫非这位高先生,还真的是顾及颜面,怕被熟人取笑自己,连出国念书也是沾了女方的光? “开始我也觉得奇怪,怎么如琼这样费尽心力,高先生却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来推托呢?后来,如琼告诉我,我才明白。原来这位高胜寒先生自小长于乡村,并没有正规念过大学。只是勉强读完了中学,因为一手好字加上口才不错,才破格被南京郊外那所小学录用的。所以,他的洋文也不通什么。如果真要是到了国外,怕是在语言交流上有所不便了。”江慕云说到这,声音也低了下去。看得出来,她同那位何如琼小姐,的确是有着相当深厚的情谊了。 这时,阿宽似乎有些等不及,他像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一般,有些急促地问到:“江小姐,我听你说到这,都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啊,那位何小姐不会如此脆弱吧,仅仅因为不能一起留洋念书,就变得精神崩溃了吧?” “当然不是,因为那位高胜寒先生,他压根就不是什么正经好人。”说到这,江慕云的声音有些轻微的激动,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口气里的变化。便不好意思地对俩人勉强笑了下,镇定了下心绪,这才接着缓缓说了下去。 “如琼知道了这个原因,也只好放弃原先的计划。就在她觉得好不容易可以留洋见世面的计划,已经破灭了之后,那位高先生却暗中背着何老先生他们,和如琼提出了他的想法。他说,虽说自己英文不好,去不了西洋。不过,东洋日本却可以考虑的。” “留学东洋?这也是情理之中啊?”林梦桐不由说到,她想到,江慕云不是也说过,她的哥哥至今还在东洋念书么?民国初年,的确留学日本是颇为常见的,首先语言方面要比西洋来得容易些,而且离中国不远,费用也自然比去西洋要便宜许多。况且,日本那时商科医科都已经远比国内发达。所以,许多小康家庭的子弟也将留学东洋做为出国首选了。 “林小姐,我觉得我们其实都不比如琼好多少,一样都是太过天真,太过理想主义的。现实中,却远比我们想像的残酷。特别是在如琼接下来发生的这些个事上,我算是彻底看清了。”江幕云的声音更加低了几分,眼里也多了几丝散不去的伤感。 不过,她还算冷静,继续说到:“如琼听高先生这么说,自然高兴。她也在家里待得有些憋屈,何老爷他们对她虽说是视若掌上明珠,又是独养女。但总规是管得太多太紧。如琼一直想着,有一天可以离开他们的管控,和自己心里最珍爱的人一起去异国他乡求学。只是,高先生又说了,他不愿意接受女方家的出资,他想用自己的本事挣钱来付两人的费用,还对如琼说了,她所在的这个封建家庭只会桎梏住两人今后的脚步,为了明天,为了以后两人的幸福时光,他要在临行前多挣些钱。以后,也准备一到日本,就和如琼结婚,再不让她回到那个封建家庭了,今后要和如琼一起过那种新生活。” 阿宽听到这,表情却有些明白起来的样子,他不由插了句话:“江小姐,以我的经验来看,你这位故友真是所托非人了。高先生这些招数,应该也只能用来骗骗这些单纯的年轻女子。” “陈先生,还是你厉害。后面的一切,应该如你猜想的那样了。”江慕云没有想到,自己的故事才说到一半,就被有些世故的阿宽猜了个准。只是,一旁还在细心倾听的林梦桐却还是一脸有些茫然了。她不是不相信阿宽所言,只是觉得这个变故来得太快,来得太残忍了...... 第105章 半张照片 “后来的事情,就是让我根本不愿意相信了。为了让高先生可以尽快挣到两人今后在日本留学以及结婚后的开支,如琼居然做了她自己现在都不能原谅的事。她悄悄背着何老爷,去求母亲何夫人拿出积蓄来,给那位高先生到上海做所谓的来钱快的‘投机生意’。结果自然是血本无归。”江慕云说到这,表情里更是满满的不忍。 “什么,这位何小姐居然会让高先生做投机生意?还是去大上海做?简直匪夷所思。”阿宽听到这般说辞,表情也不镇定了。 “江小姐,我根本不相信这位高先生,是会不知道投机生意的风险有多大,或许,他压根就没有把这些钱拿到上海做投机。只可惜这位何小姐,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了。” 林梦桐听到这里,几乎是剧情骤变的感觉。她也怔住了。江幕云顿了顿,接着说到:“陈先生,你说得极好。不过,这也许对如琼来说,真是当局者迷吧。事情发展却更比我想像的还要可怕。接下来,高先生从上海回来之后,就一脸愧疚。甚至想到了轻生,用他的话说,他赔光了钱,根本无颜再回来了。不过,在如琼的苦苦哀求下,高先生也想开了,决定无论再遇到什么事,也不能轻易离开如琼。他的话说得是那么得动听,如琼偷偷告诉我这些事时,还是一脸幸福的模样。其实那时,何老爷还不知道,家里的多半积蓄都已经易手它人了。” 听到这时,林梦桐也暗自惊讶了。“难道,何小姐母亲也如此天真,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她也没打算告诉何老爷么?这样袒护,其实真的只会让何小姐越陷越深,是会害到她的。” “何夫人当然心痛,也准备把责任都承担下来,如实告诉何老爷,只是。让我们都没料到的是,如琼却像中疯了一般,她脆在地上,死活不让母亲把事情告诉何老爷。见她这样以死明志了。何夫人只好忍痛作罢。谁知又不知那个高先生,接下来给如琼灌了什么迷魂药,她居然有本事偷偷摸摸拿出了家里的房契地契,去交给高先生抵押。换来的钱都悉数被高胜寒拿走。”话说到此处时,江慕云似乎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了,也不再用“高先生”这三个字,而是开始直呼其名了。 阿宽此时,表情却完全松驰下来了,他淡淡地说到:“江小姐,其实这位高先生估计用的也不是什么真名,上海滩上我也听闻过,有这种骗子的存在。只是,切莫小瞧了他们,他们的背后,都不是一两个人在左右这场戏的表演。只可惜了这位何小姐了,如果她像江小姐你这般明智。我想,任那位所谓的高先生再说得动情漂亮,也不会步步走错了。” “不。”江慕云轻轻摇了摇头,表情里却有些凝重起来:“我起初也这么想,不过现在我反倒觉得,事情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时,其实是不好说的。如琼之所以会有那个胆子去拿房产地契抵押。是因为高胜寒答应了她,去用这笔钱先到日本,在那里先稳定下来。等发展好了,就把何老先生他们也接过来。反正,他还不忘记提醒如琼,他们又没抵押所有房产,不也留下了南京乡下那幢老宅了么?就算他们到了日本之后,前几年会过得辛苦,无力早早还上钱。何老爷他们在南京也还过得下去。” 江慕云的这番话听得林梦桐只有默默叹气的份了。她不禁问道:“那后来呢?那位高先生到哪里去了。何小姐为什么一人住到了精神医院?” “如琼把抵押来的钱,都悄悄交给了高胜寒,他说尽快买去日本的船票,还给如琼看了,他已经把所有钱都存到了两人开的新户头上,准备临行去日本前再一起取出来。为了让如琼放心,他特意把那张银行户头的单据放到了如琼那里,是上海一家洋人银行的。两人约定好去上海上船前就去取钱。” 江慕云的语速说得快了起来,仿佛这个悲剧的故事,提起一次都会让她为之心痛不已。“好不容易等到了约定好的那天,一早如琼就收拾好自己,和来接她的高胜寒一起到了车站。再转火车到了上海。路上,高胜寒还把去日本的船票给了如琼看。两人一路虽然坐的不是火车的一等座位,但是如琼都开心得很。可能,她真的憧憬到了今后,那全新的生活了。” “接下来,我估计陈先生都已经猜到了结局了。”江慕云继续说到:“到了上海,高胜寒找到了提前订好的饭店,安顿好如琼之后,就让好先好好休息,然后说是要下去买些吃的。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了惊恐不已的如琼。她以为高胜寒遇到了什么意外,就联系了上海报馆的同学,准备登报寻人。好在那位同学见得多了。先让如琼拿出那家上海洋人开的银行的存款单据,去兑现试试。谁知一去,就被验出根本就是假的。压根没有这笔存款。” 阿宽听到这,不由也补充了句:“我估计不仅这存单是假的。连同何小姐手里的船票都不是真的。” “对。”江慕云点了点头,“如琼在那位报馆同学的帮忙下,总算明白过来。不过,这时候已经晚了。家人知道后,从南京赶来,见到的已经崩溃了的如琼。我们这帮素日关系不错的好友也去看了她,可是没用,她的精神完全失控。就算是家产都已经被那个骗子高胜寒骗得所存无多,她还相信高胜寒是好人,只是出了意外。” 林梦桐听完了这个故事,心下真的是说不清什么滋味,本来,她也只当这是个民国版本的渣男事迹,原来,现实却远比她想像的还要残酷几分。 “最后的结果,是何家的绸缎铺也结业了,房子土地都没了。好在那个骗子高胜寒,还当真没让如琼拿出所有房产地契抵押。现在何老爷他们只好搬到南京郊外那所老宅居住了,剩下一点积蓄还要支付如琼在南京精神医院的治疗费用。只怕没个几年,她也出不了那家精神医院的大门了。”故事说完的江幕云,却显得并不轻松。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随手从包里抽出了一张有些旧的报纸,递给了林梦桐。 林梦桐接过一看,日期却是去年二月间的。是张上海滩常见的花花绿绿的小报。她看到的这一版上用刺目的字眼印着一行标题“富家女遭遇拆白党,如意郎变中山狼”底下配的自然是何小姐的事情。 只是,报纸上还配了张不甚清楚的照片,照片上除了一位清秀的年轻小姐在草地上笑意盈盈地坐着之外,旁边却有位年轻人也席地而坐,只是,他的肩部以上,却是完全看不到了,应该是原本相片的这部分,已经被撕去了。 第106章 前尘旧影 “这种报纸太没有良心了,登载这样的消息,简直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洒盐。”林梦桐把报纸递到了阿宽的手里,心下却有些不忿之感。 阿宽看了会,也点头说到:“这种小报,最喜欢的便是用这种夺人眼球的字眼。哪里顾得到事主的感受。只是......” 阿宽看完后,又把报纸交还到了江慕云的手里,不解地问到:“江小姐,这上面登的这张相片怎么是残缺的?我看这应该是何小姐和那位高先生的相片吧?” “是的。”江慕云接过报纸,有些感慨地说到:“如琼在知道真相之后,彻底崩溃了。一个那么温柔文静的女孩,变成了现在这个疯疯癫癫的样子。她把所有能够引起自己回忆的东西全都毁掉了。那些之前和那个高胜寒的相片也都撕得差不多了。当时,那家报纸是打着要帮何家讨个说法的缘由,如琼的家人才把真相悉数告之记者,并且,找出了这张唯一没有被完全撕碎的相片。只是,他们也不知道,最后登出来时,用这这样的字眼做标题。” “不过,江小姐。恕我直言,我觉得报社这样登出来也不尽是坏事。”阿宽像是记起了什么,便又继续说到;“最起码,可以让那些太过天真的女子们引以为戒。只是,江小姐,你做为何小姐的好友,也没见过那位高先生长什么样么?报纸上只可惜无法登出他的模样。” “没有见过,”江慕云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当时,如琼和他相识之际,恰好是家父让我在‘月中仙’里学习管理店面经营之际。她又远在南京,所以没有和那个骗子打过照面。”江慕云说到这,却已经因为内心的激动,把那个所谓的“高胜寒”直呼为“骗子”了。 “不过,一次我和如琼的小聚期间,她带着一脸的幸福告诉我了这件事,她还像捡到了宝一样,把那个骗子给她的小照让我略微看了下。” 江慕云像是触动了前情,有些迟疑地说到:“我当时也没太在意,只是随意看了下。现在只记得他是个相当高大的年轻男子,大约和陈先生你差不多年纪。那张小照本来就相当模糊,只能看得清是个面容不错的人,要不然,我这位好朋友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听信他的话呢?” 林梦桐听到这里,心下却是说不清的滋味。她实在也无法冷静如阿宽,说出那般客观节制的话语。她只知道,这位何小姐当年,如果可以再看得清楚些,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只是,在感情的世界中,寻常女子,又有几个可以做到清醒冷静呢。就连面前这位外表看来有几分冷漠高傲的江小姐,其实内心不也柔软到令自己也无法想像的地步么? 这时的江慕云说完了一切,不由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陈先生,林小姐,我今天不知道为何,话说得有些太多了。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这就告辞。不打扰你们忙铺子里生意。”说完,她便起身准备离开。阿宽却不忘记又递过才加好的水杯:“江小姐,外边天热。到南京的火车一路人多,开水都不太好打。你再喝些水再走。” “你太客气了,陈先生,我买的一等座,应该会保证开水供应的。”江慕云听阿宽这么说,也笑了。 “对了,林小姐,你方才问我为什么不舍近求远,不用我家的那款‘美丽香皂’带给如琼用。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你们都知道‘美丽香皂’是东洋货。而那个可恶的骗子当时就是欺骗了如琼,说要和她共赴东洋留学。如琼现在虽然在医院,不过依然爱美爱干净。只是,我怎么能带动东洋香皂去呢,那样真的估计会再次刺激到她脆弱的精神了。” “原来是这样。”林梦桐心下顿时明白了。送走了江小姐。她这才对阿宽说道:“我还在想,这次江小姐不会是像之前那样,来我们这买‘白玉香皂’是回去研究什么呢?看来她的确是个性情中人了。连在这样的小事上,都会替那位不幸的何小姐考虑周全。换了我,或许真的无从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是的。也不知为何,之前我对这位江小姐一直印象就不太好,觉得她太过任性。可是,几次谈论下来,反倒觉得她是个相当率真的人。有的地方,和我的看法还比较相似。怪不得之前就听人说过。江老爷虽然人品就那样,一双儿女却是相当了得,特别是江慕云那远在东洋留学的哥哥,听说才华更是非凡。”阿宽像是在想着什么,话也说得极慢。 或许觉得刚才江慕云说出的故事,多少有些沉重压抑。林梦桐现在听阿宽这样夸赞江小姐,便随意和他用玩笑口气说到:“阿宽哥,或许这位江小姐只是对某些人态度转变呢。你不觉得他一直对你印象极佳么,那支签字笔可是上好的西洋货,我都没用过。” “梦桐,你又和我开玩笑了。”阿宽说到这,好象想起了什么,神情又变得凝重起来了。“江小姐可能毕竟长于宜城,有些事她并不了解。她刚才口里说的那位高先生其实不是简单的什么骗子,上海滩那边近几年来,这类事件却并不少见。这种人,其实有个新名词‘拆白党’。是比普通的骗子更为可恶。” “阿宽哥,才刚我了听你在江小姐面前提到这三个字,我这个真不懂。到底什么叫做‘拆白党’?”林梦桐一脸迷惑地抬眼问到。这个问题的确她不知道,向来在报上书上也没看到。更不用提,穿越来之前,那更也是闻所未闻了。 “梦桐,这个一时也不好解释,只能说,是个团伙组织,表面上是如刚才说的那个高胜寒一样,一人出面去做局欺骗何小姐,其实背后有一串的人等在精心策划,最后骗得的那些人倾家荡产,这帮乌合之众再一起瓜分。拆,就是拆散。他们最终就是要把那个看准的目标,拆得她家徒四壁。早期在上海滩会有这类事,没想到现在南京那边,也有这类人的踪迹了。看来果真是时局不稳,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三教九流又出现了。” 第107章 初战告捷 “是这样,依你说来。何小姐遇到的,其实是一个隐蔽的团伙。所有的事情,就是早已布好了陷井,只等他往里面跳。”林梦桐听了,也清楚了些,她心里,却是不由倒吸了口气。何小姐眼里的镜花水月般的一段感情,原来不是过是他人手上的一枚棋子,难怪她会绝望到崩溃的地步了。 想到那报纸上那张残缺的相片,林梦桐心下也有些好奇。从照片上看,何小姐完全是个清秀文静的闺秀模样,如何就会被这高先生步步为营,骗得家业凋零呢?莫非这位高先生也的确有着过人之处,是浪漫非凡,才华横溢,还是口才一流呢? “梦桐,还是你明白。只能说,何小姐从一开始,就已经步入棋局,只是她不自知罢了。”阿宽的语气还是冷静的,不过,他似乎并不太想展开这个话题。随即便又对林梦桐言到:“你不用多想,你和何小姐不同,不会遇到这种事的。何况,梦桐,还有我在你身边。这些事这些人,都不会出现在你周围了。” “阿宽哥,谢谢你。我也觉得自己应该不会遇到的。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何小姐这种女孩。现在的我,只想做好羞花堂。”林梦桐见阿宽说得如此动情认真,却反倒有几分不自然了。她索性岔开话题。“对了,阿宽哥,这两天你们一楼情况如何?白玉香皂销得又得如何?” “梦桐,我还真想说这事,不巧江小姐来了,就没提起。”阿宽提到白玉香皂,脸上似乎一下子又泛起了笑意了。他说到:“这几天,铺子里来买这白玉香皂的人极多。只是现在这个时段人休息得多,所以看不到什么顾客。已经卖出去四成多了。还有就是那些买了的顾客反映,白玉香皂用起来感觉要胜过‘月中仙’的东洋香皂。说是泡沫细密,香味清淡。听说顾客里还有年轻男子,说是这款用在刮须前清洁,效果更佳了。” “真的,还有男顾客光临?”林梦桐听阿宽这样说,不由也喜上眉梢。刚才江小姐说的那个故事,带来的几丝忧悒,也随之不见了。 “那阿宽哥,你也用块试试吧。”林梦桐心下欢喜之余,却也不忘记用格外轻松的口气,来和阿宽开起玩笑了。可能这段日子下来,她也精神上有些太过紧张,所以难得有机会和阿宽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我没那样讲究的。不过,据说那些个拆白党是最在意这些的,”阿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素来不是特别在意外在,只消干净整洁即可。在他看来。真正的男子越是少些脂粉气,便越是显得有自身特点了。更何况,这种货品,虽说比月中仙的“美丽香皂”便宜些,也差不多要半块大洋了。他怎么舍得把钱花在这些物什上呢? “阿宽哥,我想这批货看来不消十天半月,铺子里就能售卖一空。不如我们趁热打铁,再从克劳德先生那里时些过来?”林梦桐也想到了后续问题,她更想的,却是多听听阿宽的意见了。也不知怎的,刚才俩人说那些闲话时,阿宽哥提到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和何小姐那样,遇到那些骗子拆白党,虽说这话是随意之言。却让林梦桐此刻心下,有了无限感动。即便自己在内心,还是视他如兄长一般。可是试想这世间,却并非人人如自己这般有幸,如果那位何小姐身边有阿宽陪伴,这出悲剧是不会在她的生命里上演出的。 “可以考虑,不过未必可以进到货。上次那位法国商人克劳德也说了,一是要他看在夫人面子上,要还我们个人情,二是这白玉香皂也不好进,我担心即便后续他还能进到货,也未必再是这个价格了。在商言商,他也未必会一直顾念前情,给我们的价格比其它洋行低。”阿宽到底想得多些,他思虑了会,方才说到。 “也是,阿宽哥你忙去吧。我再问下账房里,毛利如何,我想,如果利润还说得过去,下批货哪怕毛利低些,只要数量销路能跟上去,我们总体也还是有得赚。”林梦桐笑着对阿宽说,她比谁都明白,眼下羞花堂最需要的不是赚多少的问题,而是资金流不甚好,只要有得赚,哪怕多费些周章,赚得略微少些,也比天天开门却无所收益得强。 回到自己的办公间,正当林梦桐考虑着要不要现在就让卢新宇过来一下,问下他账面利润的事时。门却被轻轻叩响了。声音是那种特有的沉稳平和,不徐不疾。林梦桐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不等在忙着清理办公间的秀凤过来。她便起身过去开门了。 卢新宇手里拿着的,却是每天都依例送过来的,昨日店面的销售流水。今天的他,穿得却依然是朴素清洁。那深蓝色的长衫与普通伙计并无太多不同,只是他身形高大。外表又斯文清秀,加上那淡淡的书卷气带来的宁静从容之感,还是让他即便穿着如此低调,也和那些人大有不同了。 “卢先生,快请坐。我正好也有事要向你请教。”林梦桐见卢新宇表情里夹杂着几分笑意,也知道昨日的销售情形定是不错了。一旁的秀凤也知道,账房来人谈的必定是铺子里的重要事情了,便知趣地给卢新宇端上茶水之后,就默默退下了。 “林小姐,这是昨天铺子里的流水账目。你过目下。”卢新宇坐下来后,却也顾不得喝水,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那张纸递给林梦桐。 林梦桐小心地接过,迅速浏览了下,如她想像,昨天的销售金额也不错。这几天下来,因为有了新货白玉香皂,铺子里的流水又好了许多,几乎要超过胭脂水上市那段日子的销售额了。并且,在这次进价有了优势的情形之下,毛利好像也不比胭脂水低。 “卢先生,依你看,白玉香皂若是下批进价再高些,还有无大量进货销售的必要了?”林梦桐看完之后,大数心下是有了。只是,她还是想多问几句。毕竟,在账目方面,她懂得还是相当粗浅的。 第108章 家传观点 “这个我不太好说,如果林小姐考虑的仅仅是短期的账面流水,那依我看来,克劳德那边价格就算再提高点,只要除去成本,毛利还有得赚。那当然要多进些,只是......“卢新宇像是考虑了下,好像有些在意什么一般. 林梦桐知道,卢新宇并不是有意吞吞吐吐,他素来说话行事在这羞花堂里,是有名的持重谨慎,完全和阿宽不是一类风格。 尤其从那天开始,林梦桐想着的是,那天俩人一起从那家小馄饨店里回来之后,卢新宇好像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却是加倍的谨慎起来,是那种看似客气中夹杂着距离感的谨慎。 这,也让林梦桐心下有点淡淡的怅然之感。当然,很快这种感受就被更多的忙碌代替了。 想到这,林梦桐反觉得自己心态从容了些,她便笑着说到:“卢先生,你不用顾忌太多,有想法不如直接说,其实我做这种生意也是第一次。所以,除了王掌柜阿宽他们,也更想多听听账房上的意见了。” 原本林梦桐想说的是“你的意见”。不过,话到嘴边之际,她还是换了说辞。在这些细微的情感上,纵然林梦桐的心,早不同于那些较为闭塞保守的民国女子心态了。 不过,她也不太愿意在情感的路上,走得太多主动。对卢新宇,她固然不能否认自己有着些微妙难言的感觉,但那毕竟也只是感觉而已。如果太过信赖这样飘忽的感受,林梦桐却害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了。 或许,卢新宇忙于生计立足,根本就没有这种情愫呢?一切的感觉在没有落到言语这种表达方式时,都是不足为信的。 “林小姐,依我之前的也解。这位克劳德先生是做惯了那些大生意的。我们这次的合同,在他眼里,不过是区区五佰份香皂。所以,下回我们的价格他自然不会给的比嘉利达洋行优惠。而且,众所周知,羞花堂主要的经营还是依托着后面的作坊。卖的也多是自家产的货品。克劳德这种商人,自然也打听过我们铺子的情况。知道我们从他那里,进货只不过为了带动店里销售,不会成为他的大主顾的。” 卢新宇说到这,停了下来,目光里有些征询的意味,虽说是看着林梦桐。不过,那却依然是那种平和无波的目光了。好像面对着的,真是他这份工作上的,必须面对的上级而已。 在林梦桐看来,却已经全然没有了昔日和自己交谈时,那种夹杂着信任的温存意味了。 这让林梦桐原本被充实的工作充盈得满满的心,顿时也失落了几分。她甚至一时之间,目光也不知该投向哪里。是直视他这样平静无波的表情么?还是选择矜持地回避? 不过,林梦桐就算再多想,心理上的她,也还是成熟些的。尽管她也知道,和尝尽了这人世冷暖的卢新宇比。她几乎在他的面前,是透明的。所有的心情和掩饰,都是那样轻易被他觉察出来。而他,却相反。是可以随时随地收拾好所有的情怀,只让她一个人独自去费心猜疑了。 “卢先生,你说的我想过。只是,目前你也知道,羞花堂并没有什么好的当家物品可以与‘月中仙’来抗争。他家虽说在苏北那边时,也是当地有名的香粉铺。不过,却都是以销售泊来品和上海货为业,根本就没有自产的产品。生意也是不错。所以,在我们羞花堂里,还没有这适合夏日适用的新品问世之际,我也只好效仿他家,进些市面上好卖的货品来带动下。”林梦桐说的有些无奈,她知道卢新宇是在善意地提醒自己了。 精明如那位法国商人克劳德,他必然知道这批白玉香皂在羞花堂里,卖得不错。所以,可想而知,重利的本性也会让他接下来会以各种原因提高价格了。 “林小姐,你的想法没错。如果下一次,我们再和克劳德进货时,除了这白玉香皂之外,还可以进些利润更为丰厚的货品,再把宣传做得更高调些,相信他会乐意以这次的价格供给我们羞花堂的。宜城这里,我也算待了好几个月了。” 卢新宇想了下,又说道:“这里生活相对比较安康,而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女子的消费水准,都皆是以大上海为风尚的目标。所以,如果上海那边流行用些什么,我们羞花堂也比照着从克劳德那里再进些什么,估计都不会比这次卖得差。” “卢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林梦桐知道,卢新宇在上海的大洋行做过职员,目光和眼界都比自己要强。他刚才分析的情况,自然是极为明智的。跟着大城市的风潮,顺从宜城年轻女子们的心态。应该是可以在接下来和“月中仙”的较量中处于不败之地的。 只是,林梦桐更想到的,却是自己桌子里,放的那张有些泛黄了的一张纸了。那上面,却是林老爷生前写的一段话。 虽说“穿越”来这民国之后,林梦桐也无从见过林老爷。只是他无意间留在这办公间抽屉里的这张纸,这上面写的一行蝇头小楷的话语,却时常让林梦桐拿出来默默在心里吟诵。她觉得,林老爷的半生心血,或许都寄托在这些话里。而自己接手羞花堂后,外人看来好像做得不错,尤其以她这个年轻小姐的能力而言,已经让人觉得不易了。 可是在一个人安静下来时,尤其是在打开抽屉,一个人默默在心里念着这些话语时,林梦桐却只有内心的惭愧和无奈。想到这,她却并不顾忌什么了,轻轻打开了抽屉,拿出那张薄纸,起身递到了卢新宇的手里。 “你看下,这是我先父留下的,他一心想的是我可以好好传承被祖业,把羞花堂做好。”林梦桐的声音里,多了丝无奈的味道。 卢新宇接过那张纸。细细看了下。这张有些泛黄的普通信纸上写的却是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了...... 第109章 话外之意 纸上写的却是一行字迹工整,笔锋刚劲的小字.这应该是先前林老爷在忙完事务之后,小憩时随意写下的.“人工虽繁不减,淡妆心慈则美。留言寄语梦桐。” 卢新宇默默看完,像是瞬间明白了些什么。他自然不会不清楚,林梦桐肯把这林老先生亲自写下的这张纸给他看,可见对他是有多么的信任。他轻轻地递还了那张薄纸。话语也说得格外慢了些。 “林小姐,我知道了。你是担心总是这样下去,铺子里卖的,主要就是那些上海货和泊来品了。羞花堂的数年传承下来的祖业,会慢慢湮灭掉。我们也会成为‘月中仙’那样,完全依靠售卖别家货品而立足了。”卢新宇似乎能体会到林梦桐的心境了。 “是的。家父在世时,我们羞花里的没有一件东西,不是自家产的。别说是洋货,就是上海的那些销路极好的国产货,都轻易不购进销售。在他看来,如果一家商铺没有自身的特色,就算当下赚了不少钱,以后也是会仰人鼻息,举步惟艰了。可现在,我却不得不走这一步。所以卢先生,不瞒你说,我心里是一直放不下这件事。”林梦桐小心地收好那张纸条。卢新宇的话,似乎给了她几分安慰。 “林小姐,你大可不必如此愧疚,试想就算林老爷在世,当下最大的希望也是羞花堂在目前这青黄不接的时候,能够平稳度过吧。刚才那句话里,可能林小姐你更加注重的是前半句。不过,我却更为欣赏林老爷写的那后半句了。”似乎为了让林梦桐的心境放松些,卢新宇的脸上,此刻却又恢复了笑意。是那种夹杂着一丝会意的理解的笑意。 而这样的笑,也感染到了林梦桐,让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想得有些太多,在这有些让她繁重的思虑中,忘却了天性里的愉悦了。 “卢先生,你说的是。后面那句话?”林梦桐的记性是极好的。更何况,林老爷这句话,她早就在心底里默念过千百回了。 “对,这几个字说得极好。心慈则貌美。完全不像是一个胭脂水粉铺老板的话,倒像是出于一位世外高人的口里了。”卢新宇好像在这几个字里,找到了共鸣。 林梦桐也笑了,其实她明白,自己“穿越”来时,就已经和林老爷阴阳两隔了,对他的了解,也多是从其它人口里或是由他留下的那些文字里。好在林梦桐也算得上有些小聪慧的。她很快就熟悉了已经过世的林老爷的个性了。他做事虽然认真严谨,但是却也有着浓重的文人气息。 做的虽是胭脂水粉生意,本人却完全没有半点丝毫的脂粉味。而且,林梦桐也知道,他是个家国观念极重的人。 反映在账目上,这点估计卢新宇也知道。羞花堂从始至今,从来不像有些商铺那样,在账房里设立两本账目,以达到偷逃税赋的目的。林老爷生前就认为,商人未必就要没有良心,他该交的费用向来是从不含糊。 只是林梦桐也知道,在这个民国初年,维系这家祖传的胭脂水粉铺有多难。现在自己着手了,才知道其中甘苦。每年不说别的,光是应付那些莫名的收费,杂税,还有给各路财神的上供钱都少不了。 在这样风雨飘摇,时局不稳的年代里,哪怕只是在这个小镇上,开这么一家上商铺,只求做到不亏损都是极为不易的了。更别说作一个众人眼里,有良知的且推崇国货的商人了。 “卢先生,你过誉了。”林梦桐想了下,也不知卢新宇为何偏偏说了这句。 “其实这句话,用在林小姐你这里,才更适合。”卢新宇这样说着,声音却又轻了起来。这样的声音,林梦桐是熟悉的,那次在那毛毛细雨中,俩人一路走回来时,他也是这样说的。 “你说得我真不好意思了。”林梦桐听他这样言到,心里也变得温润起来。又有些想笑,莫非卢新宇实际的用意,是说自己根本是那种所谓的“内在美”了。 这样想,多少让她有些别扭。毕竟,寻常男女,再意的多半还是表相,卢新宇的话,总是这样说得让人一时无法真正会意。细下想来却又觉得万千含意,尽在不言中了。 “林小姐,不知道你今天下午有无时间呢?”卢新宇似乎下了决心一般,突然开口对林梦桐问道。这样猝不及防的话语,却让林梦桐一时没有准备。 不过,她还是收敛起自己的想法,表情却也还是淡淡的。她不想也不愿意,再次让面前这位太过聪明的他,完全洞悉了自己的心事了。 有些话,她暗暗下了决心,一定不会表露出来一丝半缕了。卢新宇总是说得云里雾里的,她一个年轻女子,还是生于这民国初年的。就更没有必要过于直白大胆了。 “今天手上应该没有什么事,就是再想下一步如何和克劳德再谈合同了。”林梦桐说道,她看了下自鸣钟,过会自己就要回家吃午饭休息了。下午这几天因为有些小累,她来得也晚些。 “林小姐,你眼光不错,如果你真不忙的话,下午我想请你帮我个小忙,陈老先生那边,我特意下午请好了假,大概最多一个时辰吧。”卢新宇见林梦桐欣然应允,并无半点推却之意。表情却也兴奋了起来,眼底那丝隐隐的兴奋的光亮又重现起来。 “卢先生,你客气了。我能帮得上你什么忙呢?”林梦桐被他这样说得也好奇起来。 不过,多少却也有些说不清的失落之感,原来以为,他是有意要和自己说些什么,或是请自己去哪里散心走走,再说出那天他好像是意犹未尽的话。 现在看来,自己是想多了。这个卢新宇,应该只是让自己抽空帮个小忙罢了。 “我下午准备去下尔雅书局,去挑选些书,给圣玛丽的孩子们寄去。只是现在从嬷嬷们口里知道,那里现在女孩比较多,所以想请林小姐你帮忙,挑些适合女孩子们看的书。这方面,我懂得不多。”卢新宇看了下林梦桐,声音里多了丝温和。 第110章 心事了无痕 “寄书?卢先生,你真是有心人。”林梦桐未曾料到,卢新宇原来是请自己帮他这样的忙了。她心下却多了几丝佩服之情。 卢新宇现在的每月工钱并不多,更何况。林梦桐想到,前段日子他还为了应付那个无赖,费了好些钱。现在这种情况下,难得他还有这份心意。 想到这,林梦桐不由说到:“卢先生,不如这样吧。我下午大概两点左右会到铺子门口,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吧。”话说出口时,林梦桐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一句。 因为书局距离羞花堂里多少还有些距离,自己总不能和卢新宇坐一辆黄包车过去吧?虽说这种民国年间的黄包车。足够坐上两人了。只是,年轻男女这样总是不适宜的。 还好的却是,卢新宇毕竟是个极为聪明灵活之人。林梦桐话刚说完,脸上那下意识的一抹红晕,就被他觉察到了。他便用轻松的口气看似随意地接过话说:“林小姐,我家离书局不远,不如我早点到,在书局里等你吧。” “那也好。”林梦桐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卢新宇住的平安巷的确是距离书局不太远。她更知道,卢新宇之所以这样说,更多考虑的,却是铺子里上下的目光了。 本来,自从他进了羞花堂的账房之后,尽管做人低调有加,做事也细心认真。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却也渐渐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而这些话,林梦桐又岂有不知呢? 不过,到底她的身份不同,在这羞花堂里。也没有人好意思对她明说什么了。不过,这些个不中听的话。来源可想而知,自然不是寻常伙计。 林梦桐也知道,这些不过都出自于后面库房的汪怀远了。每每想到这,她就觉得内心更多的,却不是气愤了。这些话,无非是闲言碎语,林梦桐思想没那么守旧,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待她,并不能影响到自己什么。 只是,她心下更多的,却是失望。自己对这个并非有着血缘关系的小舅舅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就算没有让他如愿地做上账房里的工作,那也是他自己能力有限。却不料到,他却以这样的方式每每来回应自己。更不消说,家里那位表面对自己热情万分的林太太,暗自里竞会安排人来盯梢自己和卢新宇。林梦桐心下想到这些,便只觉得凉意陡生,这些就是自己所面对的亲情了...... 见林梦桐答应了,卢新宇便了起身微笑着告辞:“林小姐,那我先下去了。下午有劳你了,我准时在书局里等你。”说着,他要走了出去。 “等等,卢先生。”林梦桐却忽然记起了什么一般,叫住了卢新宇。“林小姐,你有事么?”卢新宇停住了脚步,有些不解地问到。 林梦桐索性也起来,径自走到了卢新宇身边。轻声说道:“卢先生,冒昧问句,现在你外出时,有没有人尾随你了?” “这......”卢新宇听林梦桐问的是这样的问题,也有些沉默。不过只是一会儿功夫,他的脸上还是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林梦桐却分明看见,他那浓眉下的一双深深的眼底里,却依约有着一缕难以言尽的意味了。 “卢先生,是不是我家人到现在为止,还在暗地里调查你,如果真是这样,我今天是一定要和他们说个清楚明白了。”林梦桐见他一脸的犹豫,便也明白了几分。她本来是不太想把这事计较起来的。只是她没料到,林太太汪怀远他们竟然手段如些卑劣。这不仅仅是不尊重卢新宇,其实更不尊重的,却是自己了。 “别,其实现在已经没有了。至少......”卢新宇口气有些不安,他似乎并不愿意让林梦桐知悉这些事了。“至少我是没有再觉察了。林小姐,你也别太多想。他们开始这么做,换做别人你就可以理解了。” 林梦桐听他说到此处,心下也略微定了下来。林太太他们也还算知趣,如果当真还要再尾随自己或是卢新宇,她想,那是断然不能再纵容忍耐了。就算是大家小姐,那又如何,难道还要退回到大清时,一门不迈二门不出么?和什么人交往说话都要事先请示他们不成? 更何况,林梦桐知道,林太太他们这样做,也压根不是为自己好。所谓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不过是想尽快能抓到自己的弱点,从而在合适的时机里一举拿下整个羞花堂的管理权,然后架空自己罢了。 本来的林梦桐,是真心想做个完美的“大家闺秀”。就算是装,也要装得在他们面前识大体,顾大局。这些小事也就没太在心上。 现在看来,这些平时自己的好处在她们这些人眼里,竟然全变成了可以拿捏自己的弱点了。林梦桐见卢新宇这样说,却也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再有此事,一定要较真到底了。 “卢先生,你想得太简单了。这种行为。让我怎么可以理解?你我都是自由人,怎么能让人这样盯着?还好的是,他们没敢再继续下去。”林梦桐觉得卢新宇在这事上,的确太过懦弱了些。 就好像自己感觉的那般,这民国年间,国人多半还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生信条,最大范围地承受着外界的压力。但是,林梦桐知道,自己是断然不会再继续这样了。 “林小姐,他们担心的对象,或许是我。毕竟到了羞花堂里,我也能感觉到,大家对我都不错,却又都好像在隐隐顾忌着什么一般。陈老先生也对我格外客气,按说,我是跟他学的,有错他也不大说我。”卢新宇说到此处,却不由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无奈,不过,似乎是担心自己这样的情绪,会感染到身边的林梦桐。 他却很快隐藏了这样细微的表情变化。又用一种格外温和平静,却又像是夹杂着几分游移不定的情绪。轻轻说道:“这些我已经不在意了,他人只是他人,能和你偶尔这样说说话,对我而言,已经很好了。” 第111章 无言胜万语 卢新宇说完这些时,秀凤恰好又走了进来:“小姐,一楼的伙计们问,今天从库房里提的香皂都售空了。要不要再让阿宽从库房里提些出来?” 林梦桐听了,知道这应该是阿宽哥有意来问的。之前大家商议过,为了保持店面里的人气。从而带动每天销售数额。白玉香皂的供应量,每天都是定好的。 只是这几天,宜城天气格外炎热。估计用白玉香皂的人也日渐增多。照此情形下去,这批货是撑不到下周了。 “卢先生,你觉得可以么?”林梦桐想了下,又接着说到:“眼下这天这么热,如果让顾客知道铺子里有货,还要每天这样定额售卖,那些好不容易起来的,又要白白跑上一次,这合适么?会为会因些而心下对我们羞花堂有所不满呢?” “是啊,才刚阿宽也是这样说的。柜台上其他伙计也想让阿宽去后面提货,只是,阿宽他不想破例,就让我上来再问问。他在忙手头的杂事,脱不开身。”秀凤也有些心急。她的看法自然和那些个伙计们一样,有得卖当然是要敞开卖了,到手的钱才是最可靠的了。 见林梦桐的目光里也有些举棋不定,卢新宇并未直接回答。 他待秀凤急着说完楼下的情形之后,这才若有所思地缓缓说:“我觉得还是不要打破这个规定为好。一则可以让客人们知道,白玉香皂来之不易,他们会觉得花的钱是物有所值的。二则商家打开门做生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况且这批货下次什么时候可以进到,进价又会高出多少也尚未可知。提前卖完的话,店里人气出会减少,而说好的每日限量供应,那些第二天早早来到时的人,若是没有买到,不会更为不满意么?” 卢新宇的话,说得虽是气定神闲,却也举重若轻。让林梦桐不得不服。 她点了点头,便吩咐秀凤说:“你让阿宽哥不用急着提货,今天的份额完了就完了,让伙计们对未购到的顾客们多说些好的。让他们坐下休息会,上些茶水。” “嗯,我这就下去。”秀凤见俩人看法一致,便点了点头,下去传话了。卢新宇也依例地打了招呼离开了。 只是,林梦桐内心的微妙感觉却提示了她,方才秀凤在时,卢新宇的口气却完全和他之前两人独处时,说话的语气轻重不尽相同了。变得是常人面前,那种略带拘谨的距离感。 她不禁有些好笑,看来,卢新宇的内心,的确有些太过细致。他的情感里,似乎永远是这样,欲言又止,进退维谷。好像两人之间这样的关系,他永远却都是在期待着自己,能够更多走出那样一步了。而他,更多的却是顾及到当下的身份,顾及到他人的目光和言语。 这般情形,如若放在“穿越”前的林梦桐身上,她是无法接受的。试问一个年轻男子,别的事上也就罢了。在这情感的表达上,怎么会如此游移不定呢?除非,林梦桐想,除非他内心并没有如此的感觉和悸动。 只是,林梦桐冷静想了下,却更多的是对卢新宇的理解。毕竟,眼下这是民国初年,卢新宇固然是个一表人才。极为出色的青年男子。只是,他和自己之间,抛却身份的不同。两人的门第家庭也有太多的隔阂。 有些话,他就算说得再为隐约,在林梦桐的心里,也是能感觉到那隐藏的千言万语了。 或许感情上的事就是如此,你珍惜他时,就算他说得再少,只言片语也可以在心里细细体会的。想到这,已经坐回桌前的林梦桐也有些心下温暖之意了,不过,她还是收起这份有些凌乱的情愫,低头又忙起自己的事了。 本来下午,林梦桐并未如方才和卢新宇说的那般多余的时间。只是,她宁愿赶着把事情集中在上午处理好,也不愿意这样轻易拒绝卢新宇的要求了。正如刚才卢新宇在秀凤来之前,轻声说的那样,俩人这间,纵然没有千言万语。能够这样多些相对的时光,也是即好的了...... 中午回去坐在黄包车上时,秀凤好像一路上都在想些什么,林梦桐也并未追问她,她比谁都明白秀凤的天性,这个年轻女孩单纯得如白纸一张,心里压根就搁不住话。 虽然和自己有着主仆之分,不过对林梦桐,秀凤向来是相当信任和依赖了。有话在心里,她估计也搁不了多久就会主动提及了。 果不出林梦桐所料,秀凤不一会儿就轻声开口问道:“小姐,刚才我下去把你吩咐的话,转告给阿宽后,他就按你说的做了。只是,他后来也看到卢先生从二楼下来,就问我,小姐你是不是又参考了卢先生的意见?” “这没什么,阿宽哥脑子灵活,就算我不这样回答他,他考虑之后也不会再改变原来计划的。”林梦桐见秀凤这样一脸凝重,原来说的也不过是这等小事,她也自觉有些好笑,不过,还是接着说到:“秀凤,那你如何回应阿宽哥呢?不会说,我完全都是听卢先生的吧?” “怎么可能这样说,小姐,别人不知道,你心也知道的。这铺子里上上下下,最不放心你的就是阿宽哥了。”秀凤似乎有心替阿宽说话:“我就对他说,这个决定是小姐你说的,卢先生也觉得有理。” “秀凤,我发现你也越来越会说话了。其实谁决定的并不重要,我只是担心阿宽哥,他对卢先生还有什么成见就不好了。”林梦桐轻声说到。 “小姐,其实我总觉得,阿宽哥倒不像是对卢先生有什么成见,他只是担心小姐你会......”说到这,秀凤的声音也低了。这时黄包车却已经稳稳地停在了林家门口。 林梦桐和秀凤一起下了车,她知道秀凤话里的深意了,正如她早就知道阿宽哥的内心,只是,对于秀凤这句话,现在的林梦桐,却只好装做没有听得仔细了。 感情上的事,是她自己也无从把控,无能为力的。与其思来想去地不安,反倒不如顺其自然吧。林梦桐想于是这时,俩人却已经走到了家里了。 第112章 同一张小报 秀凤结尾的话,却并没有得到林梦桐的回答。秀凤不免有些奇怪,她不知道,林梦桐到底是如何想的,阿宽哥在意的是什么,常人都可以看出,更不用说冰雪聪明的林家小姐了。 到了客厅,却见林太太汪怀远也整整齐齐地坐在桌旁,林梦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虽说她曾经说过,自己在羞花堂里杂务众多,未必每天都能准时回家。以后也不用刻意等着自己。林太太却不知是有意逢迎,还是另有用心。除非她打电话过来,其余时节,却都依然如之前一般,等着林梦桐回来吃饭。 “妈,早说过你们不必这样等我回来。梦鸿他下午学堂里功课多,你们先吃吧。小舅舅还要照顾梦鸿上下学,中午也要早些休息。”可能是发生了那次的尾随事件之后,现在的林梦桐,却只觉得对着家里这些人开口说话,已经是连之前的几分真情都荡然无存了。 “梦桐,等你不碍事的。梦鸿我已经让他早早吃了。现在已经回房做功课去了。他哪里有你这般省心。要不是怀远能帮着看管他,我只怕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林太太的话,听起来像是说给梦桐听,不过,此时她那保养得极好的眼角边,那淡淡的疲倦感,却是让林梦桐觉得,这话里也未尝不是她的几分心事。 想起自己父亲林老爷大去之后,林太太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了年幼的梦鸿身上。甚至为了他,把弟弟汪怀远也从老家支派过来,特意地来关照梦鸿的学业。 只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调皮得很,想来梦鸿也有些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自己做为他的姐姐,虽说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也是手足相连。却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用过心。 想到这,林梦桐的声音也低了。她默默地把包递给秀凤。坐下来对林太太说到:“妈,梦鸿是我弟弟,只是我一直没太多时间花在他身上。这段时间铺子事不太多了。以后梦鸿下学之后,有题目不明白的,如果小舅舅也忙不过,让他直接到楼上来找我,没事的。” “大小姐,你的事多。今天我还听阿宽说,我们这次进的这批香皂销路极好。他还说,稍后会再考虑再进些。”汪怀远见林梦桐不忘记提到自己,心下也自觉满意,他在羞花堂里,做得其实有些比憋屈的。 说起来是大小姐的长辈。不过职位太低。那些个年轻伙计们都是极为精明的,表面上自然对他抬举得很,却压根不把他认真当回事。 在铺子里,他觉得自己的地位别说和那个阿宽比了,就是连那个新来的账房先生卢新宇都比他要强上许多。也是因着心下这份隐隐的不满,他也有些口无遮拦地在伙计们面前,说了些卢新宇的闲话。 不过,他自己却不认为说得有什么不对的,这个看起来一表人才的年轻的卢新宇,不正是依靠着打动了林家大小姐的芳心,而轻易地得到了自己一直望而不得的职位么?汪怀远想到这,也觉得自己告诉林太太的事,没什么过份之处了。 至于他这位心机深厚的姐姐林太太,其实她想什么,汪怀远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这几天林太太格外事多,有些事,甚至她对自己这个亲弟弟也没说清楚。 就像刚才,在林梦桐回来之前,她特意托了自己去找份上海的小报,还是去年的。待到自己好不容易去四处找来之后,正准备交给她时,却不巧林梦桐此时回来了。 汪怀远看到林太太又默默地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便只好随意地把那张好不容易觅来的小报,塞回了口袋里。 “小舅舅,你不用客气。这几天库房里进出账目也多,你应该比往日要辛苦些。”林梦桐缓和了口气,一边轻轻接过林太太给自己盛好的汤羹。一边不忘记用夹杂着几分夸奖的口气对汪怀远说道。 她也听阿宽提到过,可能是实在不想再做伙计了,现在的汪怀远,在后面的库房里工作之后,态度的确是好了许多。最起码,虽说账目记得不甚漂亮,货品登记出入方面,还是能一一对上的。 “梦桐,怀远今后的事,还要你再多多费心了。他现在也不小了,如果一直做这个职位,工钱不多不说,年纪轻轻的,没什么前景。我都担心,他成家都是问题。”林太太一边细心地给林梦桐挟了她爱吃的龙井虾仁,一边有些口气无奈地说到:“虽说我是他姐姐,也不能让怀远长住在我们林家,那也说不过去的。总要让他早日成家立业,搬出去住的。” 这林太太在汪怀远的面前,不提这个还好,提到希望他尽早搬出去住时,一旁本来因为林梦桐随意夸了几句而笑意浮现的汪怀远,此时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 他索性放下了碗筷。有些不满地说:“姐,你又说我这些了。大小姐都没说我呢。好了,我要去看着梦鸿写作业了。不吃了。” “怀远,你不吃了么?”林太太没想到,一惯对自己言必听从的汪怀远,今天竟然也在林梦桐的面前,对自己拉下了面子。她也自觉有些无趣,毕竟这个弟弟了不是小孩子家了。他比林梦桐大不了几岁,自己平日总是把他使唤来使唤去的,现在又这样责怪他无能。多少是会让他觉得太掉价了。 想到这,林太太也觉得自己话,是说得有些太过了。她的声音便也柔和下来:“怀远,怪我多说了,你还是坐下来吃过多再过去。” “大小姐,我过去看梦鸿作业了。您慢用。”汪怀远应该是这次真的觉得面子抹不开了,他起身来对林梦桐有礼地招呼了下,连林太太也顾不上说话,就准备过去了。 林梦桐见他们姐弟之间争执这些,知道这不过是片刻之后就好的事,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对汪怀远点了下头,便继续准备吃饭。 只是,汪怀远起身时却注意到,一张有些花花绿绿的小报从他口袋里飘落了下来。 林梦桐便下意识地低头捡了起来,定睛一看,却觉得好生熟悉的感觉。这张报纸,不正是江慕云那天给自己看过的那张么? 第113章 如约而至 见林梦桐拾起了这张小报。听到她提醒的汪怀远却不淡定了。他的脚步也迅速止住了,过来一脸不安地拿开了报纸。脸上却陪着几丝尴尬不安的笑:“大小姐,不好意思。这是我无聊看的。让你见笑了。” 一边说着,一边却像担心泄露了什么重要机密一般,忙不迭地把那张不大的报纸小心地塞回到口袋里。 “梦桐,你吃你的,别理他。这么大个人,还这样没定性。”林太太机敏地接过了话,不忘记给林梦桐又加了些甜汤。 “小舅舅,你看这过期报纸做什么?”林梦桐更加不解了。怎么这么巧,汪怀远口袋里掉同的,恰恰是江慕云给自己看过的这份呢?莫非,那位远在南京精神医院里休养的何小姐,汪怀远也认识不成? 想来应该没有这种可能的,那何小姐之前家庭是南京市郊的绸缎世家,汪怀远不过是在南京附近的镇上做个小杂货铺的伙计,再高攀也认识不了那位何小姐的。林梦桐觉得,这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大小姐,我这是问铺子里其它伙计借的,上面有那个连载的江湖小说,我看了好多期了,恰好缺了这期,今天好不容易借到了。”汪怀远心下暗暗犯难,这个理由自己要不扯得圆满点,稍后还不知道林太太会怎么责难自己呢? 都怪自己一时之气,汪怀远担心之余,顺口说了个还算合理的解释。只是,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姐姐要单单找这份小报。在他看来,这花花绿绿的报纸除了那几个耸人听闻的标题之外,也就只有那连载的江湖小说可以看看了。 而林太太,似乎应该不是为了看上面这转载的极为拙劣的江湖小说了。汪怀远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而今天的林梦桐反应也让他更觉得难以理解。 怎么刚好这么巧。大小姐也看过这个小报,她平素志不在此的,看的都是些《新青年》和其他进步开明的西洋小说。看来,这张小报里,难道有她们俩人都关注的目标不成? 汪怀远想着,打算过会再把这小报交到姐姐林太太那里之前,先细细看下。怎么说,自己也是念过书的人,这里面有什么由头,一定会让自己看出来的。 见他这样说,林梦桐便没多想了。林太太待他走开之后,才用一种怒其不争的口气对林梦桐言到:“梦桐,你有难处我知道。我这个弟弟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今后,我真是不好意思再为他的事,开口对你说那些了。” “妈,快别这样说,小舅舅现在。比这前已经好了很多了。一步步来吧,这些事,是急不得的。”林梦桐虽说心下对这姐弟俩人,是不太理解的。不过,场面上俩人再怎么说,都是自己长辈,面子上的话是不能不客气地说的。 林太太听她这样说,那灵活的笑容又出现了。只是,现在这些在林梦桐看来都已经淡然无痕了。所谓的亲情,她不再指望在这个家里寻到了。 午饭后回到房里略微小睡了会,林梦桐心下,却一直惦记着上午和卢新宇约定好的事,她想,卢新宇的确是个极念旧情的人了。离开了那家圣玛丽孤儿院那么久,他还念念不忘那里的一切,或许,这真的是情感上的一种移情。 在卢新宇的心里,他或许始终无法忘记年少的伤痛。只是,林梦桐有些小心思地想到,他为何会想到请自己帮忙挑选呢?真的是只为了挑些更适合女孩子们看的书么? 想到这,林梦桐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个有些不经意的笑容。她几乎可以断定,卢新宇实在是太过含蓄,那天他不是说过,他珍惜的,却是和自己这样独处时的时光。或许,这不过是聪明的他。找出的一个有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林梦桐有些想笑,这民国年间,年轻男子的感情表达,竟然也如此委婉了。放到自己“穿越”来前的那个时代里,这样简直是不可思议了。大学里几次照面之后,都可以大声说出的那三个字,换到这百年之前的民国,竟然要费如此周章。 不过,更可笑的是,这一切分明又都是自己的联想。说不定,林梦桐又有些失落地想到。说不定卢新宇真的邀请自己前去,只是单纯想挑些书呢? 他在宜城举目无亲,更不用说有相识的女子了。细细想来,林梦桐却也觉得他做的合情合理,甚至连去书局的方式,都有意避开和自己同往,可见,他的心下有多么介意别人的说法了。 遐想中的时间过得极快,林梦桐可能真有些倦意,不知不觉中居然睡过去了。好在,秀凤不失时机地叫醒了她。“小姐,黄包车马上就到了,你要不要起来梳洗下。” “我这就起来。”林梦桐一边应声,一边有些埋怨自己,怎么真就睡着了呢?好在她看了下挂钟,时间还好,离二点还有一刻多钟。 她也不和秀凤说些什么闲话了,迅速地起来梳洗了下,见上午穿的那件洋装样式有些太过新派,想着稍后去书局时和卢新宇会面,还是配合他也穿得低调保守些来得好。便顾不上吩咐秀凤了。自己去里间找了件淡青色的竹节棉的旗袍,匆匆换上。对镜一照,也觉得格外朴素大方了。 只是,一旁的秀凤看不懂了:“小姐,这上午才刚换的洋装不是穿得挺好么,怎么现在就换下了?” “没什么,就是喜欢。对了。”林梦桐一边小心地收起刚摘下来的那条珠琏,这些首饰她觉得和现在身上这朴素的旗袍不太相宜,便不忘记取下了,一边却不忘记用看似云淡风轻的口气说道:“秀凤,待会你和我一起出去。让师傅到了羞花堂门口,先放下你吧。我要去尔雅书局那边,买些书看。稍后就回来。” “好的。”秀凤会意地点了点头,也不好再细问。她也明白,难怪林梦桐要换上如此朴素的打扮,应该是怕像上次那样,遇到什么毛贼之类的了。 第114章 心曲悠悠 直到黄包车在羞花堂门口放下了秀凤之后,林梦桐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身份的拘束,她真是从心底里厌烦这种处处有人跟随的日子。此时此刻的她,心里却蓦然变得无比轻松起来。 她觉得或许这样的自己,才是原本的真我了吧。自从穿越到这民国初年之后,日积月累,早先的一点新鲜感完全就已经烟消云散了。每天都是这样重复而无趣的生活,虽说还算得上充实,不过,似乎总是少了些什么。 林梦桐知道,这内心的缺口,真的不是如自己开始所想的那样,用满满的工作所能填上的。卢新宇的那些片言微语,那些不轻意的眼神,却刚刚好。让她有了心弛神往的感觉。不过,林梦桐想到这,却又及时止住了思绪。 这却不仅仅是因为飞驰的黄包车已经停到了尔雅书局的门口了。更是因为,她知道,感觉始终只是感觉,卢新宇的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她还是无所知晓的。而有些事,是只能等待,不能发问的了..... 待林梦桐下车后,刚走到书局门口,还在考虑着要不要先进去之际,却听到耳边传来那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却好似那次在这里邂逅之际,听到了那样客气中,带着隐隐欣赏之意的声音.只是今时今日,说这话的人却已经不再是那般陌生了。 “林小姐,你来了。“卢新宇却已经从书局里走了过来.他应该是早到了会. “卢先生,你来得这么早,我才刚还准备在门口再等等。”林梦桐有些不太自然地说到,她素日不是这般拘谨的,只是今日。自己有意换了件相对朴素的旗袍。却又觉得在卢新宇的眼里,自己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过刻意了。 “现在你站在这门口,不担心再遇到毛贼了。”卢新宇一边笑着用半开玩笑的口气和林梦桐说着话,一边和她一起走到了书局里面。 午后的书局里人不多,伙计也不过只有一两个,还都是一脸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这却是个可以静下心来慢慢挑书的好时光了。 林梦桐却没想着回话,她走到了儿童类书籍类那边,随手翻过了一本书,这才轻声对身旁的卢新宇说到:“我换了这件衣服出来,估计也不会有毛贼想抢东西了。” 话一出口,林梦桐却是即刻意识到有些不妥了。自己对卢新宇再怎么熟悉,他也是个年轻男子。自己如此说,分明是再向他刻意地解释。反倒显得自己好象特别在意和他这样的会面了。 这次也不过是来这帮他挑些女童爱看的书罢了,何必让他觉得自己在心底这般重视呢? “其实这样穿更好,在我看来,要远胜那些洋装了。只是时下世风,却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了。我倒觉得你穿这些色泽素淡的最为适宜了。你和她们不同,那些鲜亮的反倒湮没了你自身的特点了。”卢新宇也开始在一旁默默翻起了书,这句听起来太过文艺腔的话,说得是相当委婉,却让林梦桐听得有些心动了。 仿佛明知道这里面,也有着几分客套的夸赞,但在时,她却在心里完全当做是他此时的心语了。 不过,林梦桐毕竟明白,有些话说也就说了,当不得太真的。况且,卢新宇不过是为了接上自己方才说的话而已。她便不再在意了。只是拿起了手中的书。轻轻走到卢新宇面前。 “卢先生,你看这本如何?”林梦桐递过的,却是一本印刷得较为精良的《小朋友》杂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几乎也不相信早在这民国初年,就已经有这样封面色泽精良,内页文字活泼有趣的儿童书籍了。 原先在她的印象里,民国年间,也只有那些刻板的《幼学琼林》。《三字经》之类的枯燥的童书了。 “这本真不错。”卢新宇的脸上也有几分惊讶,他放下了手里那本厚厚的学生用的字典,翻了几页这薄薄的小画册杂志。那沉稳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一个有些孩童般天真的笑,这样明快轻松的笑,也感染到了身旁的林梦桐。 她也笑着说到:“我刚才看了下,这本杂志是上海出的。文字平白生动。配的图片也有趣。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这里面充满了亲切易懂的教育理念。完全和那些陈腐的童书不同,” 林梦桐也有些感染到了卢新宇的心情,他的童年虽说不幸,不过,强大的求知欲望还是让这个聪明的他,即便是在那所孤儿院里,也不忘记一有空就去看书。所以,林梦桐也觉得,在现在他看来,能送给那些孩子们最好的礼物,应该就是这些精神食粮了。 “是的。我从小的生长环境和别人不同,特别反感那些严厉的说教,这本杂志开卷语说得多好,亲切得像是和小朋友们谈心一般。”卢新宇似乎并未注意到林梦桐此时神情里的变化,又可能是这书里的文字真的牢牢吸引了他。 他竟不由低低地念出了声:“小弟弟,小妹妹们,我愿意和你们要好,我就是你们的小朋友……我每星期五出来一次,你们要看我。我爱你们,记得把我带回家吧。” 听一贯沉稳的卢新宇,口里此际念出这般幼稚的话来,林梦桐不禁轻轻笑出了声,还好的是,此刻周围除了店员,并无其他顾客了。 林梦桐的笑,让卢新宇的脸上也浮起了笑意,不过,这却是不好意思的笑容了。 “对不起,林小姐,我刚才读出声了,吓倒你了。”卢新宇虽说略有些歉意。不过,表情还是相当轻松的。好象此时的他,难得地可以放松一回,完全不是那个素日在帐房里一脸拘谨有加的他了。 “没什么。卢先生,你念得真好,这本杂志估计才创刊不久,不如把前几期一并买了,这种风格小女孩们都会喜欢的。”林梦桐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轻声对卢新宇说到。 其实,刚才他念出最后一句里,那个“爱”字的时候,林梦桐却有些听得恍惚起来,几乎以为是卢新宇借此机会,是对自己倾诉心曲了。当然,内心的她很快就否定了,卢新宇应该是无意的,就算他有心,以他的个性,又怎么如此直白呢?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六 她的心意 “那就这样,我这再找几本字典,你再找些这个《小朋友》的杂志,凑上个十本,我回去路过镇中心邮局时就去寄掉。”卢新宇的神情里,有着几丝惊喜。“林小姐,谢谢你有心。如果不是你,我估计这次寄出的,就还是那些个小古文类的书籍了,那些孩子们收到时,估计内心是满满的失望了。” “卢先生,你太见外了。其实我觉得即便是给孩子们看的书,也尽量能够找些可以在思想上,平等地蹲下来可以和他们对话的那种书好些。不是说在这些大人书里随便加个儿童腔就可以的。”林梦桐见卢新宇这样感谢自己,反倒觉得有些怅然了。 不过,聪明如她,自然是不会轻易让卢新宇觉察出几分的。 她便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细心地找了些前几期的这种儿童杂志。翻看着这些很有年代感的儿童读物时,林梦桐也觉得这些民国年间编著者,可以说是相当得不容易了。 在这些文字里,诚如刚才卢新宇下意识地读出声的那段刊前词一般,让人感觉到的是这编者素质颇高,文字间有明显的西方科学意识,又有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情怀。看来,自己对这百年之前的文化氛围,之前还是小看了些。 林梦桐整理好了些合适寄出的杂志。便小心地迭好之后,和卢新宇一起走到了书店的收款处。只是,卢新宇见到林梦桐的拿的杂志,至少有十多本,眼里又流露出一丝为难之情。 他放好自己手上的几本儿童字典,一边准备从衣袋里取钱款,一边便准备接过林梦桐手里那些堆得有些高的杂志了。 “这个不用你付了,这些是我看中的,就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吧。”林梦桐见卢新宇拿过这些书付款,便急切地开口说道。心细如发的她早就捕捉到了卢新宇方才眼神里的一丝为难,才刚挑书时,他也轻声嘱咐过自己,只消挑上几本就好了。 这林梦桐是明白的。卢新宇不过才来羞花堂没些日子,工钱虽说比普通伙计是要高上一截,在铺子里也算可以的了。 只是,他的收入毕竟有限,加上本身又不是宜城本地人,房租每月去掉的话,所剩也无几了。更何况,那天林梦桐也了解到,为了应付那个老家来的无赖,斯文的他只好用些钱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他。 而让林梦桐更觉得不容易的却是,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卢新宇还能做到多年如一,不忘记养育他长大的那家“圣玛丽”孤儿院,会想着寄些书籍过去,给那些和他有着同样童年境遇的孩子们。 方才一开始挑书时,林梦桐是想着只略微选上几本罢了。只是,同样爱书的她刚好翻到了这创刊不久的《小朋友》杂志,心下也非常喜欢。巧的是,今天书局里这份杂志期数又相当齐全,所以最后挑选之际,她也顾不得许多,每一期都买了两本。 “卢先生,你付你挑的书吧,我的这些,你不用操心。”林梦桐也不待卢新宇反应过来。就先上前,把自己手里那十几本杂志迅速付完了帐。又让店员用牛皮纸袋子装好,这才安静地在一边等着卢新宇了。 见林梦桐这样做,卢新宇也有些微微一怔,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尤其是当着那个一脸不解的年轻的书局伙计的面。直到两人步出书局之后,他才有意放慢了脚步,对林梦桐说到:“林小姐,这次太不好意思了,我只是请你来挑选书的。” “卢先生,你多想了。这又不是送你的,只是我对那些孩子们的一份心意了。现在这个时代里,如果不是遇到了卢先生你,我真觉得好些人都是越来越冷漠,自私,凡事只会想到自己。就像上次在街角,第一次遇到你时,如果你也做个袖手旁观的人,那天我包里的资料就无从找回了。”林梦桐的声音也低了下来,这些话,她的确是有感而发的。 只是,平时在众人眼里勤勉能干的她,现在也变得有些容易感怀了。或许,和卢新宇一样,在他们俩人这样单独相处时,彼此都没有了平时外人面前的模样了。 “林小姐,现在天好像阴了下来,估计雨还是落不下来的,你现在约好过黄包车么?”卢新宇抬眼看了下有些阴下来的天色,有些关切地问到。 今天的他出来时,穿的是件墨蓝的长衫,却刚好和此时林梦桐身上这件素雅的旗袍格外相配了。卢新宇虽然整体有些清瘦,但因为身材高大,站姿也笔挺。地并不给人以瘦削之感,反而让身边的林梦桐觉得,在他身边时,心下觉得是极为安全平和的。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说这些话时,那流转的眼波,却是让林梦桐有意回避开了。 在此时的她心里,那是个深潭,深深吸引着自己的深潭,她有好奇心在试探着自己的内心,却又更多的是,几分惶恐,她怕接近更多,自己内心的不确定就会更多,更多...... “卢先生,我没叫黄包车.要不,现在看看能不能碰到空车。”林梦桐轻声说到,她无从知道卢新宇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了,也只好含糊地回答。 “那不如我们一起回去吧,待送你到了铺子里,我再返回去寄书。反正,今天已经和陈老先生告假过了。时间还来得及。”卢新宇轻声说到:“这个时候车不打叫,而且,你一个人也不方便。” “也好。卢先生。我想,不如我们先一起去中心邮局寄书吧,省得你还要走回头路。而且,我好久都没有这样自由出来走走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林梦桐笑着说,虽然她的目光还没直接对视到身边的卢新宇,但是,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是温柔而从容的。 “好。我想林小姐,你的确应该多走走,老是在办公间里忙,也不是回事。这些书的事,以后有机会,我再请你吃个便饭,权当答谢了。”卢新宇一边慢慢地跟着林梦桐的脚步走着,一边笑着说道。 “卢先生,说过了这和你并没关系。可能是真的感同身受,其实我现在也可以算是和你差不多了,父母全无,有的事真的只能自己安慰自己,所以更加可以对这些小朋友们,有些别样的感情了。”林梦桐见卢新宇还是再提到杂志的事,知道他面子上还多少有些介意的,便轻声解释道。 第116章 别样的目光 “林小姐,你说得对。天下幸福的家庭是总是相似,不幸的,却是各有不同了。”卢新宇见她这样说,也有些感慨的样子。不过,很快他就聪明地绕开了话题,身世之感的沉重,他也不愿意感染到身旁的林梦桐了。 “现在还在想着联络克劳德的事么?”卢新宇的脚步明显放慢了,他有意是要配合着林梦桐的步子。他个子格外高大,平常的步子是林梦桐无法紧跟其后的。而此时天色确也有些暗了下来,凉风习习中暑气也有引起散去之意。却又不像要落雨,这对林梦桐而言,却倒是个极为适宜的走路时机。只是,因着这样的天色,身边又是这样似乎有着万千心事的他,却又让她觉得一时间好像所有却无所思了。 “是的。卢先生,我还在考虑什么时候再联系那位克劳德,他现在应该不在宜城。上次虽然留下了他的电话,但又怕价格的事,在电话里无法说得清。所以,我在想,要不要让阿宽哥去一趟上海。一则他经验丰富,面谈的事我尽可以安心。二则......” 林梦桐说到这,有些为难地看了下卢新宇,这才缓缓说到:“上次那笔白玉香皂的事,虽说谈得极为顺利。不过阿宽哥到底还有些不太放心,他后来对我说过,这些上海的洋商人做起生意来,总是海口夸得极大,具体实力深浅如何,也未可知。他寻思着还是要去克劳德在上海的洋行看下为好。不过,我在这些事上也有限,估计到时还是要安排阿宽哥去。” 林梦桐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停住了脚步,对卢新宇说到:“卢先生,不如这样。你毕竟在上海的大洋行里做过,如果你可以和阿宽一起去克劳德开的那家洋行谈事,岂不最好?” 卢新宇听了林梦桐这样说,便也知道她的良苦用意了。这样的重任,素来是有铺子里的掌柜和大伙计才能承担的。自己现在,不过是个才做不久的账房先生。安排这样的事,自然应该是高看他许多了。 他没有立刻答应或是当即推却,只是了停住了脚步。片刻之后,才像考虑了很久一样,脸上犹带思索地说到:“这件事我应该帮不了你,林小姐,你不知道。在羞花堂里,伙计们都明白的最简单的道理,就是各行其职了。谈生意是掌柜和阿宽他们的事,就算我之前在上海洋行做过,那也没有什么不同,陈先生他们见的世面只会比我多,如果我去的话,别人会说得更过份的。” “是这样,我明白了。”林梦桐听他这样说,心下也知晓了。这事看来也无法勉强卢新宇了。羞花堂里的闲言碎语,林梦桐自然是不在乎的。 她做事从来就没考虑过他人的眼光,只是,这话由现在身旁的卢新宇说出来。却让她可以理解。卢新宇的确到目前为止,只是个账房先生,让他陪着阿宽哥一起去上海谈克劳德先生的生意,总是师出无名,也容易落人口实。 想到方才在书局里自己付了那些儿童杂志的钱之后,卢新宇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的不好意思。原来。男子到底是和女性不同的。他们更在意的是内心的自尊吧。或许卢新宇说的是对的,他若是去了上海谈生意,铺子里的人,尤其是自己那位不省心的小舅舅,还不知会暗暗编派出多少话来。 在偌大的羞花堂里,伙计们也是分等次的,最好的大伙计是不用在柜台忙碌,也不用做日常搬货卸货的。就像现在的阿宽哥那样,几乎是明里暗里大家都公认的未来的二掌柜了。 能够离开宜城去谈生意,办采买原料这些事,可以说是所有伙计们最终的梦想。说出去体面,又能常去大城市。心眼若是有些个太过活络的,还可暗下捞些油水。不过这些伎俩,林梦桐知道是阿宽哥所不屑的了。他素来是个目标明确的人,做事也稳妥。 想到阿宽,林梦桐倒更觉得或许卢新宇说得更在理了。如果平白无故地再多派一个卢新宇同行,会不会让阿宽都心生不满呢,让他以为因为和克劳德先生要谈的生意会大些,自己就对他不够信任了。看来在一些大事上,卢新宇的确想得更深。 “卢先生,你这样说也有理。只是,我觉得有时候的你,真让我不太看懂。”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不忘记又慢慢地继续前行。宜城终究是个不大的地方,中心邮局距离书局也不远一段路,眼看前边就到了。 “慢点,这些黄包车开得飞快。”卢新宇见她要过马路了,便好像没听到方才她说的话一般。只是不忘记提醒她过马路了。脚步也跟上了几步,不过,他还是小心地保持着距离,没有靠林梦桐太近。只是在穿过马路到中心邮局那边时,他还是靠近了林梦桐许多,并且。细心的林梦桐也发觉,他是不知不觉中,又转站到了车多的那一边了。 见卢新宇这般有心,林梦桐也心下有些不定了。她清楚地记得,那次在自己开口有意请他过来做事时,也是在马路边。如果不是他当时猛然拉住自己,说不定当时那辆不长眼的黄包车就会撞上自己了。 现在的他,虽说一直未曾直白地对自己表露过什么,甚至连像阿宽那样朴实中夹杂着几分真情的话,他都没说过几句。 上次那个下雨天,好不容易他开口略微提及了一二,却又被后面更多的沉默代替了。这,却益发让林梦桐感受到,看起来有几分潇洒自若的卢新宇,在情感上,或许远比自己这个所谓的“民国千金”还要来得含蓄委婉了。或许,这真的是所谓时代感带来的隔阂吧。 到了中心邮局,来到了邮寄包裹处,这里人不多,不过是稀稀拉拉排了几个。只是,林梦桐进来后,却觉察到一缕熟悉的目光。待她要分辨时,听到的却是林太太那热情过份的声音:“梦桐,你也亲自来寄东西啊?” 第117章 心知肚明 林梦桐意识到,今天应该是不巧的,偏偏在这里碰到了林太太。不过,到这个时候的她,反倒不觉得有什么别扭之处了。反正自己不过是陪卢新宇来寄书,至于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做什么,林梦桐压根不会在意了。 他人永远就是他人,更何况,这口里所谓的“妈”其实也是带是那种带了引号的了。在她看来,即便是亲妈,这种个人交往的私事,她也不能太过干涉了。只是,林梦桐反倒在意的,却是此时身边卢新宇的感受了。 想到这,她便放低了声音:“卢先生,你去排队寄书吧,我和家人在这里说几句。”卢新宇开始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很快他就聪明地意识到了,林梦桐的意思是不想让那位精明的林太太多对他查高问低了。便知趣地对她点了下头,却依然不忘记有礼地对走过来的林太太笑了下,这才到寄件处排除寄书了。 “妈,这么巧,你也来这里,是要寄东西么?怎么不让秀萍他们过来,或是让我带过来寄?”林梦桐一边柔声说到,一边不忘记脸上堆下笑来。她这般亲切的样子,在外人看来,确实是一个懂事又能干的女儿在亲妈面前应有的礼数了。 只是,林梦桐自己也明白,因为在羞花堂里做久了,可能现在的自己在场面客套上,越来越不亚于林太太了。说是什么虚情假意倒也谈不上,只是林梦桐看来,对林太太这样喜欢做表面功夫的人,自己这样做,也算得上先发制人,出其不意了。 “梦桐,我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每月给梦鸿外婆寄些东西罢了。他们在老家,哪里像我们这里这样方便。”林太太果然会说话,她只提及是给梦鸿外婆,却不直说是给她亲妈了。 因为林梦桐母亲早逝。她们家是宜城大户出身,不过家里人丁稀少,也早没了什么亲戚来往。而林太太家出生是苏北乡下那边。梦鸿的外婆也还健在。 林梦桐也知道,林太太虽说对下人平日有些吝啬,不过,却是一心贴补着她苏北娘家的。且不说把这唯一的弟弟汪怀远放到羞花堂里来谋事,每月还都不忘记从林家公用和她自己私用里,拿些好物出来贴补娘家。这些事,秀凤秀萍她们也都私下抱怨过。 只是这些事在林梦桐看来,都是些放不上桌面的小事,只要合家安宁,这些小便宜她愿意沾,就让她沾吧。只要,不影响到日常家事就好。反正听秀凤说过。林梦桐也知道,林老爷在世时,太太就经常这样做。林老爷也还在逢年过节时贴补她娘家些, 于是,林梦桐也见怪不怪,所以,她也明白为何单单现在就林太太一人过来了。每每她往自家寄东西时,是定然自己叫了黄包车出来,不让秀萍她们跟着的。生怕下人们背后说她什么。 “妈,你不早说。我那里还有些好茶叶,早知道你今天要寄东西,就让秀凤拿过来。寄给梦鸿外婆尝下,下次我让秀凤带来。”也不知为什么,林梦桐此时变得话如此客气,其实,她是想早点和林太太委婉道别而已。 “大小姐,你太见外了。你来这里也是寄东西么?要不要和我一起坐车回去,车行里的黄包车就等在门口。”林太太本来还想多说些什么,却见林梦桐说话说得如此客气有礼,完全没兴趣了解她寄了些什么家去的琐事。心里这才稍微平和了下来。 她自然是个极为眼尖的人,早就看到了林梦桐方才是和铺子里那位卢先生在一起亲密地说些什么,不过,现在她也不好太多问了。 “妈,账房的卢先生出来买书,刚好我也想在书局遇到了,就和他一起过来。他是来这里寄出回老家。我是准备等会一起回羞花堂,还有些账务上的事要商量。就不坐车了,妈,你先回去吧,这天像要落雨了。”林梦桐大方地说着,语气里丝毫没有避开之意。这反倒让林太太觉尴尬,她只好笑着客气了几句,就转身出门上车了,下午的牌局还在等着她。 这时的卢新宇已经寄好了东西,他走过来时,却是只见林梦桐一人安静地坐在等候的木椅上。便好奇地问道:“林太太呢?她没问你什么么?” 见卢新宇这样一脸认真在意的模样,林梦桐心里也有些好笑。“她怎么可能不问我呢?不过,我可没在意这些,难道要向她日日汇报不成?就随便客气说了几句,她或许也觉得无趣,就先走了。” “林小姐,方才过马路时你还说看不懂我,现在,其实是我越来越不懂你了。”卢新宇听林梦桐话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便也笑了。他一边收好寄出的单据,一边也随着林梦桐走了邮局。 “看不懂我,卢先生,怎么会有此言?”林梦桐心下一怔,不过,瞬间她也明白过来,卢新宇的意思是什么了。他定是觉得自己的思想太过激进了,全然不在意家人的看法。虽然,林太太真心没当自己是所谓的家人了。自己在她眼里,或许是个阻碍,是个不那么好的存在了。 “林小姐,说实话。我总觉得,你真不像是个富家小姐,倒越来越像个十足的生意人了。说话行事,越来越滴水不漏,如果我没判断错误的话。你家那位林太太也是个不凡的角色,你说话现然竟能压住她了。”卢新宇说着,嘴角似乎还有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好像是夹杂着几分赞许,又像是有着对她这个年纪,就能如此行事有些隐隐不解。 “卢先生,或许你说得不错。我现在都觉得自己越来越世俗了,这也没得选择,谁让我现在是个名副其实的生意人呢?其实,之前在省城念书时,我还真心想做名清高的教书先生呢?不过现在想开就好,世俗就世俗吧,活出本心就好。”林梦桐说得平淡,不过,还是让卢新宇感觉到了多少有些无奈。 理想总归是极好的,尤其是对林梦桐这种在民初年间,就受了良好教育的女子而言。只是,现实或许也是每个人无法逃避的,正如现在变得有些世故起来的她。而她的本心是什么,卢新宇应该是心下清楚不过的了...... 第118章 他的表白 俩人便这样默默走着,好像谁也不想再主动打破这片刻的宁静了。此时,天色还是暗暗的,却没有落雨的意思了。这种有些阴沉的天气,反倒是林梦桐喜欢的了。 宜城是个四季不那么太过分明的地方,夏天总感觉比较长,那种湿气极大的热气虽是这江南常见的天气,却是让人总觉得有些闷闷的。反倒是这阴天,却反倒空气清爽了许多。 不觉已经快到羞花堂了,卢新宇却放慢了脚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开口说到:“林小姐,你当真要让陈先生去上海那边和克劳德面谈么?” “是的,阿宽也说了,下一步铺子里最重要事,就是尽快可以有些收益。所以想这次如果没问题的话。可以做比大点的合同。等到天气凉些时,我们羞花堂的胭脂水粉又可以销路跟上时,就不必只依赖这些外来货了。”林梦桐有些不解地说到,她还以为卢新宇要说的是什么私事呢。心下还有方才还有些迟疑不定。想着要如何应对。现在看来,这一切却分明是自己多想了。 “林小姐。这次我虽说不能去。不过,你记得提醒下陈先生,和这些上海滩的洋人做生意,又是在他们的地盘上谈还是格外细心好。尤其是那些他们订立的合同细则,要细细看得清楚些才签。” 卢新宇一脸沉思地说着,林梦桐知道。他是因为顾虑太多,所以不能和阿宽同往上海了。 不过,他到底是替自己担心着的。 “卢先生,其实这些好你说得都在理,如果你可以亲口告诉阿宽,应该比从我口里说出来更适合。毕竟,你在上海洋行里做过,这方面见识得比我要广。如果不是因为羞花堂里有事,我还脱不开身。这次我也想去上海。”林梦桐也笑了,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去的原因其实也只是避嫌而已。 就算自己再为思想前卫,毕竟还是个未婚的年轻女子,和阿宽一起公出办事,又是两三天才可回来,自然是不适宜的了。 “林小姐,陈先生只怕听不进去我说的,这也可以理解,在这羞花堂上上下下,谁都知道他和林小姐你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所以我也有自知知明,不该说的那些话,我是不会出口的。”卢新宇说到这时,俩人却已经到了一楼了。 林梦桐的心,却被他这最后一句有些别有意味的话,搅动得有些隐隐的不安。 不过,林梦桐到底是个不愿意把一句话翻来覆去在心里折腾的人,她却是停住了脚步。轻轻叫住了卢新宇。一楼此时虽没有什么人,那柜面上两个伙计也都是一副忙碌的样子低头理着货品。不过,林梦桐的余光也能看出来。他们的目光还是有些偷偷地瞥到了卢新宇的身上。 俩人这不是第一次一起进出了,也难怪伙计们都心生好奇。 “林小姐,你有事么,没事我就去账房了。”卢新宇听到林梦桐这样叫他,也有几分不自然了。这样的他,和方才在外边说话时那般的从容自然相比,明显得变了许多。 而林梦桐现在也知道了,卢新宇在意的是什么了。所谓的身份门弟,闲言碎语,让她不明白,这些个在自己眼里并不重要的东西,何以会让一贯潇洒的他如此在意小心呢?甚至会在意到,连生意上的建议,他都不愿意主动告诉阿宽哥。 而这种在意,或许在卢新宇看来,他做得是小心谨慎的,只是他何曾考虑过自己内心的感受,每每话都让他说得有些吞吞吐吐,难道这对自己而言是公平的么? 这样想着的林梦桐突然之间,却好象卸下了所有的负累。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放松了,她抬起眼来,触到的却是卢新宇那双依然是如深潭般幽深的双眸,那里面有她所欣赏的世界。 只是,她不愿意,再这样徘徊辗转在那个世界的外面,做一个费尽心思去思量猜疑的人。 “卢新宇,你要说的话,可不可以说得再清楚些。或者,你干脆就不要再说了。我也不会再想。从小到大,我只喜欢坦诚,不喜欢过份的含蓄。”林梦桐的眼光却并不回避着什么,此时,那两个伙计也知趣地各自忙开了。王掌柜和阿宽可能还在里间忙着谈别的事,这一楼的楼梯下,也是难得的一片安静。 林梦桐的双脚却已经是跨上了那木梯上了,她想着如果卢新宇果真还是继续以沉默来应对的话,她也可以安心地上楼了。 至于这些曾经在脑海里有过的思绪,就到此为止,再也不会想起了,这,却是林梦桐现在可以做到的全部了。 “林小姐。”卢新宇终于还是开了口,那灵活的眼神却是有些习惯地看了下四周,似乎在确定有无人在此时格外关注他。林梦桐看得分明,心下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了,只是觉得未免有些想笑。 这样高大的他,却在此时,如此在意他人的注意力。如若不是事先已经清楚知道他的身世个性,林梦桐真是无法面前的他是第一次自己见到了,那般沉稳英俊的卢先生了。 “林小姐,我想我要说的你不会不懂,只是,我不敢做一个得不到确定就轻易说出的人。现在的我,可以说一无所有,除了这账房的工作。这也是林小姐你高看我才得到的。”卢新宇低低地说着:“林小姐,我的意思是.......” “以后,不要再这样叫我了。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卢先生,我不想再这样猜下去了。这种感觉,真的太累太累。”林梦桐听着这样的话,从他口里说出。虽说还是带着无限的感怀,但是却已经让她心下安宁了起来。 “这我不好意思,也没资格,铺子里也只有陈先生才可以这样称呼......”卢新宇的声音说得极慢,却还是被林梦桐打断了。 她也意识到再说下去,可能真要被陆续出来的其它人看到了。所以,她用带着无限柔情的声音轻轻说了句:“卢先生,你先去忙吧。我都明白了,阿宽哥那样称呼,只是我当他做儿时伙伴习惯了。你和他,自是不同了。” 第119章 意想不到 “那好,我先过去了忙了。今天下午我争取把这半个月的铺子里收益都做好。看看送过来,能不能给你和陈先生下一步签订合同参考下。”卢新宇的声音好像也在片刻之间,全然恢复了原有的自信了。 而林梦桐那最后的解释的话,似乎也让他也安定下来。因为后间此时,掌柜和阿宽他们陆续也进了柜台里了。所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但林梦桐却读懂了他的眼神了,那里面不再是过于含蓄的情愫。而是一种散去了拘谨的热情了。而这样有些灼热的目光投向林梦桐时,她却反倒没有了才刚那般的镇定的勇气了。 或许,刚才的自己真是一时冲动了,居然会想到主动开口。现在看来,卢新宇也是在意的,之前的林梦桐,的确是做好了待他一言不发,自己就默默上楼的准备了。 “好的,卢先生,你去忙吧。”林梦桐也笑了,这却是与平日不同的笑了,之前在卢新宇面前。她总是带着几分矜持的距离感。倒不是因为身份使然,却是因为卢新宇太过委婉了,自己在不明他心下的想法时,就连笑,也不能太过亲切。而现在,在他说过那样的话之后,林梦桐才觉得,自己的笑原来也可以这样不避嫌了。尽管,他方才的话,也就是那样淡淡的..... 卢新宇点了点头,便离去了.正待林梦桐准备上楼之际,却见阿宽是一脸笑意地走了过来。“梦桐,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了。”阿宽似乎是极为开心的模样,不过,到底他还是有着生意场上的习惯。话说了一半,却又及时止住了,对林梦桐说到:“这里不方便,我们到办公间说去。” “嗯。阿宽哥,我也正好有事找你商量。”林梦桐想到下一步和克劳德进货的事,便也笑了。只是,她有些意识到,这笑却完全不可与才刚与卢新宇时,那种发生内心的甜蜜的温情的笑,同日而语了。 或许情感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有些时候,它是无法听从理智的克制。 到了办公间门口,却见门是开着的。勤快的秀凤早早就过来收拾了。见阿宽和林梦桐一起进来,她便放下好手中的活计,打了招呼便出门给俩人斟茶了。 待林梦桐坐下,阿宽这才笑着开口道:“梦桐,方才你不在时,你猜我接到了什么电话?” “电话?不会是有人找我们进货么?”林梦桐有些好奇,不过,她知道,能让阿宽如此开心的原因,一定是店铺里有生意做了。 “梦桐,不是进货。你可能想不到,是克劳德先生打来的上海长途。可能之前打了你办公间的,因为没人接,才又打了一楼柜面的。当时,我给他留了两个联系号码。”阿宽笑意盈盈地说到。 “克劳德先生好像有意要和我们再续约,这还不算。他说的另一件事,却让我更加激动了。梦桐,所以说你一定想不到的。”阿宽说到这,有意停了下来,却不像是卖关子,却像是和林梦桐打趣一般。 在他人眼里特别沉稳的阿宽,也只有在这二楼办公间独自和林家小姐说话时,语气才更有年轻人的轻松幽默的意味了。 “阿宽哥,你别和我兜圈子了,快说是什么好事?”林梦桐被他说得心下更好奇了,在她看来,商人无不重视利益。更不消说是那个法国商人克劳德了。他虽说身材不高,放在洋人里也貌不惊人。不过,一番交往下来,林梦桐还是觉得他是个精明有加的人了。不会轻易给什么好处给羞花堂来做,所以,她更不确定阿宽说的是什么样的“好事”了。 “好了好了,梦桐。我不逗你了,看你刚才紧张的,克劳德先生说,除了有意再和我们签订下一批白玉香皂的生意之外,还接受了他夫人的提议,下次可以先尝试在他们家上海的洋行里,代为售卖我们铺子里的发油水粉之类,还说如果在上海洋行里销路不错的话,接下来会把货发到各地。”阿宽说到这,眉眼间尽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是这样,那阿宽哥,他就只说了这些,没再提些什么要求么?”林梦桐听细细听了,心下自然明白阿宽难怪今天如此兴奋了。 之前,羞花堂的采购供应都依例是他一人操办的。虽说这几年忙下来,经验也算得上老道。几乎是没出过什么差池,只是他这些年奔走下来,也觉得羞花堂目前的销路太过于狭窄,只限于不大的宜城和四周的一些不太起眼的乡镇。每每他去上海南京这些个大城市进原料时,流连于那些洋人开的精美的百货洋行的玻璃柜面时,也曾暗暗想过:如果有朝一日,羞花堂的胭脂水粉,得以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这洋行的柜台里,那会是怎样一种情形了...... “其他也没说什么。对了。”阿宽想了下,这才止住了笑,对林梦桐说道:“克劳德先生让我转告你,如果没有什么异议的话,可以去上海他的那家洋行那边实际看下,再签订合约,具体细节和合同价格之类,他要我们去了之后再谈。” “阿宽哥,这也是巧极了。我刚好要说的也正是这事。”林梦桐想着方才卢新宇叮嘱过自己要转告阿宽的话,便轻声说到:“我就不去上海那边了。一是这里走不开,二则我过去也不方便。阿宽哥这谈生意的事你办就好,只是我觉得你这次要多加留意了。这此洋人做生意是最为精明的,到时那些个合同细则之类,你定要小心看过。” “梦桐,这次你也不去么?”阿宽的言语里,听得出有几丝隐隐的失望。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林梦桐毕竟是年轻小姐,这样贸然和自己去异地谈生意,情理上终究是不通的。 “也好,那我到了之后,会把谈论的细节全都电话告诉你们,没有问题的话你再决定签下合同。” “阿宽哥,你只管安心放手去办。这谈生意的事,羞花堂里除你之外,也无人可让我放心了。”林梦桐见阿宽这样,便笑着说道。 第120章 主动要求 见林梦桐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阿宽更是止不住的欣喜都挂在脸上。 只是,他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一般,略为平静后又对林梦桐说道:“梦桐,我有个想法,这次去上海和克劳德谈生意,不比从前我一人谈那些香料的事。对于这些洋行的规矩之类,我心里也没什么大数。可否你安排卢先生可我同行,我想这羞花堂上下,到底也就他正经在洋行做过。如果有他同去,一些细节方面可能他更能注意到。” “阿宽哥,你说的这些我之前其实都想过。不过......“林梦桐听到阿宽这样说,心下却有些惊愕了.原本她也如方才卢新宇说的那般,认为阿宽在心里,还是多多少少对卢新宇有些挥之不去的陈见。却也未曾他这次,却是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这,反倒让林梦桐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了。 她想了下,还是觉得不把卢新宇说的那些话直接告诉阿宽为好。这俩人在她眼里,却完全是两种性格截然不同的存在了。 阿宽是那种有些看起来粗放的,心里有事,也会付之于形。不过,他的内心却同样是细致入微的。尤其是他那次从南京回来后,可能因为有幸躲过那场横祸之后,阿宽的个性更较之前洒脱了许多。或者,他压根就没有什么对卢新宇的偏见,之前那莫名的怀疑,也是出自他生意场上一惯的谨慎罢了。 而卢新宇则全然不同,他的内心相当敏感细致,外人的一个眼神都会让他在心底琢磨许久。自然,他更为聪明机敏。只是,林梦桐也知道,在整个羞花堂里,他也是最为沉默的了。 他的内心的那个世界应该是丰富的,而且,想到这,林梦桐的脸上也不知为何,却也浮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了。而且,那个世界他却独独愿意向自己敞开,并且,接纳着她的到来。 虽然,直到目前为止,他的话,却还是说得那意味深长。只是,在今天准备上楼前的那一瞬间,她却是全然懂了。 “梦桐,你的意思是?”阿宽有些不解,在他看来,去上海谈生意时,账房先生一起去也没什么不妥的。之前陈老先生也经常随意王掌柜一起外出,不过,现在这几年来,两人年纪渐长,这些事就几乎都是阿宽一人经办了。 “阿宽哥,我想你说得极为有道理。这次生意对我们羞花堂淡季来说,是个极好的机会。更何况有希望,将我们自产的那些胭脂水粉销到大城市去。只是请卢先生同去这事,我觉得不如阿宽哥你,亲自去账房说下。”林梦桐心底也希望卢新宇可以有这样的机会,他在铺子里,似乎除了必要的工作之外,脚都不曾离开账房几步。 一则是他初来乍到,且陈老先生又比较器重他,对他要求自然极严的。二则在林梦桐看来,在卢新宇的心里,那些往事太过沉重,他似乎颇为在意他人的看法了。所以立意要把账房的事做得更好,让别人对他这个职位的担当无可指责了。 只是,林梦桐想,卢新宇之前还笑着劝说自己不要成日埋首于工作,太过辛苦的人生,总是感觉不到应有的意趣了。不过,现在林梦桐反倒觉得这句话,更应该送给卢新宇了。 说不定这次去上海的公出会让他心情略微释然些,也可以好好运用他之前在洋行的丰富工作经验。并且,林梦桐还有着一份私心,他知道卢新宇心下还念念不忘圣玛丽孤儿院,如果此行上海。他或许有机会再去故地重游一次,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吧。 见林梦桐也支持自己的想法,阿宽便也安心了,他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那我这就去账房,找卢先生好好商量下,对了,克劳德先生和我们约好的日期是这个礼拜天,说是那天他会推掉其他的杂事,在洋行里等我们过去谈谈。” “这个礼拜天,”林梦桐看了下桌上的放得那份月历牌。今天是周五了,那不就是后天么? 她想了想,便说道:“阿宽哥,那你和卢新宇谈好之后,就要去买车票了。去上海的火车是两天才有一班路过我们这,票晚了就不太好买。耽误了事也不好。对了,克劳德那边地址什么都留了么?” “梦桐,你放心。这些上次我就私下问他要过了。那次其实是我不太放心,特地又和他留下的执照上对了下。现在看来,可能我当时太过紧张了,当时梦桐,你没看到。他写给我时一脸地不太乐意的样子。估计在心里会以为我把他当那种不靠谱的洋买办了。”阿宽笑着说,他现在的神情已经相当自若了。 林梦桐也笑了,她知道那回和克劳德先生签合同时,阿宽的脸上始终有着挥之不去的怀疑感。直到那批白玉香皂的货安稳到了羞花堂之后,他才放下心来。 阿宽说完这些,便位开房门,准备下去找卢新宇商量了。却刚好见到门外,却是卢新宇。他拿着一份账页纸,刚好是准备敲门。 “卢先生,这么巧,刚好我准备去账房找你商量事呢。”阿宽见卢新宇正好此时进来,更加高兴了。不过,卢新宇却是一脸不解,他的脸上还是那种习惯的有礼的笑容:“陈先生,你有事找我?” 林梦桐见是卢新宇,知道他是来送这半月的账目明细的,便起身笑着走过来,对两人言到:“阿宽哥,卢先生是过来送账目给我看的,你也别走了,待会他说好之后,你再告诉卢先生吧。” 阿宽会意地点了下头,如果此时不是林梦桐有意吩咐他坐下,他是准备先下去了。虽说自己在铺子里也算个得力的大伙计,可是账目上的事,多少都是羞花堂里最核心的,他也不想多事地留在这里了。 “林小姐,这是上半月铺子里的流水帐目。这半个月下来,毛利有所增长,不过。”卢新宇说到这,稍微停顿了下,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不过,基本这部分的增长全是白玉香皂带来的。我们铺子里自产的货品,情况还不乐观。 第121章 突然告假 “卢先生,你说的我也料到了。不过现在宜城的天气这般炎热。本来盛夏就是胭脂水粉的淡季,现在又不巧恰逢‘月中仙”也开业了。听说他们家的香粉之类销路不错。虽说不是自产的,但是也是大上海那边的货,用起来比我们羞花堂的更为轻薄。” 林梦桐有些若有所思地说到:“二楼的家锁前几天还对我说过,一位经常光顾我们铺子的方太太,前些天还对他说,以后可能不会再来我们羞花堂,买水粉膏和胭脂水了,说这两样都太过厚重。比不得月中仙那边出售的上海货。而且,价格上我们也没什么太多的优势。都是自家作坊生产的。而江小姐家那边则是是大量进货,价格也便宜些。” “梦桐,你也不用太心急。一步步来吧,我想办法会有的。”阿宽见她这般说道,表情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忧心忡忡的样子。不过,这位外表一直淡定从容的林家大小姐,到底是和他是从小玩到大的,尽管那次昏迷后,林梦桐是忘却了许多旧事了。可是阿宽却都分明记得的,他知道,林梦桐是个忧患意识级强的人,诚如刚才卢新宇所言。目前这半个月羞花堂的利润还不错,不过,仅仅依靠代售的货品,长此以往,这样没有主动权的生意多少却是令人担忧的。 更何况,现在不同以往的一家独大,这宜城邻街,却还有着另一家生意上步步逼近的“月中仙”。他家门道极广。再加上江家小姐本身性格就极为强势。虽然待人还好,不过生意场上哪里有什么真情实意了,她也是不会轻易认输了。 并且阿宽也听人说过,江小姐还有那位远在东洋留学,据说极有商业头脑的哥哥帮着她出主意。所以,阿宽心下,便更觉得林梦桐不易了。 “林小姐,陈先生也说的对。现然最起码对比上月,我们的流水也好了很多。且先过了这淡季再说。”卢新宇也笑着说道。那却是一种极为温柔中带些安慰的笑。而这样的笑,却是像只在林梦桐面前,他才可以尽情展露的了。没有了客套,也没有了负累。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忘记把手上的账目单递到了林梦桐手里。再坐下后,却又犹豫了会,这才又开口说道:“林小姐,我想自明天起,告假三天,回上海那边办个私事。” 林梦桐听他这般突然告假,便觉得真是极为巧合了。这羞花堂虽说日常管理井井有条。不过,在一些小事上,就连这“穿越”而来的她,也觉得还是有些人性化的了。店员但凡做满一月,无其他差错的话。每半年便有三天的休假,可以处理自己私事,且不影响每月的月钱和年底分的花红。 只是,卢新宇却刚好不早不晚,这个时候要告假。那却也是极巧的了。林梦桐想了下,又看了看阿宽,他的眼神里也有几分惊讶,不过,瞬间就变成欣喜的笑意了。这样一来,反倒省却了他开口了。卢新宇如果可以把公事私事一起去上海办了。岂不两全其美? “卢先生,你要去上海?那刚好,阿宽哥才刚说过,他明天就起身去上海。要去上次那位克劳德先生那里,谈下一步生意的事。他也想请你同行,毕竟,对于洋行这块,阿宽哥并不熟悉。”林梦桐心下也有些欣喜,她觉得,虽然她不知道卢新宇何以如此着急告假去上海。但他觉得,这却是个极好的机会了。 “是的。我正要找你商量的,要是此事。卢先生,如果你此行去上海,私事方便的情况下,只要抽出一天,就是后天,和我同去那家洋行谈好合同细则,就可以了。”阿宽也有些心急地说到。不过,他也知道,卢新宇一向在铺子里行踪不定,私事也不太愿意多说些什么。所以,他也只好这样委婉地说了。 毕竟,告假也是卢新宇的合理权利,他手中的事都向来处理得紧紧有条,即便这几天他不在,也不会有任何差池的。 “林小姐,陈先生,承蒙你们这么看得起我。”卢新宇似乎也预料到了什么,不过,他的口气却还是相当平静。“刚才我是给上海那边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我寄了些书过去。这才知道院里的一位赵嬷嬷病得极重,她是从小带过我的。所以,我这才想告假三天过去看看。” “是这样,那卢先生,你还是去办你的私事吧。这种事,理所当然的。谈生意的事,先不要再考虑了。阿宽哥你在那边如果弄不明白,就及时打电话。我俩商量着解决吧。卢先生这次也有不便。”林梦桐听了卢新宇的话。心里也泛起了一点油然而生的理解。 他毕竟是在孤儿院长大,那些个嬷嬷们,也就是他不幸的童年里,难得的温暖了。如果自己还强加给他这样的公事,的确有些不在情理之中的。 况且,林梦桐想着,以阿宽哥素日的精明,这次应付下克劳德,谈好下一单生意,应该难度也不甚大。这样思量了下的林梦桐,尽管心下还有些隐隐的遗憾之情,却也点头准许了卢新宇的告假了。 不过,让她始料未及的是,一旁默默听着自己说完这些的卢新宇。却又抬起眼来,用口气相当坚决的意味说到:“林小姐,陈先生,我考虑好了。明天我还是和陈先生你一起去,到了上海当天,我先医院看下,晚上就在那里陪护一夜。礼拜天,我再和陈先生会合之后,一起去克劳德那里,谈好之后,我再处理其余的事。你们看,这样方便么?” “卢先生,那我们可就说定了。梦桐,我这就去买明早的火车票,再晚只怕不好买了。”阿宽听卢新宇这样说,便是一脸兴奋了。却又好像担心他反悔一般,便起身对林梦桐打了招呼,就准备出门去火车站买明天的车票了。 “那好,阿宽哥你去吧,待你回来把票交给卢先生后,你们俩人就早些家去收拾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林梦桐也笑了,这是今天到现在为止,她最为发自内心的笑了。 第122章 车站偶遇 阿宽听了林梦桐这样吩咐,也就即刻离开了。这宜城虽不过是个江南小镇,可是因为地理位置方便,许多过往的火车都在这里有停留。到上海的车票有时的确一票难求。想到这,林梦桐不忘叮嘱阿宽一句:“阿宽哥,这次你和卢先生的票估计不好买了,你们就买一等票吧,路上人也舒服些。” 阿宽听了,点了点头,便离去了。他心下却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了,原本的好心情却像是被风吹散一般,少了许多了。羞花堂多年下来的规矩就是,大伙计出门办公事,最好的也不过是坐个火车的二等座。即便是之前,阿宽和王掌柜一起去上海谈香料的买卖时,最好的也不过是坐了火车的二等座了。方才自己临离开前,林梦桐却突然想到让自己这次买火车最贵的一等座。 这换做平时,阿宽是会极为开心的。只是这次,他却觉得林梦桐之所以这样说,似乎不是为他考虑。而是为了卢新宇,比起自己,林梦桐似乎更加顾念卢新宇的想法。就连去上海谈生意这件事上,她的表情里,都似乎不太乐意去勉强卢新宇。若不是卢先生还算得上顾念大局,林梦桐就算先前再和自己商议好了,也不会主动再开口了。 阿宽在买车票的这一路上,思绪也像放飞了一般。想得极多,极多。他原本就不是个心眼狭小的人,只是,他也模糊地意识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自从这位年轻潇洒的卢新宇到了羞花堂之后,一贯沉稳有加的林家小姐,现在好像也有了些许的变化。而想到这,那些在伙计间里对卢新宇那些不好的流言,似乎也涌上他的心头了。 只是卢新宇这个人,他的行事风格却是让阿宽心生佩服的。他从不目中无人,在铺子里,上到掌柜,下到最低等的三等伙计,他都一律以礼相待。 而那些关于他时常和大小姐同进同出的流言,甚至那些夹杂着恶意和妒忌的传闻,他似乎并不上心。如果一定要说他有什么明显的缺点的话,阿宽觉得,那就是他似乎不太乐意和其它伙计们过份融合。总是独来独往,也有伙计私下说过,这位卢先生居住的地方,时常会来一些看起来来路很不明的人,本来,阿宽也心下疑惑过。 不过,自从那次有些多事地在上海打听过之后,又陆陆续续地从林梦桐口里得知,阿宽才知道,卢新宇真的是相当不容易了。所以,此时的阿宽尽管心下想到这买票的事,还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不过,他到底生性豁达,想到这次去到上海和克劳德先生谈的毕竟是有关羞花堂的大事了。林梦桐重视之下,也未免担心买不到车票会影响行程了。所以,才会主动让自己去买那价高一倍多的一等座了。 到了车站,售票处果真是人满满的,阿宽也机灵地留了个心眼,先没有排到那长队的队尾处,只是挤到前方问了下有无明天去上海的车票。 “明天到上海,二等三等票都没了。你要是买一等的,直接到旁边就可以,不用排了。”售票员有些懒散不耐烦地说到,他说完,顺便抬了下头。可能觉得阿宽衣着太过普通。不过是寻常的伙计模样,便一副不屑的样子接摆上了脸。这一等票价格极高,平常在宜城这里,一天也卖不下几张。 “那好。谢谢。”阿宽心里有些好笑,这些个人真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了。看来,果不出林梦桐所料了。他来到边上一个几乎没有排除的窗口,买好了两张明天去上海的一等票。又小心地看好了日期,正准备收好,却听见一个有些生疏的声音在和自己打招呼了。 是那种标准的国语口音,完全没有宜城的地方色彩,却又夹杂着特有的几分柔软和女性的温婉娇气了。这,却让阿宽瞬间明白了,和自己打招呼的是那位江家小姐江慕云了。 他抬眼看时,却果真是江慕云,但见她此时穿得是极为清丽素雅的,一身淡紫的洋装,款式是那种洋派中略有些复古意味的感觉。手上拎着一个颇为时髦的小皮箱。看得出是应该刚下了火车的。 她亭亭袅袅地走过来。见了阿宽。眼里却忽地漾出几丝意外的欣喜:“陈先生,这么巧。我刚才才下了火车,走到这里,一眼就看到好像是你。你是来买票的么?” “是的。”阿宽点了点头,他一边说着,一边格外小心地把票收到口袋里,也不知为什么,这位在许多人眼里看起来,表情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江慕云小姐,在他看来,却是有些莫名的亲切感的。 特别是那次无意间安慰了她几句之后,却没曾料到地收到了她的礼物。阿宽更觉得,人不可貌相了,江小姐的确是有几分男子气的。如若她不是“月中仙”老板家的千金,自己现在和她说话,只怕会更加从容些了。 “陈先生,既然你已经买好票了。这天又这般炎热,不如你坐我家车一起回去吧。反正,车也空着,就让司机顺道在羞花堂门口丢下你好了。”说完,江慕云的脸上是一种不由分说的任性的笑。似乎她早已经断定阿宽,是不会拒绝自己的邀请了。在整个宜城上下,能有这私家小轿车的生意人,也屈指可数了。 阿宽素来也不是擅长客套的人,更何况,现在的确有些热了。他想着,反正不过是偶遇而已。若是有心拒绝了这位看起来有几分任性的江小姐,岂不是不给这年轻女孩面子了。 在阿宽看来,江慕云全然也是和林梦桐完全不同的年轻女子的。一个是热烈直率,一个却是沉稳如静水般。这两人本是可以相当融洽地,只是天意安排,却让她们成了生意上的今后会终有一伤的对手了。 “那谢谢江小姐的。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阿宽笑着说道。江慕云也笑了,她便和阿宽一起坐上了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黑色的小轿车了。 第123章 她的意图 上了车,阿宽才发现。这江家小姐果真是个胆色超过寻常年轻女子的人,此行归来,应该也就她一人而已了。车上除了此时安坐好的他俩之外,也就前面那位专注开车的中年车夫了。 “金师傅,麻烦你先开到前面那条街上的羞花堂那里,先让这位陈先生下去。我不急的。”江慕云一脸笑意地对前面的师傅说到。 “江小姐,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对了,你是从哪里回来的,就你一人么?”阿宽见坐在自己边上的江慕云虽说脸上笑间犹在,只是还是看得出来,有着一丝疲倦之感的。 他想起前几日,江慕云特意来羞花堂里买了白玉香皂,说是要带给她南京那位不幸的故友的事。心下不由有些犯疑,莫非江慕云是从南京归来的,就为探望旧友在南京特意待了这么些天?那“月中仙”的日常管理,她也都能安心放心么? 阿宽的消息极多,他早就从伙计们那里得知,“月中仙”里上上下下的事,多半是由江慕云一人经手。江老爷主要负责的是在上海南京那边投资的事,据说江家有意要以低价收购一家上海的专门生产花露水和香皂的小厂,这些天,江老爷一直都不在“月中仙”里。 更有些好事的伙计谁家言之凿凿地说到,上海的事全程都是那位有着“眼科专家”美名的小明星李萍牵头的。她在上海滩里交际极为广。至于她和江家老爷的关系,更有甚者说得露骨,说今后这位比江慕云小姐大不了几岁的李萍,或许要当她的小妈了。 江慕云见他这样问道,便也不太避嫌。大方地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一块精巧的手帕。轻轻擦了下有些汗迹的脸,这才笑着对他说到:“陈先生,我向来习惯了,公事私事,基本都是一个人出去的。这次是从南京回来,就是上次说的那件事。” 说到这,她的目光又未免有些黯淡了:“现然何小姐情况依旧那样,压根记不起什么事。我想多问问她,那些关于那个可恶的高胜寒的事,她都无从记起。想找个照片确认下,最好可以送到警务局去,都找不到了。她把所有能激起自己回忆的东西,无论是相片也好,书信也好,都撕得乱七八糟。我想是,想办她出口气都没办法。” 江慕云说到这,目光里依然有着几分不甘心。看得出来,她对那个欺骗了何小姐的高先生,恨意是相当深了。阿宽也觉得,江慕云的确不是个寻常女子,她有主见,也有决心。遇到好友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她想的,却不仅仅是去安慰劝解,更多的,却是想给她出口气了。 “江小姐,我记得上次你不是说过,那位高先生是在南京郊外,做过小学的代课教员么?如果你顺着这条线去托人查找,会不会有结果呢?”阿宽猛然忆起上次江慕云说过的那些前尘往事了。 “陈先生,不瞒你说。我这次去,也是想到了这条线。我同学里也有在这块的,甚至连做警察的熟人我都找过。可你知道结果是什么了?”江慕云的眼神里,是无尽的失落和不平。 “结果查到他什么了么?”阿宽听得心下生疑,不由开口继续问到。 “什么都没有,连高胜寒这个身份,都是他装出来的。压根就没有符合他条件的这个人,更不要说在什么学校当过教员了。从头到尾,都是这个骗子设计的一出局。当然......” 江慕云说到这,微微停顿了下。这才缓缓接着说下去:“我那位在警务局的同学说,这应该不是那个高胜寒一个人设的局,这种层层逼近,环环相扣的骗术,应该是后面有着一大串人在里应外合。如琼的这些事,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以她素日的聪慧,这样的事,决不可能是一时起意的。这位高胜寒,我虽然没有见过他真实面貌如何。不过,应该是个相当不简单的年轻男子了。” “江小姐,你不必太过自责,其实在朋友的角度上,你已经尽心竭力了。”阿宽听得心下也有几分不忍。他原本以为在生意场上长大的江慕云是个多少沉淀了不少精明世故的人。现在看来,她的确有着几分义气的。 “我相信,那个叫高胜寒的拆白党骗子,和他的同伙分们最终不会有好结局的。百密一疏,我不相信他们经常这样在河边走,就会一次鞋也不湿。”阿宽笑着说,又有意要宽慰下江慕云,便用几分打趣的口气说到:“最起码,他骗不了江小姐你这样的女子了。” 见阿宽这样说,江慕云的脸上也转阴为晴了,她抬眼看了下身边安然中略带些不适,端端正正地坐着的阿宽,轻言浅笑地说道:“那是自然。我从小家庭中见过太多这些,已经不太相信什么如意郎君,天作之合的事了。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说到这,她的眉眼却分明淡淡地扫过了一下阿宽,却又含笑地转开了。 这句含意无限的话,却让阿宽一时反倒不好应对了。好在此时,车也快驶到羞花堂门口了。正待阿宽准备再次开口言谢时,却见江慕云轻声开口说道:“陈先生,如果今后你有意尝试改变下当下的工作,不如考虑下到我们‘月中仙”来。我准备稍候就换掉铺子里的大掌柜。家父待上海那边的工厂买下之后,会把‘月中仙’的事全盘交到我手里。我也想用些有经验,人品也好的,至于工钱待遇方面......” “江小姐,你能力这么强,到时再费些心血,定然是可以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阿宽瞬间就明白了江慕云的心意,他也知道,在江小姐眼里的自己,其实是高估了现有能力了。自己不过是个寻常的大伙计,不过是经验丰富些。书,却终归是没读多少。 而他更明白,自己是不会轻易离开羞花堂的,就算那个幼年时的约定,现在的林梦桐已经无从记起,但他是知道的,林梦桐的确不是有意扮失忆,她定是真的无从想起了。 第124章 新书的启迪 俩人说话间,车却已经稳稳停下了。阿宽想着,到了羞花堂的门口,未免来往伙计行人更多。若是再这般和江家小姐这样说下去,恐怕误会多多了。 现在这宜城上下,谁都知道“羞花堂”和“月中仙”明里暗里都是生意上对手了。阿宽向来也不是个怕事的人,只是他不想,给本来就已经为铺子操尽心力的林梦桐再带来烦恼了。 所以,他有礼地对江慕云说了句:“江小姐,谢谢你的美意,我手头还有些事要做,就先下车了。”说完,便也对前面开车的师傅客气地打了招呼,便推开车门。 “等等。陈先生。”江慕云似乎有无限话语没有说尽一般的模样,只是迟疑了片刻,她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有些失落和勉强的笑。 “江小姐,请问你还有事么?”阿宽见她这样意犹未尽,心下却也有些不忍。方才的自己,是不是把回绝的话说得太过直接。尤其是当着车上还有司机,况且,江慕云虽说是存心挖人,但也的确是对自己另眼相看了。从始至终,就没有把自己当做是个伙计一般。 “没事,陈先生你回去忙吧。”江慕云轻轻地说到,只是在阿宽离开车之际,却又像是有着几分笃定感似地,补充了句:“陈先生,我相信你肯定会有一天,到我们月中仙里大掌柜的位子,你随时来随时有。再见。” 说完这句,她却像完全没事了一般,对下了车的阿宽挥了挥手,便离去了。阿宽反倒有些慢下了脚步,江慕云最后的话,好像是说得那般信心满满。这不禁让阿宽觉得,江慕云的确是个不一样的年轻女子了...... 第二天俩人走后,林梦桐心下却没有安稳过。她甚至想,如果现在的自己年纪再稍长些,或是干脆是个成年男子的话,这次也可以一起去上海谈生意了。每每局限在这小小的宜城镇上,即便在他人眼里的自己,已经是年轻小姐里颇为不易的了。不过,林梦桐却总觉得这格局太小,小到让她有时候会有心下无力的感觉。 如果,她想着,如果有一天羞花堂真能如那次阿宽哥所言,自家产的货品可以冲出这小小的宜城镇,摆放到大上海的洋行里,那该多好。 只是,林梦桐更加知道,这些只不过是自己的梦想了。那天听到月中仙里江老板要在上海开厂的事,她却心里不由一动了。 现在的羞花堂虽说是前店后坊,可是到底这些都不过是最简单的胭脂水粉之类货品。如果有朝一日,可以正式有个自已的工厂,那么新品的问世应该绝对不像现然这般艰难了。 这段时间空暇时,林梦桐也曾找来些书看。却不是那些风花雪月的小说了。而是一些思想更为进步,理念更为开拓的新派书籍。 她也知道。工业化的浪潮下,最先受到冲击的自然是像羞花堂这样的传统半手工业的产业了。那些个上海的小报上,广告成天打得火热的多半不正是一些西洋的新奇玩艺么?什么 进口香皂,泊来品的香粉,还有那些个什么包装精美,存放期又极长的雪花膏。这些都是目前羞花堂做不到的。 即便像这次卖得极好的白玉香皂,也不是自家货品,更准确地来说,都不是正宗的国货了。这种帮洋人赚钱的事,其实于公于私,林梦桐到现在都无法说服内心的自己。 只是目前羞花堂的困境也非一日,她心里唯一希望的就是早些等到阿宽他们的好消息。林梦桐所期待的好消息,却不是那白玉香皂可以再次大批进货的消息了。这只能缓自己一时之急。 她希望的是,那位看起来门道极广的克劳德先生,可以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在洋行的柜台里,给羞花堂留下一个小小的货架,哪怕只是摆放一两样商品。也是极好的了。机会总是这样,聊胜于无的。 或许,用惯了洋派货的大城市千金小姐么,会对这江南小镇上百年传承的手工发油之类有好感呢? 林梦桐想到这。精神又好转了起来。她知道,羞花堂最大的优势却不是什么百年历史,手工精制。而是始终如一地保持品质。 那位“自己”其实并不熟悉的林老爷曾经那样苦心费神地把人工和物力,做为铺子里最为看重的部分。自是有他的道理的。 就拿这最为普通的桂花头油来说,哪怕是在秋冬的销售极佳的旺季时节,后面作坊里的产量每日也是固定的。因为原料中有桂花,冰片及上好的香料,而这些原料也因为取法天然,所以供应量也有限。卖得再好也无法做到扩大生产了。这这在林梦桐看来,既是羞花堂得以百年不衰的优势所在。其实也是局限了羞花堂。在民初这个工业化发展雏形微具的时代里,这却也是进一步发展的阻力了。 而当下的自己,就是最好在这两者的矛盾之中,找到一个相对的平衡点。而这段思考的日子里,她看得最多的一本的进步思想的书箱,便是严复的《天演论》了。 记得穿越来之前的自己,在大学近代史课上也曾了解过这本书,不过当时的自己哪曾留意关注过,只觉得是比较枯燥无趣的一本书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本于1897年就问世的翻译著作,即便不当它为科普的著作来阅读。仅从生意的角度来看,林梦桐也觉得读下来受益非浅了。完全和自己素日在书局里看到的那些个小说文集之类,画风可以说差别极大的了。 尤其是那句翻译得极为对仗工整,尤其是那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话,让林梦桐也有了别样的思考。 她不禁想联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这羞花堂的生意是有些不小的难处了。可是悲观到底是无用的。不如好好应对现在的时下风气,应该会有力挽过来的方法了。 而这方法,林梦桐的目光又落到了桌上放的电话上了,这方法便寄托在阿宽和卢新宇的此次远行上了。希望羞花堂的传统货品,此后可在上海滩,也打开一条生路了。 第125章 他的行踪 正当林梦桐想得入神时,却听到那墙壁上金色的自鸣钟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她不由也暂时收起了思绪。抬眼看了下时间,原来已经是下午三时多了。不知为什么,羞花堂里同时少了阿宽和卢新宇,让林梦桐也觉得,自己瞬间就变成了孤身的战士了。 他们俩人都是让林梦桐感到缺一不可的。只是,这次去上海和那个精明有加的克劳德先生谈生意,是俩人第一次同行。之前的他们,日常在羞花堂里的工作上,是交集并不太多的。 林梦桐也知道,阿宽之所以有些放不下对卢新宇的一些小看法,多半却不是因公。而是在私,或许,自己是不是太不会隐藏内心的好感,而让外表粗放,内心细腻的阿宽哥早已看出几分端倪。 只是,这件事却也让林梦桐一直有些犹豫,她想,最好的办法其实也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此行回来之后,卢新宇可以放下内心的牵绊,如他所说的那样,坦然无惧地正视自己对他的期待和感觉。 林梦桐知道,当一切的事情摆放到明处时,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都不再重要了。更何况,以阿宽的个性,他明白之后也会知难而退的。至于到时会不会因此,阿宽哥而一念之一选择另谋他就,林梦桐也是想过。 甚至隐隐地担心过。她也是内心极为聪慧的人,那次江小姐有意的赠品,早就让她觉察出对于在生意场上经验阅历,都相当丰富的阿宽,江家小姐早就有意挖人了。 只是,这种事。林梦桐觉得只能顺其自然,反正决不能因为顾念到这事,自己在感情上变得游移不定,感情上的事,林梦桐始终是会和工作分得很开,也不想以这样的好感做为对阿宽哥的情感上的投资,来换取他在铺子里尽心竭力了。她觉得,该坦诚的地方,始终要坦诚。 此时电话却响起了,这有些刺耳的老式电话铃声,却瞬间让林梦桐接了起来。不用猜想,她也知道,应该是到了上海的阿宽打来的电话。 他应该是担心自己顾念太多,所以在刚到目的地,就想到报个平安了。这个时间段。他们应该到了旅店了。此行前,林梦桐还不忘记对两人说过,这次公出,所办的事也是比较重要。在衣食住行方面,切不可只图便宜了。务必要休息好。第二天谈事情时,才不会被那个精明世故的中国通,克劳德先生低看几分。 至于开支方面的事,林梦桐也想到了。她特意对陈老先生说过了,这次他们俩人去上海,就不要按着陈规那样,铺子里付一小部分的钱,等事情办完再回家清帐。她知道阿宽素日钱不宽裕,陈老先生一向把他钱攒得极紧,也是为他日后成家立业考虑。 而卢新宇,自是更不消说了,上次在尔雅书局里,多买几本杂志都会让他捉襟见肘。 这次不单是去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用度要较宜城高出许多。且是和洋行商人谈事,如果受制于随身的钱不多,未免会让俩人在外边放不开。所以林梦桐便有心让陈老先生,给俩人各多放了平日三倍的随身备用金。 电话那头,果不出所然是阿宽的声音。“梦桐,我和卢先生半个时辰前到了上海了。我本来是要在火车站附近找个干净些的旅店里歇下。不过,卢先生说了,这火车站旁的不太安宁,距离克劳德先生那洋行也有些距离。我们就找了市区一家条件可以的落脚了。方才卢先生看了地图,照地图上来看,这里距离克劳德先生洋行,也只消半个时辰的路了。” “这样最好。阿宽哥,你们今天好好休息吧。克劳德先生约好是明天上午九点之后,这些法国人应该是时间观念极重的了,明天不要忘记就好。”林梦桐听阿宽这么说,心里也放下许多。看来。这次阿宽的提议果真是合适的,卢新宇对上海极为熟悉。加上他又有在洋行做过事的经验。在签订合约和谈及有利的条件方面,应该是再稳妥不过了。 而想到卢新宇,林梦桐也记起了他说过的,来上海最主要的目的了。是去医院探望那位孤儿院里的嬷嬷。她不禁对阿宽轻声问到:“阿宽哥,那现在卢先生也在旅馆么,他有没有去医院?” 林梦桐的心下,虽然有着无限的关切之意,但是因为问的是阿宽,所以她的声音也变得极为节制平淡。好像也就是接了电话之后的随意一说。 而电话那头的阿宽却像是明白了一般。略微的沉默之后,就轻声答到:“卢先生已经出去了。说那家医院因为是上海的慈善机构办的,地处郊外,有些偏远。所以他到了这,放下行李就走了。不过路上听他说过,那边有‘圣玛丽’安排的人专门陪护,晚上也用不着他看顾了。所以,卢先生应该会晚些就回来睡觉。” 说到这,阿宽却迟疑了一下,又轻声说到:“梦桐,我刚才送他出旅馆时,也知道卢先生最近手头有些拮据。之前我听一楼的伙计们私下说过,他老家有些个无赖亲戚到宜城敲诈过他不少钱。所以,我方才在门口特意买了些水果,让卢先生带给那位嬷嬷。” 林梦桐听了,心下却有些动容了。原来,阿宽远比自己所想的那般识大体了。他能有些心,可以说是相当不容易了。林梦桐知道,素日的阿宽是个极会过日子的人,不该花的钱,一个铜板也不多花。他的工钱虽是普通伙计的两倍,却也算太多。想到这,她不禁说到:“谢谢你,阿宽哥,卢先生他有没有推动。平时你也知道,他最是在意这些情面上的事。” “他自然不肯,不过,梦桐,我好说歹说,他也只好作罢。毕竟是两个大男人,在门口这样拉拉扯扯也不是回事。”阿宽的声音变得轻松了。 “那阿宽哥,你答应我,回来这笔费用让铺子来出,你的心意我是明白的。”林梦桐想了下,这才说到。阿宽哥的心胸,的确远比自己想得宽大。 第126章 意在不言中 放下了电话,林梦桐的心却似乎有些不定了。她不知道,自己原有的平静,为何会在得知卢新宇的消息后,再度被这样轻易地打破。并且,她知道。这却分明是夹杂着几丝失落的感觉了。 本来,得知他们一行已经平安到了上海,自己原本是极为宽慰的。却没料到,自己放下电话,心下却是加倍的失落了。卢新宇的行踪自己却不是从他口里亲自知道的,却是从阿宽那里得知的,这,却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了。 或许,林梦桐长长地舒了口气。或许,卢新宇真的自始至终,并没有对自己有什么不同。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美好。 正如曾经的阿宽说过那样,现在也只是个风雨初定的时代,谋生比什么都重要。卢新宇当下不正是如此么?这种情形之下,自己又能要求他做些什么呢? 思绪仿佛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放得容易,收起却是难的。而正当她神思有些散漫时,桌上的电话又响了。也不知为何,林梦桐心里,似乎有个分明的声音在对她说,这一定是卢新宇打来的电话。 她便想也没想,有些心急地接通了。甚至连此时秀凤进来给她换上茶水,都没有发觉。秀凤见林梦桐这样,便也知趣地换好茶水,便蹑手蹑脚地退下了。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那般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好像是饱含着几许的深情,更多的却又是几分节制后的冷静。“林小姐,陈先生和我已经到了上海。现在已经安顿好了,我......“ “你在哪儿?现在?”还未等及卢新宇说完,林梦桐却有些急切地问到。话一出口,这语气也令她自己都暗自吃惊了。这全然是谁都能听得出来的,带着莫名的关心和爱意的口气。尽不是那种公事公论的意味了。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会,林梦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样的太过急切的语调,会让卢新宇觉得了不安,抑或是他压根就没料到自己会这么主动问得详细如此。 片刻之后,他才依然用那舒展平和的声音开口言到:“林小姐,我现在在市郊的医院,刚看过嬷嬷。她现在还好,没什么大碍了。刚好这边有长途电话,我和电话房人商量了下,他可以让我按市价打出去。我知道,你一定会担心陈先生和我到了没有,才刚落脚时,我担心这边嬷嬷的情况,没顾上打过来给你。” 卢新宇的话,说得是那样平淡无奇。好像那天在羞花堂里,在楼梯口处,他那般灼热的眼波和话语,此时都已经忘却了一般。说的话里,也是不忘记带上“陈先生”三个字。 只是,林梦桐却觉得,他的心底,断然不是如此想的。人的语言是丰富的,但终究是苍白无力的,可是,人的眼神却永远不会骗人的。那次在楼梯口,自己几欲转身离开之前,卢新宇的眼神是完全让她了解了。了解了他平静的外表之下,同样也有着丰富的内在,只是,比起阿宽,甚至比起太多同龄的年轻男子,卢新宇有着太多让林梦桐不解之处了。 不过,这又如何呢?林梦桐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或许,真的只是那种思念的感觉吧?即便,电话那头的他愿意这样一再掩饰着,她也不想再深究更多了。感情是个玄妙的东西,林梦桐不想因为这个,而给自己或是卢新宇太多压力,这次回来,如果他还是说得这般含糊不清,林梦桐便想今后,就彻底当他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账房先生了。 想到这,她的声音也平和了起来,“卢先生,你先处理好私事吧。明天的事,要你多费心了。阿宽对洋行事务不熟,尤其是在合约签订方面也有限,你替我多看看。如果有什么你们两人决意上有分歧的地方,就直接打电话过来吧。”林梦桐淡淡地说完,其实这句话多少是有限多余的。 以卢新宇素日的个性,大事上他是定不会自己作主的,应该主要都是让阿宽决定。只是,除了这样略显公事化的叮嘱外,此时的林梦桐,也真的想不出可以再说些什么话了。 说完这些,她便也沉默了下来,想等着卢新宇再如从前那般,带着几分拘谨,客套几句之后,就匆匆挂上这个来之不易长途电话。 只是,这次却让他完全没有料到的是,电话那头的卢新宇,却是几乎没有时间思索,却又像是担心她急忙会挂上电话一般。用那样一贯的轻言细语,却又在此时显得多了几许勇气一般,用那样一种明显低了几分,却温柔依旧的声音说到:“我知道你担心的是谁,这些我都明白。林小姐,其实认识你对我而言,真是三生有幸,难得在这宜城里,也有人这般高看我。可能你会觉得我一直在你面前装傻充愣,并不是这样。我也想自己可以多做些事,让你觉得,最起码我可以像陈先生那般,大体上才值得你.....” “我懂,你别想太多了。卢先生,有些事,不能要等到一定如何的时候,才去做。”林梦桐也秒懂了卢新宇,他话里这显得还是有些迂回的深意了。可她却并不想让他再说下去。 其实,哪里是什么秒懂呢?她分明是一直都懂的。卢新宇并不是什么常人眼里以为的自卑,觉得他和自己隔着太多的距离。而是他,其实有着太过的自尊,他想的是要自己到了一个高度,到一个自己认为尚可的目标时,才可以坦然无惧地走近她。 只是,林梦桐想着,自从穿越到了这民国年间后,她越发珍惜起当下的一分一秒了。世事沧桑,时代的车轮是不会为人停留的。感情也是一样,如果注定是要等到如何如何,她宁愿从开始就放弃了。 最起码,现在滋生出的,只是火花。而火花也是极容易熄灭的。 她又想了下,心下却还顾及着那头卢新宇的长途话费了。她也就带着笑意说到:“先不说这些了,明天等你的好消息。再见。” 林梦桐说完,刚想着要挂起电话。却分明听到卢新宇低声说了句:“林小姐,有的话回来时,我会细细说给你听的。再见。” 第127章 蝴蝶冷霜 卢新宇的话,有些突如其来的意味,这些话语或许换了阿宽说,林梦桐只会觉得太过含蓄委婉。甚至,缺少点男子应有的直接了当的爽朗感。不过,说话的却是卢新宇,他能如此说出,林梦桐也明白,那是费了不少决心了。 原本他没进羞花堂账房时,自己和他的相遇相识中,大方洒脱的个性却一直是卢新宇最吸引自己的地方。不过,自从到了铺子来之后,卢新宇却多了忽地几分难言的距离的拘谨感。 方才这样说,林梦桐却是惊喜的。只是,当下最重要的事,却不是自己情感上的这些了。想到这,她便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就悄然地挂上了电话。虽说她心下还是挂念着卢新宇的,只是,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有了回应了,而答案,却是尽在不言中的。 相信这次公事办完之后,卢新宇要和自己细细说的,也不会让自己失望。想到这,林梦桐却脸色有些微红了,她此时却是有些暗自对自己不解了,民国年间的大小姐,不是应该在这样的事上,更加含蓄被动么? 自己何以成了这样?话只差没说得让卢新宇有些担心了。而他担心的是什么?想到这,林梦桐也有些想笑,原来卢新宇是在意自己的。方才电话里见自己口气那样淡然了。他几乎是有些焦急了。如若不然,又怎会说到那回来的事呢? 此时的林梦桐却不觉得自己太过直接了,她横竖也不是真正的民国女子,要这样继续云里雾里地和卢新宇,在情感上打这太极,她不能接受了。凡事皆有定数,是就是,不是也只好不是。何必让事情纠结在心里呢? 林梦桐此时却完全心无牵绊了,只希望明天,远在上海的阿宽和卢新宇可以办好公事,早早回来。至于羞花堂的货品,到时可否真的在克劳德的洋行上架,现在的她却反倒不太计较了。 她更希望的是,自己能有一日,如江家那般,有足够的能力去盘下一家此类的工厂,用那些先进些的机器。来做出更多的新货来。她想,自己现在不过是双十年华,今后应该有的是机会。羞花堂始终不会只安心于在这小小的宜城镇上,当个每日定时开门关门的香粉铺子了。这,是一天,一定是会有的..... 正当林梦桐有些沉缅于幻想之中时,门却轻轻地推开了.进来的却是秀凤。她见此时的林梦桐已经不在打电话了,这才轻声说到:“小姐,作坊里的严师傅过来了,说是有事要和小姐商议。不过,方才我见小姐你在忙着接电话,就让他先在一楼等会。现在......” “秀凤,快别说了。赶紧让严师傅上来吧,我没别的事了。”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收好了桌上才刚自己翻过的报纸。她知道这位严师傅定是有事,而且是件他眼里比较重要的事,这才会上楼来找自己的。现在羞花堂作坊里,那些新品的研制,多半是出自这位平时话不太过,注重实干的严师傅了。所以,对于他,林梦桐也一直是非常敬重的。 不一会儿,秀凤便领着严师傅进来了,林梦桐也不拘礼,待秀凤端好茶水,轻带上门出去之后,她便一脸笑意地请严师傅坐下了。看得出来,面前这位严师傅是才从后面忙中抽空过来的,短褂上还有些胭脂水的痕迹。身上,也有着些细微的香气。羞花堂一向是比较注意这个的,后面的师傅们上工操作时,穿的都是铺子里特意订制的棉褂,权且算做是店铺的工作服吧。且有专门的伙计负责每日的清洗更换。 而后面的作坊里,更是每日收工完毕,清扫彻底。务求保持操作间的卫生。而更让伙计们欣喜的是,上个月底,林梦桐还有特意想到,将作坊边一间闲置的仓库改建为简易的沐浴间,每日会不间断的放好充分的热水备用。以供作坊的伙计们收工完毕,可以随意地冲洗一下。最起码,可以大体地去除身上,那忙了一天的脂粉味了。虽说,这种味道比起那些杂货铺里伙计们沾染上的好上许多的。不过,这到底是民风保守的民初年间,作坊里的伙计们,也不希望收工回家时,满身的脂粉味道,引得路人侧目了。 而林梦桐的这些看起来微小的举动,却感染到了一惯不太喜欢多说话的严师傅了,他觉得比起之前的林老板,年轻的林家小姐似乎更注重铺子的管理方面,她的行为中也多些亲民的意味了。尤其是对作坊里的伙计们,他们其实是整个羞花堂里最为辛苦的,比不得前面柜台上的伙计,还每日略有小憩时光。 林梦桐也在入主羞花堂不久后,就敏感地意识到这点,毕竟。作坊里的伙计们生产出来的货品,才是羞花堂赖以生存的最强大的保障了。 所以,她便主动提高了作坊里伙计们的基本工钱,并且,悉心地嘱咐过严师傅他们,工钱的事不要在店里柜面的伙计们面前提及。以免其他人心下失衡。 林梦桐觉得,铺子里的工钱方面,她是无法做到像林老爷那样伙计们都一律均等的。适度地拉开差距,反倒有相对的益处了。店面的伙计们不也有成交货品的奖励钱么?她想的是,总体的均等和局部的差异。总之,是不能让辛苦的伙计们觉得不公就好。 “严师傅,你有事么?”林梦桐笑意盈盈地开口问道,在她看来,这位严师傅最大的特点就是和自己每次谈话时,都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全然不像有些伙计那样唯唯诺诺。所以,反倒觉得他有几分不同了。 “林小姐,你看,这是我好友昨天从杭州的‘丁万春’香粉铺里捎给我的。”严师傅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淡黄色玻璃瓶,这瓶身做得虽比不上铺子里的“玉容膏”那种订制的玻璃瓶般精致剔透。却是别出心意地做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形状了。 “这是时下杭州城里最为流行的‘蝴蝶牌冷霜了’,据说这盛夏时节用了,脸上也不油腻。反觉清凉滑润。”严师傅用一种欣赏的口气说道。 第128章 新的思路 “冷霜?”林梦桐听了严师傅的话,心下却有几分疑惑不解。虽说自己已经全面接手这羞花堂的事,已经有好几个月下来了.不过,因为林梦桐的关注力,主要还是在铺子里的生意上。素日那些个年轻女孩的这些个小爱好,或是时下流行些什么新玩艺之类的,她却真的不太懂得。 尤其是在这些修饰面容的小物之上,虽说铺子里做的是胭脂水粉的生意,可是,林梦桐日常用的,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了。她这方面全然是不似江小姐那般讲究,非西洋上品货不用了。素日不过随意用的都是羞花堂里自产自销的寻常物件。但求能滋润到皮肤即可。 她的肤色肤质先天就不错,加上精力也没放到收拾自己上面,所以未免就不甚了解这当下的风潮如何了。现在看来,这方面的自己,还是要多向严师傅学习了。 无论做什么行业,闭门造车总是不好的。总要学着接受外界的新事务,才能不断推陈出新。和时下的潮流接轨。虽然,林梦桐知道,现在自己处的,还是相对闭塞的民国初年了。 不过做这行,她也知道最重要的是要迎合当下人们的爱好了。只是现在面前这瓶什么“冷霜”,看上去除了瓶身的蝴蝶造型有些吸引眼球之外,实在也觉察不到什么和自己店里,那些个瓶瓶罐罐有什么太过不同之处了。 “大小姐,你闻闻看。”严师傅见林梦桐的目光落到了这瓶自己手里的冷霜上,好像十分好奇的样子。便轻轻递了过来。 林梦桐接过,便小心地拧开那个金黄的螺丝盖子。轻轻地凑到鼻下闻了会,只觉得味道还算得上有些清新淡雅。应该是添加的那些化学香料不算太劣质的。别的方面虽说要林梦桐不是完全太懂,不过因为这几个月来,每每阿宽进了些香料之类,都会请示林梦桐亲自去后面库里验收下样品。 林梦桐也知道,阿宽哥其实目的是为了自己好。他担心清醒过来的自己,对铺子里的情况有所遗忘,便每每借着这样的时机,来细细告诉自己进货的流程,以及如何辨别原料的优劣。虽说林梦桐基础是全无,不过胜在她也的确用心了。现在的她,只消把这些成品的胭脂水粉之类略微打开一闻,便也能知道香料和材质的好坏了。 “严先生,这味道是还可以。用的香料也是不错的。只是,我看着色泽外观,不也是最普通的乳白色么。我们铺子里的玉容膏颜色还要比它再洁白些。如何你说这叫‘冷霜’呢?”林梦桐是个凡事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她想了下,又开口问道:“现在这天气炎热,玉容膏根本就不好卖。这瓶什么‘冷霜’看起来也蛮厚重的,如何会反倒销路不错呢?” “大小姐,你不如在手背上试试,应该就了解了。不瞒你说,我拿到以后,在这手上,都已经试了好几回了。”严师傅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到。这也让林梦桐注意到,严师傅的左手手背上皮肤的确较之右手,要细腻了不少。并且,一眼看去,也没什么油光泛出的样子。 林梦桐也不再多想,便又细心地用右手从瓶口里。轻轻地取了些白色的膏体,随即又放下那个精巧的小瓶子。慢慢地把这如雪花般洁白细腻的膏霜,慢慢抹到左手的手背上。让她意想不到的却是,这看起来颇为普通的白色霜体,接触到手背温热的皮肤时,便如雪花落到了地上一般,瞬间就融化吸收了。 林梦桐却只觉得手背的皮肤瞬间变得有些清凉起来,虽说比起铺子里那价格不菲的玉容膏。这瓶冷霜涂上去并未使肤色更加白净起来,却是让她感到在这炎炎夏日,这涂抹到的手背部的皮肤,顿感清凉舒服。 并且,林梦桐才刚抹上去的并不是太少,却是瞬间吸收了,并且,最让她心下佩服的地方是,这涂过的手背处完全没有一丝油光,全然没有这夏天涂过玉容膏的一脸油腻化不开之感。 “大小姐,感觉不错吧?”严师傅似乎看出了林梦桐表情里的变化,他接着说道:“这杭州的‘丁万春’家香粉铺,之前的情况大小姐,你也知道几分的。是和我们羞花堂一样,都是老字号了。不过,今天三月时。他们家在杭州郊外那边投了地,买了些洋人的生产机器,办了厂。这‘蝴蝶冷霜’就是‘丁万春’香粉铺,不......” 严师傅说到此处,却又改了口:“现在是叫‘丁万春’香粉厂了,生产的第一批产品。据说原料都用得不错。生产工艺上,请的是在西洋厂里做过的大师傅,因为这膏霜抹在皮肤上感觉清凉,所以起了个名字叫做‘冷霜’。” “原来如此。”林梦桐听完,心下不由有些说不清是佩服,还是多少有些望尘莫及的感觉了。不过,这些小小的失落之感也只是转瞬即逝,她的脑海里随机就闪过了一个念头,便笑着依旧把这蝴蝶造型瓶子的冷霜,又递还到严师傅手里,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到:“严师傅,我有个想法,想听下你的意见。这方面,你才是我们整个羞花堂的行家。” “大小姐客气了,我只是手艺人,书读得不多,大小姐你说出来,我能懂的,自然言无不尽。”见林梦桐对自己这般高看,一贯沉稳的严师傅也有些不太自然了。不过,他到底是经验丰富的作坊主管了,表情上,却还是镇定自若的。 “我想,这瓶蝴蝶冷霜用起来虽说是肤感胜过我们铺子里的‘玉容膏’了。不过,如果论起成份,或是能白净肤色的功效,严师傅也知道,是比不上‘玉容膏’的。只是,我觉得如果我们羞花堂可以有办法,把这两者结合一下,那就最好了?”林梦桐思量着说到,其实,说这话时她的心底里,也是没底的。 尤其是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不是什么普通伙计,而是羞花堂后间作坊里,主管货品制造和新品开发的主管大师傅,自己的话,又有多少可以用到实处的呢?这话说出后,林梦桐的心下还是有些起伏不定的...... 第129章 兵分两路 “大小姐,你的意思是?“严师傅有些不解,不过,到底他是个喜欢思考的人。 片刻之后,他又说到:“你是说,如果我们羞花堂可以研制出一个新品膏霜,既像‘丁万春’家这蝴蝶冷霜的质感,成份上又能沿袭百年羞花堂的独有玉容膏的配方,让顾客可以在这盛夏时节,也用起来清凉舒适,作为我们镇店货品‘玉容膏’的夏日代替品,对么?” 严师傅的口气里有些微微的不确定,林梦桐见状,便点了点头。开口说到:“严师傅,你说得极好。这就是我方才的想法,不过,这也是随机想到的。现在想来,也不太实际。别的不说,这‘蝴蝶冷霜’从它的售价和流行程度来看,配方上应该没什么不凡之处,用的,也未必是什么贵价原料。只是这款冷霜,听你方才说的,是请了在西洋厂里做过的师傅,这工艺上,估计才是核心所在。” 严师傅听了林梦桐的话,也沉思不语,只是点了点头。见他看法也不是特别乐观的样子,林梦桐便又说到:“更何况,我们羞花堂也只是前店后坊的模式。和现在的‘丁万春’香粉厂压根没得比,那些个机器设备一应全无,只有一些最为简单的加工机械,主要还是依赖师傅们的手工。这样说来,我刚才的想法也不太实际了。” 说完这些,林梦桐也自觉有些泄气。以后的羞花堂要如何前行呢?学着向‘月中仙’和那个杭城的‘丁万春’那样,买地开厂么?这又谈何容易,资金人手,都无一能够达到要求。还是先这样维系下去吧。 林梦桐有些失落感满满的,自己纵然有万千想法。可是现实总是现实。羞花堂缺少的不仅是机会,更是资金。这方面,她又怎么能和江家相比呢?他们在上海都有投资份额。自然是门路极为广阔了。今后在这小小的宜城镇上,羞花堂想要做过后起之秀的‘月中仙’,真是举步维艰了。 更不用提现在交通日益发达,商运方面也不再是闭塞了。那些外地甚至国外的种种好物,大可以通过方便的流通渠道,涌入这宜城的大小商铺洋行。 就像方才看到的这瓶‘蝴蝶冷霜’,使用感极好,价格又不贵。同样也是江南老字号的香粉铺生产的。这在一般的顾客眼里,远比泊来品使用得更加安心。羞花堂看来以后,就是在现有的老字号优势方面,也是所剩不多了。难道真的如自己才刚看过的《天演论》里那句名句所言,跟不上时代潮流的,真的就会大浪淘沙般被遗落掉么? 见林梦桐有些沉默无语了,一贯从容中透着温和宁静的脸上,却也有了挥之不去的忧虑之色。这时,坐在对面座椅上的严师傅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大小姐,其实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办法。送我这瓶冷霜的,并不是什么外人。” “严师傅,这瓶霜不是你托人从杭州那边带来的么?”见严师傅这样说,林梦桐已经没什么太多希望的心里,又陡然升起了一丝丝小的火焰。 她知道,哪怕只是有一点点的细微机会,也要弄得清楚明白。穿越来前的自己,虽不过只是个商场专柜的化妆品销售柜员,不过。到底也是正经念过大学的。商机的无限可能性,她也是明白了。有的时候,一个小的细节可以成全一个生意,也可以毁掉一个机会。她还是决心,要再多问问严师傅。 见林梦桐的神情这般认真急切,严师傅也不再太过含蓄了。他说道:“大小姐,这瓶冷霜是我之前一位师弟送我的。他十六七岁时,在我们羞花堂作坊里和我最好。论起手艺来,也不在我之下,不过,后来他们举家迁到了杭州乡下,他想着‘做生不如做熟’就又做回了这行,找的东家就是当时还不太起眼的‘丁万春’香粉铺。” “这么巧,那他现在如何,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送了你这些?”林梦桐心下有了一丝欣喜,不过,她也明白。这同行之间的规矩,是不能逾越的。就算有机会,她也不愿意做些不太光彩的事,生意场上,若是为了追求利润,没有了最起码的底线,那也会被业内人取笑的。 “大小姐,是我主动找他要的。我想,现在的‘丁万春’在杭城做得极好,那里不比我们宜城镇这种小地方。因为这段时间里,我们铺子里的膏霜类,卖得都不怎么样。所以我想打听下,在紧跟风潮的地方,那些个太太小姐们爱用什么?” 说到这,严师傅的脸上有些不太好意思,他接着说到:“我这位师弟姓刘,现在是‘丁万春’香粉厂负责生产的大伙计了。他一直和我关系极好,不过,同在一个生意场上,他说话行事对我自然也有保留了。” “这也可以理解啊,不过,他能带这个给你,就已经不错了,最起码,可以让我们了解到时下那边,兴起的冷霜是什么东西了。”林梦桐见严师傅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他是怕自己误会他的用意了。便笑着安慰他说道:“难得你有心,虽说现在我们羞花堂做不到那一步,不过也没什么,慢慢来吧。” “大小姐,虽说他没说些其它的,不过,他还是告诉我一个讯息。就是现在的‘丁万春’香粉厂。因为早先办厂时购地买机器,投入比较大。现在又是夏日,厂子里买的西洋机器生产能力有富余,他们倒是有意要给些同类的铺子做代加工。收取些加工费用。材料什么的,也都是让要加工的商铺自己准备。他们只管做。” “真是这样,那太好了。”林梦桐听完,不禁喜上心来。只可惜,现在最能帮到自己的两人都远在上海。 不过,她也有了想法,为了羞花堂今后的出路,不如这回兵分两路了,阿宽和卢新宇就不惊动他们,让他们好好谈生意。 至于杭州‘丁万春’可以代为加工的事,她想着不如让熟悉这些的严师傅,这就先过去看看,回来大家再做决定。总不能这样轻松坐着,等着机会到来的。 第130章 苛刻条件 想到这,林梦桐便不再拘泥什么了,便把想法对严师傅都说了出来。说完后,林梦桐也觉察到严师傅的表情里也有些跃跃欲试之感。 “大小姐,这事我也没多少把握。因为我们羞花堂的声名,‘丁万春’那边也知道得清楚。就怕是他家担心我们铺子里,要是能加工出使用起来像冷霜感一样的‘玉容膏’的话。会可能影响到他们的销路。他家可能会不答应代为加工的。”严师傅毕竟想得有些多,话语里有些隐隐的担心。 林梦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的确。早就有“同行是冤家”这句话了。不过,她转念一想,既然‘丁万春’家能够把代为加工的事放在明处,就已经表明了他家目前最为在意的,却不是同行间的竞争,而是资金上可能存在的不足。 那些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洋设备,空闲在那里也是白白费了损耗。能挣些加工费用,应该是他们明智的选择了。 “严师傅,你不用担心。反正最多,此行你就当做和你那位久别的师弟好好叙旧吧。反正,这些日子店面里也不那么太忙。事情能谈成最好,哪怕加工费实在不行,多费些也使得。” 林梦桐思量了下,又缓缓说道:“最重要的是,我们羞花堂可以用自家不变的配方,按着这时下流行的冷霜的先进工艺,来生产出完全可以在这炎热天气里使用的冷霜。” “大小姐,你说的也有理。我这就去整理东西,下午有去杭州的火车,不过二个钟头就到了。到时找那位师弟好好说说吧,看在曾经他也在羞花堂做过事的份上,应该不会拒绝的。给谁家做不是做呢,反正都是为铺子里挣钱。”严师傅知道这位林家大小姐的性格,素来想到的事,都会付诸于行动。并且,风格也是越快越好,想到就做。 宜城距离杭州,远比上海来得近。火车每天都会有经过的,并且极快也就到了。这,却也是林梦桐方才心里想这事时,担心的地方。 以这么方便的交通来看。如果羞花堂不能早早想出什么新的替代品,应该过不了多久,这不远的杭州城里‘丁成春’家的蝴蝶冷霜就会慢慢流行到宜城镇来。到那时,只怕自己再想代为加工的事,就来不及了。 “好的,辛苦你了。严师傅,你这次去‘丁万春’那里,该费的钱不要替我省。请你那位师弟吃饭叙旧只管挑个好的地方,这些开支,都算在铺子帐上,你记清楚就好。”林梦桐见严师傅已经起身告辞,便不忘记又嘱咐几句。 “大小姐,我这位师弟和我关系极好的,到了那里,只怕他要当东道主请我的。对了,我问过他后,有了确定的答复就回来再商议。”严师傅的表情总算完全舒展开了,毕竟在这羞花堂的作坊里埋头做事许久,这样可以难得公出的机会,对他而言,也是不多的。 “严师傅,这件事你去谈,最为专业了。何况那边的大伙计还是你师弟,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看着办就好了。实在不好决定的,你记着在那里打电话过来。”林梦桐说到这,也不忘记拿出一张信纸来,埋首迅速地写下自己办公间的号码。又轻轻交给严师傅:“待你这次谈好归来之后,我们再签订合同。这两天卢先生和阿宽去上海洋行谈事了,印章在他们那里。” 见林梦桐考虑得如此周全,且并未给自己任何压力和要求,严师傅的神色便更加安定了。他唯有尽力做好此事了,羞花堂这么久没有更新更适用的新品上柜,他身为作坊里的主管人,心里并不比林梦桐轻松几分。想到这,他便又有礼地对林梦桐打了招呼,就下楼去了。 林梦桐轻轻掩上门,心下想的是,这次安排出去的两路人,只消能谈成一路,就可以暂时克服羞花堂这眼下的危机了。不然的话,这前店后坊里,几十号人,不能就这样天天打开店门,只做那不多的十来位客人的买卖吧。 即便是如楼下那位王掌柜,一直用“生意有好有坏,也是正常”的老话来安慰自己,她也觉得,这样守着旧老本吃饭的日子,看不到希望,也让自己的原本有着一腔满满热情的心,日渐冷落下来。想到今后如果只会如那些个沿街的一些日益生意萎靡的所谓的“老字号”一样,默默地守着这份不变的祖业,日渐凋零下去,她不禁有些心寒。 这却不是林梦桐希望的那种生活了,尽管,那样的日子暂且还足以应对眼下的生活了。可是,如果生活仅仅为了守住这些固有不变的一切,在这“穿越”过来的她眼里,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此时,惟有默默在心里祈愿着,上海的杭州那边,能陆续都传过来好消息吧。自己能做到的,现在看来也只有这些不甚高明的点子了,如果事与愿违,两边都纷纷落空的话,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林梦桐想到这,在这四下无人之际,也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真的不知道下一步的自己,该怎么走了。 等待中的日子,总是过得有些缓慢。这天晚上的林梦桐,却是觉也睡得不甚安稳了。脑子里总是想着两边的事,其实,上海那头还好。毕竟阿宽谈生意也不止一次,何况还有对洋行事务颇为熟悉的卢新宇随行。 只是杭州那边,林梦桐一直在想,那家‘丁万春’香粉厂也是百年老店改进过来的,对方的人品实力心思,自己全都一无所知。由于赶着想把冷霜质地的‘玉容膏’早点做出来,这事先对‘丁万春’的了解功课也没做足,就这么匆匆派了严师傅前去谈代工的事,也不知到底谈得如何...... 这一夜有些凌乱的思绪,扰得林梦桐到了许久才昏昏睡去。第二天一早的她,因为醒得晚了些,更是匆匆吃了早饭,随意梳洗后,生怕耽误了接电话的时间,就匆匆和秀凤赶着坐了黄包车到了羞花堂。 巧的是,秀凤才刚开好办公间的门,那老古董一般的旧式电话便响了起来。林梦桐几乎是小跑着过去接了。里面传来的却是严师傅有些为难的声音。 “大小姐,昨天下午我就找到‘丁万春’在杭州郊外的厂了,在我师弟的引见下,也和他们大掌柜谈了代工的事,其他都没问题,只是有个条件他家提的有些苛刻......” 第131章 当机立断 “什么条件?”林梦桐听他口气,便有些暗自明白的意思了。既然那家“丁万春”并没有拒绝为自己的羞花堂代为加工,这事几乎是成了一半了。那现在严师傅谈及的这个所谓的苛刻的条件,无非是在加工的费用上了。 不过,林梦桐想着的却是,眼下是救急最重要,就算是代工费用略微高些,只要能保证新品能按时交付出来,也是值得的。 “大小姐,是这样的。我把意图和代工要求都明确地告诉了他家掌柜。他本来还好,不过知道我是宜城羞花堂来的人后,就又找了个理由,说是出去有事。我那位师弟说了,他这是向老板请示去了。”严师傅的口气有些不满,看得出来,性格有些沉默耿直的他,毕竟多半时间都是在作坊里忙碌,这些生意上的小手段和机心,实在是让他觉得不爽了。 “没事的,这很正常。我们羞花堂名声在外,都知道是这宜城的百年老店,声名在他们‘丁万春’之上,现在反倒赶着来求他们代工生产,自然是他们没有料到的。这向老板请示,也是情理之中了。那,他后来回来怎么说?” 林梦桐一边用言语安慰着严师傅,一边不放心的继续问道。 “大小姐,他们家太过份了。原先我这位师弟就私下告诉过我,他们家的寻常代加工的报价了,前几日,他们还才帮上海一家小铺子加工过什么雪花膏之类的,那家是专做假冒的进口洋货的。不过是依赖‘丁万春’家这洋机器,把那膏霜做得外观好看些,别人看不出来罢了。结果,他们那个掌柜回来之后,给的我报价直接比那家高了一倍,整整一倍啊。”电话那头的严师傅应该是在外面的电话局里打来这个长途的,虽然环境有些嘈杂,林梦桐也依然可以听到他愤愤不平的声音了。 好像是平静了一会,严师傅这才又说到:“大小姐,如果不是记着要向你请示,又顾及到我那们师弟的颜面,我真想即刻就拉下脸,不和他们谈了。现在我是拖了下,和他们说要和铺子里商量下,这才出来的,他家还摆出不小的架子,说是什么接下来代加工的合同还有上海南京那边,好几家的香粉铺子。还让我早些回复,不然单子可能再往后排,就要到天凉才能出货了。” “是这样。”林梦桐也有些始料不及,她原本也曾想到,这临时加价的事并不奇怪。不过,哪里曾想到这同为老字号的‘丁万春’会如此狮子大开口,不顾及同行颜面呢? 她不禁也有些犹豫了,如果只为了早日出货,就这样默然应许他家的苛刻条件,自己就是甘心情愿选择吃了大亏。如若不答应,眼下铺子里的新品不能出来是小,以后难免这‘丁万春’的蝴蝶冷霜,会逐步占领宜城的夏天的膏霜市场,却是大事了。 她想了下,便开口问道:“严师傅,你昨天和那位师弟谈天时,他有没有说过什么‘丁万春’目前的境况,就是他自身的工钱待遇之类?” 听到此时的林梦桐并不急于答复自己,却有些意外地关心起了这个话题。严师傅也有些惊讶,不过,他还是想了下,这才说到:“大小姐,你别说这个,说起来我就想笑。昨天一到这,我这位师弟倒是好意,要请我吃饭。巴巴地拉我到一家不起眼的饭庄,点了菜后,结账时我要付。他怎么也不好意思,说是早年在羞花堂时,我关照过他不少。说什么也要他请客。我看他这样,也就算了。谁知他掏钱时,居然不包里钱不够付账的。最后,还是我付了。出来时,他才说了实情。” 听到这,林梦桐不由心中一动。她陡然觉得这或许还有转机。便有些心急地问到:“严师傅,你做得对。我们羞花堂既然有事烦劳到他,理当是我们请客付账。只是,他说的是什么实情呢?” “他说其实‘丁万春’现在是表壮里不壮,工钱都拖欠了两个月了。这两个月,说是什么铺子里流水紧张,只陆续发了些基本的生活工钱,说要等下批合同签订好了,对方交了款才可以发全。这些日子,他们伙计无论大小,都有些怨言。工厂那边更是,那里活开不满,机器总要空上半天。” 严师傅说到这,好象也意识到了什么,又补充了几句:“可能他说的是真的,要不然,他们家那掌柜也不会临时加价。” “严师傅,谢谢你了,你这样说,真的帮到我了。”林梦桐心下完全明白了,声音也轻松舒缓了起来。 以她这段时间在羞花堂的经验,她意识到了,“丁万春”现在遇到了不是小麻烦,而是资金上有了极大的缺口了。不然,也不会连伙计们的最起码的工钱都开始拖欠了。做过商铺生意的人都知道,最不能拖欠的就是伙计们的工钱,这直接会让伙计们忙活的士气无存,工作也没有了动力。 而如今,“丁万春”能这样做,应该是资金实在到了无法周转的地步,才会连伙计工钱都开始拖欠了。想他们这年下来,又是买土地,又是盖厂房,买的机器又是进口的西洋设备。再加上请师傅,就算那首批的“蝴蝶冷霜”卖得极好。又一时能赚回多少现钱? 林梦桐明白,如果自己没有料错的话,“丁万春”家是向杭州的那些个洋人银行借了款了,因为急于还贷款,所以资金难以周转。而那些方才提到的上海小的香粉铺。就是请他们代工,又能一时给多少现钱? 现在的他们,最需要的,就是立马能够周转的现金。而羞花堂里,目前这方面也不缺少。才刚收回了不少在南京那边的租金。 这样想着,林梦桐心下有了主意。她其实也不太笃定自己这样做,有没有绝对的把握了。不过终究要试下,反正那个两倍的加工费,即便谈成,自己也赚不到什么利润了。 “严师傅,你现在就回去。和他们掌柜说,我们只接受正常代为加工的费用。不过比起别家,我们的量大,且是常年合约。并且,可以先付百分之五十的现金,加工好验收完成的当日,就可付清尾款。他们答应你就让他们按规定格式起草好合约,带回来我看,他们若是不答应,一意要提高代工费用,你就不用浪费时间,立即起程回来。” 第133章 细节的用心 “好,大小姐,那就这样。我下午就赶着坐火车回来。”严师傅此时,口气也放松了。“不用这么急,你难得可以有机会出去,不如好好在那里转转,明天再回来。”林梦桐知道。严师傅平日不比阿宽,经常会有机会出来谈事,这对他而言,也是个难得可以外出放松的机会。 更何况,这件事的思路,最初也是严师傅一人想出来的。所以就算是出于感激,林梦桐也不忍让他接连着来回奔波,反正事情谈得有了眉目了,不如好好休息下。 “不了,大小姐,实不相瞒,这次见了我这位久违的师弟,我才觉得现在自己和他好多事都没法再细谈了,毕竟,我们是给不同的两家做事的。所以,客套几句就算了,再也说不了太多的事。还有,我也想早些家去,把玉容膏下一步加工成冷霜的配方再做得细点。这些原料送去,也都是做成半成品的,不能让‘丁万春’家看得太过明白。”严师傅说得话平淡无奇,却多少也让林梦桐感觉到他的用心。 只因为生意的事,他和那位曾经的师弟,现今也不能走得再如当年那般亲近了,各为其主,又是生意上的全作关系,这些考虑也没有不对的。 只是,这却让林梦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她便也放低了声音,轻轻地对严师傅说到:“严师傅,那你下午回来也可,只是记住,不要太为铺子里省钱,车座位买舒适些的,贵点也无妨。你这两天马不停蹄,太辛苦了。对了,你身上带的大洋还够用么?” 听到林梦桐这样问,电话里的严师傅到底有些疑惑,他人其实是个相当聪明的人。手艺上的活计,看上几眼心里就有了大数。不过,这些生意场上的人情往来,他的确比不上阿宽他们了。这次外出,他也知道实在是情形太急,林梦桐才让他这个对做生意不太懂的作坊师傅出马了。 “大小姐,我带的大洋够了,外出办事,总要有些应急的,马上买了车票,还有三十多块呢。出来时,我带了一个多月的工钱备用。”严师傅到底是个老实人,话也说得实在。 “那好,严师傅,你把这次外出的开支费用都记好了,包括请你那位师弟的饭钱,等回来我让陈老先生给你报帐。还有,就是要再烦劳你做件事。也要你先垫付些钱。”林梦桐想了会,这才轻声说道。 “这没事,大小姐你只管开口。我身上只消有张车票钱就够了。”严师傅的话说得直接了当,对于铺子里这位做事精细的大小姐,他是完全依赖的。 “用不了那么多的。严师傅,我听你早些说过,你那位师弟现在负责的是‘丁万春’厂里的机器加工的工作,对么?”林梦桐有些迟疑地问到。她的这个念头也是瞬间才有,放在之前的她身上,是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太过留意的。不过现在不同的,阿宽哥曾经提醒过好,谈生意最重要的事除了大事不糊涂外,小的细节也要分外留意了。 “是的,听他说,掌柜的蛮器重他,让他管香粉厂里货品加工的验收,职位倒是不错。不过,这俩个月工钱没发全,再好的位子做得也没意思。”严师傅的话里,有些替这位能干的师弟不值。 “那好。严师傅,你稍后谈好公事,和他私下告别时,替我送他二十个大洋的辛苦费。这次来杭州,事情多少也还算谈得顺利,如果他没有告诉过我们寻常的加工费是多少,难说这次我们会不会吃亏。”林梦桐轻轻说道。 “也好。那我替他谢谢大小姐了,只是他要是和我客气,我也不知道如何劝他收下,我这师弟和我现在也不是太亲密如旧的,有些话我也不知如何开口,才让两下都不显得生份。”严师傅应该没有料到,林梦桐如此有心。他越来越觉得,比起铺子里公认得会做生意谈事的阿宽,现在的这位大小姐其实差得也并不多了。 林梦桐也想了下,这才补充说道:“严师傅,你不用担心。你就告诉他,我给他这些,也是想麻烦他在工厂里做我们羞花堂这批货时,可以让他帮忙抽查得更细致点,让厂里的师傅们做得好点。你也知道,玉容膏是第一次在工艺上改进,做成时下好用的冷霜样式。‘丁万春’家是只管用机器为我们代工的,做出来就算卖不动,他家也没责任。所以,我想请你这位师弟好好照应下,让这头批货做得更细致点。” “大小姐,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你放心,我会说服他收下的。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用意,他不会担心收下有事的。那我这就去谈合约样本了。下午我就坐车回来,明早到了铺子里,再向大小姐你细说。”严师傅见林梦桐考虑得如此细致,说得也有道理,便也安心地挂起电话了。 而这边的林梦桐,却也舒了口气。其实方才那个临时起意的决定,她自己心下并不是特别乐意,在林梦桐的意识里,一直觉得用钱去办事,总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当然是尽力做好这第一批的冷霜,让铺子里多年来的镇店之宝“玉容膏”,可以借助这当下最为先进的西洋机器,做出更适宜当下使用的冷霜样式。 只是,这样生产出来的,还依然要称呼为“玉容膏”么?林梦桐有些犹豫地想。 她想到了在自己无意间曾经翻到的,林老爷之前几年的记事本上,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原话是记不太清了。不过,大意却还是记得分明清楚的。就是说“羞花堂”是和别的商铺不同,是专门做女子生意的,而且,是做那些尤其爱美,喜欢求变的女子的生意的。 而即便是在这民国年间,女性的追求也是多变的,自己现在费了这么多心血去在玉容膏成份保持天然不变的情况下,改变它的使用质感和外在的膏霜状态,以求更适宜夏季使用。 难得这生产出来的冷霜形态的新品,还要称为旧名么?如果不是,那又应该取个怎样好记又不落俗套的名字呢? 第133章 细节的用心 “好,大小姐,那就这样。我下午就赶着坐火车回来。”严师傅此时,口气也放松了。“不用这么急,你难得可以有机会出去,不如好好在那里转转,明天再回来。”林梦桐知道。严师傅平日不比阿宽,经常会有机会出来谈事,这对他而言,也是个难得可以外出放松的机会。 更何况,这件事的思路,最初也是严师傅一人想出来的。所以就算是出于感激,林梦桐也不忍让他接连着来回奔波,反正事情谈得有了眉目了,不如好好休息下。 “不了,大小姐,实不相瞒,这次见了我这位久违的师弟,我才觉得现在自己和他好多事都没法再细谈了,毕竟,我们是给不同的两家做事的。所以,客套几句就算了,再也说不了太多的事。还有,我也想早些家去,把玉容膏下一步加工成冷霜的配方再做得细点。这些原料送去,也都是做成半成品的,不能让‘丁万春’家看得太过明白。”严师傅说得话平淡无奇,却多少也让林梦桐感觉到他的用心。 只因为生意的事,他和那位曾经的师弟,现今也不能走得再如当年那般亲近了,各为其主,又是生意上的全作关系,这些考虑也没有不对的。 只是,这却让林梦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她便也放低了声音,轻轻地对严师傅说到:“严师傅,那你下午回来也可,只是记住,不要太为铺子里省钱,车座位买舒适些的,贵点也无妨。你这两天马不停蹄,太辛苦了。对了,你身上带的大洋还够用么?” 听到林梦桐这样问,电话里的严师傅到底有些疑惑,他人其实是个相当聪明的人。手艺上的活计,看上几眼心里就有了大数。不过,这些生意场上的人情往来,他的确比不上阿宽他们了。这次外出,他也知道实在是情形太急,林梦桐才让他这个对做生意不太懂的作坊师傅出马了。 “大小姐,我带的大洋够了,外出办事,总要有些应急的,马上买了车票,还有三十多块呢。出来时,我带了一个多月的工钱备用。”严师傅到底是个老实人,话也说得实在。 “那好,严师傅,你把这次外出的开支费用都记好了,包括请你那位师弟的饭钱,等回来我让陈老先生给你报帐。还有,就是要再烦劳你做件事。也要你先垫付些钱。”林梦桐想了会,这才轻声说道。 “这没事,大小姐你只管开口。我身上只消有张车票钱就够了。”严师傅的话说得直接了当,对于铺子里这位做事精细的大小姐,他是完全依赖的。 “用不了那么多的。严师傅,我听你早些说过,你那位师弟现在负责的是‘丁万春’厂里的机器加工的工作,对么?”林梦桐有些迟疑地问到。她的这个念头也是瞬间才有,放在之前的她身上,是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太过留意的。不过现在不同的,阿宽哥曾经提醒过好,谈生意最重要的事除了大事不糊涂外,小的细节也要分外留意了。 “是的,听他说,掌柜的蛮器重他,让他管香粉厂里货品加工的验收,职位倒是不错。不过,这俩个月工钱没发全,再好的位子做得也没意思。”严师傅的话里,有些替这位能干的师弟不值。 “那好。严师傅,你稍后谈好公事,和他私下告别时,替我送他二十个大洋的辛苦费。这次来杭州,事情多少也还算谈得顺利,如果他没有告诉过我们寻常的加工费是多少,难说这次我们会不会吃亏。”林梦桐轻轻说道。 “也好。那我替他谢谢大小姐了,只是他要是和我客气,我也不知道如何劝他收下,我这师弟和我现在也不是太亲密如旧的,有些话我也不知如何开口,才让两下都不显得生份。”严师傅应该没有料到,林梦桐如此有心。他越来越觉得,比起铺子里公认得会做生意谈事的阿宽,现在的这位大小姐其实差得也并不多了。 林梦桐也想了下,这才补充说道:“严师傅,你不用担心。你就告诉他,我给他这些,也是想麻烦他在工厂里做我们羞花堂这批货时,可以让他帮忙抽查得更细致点,让厂里的师傅们做得好点。你也知道,玉容膏是第一次在工艺上改进,做成时下好用的冷霜样式。‘丁万春’家是只管用机器为我们代工的,做出来就算卖不动,他家也没责任。所以,我想请你这位师弟好好照应下,让这头批货做得更细致点。” “大小姐,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你放心,我会说服他收下的。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用意,他不会担心收下有事的。那我这就去谈合约样本了。下午我就坐车回来,明早到了铺子里,再向大小姐你细说。”严师傅见林梦桐考虑得如此细致,说得也有道理,便也安心地挂起电话了。 而这边的林梦桐,却也舒了口气。其实方才那个临时起意的决定,她自己心下并不是特别乐意,在林梦桐的意识里,一直觉得用钱去办事,总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当然是尽力做好这第一批的冷霜,让铺子里多年来的镇店之宝“玉容膏”,可以借助这当下最为先进的西洋机器,做出更适宜当下使用的冷霜样式。 只是,这样生产出来的,还依然要称呼为“玉容膏”么?林梦桐有些犹豫地想。 她想到了在自己无意间曾经翻到的,林老爷之前几年的记事本上,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原话是记不太清了。不过,大意却还是记得分明清楚的。就是说“羞花堂”是和别的商铺不同,是专门做女子生意的,而且,是做那些尤其爱美,喜欢求变的女子的生意的。 而即便是在这民国年间,女性的追求也是多变的,自己现在费了这么多心血去在玉容膏成份保持天然不变的情况下,改变它的使用质感和外在的膏霜状态,以求更适宜夏季使用。 难得这生产出来的冷霜形态的新品,还要称为旧名么?如果不是,那又应该取个怎样好记又不落俗套的名字呢? 第134章 提前回程 林梦桐想着,这回在这新品的名字上可不能再像之前那般随意了。就像铺子里的新品胭脂水一样,虽说品相不错。可是匆匆上市之后,也没有特意相过起个什么蕴含深厚的名字。自己也认为如那保守的王掌柜所说的一样,羞花堂向来注重的是货品的质地,名字包装这些都是花里胡哨的,当不得真。 所以当时的胭脂水便也就随意地包装了下,现在想来。如果当时的自己多费些心思,在名字上,说不定效果会更好。想到这,林梦桐从抽屉里随意找了张白纸,又从桌上的笔筒拿出一支自来水笔,默默地在纸上写了好几个,准备给接下来的新品起的名字。 不过,终究是一一划去了。她总觉得起的这些太过虚浮,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又好记,又能彰显出铺子里特色的。或许今天头脑里一时塞得东西太多,反倒此时想不出什么好的名字了。 林梦桐干脆三下两下把手上这张纸折叠成一团,扔到了一边的字纸蒌里,这些文字方面的东西,她知道,去问阿宽哥,他也是帮不上忙的。惟有卢新宇,他和自己一样,热爱读书,且多少也受过文明教育。不如,还是等他们回来再做商议吧。 只是,想到卢新宇,林梦桐的心里便不同的。她却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期待的到底是什么,是他那句在电话里欲言又止的话么?这次归来,他当真会如在电话里所说的那样,有好些个事要一一对自己细说开来。而当下的自己,又真的有那么多的勇气去真正面对么? 林梦桐想到这,不觉心中又多了丝顾虑。感情总是极好的,这是她懂的。只是,现在的自己,才刚接手整个羞花堂的事不到半年,接下来的路,可以想像得出或许是风雨飘摇的。如果真的要和卢新宇定下这层关系,林梦桐深知,在这宜城里,会有多少双眼睛把关注力放到自己身上了。 还有自己那个家,林太太会不生出什么事么?想到这些后续的麻烦,林梦桐第一次感觉到了,此时的自己,有着极为强烈的孤独感。或许,自己真的是想得太多,现在每天醒来,都会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在等待着自己。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在情感上,自我加压了。 至于卢新宇,林梦桐从来就没想过在内心里,会要拒绝过他。不过,她到底不是那种太过浪漫的年轻女子了。这段时日下来,身边的冷暖世故,也让她知道。时间才是最公平的,从自己莫名地和卢新宇的街角偶遇开始到现在,总不过才不长的几个月。就算卢新宇的身家背景,自己也较他人也了解得更多,更深入。那又如何,他始终保守着的,却是他心底的话语。 林梦桐始终觉得,他还有些心事,未曾说尽。每每面对自己时,尽管潇洒如他,也比阿宽来得更加从容。但是,林梦桐却总是能从他的眼波里,发现到他隐隐的顾虑。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林梦桐默默地想着,却没有发现,自己一只手上的拿着的那只自来水笔,却在自己的思索中一不小心,跌落到了地上。 林梦桐这才有些清醒过来。她正准备弯腰拾起时。在门外的秀凤似乎也听到了响声,她推门进来,刚巧那支水笔却滚落到了离她不远的地方。她顺手拾起,交到林梦桐手里。又有些不安地开口问到:“小姐,阿宽他们在上海那边谈得如何了?才刚我出去,就听到王掌柜他们在私下说,这次是笔对我们铺子来说的大事了。” “是的,不过也不是。”林梦桐见秀凤进来,便放下那些思绪,脸上却依然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她如何不知道呢?铺子里这位元老级的王掌柜,早就对阿宽不甚满意了。 这次阿宽远去上海谈事,虽说林梦桐之前也稍微向王掌柜解释了,因为来回奔波较为辛苦,就不有劳他了。不过王掌柜到底是个极为世故的人,别说他,就是这铺子里的其它普通伙计们,也能看得出来,林家大小姐现在眼里的红人,却并不是他了。 王掌柜心下也早就不满了,他常也思忖着,今时不同往日,再比不上林家老爷在世时的日子了。那时候,自己贵为羞花堂的大掌柜,在这铺子里除了林老爷之外,也就自己说话最为管用了。可是现在,林家大小姐却并不因袭旧例,一接手,就搞什么新品,又把伙计们的工钱变为灵活增长的机制。这些都不算什么,横竖影响不到他,最让王掌柜不满的是,现在铺子里的大事,他未必次次在场,可是那个年轻的阿宽,却件件不落。 王掌柜也知道,那些个伙计们背后都议论纷纷,说是接下来的二掌柜就是阿宽的掌中之物了,没准,大掌柜的位子也要有个更替了。 这林家大小姐,看她的作事风格虽说认真细致,但好象也是个不走寻常路了。王掌柜现在最担心的,便是此次上海之行,阿宽会谈得风生水起,给羞花堂带来一笔大有转机的生意。 那自己今后的地位,就真的是岌岌可危了。王掌柜的心事,自然早就被林梦桐看在眼里了,她想的却是,在这掌柜的职位上,自己或许不能操之过急了,怎么说,王掌柜虽说能务不足,且保守平庸了些,但是他好歹也是林老爷曾经的心腹,自己这点情面是要留的。 这方面,林梦桐却不想效法“月中仙”的江慕云了,听说自从江老爷去上海之后,这边一让她负责管事,上来她就找了个理由安排那位老掌柜回家静养了。 “小姐,不是说阿宽哥他们这次,只要谈成,我们羞花堂这两年,就不愁生计了么?”秀凤还是听不明白林梦桐话里的意思,待林梦桐正准备向她略微解释下时,电话却又响起来了。 她便急忙接过,那头却传来阿宽有些不太平静的声音:“大小姐,我和卢先生明天就启程回来,克劳德的事没那么简单,到家再说吧。” 第135章 事出有因 “阿宽哥,这么早就谈好了?”林梦桐有些惊讶,一贯见多了世面的阿宽哥,是不会轻易如此急着提前回程的。林梦桐想着,也不由抬眼看了下墙面上的那钟摆晃动得不紧不慢的自鸣钟了,那金色的指针才不过指到了十点多点,林梦桐心下算了下,满打满算,阿宽哥他们也不过才到克劳德那里一个小时,怎么会就这么快结束了? 难道,是当真起了什么争执,弄得不欢而散么?应该不会的,且不说阿宽谈生意是个极为灵活会看人眼色的人,这次。他的身旁还有遇事更为谨慎的卢新宇。两人互相照应着,怎么说也不会冷了场面的。 “梦桐,这事不好说,卢先生和我都不好决定,电话里也讲不太清楚。我是觉得值得一试,怎么说和大洋行做生意,也算是‘富贵险中求’吧。只是卢先生不太愿意,可能他有其它顾虑也未可知。我们俩都觉得,反正那个法国商人克劳德要三天后才去别外办货。不如我们现回来和你商议好了,再决定下一步。” 这一次,林梦桐也敏感地从阿宽的话里,听到了一丝丝他和卢新宇,俩人间的间隙感。 以她对俩人的了解,如若这次是阿宽一人去的话,没准就已经决意签订下初步的条约了。看来,这次自己这样的安排,终究是明智的。 阿宽灵活,不过有时会有些心急,做事有些过于冲动。卢新宇内敛一些,凡事容易多往坏事想,显得不够果断,当然,这也是他们两人原本工作的不同性质使然。 现在,既然阿宽都说在电话里谈不太清楚,林梦桐也明白这此的和克劳德的合同,也未必就此黄了。应该还有几天考虑时间的,她想了下,也不好再多问些什么细节了,便声音温和平静地说:“那没事,阿宽哥你回来再说吧,好事不从忙中起。大家再好好商量下,看到底有无转机。” 林梦桐原本还想多安慰几句,顺便说下自己现在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稍后就可以确定的新的合同计划了。不过,她还是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压在心里,等俩人回来时,再告诉他们。 一方面,也是给这次有些失望的俩人一份意外的惊喜,另一方面,她也想着,自己表现得太过兴奋,会让俩人觉得这林家大小姐如此好大喜功,未免沉不住气了。 其实,林梦桐也知道,自己最想告诉的,最想听到的,都是卢新宇了。她略微镇定了下情绪:“阿宽哥,那卢先生呢,他也一起回来么?不是说那边他还有私事么?”林梦桐的话,说得相当委婉,好像也不过是出于随意的关心,这样一问。她可不愿意,在阿宽的面前,流露出太多的情愫来,甚至那天卢新宇在医院打来电话的事,她也不想流露出几分来。 这些情感上的事,只要一天卢新宇未曾表露透彻,她也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在意了,更何况,此时电话那对,还是青梅竹马的阿宽哥了。 “梦桐,你不用多担心。他看过那位嬷嬷后,回来说没事的。现在,他出去买些东西送过去,顺便去买明天的车票。”阿宽毕竟是阿宽,他的心胸还是相当宽厚的。他似乎听出了林梦桐的意思,轻声地说着,却也像安慰她一般。 “阿宽哥,那辛苦你了。再见。”林梦桐听阿宽这样说,方才放下心来。原本,她还担心卢新宇会还要在上海那边多待几天。 只是,这次电话里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虽说知道他是忙于杂事,林梦桐却心下还有几分难言的失落之情。而这样的感情,却是阿宽的这个电话,也弥补不了的。 放下了电话的林梦桐有些怔住了,不过,这却并不是因为个人的情怀了。她此时担心的,却是公事了。一旁的秀凤见她表情有异,便也自觉地闭口不问了。给她桌上那精致玲珑的玻璃杯子里,又加了些茶水这才掩门离开。 “秀凤,等等。”林梦桐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又唤住了她。“大小姐,什么事?”秀凤停住了脚步,好奇地看了下林梦桐。 在她看来,今天的大小姐仿佛心事多多的模样,每次放下电话的神情,都不尽相同。 “你稍后替我打个电话回去,和太太说今天中午让厨房给我熬些清粥,天太热了,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中午到了家之后,我们都好好休息吧。今天下午就不过来了。反正阿宽哥他们,都要明天才到。”林梦桐有些乏力地说到,她的眼神里,好像有着些许的担心,更有着一丝略微的不安。 单纯的秀凤却不太了解她的心事了,她只知道,这些天下来,林梦桐确实没有安心好好休息吧。这样的辛劳,她看在眼里,心下却是又佩服又不解了。 “好的,小姐,我这就下去打,让陈妈她早些准备,再备些清淡的小菜和点心,这天太热,只喝粥怎么行。”秀凤体贴地说到,便不想再妨碍林梦桐休息,关上门便到一楼打电话了。 林梦桐一人闭眼小憩了片刻,她真想好好地睡会。什么心都不操,什么事都不管。不过,想着明天阿宽他们要回来的事,还有严师傅,他现在估计已经准备启程了。这两样事,刚好压在了一起,都等着自己明天拿主意了。 所以今天下午,林梦桐决定到家之后,就彻底好好休息下。也算给自己事先放松下,明天的事,严师傅的还好,大体都有了决定了。也算能解羞花堂当下货品销路不畅的问题。 不过,代工也是要时间了,估计从签好合约到拿到新品,起码还有二十来天。包装上还要让阿宽回来后再联系订制。羞花堂要单单等着这批货出来救急,有些吃力了。看来克劳德那边的事,也不能放松。林梦桐想着,阿宽方才那么说,定然是事出有因了。 而这个“因”,林梦桐也敏感地意识到和“钱”有关系了。她不由又打开抽屉,拿出卢新宇在临行之前,递交给自己的那张铺子里的流水明细,想看看当下账面上可用的资金,还有多少了。 第136章 新品的名字 从账面来看,林梦桐却是可以稍微轻松了点,虽说这段时间对羞花堂来说,是一年中的淡季。不过,依靠着以前的基础。加上最近收到了大笔南京那边的租金。账面的流水资金暂时却还不成什么问题。 她想着,电话里阿宽的话听起来,却是也有几分道理的。做生意毕竟比不得像卢新宇在账房里,他成日忙碌的都是那些细琐的事,所谓“富贵险中求”这句老话,阿宽说起来虽略微有些粗鄙,也不是全然不对。只是不知,这次他俩的分歧到底是在哪里?这也只有待两人回来后再商议了。 时间在等待变得有些慢了,林梦桐也分不清息的内心里,等待着的其实是什么,是阿宽他们回来后,告诉自己上海那边和克劳德的生意到底谈了些什么,她知道,自己自然是在意这些的。 但是,却又好像分明不是这些。卢新宇到现在为止,除了打来那个电话之外,后面便并没有再特意打过电话了。虽然在心底里,林梦桐也知道,这再普通不过了,他有公事,又有私事,况且这民初年间,一个长途电话打过来是相当不易了。 晚上临睡前。林梦桐还在想着,他到底这番回来会告诉自己些什么?或许,谨慎如他,现在也是在考虑着明天见面要说些什么,才能最大限度地顾及到他们这种有些别扭了的关系。毕竟,他是在羞花堂里做事。 林梦桐有些莫名的自责,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把话说得如此太过明白,卢新宇已经生活得太不容易。想到这,林梦桐更加无心睡眠了。若不是此时床头的钟已经分明指十二点,时间却是快到第二天凌晨了。 她的困意这才涌上来,马上又是新的一天了。明天又会怎样呢?卢新宇这最后的答案,又会给自己什么呢?所有的好奇夹杂着希冀,让她的梦,也变得开始甜美起来。是的,不管过去走过了些什么风雨,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就算还依旧会有新的烦恼。但是时间总是不会为谁轻易停留的....... 上午的林梦桐在办公间里,等来的却不是希翼已久的卢新宇,却是严师傅。她这才知道阿宽他们坐的是从上海过来的火车,照例是要到下午一点左右才能到宜城的。 而严师傅,则是昨天办好的事后,就急急地买好了当天的车票,杭州到宜城却是极近的路了,昨天晚上,他就到家了。 待秀凤给严师傅递过茶水之后,他却是根本顾不上喝。想来他还是惦记着后面作坊里开工的事,便先把和杭州“丁万春”商谈的细节说给了林梦桐。林梦桐一边细细地听着,一边也心下有些意外。 原本这次让严师傅去杭州“丁万春”谈事,她也是心下没底的,不过是事有些急。担心去得晚了些,代工的日期会被拖后。自己又只是年轻小姐,出去谈事又多有不便。所以才试着第一次派了严师傅出去。 谁知这个意外之举,却反倒没让自己失望。她听完严师傅的叙述,便笑着说道:“这次辛苦你了。严师傅,你且把去杭州的各项开支明细写好,交到我这里,我签好字就让账户陈老先生把你一路的花费付给你,对了,还有那给你那师弟的辛苦费,这笔你就写预付‘丁万春’的监工费。陈老先生那边,我来解释。” 林梦桐知道,以陈老先生在账房多年养成的较真习惯,如果这笔费用严师傅当真如实填上,恐怕陈老先生会执意地问得他难堪了。 “大小姐,我那位师弟也托我谢谢你了。他眼下是有些周转不灵,家里的老婆孩子都等着他在铺子里的工钱,可偏偏这两个月‘丁万春’忙着开香粉厂,钱上最为紧,”严师傅想了下,又说到:“听他说,下月丁老板就会发全工钱了。还有就是,他也知道我们宜城的‘月中仙”,还知道那位江老板似乎是真的准备在上海办厂。” “这个他们也知道,我们都不过才听到一星半点的消息。”林梦桐一脸不解,她只知道,江家有心做大,办厂是迟早的事,不过这宜城和杭州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怎么会这个消息连他家都会知道呢? “大小姐,你可能还不也了解,我们这行业内,哪里会有什么秘密?大家就算面子上再好,同行都是冤家。这次,我们时机刚好碰到‘丁万春’这边流水紧缺。如不是大小姐教我那样说,他们不趁机狠狠把加工费加价才怪呢。”严师傅有的口气里有些佩服。 “我哪里有这本事,不过都是从你的话里知道的。对了,严师傅,你把丁老板拟定的合约样本丢下我看看,等阿宽他们回来,我们再决定正式签订。到时候,还要烦劳严师傅,你陪同阿宽一起过去。”林梦桐想到了合同的事,便不忘记提醒严师傅了。 “大小姐,我来就是给你特意送这个来的。”严师傅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折叠得相当整齐的纸笺,递给林梦桐。这才恭敬地打了招呼下去做事了。 林梦桐知道他心里顾念着作坊里的活计,那边才是他的本行,便也不再客套什么,点了点头后,便示意秀凤送他下楼。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那份二张纸的合约样本林梦桐也看得有些倦了,这样本也算写得合乎要求了,注明了单位的加工费和注意事项,交货天数。正如林梦桐事先所想象的那样,“丁万春”家看来的确是钱上遇到了不上的困难,他们的合约样本上着重注明的便是原料到后,开工之前就要首付加工费五成了。而且,这份合约细看之下,不难察觉丁老板分明是有意要和羞花堂做长久生意。 这反倒不太出乎林梦桐的意料到,当下时局未稳,生意难做。尤其是香粉业这种不是平民大众生活必不可缺的行当。能如自家羞花堂这般,利索地先行付出一半的加工费的商家,真的不多了。可能,林梦桐心下思忖道,丁老板看重的也是羞花堂这块牌子的信誉,为羞花堂代为加工,全然不用担心什么。 想到这,林梦桐似乎心里灵机一现了,那个昨天还在苦苦思考了半天的新品的名字,此时却有了答案。而且,在她看来,却是当下最为适宜的品名了。 第137章 不由分说 灵光一现的林梦桐也不假思索,信手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洁白的信纸,用自来水笔工工整整地在上面写了三个大字“羞花霜”。这便是她才刚想好的新品的名称了。 她写好这字后,自己也不由拿起来细细看了下,感觉还算满意。开始有了这个新品的念想时,她也认为,要起个多么高雅不俗,又让人过目难忘的名称。 只是,林梦桐几经考虑后,还是觉得要有些创新。这款新品在成份上,上次严师傅也说了,因为是夏季使用,主打清凉润肤。所以会在“玉容膏”的配方上,减去些过于滋润的贵价成份,加些特有的冰片珍珠粉之类的新成份。 而林梦桐也知道,这新品成本上的确也减弱了些,为了更好地迎合当下的风潮,采用的是“丁万春”家的机器代工。批量生产,人工方面成本自是也低了些。出货时间也可大为缩短。 所以在上定价林梦桐也想放低些。走薄利多销的路线,若不如此,今后怎么和那些上海过来的各种牌子的冷霜竞争?所以,她也觉得,要起个好记简单,又让用了的顾客不会轻易忘掉,下次购买时还记得分外清楚的名称了。 这样想来,便干脆直接了当地用“羞花霜”三个字好了。既能突出新品的“冷霜”质地的特点,又能有意彰显出“羞花堂”的老牌子,更何况,林梦桐有些欣喜地想到,闭月羞花本来就是一种美丽的极致了。这个名字,简直就是为了接下来要问世的新品而生,再合适不过了。 她想了下,自觉更加不错了,便把这张纸也细细地夹好在那份合约的范本里,轻轻放到了一边,想着到时一并给阿宽和卢新宇过目下。 中午饭后,林梦桐却是顾不得休息,吃完饭就打算上楼。说实话,因为心里还惦记着阿宽他们下午回来的事,这精致而清淡的午饭,她却是几乎没吃出什么味道来。 而林梦桐这样神色的起伏变化,同在餐桌上的汪怀远自然没有看出什么,也是他根本没留意。上午后面库房里的原料进货了,他难得忙了半天,现在回家,就能吃上这般丰盛的午饭。这也让来宜城之前,生活得多少有些困苦的汪怀远,格外觉得满足了。 若不是自家姐姐林太太,处处不忘记提醒他,这里到底不是自己家,今后一年里,他始终要在外边或买或租,搬出去住。汪怀远始终觉得,这个偌大的林家宅子就真她姐姐的家业了。自己在铺子里,也处处自觉高人一头了。 在他看来,林家大小姐,对自己都给几分薄面的。只是,自己终究是个普通库房伙计,如果自家姐姐林太太当真如曾对他允诺的那般,终有一天能让他当个二掌柜之类的美差,也不枉这些日子里自己偷偷摸摸地费心,去打听的那些个消息了。 “梦桐,看你这饭,都吃得没什么胃口一样,是不是铺子里有什么麻烦事?”林太太的声音,充满了体贴和关切,甚至还隐隐透出一种母性的温柔。林梦桐心里却想,如果不是之前和卢新宇一起回家时,发生了那件跟踪的事,和接下来的那些个小事,她自己几乎都要被林太太打动了。 毕竟,她现在只在这方面,是与卢新宇有着相同之处的,就是都是父母双亡了,在这世上,终究是孤独的存在着的。而自己更是如此,穿越来前的那个世界,看来已经没有退路回去的...... 这接下来的每一步,自己都走得大不容易.就像现在这个所谓的温暖的“家”。这背后又会有多少自己这个年纪里,还不那懂得的算计与纷争呢? 这些还好,最难的在林梦桐看来,却是要对着这位过于精明的林太太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了。想到这,林梦桐的脸上不失时机地泛起一个略显疲惫的笑意。 她一边把面前的冬瓜鸡丝火腿汤,轻轻地盛好满满一碗,递到低头吃饭的弟弟梦鸿面前。一边说道:“也没什么忙的,只是阿宽下午从上海回来,要想着如何商议铺子下一步的事。加上天又热,所以也没什么胃口了。” “大小姐。”汪怀远听她说到阿宽,却也像记起了什么,放下碗对她说到:“这两天难怪看不到阿宽,伙计们都说他去上海谈大事了。还特意带上了账房卢先生。” “卢先生,是那位上次送我们梦桐回来的年轻先生吧?”林太太的表情,好像很意外的样子。她看了下林梦桐,这才说到:“前几天我在邮局看到的,也是他吧?” “妈,正是。他也和你打过招呼。我让他去,是因为他之前有在上海洋行做过的经验。”林梦桐见俩人这样说,却并不意外。反倒语气格外平静起来。 “梦桐,我觉得这位年轻先生的确不错,就说外表,也是一表人才了。只是他到底是个普通人家出身,也不是我们宜城的人,你们今后若是走得太近,我担心那些刘太太她们会说得更......”林太太的话,说得像是替林梦桐真心担忧一般,眉眼间都是欲言又止地神色。 “妈,小舅舅,你们多虑了。我和卢先生,只是因为铺子上的工作,才多有交集。帐户也是羞花堂里最重要的地方,我怎能不管不问?至于其它人说的话,说实在的,我从来不当什么。你们也不要当什么。”林梦桐的心里,早就想好了这套说辞,随时都可以应对林太太的试探了。 而这时,客厅的电话却响了起来,林梦桐也下意识地看了下客厅的落地钟,因为这顿饭本来就开得有些晚,加上又说了好些话,此时,却已经一点一刻了。阿宽他们应该是到了宜城了,这个电话,定是阿宽打来报个平安的。 她便顺势起身,正好放下手上已经吃毕的小碗,客气地对桌上俩人说了慢用,自己便不等秀凤秀萍她们先接电话,便主动走到了旁边的电话架边,接过了电话。 “小姐,我到了。现在已经在铺子里。”说话的却不是阿宽,而是那个更加让林梦桐牵挂的声音,这却是卢新宇的声音了。 “卢先生,你等我,我这就过来。”林梦桐不由分说地挂上电话,也顾不得电话那头,今天声音格外温柔的卢新宇会不会对自己的话更加不解了。 她挂好电话,只是对一边的秀凤说:“秀凤,你打电话到车行,让他们马上就让师傅过来,下午我要早些去铺子里。” 第138章 难得之举 秀凤听了林梦桐的吩咐,眼神里也有些不解。不过,她却没有多问,在林家不比在羞花堂的办公间里。此时的林太太和汪怀远虽说都是一脸没事的样子,不过,谁都知道他们都注意着此时林梦桐的一举一动。她便点了点头,依言打了电话。 林太太见状,便习惯地在脸上有又堆起了笑:“梦桐,怎么这么急,也不上楼去休息会。铺子里就算再忙,也没必要这大中午的,就这么赶着过去。” “妈,实在是不好意思。本来我还想抽空看看梦鸿的功课呢。不过,刚才阿宽哥打电话过来。他才从上海回来。有公事要商量。今天就不得空了。”林梦桐知道林太太之所以这样问,不过是借故探听下方才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而已。 林梦桐便机敏地接了话,只是她并未照实说出卢新宇的名字来。在林太太和汪怀远的面前,她早就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还有哪些话要变着法子再说。 “梦桐,铺子里的事自然要紧。可是你也别学你爹生前那样,只顾着生意上的事,不注意自家身体。如果当年他懂得爱惜自己身体,梦鸿和我今天也不会这般孤苦无助了。”也不知怎的,林太太却是话锋一转,说起了自家伤心的往事。眼角,却也有些微微的泛红了。 一旁的汪怀远听自家姐姐这般说,也放下了手里的碗筷,有些无助地看了下林太太,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正准备出门的林梦桐。 “妈,你别想那么多。现在家里不还有我么?还有小舅舅,怎么说你和梦鸿也不是孤独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和公事,都不会拉下。”林梦桐原本是准备这就和收拾好了的秀凤出门的,现在见到林太太这样开口,自己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虽说平日自己和这位后妈的关系,也只是面子上的客气而已。 不过今天这几句话,她也看得出林太太是的确触及到伤心处了,她年纪也不过四十五六岁,却早早地过上了寡居的日子。就算她再能干精明,命运始终是对她有些吝啬的。 想到这,林梦桐的声音更多了几分温柔,她笑着轻声说道:“妈,这次阿宽哥的上海生意要是谈成了,我们羞花堂今后的日子会更好了,等到今后做得更大了,梦鸿到时也念完了大学堂,还要接手做事,还要你多照应他呢。”说完这些,她转过身来又对汪怀远说到:“小舅舅,你吃好饭带梦鸿午休温书吧,让妈一个人安静休息下吧。” 林梦桐话说得既简单得体,又像是说到了林太太最关心的梦鸿今后的事,这样的滴水不漏的话,也让汪怀远心下更觉得,这位林家大小姐越发不简单了。他便也依言带了梦鸿下去休息了,也不忘记小心劝慰了林太太几句。 “梦桐,还是你有心。看我又要耽误你做事了,快去忙吧,我就是一时情绪上来,没事了,过会我还要到隔壁刘太太那里打小牌呢,只怪年轻时家里不好,书念得太少,羞花堂的事就在再多。我看上眼里,也帮不上你半分了。”林太太听了她的安慰,表情似乎好转起来。她却也破例地起身过来。送林梦桐到了客厅门口。 这样的难得之举也让林梦桐有些意外了,在这一瞬间,她几乎是要以为一惯常人眼中精明厉害的林太太,现在真被自己方才几句宽慰的话感染了。不过,林梦桐更加清楚,这片刻的温情其实代表不了什么。人非草木,就算是再难缠的人,也会不经意流露出几分深情。所以,这些她也看开了,根本当不得什么。 林梦桐便没再多说些什么话了,她心里还惦记着卢新宇他们回来的事。便有礼地谢过送自己出门的林太太,便有些心急地和秀凤一起,上了刚刚赶到家门口的黄包车了。 到了羞花堂,刚进一楼,看到的却是从里间正出来的卢新宇。他也一眼便看到了正准备上楼的林梦桐,眼底里也瞬间闪起了几丝兴奋中又带着几分说不清是希望,还是失望的光芒。 林梦桐见他过来,便让秀凤先上楼开门去了。自己也并不有心避嫌。却是停住了脚步。 “林小姐,你来得这么早。”卢新宇手里,拿着一迭记录纸样的东西。这不消他开口细说,林梦桐也知道他定是明白自己有些急着了解上海那边的事情,便也开口大方说到:“卢先生,我们上去说话吧。我也想早些知道,克劳德先生究竟怎么说的,对了。阿宽也到了吧?” 林梦桐见卢新宇急于提到的,应该只是生意的事,所以也有意多问了一句。 “陈先生在半路下去了,先把行李放回去,下午再过来。陈老先生估计不放心他谈生意的细节,估计现在正在家里问他呢。”卢新宇一边用看似开玩笑的口气轻松地说到,一边也跟着林梦桐上楼了。 “我不比他,那个租来的地方不顺路,想着来回折腾没必要了。就直接回铺子里休息了会,反正,我的行李也不多。”卢新宇的口气说得虽然平平无奇,不过,多少却让心思细密的林梦桐听出了几分落寞之情,他在宜城这里不过是客居。或者说,卢新宇其实在哪里都是名副其实的客居,他并没有真正的家了。 想着这些,林梦桐便不由有意岔开这个话题,进门待两人坐下之后,便轻松地笑着说到:“卢先生,听阿宽昨天打来电话说,克劳德先生那边还有些小麻烦,你们这次没谈出什么结果么?” “是的。”卢新宇应该是还有些旅途的劳累感,秀凤才端过来的茶水,他便拿起来喝了几口,这才轻轻说到:“我知道你一定担心这个,那天我本来也准备打个电话过来。不过我从市郊的医院赶回到旅馆时,已经有些晚了。又听陈先生说过,他已经把事情大致和你说了下,就没想再打搅你休息了。” 第139章 事有转机 “我没事,卢先生,我听阿宽说过,这次你们的意见好像有些不太统一。所以在上海那边一时也不好定下,不知道克劳德先生,他和你们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梦桐见卢新宇直接说到了公事,却也淡淡解释那晚的电话之事,心下,便涌起了丝丝说不清的怅然之感。 她原本以为卢新宇这样急着过来,是要说那些她一直在内心期盼已久的话了。不过眼下看来,这一切的情愫压根就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在自尊心极强的卢新宇眼里,自己不过是还是那个一心只考虑着羞花堂的事情,对他有的,也只是公事关系的林家大小姐了。 想到这,或许是出于年轻女性特有的自尊,林梦桐的表情瞬间就恢复了平常谈公事的模样,脸上也多些凝重的认真之态。 “是这样的,那天我们是赶在九点之前,就找到了在市区附近的那家大洋行。就是之前克劳德先生留的地址,位置就在我们旅社不远处,当时我也是为了第二天方便,才找的那家旅社。这家洋行的确规模不小,虽然比不上我在上海做过的那家,但是从规模上说,也算得上气派。我们去了前面时,就已经有人在等着招呼我们了。经过前面的店面时,我还留意看了下,他家售卖的货品的确如克劳德所说的那样,多半都是些西洋泊来品。国货也有,不过极少,好像也只有那个‘白玉香皂’。”卢新宇的表情像是在回忆,却又更多的像是在思考什么。 “那后来呢?克劳德先生他的态度如何,是不是他也知道了我们羞花堂这段时间里,‘白玉香皂’销路不错,临时又提出了加价?”林梦桐有些不解地问。 虽说这位法国商人克劳德自己和他也不过一面之交。不过,林梦桐觉得至少,他还算是诚信的。第一回签订合同时,付了订金之后的林梦桐,其实还有些不放心他会不会按时发货过来。虽说当时的卢新宇还谨慎地看了下他家的营业牌照。但当时一下子对这个不知根基的外国商人,一下子付出那么多现金,林梦桐也觉得有些顾虑的。 不过,后来的事实却应证了当时自己的抉择没错,克劳德发货的速度较之其他的往来生意人更快。所以,林梦桐觉得他不过是更加精明点,在诚信上是没有大问题的。 现在从卢新宇的口里,最起码也证明了他当时也没夸口,克劳德确实是在上海有着规模不小的自家洋行。 “克劳德早就给我们备好了茶点,并且,他还把这个都已经列出来了,只等我们过去盖章签字。”卢新宇说到这,却起身过来,把手上的一份合同样的纸递了过来。 林梦桐却细心地发现,卢新宇此时递过来的,却只是手上那几张纸中的一张而已。以她的了解,在账户工作了这么久的卢新宇,本性是个极为谨慎细心的人,他断然不会拉下这合约的一页的,她不由想到,这合约难道还不止一份么?那卢新宇又为何没有一次全都递过来呢? 不过,此时的她也没顾得上太过想,连同方才卢新宇才进来时,自己的那些小小的失落感。她此际全然是抛到脑后了。当下自然是羞花堂的事,最为重要不过了。她便迅速地浏览了下合约,果不出自己所预料的那样,这次克劳德先生不单把进货价提升了二成,还要求首付款比例也增了二成。 只是还又加上了没让她料到的条件,这回克劳德却是借口批量进货成本有所增长,要求这次进货数量是以最少千件了,是上次的二倍。 这么一算下来,林梦桐觉得的确是有些太过苛刻了。这些个上海的洋商人,不过是依仗这进货渠道极广,就临时加价,这且不说,还把进货的门槛这回提得如此之高。如果不是因为新品还未正式出来,并且还不知到底反响如何。林梦桐却是真心不想再和这西洋人打交道了。 看完了这份让她有些愤愤不平的合同,林梦桐平复了下心境。轻轻把纸放到桌面上,又用商量的口气问到:“卢先生,这合同样本不知你怎么看,阿宽他又怎么看?” 卢新宇好像明白了林梦桐内心强忍的不满,他再次起身,默默地把剩下那两张纸再次轻放到林梦桐桌上,又回到原位喝尽了杯子里的茶,这才轻声说到:“我也考虑过,觉得当下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件条件也只有接受,不过,陈先生他不尽同意。” “为什么?难道还有新的转机?阿宽又和克劳德谈出了什么更好的方案?”林梦桐看了下桌上那另外两张纸,更加不解了。 她一边吩咐着秀凤,给卢新宇加上茶水,今天的他好像格外劳乏的样子,一杯满满的茶水,瞬间便饮尽了。一边又顾不得再看,直接对卢新宇问道。 “大小姐,你果真聪明,这都能猜到。”卢新宇直到此时,表情才完全放松起来。称呼林梦桐的口气也没带上那个显得格外生份的姓氏了。 “陈先生觉得这样太不合算,可能他的意图也是为铺子好。我考虑的就只是做完这单,虽说进货成本高些,但不愁销路,也有得赚就好。他就和克劳德商议能否变通,大小姐,我不说你也知道,在商言商,更何况是这法国商人,怎么会肯让步?”卢新宇舒了口气。接着说到:“他见我们没有立马签约的意思,就又拿出了一份另外的合约样本,说是如果要做长久生意,可以看看那份。” “长久生意?”林梦桐听得有些雾水,心下也有点隐隐的动心,这事,莫非还有转机的余地? 那天阿宽哥在电话里,最后提到的那句“富贵险中求”的话,难得指向的就是这份合约上说的事?林梦桐不由翻起了合约,还没细看,却是注意到了那上面几个有些期盼的字眼。 这份合约样本的抬头上,写的却分明是“兴和洋行代理羞花堂货品合约样本”。这行不算太短的字,却让林梦桐心下顿感不宁了。 难道,自家这羞花堂百年传承的胭脂水粉和发油之类,这些自己眼里有些老派的货品,真有机会摆放在大上海的洋行里了? 第140章 手工书签 “卢先生,这不是好事么?我其实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林梦桐没有急着去看这纸合约,她只是觉得益发不解。为什么这样的合约,连在生意场上见识颇多的阿宽都觉得是件机会难得的好事,而偏偏卢新宇却反倒流露出不太赞同的意味呢? 林梦桐知道以他的天性,加上他之前在洋行做过的经验,也一定有他的原因了。也正因为是这样,卢新宇才不等阿宽回来,就早些过来告诉自己这些。这,倒也是他的聪明之处,适时地避开俩人可以产生矛盾的地方。 “大小姐,开始我听克劳德这么说,也觉得不错。陈先生自然更为兴奋。他早就想把我们铺子里货品的销路可以打到上海去。克劳德提出的条件就是要我们交出一笔数额不小的保证金。我觉得未收到钱,就要付出钱,这实在是有些不太妥当的。就没有答应。陈先生好像有些不同的看法,不过,我们最后决定还是一起回来,听听你的意见了。”卢新宇的话说得像是经过仔细的斟酌,言语间却也并没有流露出,对阿宽行为的一丝不满。 “保证金,这是什么名目?”林梦桐觉得好奇,其实她心下自然不是完全不明白。毕竟,她是“穿越”而来的,只是在羞花堂里做了这么久,她倒是没听说过往来的生意中有此一说。 这民国初年,签订生意上的合约难道会有这种新式的说法?看来,自己在这方面的确是低看了这位精明矮小的法国商人了。他远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厉害,平白无故地答应在上海为自己代销铺子里的货品,自然他是无利不为的。 只是,羞花堂售卖的,不过是最为常见的胭脂水粉,价格上除了玉容膏略为高档些,都是些普通百姓也可以消费的平价货品。怎么也有这“保证金”一说?这,却是林梦桐不太理解的地方了。 聪明的卢新宇似乎一眼看出了林梦桐眼底的疑惑,他想了下,便缓缓解释道:“保证金原本在洋行做生意中,的确也有这么一种说法。不过,收取的也都是代销的一些可能会影响到客人身体健康安危的货品了。比如说一些持牌的药铺。这些大洋行担心的是这些代为售卖的货品,终究不是知根知底的,万一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影响自己声誉还算小事,要是弄出什么赔偿之类,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会在合约中预先收取这笔保证金。等若干期间没有意外发生,便可全部退款。”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说怎么在羞花堂里,没听过这么一说呢。原来这所谓的保证金,就是以备风险之用的。不过,我们卖的是胭脂水粉,这些梳洗妆扮用品,怎么会涉及到人身安危呢?”林梦桐听得有些迷糊了,她总觉得这不过是那个精明的克劳德先生,在为自己收费巧立明目罢了。 眼下时局不稳,生意了不好做,就算是大洋行也不能幸免。林梦桐想,或许这位克劳德先生想的却是,借着这保证金之举,行占用这笔钱短期的使用权之实呢。做商铺生意,最怕短缺的,自然是店铺里的资金流水了。 “大小姐,其实我们想的一致的,不过克劳德给出的解释也冠冕堂皇,他说他在这上海洋行界做了近两年了,声誉不错。今年下半年,还有几家外国人新开的百货公司都准备从他家拿货。如果我们羞花堂的这些货品,放到那里卖出之后,把人家顾客的脸用坏了。他们要赔付的,可不是小数了。”卢新宇说这话时,面有难色。看得出来,他并不赞成阿宽想法的原因,应该是林梦桐一致的。 “是这样?”林梦桐听得,也略微放下了心。只是,她想了下,又开口说到:“卢先生,这么看来,克劳德的这项收费虽说有些苛刻,但是并不能说是没有道理。只是,我们羞花堂的这些胭脂水粉,在这宜城镇上卖了这么多年,从百年前的香粉铺做到现在的前店后坊,原料配方是经得起考验的,不过你也知道,即便这样,也不能保证每一个人用后,都没有刺激。反倒是那些来源不明的东西......” 林梦桐想着上次月中仙主打的,现在已经悄然下架的“西洋上品雪花膏”的事,便缓缓说道:“那些成份不明,功效明显的东西有时反倒不会一下子表现出什么损害。那次月中仙的雪花膏。江小姐安排退款时,不也没见什么人说用了不舒服么?我们也只知道秀凤的脸长了红疹。” 卢新宇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当然,陈先生的想法也有他道理。因为克劳德说到,上次他家夫人来我们羞花堂,买的桂花发油后一直赞不绝口。所以,如果我们可以接受合约上的条件,他可以大批量进下我们铺子里的平价货品,而且,价格上也保证让我们不会比零星售卖赚得少。他要的,是把我们百年香粉铺的这种手工货品,打入上海的新开的百货公司。至于这上面的盈利。他看的是今后的效应。” “卢先生,那这样,这两份合约我都先留下好好看看。陈先生那边过来时,我再找你一起商量。”林梦桐听完,却又觉得机会的确是个好机会,只是这保证金的金额她方才粗看了下,是按照总进货量的百分之三十的,并且克劳德那边。完全是代销性质,并不预付一分货款。自己反倒要垫上这保证金。 从这样短期角度来看,的确是有些风险大于收益。起码,一段时间里是看不到什么好处。 在铺子里做了这么久,林梦桐也知道,就算自家的胭脂水粉用料再不错,想在上海那新开的百货公司里,与那些个西洋高级货争上一席之地,还是有些难的。这些东西,是要用上一段时日才能吸引人回购了。 “那好,我先回账房做事了。”卢新宇见时间也不早了,便也起身。只是,他却不忘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折叠得分外整齐的纸袋,递给了林梦桐。 “这是圣玛丽孩子们做的手工书签,专门送给那些给过他们帮助的好心人。这是送给你的。”卢新宇的声音轻轻的,却分明有着无限的温柔意味了...... 第141章 画中有话 “送给我的?”林梦桐有些意料之外的感觉,她不由轻轻拿起那个小巧的纸袋,打开一看。却是一枚用废旧的牛皮纸做成的书签。手工上其实多少还有些粗糙,剪成的却是爱心的形状,上面系了细细的彩线。上面还用铅笔画了有些幼稚的简单图案。是阳光下,一个小房子外边,两个小孩子在树下拍球。 “很好啊,这些小朋友们真是不容易。环境那么艰苦,还能有这些爱好。对了,卢先生,他们平白地送我做什么?”林梦桐有些不理解了。她抬眼看着卢新宇,轻声问道。 “你不记得了,上次寄出的书里,那好些杂志都是你买的。我都把这些告诉他们了。孩子们拿到那些杂志,都舍不得一下子看完,都是临睡前悄悄看上几页,再放上这种自制的书签,收好明晚再看。”卢新宇说到这,嘴角也露出一个有些向往的微笑。 “是这样,不过是些儿童画册,这没什么。下回出了新的一期,卢先生你再陪我挑些寄出。”林梦桐心中一热,原来自己一个小小的,并没有什么目的性的举动。在这些孩子们幼小的心里,竟然是件多么大的美好的事。值得他们这样用心,一笔一笔的画出这略显拙劣,却也充满生机的画,来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意。这,却是让林梦桐感动了。 尤其,是在方才与卢新宇谈过生意上那些个麻烦的事之后,她更加觉得,这些小事上反倒充满了满满的温暖。如果不是因为家业,不是因为要负责这羞花堂上上下下几十口的生计。林梦桐也觉得其实做一名教书先生,哪怕只是在如“圣玛丽”孤儿院的地方,与这些孩子们朝夕相对,也是极好的。 与最简单的人相处,自己也会觉得轻松快乐,不必想得太多,不必像自己当下这样,在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合约下,反复考虑那么多。 “那怎么好意思,意图是我说出的,却反倒要你费钱。”卢新宇有些尴尬地说,不过,他的表情却泄露了他内心的心事,他说这句话时,眼里那久违的光亮却又重新回来了。 而这样的光亮,却是让林梦桐第一时间就感受到的。只是,因为心里还想着电话里,他曾经说过的回来要细细说的事。林梦桐想着,难道他要说的,就是这张手工书签的事么?想到这,她的目光反倒不自在起来,也悄然地回避了卢新宇那热烈起来的眼神。 “大小姐,这张书签是孩子们画的,不过,却是我挑的。”卢新宇却是分明看出了林梦桐,那开始有些游移的眼神。他的声音也有些轻微的激动,似乎是想表达出什么心思,又似乎是担心会说出来,让现在有些细微不安感觉的林梦桐,会变得手足无措了。 “你挑的?”好在此时的林梦桐,已经完全安定了情绪了。那些纷乱的情愫,她知道只会让自己和卢新宇两下不自然。反正现在距离下午正规的工作时间,还有小会,话题不如就这样轻松一下,凡事或许最自然地开始结束最好了。 待会,阿宽还会来说合约的事,而自己放在那份抽屉里的另一份合约样本,就是和杭州“丁万春”的合约,这第一份完全由自己安排的合约,还要细细给他说下。 “我觉得这张书签的形状还算有点新意,又是个小姑娘做的,所以就挑了这个,希望你不会见笑了。”卢新宇淡淡笑着说,目光却又落到了墙壁上的钟面上,还没等他再次准备告辞离开。 林梦桐却主动说道:“卢先生,你那天在电话里说的,要回来细细告诉我的,就是合同这件事么?” “不是,我是......”卢新宇没有料到,一惯沉稳的林家小姐居然此时,说出了这样直白坦率的话。他却反倒犹豫了下,声音也放低了下来。 “那是为了这个?”林梦桐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轻轻又拿起了桌上,那张书签。却又不等卢新宇开口,不由叹了口气说道:“卢先生,这张书签你的确挑得很好,我也很喜欢。只是,你真的不知道,我今天这样早早来,不会只是单单听你说和克劳德先生谈事的细节吧?这些,即便你不来找我说,过会阿宽也会说给我听的。” “大小姐,我要说的,其实都在这张书签的画里。你向来聪明,怎么会看不懂。我比不上陈先生,又怎么能所有话,都有资格对你一一说清呢?”卢新宇沉默了一会,这沉默里,是连空气都有了别样的意味。 “卢新宇,我可以这样称呼你,证明我根本就没再乎过什么。从一开始决意请你过来做事时,我就完全想通了,即便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没什么值得抱怨的。毕竟,铺子里看重的,也是你的能力高低。只是,我没想到,你会一直这样说话。每一次你这样欲言又止地开口前,我都可以找到理由来安慰自己,说也许你会下次吧,下次你会坦然无惧地说出那些。”林梦桐想着,还是觉得自己说得过于武断了。又开口补充了下。 “其实,就算你说的话,不是我此刻想要的,我也希望可以明明白白地听到。而不是太费猜疑。那样的话,以后你还是我们羞花堂最有前途的账房先生,公事上我们还可以像今天这样,当面直言。只是,其它的事,尤其是你我各自的生活,就无需再互相交流了。卢新宇,这回我已经说尽了,说真的,感觉反而是舒服了许多。”林梦桐说过多,脸上却浮起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了。 她轻轻收好那张手工书签,正准备放回纸袋里。 却听到卢新宇温柔的声音传来,那般熟悉却又那般温暖平和。“大小姐,我也希望可以对你直呼其名,只是现在我没有资格,这张画上的两个孩子,就是我幼年幻想中长大的样子,找到一个那样温柔善良,能和我静静说话玩耍的女孩。现在,我知道,她不在画上,也不只在我心里,她就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第142章 放下的顾虑 卢新宇的话,说得依然那般委婉。不过,林梦桐也觉察到,他那依然温柔的声音里,有着那般难言的深情。只是,林梦桐当目光再次落到那张准备收起的书签时,却也不禁轻声说到:“卢先生,其实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你以为的那种隔阂。” 说到这,她却不由抬起眼来,触及到的,却是卢新宇那不再飘忽的眼神,他的目光里,也第一次没有了以往那般太过的深深。而是益发明亮起来,那里却像是一个全然温暖阳光的世界,深深吸引着林梦桐的到来。这却反倒让率性坦荡的她,感觉到了内心的不安了,不过,这却是一种夹杂着激动,更夹杂着期盼的不安。 “卢先生,我的意思是,不管你怎么看,在我眼里,你就是你。是那种抛开了一切的,那个原本的你。今天我这样说,也是因为这段时间下来,特别是那次阿宽那次坐的火车在中途出事之后,而他恰好当天改变了行程。我就觉得,可能有些话,真的不能说得太晚,哪怕说出来,即便是错的,也没有辜负在最适合的时间说出了。”林梦桐有些感触地说到,卢新宇的意思她怎会不懂,并且,是早早地就懂了。 只是,她在意的,却是他那样一直有些欲言又止的态度。那样的态度,几乎是对她内心没有挫伤过的自尊的一种难言的伤害了。 在林梦桐的眼里,感情上的事,却是分明只有最为简单的两种了:要么是全然的投入的爱;要么是干净利落的无视,卢新宇以往那般态度,即便自己能够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心意,可是终究要费心疑猜。 这,却是林梦桐不愿意为之的。属于她的事,眼下却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麻烦。她自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卢新宇的心意了。虽然,他的心里,却是自己最为向往的地方...... “你说的对,这两天在路上,我也一直在想。为什么自己明明会那样挂念一个人,也情愿这样也无声息地放在心里。也不能表现出来,哪怕是在他人面前流露出一点点。大小姐。我知道......”卢新宇的声音还是温柔平和的,说得也极慢,字斟句酌的样子,好像此时的他面对的,却不仅仅是一脸期盼的林梦桐,更是内心的那个始终有些负累的自己了。 “卢新宇,你不要这样叫我,阿宽哥都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你也可以。”林梦桐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那“大小姐”三个字,让她内心隐隐地不舒服起来,这却是原先没有感觉到了。而现在,在方才两人不知不觉中说了那些话之后,再听到这样有着放不下的距离感的称呼,她听起来,却觉得变得刺耳了。 “梦桐,我也想这样叫你,真的是从初识时就想。不过,我现在不过是个普通帐房,论能力影响,根本比不上陈先生。他又是你儿时就一起长大的,羞花堂里无人不知,他这样称呼你不会有人议论,我就不一样。”卢新宇轻轻地说道,林梦桐陡然听到,那两个字由此时他的口里这样温柔地说出来,虽说他的口气里还有些不适应的局促感,但是,这却也让林梦桐感觉到了满满的幸福。他终于可以这样坦然地唤出自己的名字了。 “为什么?起码我不觉得不行,至于别人,他们怎么看怎么想都行,我连有人跟踪我的事,都可以不在乎。还会在意这些了?在这羞花堂里,我最愿意的,便是卢先生你可以这样称呼我。”林梦桐的声音也变低了,虽然她不知道。在自己这样的坚持下,卢新宇和自己终究会如何继续两人在这羞花堂里,未来共事的微妙关系。 前面的路,也不知究竟如何,但是,她相信如果今天不再把这话说得明白些,或许接下来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开口了。 等待固然是极为美好的事,尤其还是在民国初年,世风依然封闭的状况之下,感情上的事,好象年轻的女子就只有依照惯例去等待,或是像林太太说的那样,自己再过个一年装载的,由亲朋们代为安排一个所谓门当户对的富家少爷,自己就从这羞花堂退下,去过那种千篇一律的富家太太生活。 那,不是自己想要的。林梦桐此时,心里有丝丝的激动和不安,但她明白,更多的,却是欣然的喜悦。 面前这样的他,他口里这样的话,却全都是自己选择的,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了。 “这我都知道,所以,我也告诉自己要更加好好做,直到会有一天,别人不会再说我卢新宇,是依靠林家小姐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完全配得上这样的你了。梦桐,不过现在你的话提醒我了。铺子里的事,我可以慢慢来。继续一步步地做下去。只是,在感情上,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卢新定笑了,那初见时一脸的自信和阳光,又浮现在他的脸上。 他走到林梦桐身边,把那张书签轻轻地放回纸袋里,又放到林梦桐的面前:“你也不要那么辛苦地逼自己,这个礼拜天,我想以前洋行的伙计借了辆脚踏车。可以教你骑车。” “脚踏车,可以,我在省城念书时,就见过有同学会,不过那时我胆子小,可不敢试。”林梦桐见他此时完全没有了原先的拘束了,能够用这样轻松的口气来邀请自己出去。在这一瞬间,林梦桐也觉得仿佛时光又穿越回了自己来的那个年代了,眼前的他,全然是个新派的年轻学生,完全没有这个年代的沉重感了。 “那梦桐,我先下去了。礼拜天前,我把脚踏车借来,再联系你。”卢新宇见林梦桐答应得如此利落,也笑了,是有种年轻男子特有的信心满满的笑容。 “卢先生,你先忙吧,稍候可能会让陈先生再找你商量。”此时,自鸣钟又慢悠悠地响了几声,原来不知不觉中一个小时过去了。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那好。”卢新宇点了点头,又放低声音,温柔地说了句:“陈先生他们面前,我还是叫你大小姐吧。省得多出事端来,影响你。” 第144章 意见统一 “丁万春?梦桐,你说的是杭州那家才开了香粉厂的老字号吧?”阿宽显然对这家同行颇为熟悉,而林梦桐的话却着实是让他吃了一惊。不过,阿宽到底是阿宽,他是个凡事心里多少有些数的人,却也没有再多问,接过那纸合约,定睛看了起来,脸上那原本的一脸疑惑,也变成舒展的笑意了。 而这笑意在林梦桐的眼里看来,除了意外的喜悦之外,却还有着难得的欣赏和惊讶了。他看完这后,却抬眼看了下林梦桐,目光中还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梦桐,这难道是严师傅的主意么?我只知道,他之前有个不错的师弟是在那边做事,怎么平日也没觉得他有这样的眼光?” “阿宽哥,这事却是我在严师傅提醒下想到了,本为是想等你回来再去那边商量。不过,事情有些急,丁万春那边有好几家要代为加工,我就早点让严师傅过去了。想着把这样本拿回来,再看看你的意见。”林梦桐想了下,便简单地把事由说了一遍。 “这主意自然是极好的。这两天在上海时,我也一直得空就在想,我们羞花堂也不能一直依靠那几样货品了。每次到了上海那边,特别是看到那些大洋行时,我就会感觉到外边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如果不及时推陈出新,就算是百年老店,也会慢慢销声匿迹。只是这代工费,我看收的也不低。而且,这丁万春家到底有些保守,合约里还有意提到在他们家新工厂生产时,我们羞花堂这边还不能派人手过去查看。”阿宽的口气里,还是有些心存不满的样子。 “阿宽哥,这我也都想到过。现在杭州城里最时兴的,就是丁成春家的‘蝴蝶冷霜’。虽说这冷霜在用料功效上完全不能和我们家的‘玉容膏’相比,不过胜在是用先进的设备加工的。生产工艺上是我们的作坊无法比拟的。这次严师傅给我看过,用起来清凉舒爽。感觉很好。加上售价又不高,所以流行起来不足为奇。” 林梦桐见阿宽还有些在意,便又说到:“这几天严师傅也略微改进了下我们玉容膏的配方,在原先的基础上减弱了些适合秋冬的滋润成份。加上了冰片之类的。原料成本上就可以降低了些,再加上这次我准备批量生产,首批加工几百件,来试试反应如何。所以,这样总的下来,成本上还并没超支。” “梦桐,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是说要像生产出一种新品,就是质地上如同这冷霜一般。配方上还是用我们传统的玉容膏,改进下成份,更适合这夏秋使用。”阿宽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还有些不太放心:“不过这丁万春家对加工工艺方面,太过保守,合约上连我们安排人手过去帮忙都不允许。” “阿宽哥,你不知道,这次我们能以这个价格签订加工合约,还是机缘巧合,如果不是因为丁万春家,把钱都把投到了开新厂上,以致于现金短缺,无法应对日常开支了。他家是不会做出代工收费的事,费用也不会只是这个价。” 林梦桐说到这,喝了口茶水润了下嗓子,这才补充道:“至于为什么不让我们派伙计过去,原因也很简单。他们的新厂包括他们家的机器加工的过程,根本就不想让外界人熟悉。这也可以理解,同行是冤家么?不过,阿宽哥,生产流程这方面你放心。” 林梦桐便把自己让严师傅私下委托他那位师弟,照看好加工全程的事,告诉阿宽。“梦桐,这真是你想出来的么?”阿宽听了,脸上的笑容变得深了,也夹杂着始料不及的惊讶感了。 原先在他看来,这位正经念过大学堂的林家千金,向来是位思想上太过理想,有些过于清高的年轻女子了。 可这次,在和丁万春家谈下这合约的事上,林梦桐竟然也不乏几分生意人的世故气了。居然懂得变通压价,也懂得攻入对方内部来打听消息了。这些,不禁让他都怀疑起自己的双眼了,面前了这个一脸沉静微笑的林梦桐,还是自己幼时就熟悉的那个整日沉缅于书本之中,对自己有着满满依赖感的乖巧女孩么? 阿宽一时也有些茫然了,他不知道,自己内心一直放不下的,究竟是原先的她还是现在这个,有了精明意味的林梦桐了? 不过,她始终未变的,还是那双澄澈聪慧,似乎洞悉了世事的双眼。就算是现在,阿宽觉得自己依然可以从这样的眼神里,找到她那依然对自己有着强烈信任感的依恋了。这样的感觉,在阿宽看来,却是多年未变的。 “阿宽哥,你别再换着花样安慰我了,你只说,当真了觉得可行么?如果没有问题,明天就让账房那边订下正式合约,还要辛苦你后天就和严师傅一起去杭州那边,把事情正式办下来。严师傅的配方改进,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林梦桐似乎被阿宽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她还是想着这事是不宜久拖了。眼下,铺子里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那批白玉香皂已经售卖得有差不多了。 “梦桐,这事我完全同意。反正只是用了丁万春家的加工工艺,原料成份还是我们自家的,不过是玉容膏的一个小小的改良。自家的货品,你又在那边打点好了负责检查工艺的人,我当然放心。后天,我就和严师傅一起去。只是......”阿宽说到这,目光又有些犹豫地落到了林梦桐桌面,那两份他和卢新宇从上海带来的合约上。 林梦桐也瞬间明白了阿宽的心意,她笑着拿起了那其中的一份,对阿宽说道:“阿宽哥,我刚想说这个呢。目前店铺的流水你也知道,不过是勉强应对普通开支了。马上代工铺子里的新品,也是笔不小的开支。丁万春那边要的是先付一半的现钱加工费。克劳德先生的这两份合约,我的意思是白玉香皂虽说他家提价了,我让卢先生估算了下,至少还是有得赚。所以先签订这份,至于代为售卖货品的事,我想先搁置一段时间,再从长计议。” 第144章 意见统一 “丁万春?梦桐,你说的是杭州那家才开了香粉厂的老字号吧?”阿宽显然对这家同行颇为熟悉,而林梦桐的话却着实是让他吃了一惊。不过,阿宽到底是阿宽,他是个凡事心里多少有些数的人,却也没有再多问,接过那纸合约,定睛看了起来,脸上那原本的一脸疑惑,也变成舒展的笑意了。 而这笑意在林梦桐的眼里看来,除了意外的喜悦之外,却还有着难得的欣赏和惊讶了。他看完这后,却抬眼看了下林梦桐,目光中还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梦桐,这难道是严师傅的主意么?我只知道,他之前有个不错的师弟是在那边做事,怎么平日也没觉得他有这样的眼光?” “阿宽哥,这事却是我在严师傅提醒下想到了,本为是想等你回来再去那边商量。不过,事情有些急,丁万春那边有好几家要代为加工,我就早点让严师傅过去了。想着把这样本拿回来,再看看你的意见。”林梦桐想了下,便简单地把事由说了一遍。 “这主意自然是极好的。这两天在上海时,我也一直得空就在想,我们羞花堂也不能一直依靠那几样货品了。每次到了上海那边,特别是看到那些大洋行时,我就会感觉到外边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如果不及时推陈出新,就算是百年老店,也会慢慢销声匿迹。只是这代工费,我看收的也不低。而且,这丁万春家到底有些保守,合约里还有意提到在他们家新工厂生产时,我们羞花堂这边还不能派人手过去查看。”阿宽的口气里,还是有些心存不满的样子。 “阿宽哥,这我也都想到过。现在杭州城里最时兴的,就是丁成春家的‘蝴蝶冷霜’。虽说这冷霜在用料功效上完全不能和我们家的‘玉容膏’相比,不过胜在是用先进的设备加工的。生产工艺上是我们的作坊无法比拟的。这次严师傅给我看过,用起来清凉舒爽。感觉很好。加上售价又不高,所以流行起来不足为奇。” 林梦桐见阿宽还有些在意,便又说到:“这几天严师傅也略微改进了下我们玉容膏的配方,在原先的基础上减弱了些适合秋冬的滋润成份。加上了冰片之类的。原料成本上就可以降低了些,再加上这次我准备批量生产,首批加工几百件,来试试反应如何。所以,这样总的下来,成本上还并没超支。” “梦桐,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是说要像生产出一种新品,就是质地上如同这冷霜一般。配方上还是用我们传统的玉容膏,改进下成份,更适合这夏秋使用。”阿宽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还有些不太放心:“不过这丁万春家对加工工艺方面,太过保守,合约上连我们安排人手过去帮忙都不允许。” “阿宽哥,你不知道,这次我们能以这个价格签订加工合约,还是机缘巧合,如果不是因为丁万春家,把钱都把投到了开新厂上,以致于现金短缺,无法应对日常开支了。他家是不会做出代工收费的事,费用也不会只是这个价。” 林梦桐说到这,喝了口茶水润了下嗓子,这才补充道:“至于为什么不让我们派伙计过去,原因也很简单。他们的新厂包括他们家的机器加工的过程,根本就不想让外界人熟悉。这也可以理解,同行是冤家么?不过,阿宽哥,生产流程这方面你放心。” 林梦桐便把自己让严师傅私下委托他那位师弟,照看好加工全程的事,告诉阿宽。“梦桐,这真是你想出来的么?”阿宽听了,脸上的笑容变得深了,也夹杂着始料不及的惊讶感了。 原先在他看来,这位正经念过大学堂的林家千金,向来是位思想上太过理想,有些过于清高的年轻女子了。 可这次,在和丁万春家谈下这合约的事上,林梦桐竟然也不乏几分生意人的世故气了。居然懂得变通压价,也懂得攻入对方内部来打听消息了。这些,不禁让他都怀疑起自己的双眼了,面前了这个一脸沉静微笑的林梦桐,还是自己幼时就熟悉的那个整日沉缅于书本之中,对自己有着满满依赖感的乖巧女孩么? 阿宽一时也有些茫然了,他不知道,自己内心一直放不下的,究竟是原先的她还是现在这个,有了精明意味的林梦桐了? 不过,她始终未变的,还是那双澄澈聪慧,似乎洞悉了世事的双眼。就算是现在,阿宽觉得自己依然可以从这样的眼神里,找到她那依然对自己有着强烈信任感的依恋了。这样的感觉,在阿宽看来,却是多年未变的。 “阿宽哥,你别再换着花样安慰我了,你只说,当真了觉得可行么?如果没有问题,明天就让账房那边订下正式合约,还要辛苦你后天就和严师傅一起去杭州那边,把事情正式办下来。严师傅的配方改进,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林梦桐似乎被阿宽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她还是想着这事是不宜久拖了。眼下,铺子里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那批白玉香皂已经售卖得有差不多了。 “梦桐,这事我完全同意。反正只是用了丁万春家的加工工艺,原料成份还是我们自家的,不过是玉容膏的一个小小的改良。自家的货品,你又在那边打点好了负责检查工艺的人,我当然放心。后天,我就和严师傅一起去。只是......”阿宽说到这,目光又有些犹豫地落到了林梦桐桌面,那两份他和卢新宇从上海带来的合约上。 林梦桐也瞬间明白了阿宽的心意,她笑着拿起了那其中的一份,对阿宽说道:“阿宽哥,我刚想说这个呢。目前店铺的流水你也知道,不过是勉强应对普通开支了。马上代工铺子里的新品,也是笔不小的开支。丁万春那边要的是先付一半的现钱加工费。克劳德先生的这两份合约,我的意思是白玉香皂虽说他家提价了,我让卢先生估算了下,至少还是有得赚。所以先签订这份,至于代为售卖货品的事,我想先搁置一段时间,再从长计议。” 第145章 翠湖公园 “梦桐,你的意思我懂的。”阿宽听林梦桐这样解释道,脸上也露出了个有些放松的笑意了。 他不好意思地说到:“我之前还以为,你会放弃和克劳德先生继续合作了。其实这让他家洋行代为销售我们铺子货品的事,当时卢先生也有些迟疑,那天晚上回旅馆歇息时,他还和我说过。克劳德洋行门道是多,把我们铺子的货品若是能推广到上海的百货公司,当然是极好的。就是那笔保证金,收得太多了。” “阿宽哥,你不用担心。对了,克劳德那边的合约,他给你留了几天时间?”林梦桐想到,阿宽后天又要马不停蹄地去杭州那边,至少要费一天时间。接下来克劳德那边,自然也少不了他去谈事。这样一路奔波,的确有些太过辛苦。 “克劳德先生说给我留四五天考虑吧,我想后天杭州的事谈过之后,反正印章之类也是随身带的,就让严师傅先回来,我再直接转道去上海,早点把白玉香皂的合约定下来。代售的事,就和克劳德说,铺子里最近现金有些周转困难,今后有机会再议吧。反正,好事不从忙中起,我想,他也不会反对的。” 阿宽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辛苦,脸上还是满满的笑意。这次,羞花堂总算有了指日可待的新品了。而且,他的上海之行怎么说,也没有白跑一趟。 “这样也好。阿宽哥,你办事我向来都是最放心的。”林梦桐见他这样尽心,心下却反倒有过意不去了。 她不忘记对阿宽补充道:“那你先去忙吧,这合约也带下去,让卢先生重新订份正式的,至于克劳德那边,首付的款项,就按照合约来。对了,这次你出去的开支,别忘记去账房里报掉。包括你给卢先生探望他那位嬷嬷买果品的钱。” “好的。”阿宽点了点头,便知趣地离开了。不知为何,提到卢新宇时,他也能敏感地觉察到林梦桐的口气里,有了明显的不同了。那除了关心,信任之外还夹杂着的意味,究竟是什么,虽说他也不尽然了解。 但是阿宽却有些怅然地感觉到,那却是自己始终未曾感觉到的那种意味了。或许,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吧,有些东西,却不是像这铺子里的活计一般,努力就可以争取到了。想到这,他下楼的步子也变得有些缓慢了。他甚至有些不清楚,自己在羞花堂里,这般尽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为了工钱和前途的话,尽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等着他。比如,那天在江小姐的车里,她开出的那些个条件。他不是一点也不动心的。 只是,阿宽想的却是自己心底里,那个从儿时就希翼已久的梦想。可以用今后长长一生的时光,来陪伴那个当年在自己面前,那样无助,那样崇拜自己的小女孩。 不过,今天的她却反倒让自己有些另眼相待了,或许她真的变了,变成了可以完全不依赖自己的样子。只是,现在这样的她,却更有让自己动心的一面了。比起周围认识的那些个太过封闭的年轻女子,独立聪慧中又有着主见的林梦桐,更加不同流俗了。他只有寄托于时间和记忆了。 他相信,始终有那么一天,林梦桐可以完全想起那些遗落在记忆里的事了,这一天是会有的。他期待着......想到这,阿宽的精神又顿时好了起来,那些个小情绪,终究是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努力做事,才是他一向引以为荣的了。毕竟,二掌柜这个职位,也并不是他最终的目标。 转眼到了礼拜六,这天一早,准备好了的阿宽便和严师傅一起过来和林梦桐打过了招呼,便去赶九点多的火车了。而林梦桐也完全放下心来了,昨天她有意叫过来了卢新宇,王掌柜,陈老先生他们,一起和阿宽严师傅把代工的事说明了下。 这个方案自然没有人反对,就连一惯有些保守的陈老先生,也点头称是。加工费方面他也安排卢新宇算过。其实比人工不来得低些。批量生产,分摊到单件上的成本自然要少。 只是卢新宇却并示随从他人想法。他提出的意见是要看首批的反响,如果卖得不好,顾客们的接受能力达不到预期的标准,那么接下来的代工也无必要了。如果反响极好,则可以大批量的代工,因为这种机械生产的冷霜,保持期远比手工要长。批量加工,单件的费用会更低了。一切要等首批新货出来为算。 林梦桐也暗自佩服他的思路,无论什么情况之下,卢新宇始终是冷静的。包括这次自己独立谈下的这笔合约,大家都夸赞有加,却唯独他的态度相当客观。这反倒让林梦桐更觉得,他对自己是更为不同了。 待阿宽他们离开之后,林梦桐也有些如释重负了。这些天下来,自己的确有些累,不过,想到那天卢新宇终于能开口那样称呼自己,她的心里还是喜悦的。 尤其是在自己好不容易做完了这一周的工作之后,想到他说过的那件事,明天要教自己学习脚踏车。这在聪明的林梦桐看来,其实不过是腼腆的卢新宇,找出的一个交往的好借口而已。不过,尽管他说的如此含蓄,却也让她心里感觉不同的。 只是,眼看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快到下午六点了,马上自己也要回家了。可是也未见卢新宇过来说事,林梦桐未免有些失落。 当然,她也是可以理解的,卢新宇不过是个普通账房,如果没有自己的吩咐,他又如何好随意出入自己办公间呢?或许,只好自己在回去时在门口刻意等他一会了。 正当林梦桐准备起身离开之际,秀凤却进来了。她的手里却是拿着一个薄薄的信封。“小姐,这是卢先生让我送来的,说是这周的账面流水,他赶在明天休息前做出来了。” 林梦桐接过,便有些好奇。平时也没见卢新宇用这个信封包上这个账页。 她一面吩咐秀凤去看下黄包车到了没有,一面又重新坐下,打开了这个信封。却见里面除了那张每周必做的账面流水明细之外,还有一个细长的便条。 便条的上面是工整清秀的一行小字:‘明早九点半,翠湖公园门口见,脚踏车我借到了。” 第146章 合适的理由 放下纸条,林梦桐心里却涌起满满的开心。虽然,她还是觉得卢新宇还有些太过拘束,有什么话不能当面对自己说呢?难道除了公事,就不好进自己这里了么? 她觉得,之前的他好象是有些不同的,在自己没有直接了当地问过他那些话之前,他还是落落大方的,最起码,在他人的面前是如此。 而自从自己,那般开宗明义地在电话里直言了对他的态度之后,他却无端地这样格外谨慎起来了。似乎在隐隐地担心着什么,又像急于要表明什么一般,一切却都显得有些意料之外。这,却是让林梦桐也有些不太了解。不过她想着,何必顾虑太多呢?本来的他就已经是过于细心谨慎之人了,自己不如放得坦荡一些。 正当她拿着这细细的纸条有些想得入神之际,秀凤却是满脸笑意地进来了。因为明天可以不用到铺子里来,难得可以有清闲的时候,所以这个年轻女孩的心情也格外好。 见她进来,林梦桐立即麻利地收好那张纸条,一并连同那张流水明细账页,轻轻又放进了纸袋里。 “小姐,车已经到了楼下了。我们下去吧。”秀凤一边说着,一边随手从边上的衣架上拿过林梦桐随身的小包。 “好。对了。”林梦桐口里答应着,却又像是临时记起了什么一样,笑着对秀凤说到:“秀凤,这些天你也辛苦了,明天,你不如自己放松下,出去转转,不必在家里陪着我。” “小姐,我也正想说呢。我姑妈这几天身子有些不好,我准备明天过去看看。她家也不远,就在十字街那边,平时抽不出来时间去看她,明天就陪不了小姐你了。”秀凤见林梦桐主动给自己时间,便不忘记解释下事由。她家不在宜城这边,每年除去几个大节可以回乡下的老家探亲几天外。素日脚步便也离不开林家和羞花堂了。 “也好。秀凤,如果你家姑妈那边实在走不开,晚些回来也无妨。对了。这个你带着。”林梦桐起身准备出门,一边却不忘记从口袋里拿出二个大洋,不由分说地递到了秀凤手里。 “小姐,这个怎么好意思。平日,你待我已经是极好的了。秀萍她们都一直羡慕我跟了你呢。”秀凤是个实心眼的年轻女孩,见林梦桐非但一口允诺她的请假。还有意给她大洋,更是有些面红了。 “秀凤,你的情况我知道。每月的工钱都拼命积攒着,贴补你乡下老家的父母。明天怎么说也是去看亲戚,怎么能让你空手过去,难道让你姑妈家也觉得我们羞花堂亏待了你不成?好了,别再推托了,我不想在家里给你,就是怕秀萍他们见了多心。”林梦桐轻声安慰道。秀凤这才点了点头,默默收下。 她也知道,林家上下对这些事看得极重。就是下人间谁多领了工钱,其余人都心下不满得很。自己好在跟的是林家大小姐,每天多半时间是随着她来羞花堂里做些杂事,反倒离那些人远些,落得自在。并且,林梦桐素来对自己并不当什么真正的下人,是格外体恤照顾了。 “那小姐,你明天一人在家么?这两天天气凉快了些,也不出去转下么?”在回家的黄包车上,秀凤有些不放心地问到。 平时天气好的时候,休息的日子里林梦桐偶尔也会带她一起坐着黄包车出去散散心,那个家里终日有些沉闷无趣的感觉。林梦桐最爱去的,却不是什么绸缎庄之类,却是书局和镇上的那所不大的女中的校园,那里也是让她能感觉到最为放松的地方了。没有生意场上的烦恼纠缠,也没有家里的口是心非。 “明天,我想去翠湖公园走走,那里听说还比较安静。”林梦桐此时方结束了一周的忙碌,心情也格外好。不由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了。 “小姐,翠湖公园在靠近郊外了,你一人怎么行?”秀凤听她这样说,神色里便不安了许多。“我没事的,是约了好几个在宜城念中学的同学,大家坐黄包车过去,在门口汇合呢。”林梦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了,便也不由随口加了几句。 “那还好,不过那里应该还是安全的。镇上的公务局都在那边,治安没事的。小姐,你要告诉太太么?”秀凤想起了什么,又不免问道。 “当然不会了,告诉她只会给自己添事,秀凤,这个家里说实在的,我这些话也只好对你说了。”林梦桐有些落寞地说着,她心里清楚,林太太现在几乎是如侦探般密切地留意着自己的举动,别说是独自去翠湖公园那边,就是平素在羞花堂里,自己的事情多少她不也打听到不少么? “是的,小姐,其实太太的确这点有些过了,秀萍她们也都知道,小姐你在羞花堂里做事,太太就不忘让那个汪怀远私下留意。这是连二楼的伙计振锁都看出了些什么,说真的,换了我,一定好好把他叫来指责下。他哪里是什么长辈,分明只是小姐你照顾他给碗饭吃,还这样不知好赖地......”秀凤到底不在会掩饰心情,说到这也有些不平的意味了。 “好了,秀凤不说这个了,我心里自然有数,不会让他们有什么把柄的。”眼看到家了,林梦桐便打断了秀凤的话,她知道秀凤的好意,是要自己明天找个格外合适的理由出门了。 第二天,秀凤一早就急急地收拾好东西出门了。走前细心的她还不忘记把林梦桐房间整理了下,还格外挑好了一件素色的旗袍放在衣架上,甚至连那黑色的坡跟进口皮鞋也擦拭得干干净净。搭配得珠琏也都摆放好在梳妆台上,这才安心下楼。 林梦桐起来见后,心下却有些想笑,看来秀凤当真以为自己是和中学同学出游了,有意要让自己穿得格外大方得体。 她收拾好自己,下楼吃饭。今天因为是一周下来,难得的休息日,林太太汪怀远他们都已经端坐着等自己吃早餐。“妈,小舅舅,你们不用等我的。梦鸿今天不用上学堂,早些吃了可以出去玩玩。” 林梦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起得还是有些晚,这一周下来的确有些辛苦。 她想着秀凤早给自己定好了车,应该吃过饭就到了。便笑着说到:“妈,我吃完早饭要出去下,中午应该也不回来了。今天是我念中学时一个好友的生日,她难得回宜城,约了我们几个旧友聚聚。” 第148章 事有不巧 俩人默默地走了一小段,却是卢新宇先开了口。“梦桐,本来我是今天是特意借来了脚踏车,想着可以教你学骑车的。不过,现在看来,你今天应该是不方便了。”他说完,又带着笑意看了下林梦桐。 今天她穿的这件淡蓝的旗袍样式不比平日在铺子里,穿得那样精致讲究,不过是最为普通的棉布衣料,看得出来,林梦桐是有意让自己格外朴素些。 “是的。我出门后才发现,应该换件方便些的洋装了。”林梦桐说完,也自觉有些遗憾。脸上未免也有些淡淡的,虽说此时俩人,似乎都是明白今天出来的目的,却又都像是有意在回避什么一样。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到这个安静的公园来练习脚踏车了。 卢新宇见她的表情好像有些心事一般,便停住了脚步。轻轻说道:“你穿这皮鞋,走路应该也有些累的。这公园也不算太小,不如你坐我车后边吧,我载你在这里多转转。”说完,他那温柔的目光又落到了此时犹带思索的林梦桐的脸上。 “这?”林梦桐心里自然是甜蜜而欣喜的,只是记忆却又像是瞬间逐渐地清晰了起来,想到的却是那个“穿越”前的自己的经历了,那曾经在大学校园里,自己也是这样坐在当年那个“他”的车后的。 只是现在时光的印痕却完全交错起来,现在自己面前的却是这样的卢新宇了。 想到这,她的眼波也不禁触到了面前的他,卢新宇的脸上,却是格外的风平浪静。眉眼之间,也全然没有了在店铺里做事时,那般格外的细心与谨慎。 他的确是个出众的年轻男子,眉目清晰分明。是那种轮廓分明刚劲中,却又带着几分难言的温柔的意味。连此时的目光里都不再如之前初相遇时,那种有如潭水般的深邃了。反而是像那灿烂的阳光照进一般,明亮而又灵动,好像在迎接着她的到来一般。那,毕竟是自己格外憧憬的世界了。他的心的世界...... 见林梦桐的回答有些略微的迟疑,卢新宇却是以为她心下有些胆怯了。可能这个新奇的脚踏车。她并未尝试过。或是,她只是有些羞怯,这样坐上去,年轻的他们两人毕竟有些靠近了。 他想了下,笑意却是更深了,语气也变得格外温存:“梦桐,不好意思。我可能忘了,你根本没尝试过坐。” “没事,正好我今天穿这鞋,的确走得有些乏力。”林梦桐见他这样说,自己也就顺势找了个适宜的理由。就算心里再乐意,也不好太过直接主动吧。 其实,她自己知道,坐脚踏车后架这个姿势。自己其实再熟悉不过了。说着,她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抬眼笑着对卢新宇说到:“那你先骑上,我再坐上。没事的。” “你确定可以,练过么?”卢新宇一边用不太放心的语气说道,一边却也熟练地骑上了脚踏车,却并未骑起来,两只长腿却是支住了地面。回头却笑意满满地对林梦桐说到:“你上吧,记得慢点。” “嗯。”林梦桐点了点头,却是格外熟练地侧身一坐,便稳稳地坐好了。只是,还未待到想着要不要扶住前面的卢新宇时,他却已经柔声开口了:“梦桐,你别忘记扶住我。我们就沿着这公园转转。”说完,他却慢慢悠悠地骑了起来。似乎还是顾虑到林梦桐,以为她还未必能适应。 “卢先生,你只怕也是新手吧,车骑得这么慢,好多人都超过我们了。”林梦桐看着身边,几对穿着时髦的年轻男女都陆续骑到了他们前面,心下有些着急起来。别人都骑得有些风风火火的,却唯独他们俩人,像是散步一样格外悠闲。 “我哪里不熟,只是怕你害怕。那真要快的话,你可要坐好了,记得扶紧我。”卢新宇听她这样说,也格外有了精神。语气也变得像那些个普通好胜心强的年轻男子一般,却是要有意表现一样。立刻加快了骑行的速度。车开得有些小快了,好在今天的翠湖公园毕竟人也不多,尤其是这环绕着湖水的绿荫道边,骑这脚踏车的人更是不多。毕竟民国年间的这个东西,多少还是个稀罕物。 只是在经过一个拐弯处时,地面却是有个小小的磕绊,林梦桐也下意识地用右手,蓦地紧紧扶住了前面坐着的卢新宇。原来,看起来有些清瘦的他,却有这样让她感觉到宽厚温暖的腰部。 “梦桐,你没事吧?”好像感觉到了车有些略为浮动震颤,卢新宇两脚轻支住,脚踏车瞬间就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来,关切地看着林梦桐:“梦桐,刚才你没事吧?我的车技看来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不怎么样。”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浓密的眉下,一双眼里也有些惭愧。 而几乎是同时,林梦桐瞬间就松开了自己方才扶住他腰部的手。“我没事的,卢先生,你骑得很好了。刚才坐在车上时,我也觉得心里很是放松,好像这么天下来的烦恼都可以放在脑后了。” “真的么?那我们就再继续转转,那边风景更好些。”卢新宇也笑了,这却是多了几分自信的笑意了。不过,这次他车却略微放慢了速度,林梦桐正好也安下心来,欣赏起了这不大的翠湖周围的风光了。 虽说谈不上什么风景绝佳,却如宜城这个江南小镇的特色一般,是有着特有的几分清丽明媚的。 只是此时,前面的卢新宇却开口轻轻说道:“梦桐,你告诉我实话,今天你出来是不是又背着林太太的,还有你那个小舅舅,他们说不定因为不放心你,还有再找人打听我。” “我的确出来时没对他们一一说清,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啊?羞花堂的事,我都不需要他们来指点。难道自己的行踪还要报告他们不成?”林梦桐见他这样小心,反倒说得格外轻松了。 卢新宇听她这样说,也轻轻笑了,继续不紧不慢地骑着脚踏车。 只是在绕过公园的后门时,林梦桐却分明看到了不巧的一慕:方才提到的自己的小舅舅汪怀远此时,正和自己的弟弟梦鸿一起从一辆黄包车上下来。正向这边走来呢。而眼尖的梦鸿,却似乎已经看到了坐在脚踏车后面的自己了。 第148章 事有不巧 俩人默默地走了一小段,却是卢新宇先开了口。“梦桐,本来我是今天是特意借来了脚踏车,想着可以教你学骑车的。不过,现在看来,你今天应该是不方便了。”他说完,又带着笑意看了下林梦桐。 今天她穿的这件淡蓝的旗袍样式不比平日在铺子里,穿得那样精致讲究,不过是最为普通的棉布衣料,看得出来,林梦桐是有意让自己格外朴素些。 “是的。我出门后才发现,应该换件方便些的洋装了。”林梦桐说完,也自觉有些遗憾。脸上未免也有些淡淡的,虽说此时俩人,似乎都是明白今天出来的目的,却又都像是有意在回避什么一样。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到这个安静的公园来练习脚踏车了。 卢新宇见她的表情好像有些心事一般,便停住了脚步。轻轻说道:“你穿这皮鞋,走路应该也有些累的。这公园也不算太小,不如你坐我车后边吧,我载你在这里多转转。”说完,他那温柔的目光又落到了此时犹带思索的林梦桐的脸上。 “这?”林梦桐心里自然是甜蜜而欣喜的,只是记忆却又像是瞬间逐渐地清晰了起来,想到的却是那个“穿越”前的自己的经历了,那曾经在大学校园里,自己也是这样坐在当年那个“他”的车后的。 只是现在时光的印痕却完全交错起来,现在自己面前的却是这样的卢新宇了。 想到这,她的眼波也不禁触到了面前的他,卢新宇的脸上,却是格外的风平浪静。眉眼之间,也全然没有了在店铺里做事时,那般格外的细心与谨慎。 他的确是个出众的年轻男子,眉目清晰分明。是那种轮廓分明刚劲中,却又带着几分难言的温柔的意味。连此时的目光里都不再如之前初相遇时,那种有如潭水般的深邃了。反而是像那灿烂的阳光照进一般,明亮而又灵动,好像在迎接着她的到来一般。那,毕竟是自己格外憧憬的世界了。他的心的世界...... 见林梦桐的回答有些略微的迟疑,卢新宇却是以为她心下有些胆怯了。可能这个新奇的脚踏车。她并未尝试过。或是,她只是有些羞怯,这样坐上去,年轻的他们两人毕竟有些靠近了。 他想了下,笑意却是更深了,语气也变得格外温存:“梦桐,不好意思。我可能忘了,你根本没尝试过坐。” “没事,正好我今天穿这鞋,的确走得有些乏力。”林梦桐见他这样说,自己也就顺势找了个适宜的理由。就算心里再乐意,也不好太过直接主动吧。 其实,她自己知道,坐脚踏车后架这个姿势。自己其实再熟悉不过了。说着,她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抬眼笑着对卢新宇说到:“那你先骑上,我再坐上。没事的。” “你确定可以,练过么?”卢新宇一边用不太放心的语气说道,一边却也熟练地骑上了脚踏车,却并未骑起来,两只长腿却是支住了地面。回头却笑意满满地对林梦桐说到:“你上吧,记得慢点。” “嗯。”林梦桐点了点头,却是格外熟练地侧身一坐,便稳稳地坐好了。只是,还未待到想着要不要扶住前面的卢新宇时,他却已经柔声开口了:“梦桐,你别忘记扶住我。我们就沿着这公园转转。”说完,他却慢慢悠悠地骑了起来。似乎还是顾虑到林梦桐,以为她还未必能适应。 “卢先生,你只怕也是新手吧,车骑得这么慢,好多人都超过我们了。”林梦桐看着身边,几对穿着时髦的年轻男女都陆续骑到了他们前面,心下有些着急起来。别人都骑得有些风风火火的,却唯独他们俩人,像是散步一样格外悠闲。 “我哪里不熟,只是怕你害怕。那真要快的话,你可要坐好了,记得扶紧我。”卢新宇听她这样说,也格外有了精神。语气也变得像那些个普通好胜心强的年轻男子一般,却是要有意表现一样。立刻加快了骑行的速度。车开得有些小快了,好在今天的翠湖公园毕竟人也不多,尤其是这环绕着湖水的绿荫道边,骑这脚踏车的人更是不多。毕竟民国年间的这个东西,多少还是个稀罕物。 只是在经过一个拐弯处时,地面却是有个小小的磕绊,林梦桐也下意识地用右手,蓦地紧紧扶住了前面坐着的卢新宇。原来,看起来有些清瘦的他,却有这样让她感觉到宽厚温暖的腰部。 “梦桐,你没事吧?”好像感觉到了车有些略为浮动震颤,卢新宇两脚轻支住,脚踏车瞬间就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来,关切地看着林梦桐:“梦桐,刚才你没事吧?我的车技看来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不怎么样。”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浓密的眉下,一双眼里也有些惭愧。 而几乎是同时,林梦桐瞬间就松开了自己方才扶住他腰部的手。“我没事的,卢先生,你骑得很好了。刚才坐在车上时,我也觉得心里很是放松,好像这么天下来的烦恼都可以放在脑后了。” “真的么?那我们就再继续转转,那边风景更好些。”卢新宇也笑了,这却是多了几分自信的笑意了。不过,这次他车却略微放慢了速度,林梦桐正好也安下心来,欣赏起了这不大的翠湖周围的风光了。 虽说谈不上什么风景绝佳,却如宜城这个江南小镇的特色一般,是有着特有的几分清丽明媚的。 只是此时,前面的卢新宇却开口轻轻说道:“梦桐,你告诉我实话,今天你出来是不是又背着林太太的,还有你那个小舅舅,他们说不定因为不放心你,还有再找人打听我。” “我的确出来时没对他们一一说清,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啊?羞花堂的事,我都不需要他们来指点。难道自己的行踪还要报告他们不成?”林梦桐见他这样小心,反倒说得格外轻松了。 卢新宇听她这样说,也轻轻笑了,继续不紧不慢地骑着脚踏车。 只是在绕过公园的后门时,林梦桐却分明看到了不巧的一慕:方才提到的自己的小舅舅汪怀远此时,正和自己的弟弟梦鸿一起从一辆黄包车上下来。正向这边走来呢。而眼尖的梦鸿,却似乎已经看到了坐在脚踏车后面的自己了。 第149章 大方应对 “卢先生,你停下。”林梦桐心下想着,反正梦鸿已经看到了,想那汪怀远也必定会知道。与其让他暗自观察,反倒不自在,不如自己索性姿式放得大方些,主动打过招呼,省得麻烦。 这时卢新宇却已经稳稳地停下了车,只是有些好奇。怎么好好地骑着,林梦桐会如此说呢?他转身关切地问到:“梦桐,你有事么,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卢先生。我想,我们马上就要遇到熟人了。”林梦桐淡定地开了口,脸上却浮起一抹难以言尽的笑了。卢新宇到底是个反应力极强的聪明人,他顺着林梦桐的目光看过去,便也即刻就看到了汪怀远和梦鸿他们。 此时,俩人也已经注意到他们了,正有些急急地一路走过来。 “梦桐,那今天真是不巧了,看来接下来我真的要三缄其口了。”卢新宇却并未过多地流露出什么不安,口气里似乎更多的是有些无奈地轻松了。 “放心吧,我见了他们,自然会说得明白。”眼看那俩人就要靠近了,林梦桐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默默地看了下身边的卢新宇,轻轻说到。 卢新宇也点了点头,在他看来,此时方才那个温和羞涩的她,瞬间就已经迅速恢复了在羞花堂里,那个沉着冷静的林梦桐了。 “姐姐,你也来这里玩么?我功课做好了,小舅舅才带我出来的,”梦鸿几步跑到林梦桐身边,可能是还担心她会告诉林太太自己偷偷和汪怀远来公园玩的事,便主动示好,生怕林梦桐回家会去告诉林太太。 聪明的林梦桐心下立刻明白了,原本这俩人也是悄悄地背了林太太才出来的。今天是难得的礼拜天,平时林太太管得紧,梦鸿哪里有时间出来玩? 估计现在林太太定是出去和那帮有钱有闲的太太们打小牌去了,这俩人才得以到这公园逛逛。 “没事,梦鸿,最重要把当天功课做好就可以了。学堂里先生们不也说过,劳逸结合么?”林梦桐一脸温存地对梦鸿说到,俨然是个再和气不过的大姐姐:“你开心玩就好了,我不会告诉太太的。” “真的么?那我也不告诉她,你和这位大哥哥一起了来公园的事。”梦鸿的声音里,多少还有些孩子般的稚气。只是这话,林梦桐还好,身边的卢新宇却有些略为尴尬了。他却到底是个灵活谨慎的人,此时,却是主动对汪怀远开口了:“汪先生,难得可以见到你。” 汪怀远却是一脸的惊讶,却又是一脸故作镇定的从容,林梦桐知道,其实这次带梦鸿悄悄出来玩,多半却是他的主意。 在家里时,早就听秀凤他们私下说过,汪怀远整日背后报怨着,在林家没什么真正的自由,说是什么太太的弟弟,其实不过是个梦鸿的高级跟班加贴身佣人,没得半点闲暇时间。 “卢先生,在这里见到你也真是极巧的了。怎么,和大小姐一起出来的么?”汪怀远用看似随意的口气探询地问到。因为顾忌着林梦桐,他脸上了陪着几分笑脸了。眼下在羞花堂里,谁都知道除了阿宽之外,这位才进铺子没多久的卢新宇,是个极受重视的人了。他再愚不可及,也知道在林梦桐的面前,说话也要有些分寸。毕竟,自己现在这份来之不易的差事,主要还得益于林家小姐了。 “小舅舅,不是正巧。是我有意约了卢先生的,我想趁着今天这天气不错,还学下骑脚踏车。”林梦桐不待卢新宇开口,就主动帮他解了围。 这话却让一心想套些话语的汪怀远反倒无话可说,而梦鸿听到“脚踏车”这三个字,立即来了精神。拉住汪怀远用半是命令半是撒娇的口气说到:“小舅舅,你让姐姐把这脚踏车借我们玩会吧。” “梦鸿,我也只会骑一点,车又不是你姐姐的。”汪怀远禁不住梦鸿软磨硬泡,他素来是有些在意林梦桐的。 “没事,汪先生,你拿去骑会吧,我和梦桐在这里等你们过来。”卢新宇见他们俩人这样,便索性主动开口,把车子推到了汪怀远的面前。 林梦桐也知道他的意思,便会意地说到:“小舅舅,你们过去练下,注意安全就好,这车也不是卢先生自己的。他也是借来的。” “那当然,我看着梦鸿,这车我早就会了,就是怕太太啰嗦,不然,早就买了。”汪怀远有些喜出望外,他其实也早就想试试了,却没料到卢新宇会主动开口。 待这一大一小的俩人,兴冲冲地推着车子离开。林梦桐这才慢慢地和卢新宇踱步至边上一处树荫下的石凳上,俩人坐下之后她才有些抱歉地说到:“不好意思,卢先生,你借来的车又要.......” “梦桐,这没什么。只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了。”卢新宇却是突然打断了林梦桐准备说出的抱歉的话了。这,却是完全出乎林梦桐的意外了。 他素来说话条理清楚,也不会轻易打断别人的话,尤其是自己的。怎么现在会是这样?难道方才自己不慎中,触到了他什么难处么? 还没等她彻底反应过来,卢新宇的目光却是格外明亮了起来,脸上的笑意却也更加深厚了,像是有心和林梦桐开了玩笑:“我是说,梦桐,你可不可以不再用那样的称呼叫我了?那样的话,我总是感觉现在的自己,是在羞花堂的办公间里,你又交待我什么公事了。” 卢新宇的话,宛若一阵温柔的风,吹过了林梦桐的心里。好象在这顷刻间,她心底里那些个原本模糊的问题,都瞬间有了清晰不过的答案。 她自然是知道这话里的深意了,只是,为什么他不索性那两个字的称呼直接了当地说出来了。连这样再为容易不过的事,他确是要自己再三思量的,好在.......林梦桐欣喜地想着:他是开口了,开口让自己那样称呼他.毕竟,现在的俩人并不是在处理铺子里繁忙的公务,而是在这幽静的公园里散心。 “新宇,我想,我现在最想说的是。”林梦桐有些不太自然地开口说道:“你可不可以帮我买杯水去?说了半天,我有点有些口渴了。” 第150章 他的想法 卢新宇这才发现,俩人不觉已经在这翠湖公园里待了近一个小时了。连他自己此时也有些渴了,不远处有小贩推着流动的小食推车,他便过去买了二杯酸梅汤,这虽不是宜城那家老字号的,不过也还算得上干净。 待他把这递到林梦桐手里时,这才轻声问到:“我还是粗心,找你出来学脚踏车,水都没有带些。这些外面的东西,也不知道你喝得习惯么?” “这有什么,我从不在意这些。”林梦桐也不客气,在这样的卢新宇面前,她却只觉得,自己终究还是那个本来的她了。这些所谓的门弟身份现在却又算得了什么? 她此时却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做派了,大口喝了杯酸梅汁,这才抬眼笑着对身旁的卢新宇说到:“怎么味道这么好,我看,比杏元斋的乌梅汁都好。” “真的。梦桐,我知道,你这样做这样说,都是怕我心里在意什么。刚才看到了汪怀远,你不想想晚上家去怎么解释么?”卢新宇似乎看出了林梦桐的用意,她是有意做得这般自若,平日她还是极为讲究注意的。外边的东西都不轻易吃,现在却这样刻意地在自己面前这样。任是谁也能看出,林梦桐是有意在把她自己,完全地放到一个可以和他对等的地步。 “回家解释?”卢新宇的话让林梦桐反倒不解起来,她把手里的酸梅汁轻轻放到石凳上,目光里却是丝毫没有在意的模样。“我不觉得自己要对他们解释什么的,我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的事做,更不必仰仗什么人来吃饭。为何要解释,难道你也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梦桐,我不是这个意思。”卢新宇没有急于辩解,他低头沉思了片刻,这才有些不无顾虑地说到:“我只是觉得,方才汪怀远都知道了,以他的性格。这样的事他又岂能烂在心里,必然会找个由头告诉林太太。上次你也说过你那个家庭,我担心她们会以此来做对你今后不利的事。” “新宇,你不用为我担心。”林梦桐听着这格外温暖的话,心里仿佛有着莫名的悸动了。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卢先生”那三个字,却已在出口时,悄然变成了那两个字了。那是方才,他低低说出的,让自己对他那样和称呼了。而此时,念起这两个字来,却分外让她觉得心下安然起来。一切的游移不定,一切的飘忽不安,却瞬间在念出这两个字后,都可以平静下来。 “我知道,你一定还想着我这位多事的小舅舅,会不会回到铺子里乱说,”林梦桐知道,以卢新宇那般强烈的自尊心,他是断然不愿意自己在汪怀远的口里,变成一个纠缠着大小姐企图上位的人了。而对于他的这个顾虑,林梦桐早就心下有了决定。 “梦桐,我在羞花堂里做事,不求有功,但求可以安静做好。不成为别人的谈资,尤其是谈到那些伤及你的事。”卢新宇的口气里有些挥之不去的无奈,不过,待他的目光看着林梦桐时,却依然还是那样温柔中有着几分灼热的眼波。“我当然想每天都可以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不受干扰地在你身旁。不过,一回到铺子里时,我知道自己必须收起这一切。目前的我,也不过只做了短短几个月。这个世间终究对男女的要求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我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了。”林梦桐益发不解了,她的确不是装的。毕竟。“穿越”来这民国之前的自己,不过是最为常见的那种率性女孩。 自从来这里,又接手了羞花堂的全盘事务之扣,她已经努力让自己成熟稳健起来,可以说比之前那个全无心机的自己要提升了许多了。只是,人的本性往往却是极难在短时间里改变的。更何况现在自己所处的年代却是民国了。有些话里的深意,她的确有些无从明了。 “梦桐,这你不会明白了。”卢新宇缓缓地说到,他的眼里那片深邃,此时却更加厚重了些。他迟疑了片刻,这才望着林梦桐,缓缓地开口言到:“我现在始终只是个普通账房,就连这份别人眼里还算不错的差事,也有伙计们私下说过得益于你的提携。说真的,当时我偶然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是心里极不是滋味,甚至想过。离开你,离开这里。不过,我知道那样我做不到。” “新宇,你说的我自然都懂的。只是,你既然也想留在这里,为什么要这样在意,我虽是年轻女子,也知道凡事总要依从心性。不必拘泥于他人言论。你也念过书,也受过新思想的洗礼。为什么一直就放不下这个心结呢?”林梦桐听了他这样说,心下未免还是觉得不可理解。难道,时代的隔膜会这般深厚,深厚到卢新宇在感情上,总是走几步,就犹豫不定,顾此失彼。 这倘若换到了现在,换成了任何一个‘他’。林梦桐觉得自己都会毫不犹豫地和他说再见了。这样举棋不定的男子,还能期待他给自己什么安慰与保护呢? 难道,反倒要现在众人眼里这般独立冷静的她,来保护他不成。世间女子,无论外在有多么坚强自若,内心期翼着的,总不是做一棵可以为他人遮风避雨的大树吧?就算受过最新式的西式教育,如自己这般不做那依附他人的藤萝,也起码要找个可以在风雨中,可以相守相望的他。 只是,林梦桐有些固执地认为,卢新宇却不是这样的人。以他的经历来看,他完全是独立有担当的。且处事也颇为灵活,所以,她知道今天的他,是会对自己说出那心底最终的想法的。想到这,她也及时地停住了口,只是用那种隐隐期待的眼神,默默投向身边一脸思索的他。 那样的目光里,是有着无限的希望的,林梦桐几乎可以肯定,接下来的他,是会说出他的心思了。 有些话,自己是不会再等了,既没有时间,更没有必要了。但是,她相信,卢新宇不会不说的。本来学脚踏车的事,就不过是他有心制造的理由。这点情感上的小心思,林梦桐又岂有不知呢? 第151章 羞花霜 面对林梦桐这样坦然的目光,卢新宇却果真如她想像的那样,没有再次言不达意了,一个年轻女子的矜持心,可以放低到什么地步。聪明如卢新宇,自然不会不懂。 更何况,他也知道,像林梦桐这样的大小姐如果不是当真多念过些书,思想上又受西式自由恋爱的风气影响极深。估计早就放下自己了。她这样肯努力放下姿势,迁就自己,原因也无非极为简单,那便是她当真是有几分欣赏自己,或是用那些西洋书上的话来说得更为直白些,她是有些爱慕着他的了。 “梦桐,我其实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最简单的事,那就是我从开始就是在意你的。这却并不是因为你的那些外在,我只是觉得。在这么现实而有些冷漠的世间,还有如你这样出身的年轻女子,可以完全地信任我。并且,不去像那些人那样,去打听我的过往。”卢新宇话说得极为缓慢,听得出来,这次他说得与之前的口气有着明显的不同,好像少了几分和林梦桐开玩笑的口气。全然是一脸的认真了。 “所以,梦桐。我一直在对自己说,要让自己更加配得上你,账房的事我可以全心去做,难得你又让我和陈先生一起去和克劳德谈生意。我就更加珍视这个机会,所以有什么觉得不适宜的地方就表露出来,可能,这也会影响到下一步铺子里的业务。梦桐,我是真心想做出来些什么,一则,羞花堂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想多为铺子里做些什么。二则我也真心想让那些个人看看,我卢新宇不是靠着大小姐的。虽然我现在只是个在他们看来,除了记账算帐,就什么都不会的账房先生。可是,我不甘心这样。”卢新宇说到这里,似乎是真的动情了,眼光里也变得更加热烈起来。 他也不由用手下意识地握住了林梦桐的手,那双纤细柔软的手。这,却是完全让林梦桐意外了。原本他是那般的含蓄委婉的,和自己在一起时,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方才坐在他脚踏车后面时,自己轻轻搂住他的腰部而已。现在,他却突然这样一握,却让一向大方的自己有些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了。 她想了下,便笑着轻轻抽出了手:“新宇,我知道你的心。”她其实是能感觉到他手心那样温暖的热度的。他的手也是有些细长,不过,男子的手总不比女子,在他宽厚温暖的手心里,林梦桐感觉到的却是从未有过的心动。 这样的感觉,似乎在他的记忆里有些模糊了。在穿越前,在当年那个大学校园里,那个现在看来渣到可以的前男友,当年他的手心不也是这般温暖么?不过,那些现在看来,真的像是前世的记忆了,遥远而模糊。而现在,林梦桐知道,她的世界里,她的心里,这样的他却只是卢新宇一人了。 “我觉得你这次去谈得没有错,无可指责的。”林梦桐觉得自己这样默默抽出手,略有尴尬,便索性说到铺子里的事。她想了下,便把安排阿宽的事大体说了下,又把自己对这几份合同的决定先后讲明了些。这才笑着对卢新宇说到:“阿宽哥也觉得你的想法虽说保守点,但是也顾及到了必要的风险,我们决定依从你说的,先把代销的事放放。” “那就好。”卢新宇听了,露出了欣然的笑。“新宇,还有就是你提到的今后的事,其实我倒认为,你不用这样急,更不用在乎铺子里上下如何看你,今后这些合约决定签或不签的事,我都会及时询问你的意见。毕竟,这次你们从上海回来之后,我也觉得,单单依靠阿宽哥一个人的看法,有时候也会有失偏颇的。” “梦桐,我当然不会拒绝你的要求。只是,陈先生那边,我还一直担心他会多想。”卢新宇见提及到阿宽,却神色有些凝重。 “没事的,这次羞花霜的事,他负责去谈,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林梦桐知道卢新宇担心的,不是在铺子里的事上,阿宽会多心。他们毕竟做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条线,各有所长。她知道,卢新宇那样聪明,他应该早就看出阿宽,对自己一直是情有独钟了。更何况,铺子里那些大小伙计们,也早就知道阿宽向来可以自由出入林家,完全不是普通大伙计的待遇了。 “梦桐,我是担心今后我和你的私下交往,迟早会被阿宽觉察。我不希望他会因此失望,铺子里许多重要的事都离不开陈先生。”卢新宇慢慢说到,看来他的确是个心思缜密,想得又极远的人。 “新宇,你要明白一件事,我向来不是喜欢空许人承诺的人,对于阿宽,我也向来没有向他确定过什么。他待我自小便如亲生妹妹一般。对了,先不说这个,接下来的羞花霜在铺面的推广的事,我想全交给你去做。”林梦桐想了下,若有所思地说到。 “羞花霜?就是我们让丁万春家代工的新品么?”卢新宇却未特别激动的样子,只是用不太确定的口气问到。 “对,这个名字是我想到的,目的也就是为了让我们羞花堂的牌子再有更好的生机。阿宽哥在这些文字方面不及你,而我虽说略微熟悉一些,可惜上次再推广胭脂水时,已经用过一次。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言辞,所以这次我决定不再所有事都全自己来抓,想交给你做。”说到这,林梦桐的眼里是满满的鼓励。 “新宇,我也希望得以借这次的机会,让那些风言风语的人好好看看,你是完全可以的。不止是只会做个低头算帐的账房先生而已。” “梦桐,我明白。”卢新宇点了点头,待欲再说些什么。却看到不远处的汪怀远和梦鸿推着车走过来了。他便及时地闭住了嘴。 “姐姐,都怪小舅舅,他骑得不稳,还要带我。把人家的车都摔坏了。”梦鸿一见到林梦桐,就有些撒娇地冲着她说道。林梦桐知道他的性格,先把责任全推给汪怀远再说,她抬眼一看,原来这脚踏车的前面,确实也破了块漆。虽然看起来车不太碍事,不过这毕竟是卢新宇好不容易借来了。 现在弄成了这般模样,林梦桐想着自然要赔的。汪怀远能有几个工钱?这钱,也只好自己替他出了。怎么也是因自己而起的。 第152章 心有所想 见梦鸿这样告诉林梦桐,此时他身边一脸陪着笑的汪怀远也只好低声说到:“大小姐,这都是我不好,方才梦鸿非要坐我带他骑,我其实也不过才和铺子里的伙计学过几天,哪里有那么熟练,所以方才骑到一个小台阶下就.......” “没事的,只要没伤着人就好。”卢新宇见状,也起身笑着说到。“卢先生,你的车前面漆掉了块,这应该不碍事的吧。我和梦鸿从那边过来时,我还试着又骑了下,没什么问题。这漆......” “小舅舅,这车不是卢先生的,他是今天特意借出来,我让他准备教我练习的。”林梦桐见汪怀远这样唯唯诺诺的表情,便知道他肚子里是什么主意了。 他平日工钱虽说在铺子里开得也不太低了。不这林太太日常对他管得极严,总是让他省着花。总是念叨着今后要给他在这宜城镇上置间房子,总不能一直依附着林家过活。所以,这羞花堂上下都知道大小姐的这位小舅舅,素日就是个抠到家的人。伙计们私下里也常常请些茶水点心之类,这方面汪怀远是从未掏过分毫不说,有了好处的事,他跑的第一个快。若不是因着他好好歹是林家大小姐的亲戚。铺子里的伙计们早就看他不入眼了。 林梦桐见他这样说,心下也有了主意。便过来关切地看了下梦鸿,这才开口说道:“梦鸿,下次可要小心了,千万别弄伤自己。不然,待会小舅舅带你家去,给太太看到了,一定会又说你的。” “姐姐,我可不许小舅舅他乱说,反正这次溜出来玩,也是他的主意。”梦鸿见林梦桐并未再责怪他出来玩的事,就有几分自得地看了下汪怀远。林梦桐这才转身对他说到:“小舅舅,你还是早些带梦鸿家去吧,省得太太到时知道他又出来玩,还要对你啰嗦。卢先生车的事你不用管了,我这里再想办法。” “那好,我先走了。卢先生,这次就不好意思了。对了,大小姐,今天所有的事,我只字回家都不提,你就放心吧。”汪怀远见两人都不再说脚踏车损坏了的事,便也安下心来,却不忘记像林梦桐多说了几句,似乎有意在迎合她的心意一般。 林梦桐见状,却也只是附之以淡淡一笑。对于这个小舅舅,她也实在没什么再好说的了。待这两人走后,她这才抬起眼来,不好意思地对卢新宇说到:“这脚踏车又因我弄坏了,你怎么好还人家?不如我陪上这车钱吧,反正也是梦鸿他们的错。” “不,这不用了。”卢新宇急忙开口说到,他细心地抚摸了下车的前龙头处,轻轻说道:“这只是掉下的些漆,回头我对那位朋友解释下吧,应该没事的。倘若他真要计较,那反倒是好事。” “新宇,这怎么反倒是好事呢?”林梦桐听得有些好笑,这个卢新宇,今天的话怎么说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全然没半点平日的风范了。 而此时,林梦桐再次脱口而出他那两个字的称呼时,也觉得完全自然了许多。她并不惊讶于自己这瞬间的转变,只是觉得一切来得太过顺利,原本以为的那些辗转和波折,却通通已经没了踪影。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他们之间那些隔阂就消失了。 “梦桐,我的意思是。”卢新宇支好车,这才起身用那样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她,轻轻地说道:“他要是在意的话,我准备按那原价索性买下这脚踏车,再把这脱落的漆补上,然后就可以有更多机会和你出来转转了。这宜城好些地方,我都不太熟悉。” “我只怕以后,我们会更忙。新宇,其实能不能出来转转,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林梦桐的心里,听了他这样的话,自是漾起满满的幸福来,只是,她知道时间也不早了,便一边看似云淡风轻地说着,一边也慢慢开始向公园的门口走去。 “梦桐,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到门口拦黄包车去。”卢新宇见状也明白了,时间的确不早了,今天虽说没教成林梦桐学车,不过这样不知不觉中,俩人也说了这么些话。 此时虽是近午间了,不过今天是难得的阴天,空气中也还有着泥土那有些潮湿的芬芳之气。卢新宇默默推着车,跟随在她的身边。林梦桐可以感觉到的,比起之前他那格外注意保持的距离。现在的他,已经并不刻意离自己远了些,走的却是近了很多,很多。 而这样的距离,却让林梦桐心下有了那种久违的安全感了,她只是心下还止不住地会想到,这样的距离,其实真的可以近些,再近些。近到可以真的听到他的心跳的那种地步。 “梦桐,才刚你说,这些对你都不是那般重要。”卢新宇慢慢地推着脚踏车,突然若有所思地开口说到:“我真想知道,哪些事才是你心里真正重要的。或许,我做的这些真的只是耽误你的空闲功夫了.......“ “新宇,我是说.在我心里,并不在意和你在一起的形式.”林梦桐听他这样说,便也停住了脚步。抬眼凝视着他,他是这般高大英挺,眉眼间却又是在那般的成熟中却夹杂着一丝难得的纯真之情。林梦桐不由想着,如果这不是民国初年,换做百年之后的时代里,他也不过是个还在大学校园里读书的青年。以他这般的聪明灵活,在哪里都会成为众人的焦点。只是他却偏偏有着那样不幸的身世。 林梦桐知道,卢新宇心里顾忌的是什么,他自然担心自己好不容易努力安排的今天这些,会轻易被林梦桐所否定,认为是无足轻重的。他的经历,决定了他远比其他的青年男子,更为在意对方心底的感受了。 想到这,林梦桐的声音也格外柔和了,此时的她却并不觉得有些什么拘束,反倒更加坦率地说道:“新宇,接下来铺子里的会有更多的事等着我们一起去处理,出来散心的时间也会少。不过,我觉得这些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每天都能见到你,只要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都能像之前那样帮到我,我都觉得是极好的了。” 第153章 新品计划 “梦桐,你真的这样想,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今天做的这些,有些画蛇添足了。”卢新宇听到林梦桐这样说,一时口气里也有些惊喜了。 “怎么会呢,如果今天穿的不是这不方便的衣服,我还想好好骑会脚踏车呢?”林梦桐也笑了,这时的俩人却已经不觉走到了公园门口。这时,却不等他们招手,已经有一辆空的黄包车主动过来了。林梦桐待要上车之际,却又有些不安地问:“新宇,你这脚踏车还能骑么?如果不稳的话,就干脆别骑了。还有这个车钱,我......” 接下的话却不待她迟疑着说完,卢新宇却笑着打断了:“好了,梦桐,你早些家去吧,不用替我考虑了。我想过了,大不了从这里把车推回去了。我会小心的。车钱你要是再提,真的见外的。在羞花堂做的好几个月,难道这点闲钱都没有么?” 林梦桐见他这样执意不肯接受,便也只好作罢了。她点了点头,这时的确也该家去了。下午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阿宽是会从杭州那边打电话过来,汇报下丁万春那边谈的具体如何了。她便和卢新宇打了招呼,上车离开了。 到了家里已经过了饭点了,礼拜天是林太太牌局最多的日子,她午饭后便匆匆又离开了。秀萍他们自然是细心地给林梦桐留了清淡可口的饭菜。这个家里谁才有最终的话语权,下人们心里是最为清楚不过的了。所以,即便是今天秀凤告假不在家,秀萍她们却也都自觉地主动抢着为林梦桐做这些事了。 半天的外出也的确有些累乏,林梦桐吃饭时,却不见梦鸿他们出来,便随意问秀萍::“小舅舅他们也吃过了么?今天礼拜天,怎么不见梦鸿也出来玩?” “大小姐,我刚要对你说这个呢?”秀萍一脸的不满,看得出来,准是方才林太太出门前责怪她什么了。 “中午太太回来时,刚巧不巧地,汪先生带着少爷回来,说是出镇上书局里逛去了。太太一看他们手里半本书都没有,就知道准是汪先生自己贪玩,带着小少爷出去了。一查,果真是功课都没完成。太太一发火,就让他看着小少爷补好了功课,才准他们吃饭呢。” “是这样。”林梦桐心下明白了几分,不过,她还是不露声色地问道:“秀萍,那小舅舅就没解释什么了?” “他哪里有那个胆子和太太斗嘴,不过是嘟囔了几句,就带小少爷去补功课了。这会还窝在里面没出来呢?” 秀萍一脸不屑地说道。平时这个汪怀远对她们都一昧地小气,嘴上却又爱占些便宜,下人们没有几个真心看得起他的,总觉得他是个寄居的主子,在这家里其实就是个梦鸿的贴身随从而已。就连羞花堂里那份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差事,不也是大小姐出于面子给的个谁都能做的闲职么? “秀萍,我吃好了。你再让厨房陈妈他们备些吃的,好了就招呼梦鸿他们过来吃吧,男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又玩了这半天,哪里禁得住饿呢?吃完再写功课也来得及。”林梦桐益发觉得梦鸿有些可怜了,他本来就不喜欢念书,天性里就是缺少这个爱好,林太太成日这样逼他,又不能耐心陪伴他。 “小姐,我怕太太知道了要说我,她出门前特意没带我去,就是让我看着他们,写不完不许出房间门半步呢?”秀萍有些为难地说道。 “没事,反正太太下午的这个牌局,不打到晚饭时节,是不会回来的。就算知道了,一切都是我说的,与你不相干。好了,快去让陈妈他们准备吧。”林梦桐笑着对秀萍说,这番话才让她安心下来。她点头应承了,便到后边厨房去了。 这时,客厅的电话却响了起来,林梦桐知道,这个时候打来的,也只有阿宽了。她便几步过去,拿起了电话,这才安心地坐到电话架边上的西洋沙发上。此时难得客厅这么安静,说起事来也自然不再顾忌什么了。 电话那边传来的果真是阿宽那略带激动的声音,“梦桐,这次你安排得正好,严师傅在我身边,此行可帮了大忙了。”阿宽话里是那样地开心,这份远在千里之外的兴奋情绪,此时也感染到了林梦桐。 她便有些按捺不住心情,有些急切地问道:“阿宽哥,正式的合同签订好了么?丁成春那边有无其它变动?” “梦桐,你放心。我们方才已经正式签订好了合约,下午严师傅就先赶回来。丁万春家当真是如你推测的那样,新开的厂里流水有些紧缺,所以他家非但这次没再提什么额外要求,还一口允诺只要我们这边原料一到,预付的那五成加工款汇过来,就即刻开工。让厂里的机器连轴不停加工,一周之内就可交货了。” “那好,只是阿宽哥,这原料配方什么的,严师傅都已经完全做好了。不过这羞花霜的包装盒子还没出来,之前都是你去联系那家定做外盒的厂子,可是马上你还要起去上海。时间上我怕会影响到下一步进程......” 林梦桐想到这包装问题,有些犹豫。羞花霜是第一批用机器加工出来的新品,怎么说也不能在外包装上输给“月中仙”家的洋货,只是这方面自己的确没有太多经验。 “没事的,梦桐,我看你就把这包装上的事交给卢先生办去,之前那家印刷纸盒的厂联系方式我也给过他了,那边只要我们的样本出来,他们不过几天就能做好包装纸盒和宣传纸,卢先生眼光比铺子里其它人都强。”阿宽的声音里,全然是满满的放心与欣赏,林梦桐原本还想委婉地提出自己的想法,这么看来,已经有些多余了。 阿宽哥的思路是与自己不谋而合的,这,却让此时的她心里更为稳妥了。她相信,卢新宇胜任这件事,是没有问题的了。这对他对自己而言,都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第154章 另有新意 林梦桐放下电话,心下却觉得这件事如果卢新宇真的可以完全做好。不仅仅是为自己解决了问题,其实更可以为他在羞花堂里赢得声望。让那些暗自对他不服气的其它伙计们可以对他另眼相待。 只是林梦桐心里也知道,这件事原本自己并非完全没有打算,甚至她也曾默默地画好了包装的构图和广告纸上的文字。 只是今天在翠湖公园里,卢新宇说出那样的心事时,她才意识到也许他更需要这样的机会了。而且,他的个性又是那样,若是显得太过刻意反倒会让他觉得放不开。所以当时,林梦桐几乎是没有多想,就提出了羞花霜后期的包装和推广交给他来完成。 林梦桐觉得能够帮到卢新宇不是件难事,难就难在要表现得不露痕迹上。好在毕竟身处这样的环境已经许久了,林梦桐也觉得现在的自己,可以轻易掩饰起所有的情绪了。 她默默想着,卢新宇需要的,却是他男性特有的尊严。自己接下来的日子里,希望可以给他更多的机会。或许,在这个不大的羞花堂里,只有自己才是最能了解他的人。他在生意场上,是块隐隐生辉的美玉,只是蒙上的尘土太多。让别人看不到它真正的光耀。也许自己可以做那个,暗暗中帮他拂拭去那些陈年积尘的人。 至于其它的事,林梦桐自这次与他从翠湖公园细谈之后,反倒看得通透了许多。她知道,现在的他和自己不得不承认的却是,不对等的地方太多,太多。卢新宇即便如今天这般用心良苦,特特地借了脚踏车来带她转转。两人这间,他还是存在着挥之不去的自惭感。 林梦桐想着,只有多让他在羞花堂里慢慢有了成就感,才能真正完全改变这样心态的他了。毕竟,事业是男子一生中最不能轻易失去的东西。而那些微妙而美好的情感,真的只有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了...... 好好地放松了一日之后,第二天的林梦桐精神显得绝佳.一早坐在去铺子里的黄包车上时,就连身边的秀凤也有些疑惑地看着今天的她。林梦桐虽说穿的不过是件半新的淡紫色洋装。不过今天的她却在盈盈的眉眼间,多了丝格外甜蜜的温柔之感。而这样的一缕温柔,在秀凤看来,却也似乎冲淡了平日里她那显得格外聪慧能干的一面了。变得多了些年轻女子特有的意味,或者说,是那种沉缅于那种朦胧爱意中的温情之态了。 秀凤心下默默想着,看林梦桐这个模样,不用她开口,也知道昨天的她定是见到了。这宜城镇上,能让羞花堂的大小姐神情如此的,除了铺子里那位才气过人的卢先生之外,却还能有谁呢? 只是让单纯的秀凤不解的是,上次明明这位卢先生已经去过林家了,精明的林太太也见过他了。可是为何听秀萍他们一次无意间说过,林太太在私下找人调查这位卢先生的身家底细呢? 难道林太太却真有那般好心,把林梦桐有意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她的交往对象不甚放心?这在秀凤看来是不可能的。想到这,她不禁默默看了下身边的林梦桐,声音放低了些说到:“小姐,我听说太太私下还在打听......” “你是说卢先生的事么?”林梦桐听到秀凤这般小心地开口,神情却并不有异,反倒笑着转过来安慰秀凤了:“我早就知道了,并且,卢先生他也不是不知情。” “那小姐你这也能忍?这是你的私事啊,而且,现在羞花堂里也只有你说了算,她这样做,分明就是在暗中生事。”秀凤看得出来,一直是替林梦桐担心着的。在她看来,自家小姐固然是个极为聪明伶俐的人,可是对于这世态人心,却是显得不够完全了解了。 “秀凤,我自问没什么不当之处,就算是和卢先生,无论是在铺子里还是私下交往,都是光明正大的。卢先生固然不是我们宜城镇上,可我知道他的过去。太太有意要查也只好随着她了。难得她会替我费这些心,还不用从我里开支那些调查费的钱。”林梦桐语气平淡,却有着一丝淡淡的讽刺之意。 “小姐,反正我见识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多劝小姐你处处留意就好。”秀凤见林梦桐全然都尽知这些,也就放下心来,不再说些什么了。 到了铺子里,待严师傅把合约递交过来后,林梦桐便让卢新宇来到自己办公间来说事,待他坐椅子上细细看完那份合约之后,这才对他说到:“新宇,现在这里并无外人,你觉得这次的新品羞花霜我们的包装纸盒上要如何制做?” “梦桐,我在这些装帧方面实在是不通的,不过,昨天你对我提到这件事后,当晚回家,我就想了下,”卢新宇的话里有些不太确定的口气,他一边说着,一边却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得细细的信纸,起身递到林梦桐手上。 林梦桐轻轻接过这张信纸,慢慢打开之后,却见上面是用工整细致的小楷,端端正正地写了三个字“羞花霜”边上,却是看似信手画出,淡淡几笔勾勒出的兰草花。边上还有一行小字“百年老店,新品冷霜。” 林梦桐看了许久,这才缓缓放下,有些不太理解的问道:“新宇,这样做外盒包装自然是不错。只是,我还是觉得是不是过于素洁了些,放在柜面上是不是有些不太抢眼?” “梦桐,我开始也想到这个问题。不过,联合我们羞花堂的这块金字招牌,羞花两字,我想到若是用些浓重的颜色做为包装盒,反倒不能衬托出羞花两字的深意了。而且这款是最新的冷霜质地,也要突出一个‘冷’字。”卢新宇考虑了下,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到。 林梦桐听完他的解释,心下也暗生佩服之意,她反过来一想,倒是觉得之前自己构想的那个着色过多,配的字也有些啰嗦的外盒显得鸡肋了。 她想到这,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轻声说道:“那这包装就这么定了,今天下午,严师傅就会把原料发运到杭州那边。你这就把这纸上的包装要求送到那家印刷厂,我们这次要用上等的硬壳彩纸,务必在这包装上做到你写的那般清雅别致。” 第155章 新品上架 “梦桐,那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印刷厂了。”卢新宇听林梦桐这次的赞赏,却明明是那种油然而生,发生内心的真情实意了。便也有几分兴奋,只是,他在起身待离开之际,却又像是记起了什么一样,对林梦桐有些不太放心地说道:“那宣传纸上写的,我还没完全定好,要不要再递来给你斟酌下。” “这更不必了。新宇,你的文字功底我完全放心,你就安心去办的,事情既然已经交给你了,我怎么会不放心。更何况,这次还是阿宽哥主动提起的。他也说过,谈生意的事他倒不怕,就怕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林梦桐知道卢新宇心底里,多少还是有些顾忌阿宽的看法。 毕竟,现在是他不在铺子里的时候,他怕自己这次做的这些,会给阿宽什么误会。在这羞花堂的伙计们眼里,阿宽俨然就是个有实权的二掌柜了,而王掌柜,现在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依着老资格,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 “那好,我先去了。”卢新宇听林梦桐说得如此明白,这才安然离开。见他下了楼,回到座位上的林梦桐这才把抽屉轻轻拉开,拿出那张自己原先准备好的,用在羞花霜上的构思的图文。 自己有些不舍得地看了下,终究还是觉得比卢新宇的想法差了不少,她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这才小心地撕碎了。 不过,她心里更多的,却是替卢新宇开心。难得自己的双眼当真没有看错,他不仅是个可以做个合格的帐房先生,而且,在生意上也能这样助自己一臂之力。现在想来,自己正式到羞花堂开始主事那天,那般巧合地在遇到他,真的是天意使然了。 顺利的事情往往都是接踵而来,这边卢新宇安排好了印刷厂做好最新的羞花霜的包装盒,因为图着今后会长久接下这羞花堂外包装的生意,这家宜城镇上的小印刷厂十分细心,且早早地两天就做好了第一批的包装盒。卢新宇送来样品的时候,却是连向来喜欢色泽鲜艳的秀凤,也觉得这样格外清新淡雅,与那些胭脂香粉完全不同的包装,显得别有吸引力了。 秀凤拿着这个淡蓝色的纸盒,上面只是浅浅地印了兰花样式。她有些爱不释手地对林梦桐说道:“小姐,我们铺子里今后的冷霜就用这个盒子包么?真的挺漂亮的,我也觉得很配这冷霜呢?” 看着秀凤这般夸赞,林梦桐也不由地和卢新宇默默相视一笑。她又和秀凤说道:“秀凤,这盒子的样式和上面的那些个字,都是卢先生想出的。还有,我们铺子里这新品虽然质地和冷霜一样,功效可不低于玉容膏了。名字也不叫冷霜。” “那叫什么?我看秀萍她用的,是她家哥哥从上海特意带的什么夏天用的,都叫做什么冷霜的。”秀凤有些不解地问。 这时,一旁的卢新宇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也笑着开口说到:“我们羞花堂的自然不能从俗,大小姐早就给这新品冷霜起好了名字,就叫‘羞花霜。’” “这个名字好,一听就知道是我们家铺子的,这宜城,谁不认我们羞花堂的牌子,现在好了,月中仙里有的洋货冷霜,我们羞花堂过些日子也可以有了。看他家还神气些什么。”秀凤到底有些单纯,这话说得不禁让林梦桐和卢新宇又有些想笑。 “好了,秀凤。见你也喜欢这包装盒子,我就真正安心了。过几天新品就会出来,我第一就送你一瓶,让你也在秀萍她们面前显摆下。”林梦桐带着几分玩笑口气对秀凤说到。 她觉得秀凤这样的普通女孩,如果都觉得这包装盒子设计得挺好,那么这宜城里至少大多数使用者,都应该能够接受这种淡雅些的包装了。卢新宇的确比自己想像的还要能干几分。 几天后,就在阿宽顺利谈好了下批白玉香皂的事,归来之后,杭州那边又传来了好消息,第一批的羞花霜已经加工完成了。 当天林梦桐知道后,就先让严师傅私下联系过他那位师弟,得到的回答也让她安心下来。自己那些个私下给他的大洋看来是起了效果,严师傅说这批加工的货,他那位师弟看得也格外紧。生产出来的质地和使用感都较他家的“蝴蝶冷霜”只强不弱。 并且,林梦桐在发出原料配额时,也叮嘱过严师傅他们,务必小心,不能让加工方看出其中核心的配方成分,严师傅也心领神会,这方面也估计嘱咐过他那们师弟了。阿宽知道后,赞赏之余也有意提醒了下林梦桐,付那五成尾款的事,切要仔细小心为上,等货到了他会和严师傅他们,叫上卢新宇一起验收完毕,才由卢新宇帐房那边结算了不迟,这个善意的提醒,林梦桐自然是懂得。 丁万春家虽不在宜城,但总归是香粉界的同行。凡事多留个心眼总归没错。所以,林梦桐也在电话里,对丁老板说过了,待验收无误的次日,就会让帐房把钱汇到杭州那边。并且,依照他家的要求,全是到帐就可以提出的现钱了。 次日中午便是收货之日,林梦桐在家匆匆地吃完了午饭,便顾不得多休息,就和秀凤早早坐车来到了铺子后面的库房那边。货不一会就由几个伙计从火车站运输间那边运来了。 这时阿宽王掌柜,连同陈老先生卢新宇他们都到了。这次是羞花堂第一次由他家代工,生产出机器制做的新品。王掌柜陈老先生他们虽说嘴上不说,林梦桐从他们的眼神里,也能感受到几分怀疑的意味了。 她想,这件事对他们这些多说无益,货品上架后用事实来说话才是最好的了。正想着,阿宽已经指挥着库房的伙计们拆箱验货了,看到这些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淡蓝色盒子,林梦桐的心里却是格外高兴。为自己,更为卢新宇...... 阿宽随手拿起一瓶羞花霜,打开那纸质精巧又有些厚重份量感的盒子.把那淡蓝色的盖子也轻轻拧开,白瓷瓶里便透出一般熟悉而清新的香味. “这味道,却好生熟悉,还是我们铺子里玉容膏的香味。”王掌柜有些不解地问林梦桐,在他看来,这不是新品么?如何香味还是那般不变呢? 第156章 不一样的宣传纸 见王掌柜还有些面有疑色,不待阿宽开口。林梦桐主动开口说到:“王掌柜,你的确经验非凡,这味道还是我们玉容膏的特有香味。只是,这羞花霜质地却完全不同的。阿宽哥,你拿给王掌柜过目下。” 阿宽听林梦桐这样说道,自然明白她的用意。今天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可以让一贯固步自封的王掌柜好好了解下这即将上架的新品。他把这精巧的瓷瓶递到王掌柜手中。一脸疑色的王掌柜拧开瓶盖后,试着用手轻轻沾了些,小心地抹在手背上,只见这手背上的膏霜色泽白净,较上次“月中仙”的雪花膏还要细腻几分。 更为让他惊奇的是,这看起来有些如玉容膏般厚重的羞花霜。在轻触到皮肤后,便迅速地吸收溶解了。又却真如其名一般,用后却带着些许的凉意。 眼下虽是八月时节,用在这手上,却丝毫没有不适感。王掌柜不由抬起头来,满脸佩服地对林梦桐说道:“大小姐,以我的经验来看,这羞花霜使用起来,应该可以胜过这‘月中仙’的那些西洋冷霜了。” “王掌柜,我们这羞花霜的好处却不仅在此,虽说是请了杭州的丁万春代为加工的,不过配方原料都是我们百年羞花堂的秘方。成份上王掌柜你也知道,固然没有玉容膏那般精细。但是也沿袭了我们一贯天然安全的风格。所以,我相信这次上架后,定不会输给江家售卖的那些个洋货的。”林梦桐见王掌柜都有些赞许之意,心下更是满满的自信了。 “大小姐,这次我看这包装盒外壳,倒也不像平时那些个风格,当年林老板在世的时候,其实最爱念叨的一句话就是‘货卖一张皮’。这包装看上去我总觉得不像我们其它胭脂水粉类的喜庆,反倒有些像学堂里那些个笔墨纸砚之类的外盒。依我这老眼光来看,反常得略微素淡了些。”王掌柜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打量着手上这羞花霜的外盒。 这边的阿宽在指点着库房的伙计们一边登记,一边清点着数量,却也不忘记吩咐伙计们小心察看,每一个盒子都要打开看下。 这时,倒是一旁半晌没有开口的陈老先生此时说话了:“大小姐,我倒觉得这次的新品包装不错,配着这细瓷瓶,单单放在那里就有几分味道,连我这向来不注意这些的人都觉得清雅好看。这肯定不是阿宽的主意,他没这样好的眼光。大小姐,这次应该是你亲自定下的吧。” “陈老先生,这次却不是我的主意。因为当时阿宽在上海谈生意,我也手头有事,就让卢先生临时给想下。真没想到的是,做出来会有这么好的效果。”林梦桐的语气虽是淡淡的,却依然流露出默默的欣赏之意,这时,众人的目光却也忽地聚集到了此时下低头细心登记着数量的卢新宇身上。 而他却也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略有此拘谨地抬起了头,口气平和地说道:“承蒙大小姐看得起,我也就参考了下以前上海洋行里那些西洋高档货品的外包装,总之那些洋货,往往是越高档用色却越是极为简单素净。其实货最终卖得好不好,主要还是看东西怎么样的。” 大家原以为,卢新宇会如何极力表现下自己,却不料到即便是当着林梦桐和王掌柜他们面前。他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谦和有加。这反倒让人心下觉得,那些之前的流言蜚语真的有些过份了,这个平日在帐里只顾着低头闷声做事的年轻人,完全是那种极有内秀的人。大小姐的目光的确从开始,就没有看错人了。 “大小姐,刚才卢先生也说了,这包装是参考了上海那些洋货行里的贵价货的包装风格,怪不得我也是越看越觉得洋气不俗,品相自是一流了。卢先生做事,真是让我们大可放心,这不仅是帐做得漂亮,连这画图写字,都让我们不得不服的。只是.......“王掌柜见势,却也顺水推舟地夸奖了几句. 林梦桐却也明白,就算他平日是个最精明世故不过的人,这话里却也是或多或少,有些夸奖之意。最起码,今后看在这件事的面子上,卢新宇再多做些份外的事,这些人也不会再当面说些什么难堪的话了。 想到这,林梦桐也一脸笑意地接过了王掌柜的话:“王掌柜,卢先生在你老面前也不过是没做几天的新人,以后我们要向你学的还多着。不知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大小姐,我是想问下,马上清点完毕后,我就准备让伙计们在一楼和二楼的雅间里,各自腾出一块好柜面,来专门放着羞花霜。只是这定价如何,大小姐吩咐下,我好让伙计们依样做好标牌。”王掌柜用探询的口气问到,眼下刚好是上批白玉香皂卖得差不多时候,天气又还炎热,平日走量不错的胭脂头油之类也销路差了许多。铺子里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有新品快些上架,可以挽回那些被‘月中仙’家的洋货拉走的顾客。 “王掌柜,售价的事我已经和陈老先生他们讨论过了,这批货我们订价是一个大洋一瓶。”林梦桐想了下,便对王掌柜说到。 “大小姐,这价格是玉容膏的一半啊,几乎和白玉香皂售价持平了。”王掌柜听林梦桐这样说,不由更加不解了。其实,他怎么说也是在这羞花堂里当了好些年大掌柜。虽没做过帐房,可是这货品成本之类他也有数的。 玉容膏是店里的招牌产品,几乎是对半赚还拐弯的。这羞花霜应该是沿袭了玉容膏的配方组伍,如何价格定得低了一半呢?虽说他也明白,赚头还是有的,现在众人面前,他也不好太多说。 “王掌柜,你的好意我懂,不如你先看看这个,”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让阿宽递过一张浅蓝色纸。 王掌柜急忙接过。细细打量了下,原来这是林梦桐早已经备好的,稍后让伙计们外出散发的专门宣传‘羞花霜’的宣传纸了。 第157章 是敌是友 带着几分好奇和不解,王掌柜展开手上的宣传纸,这淡蓝色的纸却是完全配合了羞花霜外包装的颜色,显得尤为和谐。上面却是全无那些常见的宣传纸上,印制的那些个搔首弄姿的美女头像。却是淡淡地印制了兰花图案。 正中是羞花霜三个大字。旁边却是几行小字“羞花堂百年传承,新法制作。冷霜质地,配方天成。更以最实惠之价格回馈新老顾客,谨售大洋一圆。” 王掌柜到底是有些经验了,这生意场上这些个别出心裁的手法他虽然想不出来那么许多。思维上自是无法与阿宽林梦桐他们相比,不过,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林梦桐的用意。 他也笑了,想了想才说到:“大小姐,你是想这用这羞花霜上架之机会,主要目的却是夺回现在市面上刚刚流行的冷霜份额,从‘月中仙’那里抢回客人。所以,价格方面也放得较低。” “是的,王掌柜,我希望从明天开始,大家上下一心,伙计们也打点好精神。把我们的新品羞花霜大卖起来,只要卖得好,我在工钱上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失望的。”林梦桐象是给在场忙碌的大家鼓气,却也像是在格外给自己加劲一般。而她这番话,自然也彰显了她一贯言出必行风格。 在场的点货的伙计们更是有了劲,上次胭脂水的大卖,他们那几个月工钱就着实增加了不少。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库房方才认真清点好了货品,这才开始入库发出登记的余下工作。林梦桐也长长地舒了口气,准备上二楼的办公间里小休片刻。 卢新宇却收好手里的纸笔,过来低声问道:“大小姐,验收完毕了。那明天一早,我就把结算的明细交过来,上午就去银号汇掉余下的加工费。” 林梦桐点了点头,和卢新宇相视一笑。仿佛俩人之间的千言万语,都尽在这不言中了。她知道,卢新宇在众人面前,还是细心地称呼自己为“大小姐”。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眼下的他还不能与阿宽那样相提并论。有些事还是不宜让人尽皆知的。 “也好,只要保证我们接下来正常的用度,这方面你安排。合约里注明是验收无误后的第二天。”林梦桐想了下,才对卢新宇说到。“最近账面流水还好,不过都是些租金收入,撑过这段日子没问题,接下来就要看货品销路如何了。” 卢新宇的记性一惯不错,每每林梦桐无意间问及帐房各项明细时,他几乎都是脱口而出,不需要片刻思考的。 “对了。”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和卢新宇从库房往前面柜台处走去,卢新宇的帐房也在一楼里间。“阿宽和你说过下批白玉香皂的事了么?” “这事陈先生说过了,就是克劳德还是坚持那个价格么?可能他见我们没有和他提到代销货品的事,只不过想做白玉香皂的生意,多少有些不乐意。”卢新宇似乎完全明白了克劳德那边的意向了。 阿宽此行,也是好不容易签订了这第二批的白玉香皂合同。不过,此行的确也如卢新宇所预先料到的那样,任是阿宽如何表示今后合作的事还大有希望,克劳德那边就是不放低一点价格了,这批白玉香皂他是执意要提升价格。 “新宇,这次阿宽也按我们商量好的,签订好了合同。首批款也是明天要付,接下来如果我们的羞花霜要是卖得不好,这铺面上的钱就真的要吃紧了。其实现在想想,我当时是不是决定得太草率了。刚才你没发现么?王掌柜几番都是欲言又止,估计心里是诸多不满,不过到底铺子做好做坏,最终他不过是拿份工钱,所以他也乐得不说了。”林梦桐想到明天,就要汇出两笔数额不小的货款。而之后的盈利多少,还犹未可知,心下说一点也不担心,却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也不清楚,自己在这焦虑之际,对卢新宇的称呼却也微妙地转变成了那两个字,仿佛在人少时这样称呼,心里才更为轻松自然了。 “梦桐,我早就说过,克劳德不过是个商人,而且是那种彻彻底底的洋商人,他眼里哪里有什么我们国人信以为真的友情呢?他们眼里,只有利润。而且,是最大的利润。定是他也找人私下打听过,我们羞花堂里首批白玉香皂销路极好,估计我们是有得赚。就有心提了价格。他甚至是认定了我们在这胭脂水粉销售的淡季里,除了代卖这白玉香皂之外,找不到更好的货品售卖了。所以,才一点谈价的余地都不留。”卢新宇说着,脸上却是一种有些顾虑的样子。 “我也想到了,原本第一次合作时,我根本没考虑到他可不可靠,就本着信任他的原则,汇去了第一笔现款。原先还想着,今后的合作会更频繁,也更愉快。几乎都要把他当成一个洋朋友了。”林梦桐有些失落地说到:“这次,如果不是因为对接下来羞花霜的售卖,我心底还不完全确定的话,这克劳德的合同我断然是不会签订的。临时提价,太没有诚信了。” “没事的,可能今后你就会明白,生意场上,都是如此,亦敌亦友,总归是利益驱动。”卢新宇见她这样,不免安慰道:“我们这批白玉香皂进过后,只要羞花霜卖得好,今后就不各这洋商人做生意了。” “新宇,你说的固然对,不过说起来也好笑,我还一心指望着今后,能借助这位克劳德先生的洋行,可以把更多我们羞花堂的货品卖到上海那边去。一切,都要看羞花霜反响如何了。”林梦桐知道卢新宇的好意,他是怕自己顾虑太多,反倒没了信心了。 这,却是不会的。因为林梦桐知道,这条路自己无论有没有人相助,都注定自己要坚持走下去,羞花堂不能就这样在自己的手里日益冷清落败。她要做的,就是什么时候都要事往坏处多想,力却要用尽全部身心。 第158章 阿宽的手法 俩人正要走至前面柜台时,卢新宇却停住脚步,轻声说到:“梦桐,后天又是礼拜天,我想请我出来再散散心.....”听到卢新宇这般说辞,林梦桐却有几分惊喜了。 其实,这几天下来事务极多,但是她想的却是。卢新宇未尝不也是这样,更何况。这种情形之下的自己,更愿意适度地调整下自己了,她却并未一口应承下来,只是带着几分笑意对卢新宇说道:“你不说我倒忘记了,那天的脚踏车你赔钱了还是买下了?” “这......”卢新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上的笑却是更浓了些:“说实话,我还当真想原价买来,只是那位嘉利达的朋友说什么也不干,他说不过是些小问题,不用我计较。” “那就好。”林梦桐知道还车没事,心里也稍微放了下来。卢新宇每月工钱不算太多,除去租房日用开支之外,她也知道留存下来的,可以说是所剩无几了。要是因着梦鸿他们的错,让卢新宇再费钱,自己心下又如何过意得去呢? “梦桐,我倒是失望了,原本以为买下这辆车,以后有空时就可以慢慢教你,现在看这个想法又要落空了。”卢新宇的口气里的确透着隐隐的失望。“这种脚踏车好像只有上海那边有的卖,宜城这边我还留意找过几家洋行,都没有。早知道梦桐你和我一样喜欢骑,上回和陈先生去上海时,就应该带辆回来。” 俩人说话间,却已经走到了一楼的楼梯下了。此时柜台上几个伙计正在埋头整理柜面,准备为明天的新货上架做准备。似乎没有人顾及到俩人在说着话。 林梦桐却并未急着上楼,她抬眼看了下卢新宇,刚才清货时的忙碌也让他的眼里有了些疲惫感,不过,那依然闪亮有神的眼底,此时更多的却是一种温柔中夹杂着克制的意味,毕竟此时此际,有些话是未能全然说尽的。 “新宇,我根本不在乎这些的,这个礼拜天,我也想和你再出来走走。脚踏车你别再费心思买了,太费钱了。”林梦桐轻言细语地说道。 “这没什么,千金难买心头好么?梦桐,我先过去做事了。后天我想好适合的地方,再来告诉你。”林梦桐那格外体贴的话,仿佛让卢新宇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此时,便也轻轻地说完这句,就欲转身离开了。现在一楼里陆续进来了些人,伙计们也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开始笑脸相迎了。 “你去忙吧,只是这次去哪里,不妨直接当面说好了,不要再像上次那般夹在账目里了。”林梦桐想起上次约自己去翠湖公园的事,不禁有些想笑。 卢新宇也笑了,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了自己的表情,向林梦桐点了下头之后便脚步匆匆地回里间的账房了。今天还有不少的出入库账目在等着他完成呢。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心下因为惦记着“羞花霜”的事,便早早来到了羞花堂里,她和秀凤还没进门,便看到了已经有不少人在门口等着了。 此时,距离正式营业时间却还有一刻钟的样子。待林梦桐和秀凤从一旁的侧门悄悄进去时,却看到伙计们早已经都来了,而让她惊喜的是,一楼的柜面早就重新整理得格外整齐有致。尤为显眼的却是那在一进门处就码放好的淡蓝色纸盒的羞花霜。旁边还有意按照那张卢新宇写的宣传纸做了张大的,整个图案看起来淡雅有加,令人有着耳目一新的高级感觉。 见到林梦桐进来了,此时的阿宽也已经把柜台的伙计们交待的事宜宣布好了。林梦桐见他又低首向一旁的王掌柜请示了下什么,这才又让伙计们散开各自忙碌,准备稍后开门营业了。 林梦桐见他这样,心里也倍感欣慰。阿宽终究是阿宽,什么场合下他都不会忘记应有的分寸。在精明的王掌柜面前,他永远不会让自己表现得特别能干,总会注意着留下些事让王掌柜交待。 有时这样的他,却也会让林梦桐心生可惜。倘若是时光倒流,这样的他放到百年之后的现代,或许更可以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般自由发挥了。看来,再好的人才如果多了时代的局限感,未免都会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惜。 忙好了这些的阿宽此进也看到林梦桐进来了,他便走过来,笑着对她说到:“大小姐,你也来得这么早?” “是啊,我心里反正也惦记着羞花霜的事,想着反正在家也安不下心。不如早些过来了。”林梦桐说到,想到才刚在门外看到的有人排队的那一幕,她不禁有些不解地问到:“阿宽哥,我记得羞花霜的宣传纸,我们也只让伙计们在这条街上发过,说好了不发到邻街那边的,怎么会一早就来这么多顾客等着排队呢?” 阿宽知道林梦桐担心的是什么,因为之前“月中仙”的江小姐曾经上门对林梦桐致过歉,说今后他家不会再让伙计们到羞花堂所在的街上,去公然地发宣传纸。这种最起码的职业素养。林梦桐心下自然明白。 所以,她也担心阿宽会不会是求胜心切,而让伙计们把这羞花霜的宣传纸在月中仙门口大发特发,意在抢来生意。在林梦桐看来,只要自家的货品好用,那么“酒香不怕巷子深”,总会有让人尽知晓的那天的。 “大小姐,这个你不消提醒我,我也不会做的。江小姐能够那样开明地主动认错,我们羞花堂又怎会出尔反尔呢?”阿宽的眼里,此时满是胸有成竹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已经有数了。 “我想阿宽你也不会这样。”林梦桐点了点头。“大小姐,实不相瞒,这些排队的人里,应该有一半是的确看到了宣传纸,又见到别人都在这排队才过来的。”阿宽笑着说道,只是,这样的笑,在林梦桐现在看来,觉得多了意味深长的感觉了。 “一半?这是什么意思?阿宽哥,你是说那剩下的一半里,莫非.......?”林梦桐毕竟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她有些明白了地看了下阿宽。 “梦桐,我们边走边说。”阿宽却有意四下望了下,这才一边示意林梦桐上楼,一边轻声说道。 第159章 临时想法 林梦桐点了下头,便也和阿宽一起上楼。秀凤知道两人接下来要谈的是重要的公事,便也知趣地先走一步,去给林梦桐开门了。 阿宽这才开口说道:“梦桐,我昨天请了些闲散的人,让他们特意一早过来排队。这样一则可以带动些客人过来。你也知道,宜城的人最好就是从众,看见有人排队,定会停下来问个究竟。二则可以让羞花霜被更多的客人也解。反正此次订的价格也不高。其实昨天我就想过要告诉你,又怕你会不满意。” 阿宽的话,一时竟也让林梦桐有些无语。她真不知道,这样的他还是之前自己所了解的那个阿宽哥么?之前他虽说头脑灵活机敏,可是这类的主意是不会想出的。 林梦桐猛然却又想到了一件事,她不由停下脚步,对阿宽说道:“阿宽哥,你这招,莫非是从那次‘月中仙’的开业剪彩上学到的?” “梦桐,看来我做什么都瞒不了你。的确,这样做我是受了他家启发。我知道你定然会认为这样有失光明,不过梦桐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我们羞花堂不再是以前的一家独大了,这种新品的冷霜,月中仙里有进口的洋货,街上其它洋行里也有上海那边过来的新品,我们不能再单单想着,让人过来用后才知道好了。” 阿宽有些无奈地说道:“梦桐,所以我才这样做了。我知道,这和你的初衷不符,不过你就当让我试试成效如何吧。这些请人的费用,我情愿自己来出。” “不,阿宽哥,我相信你。”林梦桐急忙回应到,她此时也算是想明白过来了。就算现在是民国初年,自己的脑筋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倒转得没有阿宽哥快了呢? 他如此苦心,不过是想让羞花霜会被更多的人了解。只要没有触及到做良心生意的底线,这用在非常时刻的非常手法,自己又有什么好指责阿宽的呢? “真的,梦桐,那我下去忙了,马上就要开门营业了,这次王掌柜也提议,这批货依然像胭脂水那样,每日限量供应,一天也就五十瓶。我想要是卖得好,不等中午歇息时,就没货了。”阿宽见林梦桐的态度瞬间变成了完全对自己的理解支持,也放心地笑了。 林梦桐也未多说什么,和他点头示意之后,便目送阿宽下去忙碌了。她只希望,今天的一切可以真如阿宽所愿了。 在办公间里的林梦桐,虽说是一直在看着这些天来的明细账目,今天她要核对好两家的合同,账房那边要付出二笔不小的货款。这样下来,铺子里的流水现钱就有些不足了,接下来,只能看羞花霜的销路了。 毕竟这次的包装风格是交给了卢新宇做的,虽说包括秀凤和陈老先生这两类截然不同的人,都认可了新品这有些别出新裁的用色和包装风格,可是究竟这样的包装会不会吸引顾客们的眼睛?而羞花霜的质感又会不会被用过了其它家冷霜的客人们接受?林梦桐心下其实并没有底。 这时,一旁的秀凤小心翼翼地端来了一杯清茶,照例是林梦桐在这夏季最爱喝的茉莉香片。虽说这茶比不上碧螺春那般高档难得。不过林梦桐倒觉得这味道清香醇厚,又有几分解暑的感觉。 “秀凤,昨日我送你的那瓶羞花霜,你早上用了没有?感觉如何?”林梦桐因为素来用的玉容膏还未用完,所以此番没有特意再开瓶新的羞花霜来试用了。 昨天回家时,她特意想起之前对秀凤说过这的送她一瓶的事,便顺手把那瓶验收货品时,阿宽打开给王掌柜过目的羞花霜拿了过来,送给秀凤使用。 “小姐,我正想和你说这个呢。今早我用了,感觉特别清爽,脸上的油光都好像不太明显了。出门时秀萍她们还夸我气色好呢?”秀凤提到这个,一脸都是开心的模样。 “那秀凤,你觉得用时脸上感觉,若是比上次月中仙家那个出事的西洋雪花膏又如何?”林梦桐心下有些高兴,不过,她还是想更加知道些这款新品的冷霜,在用感上微妙的差别。毕竟,自家的东西成份和配方都是极为妥帖放心的,惟一有些不太安心的,便是怕顾客们在感觉上会有不如别家之感了。 “不同?我反正感觉到的就是,这个涂上即刻变白的效果似乎是不如那个,不过接触到皮肤时,感觉比那个舒服。用在眼下时都不痛。味道也不难受。其它的,小姐我也不太懂的。”秀凤想了下,认真地说到。 林梦桐听完秀凤的话,心下有了数。羞花霜味道和使用感应该说都可以,如果一定说要有什么不足,应该就是因为它取材都是用了玉容膏的成份,比较安全。即时的增白效果上,不如那些个市面上流行的新品冷霜。 她想到这,看了下墙上那金色的钟面,时间却还有五六分钟就要到开门时候了。 她蓦地想起了一个想法,便对秀凤说:“秀凤,你把手上的事放下。马上就到楼下,对阿宽哥说,让他立刻拿出一瓶羞花霜,打开瓶盖。放在柜台最显眼处。记往要放在最打眼的地方,让光临的客人们都能闻到味道。再让他们在边上放块颜色好看的纸牌,写上‘良心新品,敬请试用,成份安全,日久见效。’这些字。” 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便不及对秀凤解释什么,就迅速地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来,用自来水笔匆匆写下方才说的那些个字。交给秀凤。 “你快下去,让他们照办就是。放上柜台的那瓶,别忘记边上再加个小细棒,方便大家试用,这些用在颜面上的东西,是不能脏的。” “好的,我这就去。”秀凤心下有些纳闷,她没见过哪家香粉铺有这般大方的,新品的东西可以大方地放在柜台上给来人任意试用。 不过,她也明白,林梦桐一惯做事不太按其它家铺子的常理出牌,这样做定是有她的一番道理了。她便小心接过那张纸,急忙赶下楼去了。人 第160章 用意明确 很快就到了开门营业的时间,林梦桐知道此时楼下人定是极多的,自己也不太方便此时下去看看。不过,她到底还是有些坐不住。便索性出来到了二楼的雅间看下。 今天的二楼却不似往日那般清静了,人也多了好些。都是手上拿了那淡蓝的宣传纸过来的。其中,却也还有几个看起来有些熟悉的身影。 这时,一旁忙碌的伙计家锁也注意到了林梦桐,他正耐心细致地对一位太太介绍着什么,说得这位客人一直在点头称是。不一会儿,便掏钱买下了。家锁一脸笑意地替她包好,又恭恭敬敬地递到她的手里,目送着她下楼后。这才从柜台里走到林梦桐这边,轻声说道:“大小姐,到现在为止,我们楼上已经成交五笔了。看这形势,大有超过胭脂水的样子。” “是么?”林梦桐听了,自然是有些意料之外了。她有些不太放心地问道:“家锁,我觉得楼上的客人,好些都有些眼熟,应该是之前来买过玉容膏的。” “对的,刚才那位张太太,就是之前的二楼的常客了,后来,因为觉得月中仙里的进口冷霜不错,就改用了洋货。她方才对我说,是在外边路过时,看到一早我们铺子门口就排起了长队。她觉得好奇,就拿了张宣传纸。这一看,就被吸引过来了。”家锁说到这,年轻的脸上漾起了一丝久违的欣喜。 “家锁,也是你方才介绍得好。要不然,估计这位张太太也就随便看下。”林梦桐注意观察了家锁许久,方才他在接待客人时,说话不紧不慢,既热情有礼又从容自若,完全没有其它伙计们一意地有意逢迎之态。 “其实也没有,大小姐,我刚才只是把羞花霜的配方和功效大体对张太太说了下,对了,方才阿宽哥还特意上来让我们拆开一瓶给客人们试用。”家锁想了下,又接着说道:“张太太毕竟是我们曾经的老客人,所以听我说过之后,就连试都没试,不过是让我打开盒子,她细细闻了下,说味道还是她喜欢的玉容膏的味道,就买了。之前还来过几个生面孔的客人。都是年轻的学生打扮的。不过,她们在这里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成交。” “为什么,按说在我们宜城这里,年轻女孩都念书到这个年纪的,家境都是不错的。”林梦桐有些不解地问,她觉得比起阿宽来,家锁虽说只是个小伙计,不过到底每天都直接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客人,尤其是这二楼,过来的多半是些条件相当不错的客人了。家锁又读过书,在观察力方面自然比其它伙计强上不少。 “我也好奇,后来觉得她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顾客,她们是一行两人的,进来就让我拿出羞花霜来。并且问得头头是道,还有意挑了些不足,声音还说得不小。我只好耐心对她们解释,生怕是打扰到其它想买的客人。”家锁说到这,眉宇之间有些不无顾虑的样子。 “家锁,你的意思是,她们根本就不是有心来买东西的客人?”林梦桐心下有些意会,毕竟她也在这香粉界里做了不短的时间了。这生意场上多的是各种手段,她也有些习以为常了。只是,好奇心还是驱使她开口问道:“家锁,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又都挑了些什么不足?” “大小姐,这两个年轻女学生模样的让我把羞花霜拿过来之后,就问我是不是自家作坊生产的。还用了柜面上放的试用品,又低头两人私语,声音却有意像放得让他人听到。说什么涂上去没有其它家的冷霜即刻显白。我见她们好象目的不纯,就好言好语把她们支开到一边,不想影响别的客人情绪。好在,她们见我似乎看出了什么,也就走了。”家锁说完这些,这才好不容易地长长舒展了口气。 “家锁,你做得对,不管她们是什么来头,最重要不要让她们影响到其它客人,你去忙吧。今天辛苦了。”林梦桐见二楼此时又上了些人,便不想耽误家锁的时间了。 家锁的分析,让她的心底里好象有些不确定,刚才他说的两位年轻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子。如果真的不是有意来看挑选的顾客,那么就只能是其它铺子派来的人。 而在这宜城镇上,却又只有‘月中仙’是和自家一样,做这胭脂水粉生意的。不过,林梦桐却觉得这应该不是江慕云的主意,她虽然也是生意上好强不肯服输的人。也极为精明强干,作派不像好外表那般娇气。只是,她却断然不会做出这种公然挑衅的事来的?那这两位又是谁家派来的?莫非,根本就只是随便来多逛的普通学生,家锁和自己都真的想多了么? 正当林梦桐想得出神,秀凤却悄然上来了。她一脸喜色地对正欲回到办公间的林梦桐说到:“小姐,你不知道,楼下的羞花霜马上就卖完一天的份额了。” 林梦桐见现在是在二楼的雅间外,说话多少有些不便,柜台前还有三三两两的挑选着货品的客人,便一边用目光示意了下秀凤,一边和她一起走回了办公间。 秀凤也明白了她的用意,赶紧闭口不言了。直到进了办公间,她才又恢复了一脸的笑意:“阿宽说他正在忙,不得手上来告诉你,让我转告小姐你,今天开门不到一个小时,羞花霜就卖了十瓶,阿宽哥估计一楼柜台上午就会把今天的定量份额售空的。” “真有这么多人?看来,阿宽哥的主意是没有错了。他说过,我们宜城这边,最好的便是跟风。”林梦桐听了,自然是欣喜之极,不过,冷静下来的她也意识到,一早阿宽对自己说出的他那个想法,现在看来是颇有成效了。当然。她更明白,这些新品到底之后会卖得好不好,使用感比盲目的跟从更重要了。 “小姐,我看那些来买的,却都是在边上试用了会,才下定决意的。这价格虽说是比玉容膏便宜些,可也消一个大洋呢。若不是你送我一瓶,这个价我也舍不得轻易买。我看那些人都是涂在手上一点,觉得比其它家冷霜不差才决定买的。”秀凤说到这,眼光里也多了丝激动:“这下,我们羞花堂就不用担心月中仙的洋货抢走我们的老顾客了。” 第162章 故地重游 卢新宇说完这些,便也就起身告辞了。林梦桐也未再说些什么,货款的事她知道拖延不得。无论现在杭州丁万春那边打算如何,自己应该履行承诺的事却不能拉下了。 林梦桐想着却是一个萦绕于脑海里已久的事,接连发生的这些生意上的波折,她明白了一个最为浅显不过的道理,那就是只有自己有了独立的加工能力,有了可以自己推广货品的渠道。才不会这样地仰人鼻息。 处处有些受制于他人。丁万春家有自己不大但是足以可以生产出最新冷霜的工厂。克劳德那边又在大上海有自己家的洋行。而这些,现在的林梦桐都没有。她有些不无失落地想道:难道羞花堂今后的岁月里,就真的只有这样依靠着别家工厂或是洋行来勉强度日么? 这一天很快就在匆忙中过去了,而今天羞花堂下午却是不到五点就关门了。这却是阿宽的提议,因为今天定量供应的羞花霜却是早早地在午后就售卖一空了。阿宽也告诉林梦桐,伙计们今天也格外辛苦。林梦桐想着,倒不如早些闭门,也让累了一天的众人都早些休息吧。 她却不忘记问了下阿宽,也得知按着这样的速度,这批加工的羞花霜也不过半个月就卖光了。接下来,自然还要和丁万春家联系以后加工的事,至于下一步的合同还要怎么谈,林梦桐想起来就觉得有些头大,从卢新宇刚才做出的分析来看,摆明了丁万春家要提升加工费。 而羞花霜的定价上,林梦桐为了能在最大程度上挽回之前流失的客人,走的也是薄利多销的路线。若是这成本上再有所提升,自己能赚到的,真是少之又少了。若是有心提价,也会让顾客们认为自己家这百年老店,也越来越没有诚信,跟风涨价。何况,月中仙家的西洋冷霜本来价格也高不了自家多少,这要是一提价,基本上也更无优势了。 看着她眉目有些紧锁的模样,正在整理东西准备下楼的秀凤有些好奇。她不禁问道:“小姐,羞花霜今天卖得那么好,底下的伙计们都开心得很,阿宽哥还说和小姐商量了,特意早些放大家回去。车行我也打过电话了,他们马上主派车早些过来。小姐你还有事未办么?明天可就是礼拜天,不用再来铺子里了。” “秀凤,我没什么事的。对了,要不是你提醒我,我都忘记明天的事了。”林梦桐想到原来这个礼拜是在忙碌中过得如此之快,不知不觉又到了礼拜天了。她却想起了卢新宇说过的事,只是到现在为止,他也没告诉自己究竟明天准备去哪里转转。 这两天新货上架,估计账房的事一多,他未免也顾不上这些了。林梦桐比谁都清楚一点,卢新宇现在最想的,是在这羞花堂里努力做出些什么来,让那些平日背后低看他的人。能真正认识到他的努力,却是不依赖大小姐的关照的。 或许比起这些大事来,他答应过自己出去散散心的想法就算不得什么了。林梦桐想到这,心下未免也有着几分难言的怅然。看来无论在什么样的年代里,事业是永远对男性而言,超过情感上的那些个诉求了。尽管。在他人看来,卢新宇却不过是个小小的帐房先生,谈不上什么大的事业了。不过,真正吸引到林梦桐的那个他,却当真是做事时那样全神贯注,分析问题时又有条不紊的那样的他了。 “秀凤,我们这就下去吧。今天难得可以早点收工,对了,明天你要是想去看下你那们亲戚,就去忙你的吧。平日你也没什么时间。”林梦桐一边起身和秀凤一起下楼,一边对她关切地说到。 “也好,小姐。我明天还是早去早回。太太那边要是问到我......”秀凤有些迟疑地说,因为平时在林家,秀萍秀云他们的假,也不过是一月中有着一次而已。自己上周已经用掉了一次。她担心林太太会注意到这个。虽说自己不同于秀萍她们,不归林太太管。不过,毕竟是在林家,秀凤素来是有些顾忌林太太的脸色的。 “没事的,都是我安排的,太太不会过问,以后你要是礼拜天,有事就去忙吧。我这么大个人,有手有脚的,在家里难道还照顾不了自己。”林梦桐见秀凤这样在意,反倒觉得有些好笑了。这民初年间,阶层之间主仆之间真的是有着泾渭分明的差别。比起被人寸步不离地照顾,林梦桐反倒觉得一个人最为自在轻松了。 待两人走到门口,却见黄包车也刚巧过来。八月未的天气还有些暑热。今天又早了些出来,林梦桐见这拉车的师傅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应该是怕误了时间,一路小跑着过来了。林梦桐见状也有些心下不忍,其实每每坐这样的人力车。她都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的感觉。毕竟,她来的那个时代,早已没有了这种纯粹依靠人力的工具了。 “秀凤,你去柜台那边端杯水来给师傅喝完,我们再走。”林梦桐笑着对秀凤说到,黄包车师傅见林梦桐这样说,也感谢地连说了好几声“谢谢”。秀凤这边刚刚离开门口,却见卢新宇也刚好从里间的帐房里出来了。 见到林梦桐,他的脸上便露出了会意的笑。而他这样透着几分机灵的笑容也瞬间让林梦桐心领神会了,原来。他是有意踩着这个点出来,估计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了。 果真如林梦桐预料那样,卢新宇微微一笑后,目光也不经意地环视了圈周围,见并未有人在关注着他们。这才低声开口道:“梦桐,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散散心,这几天看你有些劳乏的样子。这样吧,明天还是老时间九点。我在那里等你。” “哪里?”林梦桐听他这样说,便知道原来自己之前的推测是错了,卢新宇做事手脚麻利,帐房里的事,他怎么会拖到礼拜天也做不完呢?想到这,她不禁也露出个有些放松的笑容:“不会又是那个翠湖公园吧?” “当然不是,是你最熟悉的地方。文宜女中校园。我打听过了。那里礼拜天安静得很,操场又大,值班的是我房东家亲戚,他答应让我们进去转转。”卢新宇笑着说,那原本青春阳光的他,仿佛瞬间又回来了,亦如林梦桐初识他之际,那个青年学生气满满的样子了。 第162章 故地重游 卢新宇说完这些,便也就起身告辞了。林梦桐也未再说些什么,货款的事她知道拖延不得。无论现在杭州丁万春那边打算如何,自己应该履行承诺的事却不能拉下了。 林梦桐想着却是一个萦绕于脑海里已久的事,接连发生的这些生意上的波折,她明白了一个最为浅显不过的道理,那就是只有自己有了独立的加工能力,有了可以自己推广货品的渠道。才不会这样地仰人鼻息。 处处有些受制于他人。丁万春家有自己不大但是足以可以生产出最新冷霜的工厂。克劳德那边又在大上海有自己家的洋行。而这些,现在的林梦桐都没有。她有些不无失落地想道:难道羞花堂今后的岁月里,就真的只有这样依靠着别家工厂或是洋行来勉强度日么? 这一天很快就在匆忙中过去了,而今天羞花堂下午却是不到五点就关门了。这却是阿宽的提议,因为今天定量供应的羞花霜却是早早地在午后就售卖一空了。阿宽也告诉林梦桐,伙计们今天也格外辛苦。林梦桐想着,倒不如早些闭门,也让累了一天的众人都早些休息吧。 她却不忘记问了下阿宽,也得知按着这样的速度,这批加工的羞花霜也不过半个月就卖光了。接下来,自然还要和丁万春家联系以后加工的事,至于下一步的合同还要怎么谈,林梦桐想起来就觉得有些头大,从卢新宇刚才做出的分析来看,摆明了丁万春家要提升加工费。 而羞花霜的定价上,林梦桐为了能在最大程度上挽回之前流失的客人,走的也是薄利多销的路线。若是这成本上再有所提升,自己能赚到的,真是少之又少了。若是有心提价,也会让顾客们认为自己家这百年老店,也越来越没有诚信,跟风涨价。何况,月中仙家的西洋冷霜本来价格也高不了自家多少,这要是一提价,基本上也更无优势了。 看着她眉目有些紧锁的模样,正在整理东西准备下楼的秀凤有些好奇。她不禁问道:“小姐,羞花霜今天卖得那么好,底下的伙计们都开心得很,阿宽哥还说和小姐商量了,特意早些放大家回去。车行我也打过电话了,他们马上主派车早些过来。小姐你还有事未办么?明天可就是礼拜天,不用再来铺子里了。” “秀凤,我没什么事的。对了,要不是你提醒我,我都忘记明天的事了。”林梦桐想到原来这个礼拜是在忙碌中过得如此之快,不知不觉又到了礼拜天了。她却想起了卢新宇说过的事,只是到现在为止,他也没告诉自己究竟明天准备去哪里转转。 这两天新货上架,估计账房的事一多,他未免也顾不上这些了。林梦桐比谁都清楚一点,卢新宇现在最想的,是在这羞花堂里努力做出些什么来,让那些平日背后低看他的人。能真正认识到他的努力,却是不依赖大小姐的关照的。 或许比起这些大事来,他答应过自己出去散散心的想法就算不得什么了。林梦桐想到这,心下未免也有着几分难言的怅然。看来无论在什么样的年代里,事业是永远对男性而言,超过情感上的那些个诉求了。尽管。在他人看来,卢新宇却不过是个小小的帐房先生,谈不上什么大的事业了。不过,真正吸引到林梦桐的那个他,却当真是做事时那样全神贯注,分析问题时又有条不紊的那样的他了。 “秀凤,我们这就下去吧。今天难得可以早点收工,对了,明天你要是想去看下你那们亲戚,就去忙你的吧。平日你也没什么时间。”林梦桐一边起身和秀凤一起下楼,一边对她关切地说到。 “也好,小姐。我明天还是早去早回。太太那边要是问到我......”秀凤有些迟疑地说,因为平时在林家,秀萍秀云他们的假,也不过是一月中有着一次而已。自己上周已经用掉了一次。她担心林太太会注意到这个。虽说自己不同于秀萍她们,不归林太太管。不过,毕竟是在林家,秀凤素来是有些顾忌林太太的脸色的。 “没事的,都是我安排的,太太不会过问,以后你要是礼拜天,有事就去忙吧。我这么大个人,有手有脚的,在家里难道还照顾不了自己。”林梦桐见秀凤这样在意,反倒觉得有些好笑了。这民初年间,阶层之间主仆之间真的是有着泾渭分明的差别。比起被人寸步不离地照顾,林梦桐反倒觉得一个人最为自在轻松了。 待两人走到门口,却见黄包车也刚巧过来。八月未的天气还有些暑热。今天又早了些出来,林梦桐见这拉车的师傅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应该是怕误了时间,一路小跑着过来了。林梦桐见状也有些心下不忍,其实每每坐这样的人力车。她都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的感觉。毕竟,她来的那个时代,早已没有了这种纯粹依靠人力的工具了。 “秀凤,你去柜台那边端杯水来给师傅喝完,我们再走。”林梦桐笑着对秀凤说到,黄包车师傅见林梦桐这样说,也感谢地连说了好几声“谢谢”。秀凤这边刚刚离开门口,却见卢新宇也刚好从里间的帐房里出来了。 见到林梦桐,他的脸上便露出了会意的笑。而他这样透着几分机灵的笑容也瞬间让林梦桐心领神会了,原来。他是有意踩着这个点出来,估计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了。 果真如林梦桐预料那样,卢新宇微微一笑后,目光也不经意地环视了圈周围,见并未有人在关注着他们。这才低声开口道:“梦桐,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散散心,这几天看你有些劳乏的样子。这样吧,明天还是老时间九点。我在那里等你。” “哪里?”林梦桐听他这样说,便知道原来自己之前的推测是错了,卢新宇做事手脚麻利,帐房里的事,他怎么会拖到礼拜天也做不完呢?想到这,她不禁也露出个有些放松的笑容:“不会又是那个翠湖公园吧?” “当然不是,是你最熟悉的地方。文宜女中校园。我打听过了。那里礼拜天安静得很,操场又大,值班的是我房东家亲戚,他答应让我们进去转转。”卢新宇笑着说,那原本青春阳光的他,仿佛瞬间又回来了,亦如林梦桐初识他之际,那个青年学生气满满的样子了。 第163章 记忆的碎片 “文宜女中?”林梦桐听卢新宇这样说,总算弄明白了。他之所以开始说到,是要去一个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的缘故了。这所文宜女中,是这宜城里设置最好的中学了,也是唯一的一所女子中学了。林梦桐知道,自己也是这所妇女中毕业的,之后便顺利考上了省城的女子师范。 只是,她更清楚,自己“穿越”过来之际,就早已经是大学都毕业了。对于这所女中的印象,她哪里有什么真正的熟悉回忆了。不过,聪慧如她,自然是不肯让神情里轻易流露出什么异样之态了。反正,林梦桐想着,到时回家再找些相关的东西恶补下吧,明天就保证不会在卢新宇的面前露出什么马脚来了。 这换做是别人的话也就罢了,可是卢新宇却是何等机灵的人,自己如果没有稍作准备,在他面前又怎能表现出“故地重游”之感呢?想到之里,林梦桐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这时,秀凤已经把茶水递过给那位汗流浃背的黄包车师傅了。林梦桐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便轻声对他说道:“好了,明天九点,我准时到女中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卢新宇虽说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年轻人,林梦桐此时这般随意说出的这个四字新词,却也让他觉得好生疑惑。不过,他还是像立即就弄明白了其中的涵义,却也笑了:“那明天九点见,我先回去了。今天算了一天账,真是有些头昏脑胀了。” 林梦桐知道他的辛劳不易,也点了点头,便又客套地打了个招呼。因为此际,已经陆续有人出来了。待卢新宇转身离开后,阿宽却也是一脸止不住的笑走过来。“梦桐,我说的没错吧,这队早上没有白排的。” “阿宽哥,你也忙了一天了。明天好好休息下。”林梦桐见他也只一脸的汗水,阿宽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让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间里,估计他没那耐心。他宁愿多在柜台前后多照应着,就连那些货品的码放归类,他也乐意和伙计们一同探究如何做到最为完美。这也是让柜台许多小伙计们格外心服之处,这点上他不像王掌柜,更多的时间是坐在后面的掌柜房间里,喝着茶,随时吩咐些前面做些什么。这却也是让林梦桐心下佩服之处。 “梦桐,你倒是要好好休息。这些天来,你费的心也不少。明天是羞花霜上架第二天,我哪能不过来。一楼只有三个伙计,掌柜明天又休息。要是人一多,不就照应不来了么?”阿宽的话说得自然随意,没有流露出什么自己格外用心之感:“我的性格你也了解,反正也坐不住。在家里,还要被人唠叨,不如过来做事了。” 林梦桐见他执意这样,也只好如些。只是不忘记嘱咐一句注意休息的话,这才安心地和秀凤上车回林家了。 晚饭后上楼休息之际,林梦桐便四下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那些可能被保留着的东西,她想着曾经的“自己”在文宜女中念过好些年,怎么也会有些东西留下的。或许,借助这些,自己明天和卢新宇说话时才不会显得茫然无从。总不能在聪明的他面前再次扮“失忆”吧。 “小姐,你要找什么,我来一起帮你,以前你那些不要的东西都交给我整理的,或许我找得能快点?”秀凤见林梦桐忙着找什么一样,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她不禁好意开口了,这方面估计林梦桐是赶不上她了。大小姐这些年来的起居,都是细心的她一手照顾的。 虽说在羞花堂里,做事时的林梦桐显得格外成熟沉稳,可是进了这个属于她自己的房间之后,在秀凤眼里的林梦桐却是瞬间,就成了个再为普通平凡不过的年轻女孩了。或许在独立的小天地里,才会让人恢复最初的本性了。 “秀凤,你还记得我念女中时,那些个相簿笔记之类的,有没有扔掉啊?”林梦桐找了半天还是无果,未免有些泄气。不过,她还是极力遮掩住,用一种若有所思的口气继续说道:“说来也怪,那次昏迷醒来后,这些事我也努力想过,就是记不大清了。” 见林梦桐是想找这样,秀凤松了口气。她轻轻地用提醒的口气,关切地说道:“小姐,你说的是文宜女中时的那些东西吧?” “对,就是在文宜的时候,我只记得那是我们宜城最好的中学了。”林梦桐轻声说着,其实,这中学她后来也就偶尔路过时瞥过几眼,的确是所环境相当优美,建筑也有些西式风格的中学。 并且,她还知道,这所学校在宜城当地,也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了。一般家庭的女孩,哪里有闲钱去这里读书。只是,就这点印象,明天哪里有话可谈?搞不好就会轻易让卢新宇觉得,她好像真是个记忆模糊的人了。 “都在这儿呢?”秀凤一边笑着,一边从里间的柜子底下,拿出一个大大的纸箱。有些费力地拖到了林梦桐这里,打开那有些灰尘的纸盖,搬出一摞厚厚的书箱和笔记,还有一本看起来非常老式的影集。“小姐,你慢慢看。晚点我来送熬好的百合绿豆粥给你当夜宵。我先去厨房了。” “秀凤,你忙吧。我好好看看。”林梦桐说完,便坐在床边,拿起那本旧式的影集。细细看了下,这上面的照片不多,影集还是那种最老式的粘贴式的。林梦桐一页页地看着,上面那张张照片,都像是支离破碎的记忆一般,让她觉得真的有了时空上的沧桑之感。 从照片上看,文宜的校园可以说在这个年代里相当高大上了。西式的钟楼式的主教学楼下,是一片绿色的操场。而更吸引着林梦桐眼睛的却是一张看起来像是毕业照的相片,一个班级不过才是二十个左右的年轻女孩,虽说照片是黑白的,且有些显色不清。 但依然可以看出,这些年轻的女孩们穿的,是一色的兰色阴丹士林旗袍,直腰中袖,朴素中透着浓浓的书卷气息。且又夹杂着几分大家闺秀的矜持感觉。 第164章 大好时机 林梦桐一时看得有些入神,半会才回过神来。这张照片上那个微微靠着后面站立的年轻女子就是自己了。只是,也不知是为什么,林梦桐却只觉得这上面的那个“自己”现在看来有好些陌生的感觉。 照片上的林梦桐有些害羞的样子,站的位置也是略微靠着左边的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看得出来,这是个有些内向羞涩的女孩。眉眼间还有一丝丝不太自信的样子,身材是非常的瘦弱了。虽说长相还是相当清秀的,只是在这一群或是显得相当自信,或是显得有几分摩登的女学生中未免有几分落落寡合的样子。林梦桐心下不由有些感叹,难怪自己刚“穿越”来时,秀凤和阿宽他们都是似乎有些奇怪的神情。 原来之前的自己是这样的个性,毕竟幼年就没有了新生母亲,父亲也在自己刚刚大学毕业之后就永远地离开了自己。林梦桐一时有些感伤了。她只觉得,今后的自己只有更加地努力下去,坚强起来。实际上现在的这个林家大小姐,却早已经是今非昔比了。林梦桐继续翻阅着底下的东西,却找到了几张有些泛黄褪色的奖状了,她不由细细看了下,原来这却是当年在文宜女中时,得到了那些个奖状。有女中的征文奖励,还有毕业成绩前三名的奖励。 这些看得林梦桐自己也不有激动了起来,原来之前那个在照片上看起来有些沉默寡言,在一堆女孩里显得平平无奇的自己,当年也是有几分内秀的。或许,眼下的这个自己当真是比当年的她强了很多么?林梦桐想到这,倒反而有些怅然了。一切或许真的都只是所谓的命运安排吧,那双无形的手莫名地把原先那个有些心大的自己,带到了这个民初的年代里。这所有的一切,对自己而言究竟是好是坏,看着这厚厚一摞的旧物。林梦桐的心里,却是浮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惘感...... 经过一个晚上的熟悉.她已经差不多了解了文宜女中的大致风物了.或者说,她对中学时代的林梦桐更加了解了.只是,最后那本深蓝色的缎面日记本,林梦桐却一是因为有些困了.二是因为她觉得那上面记录的,是之前的那个“自己”的满满回忆,现在的她不太适合去重新温习了。 所以,林梦桐只是分外小心地把这些又重新放回了老地方。她的心底里,带着几分夹杂着不安的期待进入了梦乡,毕竟,明天九点,卢新宇会在文宜女中的门口等自己。她也不想带碰上两个黑眼圈去见心里的那个他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因为秀凤不在,林梦桐起来一看,居然都已经快八点一刻了。这周实在是杂事太多,平时自己都起得较早的,今天难得秀凤没有招呼自己,差点可就睡过了。她想到这,便飞快地起换好了秀凤昨晚就给自己收拾好的衣服。这却是一件淡青色的竹节棉旗袍,可能因为秀凤以为她今天是在家小休,所以特意找了这件穿着舒适又格外朴素简单的。 而此时的林梦桐也不想再费心更换什么了。在卢新宇的面前,她更愿意流露出的,是自己原本最为真实坦然的那一面了。 梳洗好的林梦桐下楼来,看到的却是急急吃饭的汪怀远和梦鸿。却不见林太太的身影。她一边坐下来吃着秀萍端过来的早饭,一边用不经意的口气问到:“小舅舅,怎么礼拜天你也不多休息会?太太呢?” “大小姐,今天我哪里能有时间休息。这周铺子里上了新货,柜台那边忙得要死,我这库房里也不能闲。阿宽他们今天上午还要来盘货出库,他特意交待我今天要九点之前赶到。梦鸿也非要跟着我去,只好带他一块了。”汪怀远一脸地无奈地说到:“太太一早就出门了,听说是张太太要请她陪着去南京逛逛。早上七点的火车去,说了回来吃晚饭。” 听到这,林梦桐心里也算舒了口气,本来她还思量着要编出个什么合适的理由来出门。她倒不是在意林太太说什么。她只是顾及到卢新宇的自尊心,不愿意让自己和他现在私下的会面补更多的不相干的外人知道。更何况,她知道林太太对卢新宇,一直是有所顾及,甚至找过人私下打听过他的出入。要是再让她知道这些,只会让卢新宇会遇到更加尴尬的事。 “小舅舅,那梦鸿跟着你,就有劳你多照应了。今天我正好也有事,不得照看梦鸿了,中午如果铺子里你走不开,就让前面的伙计从对面的饭庄里,买些好的送到库房里去,钱让伙计们垫着,明天到我那里算钱。”林梦桐知道以阿宽那样较真仔细的性格,中午未必汪怀远可以来得及回家吃饭。 “那最好了。姐姐。我好久都没去羞花堂玩了。还有对面那家饭庄里的大肉面最好吃了。”梦鸿听到林梦桐允许他去铺子里玩,心下自然开心极了。平日太太轻易不让他四下闲逛,难得她礼拜天不在家,梦鸿便自由了许多。 “梦鸿,你玩不要紧,最重要要好好完成功课,去了铺子里,做完功课再玩,要不给阿宽看到你不听话四下捣乱,回来我可要告诉太太了。”林梦桐不忘记叮嘱梦鸿几句,这才放下心来,她又看了下时间,昨天她已经让秀凤联系过车行了,应该车已经快到了。 她便放下碗筷,对汪怀远笑着说了些客气话,便上楼稍微收拾了下,一会功夫便拿着自己的牛皮小包下来了。这时,却已经看不到两人影子了,秀萍一脸不屑地说道:“大小姐,你才刚一下楼,他们就一溜烟地出门了。” “秀凤,梦鸿去铺子里的事,可别告诉太太了,省得她又对小舅舅啰嗦。我也出去办事了。今天中午你们自己忙吧,不用做午饭了。”林梦桐交待完这些,便脚步轻松地离开了。 直到坐上黄包车,她的心底才算是全然松懈下来,像是只挣脱了笼子的囚鸟一般,飞到了她全心向往的那个世界里了。 第165章 不谋而合 文宜女中虽说是地处比较清静的市郊,不过到底这宜城只是个江南小镇。而今天的黄包车师傅应该是想着送了林梦桐之后,可以再附近多拉几单生意,所以一路也小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女中门口了。这天虽说已是立过秋了,也不太热。不过林梦桐还是注意到了这位师傅,因为一路都是有些小跑,还是汗流浃背的样子。 虽说这车行的包车钱是一月一次到羞花堂来结账的,不过,林梦桐见这位师傅如此辛苦,还是从包里拿了几角的零钱,递过去给了师傅,并不忘记由衷地说了声“谢谢”。她又低头看了下手腕上那金色的西洋手表,时间却是刚刚好,没有一点耽误。 她最明白卢新宇了,在这羞花堂里,他素来就是个时间观念级强的人。从来不会迟到一分钟。而做事又利索认真,到了收工的时候,他也不会多留的。似乎也并不在意别人会说他走得也同样积极。这,却让林梦桐反倒觉得,他是个对自己也相当认真负责的人了。比起那些喜欢在掌柜面前假积极的伙计来,这样的他,却自是不同了。 面前的这样有些西式风格的几幢小楼便是文宜女中了,灰色的主体楼下遍布了高大的梧桐树,为这炎长的夏日里,撑起了一片浓密的树荫,的确是个分外清静的所在了。林梦桐信步走到门口,这里却是铁栅栏挡得严严实实的,还没待林梦桐准备开口问下那看门的人几句,身后却传来那再为熟悉不过的声音。 “梦桐,你也到了?”林梦桐转身一看,却是一脸微笑的卢新宇。他今天却是也做了辆黄包车过来。付好钱之后的他走到林梦桐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今天我是有心想借那脚踏车过来的,可惜。他今天早就借了人了。从洋行出来,我看时间也来不及了,就坐了黄包车过来。看来,今天又教不了你们骑车了。” “没事的,我反正也没打算骑,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方便些的。”林梦桐见他这样说,倒反过来大方地劝他了。卢新宇见眼前的林梦桐,此时却是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大小姐作派了,连这身上穿的,也不过是寻常年轻女子常见的棉质旗袍。 淡青色的底色上隐隐地有些淡色的花朵。虽说面料极为普通不过,却是依然能看出做工精细,相当合体。却也益发显得她清丽非凡,不流于俗了。他也注意到,今天的林梦桐,却是一应的首饰全无,连平日那条形影不离的镶嵌玉的珠琏也未曾戴上,每每特意和自己出来时,她却总是这样简单随意。似乎这样的她,才是更加真实的那个林家千金了。 见卢新宇的目光第一次这样有些细致地打量到自己,向来在他面前格外从容的林梦桐,此时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卢新宇到底聪明,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一般,飞快地移开了眼波。“梦桐,我们进去吧。这开门的师傅,和我房东最熟了,之前就打过招呼,我们只是进去转转,没有问题的。” 俩人走到门口,卢新宇便和那位看门的师傅,轻轻地在一边说了些什么。但见那位师傅听了之后,便点了下头,就主动给他们开门了。待两人进了里面,步入那一片清凉的梧桐树下的小道时。卢新宇才开口说到:“梦桐,你这次算是故地重游了吧?” “是的,也算得上感慨良多了。不过,新宇,你怎么知道我是这里毕业的?”林梦桐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并未在卢新宇面前透露过这些细节。毕竟,自己是“穿越”到这个时代的,好些东西,她自己都不甚了解。若不是昨天秀凤临时给自己找出那堆陈年旧物的话,这些记忆,自己都早就湮没了。 “梦桐,是这样的。”卢新宇放慢了脚步,那此时显得温润如玉的脸上,透出一种略显狡黠的微笑。好像已经全然洞悉了林梦桐的心思一般。 “自从我和陈先生去上海谈了合同回来,这段时间里,我觉得你没有真正放松过,就算是上次和我去翠湖公园。我也留意到你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所以,那次回来之后,我就想找个更加能让你可以放下羞花堂里的杂事,更好地放松自己的地方。”卢新宇轻轻地说道。 “我哪里有那么紧张,不过是现在总想着生意上处处有些受制于他人的事,就有些顾虑。”林梦桐听到卢新宇这样说,心里却是温暖的。只是没有让她想到,平时那般谨言慎行的他,居然可以暗中这样细密地留意到自己的心情,也是很让她动容了。原本,她以为自己那些个烦恼,都是紧紧地锁在眼角眉间的,却是连青梅竹马长大的阿宽,都不曾留意出什么。眼下,却是这般就被卢新宇看透了。 “我想,可能这里更适合你散心,一是人少清静,二是你当年在这里,一定也会有许多开心的回忆了。”卢新宇的声音放得格外轻柔,像是怕惊落了林梦桐对过去的思绪。“至于你刚才说的,为什么我可以确定是在这所中学。其实这很简单的。” 卢新宇眼角带笑地凝视了下林梦桐有些不解的眼神,接着不紧不慢地说到:“宜城里念完中学又能考到省城里读师范的年轻女孩少之又少,文宜女中是这小镇上最好的女子中学了。梦桐你家境不错,又重视教育,加上你是独生女儿,家人应该不放心中学就让你到外地去,所以自然这里就是你的母校了。” “这你都能推测得出?”林梦桐被他这样一本正经地分析,反倒觉得有些想笑了。她不禁也半开玩笑地说到:“新宇,那你能推测出,现在我最想的,是羞花堂里能有什么变化?” “这,我只能随意一说了,梦桐你就姑且随意一听吧。”卢新宇见林梦桐口气也变得分外放松,便笑着说道:“梦桐你现在最期盼的,就是我们羞花堂可以如杭州丁万春那样,可以有属于自己名下的工厂,哪怕只是很小的一间。今后就可以自给自足,不必求人代为加工生产了。” 卢新宇的话,的确是说到了林梦桐的心里,他的想法也和林梦桐的不谋而合了...... 第166章 甜蜜的味道 “新宇,你说的对,不过,现在这个对我们羞花堂来说,也只是个奢望了。”林梦桐有些失望地说到,今天原本是个应该彻底放松的日子,不过,提及到这些,她也觉得心里有太多的无奈了。 俩人缓缓走到了那灰色的主教学楼前,卢新宇似乎看出了林梦桐无限的心事,便也不再说这个话题了。他轻声说到:“你看,这里又是一个多么安静的天地,你以前在这读书时,一定是想着今后要当一位女先生,不过却做了这羞花堂的继承人。看来世事都是这样,往往和心里确定下来的,完全不一样。” 林梦桐没有急着说话,她知道卢新宇是那般的细心,自己之前和他谈话时,也曾经无意间说过当年念书时的理想。她最大的期待的确是当一位意气风发的女先生。 不过,那也是她当时顺水推舟说的,因为穿越来后的这些林梦桐之前的细节许多,都是从秀凤的口里得知的。况且,林梦桐是在省城里的女子师范毕业的,自然也是有了当女先生的理想才会到那里念书。所以,她当时才会如此谈及,却未料到,卢新宇有那样的好的记忆力。这此小事,却都被他分明记住了。 “新宇,其实现在我反倒觉得,做什么都无所谓的。最重要的是能做得开心,也可以和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以前我是以为教孩子们学习,相对是一种单纯的生活。而生意场上是不适合我的,在女中念书时,我就不是那种特别活泼的人。”想到昨天看到的那些照片,林梦桐不禁若有所思地说到。 “你看。前面操场后那排小房子,应该是你们的活动室吧?”卢新宇凝视着前面那一片碧绿草地的操场,目光里流露了几分夹杂着莫名羡慕的意味。看来,为了不让此行太过无聊,他事先还的确打听了些女中的概况。 林梦桐不由心里有些庆幸,还好昨晚的自己已经做足了功课,对这文宜女中的概况都从那堆资料里了解了下,要不然,今天和卢新宇说话之际会有多么尴尬。以他那般的聪明,不消说也会看出自己没底了。 “你说的没错,这里是我们的实验室和音美室。毕业时我们的集体照也是在这前面拍的。不过,当年的我好像特别不喜欢体育,每次在操场上的那些个集体活动,我都是躺在后面。连列队都经常站错。”林梦桐有心显得自然些,便把话题说得格外轻松。 “新宇,那边我没记错的话,有几张木头椅子,我们不如过去坐坐。”林梦桐对一旁默默听着自己说话卢新宇说道。他此时却是一脸隐忍的笑意。见他这样,林梦桐却分外好奇了,平时见到的他可不是这般表情,更多的是严谨中带着几丝拘谨。也只有在自己面前时,卢新宇却更加流露出天性里阳光灵活的一面来。 俩人走到操场一边的木头椅子上,林梦桐正待要坐下,卢新宇却拦住了她,轻轻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小心地抹干净之后,又把纸放到一边不远处的垃圾蒌里,这才和林梦桐一起坐下。 “你刚才笑什么?笑得我都有些心虚了。”见他远比自己细心,林梦桐有些莫名地感动。不过,想起刚才他那样的神情,还是不禁用有些嗔怪的口气问到。 “梦桐,说实在的,听到你那样说,我真的是无法把现然的你,和你方才口里那个太过胆怯的女学生,联系在一起。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我真觉得当年在这文宜女中念书的你,和在羞花堂时的你,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了。”卢新宇抬眼看了下林梦桐,此时的他,那样轮廓分明的脸上却是一抹温柔至极的表情。 在这初秋柔和的阳光下,那眉眼之间,却是让林梦桐一时竟也有些茫然的感觉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始慢慢地沉沦,沉沦在他眼波的温柔中, “没办法,我也是逼出来的。而且,这段时间来,如果没有大家的努力。我一个人能有什么用?”林梦桐说到这,也悄悄移开的自己的目光,虽说在自己和卢新宇的交往中,每每自己却是表现得落落大方的样子。可是,只要是有意无意触及到他那开始变得热烈的眼神时,自己却又心下忐忑不安起来。仿佛担心着会给聪明的他看尽自己的心事了。 “你看,说了这么多,口渴了吧?”卢新宇并未直接接上她的话,而是带着几分玩笑的口气轻轻说道,“是有些,不过这里也没什么卖东西的,之前念书的时候,那边还有个小合作社之类的,也不知道现在可在了。” “不用了,我带了这个,”卢新宇看着她,有些小得意地一笑。从长衫袋子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有一个纸包,原来是一个金灿灿的桔子。 “新宇,你这长衫里到底还装了些什么,弄得像人家变魔术的道具一般。”这次是轮到林梦桐有些想笑了,卢新宇素来在铺子里是收拾得最为整洁干净的人,外表永远是清清爽爽,今天却在这蓝色的长衫里,藏了这好些东西。 “梦桐,知道要和你出来,所以我提前都备好了这些,除了这个桔子,就再没什么了。”卢新宇见林梦桐这样说,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一边回答着,一边却又再自然不过地轻轻剥开了桔子,把桔子皮依然是细心地用那个纸袋装好,桔子则递到了林梦桐的手里。 待他起身去扔那个纸袋时,林梦桐也下意识地剥了一瓣桔子放入口里,却觉得分外甜美了。这其实算不上是桔子里的上品了,不过是那种沿街叫卖的普通货色,不过,此时的林梦桐却觉得是自己吃过的,最甜美的桔子了。 待卢新宇过来之际,林梦桐却不忘记把剩下的桔子又重新塞给他。“新宇,你也吃吧,真的很甜。”“是么?我是在上门口的小摊子上买的,还怕你会吃不习惯呢?”卢新宇听林梦桐这样说,脸上的笑却更加深厚了。他也毫不在意,接过林梦桐那递过来的半个桔子,大大咧咧地尝了起来。 第167章 他的计划 “梦桐,你没说错,这桔子真的很甜,对了,羞花霜昨天卖得不错。陈先生还特意让库房那边今天也别休息,随时准备给柜台加货吧?”卢新宇吃了一瓣桔子,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便对林梦桐说道。 “是的,我那位小舅舅今天还特意带了梦鸿一起过去,说是接下来几天,都别想好好休息了。”林梦桐轻轻说到。原本的她,以为只要羞花霜能够卖得不错,自己的心情就会瞬间好起来。 可是,那天得知丁万春家特意派人过来打探过销路情况之后,她的心里就隐隐有些担心了。如果真像卢新宇分析得那样。丁万春家会因着有加工的机器。下批货坐地起价的话,自己真的也只有选择承受了。 “梦桐,我也知道不仅丁万春家现在刚建了个厂,月中仙的江老板在上海那边,也谈得差不多了。好像是买下了一家之前是法国洋人办的香皂厂。听我在嘉利达洋行之前的同事说,他们的目标是生产出最高级的国货香皂。现在,正在上海那边四下找最好的精通制皂的师傅。据说开的价格也高。”卢新宇似乎知道林梦桐现然虽说是一脸放松的笑意,心里其实还是放不下羞花堂的事。 “新宇,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在宜城这个小镇上,我哪里有什么途径去办厂,那些个洋机器我们这里又没有一位师傅会用,伙计们更不要说,这些年下来只会用最简单的工具,基本还是手工制作。羞花霜虽说配方全是我们铺子里的,可是生产过程我们全然无从接触。就算现在卖得再好,也终究是短时间的事,”林梦桐说得虽然理性而冷静,不过,那背后的力不从心感,却让卢新宇也感同身受了。 “梦桐,其实上次去上海,我也发现了一个机会,不过我和陈先生说了下,还是觉得再过段时间告诉你。说实话,他对克劳德是特别信任,不过,我可能是做惯了账房,凡事都自然要保留几分。所以,当时我们都决定稍后再说。”卢新宇沉思了会,这才缓缓说道:“不过,现在看你为加工的事一直操心,丁万春那天又派人过来打探,我想还是要告诉你最好了。” “新宇,什么事,你快说。”林梦桐见卢新宇口气这般慎重,便心下也有些好奇。她不知道,那次阿宽和他一起去上海,到底克劳德那边,还提及了些什么别样的条件,难道这位法国商人,根本没有诚意再和自己做了。今后指望他在上海的洋行里推广自家货品的事,也断无可能了? “梦桐,其实上次去上海时,克劳德还有意给我们介绍了件大买卖,就是说他在上海市郊那边,认识一个商界的朋友。那位朋友曾经花了不少心血开了家香皂厂,想趁着眼下的风潮赚上些。当时买了不少机器,都是时下最好的。厂是不大,不过几家房,不过胜在买的机器先进,不单单可以做香皂,还可以做冷霜雪花膏之类,并且,他已经找好了一位从洋人厂里挖过来的师傅。只是,后来克劳德这位朋友在上海做其他投资失败,眼看着要破产了。” “有这样的事?那克劳德有心告诉你们这事,他的意思是什么?难道有心要介绍我们买下不成?”林梦桐听了,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希望。不过,以她对克劳德的了解,这位精明矮小的法国商人,是个无利不为的中国通。他不会平白无故地把这样的消息透露给别人的。 “梦桐,你真是冰雪聪明。”卢新宇笑着看了她一眼,依旧又冷静的口气继续说道:“克劳德说过,他已经计划买下那位朋友的厂了。虽说那厂子的土地是租的市郊处,不过盖厂的钱和那些个进口的机器却不便宜。他买下的目的却也并不是准备自行生产,不过是想转手给有需要的铺子,他单单想赚个差价而已。” “原来如此,看来这位克劳德先生真是了解我们羞花堂。”林梦桐沉思了会,这才抬眼用探询的口气问到:“新宇,你当时就拒绝了么?阿宽哥的看法呢?” 卢新宇轻声说到:“梦桐,陈先生是被他说的相当心动了。不过,我觉得眼下铺子里的现金不太多,连同存在银号里的都有限,要是有心从克劳德那里盘下这个小厂,差不多要付出我们所有的现钱都未必够。” 他说到这,又停顿了会,“所以,我示意陈先生先不要答应。准备回来看看情况再告诉你,丁万春现在给我开的加工费是不便宜,不过到底有得赚。走大批量的话也收益尚佳。且委托他家我们也省了人工物力。只是,这批售完之后,他家看样子是定要加价了。” “是的,”林梦桐听他这样说,也知道卢新宇定然是细心计算过成本,觉得加价后毛利极少了,这才把原先计划晚些再告诉自己的事,提前说了出来。 “新宇,那克劳德有无说过,这个厂子他准备什么时候买下?”林梦桐想到今后,终究是不能单单倚靠加工度日,便又问道。 “克劳德说,他这月底就可以完成和那位熟人的交接了。下个月他就会把报价告诉我们,同时,也告诉几家有意要买下的人。报完价后十天之内,谁最先签订合约,就和谁成交。”卢新宇有些顾虑地说道:“我估计他是想看,哪家付的定金比例最大,就和谁成交。” “新宇,我是这样想的。”林梦桐沉思了会,开口说道:“明天我和阿宽再商量下,让他先问问丁万春那边,下批货的加工价有无变动。再安排你们一起,去上海一次。让克劳德带你们去看看那家市郊的小厂,看下实际到底如何。我们回来再决定。” “梦桐,这样也好。不过,以我来看,如果我们有心要买下这厂子,铺子里的现钱是连预付的定金都不够了。”卢新宇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无忧虑的模样。 第168章 柳暗花明 林梦桐也点了点头,对于整个羞花堂里现金的实际状况,卢新宇可以说是最为了解了。而方才他说的这件事,却又像点燃了心中那希望的火苗一般。让她觉得,或许真的有那样的一天,羞花堂可以有自己的工厂,可以像丁万春那边一样,用那些洋机器生产出羞花堂更多,更新的货品。 甚至,羞花霜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大上海的洋行柜台里,在那些高级的百货公司里售卖。想到这,林梦桐的脸上,泛起了今天到现在为止,一个最为轻松自然的微笑了。 “梦桐,你看我们又说了那么多公务上的事,不是说好了,今天是我特意陪你出来散心的么?”卢新宇轻轻一笑,起身对林梦桐说:“我们去那边走走,听那位看门人说,这文宜女中若不是因为今天是礼拜天,女学生们又大多是这宜城镇上人,都回家去了。他就算是再熟的人,也断然不让我进来了。” 林梦桐听了,也笑着答道:“是的,我们这里是女子中学,这时除了教书的先生和校工,寻常男子是进不来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却也起身,和卢新宇一起往操场那头走去。 “梦桐,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在考虑着要不要开口问你。在羞花里了,自然不能对你轻易开口。”卢新宇的脚步放得特别缓慢。这条通往教学楼后的林荫道也极为狭长,而今天的天气却是有些颇为凉爽的,宜城的暑气已经在这八月未里,消散得差不多了。 “新宇,别人不知道我的性格,难道你不知道么?”林梦桐虽不知卢新宇此时的心思如何,他似乎总是这样,当自己以为能全然了解他的时候,却又发觉,他总是有些话里有话的意思。 好象所有的语言,在两人这般目光交替的时候,却又显得是那样的苍白空洞。好像谁都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心思,却又是谁也不愿意主动揭穿一样。 “你要问我的,大可以直接了当地说,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林梦桐接着轻轻说到,她的目光却也不再回避着什么,此时这条路上,亦是只有自己和他两人。有什么话,又有什么问题,能够难言到这般情形之下也无法启口的呢? “梦桐,我想问你。”卢新宇也停住了脚步,语气有些迟疑,但却没有了方才两人坐着闲谈时,那有些轻松的意味了。他的目光默默的凝视着林梦桐那样坦然,却又有着几分隐隐的期盼的眼神,终于缓缓而又凝重地说道:“我想知道,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如你方才所说的那种,寻常男子。我知道在这宜城里,你是唯一对我不求目的对我极好的人。不过,我不想仅仅因为同情,因为身世之感,你才会如此待我。” 卢新宇的话,说得清晰而又明了。林梦桐总算彻底明白了他几番欲言又止的原因了。原来,他还是如自己初见时那般,外表温和安稳。内心却有着年轻男子极为强烈的自尊。他当真以为,自己在羞花堂这一路对他的青眼相待,真的只是因着内心那温柔的怜悯么?只是因为他的身世飘零而又有着几分难得的才华。只是因为他确实也需要一个更好,更适合他的职位空间慢慢发展么? 这却自然不是,林梦桐听他这样说,反而一时语塞了。那些个说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算此时已经到了嘴边,却觉得无法启口了。这世间,哪里真有什么纯粹的欣赏,纯粹的年轻男女之间,那种有着距离美感的适度的欣赏。不过都是夹杂着那种或多或少的爱意的成份。 或许是刚才自己说的那句,这文宜女中是寻常男子不能随便进来的话,是不是触动了他内心这样深埋许久的疑问了。原来的俩人,每每谈及到会这些,总会有一方努力地回避着,而今天,林梦桐也知道,此情此景下,是断然不能再说那些敷衍的话了。 “新宇,你说的那些同情也好,怜悯也好。这些的确是我容易有的,不过在生意场上待了这么久,这些情绪上可能会阻碍我的弱点。可是对于你,我从来就不是这样,你借我看的书上都说过,人生而平等,你那么聪明。做事在我们羞花堂里也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我不请你过来。在其它地方你也会做得很好。所以,谈不上什么同情。”林梦桐思量着说道,只是,她的目光却有些温润了许多,好象那昔日里最为柔软的情感,也回到了这成日忙碌的她的身上了。 “那梦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卢新宇忽然间,声音变得有些略微的激动。今天的他穿的依然平平无奇,还是他素日那般整齐而清洁的风格。淡灰色的长衫平平整整,只是他自身却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气质,那种斯文中又透着几分忧悒的味道,却是益发显得他那原本轮廓清晰的五官中更有了几分莫名的吸引力。 他却在此时,蓦然握住了林梦桐的双手,不过,却是那种极有礼貌的,轻轻地握住。却又像内心的不确定使然一般,生怕此时的林梦桐会在这样的问题下,会夺步离开。 林梦桐也惊愕了,寻常内敛如他,如何此时竟会这样呢?她反倒有些羞色,不由分说地轻轻抽回了被他握住的那双手,只是拿开之际,却依然能够感觉到他方才手心里那样的温度。那样温暖,他的手也是柔软的,那同样也是一双握笔良久的手,也是一双格外灵活的手。 “新宇,你这样问我,我可能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林梦桐的脸上了有些红晕了,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在今天这样有些微微凉意的上午,脸上却有些开始感觉到有些发烫的温度。这,是怎样的感觉?她怎么不知道,而更加聪明如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却还要这样一个肯定的答案。 见林梦桐有些避而不谈,却又顺势抽回了自己刚刚握住的手,卢新宇可能也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便有些略觉不好意思。 正当他准备继续默默前行之时,却听到身旁的林梦桐轻声说道:“我只知道,新宇,今后无论我会再经历些什么困难,我都不愿意继续一个人这样走下去了,你那次送我的纸飞机,到现在我都收得好好的。” 第171章 不巧的偶遇 见阿宽却不忘记提及到卢新宇,林梦桐心底里却是别样的滋味了。她想到了却是那天在文宜女中,后来两人在那格外宁静的校园深处散步之际,卢新宇对自己说出那些个无限温存的话语来。 那,竟不像是平时在众人眼里,那样过份严谨拘束的他的样子了。而现在每每想到他,哪怕只是他人一个无意的提及,都会让自己觉得倍感甜蜜了。 她相信,只消假以时日,卢新宇定然会让这羞花堂里上下人等都刮目相看的。而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更可以大方自然和自己并肩出入,不用再乎那些个流言蜚语了。 想到这,她这才说到:“阿宽哥,你们这次是谈生意的事,卢先生我也考虑过,不过他终究是只是帐房上的人,还是不必和你们一起过去了。等你们大家回来,我们再一起分析买厂子的事吧。” “那也好。”阿宽明白了林梦桐的意思,卢新宇不过才来这羞花堂没多少时日,因为林梦桐的格外赏识,已经有人说了些难听的话了。若是此次重要的上海之行再拉上他,自然只会让那些个人再添口实。 林梦桐就算再是个思想新潮的新女性,也还是个大家小姐,更何况这铺子里还有那个精明世故的林太太,在暗中安下的耳目。所以,她不让卢新宇去上海谈事,也自是有她的一番道理了。 虽然阿宽也有些遗憾,因为比起见识短浅的王掌柜来,或许机敏的卢新宇若是同行,可以给他更多的帮助。不过,到底一切还是要听从林梦桐的吩咐了。 待阿宽匆匆下楼之后,林梦桐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其实,原本自己是想安排卢新宇陪着阿宽一起过去的,他们一动一静,性格上又可以互相补充,去上海那边看厂自然更加会让自己心安。 只是那天在文宜女中时,最后俩人分别之际,卢新宇却是有意无意间,几番向自己流露出了此次不愿再去上海公出的意向。当时的林梦桐还多少有些诧异,不过待卢新宇说出了缘由之后,她才完全地理解了他的苦心。 原来他是终究还是在意的,在意那些人的眼光,在意他们会始终以为,自己得以重用,不外乎是因为倚赖着大小姐的几分好感。林梦桐见他如此,也不好勉强,不过,最后卢新宇还是像知道她的心事一般,反倒过来安慰她,说一切的铺子里的事,他都可以商量,只是,抛头露面的大事。他却是不好再露面了。 林梦桐想着,既然这样,也只好等阿宽他们去了看过实际情况之后,回来再同卢新宇商量了。在她看来,阿宽刚才对他的分析的确没错,卢新宇固然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只是在一些事上,思想却还是相当谨慎保守的。 这,终究是他难得的优点还是缺点呢?这却是令林梦桐也无从知晓的了。她只知道,眼下的他,却是已经有了胆量,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了。这,才是真正让林梦桐为之欣喜动容的事。而其它那些,似乎与之相比,都不是最重要的了...... 下午临收工时,林梦桐本来是想着下楼时再稍微慢些,应该会再遇到卢新宇。今天因为处理的杂事有些多,而帐房那边又要忙着计算这两日羞花霜的进销,也不比自己轻松。所以整整一天,林梦桐却都没有看到卢新宇,她也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一般。莫名地有些怅然的感受了。 或许,情感上已经开始习惯了一个人,就会变得格外在意,格外敏感。就像现在的林梦桐,自从“穿越”到这民初年间之后,她原本就是有意要安下心来,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羞花堂里。却不曾料到,自己却不是做不到绝对的投入了...... “大小姐,你也收工了。”正当林梦桐下楼到了一楼,让秀凤去门口看下黄包车还有没有过来之际,却听到了王掌柜的声音。她这才下意识地收回了自己的思绪。笑着也同样打了招呼。 “大小姐,方才阿宽也把去上海那边的事告诉我了。这次我们定会加倍认真小心地,到时一定把那厂子的情况了解得清清楚楚,回来再细细告诉大小姐你。”说到这,王掌柜又补充了句:“这路上开支的事,我让阿宽写好了借支的单据,本来准备下午就送到大小姐你那过目的,不过,我路过帐房时,听陈老先生说,卢先生对他请了一个时辰的假,提早回家有事了。我想下午反正取不到钱了,就明天再让阿宽把单据送来。” “没事的,王掌柜,你和阿宽,严师傅此行重要,一应的开支不要特意节省,住行方面都只要考虑方便,不用委屈了大家。”林梦桐一边有礼地回应着王掌柜,一边不禁想到,这卢新宇莫非家中又有人找他麻烦么?他是向来不好请假早走的。除非是真有急事。 待到坐上黄包车归家之际,一路上的林梦桐却都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黄包车行到街中心转角处时,身边的秀凤却突然对林梦桐说道:“小姐,你看,那不是卢先生么?” 林梦桐便立刻让师傅先停下车,又往外望去,却分明看到在一家银号的门口,卢新宇正一脸堆笑地和一个大腹便便,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在说些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却又眼光机灵地四下打量着什么。神情完全不像在铺子里时,那般的拘谨认真,反倒是像和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 为了怕让他注意到自己,林梦桐也不想久留,便又让师傅继续前行了。 只是她心中,却有了压抑不住的好奇,方才见到的这位和卢新宇谈话的人,根本也不像什么有学问的斯文人,单从外在看,无法想像出卢新宇会和这样的一脸油光的生意人有什么交集的。 并且,更让林梦桐好奇的是,从他们谈话之间那神情来看,似乎不是新认识的。而且,卢新宇应该是怕在这里遇到什么熟人,神情上虽显得和那个中年发福的男子再为熟悉不过了。 不过,方才他的目光却有些在意地四下观望,应该是不愿意让其它人看到什么一般......这到底是什么缘故?莫非,只是秀凤和自己都一时错认了人? 第170章 初步确定 看着林梦桐那样有些急切的表情,阿宽便继续说道:“梦桐,丁老板说我们家的羞花霜若是要即刻就加工的话,他们也可以尽量腾出时间来,把我们家的货放在前边做。不过,加工费要再加上一半。并且,预付的部分也要由五成改做六成。他让我们考虑好,再答复他。” “丁家果真不出我们所料,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这次会如此狮子大开口,还说什么给我们提前做。根本就是个托词,哪里有那么多家店铺去委派他们加工。”林梦桐的话语里虽是不满,不过。因为事先卢新宇早就已经给她分析过这些可能性,所以她说得却还算平静。 “我也想到这这个,丁家其实就是不甘心我们家的羞花霜能够大卖,觉得他们代工的功劳最大。看来以后如果他家见我们卖得更好,这加工费是只会水涨船高地加了。”阿宽也面有难色地说。 他想了下,这才又开口问道:“梦桐,要不我下次去上海那边办事时,再四下打听看,有没有其他可以代为加工的工厂。丁家要是执意这样下去,我们干脆换家做,反正只是代工,配方什么的都在我们自己手里。” “阿宽哥,你说的这个我也想过。不过,上海那边一是短时期内工厂难找,二是就算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代工厂,价格也未必就比丁万春家低。生意场上都惯是这般见风使舵,换了别家也是如此。见我们的货销路不错,哪里有不涨价的道理?”林梦桐这样语气平淡地说着,心下却想到的是卢新宇说的那桩事, 不过,心细如她也自然知道,在阿宽的面前,却是不能提及这事是卢新宇开口告诉自己的。他俩在上海时就约好了暂时不告诉自己,现在若是由自己口中透露出来,岂不会让阿宽心生疑惑,从而对卢新宇更有误解了。总归要想个由头让阿宽自己说出为好。 想到这,她便抬起眼来,用那有些期盼的目光凝视着一脸思量状的阿宽说道:“阿宽哥,你还有其它什么好办法么?” “这......“阿宽有些犹豫,不过,他到底是个性格利落的人,不过是片刻之后,他就原原本本地把克劳德有意要转让工厂的事,告诉给了林梦桐,并且如她所想的那样,连同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她的原因也说了出来. 林梦桐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样看来,我们还是可以走另外一条路了,没必要非得让丁万春家完全制约着我们.只是不知,卢先生现在会不会还觉得有些不妥?” “梦桐,我想只要你决定下来,他也会理解的。卢先生其它都好,就是这次去上海归来后,我才觉得他凡事太过小心谨慎了。那位克劳德虽说是个法国商人,可是也不是第一回和我们羞花堂打交道了。再说,是他先买下那个小厂子的,如果没把握,以他那么会算计的性情,会舍得先下手?生意场上,凡事小心自然没错,可是林老板当年都说过‘富贵险中求”。做大买卖时,还是要当机立断的。” 阿宽有些兴奋又有些激动地说道。毕竟,这样的大生意,对他而言也是第一次接触到。 不过,他说完这些,又看了下林梦桐的神色,她却也是隐隐地有憧憬之态,不过,更多的却还是一脸的沉着冷静了。“梦桐,那你怎么看?”阿宽有些不解地问到。 “我问过一楼的伙计,铺子里的这批羞花霜估计卖完这个礼拜,就所剩无多了。所以,丁万春那边虽说提了价,下批货我们还是要先做。为了防止他再度提价,这次我们要订做上回一倍的数量。”林梦桐想了下,便轻声说到。 “那这不正如他们家心意么,这次涨了这么多我们还是答应了他家要求,那下次他们更可以名正言顺地提价了。就算我们这回多订了一倍的量,也不过是一个月左右的货。”阿宽不无顾虑地说道。 “下次?阿宽哥,像丁万春家这种只图眼前利益,做起生意来毫无信用的,我这是最后一次和他们打交道了。”林梦桐云淡风轻地说道。 “那梦桐,你的意思是我们羞花堂这次是决意要自己买厂子了?”阿宽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林梦桐的想法,他的脸上也瞬间泛起了欣喜的神色。 “是的。我决定了,如果一切真如克劳德所说那样,我们羞花堂就干脆买下这个厂。以后可以更多地研制出新品来,不再因为加工的事处处受制于他人。”林梦桐语气有些坚定地说到。 阿宽此时眼里的她,却是那般地不同了。在羞花堂里做了这虽不算太长的时间,现在的林梦桐的身上,似乎完全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文弱,完全不是他之前所熟悉,所了解的那个总是需要他人关爱保护的林家千金了。而这样的她,却更加让他在倾慕之余,多了几丝佩服。 “阿宽哥,所以这次还是要劳烦你,先去杭州那边把下步的代工合约签订了。反正对我们而言,也就和他家做这最后一次了。至于上海那边工厂的事,我想让王掌柜这次也陪你一起去。你们先看下那家厂子,是否真的如克劳德所言,对了,把严师傅也要带上,让他看下那些个洋机器,到底操作上手有无太大难度。” 说到这,林梦桐却也像是有意安慰阿宽一般,接着补充了几句:“至于这次为什么要让王掌柜也一起过去上海那边,主要是因为一则买工厂的事,对我们羞花堂来说是件大事,二则他虽说见识有限,到底眼下还是这铺子的掌柜,这种事完全不让他参与,只怕今后他更会对你心生不满。” 林梦桐的话既在情理之中,却又显得处处都为阿宽考虑得到。他不由也点了点头,对林梦桐说道:“梦桐,这次我们去上海,定要好好把这厂子看下,要让王掌柜他们也觉得物有所值,这样回来大家才更好决定下一步。对了,卢先生这次不过去么?” 第171章 不巧的偶遇 见阿宽却不忘记提及到卢新宇,林梦桐心底里却是别样的滋味了。她想到了却是那天在文宜女中,后来两人在那格外宁静的校园深处散步之际,卢新宇对自己说出那些个无限温存的话语来。 那,竟不像是平时在众人眼里,那样过份严谨拘束的他的样子了。而现在每每想到他,哪怕只是他人一个无意的提及,都会让自己觉得倍感甜蜜了。 她相信,只消假以时日,卢新宇定然会让这羞花堂里上下人等都刮目相看的。而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更可以大方自然和自己并肩出入,不用再乎那些个流言蜚语了。 想到这,她这才说到:“阿宽哥,你们这次是谈生意的事,卢先生我也考虑过,不过他终究是只是帐房上的人,还是不必和你们一起过去了。等你们大家回来,我们再一起分析买厂子的事吧。” “那也好。”阿宽明白了林梦桐的意思,卢新宇不过才来这羞花堂没多少时日,因为林梦桐的格外赏识,已经有人说了些难听的话了。若是此次重要的上海之行再拉上他,自然只会让那些个人再添口实。 林梦桐就算再是个思想新潮的新女性,也还是个大家小姐,更何况这铺子里还有那个精明世故的林太太,在暗中安下的耳目。所以,她不让卢新宇去上海谈事,也自是有她的一番道理了。 虽然阿宽也有些遗憾,因为比起见识短浅的王掌柜来,或许机敏的卢新宇若是同行,可以给他更多的帮助。不过,到底一切还是要听从林梦桐的吩咐了。 待阿宽匆匆下楼之后,林梦桐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其实,原本自己是想安排卢新宇陪着阿宽一起过去的,他们一动一静,性格上又可以互相补充,去上海那边看厂自然更加会让自己心安。 只是那天在文宜女中时,最后俩人分别之际,卢新宇却是有意无意间,几番向自己流露出了此次不愿再去上海公出的意向。当时的林梦桐还多少有些诧异,不过待卢新宇说出了缘由之后,她才完全地理解了他的苦心。 原来他是终究还是在意的,在意那些人的眼光,在意他们会始终以为,自己得以重用,不外乎是因为倚赖着大小姐的几分好感。林梦桐见他如此,也不好勉强,不过,最后卢新宇还是像知道她的心事一般,反倒过来安慰她,说一切的铺子里的事,他都可以商量,只是,抛头露面的大事。他却是不好再露面了。 林梦桐想着,既然这样,也只好等阿宽他们去了看过实际情况之后,回来再同卢新宇商量了。在她看来,阿宽刚才对他的分析的确没错,卢新宇固然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只是在一些事上,思想却还是相当谨慎保守的。 这,终究是他难得的优点还是缺点呢?这却是令林梦桐也无从知晓的了。她只知道,眼下的他,却是已经有了胆量,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了。这,才是真正让林梦桐为之欣喜动容的事。而其它那些,似乎与之相比,都不是最重要的了...... 下午临收工时,林梦桐本来是想着下楼时再稍微慢些,应该会再遇到卢新宇。今天因为处理的杂事有些多,而帐房那边又要忙着计算这两日羞花霜的进销,也不比自己轻松。所以整整一天,林梦桐却都没有看到卢新宇,她也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一般。莫名地有些怅然的感受了。 或许,情感上已经开始习惯了一个人,就会变得格外在意,格外敏感。就像现在的林梦桐,自从“穿越”到这民初年间之后,她原本就是有意要安下心来,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羞花堂里。却不曾料到,自己却不是做不到绝对的投入了...... “大小姐,你也收工了。”正当林梦桐下楼到了一楼,让秀凤去门口看下黄包车还有没有过来之际,却听到了王掌柜的声音。她这才下意识地收回了自己的思绪。笑着也同样打了招呼。 “大小姐,方才阿宽也把去上海那边的事告诉我了。这次我们定会加倍认真小心地,到时一定把那厂子的情况了解得清清楚楚,回来再细细告诉大小姐你。”说到这,王掌柜又补充了句:“这路上开支的事,我让阿宽写好了借支的单据,本来准备下午就送到大小姐你那过目的,不过,我路过帐房时,听陈老先生说,卢先生对他请了一个时辰的假,提早回家有事了。我想下午反正取不到钱了,就明天再让阿宽把单据送来。” “没事的,王掌柜,你和阿宽,严师傅此行重要,一应的开支不要特意节省,住行方面都只要考虑方便,不用委屈了大家。”林梦桐一边有礼地回应着王掌柜,一边不禁想到,这卢新宇莫非家中又有人找他麻烦么?他是向来不好请假早走的。除非是真有急事。 待到坐上黄包车归家之际,一路上的林梦桐却都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黄包车行到街中心转角处时,身边的秀凤却突然对林梦桐说道:“小姐,你看,那不是卢先生么?” 林梦桐便立刻让师傅先停下车,又往外望去,却分明看到在一家银号的门口,卢新宇正一脸堆笑地和一个大腹便便,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在说些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却又眼光机灵地四下打量着什么。神情完全不像在铺子里时,那般的拘谨认真,反倒是像和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 为了怕让他注意到自己,林梦桐也不想久留,便又让师傅继续前行了。 只是她心中,却有了压抑不住的好奇,方才见到的这位和卢新宇谈话的人,根本也不像什么有学问的斯文人,单从外在看,无法想像出卢新宇会和这样的一脸油光的生意人有什么交集的。 并且,更让林梦桐好奇的是,从他们谈话之间那神情来看,似乎不是新认识的。而且,卢新宇应该是怕在这里遇到什么熟人,神情上虽显得和那个中年发福的男子再为熟悉不过了。 不过,方才他的目光却有些在意地四下观望,应该是不愿意让其它人看到什么一般......这到底是什么缘故?莫非,只是秀凤和自己都一时错认了人? 第172章 茶叶的启发 第二天一早,待给阿宽他们办好签字事宜之后,林梦桐并未再对他们多嘱咐些什么。虽然她也知道,此行去上海,比较起之前的公出,自是意义非常。如果那家厂子如克劳德说的那般,刚好适合羞花堂。那么,对于林梦桐而言,这自是一个不可轻易错过的好机会了。眼下就算是在这宜城,也有不少富商纷纷已经开始做开厂的准备。随着时代大潮的纷纷涌进,他们都已经开始不满足于原有的生意场上的小打小闹了。 林梦桐知道,阿宽虽说做事有时候会略微显得急于求成,不过,他终究是全心替铺子里做事的。特别是这样的大事,此行林梦桐完全相信他会用十二分的细心,更不用说还带上了一惯小心得有些过份保守的王掌柜,还有熟悉生产业务,做事冷静的严师傅的。这样的仨人组合,去看下那个厂子,自是配合得极为完美了。 只是,林梦桐想到这,又不禁从抽屉里取出之前,卢新宇送来的最新一周的账薄的简报。她的目光也落到了最上角的资金存量上,不禁又叹了口气。其实,比起这宜城镇上大多的商铺来,羞花堂其实已经在这现金流水上做得相当不错了,最起码,自给自足完全可以做到。并未向其他银号或是同业拆借过一分钱。当然,林梦桐心下也明白,这并非是因为这两年来,羞花堂经营的主业有多么好。而是因为那些个南京的房产,那边的租金收入却是逐年有增,光是这项就占了不小的一份了。 不过,眼下这现金的存量,却是不够付这那购厂的支出的。林梦桐想着,虽说那边厂子的地不是克劳德买下的,应该依旧是原租主的。按着林梦桐的判断。这租金不会比自己在南京的铺面便宜。毕竟厂子的位置是在上海那边。即便是在郊外,租价定是不低的。 而且从这首次生产出羞花霜的经验来看,这租地的人知道这地是自己用来办厂的,指定是只租不卖,今后工厂要是做得好,他少不得会加高租金。更不消说要在那边请工人和师傅却只会花更多的支出。 这样想着的林梦桐瞬间觉得有些烦恼起来,她有些懊恼,自己当时想事怎么就一时冲动了呢。虽说这次阿宽他们前去,也不过只是先去看下,并无决意之举。不过,林梦桐的性格,素来喜欢较真。她这一上午便在思虑着这事,连秀凤替她一早沏好的茶水都忘记喝了。 直到秀凤再次进来,发现那杯茶水早就已经凉透了,这才又小心地对林梦桐开口道:“小姐,你的茶水又凉了。我替你倒了,再换上一杯吧。昨天太太还让秀萍她们又去街上买了好几包上好的碧螺春呢,说是今年的新茶。” “碧螺春,这个茶不是每年我们家固定从杭州那边,由指定的茶庄寄来的么?太太一惯也只喝杭州那家茶庄的新茶,这碧螺春茶,市面上的假货最多了。”林梦桐随意地问到,想了半天的公事,她的确也有些头疼。 “小姐,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还生怕秀萍他们一不小心,买到了次货。”秀凤见林梦桐总算没有再眉头深锁地想事了,便也有心要想让她换个话题轻松些,就笑着答到:“秀萍告诉我,她们买的还是那家茶庄的,不过,现在茶庄却不是在杭州了,却是在我们宜城了。” “秀凤,你是说我们常年购茶的那家,他家如何会搬到宜城呢?”林梦桐听得有些费解了,虽然这杭州距离宜城也不过半日的车程,可是好好的老字号,为何偏偏要迁到宜城镇上来做生意呢?这里虽是较为繁华的江南小镇,可是到底只是个小镇,如何与杭州那边相比。 “对了,小姐,我方才说得不太准,是那家茶庄的厂子最近搬迁到了宜城,所以在镇上也顺道开了个小门面,铺子还是留在杭州。”秀凤想了下,这才补充着说到:“据说是因为那边的茶叶加工厂地皮也不是老板自己的,看着茶庄生意好,便年年加租金。逼得茶庄老板干脆在宜城这边买了大块的地,把厂子搬到这边来了。不过因为茶庄的铺子还是老板自己的,就把店面还留在杭州那边了。他人就两边跑,反正比之前要合算。毕竟地是他自己的,宜城的工钱也低。” “是这样。”秀凤这段无意间的解释,似乎给了林梦桐无限的遐想空间,一个念头陡然在她脑海里产生了。为何自己之前就想不到这点呢? 这宜城的人工,地皮等各项开支其实都远远比上海要便宜不少,如果可以直接买下那个厂子的全部机器,再从上海那请几个有经验的师傅过来,再在宜城这边找些工人。自己管理起来,岂不是更为妥帖方便且又省心省钱。 想到这,她不由笑着对秀凤说:“秀凤,谢谢你提醒我了。今天一天下来,都思绪没有着落,看来你还真是指点出我迷津的人了。” “我?”秀凤被林梦桐这样一夸,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她知道现在林梦桐正在想事,便知趣地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是利索地给林梦桐换下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了。她想,或许大小姐真的只是事情想得累了,顺便和自己开个小玩笑而已。自己有多少本事她又不是不清楚,哪里可以帮得到林梦桐什么呢? 而此时,林梦桐却是最想把自己这个计划,告诉给卢新宇了。不过,思虑了会,她想着还是待到阿宽他们回来再说吧,昨天收工在路口遇到的那个他,应该是这两天有着些私事要处理。更何况,这样的大事还是待到人都齐全了再提,反正,买下厂子也不是急着就可以办好的事,总归要一步步慢慢来。自己的这个念想,也不知道克劳德那边意下如何。 只是单单买下厂子里的设备机器,再请几位有经验的操作师傅,却不在当地租厂房。这样的条件克劳德未必会答应,他这单子买卖,主要是赚在厂房身上,至于机器人工,他应该是赚得不太多的。林梦桐担心的是,精明的克劳德应该不会拆开来转让给自己的。 第173章 她的故友 林梦桐想着这件事,又怕自己接下来几天的杂事上的忙碌,会不小心遗忘了这个念想。便习惯地从抽屉里拿出一迭用信纸订好的备忘录,用自来水笔记下了,这才满意地放回抽屉里。这下等到阿宽回来时,他对自己陈述那边所见时,便不会因为想着其它的事,而遗落了今天这个想法了。 虽说林梦桐也知道,这个可能性从目前看,还是极小的,不过,她更明白在生意场上,哪怕只要有一线可能的生机,自己也要做百倍的努力了。或许,克劳德那边也有可能松口呢? 林梦桐想着,那天在文宜女中,卢新宇告诉自己时,说克劳德有意购下这个厂子,目的也不外乎就是转手给有需要的下家,赚取个不菲的差价。而至于他说的有好几家香粉类的铺子有意收买的事,卢新宇或许真的当真的了。可是在现在的林梦桐看来,这话十有八九却是不可信的,别的林梦桐不清楚,这胭脂水粉业的行情,她是心下有数的。 眼下世道不过是刚刚稳定,这普通百姓衣食有了着落就已经算不错了。能有闲钱去买这些胭脂水粉的,自也不是最底层的百姓了。别的不说,这宜城的商铺又有几家是真正能赚到钱的,就连自己的羞花堂,不也是勉强依靠着南京那边的租金度日么?所以,根本就不会有多少家香粉铺会有余钱买地盖厂,进一步扩大生产的打算。当然,江家的“月中仙”却自是例外。 想到这,林梦桐便不由记起了江慕云了,好些日子都未曾和她有过碰面,虽说在这宜城街上,她们俩人是众人眼里的生意对手,且又年纪相当。不过,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几番不多的交道下来,林梦桐却反而觉得,自己和她有些看法居然也会出奇地一致。如果不是彼此身份使然,说不定真的会成为好友了。 正当林梦桐想到此际,秀凤却又进来了,她一进来放好茶水,就一脸神秘地说到:“小姐,二楼现在来了位客人,你猜又是谁?” “客人?”林梦桐自是极为聪明的,看见秀凤这样一惊一乍的模样,又见她的言语里有了个“又”字。便也有几分心知肚明了。她却笑着抬起头来,对秀凤说到:“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定然是那位江家小姐江慕云了。” “小姐,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想,她定是来买羞花霜的。我们是他家对手嘛,这边只要有了新品,江小姐是必定过来买份回去的。他家最好的便是打听别人家消息,有样学样了。”虽说林梦桐也不得不承认,秀凤的话说得其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不过,这话听起来,却依旧有几分小家子气。最起码,这位江小姐凡事做得光明磊落,连上门买货这样的事,她都索性几番都是自己过来,并不有意遮掩着什么。这,却反倒让林梦桐觉得她是个性情中人了。 尤其是想到,这位江小姐能够那样无私地帮助她那位南京的故友,就是那位报纸上登出的,那个不幸遭遇了“拆白党”骗子的何小姐的事之后,更觉得她是个有些义气的年轻女子了。至于生意上,林梦桐觉得只要是做在明处的竞争,她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想到这,她索性起身,对秀凤说:“秀凤,我出去和江小姐打个招呼吧。”说到这,林梦桐却又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上次买来的西洋冲泡咖啡粉还有些,就在我里间茶叶盒那边,你用咖啡杯冲好,给江小姐端过来吧。” 秀凤听林梦桐这样说,她却是以为是自家这位聪明的小姐,有心要去探下江小姐的虚实了,不然,何以会如此热情对待一位生意上的对手呢?想到这,她便点了点头,便去忙着冲咖啡了。 林梦桐出了办公间,便一眼看到了在二楼雅意那里,正安静地听着家锁介绍着什么的江慕云了。她今天穿得依然是最爱的那种小洋装,颜色却是不那么太刺目的夕阳红,脚上的皮鞋却依然是细细的小高跟,估计她依旧是坐了私家的小汽车过来的。这样的小皮鞋,在宜城的青石板路上,走几步估计跟就受不了。 “江小姐,今天难得又见到你了。”林梦桐轻轻走过去,客气地开口。语气中却并未有什么虚浮客套之感,倒像是真的与故友重逢一般,显出几分在生意之外难得一见的真情了。 江慕云也闻声转了过来,她的脸上也是一种会心的微笑,脸上虽有着淡淡的妆容,却不再像是以前那样,让人觉得明丽动人之余,又有些难以接近的感觉了。 便是林梦桐也看得出来,现在的江慕云,已经慢慢褪去了之前的几分娇柔造作的富家女的气息,变得更加有几分新女性的大方得体了。可能,经历的确会慢慢地于无形之中,改变一个人。 “林小姐,你好。我今天是特意来买贵铺的羞花霜的。”江慕云的确是个性格坦荡的人,她大方地开口说道:“现在我们宜城的年轻女子,哪个不知道羞花堂推出的这以自家招牌为名的新品呢?说实话,林小姐你的确有想法,能用这样的名字,来给这新品冷霜命名。”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不过是苦于一时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名字,就只好用自家的招牌了。比起你们‘月中仙’的西洋冷霜,我们的货品档次是要低了不少了。” “林小姐你谦虚了,不过我也的确不是自己用的,还是照例给那位南京的故友送去,你也知道的。”江慕云说到这,却不免语气变得迟缓了些:“那位何小姐自从被那个拆白党骗了之后,在她的面前,我根本不能提到什么洋货了,都怪那个什么高先生,说的带她出国留学的谎话。” 见林梦桐听了这话,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了,江慕云这才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这又说远了,我是准备买这冷霜送给她用的,如琼在南京那边现在状况好了些,也知道打扮收拾自己了。就是神智还不太清楚,下个月我准备接她来宜城小住些日子,医生们说过,她只要不受刺激,再半年左右便可痊愈了。” 第174章 下一步计划 听到江慕云原来是买来送人的,而且,送的还是那位之前提到过的那位上过小报头条的何小姐。林梦桐也心事顿然生起同情之意。她又吩咐家锁,让他再拿出块白玉香皂,权当送给何小姐的一份心意。 待家锁分外小心地把东西包好,递到江幕云的手里时。她也明白了林梦桐的一番好心。“林小姐,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钱我是不能少的,反正如琼那边这些个东西她也需要。” 江幕云说完,便不容分说地付清了钱。这时,秀凤也已经冲好了咖啡,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放在了旁边的客人休息的小茶几上。“江小姐,如果你不急的话,不妨喝了这杯咖啡再走。这还是上回你来羞花堂里谈事,我特意去洋行买的。” “那有劳了,我就恭敬不发从命了。”江幕云轻声说到,她和林梦桐便一起坐到茶几上的休息椅子上,此时,二楼的很少,家锁也知道林梦桐是有意和江小姐要聊些什么,便也有意离得远些整理柜面。一时间,偌大的二楼雅间里便也安安静静了。 “江小姐,听说你们月中仙已经准备开厂了,选址还是在上海那边。不知道上海那边的香粉业,是否当真比我们宜城这里要先进极多?”林梦桐有心想知道下上海那边的行情,便对江幕云问到。 她觉得虽然两家眼下都是这小镇上的同行,不过,问些生意场上的事宜,也未必有什么特别不妥之处。更主要的原因是,对于上海那边开厂的情况,林梦桐这方面的经验可以说是白纸一张了,她也的确是有心想在江幕云这里,知悉到哪怕是一点点的经验之谈了。 “林小姐,你的消息果然是极为灵通的,你能这样问我,应该不会是也有意效仿吧?”江幕云喝了口咖啡,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杯子,口气里却有着几分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说话的味道。 她又看了下方才包好的羞花霜,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贵铺里这新品羞花霜应该也是请了杭州城里,最大的香粉铺丁万春家代工的。” “江小姐,看来真不是我消息灵通,而是你远比我明白得多了。的确不瞒你,这羞花霜我们是请了丁万春家代工,只是这种只有两家的交易,如何江小姐你知道得这么多?难道是丁老板有意告诉你家不成?”林梦桐也有些惊讶,不过她也知道,这样的事其实压根谈不上什么生意场上的秘密了,这江南的胭脂水粉铺,做得好的从来就也只有这屈指可数的几家。互相之间,其实也没得什么真正的机密可言了。 “当然不是,丁老板素日早就当我们这些同行是冤家,哪里会和我家如实相告呢?更何况,家父准备在上海合作办厂的事,他也早就清楚了。现在防我家来不及,估计最担心的,就是我们月中仙在上海那边的厂明年正式经营后,会至少挤走他家一半的生意。”江幕云的话说得虽然不紧不慢,可是口气里却依旧听得出有几分略微得意的意味。林梦桐也听出了个中缘由,原来江家在上海那边的香粉厂办得差不多了,看来只等到明年就要正式开业了。 “林小姐,你也别想多了。代工的事,我们江南的香粉业都知道。这也没什么,家父还说过,我们上海那边的厂子明年开了之后,因为机器买得极多,那边的地皮又大,所以厂子也不小,估计开工之后,生产能力只会有富余,到时候,也会给别家做代工的。反正,多少也有得钱赚。”江幕云似乎看出了林梦桐的心思,便主动说出了自家的下一步打算。 “这也很好,只是不知上海那边若是要租别家地方,自己盖厂,是不是花费要比在我们宜城这边高出许多?”林梦桐思量了下,还是决定开口问问江幕云,反正羞花堂准备下一步买厂子的事,几乎只是个设想罢了。别的不谈,就是这先期的付款,就已经自己眼下是无法筹集来的。 “那是自然,上海毕竟是大地方,又是所谓冒险家的乐园。多少人在这块土地上有过发财梦,买地盖厂谈何容易。其实我家父这回在那边建厂,也是颇费了心思。林小姐你可能不知道,那边的厂说白了,也并不是我们月中仙一家的。”江幕云说到这,表情也有些淡淡的,好像方才那种兴奋感已经消失了不少。 “江小姐,这我知道。早就听行内的人说过,江老板在那边的厂,是好几个人合作的。还有那位上海的女明星李萍小姐的帮忙,听说买下厂子,也是靠这位李小姐去疏通了不少关节,估计换做我们羞花堂,在上海那边没有一点关系,根本拿不下这个厂子。”林梦桐这话,虽说是有份是有心说给江幕云听起来舒服些的意思,不过,到底也是真心话。 比起江老板在生意场上的长袖善舞,自己真的只能说是两手空空了。就像现在,即便是有克劳德提供的这样好的消息,也因为资金筹措上缺口太大,也未必可以如愿。 “林小姐,你还是书念得太多。把这些事想得太简单了,这生意上,哪里有什么人会真心实意为你好,家父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道,在那边的所谓关系,不过都是一个字开道。”江幕云的口气里多了些讽刺的意味。这下,林梦桐也明白了。这个字,不外乎是“钱”罢了。 “这并没有什么,别说在上海,就是我们宜城不也如此么?江小姐,我想多问句,对杭州那位丁老板,你有没有了解?实不相瞒,我们代工羞花霜现然因为只能委托他家,所以这加工费上,他是水涨船高。说实话。后面要还是这样一路加上去,我们只有不做了。”林梦桐见江幕云对自己的提问,并没流露出隐瞒之意。所以,也就有些遗憾地说出自己对丁家的担忧了。 “你说丁万春家,这个丁老板我是略有耳闻的。他是个典型的小商人,做不了大事。”江幕云有些不屑地说道,听得出来,之前的江家应该和丁万春那边有过交集。 第175章 阿宽的消息 “为什么如此说?江小姐,莫非这丁万春家,也和你们月中仙做过生意不成?”林梦桐不由好奇地问道,看来自己这方面的经验,的确是少之又少了。 “我们家之前也准备和他做过代卖那个什么‘蝴蝶冷霜’的事,可是他家签订合同时就有意留了几手,还好这事我在电话里都告诉慕凡了,就是我哥哥。”江慕云一提及到自己那位尚在留洋,还没归国的哥哥时,口气也变得格外自豪了起来。听得出来,就连自视极高的她,也对她的哥哥敬意满满的了。 “他家合同每每都不愿订个长期有效的,用意也很明显,只消我们这边卖得略微好些,他家就要大幅涨价。所以,最后我在慕凡的建议下,就断然取消了和他们家代售‘蝴蝶冷霜’的事了。我和上海的洋行那边谈的外国牌子的冷霜,都是长期合同,不存在什么临时加价的事。所以,林小姐。我劝你和他们合作也要把那合约好好看下,丁老板素来就是个只顾赚眼下钱的事,什么长期合作,什么诚信互利的话,对他来说一点也没意思。” 江慕云说完了这些,抬眼看了下二楼一角挂着的自鸣钟,便起身有些像是疲倦一般地和林梦桐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家了。明天还要南京看如琼,林小姐,今天谢谢你这杯咖啡。等有空带如琼来宜城休养时,我一定带她来你家光顾。” “那好,到时我定亲自带何小姐四下转转,就算是再养病,也不能总是把个年轻女子困在那样的医院里。”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送江慕云下楼。 直到俩人一起走到楼下时,江慕云这才像是无意一样,目光绕过一楼的柜台内外打量了会,才有些轻声地开口问道:“林小姐,今天怎么没看到陈先生在忙,这刚上新货的日子,他这位二掌柜也不在前面帮忙?” “阿宽他去上海那边办铺子里公事了。江小姐,下次如果你有事要找他,事先打个电话过来。我让阿宽到办公间来等你就是。”林梦桐见她语气这样变得温柔下来,便也有几分明白她的用意了。看来,外人眼里那般有些高冷,对人接物多少有些距离感的江家小姐,却是对阿宽反倒是格外不同。 这个原因,自是不言而喻了。林梦桐心里有些莫名的感触,原来缘份真是神奇的存在着,它会把两个完全不太相干的人联系到一起。只是,阿宽的身份却是和眼前这位江小姐有些差别的,况且从现在来看,似乎也看不出阿宽对江慕云的这份屡屡流露出来的主动热情,有多少相应的回应的。这,却是让林梦桐隐隐有些可惜了。 “不用特意如此,我找他,也不过是问些杂事。之前我对他说过,想请个能帮到我的二掌柜,让他留意下有无合适的人。”江幕云有些词不达意地说完这些,便对林梦桐客气地招呼了,就匆匆出门上车了。 林梦桐知道,江小姐其实最想请的人,或许就是阿宽了。想起这些,林梦桐不免有些感动。如果阿宽只是图些虚名或是待遇金钱之类,他早就可以轻松地放下羞花堂的琐事,去月中仙当个更有利有名的二掌柜。 只是,她也不知道,支持着阿宽留在羞花堂的原因,真的只是他对自己的那份青梅竹马的情愫么? 两天的时间过得极快,而这两天里,林梦桐也发现了,卢新宇似乎有意每每收工时,都会不早不晚地碰到等着黄包车的林梦桐。他应该是有意计算过自己的时间。虽说因为两人手头的事都极多,这两天收工后都不过随意在门口说些事,不过,看着卢新宇这样一天天地更加自信从容起来,和自己说话也开始不顾忌其他伙计的目光了。林梦桐心里却只有甜蜜了,是那种别样的甜蜜。 不过,与其它年轻女子不同,回到办公间的林梦桐却并不再想这个问题了,她虽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凡事有时候的确会多想。不过,她也是个会把每天必做的事和感情分得极为清楚的人。眼下正是羞花堂前路茫茫之际,那些感情上的细枝末节,她不是不想去细细思量。而是根本无暇顾及了。 虽说每天卢新宇都会来到她的办公间,交上整理好的铺子里前一天的流水帐目,不过,只要是坐在办公间里,他们俩人都是心知肚明地只说些铺子里的公事,那些其它的事,似乎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约定好在礼拜天说了。 阿宽他们离开的第三天,这天一早。因为想着他们昨天应该去看厂的事,林梦桐一早就匆匆过来了。 而刚刚没待她坐下一会,只听那桌上的那个她每每看到时,都觉得如古董般别扭的电话机又响了起来。林梦桐便立刻知道,此时打来的,不消说定是阿宽了。按着行程推测,昨天他们下午应该是去了上海市郊,看过那个工厂了。现在这个时候打来,定是他们三人昨晚商量好了些什么,统一完了意见,今早才过来对自己汇报了。 果真,林梦桐刚刚接起电话,那头就传过来阿宽明显地带着欣喜激动的声音。“梦桐,我们昨天下午去那家小工厂看过了。” “阿宽哥,你不用这么急。那边情况如何?”林梦桐也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情绪,其实她虽说语气说得平和自若,其实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从江小姐的话里,她就知道在上海那边办厂,谈何容易。所以,她更迫切地想知道,克劳德买下的这个准备转手的小厂,到底适不适合现在的羞花堂了。 “梦桐,这次真的是天意安排。这家厂子虽说地点是有些偏远,在上海的远郊。我们从克劳德洋行那边,他安排人带我们过去看,车坐了好久才到。不过,厂是真不错,虽说不大,也就四个一楼柜面那么多的面积,不过,那机器都是簇新的。严师傅看了,都说比丁万春家只好不差的。”阿宽电话里的声音,显得格外激动。 第176章 他的意见 听到阿宽这样说,林梦桐不禁在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原本,对于那个克劳德口中说的厂子,她一直心里有些放不下心。 她想的却是,一切怎么会如此之巧,刚好自己和克劳德做生意,又刚好他恰巧在这个时候买下这家小厂,并且,又正好是自己一直想要的那种。而现在看来,的确是无巧不成书了。只是。这油然而生的欣喜也只是片刻,林梦桐担心的是那边的价格。 自从和江慕云那天的交流过后,她更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生意场上,哪里有人会真心实意为你考虑。克劳德所做这一切,无非是为了赚钱。而且,他应该是之前就有过对羞花堂的打听,也算费了不少心血,所以,这转手的价格定是极高的了。 “阿宽,那克劳德先生有没有给你们谈及价格?”林梦桐顾不上再多问厂子的情况,那边有阿宽他们仨人一起看过。那是绝对不会有什么疏忽的。 “大小姐,我正好想说这个,价格方面,克劳德说过了,当下有三家有意要从他那里买,订的标价是九百个大洋。至于转让给谁,要看后来哪家付款的进度了。”说到这,阿宽在电话里的声音也有点焦急起来:“克劳德说他要的是全部的现钱,一次付清,就可以即刻转让了。” “九百个大洋,阿宽,我真的怀疑自己会不会听错?”林梦桐心下一沉,她虽说想过这位精明的克劳德,是会开出一个高价的。可是,林梦桐却无法相信,他最后开出的价码,是九百个大洋。这却是的几乎让自己完全目瞪口呆的价格了。要知道,在这民初年间,宜城镇上,一套还算不错的房子也不过二百大洋了。九百个大洋,这还不过只是个不包含地皮的厂子。虽说那厂房是厂主的,可是地皮却还是别人的。就这样不过三四间的厂房,连上那些个机器,克劳德也真好意思,对自己开口要九百个大洋? 更何况,林梦桐也知道,羞花堂现在账面上,所有的现钱,加上银号里的存款总共也不过四五百个大洋,就这样,接下来还要付伙计们的工钱,进货的货款,还有杭州丁万春那边第二批的加工费。哪里有这么多现钱?看来,这笔生意自己就算再有意为之,也不能不顾风险,把所有的钱都投到这上面。 林梦桐想了下,便轻声嘱咐电话里的阿宽:“阿宽哥,这件事你也先别对那位克劳德说什么答不答应的事,一切等你回到宜城我们再好好商议。如果克劳德要问你看过厂子后意下如何的话,你就托言说我这两天有些小恙,等回到宜城我们决定好了和不和他做这笔生意再答复他。” “梦桐,这样也好。我也觉得这样的价格简直可以说是天价了。对了,刚才克劳德还说,今天还会有一家过来看厂子,估计会三天之内给他确定的答复。那我们羞花堂这边......?”阿宽想是又记起了什么,对准备挂上电话的林梦桐补充着说道。 “不用担心,这不过是克劳德生意上的伎俩。阿宽哥,我可以有五成的把握保证,其实当真有意买这厂子的,应该只有我们羞花堂一家。至于克劳德提到的其他几家,差不多就是他用的激将法了。眼下时局惟艰,哪里有那么多闲钱充裕的香粉铺要做这个,如果不是考虑到以后加工费日益增长的事,我也不想买厂子自己做了。”林梦桐的声音此时却是犹为冷静自若的,这让阿宽也不禁觉得现在的她,是当真与之前那个初入羞花堂时,做事有些举棋不定的林家千金联系到一起了。 现在的林梦桐,却是日益成熟稳重。处变不惊,而阿宽却有些莫名地觉得,她的这些转变,却更多地,像是受了那位梦回账房里的卢新宇的影响了。想到此处,原本心情极好的阿宽,也觉得有种说不清的意味。 不过,当下的事自然是容不得他浮想联翩。并且,林梦桐的话也提醒到了他,这个克劳德说的那些话里,其实是有些水分的。自己也算在外边跑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会因为要买下厂子,一时激动起来,连这都未曾想到呢? “那好,我们的车票已经买过了。是今天中午的,晚上就会到宜城。明天一早我就过来和你商议吧。”阿宽说完,林梦桐也客气了几句,并让他转告一起同行的王掌柜,他年纪到底要长些,这旅途辛劳。明天他就不用过来了,在家里安心休息好了,隔天再来铺子里。 待放下电话之后,林梦桐却又陷入了沉思。自己那个想把厂子改建到宜城的想法,却不知道在克劳德那里有没有可行性。这次阿宽他们回来之后,自己必须尽快做下决定。 而这样的决定,也是林梦桐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决定了。正当她心下有些起伏不定之际,门却被轻轻敲响了。是那样有节奏的又平和的声音,这自然是她最为熟悉的敲门声了。应该是卢新宇,他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准点来送昨天的账面流水情况。 而秀凤此时,却去楼下忙她自己的事了。所以林梦桐便自己起身。来给卢新宇开门了。卢新宇进来,把那张记着流水简报的纸递到林梦桐手上之后,却也留意到她今天的她,似乎与寻常大有不同了。眉宇间却是多了丝忧心忡忡的感觉。 他本来准备把这账面简报的纸,递好后就打个招呼离开的。不过,目光触及到林梦桐那若有所思的眼神时,却还是没忍住地开口了。好在此时办公间里却并无他人。 “梦桐,你有事么?是不是陈先生他们那边有消息过来了?”卢新宇毕竟是个聪明人,他应该是料到了什么。见他这样说,林梦桐也一边让他坐下,一边有些不无顾虑地把阿宽在电话里说的事,简明地说了下。 在这个时候,她更想听听卢新宇的意见了。或许,这事真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呢? 第177章 如出一辙 卢新宇默默坐下,又静静地听了林梦桐说的话。考虑了下,这才开口说到:“梦桐,我个人觉得,克劳德这个价格开得根本就是不可行的。” “为什么?”林梦桐虽说也认为如此,不过,她更想知道下卢新宇的看法,所以便没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梦桐,九百个大洋,是什么概念?大上海那边都可以买洋楼了。就算克劳德那个厂子真如阿宽他们见到的那样,机器都是全新的洋机器,也不值这个价。不过......”卢新宇说到这,却停顿了下,话锋却像是有意一转。这却更让林梦桐觉得大有深意了。 “新宇,你的意思是,我们羞花堂根本不用考虑接下来和他商谈的事了。这个厂子,不值得买?”林梦桐总觉得卢新宇的话里,还是有着别的意思。他似乎素来就有着这样的习惯,许多话不愿意一言而尽,却总要兜兜转转,似乎有意顾忌着什么一般。可能,林梦桐想着,这是他做帐房的职业习惯了,那位资历最老的陈老先生,说话行事的风格好象也有些如此。 “不是,梦桐。我的意思是我们反而要买下来,不过,条件不是应该由他提,而是我们提出。”卢新宇像犹豫了会,这才慢慢地说道。他抬起眼来,看到的却是林梦桐益发不解的目光。 他这才温柔地笑了,好象思绪又回到了眼前。“梦桐,我觉得之所以克劳德可以开出这个价格,是因为他急于脱手。又有心想制造成,好几家香粉铺子都有意买下的意象来,所以才企图开个高价,我们羞花堂在情急之下,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其实,现在别说我们宜城这样的小镇,就是克劳德他所在的上海那边,眼下这个时局,哪家铺子或是洋行可以如此轻松地拿出九百大洋的现钱,我不信克劳德心里就没点实数。” “那,新宇,我的想法是和你一样的,所以我才让阿宽和王掌柜他们不要急于应对,先回来再商议。只是,刚才你却为何又说我们反而要买下来,这九百大洋,别说现在,就是克劳德那边再缓下一年的时间,我也筹措不到的。这方面,你却是比我更了解的。” 林梦桐的语气里,多少有些无奈,羞花堂的全部家底,除了这所沿街的,前店后坊的百年香粉铺之外。也就只有南京那几处依靠着租金补贴铺子开支的门面房子了。就那些产业,也是有着先见之名的林老爷,在生前替家人考虑下的,他说过生意上固然是有好有坏,可是有了门面商铺,那却是固定的产来。今后,即便铺子里一时有了什么难处,总可以贴补下开支。 “梦桐,我的想法其实是一早就有了,不过,我毕竟不当其位。这个想法,我也不好在大家商议时提出。”卢新宇说到这,目光里有些遗憾,不过。他抬起眼触及到的,却是林梦桐那信任中包含着鼓励的眼神。 他便也不再迂回什么了,直接说到:“我考虑的是,上海那边,物价和人工都格外金贵,比我们宜城这差了一大截。而且,就算我们拿得出现钱,买下厂子。那今后的生产都要放到上海那边,一来一往,开支就是个无底洞。管理起来,梦桐你也两处奔波,多有不便。所以我想,不如和克劳德商榷下,我们单单买下他那里的机器,再请些个师傅过来。” 听到卢新宇有这样的打算,林梦桐心下不由一怔,看来他的想法居然这么巧,和自己这两天盘恒在脑海里的念头,居然没有半点偏差。她也不由欣喜起来,不过,她却未曾流露出来。接下来,她也还想再听听厂子如何办的事。卢新宇的思想,却是明显较铺子里其他的人。甚至较经验丰富的阿宽,也更加灵活变通。 “那我们的厂子要放到哪里?羞花堂就这么大,你也知道,阿宽他们说过了,那些个洋机器连同那些配套的设置,要四个房间大小。”林梦桐其实心底早就有了答案,她却依然是试探性地问了下去。她觉得,在钱的方面,卢新宇考虑得比自己,应该是只多不少的。毕竟,现在羞花堂的所有家底,他都已经是清清楚楚了。 “梦桐,接下来,我们可以一方面和克劳德商量,减少厂子买价的事,因为我们只是买下机器,并不打算用他家的厂房。另一方面,我们尽快在这宜城物色到合适的地方,买下来先简单改下,等谈好价格后把机器都运过来。开一家真正完全属于我们羞花堂的厂子。今后,如果做得好的话,就不必担心租金上涨的事,就算以后不想自己生产了,这买下的地皮房产连同机器,也可以一并转让。起码这价格也比现在高出些,横竖都不会亏损的。” “新宇,你的想法是我们在宜城买地建厂,就算今后厂子做是不如人意,最起码这地皮的价格是上去了,再像克劳德那样转手一番,又能赚上一笔?”林梦桐听得分外仔细,原来卢新宇的想法虽是和自己大体相同的,不过,他到底是帐房出来的,考虑的更多的还是投资的收益了。 这,却是更让她心下服气了。甚至不由会想到:以卢新宇这般的思维,放到自己穿越来的那个时代里,在房地产业都可以大显身手了。可见,有远见的人放在哪个年代里,都不会湮灭他的能力了。 “你说的也对。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们的现钱不更是不够了。首先要买下克劳德那边的机器,还要费心让他改变主意。并且,在宜城买下地皮,再盖厂子同样也要开支不少。就算放在以后是笔收益。眼下现钱我也不够。” 林梦桐有些顾虑地说道:“如果不是南京那边的铺面不适宜做厂子,我真想把那边的地皮来做厂房。这样,起码可以省下买地的钱了,南京比起上海来,距离我们宜城要近上很多了。” 第178章 他的想法 听到此处,却见卢新宇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他略微停顿了下,便又开口对林梦桐说到:“梦桐,你这样说我倒是想到了个可以短时间内筹集到现钱的法子,不过,这也要等陈先生他们和克劳德那边完全确定好了再说吧。” “筹钱的法子。新宇,你直说无妨。反正,现在一切都未有定论,我也想多听听意见。”林梦桐听到卢新宇这样说,心下也不由一动。现在整个羞花堂的资产的情况,应该是卢新宇最了解了。林梦桐也知道,他是那种没有十分把握决不会轻易行事的人,既然他能开口这么说到,那他定是想出了约好的办法了。 卢新宇并没有急着开口,他又像是沉思了会,这才抬起眼来,看着林梦桐那有些焦虑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说:“梦桐,你之所以不想整个买下克劳德的那个厂子,主要原因无非是那里地处上海市郊,我们来往不便,就算此时有余钱买下来,也会无形中加大以后开工的成本。刚才你也提到了,我们羞花堂在南京那边,还有几间临街的门面。那里地皮位置应该还是不错的吧?” “是的。这都是我父亲生前置下的家业,他说过,铺子里的生意总有有青黄不接的时候,但是买下的商铺,只会月月生钱的,租金这两年也还好,不过门面的位置几间是连在一块的,不太适合办厂子。”林梦桐似乎有些明白了卢新宇的用意,她也不确定地说到:“上个月也有过南京那边的老板有意要买下来,我想这是父亲留下的产业,铺子里目前周转了没问题,就回绝了。” “梦桐,我方才也测算过,就算克劳德答应我们家的要求,只买下他的那几间厂房里的机器。因为他那里的地皮也不过是租的,厂房的修缮上也花不了多少钱,所以这些机器至少也要七百个大洋了。”卢新宇像是考虑过种种因素,这才说到。 “可是现在羞花堂里的情况,新宇你远比我还要清楚,别说是七百个大洋,就是五佰个大洋,我都凑不出来。对了,我们如果要在不影响日常经营的状况下,最多可以拿出多少现钱来?”想到这,林梦桐不由对卢新宇开口问道。 “除却这个月的工钱,还有马上要付的丁万春家的加工费,店面这个月其它的开支,我想,应该可以筹到四百个大洋吧。这还包括了下个月才到期的一笔银号的存款。”卢新宇轻声说道。 看着林梦桐那有些深锁的眉眼,他像是安慰又像是补充一样,又开口言到:“梦桐,其实这已经算是不错了。现在做生意的,钱都用在各种开支流转上,换做哪一家,都无法一时间拿出这么多现钱来。我们羞花堂最起码还没有问别家借过钱,而且,账目上也一直是有得赚的了。” “新宇,那你方才说的那个办法,莫非是想着转让南京那边的门面?”林梦桐想了下,便开门见山的问道。“是的,梦桐。你想下,我们现在当下最重要的,便是可以有自己的厂子,而如果我们在宜城租地的话,今后的租金定会是年年增长。到时候羞花堂里忙了一年,收益也多是给地主挣钱。南京那边的确租金收益不错,不过,那收的是死钱,带不来其它的收益。如果我们有了好价钱可以出让掉,哪怕只是三间中的两间,也至少可以筹集到五佰个大洋了。” “五佰个大洋,那我们基本上买下那些个机器就没有问题了。不过,还要在宜城买地,这不够么?”林梦桐心下虽未确定,但不免有些心动。有些事,的确机会虽是在眼前,不过如果当真错过的话,就再没有可能重新找回了。 “梦桐,这我也想过,不过南京的地价是比我们宜城要高不少,在我们宜城近郊处买下一块地,加上盖个简单的厂房的话,我估计用不到四佰个大洋了。”卢新宇想了下,又说到:“不过,后续的请师傅,再试工的开支可能还会有些,不过,如果可以如期生产出货品来,这些应该不成问题。我们有了机器加工,就不单单只做这铺子上的零售生意了。或许可以像克劳德答应过我们的那样,让他做为我们在上海的代理,把羞花堂的货品卖到洋行和那些百货公司去了。” 卢新宇的话,让林梦桐的心里,又像是得到了安慰。她似乎顿时间就又恢复了原有信心。的确,这些事虽然谈起来麻烦重重,不过,想到也许不久后就会有属于羞花堂的厂子,这百年香粉铺也不会再只是沿袭着旧时的手工劳作。林梦桐还是觉得值得的。只是,她也觉得现然的卢新宇,的确有些较以往的变化了。原来的他,在谈生意上的事时,一贯是较之阿阿宽要保守许多的。 而现在的他,却是像有些换了个似的。思维完全不同以往了,而至于南京铺子是否出卖转让的事,林梦桐知道,这却不好单单由自己决定了。一方面,她还是想让阿宽他们再商议下,另一方面。这毕竟是自己父亲一手置办下的产业。多少也要告之下林太太,虽说这整个羞花堂的经营管理权是在自己手里,不过,想到之前知道的那些事。就是那些关于如果自己对这家业的经营有所失误的话,林太太是可以据着遗嘱所说的那样,全然拿回羞花堂的大权的。 想到这,林梦桐还是觉得更要慎重了。她抬眼对卢新宇说到:“新宇,你说的都有道理。我想等明天阿宽和王掌柜回来,我侧面把你的想法说下,再看看他们意下如何?至于南京的事,其实我也有早有此心,不过我的家事未必如你想的那般简单,太太那边,等这边买机器,找厂地的事有了眉目之后,我还要费些心血告诉她。” “梦桐,你不要有负担,凡事我们只消做到尽心即可,今后的事,我都会一路陪着你的。”说到这,卢新宇也笑着起身告辞,不过,他却像是顺手一般,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个一样东西,再次轻放到林梦桐的桌上。 第179章 蓝色的纸飞机 林梦桐有些好奇,难道卢新宇这是又想到了什么重要的资料要告诉自己不成?她的目光落到了桌上,脸却蓦然有些红了起来。原来,卢新宇这时放上的,却不是什么别的资料之类,却是一个淡蓝色的纸飞机。而这淡蓝色的纸,却是她最为熟悉不过的了,这是那次卢新宇亲自设计的宣传纸。 “梦桐,这张纸是我那次想好构图之后,交到印刷厂去,他们做出的第一张样品,因为是试着做的,这张有些油墨不均匀,我也没舍得扔了。就收起来做个纪念。”卢新宇说着,脸上的笑意却是那种淡淡的,像是完全放下了刚才说的那些烦扰的公事的样子了。 “那你怎么会想到,又用它做这个?”林梦桐虽是这样说着,不过,她的手却不由地从桌面上轻轻拾起那个纸飞机。这纸飞机折叠得依然是那样精巧,只是林梦桐却隐隐地发现,这里面好象是有些字迹。 刚待她欲拆开看时,却见卢新宇轻轻开口说到:“梦桐,我先回去做事了,这个你等我走了再拆开看吧。” “好的。新宇,明天的事你放心,在阿宽他们那里,我不会直接说出你的想法的。等最后我们定下来之后,会再让你一起过来商议的。”林梦桐知道卢新宇在意的是什么。毕竟,现在的他在这些重要的事上还没有完全的话语权。自己当然不会那么傻傻地,就这样把他的想法在稍后与阿宽他们的会面上全然说出来。 卢新宇点了点头,此时秀凤也进来了,林梦桐便迅速地把那个桌上的纸飞机,顺手放到抽屉里去了。卢新宇似乎也看到了她的这个小动作,他的脸上也多了丝会意的微笑。 待他离开之后,林梦桐便一心想着看下,到底这卢新宇又会在这叠起来的纸飞机里写了些什么呢? 她越是这般想着,心里便越是好奇。只是毕竟秀凤些时还在,林梦桐也不太方便即刻就这样打开。好不容易过了会,秀凤又下去忙碌了,林梦桐这才打开抽屉,取出那人蓝色的纸飞机。其实,她是不太忍心拆开这样精巧的东西,就连上次,卢新宇第一回送给自己的那个纸飞机,她现在还是小心地收在抽屉里。 林梦桐愈发觉得卢新宇是有些不同了,他似乎总是这样,有些话说得是那般明晰,而有些事,却又是做是这般含蓄。或许,林梦桐想着,这民国初年的浪漫男女,都是如此罗曼蒂克吧。 她想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拆开了纸飞机,这却是果真如卢新宇方才所言,是用一张油墨有些化开了的宣传纸折叠出来的。就算是现在看来,林梦桐依然也觉得这宣传纸设计得大方雅致,别有意味。 不过,此时上面那一句自来水笔写的话,却是完全映入了林梦桐的视野里了。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却是一句再常见不过的唐诗,而其中的意思也是非常明显不过的了。可是,这却是林梦桐有些动容。 其实依着她的本性,林梦桐本来欣赏的并不是这种情感表达上过于委婉的男子,她更欣赏的,是那种要种直抒胸臆的性情中人。不过,卢新宇这样做,她却反倒可以感同身受了。或许真是因为两人这当下的距离,虽说是极近的,不过一个在楼上的办公间,一个却是在楼下的帐房。 却又是极远的,远到像是咫尺天涯,只有在礼拜天的见面中,才可以说些公事之余的话来。林梦桐知道,卢新宇这样写,自是为了给自己几分心灵上的慰籍了。 她默默地又在心里念了几遍,这才缓缓地又合上。不过,林梦桐终究不是个擅长手工的人,这已经拆开的纸飞机,她努力了会,却再也无法把它合上了。 她只好带着些许遗憾,把它小心地夹在记事本里,和之前那个珍藏的纸飞机放到了一起。在关上抽屉的那一瞬间,林梦桐也不由地想到,或许感情也是如此,就像这拆开了的纸飞机一样,自己再也无法轻易把它再恢复到当初的模样了。不过,这却不是遗憾了,而是心底里那样无声涌上的甜蜜。 就像方才卢新宇提及的那样,就算今后自己的路会更加艰辛,那又如何呢?有他的一路相伴,有着这样可以洞悉自己所有心事的他,就算前方都是荆棘路,林梦桐也不会觉得孤单无助了。 她想到这,脸上却分明有了个略带疲倦的笑意,又重新振做了精神,拿起一支自来水笔,继续写下自己准备接下来和阿宽他们商议的事项了。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刚在办公间坐下不久。阿宽和严师傅便过来向她汇报情况了,因着林梦桐的嘱咐,加上王掌柜的确有些一路辛劳。所以他今天也没到铺子来,在家休养一日。 待他们两人坐下之后,林梦桐因为心下有了大数。所以也不太心急。只是不忘记让秀凤给他们砌上好茶过来,这几日的奔波,看得出面前的两人都有些辛劳了。脸上都晒黑了不少,不过。毕竟要办的是羞花堂难得的大事,阿宽和严师傅俩人的精神却都是格外好了。 “梦桐,这次要是你也去了就好了。我真是长了见识,原来现在香粉业,已经在上海那边有了那么先进的机器了。我去市郊看了后,整个人都有些蒙了,那机器一开的话,那速度是极快的,估计我们作坊里一天的量,洋机器那里一个时辰就好了。”阿宽似乎还沉浸在看厂子的激动情绪中。 不过,一旁的严师傅却显得镇定多了,他轻声说道:“大小姐,我觉得这个厂子的机器,比我之前在杭州丁万春家,见到的他家那个厂子里的,还要好些,听上去好像噪声都低点,不过,克劳德开的价格九百个大洋,实在是太高不可攀了。丁万春家,就是因为投入建香粉厂的现钱太多,弄得铺子里正常工钱都几乎发不出来了。” “你们的说的,这两天我也都在考虑。九百个大洋我是无论如何都掏不出来,再给一年的时间只怕也筹集不到。所以,这一步我是不想走了。”林梦桐想了下,镇定地说到。 第180章 合适的买家 “大小姐,那你的意思是打算放弃了。”阿宽的脸上顿时有些黯然的样子。不过,他却也并未再解释什么了,在他看来,林梦桐是个聪明人,这买厂的事成或不成,她的心里自是有本清账了。 “不,阿宽哥,严师傅,我的意思只是说克劳德提出的那个法子是行不通了,毕竟,我是有心无力的。羞花堂的家底也就这么多,不过,这不等于我不想做这件事。”林梦桐说着,脸上却是淡淡的笑意浮了上来。她的话却让坐在对面的两人更加不明就里了,今天的林大小姐这葫芦里,到底是卖得什么药呢? 见两人这样,林梦桐便细细地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而听完她这些想法,严师傅却是先点头称是:“大小姐,我也想到过这点,我们宜城的地皮要比上海那边便宜多了。何况,在那边只是租下,不如干脆把厂子建到我们宜城来。”他说到这,又想了会,这才又接着说到:“我在丁万春那边时,也看过他家开工的场景。以后只要请到几个熟手师傅过来。我认为不消个把月,就能把我们作坊里的伙计们带出来。他们都年轻,学这些也快。比在上海那边请工人要合算太多了。” “是的。难得严师傅你也能理解。对了,阿宽哥,你怎么想?”林梦桐见严师傅也有心如此,心下更是高兴。她知道严师傅是个爱动脑子的人,那些个洋机器,只要他学会了操作。今后若是真的盖起厂子了,那些个原先作坊里的伙计们定是会被他悉心教会的。正如他方才所说的那般,这光是人工一项开支,就远比在上海要省下许多了。 只是,平日快人快语的阿宽,此时却沉默了起来。这,反倒让林梦桐有些诧异了。 “大小姐,严师傅,你们分析得当然是极好的。”因为是有严师傅在,所以阿宽在称呼上,不忘记改了口。 他不无顾虑地说到:“不过,这次在和克劳德的交谈中,我感觉他未必会在此事上做出让步。严师傅,你可记得,那天他派人带我们去看厂子时,还有个生意人在洋行那边一直要等着见他,说是要和他商量什么厂子上的事。” 阿宽说到这,抬眼看了下林梦桐:“我就担心,如果我去和他再提条件,就会被别人抢了这次买卖。我总觉得,这次我和严师傅去看完厂子,没有当时就拍板,回来时克劳德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的样子。” 见阿宽这样解释,林梦桐瞬间就明白了。原来一心想成事的阿宽哥,此行在激动之下难免也有些担心。“阿宽哥,你放心好了。依我看,你方才说的那些,不过是克劳德的手段罢了,他有意做成这样,目的就是让我们情急之下,放弃和他再做商议的机会。还有,我从月中仙的江小姐那边,也侧面地知道了,目前我们江南这边的胭脂水粉铺,经营的情形都没有特别好的。试问有哪家会这样出手大方,买下克劳德手上那个厂子。阿宽哥,你只不用着急。我相信克劳德那边,不出两日,就会主动打电话来找你的。” 林梦桐的话,让阿宽且喜且惊,喜的是,才过了这几日。自己熟悉的这位林家小姐开起口来,竟是不像个初涉生意场的人,喜的是,她的判断力却是那般有理有据,且又果断。只是,阿宽也不笨,他静下来想想便也明白了。他便点了点头:“大小姐,那我就依你所言,暂且不联系那个克劳德,两日之后再做打算。那,我们这边现在要做什么,南京的门面要不要放出话去,看看有没有人诚心购买。还有宜城郊外,最近听说是有几家转让地皮房子的。” “阿宽哥,这就是我准备让你这两天去忙的事,铺子里这两天杂事你就不用再劳神了,帮我看看南京那边有没有从要买铺面,价格要合适,而且我们需要的是现钱。最好是一次可以付清。”林梦桐想了下,便对阿宽说道,“这也只是我们的初步打算吧,先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买家,一切要等到克劳德那边,等不及了打电话过来时,我们再正式定下。” “那好,我们这就先下去了。我先在宜城里四下打听下,之前是有几家富商有意在南京那边准备购置房产,先看看再说吧。对了,大小姐,两天后克劳德那边若是没有消息,我再过去和他面谈还是先打个电话再说?”阿宽和严师傅临起身告别之际,却似乎还有些顾虑,他用不确定的口气对林梦桐问道。 “阿宽哥,我可以肯定,你会接到克劳德的电话了。而且,可能不到两日,他就会主动打过来。”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脸上却是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其实,她这种笃定的心情,却是在卢新宇给了她启示之后,才真正确定下来了。阿宽见他这样,便也点了点头,和严师傅一起下去了。 第二天,林梦桐中午下楼正待坐上黄包车,和秀凤一起家去之际,却正好看见阿宽一脸喜色地进来,他应该是在外跑了不少路才刚急着赶过来。他看到林梦桐,便似乎有话要说的一脸急切之意。 只是,现在正值午间,铺子一楼还有些客人,伙计们也正处交接之际。说话似乎不是太过方便,林梦桐便会意地走出几步,来到了羞花堂外边,她示意秀凤先过去和黄包车师傅说小等片刻,自己却和阿宽来到门外一处安静些的地方。 “阿宽,你有事要说么?是不是这么快就有人要买我们南京的铺面了?”林梦桐问道,她也知道,眼下世事惟艰,怎么会这么巧,阿宽才放出有意出让的意向,这不大的宜城镇上,就即刻有人有意要买下铺面了? 有谁会这么出手大方,林梦桐在心下想了会,她熟悉的这些个商铺老板,最近似乎生意都不是太好,保本都属不易了,哪里有人此时会有意购买,莫非也是个有眼光的人,想的是以后的投资收益么? 第181章 熟悉的身影 见林梦桐是一脸惊讶,阿宽便看了下四下,确定没有闲杂人在,这才有些压低了声音说道:“梦桐,原本我只是想在小范围里,托些生意上的好友们四下问问。毕竟南京那边的生意人,我认识的也不多,谁知可就这么凑巧,一家商铺的二掌柜告诉我一个消息,说是他认识了一个外地来的商人,具体好象是在苏北的米商,这次来宜城曾经也托过生意上同行,说是有意要在南京那边买些商铺。” “这么巧?”林梦桐听了阿宽的话,心下反倒有些诧异了。她细思一下,不由又问道:“你说的苏北那边的米商多半是不缺钱的,这我理解,不过,他如何会反倒来我们宜城这边托人打听呢?不是应该到南京那边才合理么?苏北离南京又近,怎么会反倒是舍近求远呢?可见不是个有真正实力的,我们羞花堂里,下一步若是当真和克劳德谈成了,自然是越快越好,这商铺卖出去,是只要现钱的。” “梦桐,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阿宽见眼前的这位林家大小姐,说话行事是一天比一天更老练沉稳,也由衷地替她高兴。这样的林梦桐,似乎更堪当大任了,也似乎远比自己预期的更加能干果断。处变不惊了。 “你担心这他是那种专门做商铺买卖的人?”阿宽对林梦桐解释道:“其实他来我们宜城,一是和几家米行谈生意,二是梦桐你可能还有所不知,我们宜城镇上,早年好些个富商老板,闲钱一多,最好的便是在不远的南京郊外那边买下几处商铺地皮之类,做为一种存钱的方式。只是这些年来时局不好,好些家的生意开张都难以维系,这段时间来,陆续有好几家,在转让南京那边的房产。生意场上,这些个消息都是传得极快的,有供自然有需,所以有人过来打听也不稀奇了。”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会这么巧。”林梦桐听了这般解释,这才明白过来. 不过,她还是不忘记对阿宽多交待几句:“阿宽哥,这事也只是商谈阶段,还没什么影子。你若是有机会见到这位苏北来的商人,不妨先和他谈谈。价格上,你比我清楚。具体能不能确定,还要等这两天再说.对了,克劳德有没有电话打到一楼来找你。”林梦桐因为只是先留了阿宽在一楼的电话号码给那位洋商人,事情没有落地之前,她并不想直接由自己和他商议。 “还没有呢?这才一天不到,梦桐,你安心回去吧,我相信你的推测,克劳德是定然会主动联系我的,我昨天回家想了一个晚上,觉得我还是之前看厂子时太过激动兴奋了。估计这些都被克劳德那人跟班看在心里,他回去商议后就有心那样说。我相信他们没理由,就这样放弃我们羞花堂,这个最可能出手的买家的,现在我反倒不担心了。”阿宽说到这,眼里却是满满的自信了。 “那好,阿宽,接下来谈南京商铺的事,就多多有劳你了。我先回家了。”林梦桐说着,便准备转身上黄包车了。 “好,梦桐你走好。对了,今天晚点收工时,那位苏北来的马老板,会过来请我去镇上的酒楼吃晚饭,说是和我谈谈商铺的事,梦桐,你要不要也过来看看?” 阿宽话一出口,也觉得有些不那么妥当了。虽说林梦桐才是正经的铺子老板,不过,她到底是个年轻小姐,让她出席这种场合,自然是极不合情了。 林梦桐想的却是,只可惜自己是个年轻女子,又是在这民国初年,世风还是相对封闭的。如果是在自己“穿越”来的那个时代,这谈生意的事自己亲自出面,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眼下也只好自己在背后策划了。想到这,她语气温和地对阿宽说道:“阿宽哥,我当然想去好好见识下,只是多有不便,不如这样,今天王掌柜也过来了,你把事情和王掌柜细说下,你们一起去谈吧。他虽说有些观点守旧,不过也是这羞花堂的大掌柜,我不能不给他面子。你们俩一起去谈,也方便些,他这方面经验自然比我强极多了。” “那好,梦桐,我这就过去和王掌柜说,反正这次我们只是初步商榷,一切都要等到大小姐你最后定下再说。”阿宽说完,见秀凤坐在黄包车上急急过来林梦桐这边了,便也不再多说,转身又匆匆回到铺子里了。 下午在办公间,林梦桐看完卢新宇送来的昨日的流水账目之后,有些陷入了深思。这现钱果真是有些急缺了,特别是今天,卢新宇方才送账目时,告诉她马上就要付丁万春那边的下批加工费的预付款了,这笔钱自不是小数目。丁万春那边,此次托言加工羞花霜要特意腾出时间来,足足提了不少价格。 林梦桐心下便暗暗决定,等这次厂子买好之后,再不和那个言而无信的丁老板打交道了。所以,这批羞花霜才特意多加工了不少。 只是,为何到现在,克劳德还未打电话过来。难道,他当真不会让步半点,还是果然有别家有意买下他的厂子?那下一步又应该如何为之呢? 林梦桐一个下午这样想着,不觉时间过了大半了。她想到中午阿宽都那样坚信自己说的话了,现在此刻的自己如何反倒担心起来了?现在,不过才是第一天。林梦桐安慰着自己,明天,过了明天还没消息,再和大家商议也不为迟。 此时,时间已经到时了收工结束的时候。林梦桐便不再想了,收拾好东西,就和守候已久的秀凤一起下楼了。不过,快走到门口时,却见门外已经来了两辆黄包车,一辆坐的是满脸堆笑的王掌柜,他们应该是去赴那位苏北商人马老板的宴请的。 另外的一辆黄包车上,坐的却是一个中年有些胖的商人模样的男子,阿宽此时正准备上王掌柜的那辆黄包车,正客气地回头和那位中年男子说着什么。好像听到他说的是什么“马老板客气了”之类的套话。 只是,林梦桐却蓦然发现,这位阿宽口中的“马老板”看起来好生熟悉一般,她想了一会,这才记起来,这不就是那天自己见到的,在银号门口,和卢新宇谈得相当亲热的中年胖商人么? 待林梦桐正准备抬眼细看下时,这两辆黄包车却已经走得没了影子了...... 第185章 一丝疑云 这次阿宽离去后,却是半晌没有回音。这让坐在办公间里一直低头沉思的林梦桐,开始有些忐忑不安了。在买机器的事上,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和那位一向精明有加的克劳德谈条件,如果真如方才阿宽所言,一言不合地激怒了他,索性让他不与自己做这笔生意了,或是不再答应谈好的只买下机器,不租厂房的条件,那接下来自己又应该如何是好呢? 想到这,方才在阿宽面前表现出来的镇定自若的感觉,似乎有些消散了,林梦桐这几天不是没有托人打听过,那些个加工冷霜香粉之类的洋机器,要是买新的那价格是极高的,而当下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有自己的厂子。不过,卢新宇那样坚定地估算过,应该不会有问题。 正当林梦桐想得有些思绪烦乱之际,却听到了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她抬眼看了下自鸣钟的时间,却已经是十点多了。这应该是卢新宇送昨日铺子的流水帐目的时间了。 正好,林梦桐也觉得,方才那些事也可以和他商议下。在她的心里,卢新宇就是这点与众不同,再多的问题。再纷扰的事情,他都可以用那样理性冷静的思维,去给林梦桐判断出最好的做法。 想到这,她便起身打开了门,门外果真是一脸从容的卢新宇。他穿的还是寻常那样洗的有些发白的淡灰色长衫。自从进了羞花堂的账房做事之后,谨慎如他,就再也没有在铺子里穿过之前在洋行里的那些西式洋装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最为常见的寻常衣服,卢新宇都能穿得格外清爽干净,反倒让这在林梦桐眼里看来,略有陈旧气息的长衫倒是平添了他的斯文气质。 似乎是一眼就瞥到了林梦桐眼底那丝困惑,卢新宇把手上的账目单轻轻递给林梦桐,这才声音温和地说道:“梦桐,你好象有什么事?克劳德那边有动静了么?” “新宇,你先坐下。”林梦桐见他这样开口问及,却正中下怀,待卢新宇坐下后,她却是顾不得招呼秀凤进来给他沏茶,就有些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这才把方才阿宽的事全然告诉了卢新宇。 她知道,自己哪怕是在阿宽的面前,也是能够表现出心中有数的笃定感。只是在卢新宇这里,她似乎卸下了所有内心的防备和伪装,变成了原先那个有些脆弱,有些不太自信的自己了。也只有在他的面前,林梦桐才可以放任自己的思绪。哪怕,表现出来的有几分幼稚,她也不在乎了。 “梦桐,这应该是你多虑了。方才我上楼时,还看到陈先生被王掌柜叫去了,好象是要核对发出的下一批羞花霜原料的事,克劳德那边,他估计电话还没顾得上打呢?”卢新宇说到这,脸上有了一丝隐隐的笑意。他知道林梦桐担心的是什么。他言毕,看到此时的林梦桐,表情方才显得舒缓了些。 他又接着说道:“我想,克劳德那边是会答应的。五十个大洋虽说不是个小数,不过对比起他急于脱手的心态来说,这不算什么。你就静候佳音吧。对了,南京铺面转让的事有没有眉目呢?我这两天在想,如果和克劳德谈好后续,我们就要把机器拉过来。如果没有地方搁置,放在上海那边也是夜长梦多。指不定克劳德会临时变卦。” 见卢新宇也和自己一样,对谈价的事信心满满。林梦桐总算放下心来。不过,他提到了南京铺面转让的事,倒是让林梦桐,一时之间想起了那位米商马老板了。 记得自己那日和秀凤在回家的黄包车上,好象是看到了卢新宇和那位马先生在一起谈事,现在他这样提及,看来应该是不熟悉那位马先生了?若不是,他怎么是反倒这样问自己呢? 林梦桐觉得有些不解,卢新宇若是认识马先生,是不会瞒着自己的。除非,林梦桐有些疑惑地想着,除非自己那天的确是看走了眼。那个和他谈话的根本就是个其他人。 林梦桐也知道,自己在穿越来这个民初年间之前,是在最繁华的购物中心里站了好久柜台的人。别的本事倒也没什么,只是对人的一面印象之深,是相当记忆深刻的。不过,思量之下,她还是不太确定,本能地感觉让她还是相信自己那天,是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后看走了眼,毕竟,当时是坐在黄包车上,距离上隔得有些远了。 再说,以卢新宇现在的身份,他若是有熟悉的人要买这南京的铺面,没必要这样藏着掖着,反倒让人来找阿宽他们谈,那岂不是更费周折。或许,仅仅是为了避嫌? 林梦桐想了下,虽说心底里还是有着一丝疑云,此时也挥之不去的,不过,当她的目光再次接触到卢新宇那关切的眼神时,还是觉得应该对他说清楚,再看他反应如何吧。自己也许真的会看错人呢?那位马老板,也不过是常见的那种中年发福的男子模样。一时看混,也不是没可能。 林梦桐便把那位马老板有意购买的事,对卢新宇说了下。又不太放心地开口说道:“新宇,我想只卖出两处,留下南京那边一间沿街的铺面。你知道,这是先父留给我们羞花堂做不时之需的。如果不是为了开厂,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出。而且,这事我还没对家里人说过,你也知道,说了只会添乱。南京那边铺面的情况你也清楚,我的意愿是两间转让价格,不能小于五百个大洋。依你看如何?” 卢新宇此时,却没有急着回答。他默默沉思了下,这才缓缓说道:“梦桐,这个价格是合适的。只是对方估计难以一下子付清,我们又需要的是现钱。你说的这位马老板我没见过,也不了解。如果当真是做米商的,应该是不缺现钱的。” 听卢新定这样说,林梦桐心中那丝疑云才有些散去了,原来,这根本就是自己那天眼拙。卢新宇压根是不认识这位马老板的。甚至,连一面之缘都没有。看来之前的自己,的确是有些想多了。 第183章 双重好事 眼看再不解释些什么,这林太太和汪怀远还不知道会接下来说什么有的没的。林梦桐思量了下,这才一脸笑意地轻松开口言道:“妈,小舅舅,你们的好意提醒我心领了。不过,你们误会了,王掌柜阿宽他们是去谈生意上的事的,这种场合,我如何方便过去?” “谈生意?”汪怀远听了林梦桐这样解释,表情却是更加怀疑,不过,他也还算知趣。虽说天性里他没有林太太那般灵活。好歹他也在这羞花堂做了些时日了,就算再笨再蠢,也知道有些事是不应该问得过于细致了。让他知道的事,林梦桐自是会说得清楚的,现在这样点到为止地说,也应该是这生意上的事,现在是不适宜告诉他了。 “梦桐,你说的自是道理。你一个年轻姑娘家,虽说是这铺子主事人,可是和那些个人吃饭也不方便。唉,只可惜我这梦鸿年纪太小,怀远呢?又没那个本事,我倒是觉得,把这些重要的事全部交给外人办,真是有些不放心。”林太太有些抱怨地说着,她的口气却像完全是为梦桐考虑一样。 林梦桐想着,自己现在并未准备让南京那边铺子的事告诉她。看这般情形,若是真的实言相告,还指不定会说些什么了。 其实,林梦桐也想过,南京那边的铺子也是父亲给他们仨人留下的产业,所以这么些年下来,听王掌柜说,就算是在羞花堂处境最差的时候,也没有动过转让之意。而现在,自己却有了这样的一番念想。 她觉得,等这事情有了具体的眉目之后,还是要对林太太说清楚的,她毕竟是自己的继母,家里的产业问题,怎么能自己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处置了。尽管,自己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为了羞花堂的今后发展。 “妈,你多虑了。阿宽不比外人,他办事我比自己还放心几分。梦鸿现在还小,我答应过他成年后,这铺子的事我定会分些给他主管的。小舅舅现在还是以照顾梦鸿为主,等弟弟大些,不用人太过操心。我会考虑小舅舅的事。”林梦桐想了下,也只好这样安慰了。 “梦桐,我只是说说,对你我哪里会不放心,反正就算铺子里的生意再艰难,老爷生前也给我们留下了南京那边的房产,有什么变故的话我们还有个倚靠。”林太太见她这样直白地说了,便也不好意思再一意诉苦。 见林太太一心还念念不忘南京的房产,这让林梦桐格外有些过意不去了。她知道,马上的这一局棋,必将决定羞花堂今后的出路了。林太太每日在家里,不过是出去打打小牌,和那帮太太们逛逛,哪里就知道这做事的艰辛呢?如果一切当真如她所想的那样,只是单单倚靠着被祖业就可以轻松过活的话,林梦桐想,自己又何须如此辛劳呢? 第二天,林梦桐一到羞花堂,就见到了满脸喜色的阿宽。就连在柜台上张罗着伙计们摆放货品的王掌柜也是神色格外奕奕。林梦桐知道,这定然是昨晚他们和那位马老板的事,谈得有些眉目了。不过,到底下一步如何展开呢?最重要的还是要暂且按兵不动,等着克劳德的电话过来。 今天是第二天了,如果克劳德还是没有消息,那接下来都是泡影了。林梦桐正想着,却见阿宽也过来,对自己点头示意。她明白,应该是要告诉自己昨天晚上谈的事了,林梦桐也心领神会,便对他也点头示意,自己却先上楼。只是放慢了脚步,阿宽明白,这是让自己也上楼去办公间里说事的意思。 只是这边阿宽正待过来,却被王掌柜唤住了:“阿宽,快过来,有你的电话,是上海那边的长途。”阿宽听了,便也顾不得再和林梦桐客气地招呼什么了,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了柜台里面的掌柜间,去接电话了。 林梦桐也听得清楚,这个时候打来的长途,还是上海那边的,她不禁一边缓缓上楼,一边暗自开心,这定是克劳德的电话了。 他既然有心打来,还是这个时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他是有心想谈成生意了。至于接下来的事,林梦桐想着,就有赖于阿宽的口才了,看他如何可以说服那个一脸精明的“中国通”克劳德了。 秀凤也看到了林梦桐神色有异,刚出门时她的神情里还有些忧心忡忡。不过,刚才在阿宽过去接电话后,这林梦桐的表情就像换了个似的。 等两人进了门之后,林梦桐便轻声对秀凤说道:“秀凤,今天你不要用我平素爱喝的茉莉香片泡茶,去把里间那上好的碧螺春新茶来用,记得多沏上一杯,待会阿宽哥接了电话来喝。” 见林梦桐今天这样格外开心,秀凤便知道,定是阿宽今天做了对铺子里极好的事了。她当然不便问这些,只是一脸笑意地进里间取茶叶了。 林梦桐却是无心静静看桌上的账目明细了,她其实更想此时,让账房里忙碌着的卢新宇放下手中的事,一起来听听阿宽过会会说些什么事。 不过,她也明白,现在却还不是时机正好的时候。卢新宇所在的账房,其实也是羞花堂管理上的核心所在,事情总会到他那里的,现在还是不急为好。 正当她考虑之际,办公间的门被敲响了,是那种有点兴冲冲的,频率有些高的声音,不消说,这只能是阿宽。林梦桐便让秀凤快去开门,又让她自己下去忙了,不用在这里侍候。 阿宽一进来,还未坐下,就一脸喜色地说道:“梦桐,这次真是两下凑巧,这两年事都有眉目了。” “两件事?”林梦桐瞬间也明白了阿宽的意思,他说的应该是克劳德那边转让的事,还有昨晚他和那位马老板谈的南京铺面的事了。 “阿宽哥,你不用这样急。你做事,我从来都放心的,先坐下,喝杯好茶润润嗓子,我们再慢慢说吧。”林梦桐也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亲自过来把茶水递到阿宽手里,对他柔声说道。 第184章 胸有成竹 阿宽有些激动地接过林梦桐亲自递来的茶水,他毕竟是个本性坦荡的人,此时也不顾忌什么,拿起杯子就一饮而尽。他喝完茶水这才不好意思地说到:“梦桐,我是个粗人,没想到你沏的是这样上好的茶,喝得有些太......” “没事,阿宽哥,你刚才在电话里定是费了不少唇舌吧。对了,克劳德那边怎样?我们的想法他怎么看?”林梦桐见阿宽这一脸在意的神情,反倒有些想笑。原先那满满的紧张感也散去不少了。 “梦桐,这回可不是我主动提及的。估计你也想不到,是那位克劳德自己先开口放话了,他是我回到宜城后,这两天都没再联系他,方才电话里就问我们铺子里考虑得如何?有什么条件尽管和他开口。”阿宽语气里,尽是意想不到的激动。“梦桐,真的和你之前估计一样,这个克劳德现在估计是按捺不住了。我就说出了只想买铺子里机器的想法,然后会在我们宜城这边买地建厂。” “阿宽哥,你就别夸我了,这些其实都不过是我推测出的,那你说完后,克劳德什么反应?”见阿宽这般说自己,林梦桐心下却是难免有几分高兴的。 原来,卢新宇和自己一起分析出的结果却是这般准确。不过,克劳德这个洋商人,林梦桐虽说谈不上什么深交,不过只做了两回白玉香皂的买卖,她却觉得此人绝非那么好讲话。甚至他有意购下那个香粉厂,现在想来林梦桐都觉得是特意打听过羞花堂的情形,想要趁机卖个好价的。 至于那些个他口里提到的,其他有意从他手里购买的几家香粉铺子,现在想来都是子虚乌有的。为的就是给自己一个潜在的压力。 “梦桐,我说了之后,原想着这位克劳德会多少犹豫下,可是你猜怎么着?他几乎在我话没落音时,就在电话那头一口答应了。说如果我们有意单独买下机器的话,他就把厂房转租别家了,对了,克劳德还一口答应这边请机器操作师傅的事,他可以介绍合适的过来。”阿宽似乎越说越兴奋,他的眼神里已经流露出接下来,要大干一场的跃跃欲试感了。 不过。比起他的激动。林梦桐想的却是没那么简单。在商言商,她有些莫名地觉得,这位克劳德先生怎会如此好说话,难道也如卢新宇曾经分析的那样,他在上海开的大洋行也遇到了钱上的麻烦,现在这样做是急着脱手。 想到这,林梦桐思量了下,又缓缓说道:“阿宽哥,克劳德最后提出的价格是多少?他这次说话风格转变太大,我反倒有些担心。” “梦桐,克劳德的报价是比这前低了一百五十个大洋,就是七佰五十个大洋,他说了,就算我们在上海那边买下的话,以后也是每月要交租金的,厂房地皮都不是他的。所以这便宜下来的一百五十个大洋,就权当他花在那厂房上的修缮费用了。”说到价格,阿宽的口气里也有些顾虑。看得出来,他也没想到克劳德的此次报价,也仅仅比之前的只低一百五十个大洋。 林梦桐听了,心下却有了数。她想的,却是之前卢新宇推测的报价,他说过,如果此次仅仅是买下机器,估计至少也要七百个大洋。 现在克劳德这次话虽是说得好听,不过价格却比卢新宇估算的还是要高出五十个大洋了。看来,在这些和钱相关的事上,卢新宇的判断分析能力,是远远比自己强上很多了,他毕竟在上海的大洋行做过,而且,对市面上的价格行情又有数,本身又是账房的人,羞花堂能有几分家底,他可能比自己都明白。 这么想来,林梦桐觉得这笔生意还是应该做的,只是这成交价格上,她相信的确还是有商榷的余地的。既然卢新宇说了七百个大洋比较合理,那不如再压低些。她相信,眼下香粉业也不太景气,市面行情又不好。克劳德那边要是想着囤货居奇的话,那些个机器一旦存放太久,却是只会日益贬值了。 她想了下,便用笃定的语气对阿宽说:“阿宽哥,你稍候方便时再打个电话过去,就说我们这边商量过了,决定和他做这笔生意,只是价格上,我们可以接受的是七百个大洋,可以先付部分定金。具体哪天付完全款拉走机器,要等我们在宜城这边买好房子再说。” “梦桐,克劳德方才和我谈价格的时候,说目前他在上海的洋行在现钱上有些紧张,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是不会同意我们的要求的,我过会就打电话过去。如果他不同意呢?”阿宽也知道,五十个大洋对于一副做惯了大生意模样的克劳德来说,实际上算不得什么。不过,他应该也是做出了让步了,万一这次自己再打电话过去,条件要是谈不拢,他又担心会误了羞花堂要一步的大事。 阿宽当然知道能给铺子里省下钱来,哪怕只有一个大洋,也是好的。只是,他也打听过上海那边的行情,他在克劳德那个厂子里看到的机器,加在一起的价格若是全新的,至少也要九百个大洋。 克劳德虽说是从别家手里收来的,不过那些个机器几乎是没用过,那天去看时,开动起来那速度那声音,都格外让他放心。不过,看林梦桐这说话的口气,确实是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他也就只好把想法默默放在心里,只是看似随意地一问了。 “阿宽,你尽管去打这个电话。如果克劳德当真计较这五十个大洋,我们再做打算工。这生意上,难道只有他对我们用激将法,就不能让我们对他用么?好了,阿宽哥,你去吧。我相信你不会再来请示我了,克劳德会同意的。”林梦桐轻声说着,目送阿宽出门离开时,脸上那信心满满的笑意却还未散去。 阿宽点了点头,离开之际他也全然明白了林梦桐的用意。她也是摸清了克劳德急于出手的心理,才会有这样的把握吩咐自己了。 第185章 一丝疑云 这次阿宽离去后,却是半晌没有回音。这让坐在办公间里一直低头沉思的林梦桐,开始有些忐忑不安了。在买机器的事上,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和那位一向精明有加的克劳德谈条件,如果真如方才阿宽所言,一言不合地激怒了他,索性让他不与自己做这笔生意了,或是不再答应谈好的只买下机器,不租厂房的条件,那接下来自己又应该如何是好呢? 想到这,方才在阿宽面前表现出来的镇定自若的感觉,似乎有些消散了,林梦桐这几天不是没有托人打听过,那些个加工冷霜香粉之类的洋机器,要是买新的那价格是极高的,而当下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有自己的厂子。不过,卢新宇那样坚定地估算过,应该不会有问题。 正当林梦桐想得有些思绪烦乱之际,却听到了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她抬眼看了下自鸣钟的时间,却已经是十点多了。这应该是卢新宇送昨日铺子的流水帐目的时间了。 正好,林梦桐也觉得,方才那些事也可以和他商议下。在她的心里,卢新宇就是这点与众不同,再多的问题。再纷扰的事情,他都可以用那样理性冷静的思维,去给林梦桐判断出最好的做法。 想到这,她便起身打开了门,门外果真是一脸从容的卢新宇。他穿的还是寻常那样洗的有些发白的淡灰色长衫。自从进了羞花堂的账房做事之后,谨慎如他,就再也没有在铺子里穿过之前在洋行里的那些西式洋装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最为常见的寻常衣服,卢新宇都能穿得格外清爽干净,反倒让这在林梦桐眼里看来,略有陈旧气息的长衫倒是平添了他的斯文气质。 似乎是一眼就瞥到了林梦桐眼底那丝困惑,卢新宇把手上的账目单轻轻递给林梦桐,这才声音温和地说道:“梦桐,你好象有什么事?克劳德那边有动静了么?” “新宇,你先坐下。”林梦桐见他这样开口问及,却正中下怀,待卢新宇坐下后,她却是顾不得招呼秀凤进来给他沏茶,就有些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这才把方才阿宽的事全然告诉了卢新宇。 她知道,自己哪怕是在阿宽的面前,也是能够表现出心中有数的笃定感。只是在卢新宇这里,她似乎卸下了所有内心的防备和伪装,变成了原先那个有些脆弱,有些不太自信的自己了。也只有在他的面前,林梦桐才可以放任自己的思绪。哪怕,表现出来的有几分幼稚,她也不在乎了。 “梦桐,这应该是你多虑了。方才我上楼时,还看到陈先生被王掌柜叫去了,好象是要核对发出的下一批羞花霜原料的事,克劳德那边,他估计电话还没顾得上打呢?”卢新宇说到这,脸上有了一丝隐隐的笑意。他知道林梦桐担心的是什么。他言毕,看到此时的林梦桐,表情方才显得舒缓了些。 他又接着说道:“我想,克劳德那边是会答应的。五十个大洋虽说不是个小数,不过对比起他急于脱手的心态来说,这不算什么。你就静候佳音吧。对了,南京铺面转让的事有没有眉目呢?我这两天在想,如果和克劳德谈好后续,我们就要把机器拉过来。如果没有地方搁置,放在上海那边也是夜长梦多。指不定克劳德会临时变卦。” 见卢新宇也和自己一样,对谈价的事信心满满。林梦桐总算放下心来。不过,他提到了南京铺面转让的事,倒是让林梦桐,一时之间想起了那位米商马老板了。 记得自己那日和秀凤在回家的黄包车上,好象是看到了卢新宇和那位马先生在一起谈事,现在他这样提及,看来应该是不熟悉那位马先生了?若不是,他怎么是反倒这样问自己呢? 林梦桐觉得有些不解,卢新宇若是认识马先生,是不会瞒着自己的。除非,林梦桐有些疑惑地想着,除非自己那天的确是看走了眼。那个和他谈话的根本就是个其他人。 林梦桐也知道,自己在穿越来这个民初年间之前,是在最繁华的购物中心里站了好久柜台的人。别的本事倒也没什么,只是对人的一面印象之深,是相当记忆深刻的。不过,思量之下,她还是不太确定,本能地感觉让她还是相信自己那天,是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后看走了眼,毕竟,当时是坐在黄包车上,距离上隔得有些远了。 再说,以卢新宇现在的身份,他若是有熟悉的人要买这南京的铺面,没必要这样藏着掖着,反倒让人来找阿宽他们谈,那岂不是更费周折。或许,仅仅是为了避嫌? 林梦桐想了下,虽说心底里还是有着一丝疑云,此时也挥之不去的,不过,当她的目光再次接触到卢新宇那关切的眼神时,还是觉得应该对他说清楚,再看他反应如何吧。自己也许真的会看错人呢?那位马老板,也不过是常见的那种中年发福的男子模样。一时看混,也不是没可能。 林梦桐便把那位马老板有意购买的事,对卢新宇说了下。又不太放心地开口说道:“新宇,我想只卖出两处,留下南京那边一间沿街的铺面。你知道,这是先父留给我们羞花堂做不时之需的。如果不是为了开厂,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出。而且,这事我还没对家里人说过,你也知道,说了只会添乱。南京那边铺面的情况你也清楚,我的意愿是两间转让价格,不能小于五百个大洋。依你看如何?” 卢新宇此时,却没有急着回答。他默默沉思了下,这才缓缓说道:“梦桐,这个价格是合适的。只是对方估计难以一下子付清,我们又需要的是现钱。你说的这位马老板我没见过,也不了解。如果当真是做米商的,应该是不缺现钱的。” 听卢新定这样说,林梦桐心中那丝疑云才有些散去了,原来,这根本就是自己那天眼拙。卢新宇压根是不认识这位马老板的。甚至,连一面之缘都没有。看来之前的自己,的确是有些想多了。 第186章 超前的见识 想到这,林梦桐也放下心来,或许,自己当真是对卢新宇有些太过在意,才会想得太多。他如果当真认得那位马老板,是不会有意对自己隐瞒的。 卢新宇这时又说到:“梦桐,只要南京的铺面转让得合适,我们就尽快去买地皮,最好也是能买到现成的房子的。这样,克劳德那边的机器一过来,我们就可以尽早开工了。” “是的。新宇。一切就要看阿宽哥那边商谈得如何了。其实我此番还价,却并不是多在意这五十个大洋,只是这克劳德太过精明,第二批的白玉香皂就让我多花了不少钱。而且,如你所言,他为了让我们尽快成交,还编造出好几家都有意购买的话来,”林梦桐说到这,还是在想着阿宽打电话的事,按说,就算他再忙,现在也差不多了。 “梦桐,你不用这般心急。买厂的事我认为不会有问题的。陈先生谈事,谁不放心呢?”卢新宇轻声安慰道,说得林梦桐也不由点头。这时,门却被轻轻推开了,外边是秀凤端着茶水地来,后边却是一脸笑意的阿宽。 “小姐,我端水上来时正好看到阿宽,正好一起过来了。我再去加杯茶。”秀凤把刚沏好的茶水先放到了卢新宇面前,又准备再下去给阿宽再准备茶水了。 “不用了,我先下去了。陈先生大小姐你们说话吧。”卢新宇见阿宽一脸笑意,便也知道他定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林梦桐了。他便有些知趣了打了招呼,便准备离开。 “秀凤,你不用忙了。下去休息会吧,卢先生,你也不如留下,我们听下克劳德那边怎么说?”林梦桐对卢新宇说到,她觉得此时,最能帮到自己就是眼前这两人了。 见林梦桐这样有意挽留,卢新宇也不再推脱。他便坐在阿宽边上的椅子上,且又细心地把那杯茶水,轻轻移到阿宽的面前。在林梦桐看来,卢新宇似乎永远是这样,在什么样的场合下,他永远明白自己应该处于什么地位,与其说是他过份地谨小慎微,不如说他是有着太多的自知之明。如果这回不是林梦桐主动开口挽留他,他是断然不会留下来的。 “梦桐,卢先生,刚才我在给克劳德的电话里,就说我们铺子近来一段时间,生意不是太好。特别是帐面上的流水,有些艰难。所以,只能出得了七百个大洋。”阿宽直截了当地对他们说道。 “那,克劳德那边反应如何?”林梦桐觉得如阿宽这般开口,其实也未尝不可,比起生意上的那些个太过纡回的道道,像阿宽这样在电话里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倒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方法。 “梦桐,说真的,说完这话我还在想,电话那边的克劳德会不会勃然大怒,直接挂上我的电话了。不过,他居然是反倒没太多想就一口答应了。”阿宽说到这,微黑的脸上那笑意,却是格外浓重了许多。 林梦桐听到这,也舒展了方才有些紧锁的眉眼,和阿宽相视一笑。只是,反倒是一旁的卢新宇此时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低声说了句:“陈先生,难道克劳德就没再加其它的补充条件么?以我之前在洋行里做事时对他的耳闻,这不是他的一贯风格。” “卢先生,你说的没错。梦桐,克劳德说他也顾及到我们当下的难处,在宜城这边,毕竟我们还要买房子建厂。所以,他才让了我们五十个大洋。条件就是我们半月之内要付清一半的款,然后克劳德那边签好协议就可以代我们保存这些机器,我们厂房找好了。他就可以把机器运送过来,到时我们再付清那百分这五十。”阿宽喝了口水,这才把剩下的话一起说全了。 听他这样讲,林梦桐也明白了过来。她内心是觉得这样也不错的,起码还是有半个月的考虑期间,如果南京的铺面是足够在这段时间里交易好了。她笑着把目光移到卢新宇那边,开口问道:“卢先生,你看如何?” “大小姐,我只是粗通下账目上的事,谈生意这些,自然陈先生比我更清楚。”卢新宇不忘客气两句,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到:“我觉得这是可以接受的条件,克劳德在上海那边应该如我们之前所料,资金也是有了困难。所以,他才这样可以和我们妥协下来。反正这些机器市面上行情也在这个价格左右,只是我们自己去买,要多费些周折。这家是原来那个香皂厂全盘转让的,所以我们省了好些力气。克劳德也乐得平白赚些中间费用。他也不愿意让这些洋机器在他手里生锈的。早点出手才是正经。” 说到这,卢新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似乎洞悉了一切的微笑:“大小姐,克劳德是个极有头脑的生意人,他比起那些只会斤斤计较的小商人,更懂得拿到手上的钱才是真正的钱这个道理。” 卢新宇的话,说得阿宽虽是点头称是,不过脸上还是有些许的不解。只是林梦桐却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卢新宇说的,不正是现代社会里屡屡提及的那个资金的时间价值问题的核心所在么?所谓的“现金为王”应该就是这个道理。 她不禁一边点头赞许,一边心下更是佩服了。甚至有些隐隐的觉得:面前这个一表非俗,却又格外从容的卢新宇。比起自己来,其实更像是由现代的社会里“穿越”过来的。 他的思维,观点,甚至表达的方式都格外新颖,只是林梦桐略带着一丝私心地想到:只是他有时候,在情感的表达上,还是显得和这样的他格格不入,有些太过老派,倒是更象这民国的文艺青年了。 不过,这又算得上什么呢?在现在的林梦桐看来,正是这样有些复杂的他,才符合了自己心中那个别样不同的卢新宇的形象了...... “卢先生,我也是这样看的。阿宽哥,你那边再盯着马老板的事,看看他到底准备出多少钱,有意的话我们可以尽快安排转让铺面的事,顺便再帮我打听下近郊有没有合适当厂房的地方。”林梦桐想了下,便不忘记最后再嘱咐阿宽几句了。 第187章 何小姐 阿宽听到这,便也准备起身告辞了,“大小姐,这位马老板这两天都在我们宜城,他说如果明天我方便的话,想请我和他一起去南京看看铺面。他是想把我们那边的三间统统买下,做米行生意。” “三间都买下?这马老板口气这么大?做米商有这么赚钱么?我只知道现在世道不好,宜城城我熟悉的几家米铺,原先想趁着年下饥荒时大赚一笔的,多半是赔得要死。”林梦桐觉得有些惊喜,这样的瞌睡就遇到枕头的好事,怎么不早不晚,就单单给自己遇到了。 “梦桐,你有所不知,那天马老板请我和王掌柜吃饭时,说过他原先可不是单做这米商的,是在苏北那边做大买卖的。不过,碍于颜面,王掌柜没多问我也就没开口。不过,看他那气势。就算话语里再有些吹嘘的,实力应该也是有的。我们晚上回来时,他没再让我们坐黄包车,特意调了小汽车过来送我们。说是来接我们吃饭时,车让车夫开去办事了。”阿宽说到这,却是一脸的羡慕之情。看得出来,在他眼里,这位马老板是大能人了。几乎是要远远超过那个洋商人克劳德了。 “那好,你明天就陪他去南京看铺子,只消你一人即可,不必再告诉王掌柜了。我看他这上次回来,显得有些疲倦。这交通开支你先去开好借单,到卢先生那边办。”林梦桐沉吟了下,接着说道:“铺子转让事关我们下一步的办厂事宜,阿宽哥你不必替我处处节省。” “梦桐,这马老板让我确定好了哪天去,直接联系他,他让自家车夫送我们一起过去,不必坐火车的。”阿宽兴奋地说。其实这宜城距离南京是极近的,不过比起要在吵闹喧嚣的火车上熬过那一个钟头的车程,能坐马老板的私家小汽车过去,那却是更为轻松了。看来,这位马先生倒是诚心想买下南京商铺了。 阿宽说完,便和卢新宇走出了办公间门。“卢先生,你稍微留步下。”林梦桐想起合同起草的事,又唤住了卢新宇。阿宽此时却早已一溜烟下楼了,他想着把明天动身去南京看铺子的事,即早告诉那位静候回音的马老板了。 卢新宇听到林梦桐唤他,却是及时停住了脚步。又重新走回办公间里,此时并无外人在场。他笑着用那让林梦桐觉得再为温柔不过的声音说道:“梦桐,还有事么?” “新宇,我差点忘了。克劳德谈及的那些条件你都听清楚了吧,现在你回到账房那边,大致先给我拟出一个合约的样式来,我想先寄过去给他看下。反正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合约由你写,我更放心。主动权也放在我们手里,你的文笔思路,我想就是克劳德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林梦桐的口气里,却是格外的信任和依赖感。 “梦桐,我可能要多想想,明天,明天我这个时候交账目流水时一并送来,你看可好?”卢新宇说话的风格还是亦如他的本性,事事都是要斟酌下才开口的。 “当然没问题。新宇,只是又要辛苦你了。马上月末,账房里的事本为就不轻松。”林梦桐轻声说道。 “怎么会呢?陈老先生一直对我很好,现在做了几个月下来,基本都已经熟稔了。何况,梦桐,你也知道。即便只为了我的私心。我也会不觉得累的。”卢新宇的声音传到林梦桐的耳畔,却益发让她觉得心中格外温暖。 她知道,卢新宇一直没有忘记他说过的那些话,总有一天,他会让羞花堂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可以完全对等地和自己并肩出入了...... 第二天,阿宽便去忙了的事了.而卢新宇,却是整整一个上午都未曾迈出过羞花堂半步了.林梦桐知道,他是想务必把那份合约的草稿写得更加完美些.其实以他平时的能力,这样的合约几乎是提笔立就的.只是这次不同,这样的合约事关重大,卢新宇想必是益发用心了。 比起他们各有各的忙碌,其实林梦桐也并不多轻松。她把自己所有对新厂子的构想,都细细地写在了备忘本上。甚至在中午回家后,午饭后也不过小睡片刻,就想着下午要完成的事,接下来的日子,她知道羞花堂会有前所未有的一番新动作。而这,其实也是她内心期待已久的了。 下午和秀凤刚到羞花堂,林梦桐的目光便被停在铺子门口不远处的一辆黑色小汽车吸引住了目光。这,不是江小姐家的车么?莫非她又来了?这样想着,林梦桐有些心下疑惑。此时正是刚过午间,一楼里都没有什么顾客,只有几个伙计,本来是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不过,见到林梦桐她们进来了,却也个个打起了精神。 正当林梦桐和秀凤准备上楼之际,一个平时比较做事灵活的小伙计,此时却从柜台后面走了过来。到林梦桐身边轻声说道:“大小姐,方才‘月中仙’的江小姐过来了,上二楼雅间去了。还带了位年轻的小姐一起,看衣着也是位富家千金的样子。” “江小姐带了人过来逛我们羞花堂?”林梦桐听了伙计这般提醒,心下更加不明白了。不过,她却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谢谢了那位小伙计。“知道了,我现在上去看看再说。” 走在楼梯上的林梦桐放慢了脚步,她不忘记对秀凤说道:“你先去开门吧,照例给江小姐冲杯咖啡,不,今天是要冲两杯了。”秀凤点头便先快步上楼忙碌去了。 林梦桐却是一边慢慢走上楼去,一边不由猜想到:莫非这江小姐有那般好心,平白地介绍了人来自己羞花堂里挑选东西?这不可能的,哪里有自家不帮反倒顾及别家的呢? 或是,江家知道了羞花堂下一步具体的打算,要再次来探探虚实?那,又怎么会带位富家小姐同行呢?林梦桐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她不由快走几步上去,想着了解个明白些再做打算。 第188章 似是而非 带着几丝不解,林梦桐来到了二楼。此时因为刚过午间,楼上又是专门接待那些买贵价货的太太小姐们的地方。这个时候,那些享福惯了的她们多半还是在家中午睡,所以此时的楼上除了当班的伙计之外,也不过只有两上身影。 那个淡色洋装的林梦桐自然认得,她便主动过去开口招呼了:“江小姐,怎么这个时候没在家休息?今天是要些什么?” 江慕云听到声音,却也回头一笑:“林小姐,我哪里有时间休息。月中仙的杂事我一个人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她的声音像是抱怨,却依然能听出几丝略带骄傲之意, 毕竟,在这小小的宜城里,像这个年纪的年轻小姐能够做些大事了,也只有几个。并且,现在谁不知道,宜城的香粉铺早就不是羞花堂一家的天下了,月中仙虽是暂时没有自家产品,不过仅仅依靠售卖些洋货,早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好在林梦桐几次与她相交之下,早已经了解了这位看似骄气的江慕云的性格了。不同于自己的情感表达方式上的内敛,江小姐是那种喜怒哀乐容易浮现在神情之上的女子。所以,对于她这番有几分自得的话,林梦桐的脸上却反倒是一种大度的微笑,并不以为然。 “林小姐,忘记给你介绍了。这位是我南京的故友,何如琼何小姐。她是到我这里来散散心,小住几日了。”说到这,江慕云看着林梦桐的眼神里似乎有些深意,而聪慧的林梦桐也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了。原来,面前这位自己才注意到的年轻小姐,就是之前江慕云几番提及到的那位有些不幸的何小姐了。 “你好,何小姐,我这里比不上‘月中仙’那般宽敞,你随便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对伙计吩咐。”林梦桐也没太多想,大方地对那位一直有些沉默地站在江慕云身边的年轻女子,主动打起了招呼。 这位年轻女子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林梦桐的目光不经意地掠了下,她知道,江慕云提到的这位何小姐,现在应该是病情有些好转,所以做为她好友的江慕云才特意带她来宜城散散心。所以,林梦桐也不好意思仔细打量她,只是略微目光停留了下,就小心翼翼地移开了。 她知道,这个时候才刚刚有些康复的何小姐,心理上应该是相当地敏感了。 比起身边衣着洋派,且妆容入时的江慕云,眼前这位何小姐穿着显得格外保守,不过,那深蓝的旗袍却是一眼就看得出是那种料质极佳的。何小姐人也有些瘦弱,脸色还有些病态的苍白。不过,那乌黑的长发却是整整齐齐地编成了两个及肩的麻药辫子,上面却是细心地扎上了与旗袍两色的蝴蝶形的绸结,让人觉得这是个极为爱美且品味不落俗套的女孩了。 “如琼,这位是羞花堂管事的林小姐,上次我给你带去的白玉香皂和羞花霜都是她家的货。”江慕云见林梦桐主动和何小姐说话,便也侧过向来,声音温柔地对身边的何小姐细声说到。 林梦桐也注意到,一惯快人快语的江慕云,此时说话声音也压低了好些。似乎格外顾及这位看起来还有病态的好友了。 “林小姐,你好。我想这次来,再带二瓶那个蓝色盒子的香脂回南京用。”何小姐的声音有些怯怯的,不过,她的那双秀丽如烟的细眉下,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却是格外清亮,只是,当林梦桐的目光接触到她时,却心中不由一怔。这双眼里,好象有那样薄薄一层挥之不去的怨意和惆怅,即便是此时说话时的何小姐面色还算相对平静,林梦桐却还是觉得那目光里,有着太多的往事了。 林梦桐不由想到这前江慕云对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个故事,那个关于何小姐过去的有些凄婉的故事。她的心中,此时却浮起一种难以言尽的情绪,她便也笑着轻轻对何小姐说道:“何小姐,你说的是我们的新品羞花霜了。今天真巧,我们这第一批的货恰好还余下几盒没有卖完,要是再来晚,估计要等到一周后了。” 她说完,便吩咐家锁去把两瓶羞花霜包好,且特意让他用淡蓝色的包装纸扎得格外精细些,细心的林梦桐看得出来,眼前这位略显拘谨的何小姐,似乎格外钟爱蓝色。她的旗袍,发带都是淡淡的蓝色。甚至刚才提到羞花霜时都强调了蓝色的包装盒。 “林小姐,谢谢你如此费心。”江慕云一边说着,一边却从手上那精巧的小包里拿出钱来,递给柜台里面的伙计。而边上的那位何小姐,此时却有些手足无措,她略为尴尬地低声说道:“慕云,又让你破费了,我家去时再给你。” “如琼,你和我客气什么。你不记得来,在南京那回念女中时,你常拉我去你家吃饭,到了礼拜天。我有时还在你家住下呢?”江慕云说得话声音不大,但是却听起来非常动情。林梦桐知道,她们之前一定是好到无话不谈的那种关系了。而江慕云这点上却是极为不错的,林梦桐都看得出来,她是个极为念旧且知恩图报的人。 待振锁递过包装得四四方方,极为妥帖的羞花霜时,秀凤也已经把冲泡好的两杯咖啡小心地端过来了。“江小姐,你和何小姐不必这么急下去。在这里坐会,喝完咖啡再走吧。”林梦桐笑着对俩人说到。 这回江慕云却未刻意推辞,只是微笑着对身旁的何小姐说道:“如琼,你逛了这半天。也有些累了吧,我们在这小坐会再回去休息,好么?” “嗯。”何小姐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待和江慕云一起安然坐下后,这才抬起眼来,用那犹带着几分迷茫的声音对林梦桐低低说了声:“谢谢你,林小姐。” 这时,秀凤过来,对林梦桐说了句:“大小姐,王掌柜要那个丁万春那边的电话号码。说是要打过去谈事。” “秀凤,我再这陪江小姐,你把我抽屉里那个牛皮封面的备忘薄拿过来。我抄下给你送去吧。”林梦桐想着这位远在南京的何小姐,毕竟是刚从医院调养过来的,还惦记着自家羞花堂的东西,自己还是多陪她下。 不一会儿,秀凤便拿过了那个备忘薄,且又细心地递过了自来水笔和纸。林梦桐就随意坐在那位何小姐边上,打开备忘簿,抄下了号码交给秀凤送去。只是合上簿子时,一个不小心,却把上次卢新宇折好的那个纸飞机掉落到了地上,恰好落在了一旁何小姐的脚边...... 第189章 她的旧伤 正待林梦桐有些不好意思,准备弯下腰来,拾起这对她而言,弥足珍贵的纸飞机时。却不料方才有些郁郁寡欢的何小姐,此时却似乎陡然来了精神,主动低下身来,替林梦桐拾起了落在地上的纸飞机。却并没有急着递过来,只是相当细心地,用她那白净纤细的手,轻轻地掸落了上面的一些细细的灰尘。 见何小姐如此客气,林梦桐正待开口言谢,却是抬眼之际,瞬间感觉到了此时的何小姐,表情有些变得奇怪起来。她起身后,忽然木木地坐在椅子上,神情是一幅完全怔住了的表情。而她的手,却是有些紧地握住了那个做得精巧有加的纸飞机。原来就有些迷蒙的眼神,显得格外空洞茫然了。 林梦桐有些不解,正待她准备开口之际。江慕云放下手里的咖啡,起身走到了何小姐面前,轻言细语地说道:“如琼,知道你最喜欢折纸飞机,它们是可以飞到很远的地方去的。不过,这个可不是我们的东西,来。”江慕云一边温柔地说着话,一边伸出了手,接着柔声说道:“把这个交给我吧,下午到家,我让人给你用彩纸折上十几个,好吧?” 这话说得口气,却完全像是对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林梦桐心下不由有些感叹,难得这位素来显得任性的江家小姐,此时却是像个医院里耐心的看护了。 其实,如果这个纸飞机不是卢新宇送的,林梦桐几乎想当场送给这位何小姐了。她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原本表现得还算正常的何小姐,如何此时倒像个孩子一般模样? 莫非,林梦桐敏感地想到,这看似寻常的纸飞机会一时之间,刺激到她什么伤痛的回忆么? 江慕云的话似乎对何小姐格外有效,她有些不太情愿地松开了手,把那个纸飞机放到了江慕云手里。 “林小姐,不好意思。可能这个小玩艺儿刺激到她了。”江慕云把纸飞机还给了林梦桐,用那种极轻的声音对她说道。而聪明如林梦桐,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便接过纸飞机后,又放进了备忘薄里收好,放到了边上不显眼的地方。 “好了,如琼我们回去吧。师傅估计这会在门口等得不耐烦了。”江慕云感激地看了下林梦桐,便又对那位还是一脸有些落寞和不舍之太态的何小姐轻声说道。 林梦桐也知道,她是不愿让这位何小姐再触及到什么伤心事,早些想让她家去休息了。 何小姐听了这话,虽说是乖乖地起身,那白净清秀的脸上却有些明显的呆滞的神情,她低低地说了三个字,虽说声音极低极轻,不过却让林梦桐和江慕云一时都听得极为清晰。她说的却是三个字“高胜寒” 林梦桐猛然就记起了,这不正是之前小报上登出过的,那个害得何小姐几乎是倾家荡产的拆白党骗子的名字么?她有些惊愕,不由看了江慕云一眼。 江慕云也一脸不解,不过,她瞬间又恢复了镇定,用半是安慰半是怜惜的口气说道:“如琼,别乱想。我们下楼吧,坏人都被警务局抓起来了,不会再出现的。放心吧。” 林梦桐此时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毕竟,在何小姐的面前,她也不好多说这些事了。她只是一边递过那个包好的羞花霜,一边轻声和江慕云客气招呼了几句,就送她们一起下楼。 仨人下楼之际,林梦桐却还是听到何小姐口里犹是喃喃自语般说道:“慕云,你误会了。高先生不是坏人,他不是坏人......” 见何小姐虽说身体精神都未完全大好,可是却还是如此为那个骗子说好话。林梦桐心下,未免感慨起来。以她的识人经验来看,这位何小姐是那种非常柔弱的女孩子了,这样的打击对她这种温室里长大的小姐来说,其实是相当致命的。不过,好在她现在是逐步的康复中,而且,又有江慕云这样难得的好友相助。 送完俩人离开后,林梦桐正待上楼,却见卢新宇此时一脸含笑地从后面的账房里出来。见到是他,林梦桐也不由停住了上楼的脚步。 “有事么,卢先生?”俩人在这有外人的地方,即便是人少,称呼上却还是和其他人一样的。林梦桐知道,卢新宇不比阿宽,他有着更为强烈的自尊心。 “大小姐,你要我写的那个合约的初稿,我写好了。你看下,如果有要修改的到时告诉我,我再重新改过。”卢新宇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平淡从容。即便是这样,林梦桐还是听得出,他话语里也是有着几分隐隐的兴奋的。虽说,那也是淡淡的。 “那好,我这就回去看。看完我再联系你。”林梦桐接过卢新宇递来的合纸草稿,心里也是变得轻松起来。方才那位何小姐的出现,或多或少都让她内心有些伤感。 “那好,我先过去了。对了,方才我看到江家的车停在门口,她是不是又来我们羞花堂打探什么风声的?”卢新宇似乎有些不经意地问到。 “没有,江小姐是陪她一位故友来我们铺子逛逛的,顺便买些东西。”提到方才的事,林梦桐不由心底里叹了口气。 “那没问题,我还以为是他们江家又打听到我们有意在宜城这边开厂的事。对了,大小姐。我听之前嘉利达那边的朋友说,江家在上海合股的厂子下个月初就要投入生产了。”卢新宇的口气里,有着几分不太甘心的样子。一贯沉稳如他,也开始不安的意识了,这生意上的竞争体现在账目上是显而易见的。 反倒是林梦桐,此时坦荡了许多。她微笑着说道:“卢先生,不用担心。阿宽今天也和那位马老板去南京看铺子了,我想,只要那边可以定下来。我们付清这买机器和接下来买地的事,都不成问题了。” “是的,大小姐,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可能成天看着那些个账薄,未免顾虑太多。”卢新宇也笑了,又对林梦桐照例打了招呼,便又回账房做事了。 第190章 马老板 待到回到办公间里坐下,秀凤却已经又贴心地给她换好一杯茶了,是平日她最爱的茉莉香片了。 见林梦桐进来。她便轻声说到:“小姐,今天江小姐带来的那位朋友好像有些问题吧,方才你送她们下楼时。我看到她的眼神都直了,说话也有些神神叨叨的。其实怪可惜的。” 秀凤又用有些惋惜的口气说道:“那么年轻漂亮的一位小姐,怎么会成这个样子。”说到此处,她一边收拾好了桌子和茶几上的杂物,一边又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好了,秀凤,你别多想了。那位何小姐是江家小姐自幼的玩伴,之前是有些小恙。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这次是江小姐接她来我们宜城小住,散散心了。”林梦桐随意对秀凤说了几句,便安心坐下细看方才卢新宇递过来的合同初稿了。秀凤见状,也不打再打搅她什么,便轻轻地替她掩上房门,去外面做事了。 见秀凤已经离开,林梦桐的目光这才又落到了自己拿回来的,那本缎面的记事薄上。她小心地的打开扉页,那个折叠好的纸飞机还是安然地夹在其中。她这才舒了口气,把这记事薄又放回了原先的抽屉里。 她只是心下还有着几丝隐隐的好奇,为何江慕云离开时,会说到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纸飞机,会有意无意地刺激到何小姐。难道当直是,她的神经脆弱到一件小小的事,就可以让她蓦然就想到之前的伤痛?抑或是,她口里念叨着的那位“高胜寒”和纸飞机之间胡什么莫名的联系? 林梦桐想到这,觉得何小姐的出现,似乎带给了自己更多的思考和遐想。她无法理解,同样身为受过先进的西式教育,同样家境不差,为何这位何小姐会在经历了那样的事后,就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林梦桐有些感触地想着,如果换作是自己的话,或许早就已经放下这些,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离开那些给自己生命中带来伤痛的人。其实不是一件好事么? 想到这,林梦桐也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有些想得多了。或许内心深处的那个原本的自己,就根本没有表面上他人见到时的那般坚强独立吧。一切都不过只是周遭的环境使然,她甚至会觉得。如果没有那次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的“穿越”,现在的这个自己,不还只是一个处处不忘记保持刻意微笑的专柜销售么? 她感慨了会,还是把目光又凝视到了桌面上的那纸合约的初稿上了。卢新宇的字迹清秀中带着几分刚劲,因为这次和克劳德谈的细节较多,所以这份合约的初稿就列了四张纸之多。林梦桐细细看了下,觉得无论是文字的构成,还是一些合约中必要的文本规范之处,卢新宇都可以说写得是相当面面俱道了。而且,连之前阿宽未曾留意到了一些,可能会造成模棱两可的地方,卢新宇都特意在这合约的初稿上补充列出了。 林梦桐看完,其实已经觉得可以基本定下了,无需自己再画蛇添足地补充下什么。她知道,之前的卢新宇在嘉利达洋行那边的时候,就经常帮着洋行里誊写这些合约公文之类。所以在起草这些合约方面,他自是手到擒来,再为熟悉不过了。她想着,待下午阿宽从南京那边回来时,再和王掌柜他们商议下,没有其它问题的话,就把这合约初稿先寄到上海那边,待克劳德先生看过再准备正式合同签订了。 一个下午,林梦桐都在办公间里静静等待着阿宽的消息。南京那边距离宜城不远,铺子也不过是近郊的三间,加起来估计也就勉强和羞花堂一样大。她想。这阿宽和那位米商马老板应该不会费太多时间的。难道这看过之后,那位马老板觉得不太合意,这转让的事谈不拢了? 林梦桐倒并不是特别在意,她想的是,如果这家不行就尽快再联系别家,反正铺子在自己手里,总有能转让出去的时候。若是因为情急之下,匆匆转手的话,反倒没意思。别的不说,就是在林太太那边也不好交待。 正当她有些开始犹豫的时候,门却被轻轻敲响了。那有些偏快的声音不消说,就是阿宽了。林梦桐想也没多想,便起身开门,门外却是除了阿宽之外,还有个看起来的确有几分熟悉的面孔。那是个中年发福的商人打扮的男子,一身上好的绸缎长衫,脸上有些微微的油腻的感觉,林梦桐心想,这应该就是那位马老板了。 “大小姐,这位就是马老板。我们才从南京那边过来,他对我们铺面的位置很满意。想和大小姐你再谈下。”阿宽一脸是抑制不住地兴奋,看得出,他今天这一路下来,心情却是极好的。就连这一路奔波的辛劳也没流露出一丝半毫了。 林梦桐大方地和这位马老板打了招呼,阿宽也会意地并未离去,他知道林梦桐毕竟是个年轻小姐,这种场合谈事一人是极不方便的。待他俩人坐下后,林梦桐又走到门口,招呼秀凤去沏茶过来。此时,那位马老板倒是不太拘束,他虽是和阿宽谈过事了,不过,应该他也知道面前这位看起来份外斯文的大小姐,才是真正的主事人了。 他便开口自我介绍了下,果真却是说得和之前阿宽介绍的一模一样,他是苏北那边的米商,也经常来这宜城做生意。因为有心想在南京那边办家米行,刚好阿宽无意从一位伙计那里听到了消息,就联系了他。好在那天在晚饭时,他也和阿宽以及王掌柜谈得正好,所以这事就有了些眉目。 只是林梦桐此时,却好像没有听进去多少,她却是越来越觉得,那天自己在黄包车上时,应该是没有看错的。 这个人就是看到的和卢新宇在一起的那个胖商人,虽说那天他穿的不是这么上好的衣服,不过,这说话间眉飞色舞的神情,却几乎是一般无二的。 林梦桐心下更有些不明白了,如果自己真没认错,那为何卢新宇在听到自己提到马老板时,却是一脸毫不知情的样子呢? 第191章 初次试探 想到这,林梦桐觉得自己不如先开口问问。她其实是相信卢新宇的,以他的个性,就算是之前会和这位马老板有着交集,他也不愿意为别人而利用自己在羞花堂的关系,去给他人牵线引路。 卢新宇不比阿宽的粗放,他更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会不会引起铺子里他人的格外关注。所以,林梦桐却并不太觉得意外,卢新宇或许并不想给这位马老板介绍生意而已。 不过,林梦桐还是带着几分试探之心,表面却还是相当镇定从容地问了句:“马老板,你对我们宜城应该比较熟悉了,这次来谈铺子转让的事,估计也打听过羞花堂的情况了吧?我们家这次的确是诚意出让的。” “林小姐,我马某也是个爱做爽快生意的人,在这宜城,我还真是不认识什么人,每次来时,不过给几个米行供货来去匆匆。至于贵铺的事,这倒是我放出过话来,陈先生才找到我的,我也是前两日才过来的,之前都不知道羞花堂有铺面的事,”马老板显然是个说话细致的人,这和他看起来有些粗笨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似乎担心自己说的话,会让林梦桐有些误会,又笑着补充道:“不是说贵铺我不了解,不过我是做米行生意的。羞花堂的事我也没曾了解过。这宜城里,现在最熟悉的,怕也只有这位陈先生了。”他说着,便侧过身来,对边上坐着的阿宽笑得格外亲密了。 见他这样回答,本来还尚且能给自己的猜想自圆其说的林梦桐,心下却是疑云更深了。她几乎要怀疑起自己那日的眼神了,这时,秀凤已经小心翼翼地端上茶来。只是她转身离开间,林梦桐却也发现她的眼里,也流露出一丝惊愕。而在这一瞬间,林梦桐心下便完全明白了。自己最初的判断是相当正确的了。 林梦桐知道,即便自己那天看错,难道秀凤也当真会认错人?卢新宇若是有意避开介绍这位马老板,林梦桐尚且可以理解他有难处,只是现在这位面前的马老板,为什么也会这样,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林梦桐的直觉告诉她自己,卢新宇应该还有好些事,是自己所不能了解的。而之前的自己,却总是认为那是他无奈的苦衷。现在想来,了解一个人,走进一个人的心里,真的是相当不容易的事。 她的目光又落到了对面一脸放松笑意的阿宽身上,不由有些回过神了。反正当下不过只是做转让铺面的生意,至于其他的,也只好放在一边了。她相信,自己会弄清楚的,一定会的。 而阿宽似乎此时察觉出了林梦桐看似平静表情下,那一丝丝萌生出的异样。他关切地看了下,又主动说到:“大小姐,马老板的意思是他想干脆把三间一起买下,价格是六百个大洋。” 林梦桐听到这话,却立即恢复了镇定。她想了下,这才缓缓说道:“马老板,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谈事,不然,也不过今天一大早,就来接陈先生一起过去。不过,我之前只是想转让出两间来,另外一间留做个念想。因为,这南京的铺面是我父亲生前留下的产业,若不是我们羞花堂要接下来想做自己的厂子,我是不愿意让出的。” 听林梦桐这么一说,马老板的神色里有些担忧,他看了下阿宽,这才对林梦桐说到:“林小姐,我知道你的意思。上午在南京看铺面的时候,我觉得这一排三间,我全买下,到时可以方便前后打通,做个大些的米行。现在做生意,林小姐不会不知道,场面最重要。我看重了那里的地段,想的是两间未免显得局促了些。林小姐可否再考虑下。”他说到这时,又用商量的口气问道。 “也好。”林梦桐点了点头,她收起心里的那些变得纷乱的思绪,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更加安定下来。“马老板,你谈事这么爽快利索,我们羞花堂也不是喜欢拖拉的。最迟后天,我让阿宽再联系你,我们最后敲定下,无论行或是不行,我都会如期给你答复的。” “那好,我就先不回去了。就在之前订的旅馆多歇两日。等林小姐你的好消息。对了,陈先生,可否晚上我们再出去吃个便饭?”马老板也是个聪明人,明白林梦桐接下来也要好好斟酌一番。便恭敬地起身告辞了,却是依然不忘记和阿宽客气一番。 “不用了。我这边堆了好些事要做。谢谢马老板你的好意了。”阿宽笑着也起身,准备送他下楼。 林梦桐想了下,也客气地说道:“马老板,你不用多虑,明天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下,在宜城找故友聚聚,后天我就给你回话。”林梦桐的话,虽是说得极为看似随意的。 其实,她是多了一个用意,想趁这马老板放松之际,再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到底有无在这宜城相识的人。比如,这羞花堂的账房先生卢新宇....... “林小姐,那这两日就要更有劳你好好考虑了,价格方面三间的话,更好谈。”说话间,马老板已经和阿宽走到了门口,他最后不无遗憾地说了句:“我明天就好好休息了。这宜城,我好些时候没来了。熟人就算有,也早就不联系了,做了这桩生意,接下来要忙着去南京开米行的事,就没这么轻松的时间了。” 马老板的回答,彻底让林梦桐明白了,看来,精明的他,是根本不愿意透露出一丝口风。只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之前,就无意间在街角的银号门口,遇见过他一次。 林梦桐心里更不宁静了,她觉得以这位马老板说话的口气来看,他固然不像读过多少书的,长得也有几分江湖气,但是却也像是个正经的生意人。为何方才一直是这般遮掩着呢?想到此时,秀凤也进来收拾茶杯了。 “小姐,你有没有发现,刚才进来的这位谈生意的老板,我们好像之前见过?”秀凤也是一脸好奇,轻声对林梦桐说道。 第192章 疑云更深 秀凤的话林梦桐听得相当清楚,不过,她却并不想在此时,完全表现出来有丝毫的异样。所以,她也只有淡淡笑了下,随口说到:“人有相似,秀凤你也有可能看错了人。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方才说了好些话,你再帮我添些茶水。”说完,林梦桐又低头去看那份合约的草稿了。 其实,此时的她却是根本看不下去半个字,她只觉得,方才那位马老板说的话里,似乎屡屡要避开他在这宜城有熟识的人这么回事。 而秀凤说的这句话,却又再度肯定了她之前的判断。自己根本就没有看错人,林梦桐现在几乎是想着要即刻就下楼去,把这位马老板的事,好好问下卢新宇。 她知道,如果这个疑惑不说出口,那么就会永远如一根无形的刺一般,纵然自己内心依然会为卢新宇,找到百般的解释,可是。明智如她,也知道最终还是过不了自己内心这一关。 她却是依稀能记起那天卢新宇在银号门口的表情,那是与自己平素见到的他有着太多的不同,林梦桐虽说平日是个连方向感都不太明确的人,不过,似乎在对人的表情判断的记忆上,她却是有着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清晰记忆。 她此时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那天见到的卢新宇的表情,他的脸上是那样一种异乎寻常的笑意,带着几分狡黠,也带着几分自信,更带着几分和那个马老板一样的,让林梦桐平素不太了解的那种江湖气息。 林梦桐这样想着,自己都有些暗自惊讶,怎么会事隔这么久,自己还对那一幕记得如此清楚?那接下来,自己要如何应对呢?依照平素自己的个性,林梦桐是想对卢新宇坦然地说清楚这些事的。卢新宇不是也曾经深情地对自己表述过,他们俩人之间,是没有什么言语上的阻隔的么? 只是,林梦桐想到这,却是心里有了别样的主意了。虽说她也没有底,不过,她还是觉得还是把这个发现暂时放在心里。就是连阿宽也先不告诉。至于接下来的生意怎么谈?她想,也只有先走一步算一步了,起码,南京那边铺面的事自己必须对林太太,多少有些交待。 想到这,林梦桐目光又落到了手上那份合约的初稿上,那上面清晰工整的字迹,此时看起来似乎多了丝别样的意味。卢新宇,他到底是怎样的人?自己原本以为,对他的身世,对他的经历已经是了解得极多了。可是现在想来,他根本没有让自己知道完全真正的他。想到这,林梦桐便起身,轻轻带上房门下楼了。 她走到了一楼里间,最深处便是羞花堂的账房了。还未走近,却已经能够听到噼里啪啦的拨动算盘的声音了。林梦桐不由也放缓慢了脚步。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对卢新宇说的会是些什么? 毕竟,她不是那种太过单纯的民国女子了。她的思维理念根本就已经不再属于这个相对闭塞,沉闷的时代。她清楚,自己要弄清楚的事,是始终会弄清楚的。只是,这需要一定的策略和时间。尤其,是她尚且还不能完全对卢新宇的一切,确定下来的时候....... 她走到账房门口,这里是整个羞花堂里.比较重要的地方,所以常年门都是从里面扣上了.避免外面的伙计们无事随意进来。所以,林梦桐也依例轻轻地在外面敲了下门.很快门就开了.这次却是陈老先生开的门。 他见到林梦桐,有些惊喜的样子:“梦桐,你怎么得空过来。我听阿宽说,这两日你那边杂事极多的。” “陈老先生,我哪里有那么忙。阿宽这两日却是辛苦了。”林梦桐客气而有礼地对陈老先生回道。这时,陈老先生也看到了她手中拿的是什么,却也明白了她的来意。便对里面还在埋着头飞快地打着算盘的卢新宇说道:“新宇,你稍微停下吧。大小姐过来找你有事。” “陈老先生,不必打搅你们,我送过去就好,这份和克劳德的合约,卢先生给您也看过了吧?”林梦桐笑着对陈老先生说道,说话间,卢新宇却已经走了过来。脸上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神色:“大小姐,我才准备结平昨天的账目。这才没有上去拿这个。” “梦桐,新宇才誊写时就给我看过一遍了。我也就随便教他改了个把字句,你看还有没有要修正的?”陈老先生的话里,听得出带了几分自得。虽说账房里日复一日枯燥烦闷的工作,让他有些平日也略显刻板。不过,这样的话里也能听得出来。他对卢新宇的能力是相当满意了。 “陈老先生,您老都过目了,我哪里还能挑出什么。我就是来送还给卢先生,让他把这初稿寄到上海克劳德那边。那边没有问题的话,我就让阿宽再过去签约了。”林梦桐轻松地说到,她注意到,卢新宇听了这话,似乎也舒了口气。 他的表情却还是淡淡的而又谦和的,只是,那灵活的目光落到林梦桐这里时,却又透出了几分不易觉察的温柔意味了。到底俩人现在是在陈老先生面前,林梦桐也明白,有此话是不能说的。 “梦桐,昨天我也听阿宽说的,那个有意要买我们南京铺面的马老板今天过去看了,他怎么说的?”陈老先生想到合约,不由又问到这件事了。他也知道,以羞花堂目前的账目上的那点钱,是远远不够支付这合约上的先期款项的。 “陈老先生,才刚阿宽也来过了。现在是送那位马老板回镇上旅馆歇息。”林梦桐想了下,便把方才在楼上商谈的结果告诉他们了。林梦桐有意也说得详细些,她的心里还有些不太甘心,总觉得卢新宇其实是不想对自己隐瞒什么的。所以,也想试探下他的反应。 “大小姐,这位马老板倒是有心像做生意的,要买下我们沿街全部的三间,只是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羞花堂急需现钱的事呢?”卢新宇的表情里,还是一惯的那种格外谨慎认真,似乎这位马老板的来头他是一点也不清楚。而他这样的表情,却让林梦桐心下一沉,那原本只是淡淡几缕的疑云,却是顷刻之间更加厚重了...... 第193章 别样的滋味 后面陈老先生又说了些解释的话,应该是说给卢新宇听的。他说这位马老板是有意要在南京收购铺面,刚巧来宜城谈米行生意,放出买铺面的话,凑巧又被阿宽知道了。这才联系了王掌柜他们一起谈的。 说到这,陈老先生似乎了解得更多,反倒是用信任的口气,对卢新宇和林梦桐说道:“这事王掌柜也知道,他不比我,对生意场这些个人,他看的是极为清楚的。那天他们谈过之后,回来王掌柜还说,这位马老板急着找铺面在南京开米行。我们那边一切都是现成的。正好可以卖个好价钱。” 陈老先生说的有些兴奋,这事是阿宽一手谈成的。他也自觉面子上有光,平时阿宽就有些想做大事的意愿,那些简单而重复地采购之类的活计,虽是这铺子里其他伙计们眼红已久的。不过对于从不在这上面想谋利的阿宽来说,那些不过是太过简单重复的工作了。以后,羞花堂能够有自己的正式厂子,他还想大展拳脚地好好做些实事。 “原来是这样。”卢新宇听了陈老先生的话,脸上原本那些顾虑之情,这才逐步消散。只是,陈老先生说的这番话,林梦桐却是压根没太听得进去。 她的暗中关注点,却是在卢新宇此时的反应上。只是,让她失望的是,卢新宇表现得完全是不知内情的样子,好象是对这位做惯了大买卖的马老板,真的是一无所知。 林梦桐却未再说什么,此时她原本还有的几分期待之情,已经全然落到了谷底。 只是她还是不明白,聪明如卢新宇,为何单单要隐瞒这件事呢? 就算那位马老板是他的故交抑或是生意场上的旧相识。他也完全可以大方地介绍给自己相识,为什么要如此费周章。想到这,林梦桐却再也对心里的那片疑云挥之不去了。甚至,她此时都无从再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了。 不过,她还是平静了下心情,嘱咐了卢新宇别忘记及时寄出这份合约初稿,便和陈老先生打了招呼,准备转身离去了。 正待她转身之际,却听到卢新宇说到:“大小姐稍等,昨天的账目流水我也做好了。”说完,便返身去拿了过来。正待交给林梦桐手里之际,却又看到林梦桐对点头示意,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卢新宇到底是个聪明人,知道林梦桐是当着那位刻板的陈老先生的面,不方便再商量什么事。于是,便也有意放慢了脚步,待林梦桐走出账房门外时,这才跟了出来。直到出了柜台外边,到了楼梯口处时,林梦桐这才和他一前一后地停住了脚步。 此时一楼铺面里却没什么人了,几个伙计正在小心地摆放清点着货品,准备每日结束时的盘点。阿宽也不在柜台里,应该是送那位马老板还未回来。 卢新宇见并无人关注他们,便一边把那张账目明细轻轻递给林梦桐,一边又用含笑的眼神凝视着她说道:“梦桐,这个礼拜你辛苦了。那后天就是礼拜天了,我们这次去哪里散心?” “新宇,后天我可能哪里都不能去了。”林梦桐听了他这般格外显得温柔的话,却是有意避开了他的眼神。她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不能再那般坦然地面对他的目光了。 她真的第一次感到了几分担心,担心自己会完全沉缅到他这样的温柔里。自从见到了那位何小姐之后,林梦桐第一次有了一种顾虑感,她觉得太过看重情感的女子,尤其是在这世事有些难测的民国初年,像何小姐那样的百分百投入所有热情的年轻小姐,结局却往往都是悲剧了。 所以,尽管她也知道。卢新宇也不过只是隐瞒了认识马老板这件不算太大的事,此时的她,却也要略加清醒了。一个人,如果不能做到在所爱的人面前全然的坦诚。那么,自己又怎能轻易地断定他对自己付出,是真正的深情呢? “为什么?梦桐,其实偶尔的放松并不会影响你的工作。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卢新宇有些关切的问,那般深情有加的目光,此时却是格外温柔地落到了她的脸上。 “没什么,只是现在是夏末初秋,我到了这样的时节,就有些嗓子眼不舒服,今天和那位马老板又多谈了些事,就想礼拜天在家多睡会。”说到这,林梦桐似乎又有些不忍,便又补充了句:“新宇,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想趁这个礼拜天,把南京铺面意欲转让的事,告知太太。毕竟,她还是这个林家重要的一员,转让铺面这么大的事,我没理由先斩后奏。可能会有些麻烦。” “是这样,梦桐我明白了。那你礼拜天就好好和她说下,记住,你说的一切都要围绕一个中心,我想即便林太太再计较,也不会这次给你添麻烦了。”卢新宇想了下,便用安慰的口气对她说道。 这样的话,放在平日。林梦桐只觉得是满心欢喜,卢新宇是个聪明人,且又会说话。加上自己素日对他有些依赖的信任感。他的建议自己都会一一采纳的。 只是现在,林梦桐反倒是这话听起来,有些异样感了。可能,人的情感真的是极为微妙的东西,一件小事往往会成全你,也会改变你。 “新宇,那你的意思是我该如何说叫呢?”林梦桐还是极力抑制住内心涌起的,这别样的滋味。还是用充满了信任的口气说道,不管怎样,放下马老板那件事。她还是想多听听卢新宇的意见。毕竟,林太太那边自己的确是要对她交待一下了。 “梦桐,你要说清你的目的,是为了建厂子,和月中仙一决高下,如果我们羞花堂这一步不走出去,以后就只会像这街上有的老字号那样,湮没下去了。从长久而言,林太太也一定是希望你那个弟弟,读完了大学堂之后可以做番事业的,难道只想让他坐个铺面的甩手掌柜不成?”卢新宇说得慢条斯理。 林梦桐听了,也点了点头,这个理由是符合林太太的心意的。 第194章 不巧的偶遇 “梦桐,你不要多想。那个马老板既然是成心要买下那边铺子,也不会两乎多等两日的。”见林梦桐的表情略微轻松了些,卢新宇便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是今天林梦桐眼里,看到的他第一次的笑。只是,现在却没有再让他感觉到之前那般温暖了。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一脸都是云淡风轻的他,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想到这,她却也抬起眼来,接触到了,却是卢新宇那样一双明亮坦诚的眼睛,他的眼睛从来都是这样的。似乎在只有对着林梦桐一人时,才没有了众人面前那种一惯的内敛。面对着这样的他,林梦桐也觉得心底那个隐隐生起的想法,几乎都是多余的。或许,一切的一切,真的只如他之前不愿提及的身世那般,有着太多的无奈。 林梦桐宁愿相信,他不主动开口的,一定是有他的理由。 想到这,林梦桐不由略觉得宽慰了些。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准备上楼了。却没料到卢新宇四下看了会,确定没有人在关注俩人,这才轻轻说了句:“梦桐,今天我事做得差不多了,收工可以早点。可以送你家去么?我正好顺路也有些事。” “也好。我到时先让秀凤回去。”林梦桐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答应了,这却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对卢新宇的情愫使然。她明白,此时这样说,答应得如此流利,甚至连应有的矜持都不想表露几分。真实的原因,却是自己想更多地了解下卢新宇,尤其是在马老板这件事上。 “那好,我这就去准备。稍后六点我在门外等你。”卢新宇说到这,见一楼那边有伙计过来了,便匆匆离开了。而林梦桐,却觉得此时上楼的脚步,也没有了往日的轻快。 想到今天自己答应他的目的却是为了试探,而在这个偌大的羞花堂里,卢新宇却真的被自己视做是最可依赖的人了。原来世事无常,这四个字却是这般分明地验到了自己身上。 回到了办公间里,却见秀凤手脚麻利地在收拾房间,林梦桐便知道时间也不早了。她轻轻地放下手中,那方才卢新宇递过来的账目流水明细,却已经没有了看下去的精力了。她随手放到了抽屉里,目光却落到了一边的自鸣钟上。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六点了,自己到底要和卢新宇说些什么呢? 不如干脆开门见山地说清马老板这件事?再看他面上反应如何,这样最为直接了,只是,林梦桐的潜意识里,却似乎有个声音在阻止她这样做。她觉得这样一来,卢新宇面上难堪不说,万一他当真有什么难处才这样刻意瞒着自己,直白地开口反倒不妥。 “秀凤,你收拾好我们六点就一起下去吧,你坐黄包车,我还有些事,至多晚半个钟头到家。”林梦桐想了下,这才对秀凤说道。 “那好。我就对太太说小姐你在铺子里还在忙,稍微晚些会到,让我先回来给你敖些银耳莲子羹。”秀凤现在应变能力也强了许多,她知道林梦桐的私事,是向来不愿意对林家太太直说的,便想了个合理的由头。 “这样也好,谢谢你,秀凤。我这几日的确是嗓子眼有些干涩,估计是这天气干燥的缘故了。”林梦桐明白了秀凤的好意,也笑着对她说到。 “那我在羹里再加些上好的蜂蜜。大小姐,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么辛劳。”秀凤有些关切地说到,在单纯的她看来,自家这位小姐想的做的,都是自己一直所不了解的。 “秀凤,你也休息吧,我们马上就下去。”林梦桐听她这样说,也笑了。的确如她所言,自己这般操劳。有时确实是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只知道,羞花堂不能只求眼下的安稳。 到了六点,和秀凤一起下楼的林梦桐脚步却慢了下来,快到门口时,她让秀凤先走几步,黄包车却是已经到了。秀凤似乎也觉察出了些什么,她会意地先出门上车离去了。 林梦桐这才走到了门口,却见到卢新宇站在离自己几步的地方,见到她时,才一脸兴奋地加快了脚步快来,却又有着几分顾忌地看了下周围,这才笑着说到:“梦桐,我以为你又有事给绊住了。再等不到你,我就准备去楼上看看了。” “没事,答应你的,我怎么可能忘记。再说......”林梦桐一边和他一起轻轻地沿着街角走着,一边说道:“你要上这个时候上去找我,就不怕那些一楼的伙计们说些什么有的没的?” 林梦桐看似随意地说道,实际上她这样说自是有她的一番深意了。不同于往日的谈笑风生,她今天这一路上,其实更多的,却是想着如何开口试探出些马老板和卢新宇之间的关系了。 因为有着这样的目的,她也觉得自己有着说不出的几分别扭感。尽管,她是不曾流露出半点分毫了。她知道,在心思缜密的程度上,身边的卢新宇比这自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了。 “梦桐,我现在已经不太在意这些了。”卢新宇的脚步也放得更慢了,他的身形那般高大英挺。脚步如果不是这样特意慢下来,只怕林梦桐跟上要费些气力了。“在这个世界上,做人本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何必想得太多,不过是做自己当下最想做的那些事,就好了。”卢新宇声音显得若有所思,仿佛他的那种身世之感,让他对人生的感悟此时有了更新的理解。 “对了,新宇,马老板那件事你怎么看,等我们决定好了转让的事,我想让阿宽出头,请上马老板,让王掌柜,陈老先生和你一起坐陪,大家把事定好。也算回了他最早请阿宽他们的那一席。”林梦桐想到不管如何,生意场上的礼尚往来也不可少了。 “那也好。”卢新宇这次没推托,林梦桐总算心里稍微轻松了些,最起码,这可以说明卢新宇,并不回避和马老板的见面。或许,俩人之间只是他乡偶遇呢? 此时虽说是黄昏时节,路上却是亮堂得很。林梦桐抬眼之际,却看见马路对面走着了两个年轻女子的身影,颇为熟悉,那不正是江慕云和何小姐么?她们似乎也是在这街上散步...... 第195章 形同陌路 这时,马路对面的江慕云似乎也发现了林梦桐的身影,她似乎也停住了脚步,对身边的何小姐低低说了些什么。“新宇,你看江家小姐就在对面,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她好像是看到我了。” 林梦桐虽说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更知道。既然已经给江小姐看到了,倒不如大方些,自己主动打个招呼。这先入为主的情形之下,对方也不好说些什么了。 “江小姐?”卢新宇听林梦桐这样开口,也把有些好奇的目光把投到了马路对面。却也看到了两个身影。 “梦桐,我就不过去了。毕竟男女有别,何况她边上还有外人,要是个多事的,传出去倒不好。我就在这等你吧。”卢新宇轻声对林梦桐说到。 “也好,那边上其实也不是什么外人,是江小姐一位故友,来宜城散心的。之前,还到慕名到我们羞花堂里,买过东西的。”林梦桐想着,那位何小姐的病还没有完全痊愈,让江小姐和她一起过马路来和自己招呼,多少有些不太好意思。 眼看她们就要过来的样子,林梦桐便依了卢新宇的话,主动过了马路,向两人走去。而卢新宇,却依然显得有些无聊地站在原处等着他。 其实,卢新宇这样,林梦桐心里不消他解释。也是知道的。他怕被人轻看了,江家小姐素来是个有些娇纵的性格,虽说林梦桐之后也了解到,那不过只是她的一面而已。但是,想到卢新宇一惯比较在意他人的眼光,她还是明白了为何他宁愿有些傻傻地呆在马路对面,也不过来了。 “江小姐,何小姐,你们今天没坐车出来么?”林梦桐走到俩人面前,一脸笑意地问到。在江慕云的面前,林梦桐是不愿意轻易流露出些许的倦态的。即便俩人私下关系还可以,但总归是生意场上的对手,只怕今后会更有一番争斗。 所以,在她的面前,林梦桐就是此时身心再累,脸上也还要依旧是一副轻松自如的模样。这在林梦桐看来,就是一种姿态了,做生意也好,做事也好,不能不战而败,在表现上就让人觉得低了几分。 “是啊,现在天气转凉了,我也是刚刚从月中仙里忙好。难得如琼今天在我办公间里,巴巴地等了我一个下午,她怎么也不愿在我家休息。要出来四下走走。我就干脆不坐车了,和她走到前面的汇兴楼去吃晚饭。”说到这,江慕云有些莫名地酸楚:“再过几天,如琼就要回南京了,医院里还要她再复查一段时间,我想多陪她转转。” 今天的江慕云穿的极为简单素雅,不过是一件暗红格子的,有些女学生味道的棉布旗袍。一点也不张扬的样式,估计是为了方便和何小姐一起外出吧。 不过,她的五官面容却又是那种有些明丽的轮廓,在林梦桐看来,这样打扮却使她更有一番韵味了。而她身边的何小姐,却是相比之下,身量更为娇小瘦弱了些,穿的也是最常见的格子旗袍,只是颜色比江慕云的显得有些更为素淡,是那种不太常见的藕合色。 看得出来,这位何小姐之前定是个极为讲究的大家小姐了,虽说现在穿着不过是平平淡淡,不过衣着品味上,却依然能看出她的几分不俗来。 而今天面前的何小姐,表情也较那日来羞花堂时,要好了很多。虽说,脸上还是有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不过,这却反倒使她多了几分格外的美感来。 林梦桐眼里的这位何小姐,是个眉清目秀,恬静中又透出几分柔弱美的年轻小姐。如果不是事先听说过她的事,现在看起来的何小姐,完全就是一个在温室里长大的闺秀。看不出什么不太正常的地方了,林梦桐也有些为之欣喜,看来,这次宜城之行,何小姐调养得相当不错了。 “何小姐,你要是还需要我们羞花堂什么东西,就让江小姐打个电话来,我让伙计给你送去。今天,你的气色真的好了不少,看起来也精神了许多呢。”林梦桐半是安慰,半是由衷地说到。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和这位陌生的何小姐不算太熟,也一时之间找不到太多的话题。只是之前在报纸上看到了那则花边新闻,可能更多的,对她有了份莫名的怜惜的感觉。 “真的么?林小姐,你也这么看。今天慕云也这么说我,我都以为她是哄我开心的呢?”何小姐听了林梦桐的话,瞬间就露出了一个单纯而开心的笑了。她的声音比起江慕云来,更加纤细轻柔,和她那显得有些瘦弱的身形也比较相符。 “如琼,我没骗你吧,你再好好调养些,回到南京时复查就没事了。好了,我们不耽误林小姐了,先去汇兴楼吃你最爱的三鲜馄饨吧。吃完师傅就会开车来接我们家去。”江慕云笑着对何小姐说到,口气却像是对个天真的孩子一般。 她又抬眼对林梦桐客气地打了招呼:“林小姐,你也没坐黄包车么,是和朋友一起散心吧?”她应该是已经看到了在马路对面,远远向这边张望着的卢新宇。 “是的,我和卢先生有些事要商议。所以就一路走过来了,反正家也不远。再见。”林梦桐大方地说到,说完便准备转身过马路了。 只是,这时,她却注意到了,那位何小姐似乎也顺着自己的目光,看到了对面的卢新宇。而何小姐的目光,却是瞬间像是凝固住了一般,脚步也停了下来。 “如琼,你怎么了,我们走吧。林小姐也有事呢。”江慕云以为何小姐是有意要和林梦桐多说些什么,便好意地来低声劝解她。却在接触到她的目光时,也有些愣住了。何小姐正凝视着对面的卢新宇,脸上却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红晕,口里好像有些喃喃自语一般。 这眼前的一幕,不禁让正准备和林梦桐打着招呼的江慕云有些尴尬,她不由低声对林梦桐说道:“不好意思,林小姐,你快和那位先生走吧。我估计如琼又有些失态了,每每看到有些年轻男子,她都会想到那个之前的骗子。” “那好。”林梦桐也有些明白,这位何小姐是不是所谓的那种“花痴”呢?外表真的不像....... 第196章 先入为主 看着何小姐如此表现,林梦桐心底有的,却是更加的同情之心了。一边的江慕云却她轻轻拉过了,表情有些痴了的何小姐,和林梦桐抱歉地笑了下,便和何小姐一起离开了。 好在,此时那位何小姐也没什么更加激越的反应。只是轻轻垂下了头,跟在江慕云的身边走了,只是林梦桐却清楚地听到她此时口中,低低说出的那三个字,说得却是较上次在羞花堂的那次失态时,更加清楚明晰。“高胜寒”...... 林梦桐听到这三个字,也顷刻间明白了起来。定是这位何小姐远远地看到了卢新宇,一时间几乎把他看成了她记忆里的那个“高胜寒”了。 想来,这世上人有相似,而那位能够骗得何小姐家几乎是倾家荡产的“高胜寒”,外表上自然是不差的。林梦桐想起那个小报上,登出的那半截照片,心里一时间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了。 这时,她已经又过了马路,默默地又走到了卢新宇的面前。而她此时面上的细微变化,自是与离开时大有不同,这一切,却也被卢新宇看得极为清楚。他一边继续陪着林梦桐缓缓前行,此时有些暮色初起了,周围的一切却都是格外宁静幽远的。小街上人也不多,再往前一些,就到林家了。 “梦桐,刚才你和江家小姐说了些什么,我看你好像有些不太开心的样子。”卢新宇说着,抬眼凝视了下身边的她。他的眼波却是依旧那般温柔,像这夏末初秋的柔风一般。只是,此时的林梦桐却依然有些沉缅在方才的氛围里,她轻声地说道:“新宇,刚才我和江小姐的朋友聊了会,她是个很不幸的年轻小姐。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太过戏剧性,也太过悲凉。” “是这样,怪不得你会这样。梦桐,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等你今晚回去把转让铺子的事先和太太商量下,明天再决定到底要转让几间。对了,克劳德那边的合约初稿我也寄出了,估计他那边收到后也会即刻就联系陈先生的。” 说到这,卢新宇有些面有难色地开口说道:“对了,梦桐,这初稿只是陈老先生和你过目了,陈先生那边,你给他看过了么?克劳德那边,主要是他负责洽谈的。” “没事,这些文字上的东西,你做的我们都放心。阿宽也不会有异议的。明天你们和马老板吃饭时,再定夺吧。我今天回去,和太太也告知下。也不知道她那边会怎样?”林梦桐知道,卢新宇担心的是什么。不过,想到明天他们商议南京铺面的事时,他会和那位马老板碰面。如果当真卢新宇有什么事刻意要瞒着自己的话,他的表情和反应又怎么会如此淡定从容呢?此时,林梦桐的心绪有些平和下来,特别是方才和那位何小姐的交谈过后,她更觉得,比起那些无端的猜想和烦恼来,当下的一切或许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卢新宇对自己说的那样,不开心的事,还是想得越少越好。这时,俩人已经走到了林家门口。卢新宇也停住了脚步,林梦桐正欲对他说声再见,却见卢新宇一脸却是鼓励和安慰的笑意,在这有些微微凉意的黄昏时分,在这暮色尚未完全开始笼罩起周遭时,让她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温柔的意味。 甚至,林梦桐有些开始后悔了,后悔在马老板的这件事上,自己的心思实在是太过缜密,卢新宇都是这样坦然地能够明天和那位马老板他们会面了。自己却这一路上,还是放不下心里的揣测。 “梦桐,你快些进去吧。记住,和林太太说这事时,千万不要太心急,最好也让她完全同意。省得家里内部有了矛盾,会让外边流言更多。”卢新宇轻轻地说着,目光里有些不太放心的样子。 “新宇,你知道,我从来不畏惧别人怎么说,你不是之前教过我了么,放心好了。”林梦桐冲着他点了点头,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卢新宇也笑了。 林家小姐的确和那些寻常的富家千金不同,她固然有脆弱的一面,却是从来不表现在脸上。或许这一路成长的经历,改变了她许多了。 俩人匆匆告别后,林梦桐还未来到客厅,却见到一片灯光辉煌的样子。看来,林太太今天没急着出去打小牌了。而那个汪怀远,今天也一收工就回家了。林梦桐心里有了数,却还是不露声色地一副淡定模样。 刚进来,秀凤就一脸笑意地接过她手里的小包:“小姐,太太他们一定要等你回来再吃晚饭。我也劝不住。这菜都已经让厨房的陈妈热了一次了。” 林梦桐知道秀凤这样说,主要是有意提醒自己了。此时餐桌前却是笑意盈盈的林太太和汪怀远,只是不见梦鸿的身影。她便也笑着上前,安然坐下之后,又向桌上的两人客气地打了招呼。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妈,今天我有些事耽误了,还劳烦你们又等我。对了,怎么不见梦鸿?” “我让他先早早吃了饭,回房间温书去了。待会怀远吃完就让他去检查,这孩子现在也比之前稍微开窍点了。”林太太的话语里有些喜色,虽说,她的口气里还是淡淡的。 “那就好,这都有劳小舅舅了,铺子里事多,我一直有心要辅导下梦鸿,只是时间上没得空。”林梦桐笑着对坐在自己对面的汪怀远说到,她觉得虽然这位小舅舅在羞花堂里做起事来,都有些平庸无为的感觉。不过,在对梦鸿的照顾上,他还是有着相当强的耐心了。 汪怀远听到时林梦桐这样夸奖他,也有几分得意。只是还未待他开口,林太太这边,却放下手中的碗筷,又对身边侍候着的秀云秀凤她们使了个眼色,待她们知趣地离开之后,这才又带着一脸关切的笑,对林梦桐说道:“梦桐,听说阿宽这两天,是带了什么人去看我们南京那边的铺面了?” 林梦桐听了,便全明白了。看来这次,林太太不待她开口,就要先入为主地提及这事了。 第197章 事有变化 林太太的话,听起来固然显得有些轻巧,好像只是随意地探询下林梦桐的口风而已。 不过,林梦桐听了,却是瞬间就心知肚明了。这林太太虽说整日脚也不踏进羞花堂里半步,不过,以她的本事,应该早就在铺子里布下了耳目了。别的不说,就连那个王掌柜,不也是对她言听计从么? 平时林梦桐也曾听秀凤私下悄悄说过,秀萍她们曾几次见到林太太把一些自己买了,只穿下几回就不太喜欢的上好旗袍衣裳之类,私下送给王掌柜家太太。 林梦桐想了下,便也放下手中的汤碗。笑着对林太太开口言到:“妈,我正准备对您开口说这事。的确今天我让阿宽哥带人看过那边的铺面了。眼下我们羞花堂单靠那些个手工加工的胭脂水粉之类,早就不能适应当下的风潮了。你也知道,月中仙那边的情况,他们家在上海的厂子下月初就要开张,以后月中仙家就会和我们羞花堂一样,有自产的货品了。并且,他们家还是用进口的洋机器做出来的。” 林太太是何等世故精明之人,听到林梦桐这样解释,便也大体明白她的用意了。只是,她却未曾表现出来半点激动或是不安,只是一边轻轻用手上的银色调羹搅动着面前的汤碗,一边笑着说道:“梦桐,你的意思是,我们羞花堂也要学那月中仙不成,不再做这百年传承下来的手工活计,也想着盖什么工厂,买那些洋机器么?那花费的,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了。” 她说着,脸上却还是略微显得平静,好象早就清楚了林梦桐的用意了。只是,话里话外的,却让林梦桐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 她当然知道,林太太是个识相的人,这些话也也只是说说。这羞花堂的管理经营大权都是在林梦桐一人的手里的,除非她真有什么大的过失,不然。按着林老爷的遗言,这些重要的事。林梦桐操作起来,根本就无需经过她的同意,最多也只是要告知她一声而已。 而现在,林梦桐在一切尚未落定之际,就能够主动先对林太太提及,就可以看出,在她眼里,还是有几分尊重林太太的。 “妈,是的。我现在已经谈好了购买机器的事,眼下只待这铺子转让好了,就可以有现钱去买下那些机器,然后就在这宜城郊外,寻上一处做为未来的厂房,最好是现在的。这样就可以早日开工了。至于成品方面,更不用担心。我们的羞花霜原料配方,甚至销路都是不愁的。”说到这,林梦桐却不忘记卢新宇叮嘱自己的那些话来,他在揣测人心方面,是远胜过自己的。 她便接着又说到:“妈,梦鸿今后注定是念到大学的,以后接受的也是最先进的西洋教育,我还准备让他去国外留学,等他学成归来之际,我们羞花堂的厂子那时也做得更大了。梦鸿今后,就不会是是在现在的铺子里做个整日看柜台的掌柜了,而是要做从洋派些的工厂里的主管经理开始做了。也能让他学以致用吧?” 林梦桐这样说着,其实她也是一番真言,当下上海那边,年轻人中尤其是受过那些西洋先进教育的,纷纷都走实业兴国的道路,如果羞花堂还是默守着百年老店的陈规,那么在这时代变革的大潮中,结局只能是慢慢衰退的。 “梦桐,你说的那些我的确不太懂,不过。”林太太听了她口里说的这一番新名词,脸上却还是淡淡的,不过,比起方才来,却稍微显得有些放松了。 “不过,你说的关于梦鸿今后的打算,我是同意的。这宜城再好,再安宁舒适,也不过是个小镇。我就算了,年轻人还是要多见些世面的。铺子那边,价格只消合理,我也没意见。只是,老爷当时是留下了三间的。意思是给我们今后有不时之需时,还有条退路。” 林太太话说到这,抬起眼来,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对林梦桐说到:“我别的想法都没有,这三间铺子你转让两间都没事,不过,那剩下的一间要过到我的名下,不能卖掉。老爷当初留下三间,按名份来说我至少也有一间吧,你和梦鸿还年轻,想着发展羞花堂也支持,连着梦鸿那份我都不反对,不过,我这间却不能动,而且,我要即刻就过到我的名下。” 林太太的话,让林梦桐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最多林太太是会说些什么难听的,或是根本就不支持自己的想法。可是今天,却事有有变,她的表现是那样镇定从容,且为自己做好了这样安排。 林梦桐一时之间,竟也无从回答。她想的,却是那位马老板的话,如果三间都可以一并转让的话,价格也好商议。而且,接下来在宜城买房子做厂房,也要费上好些现钱。这要是只单单转让出两间来,必然是不够的。 这时,一旁的汪怀远见此时林梦桐有些沉默,便一脸笑意地开口说到:“大小姐,其实太太的意思也很简单。她不过怕以后盖了厂,生意未必会如想像中那般好。到时候,她还多少有间铺子在手里,正常的生活也能保证。”汪怀远说着,便有些自作聪明地把目光投向了林太太。 只是,此时的林太太却是压根没看他,只是自顾地继续吃饭。却还是留意着对面林梦桐的反应。 林梦桐想了下,觉得此时自己就算像卢新宇说的那样,解释得再动情,估计也说服不了林太太了。她也知道,若是真的因此事而翻脸,自己执意要三间铺面一起转让,林太太道理上是没法子拦阻自己的。 毕竟,羞花堂的印章是在自己手里。那些房地契约也都在自己的保险柜里。不过,如果做得过于强硬,林梦桐觉得也没意思。何况,明天的决定还没出来,一切地都未可知。 想到这,林梦桐便笑着对林太太说道:“妈,我只是才刚有了想法,那边具体如何转让,又转让几间都没完全定下。你今天说的这些,我明天回到羞花堂会好好考虑的,不管怎么说,转让也好,建厂也罢,都是为了我们铺子的明天。我会考虑周全的。” 第198章 暗下决心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刚到羞花堂,方才坐下没一会,阿宽便早早地过来了。虽说这两天下来,他的事极多,不过,在林梦桐此时看来,他的脸上却并未有一丝疲惫,相反,整个人却显得格外精神一般。 一见到林梦桐,他似乎就有许多话要说的样子,不过,阿宽到底是个沉稳的人。他还是抑制住了内心的激动。待坐下后方才开口说道:“梦桐,昨天送马老板回旅馆休息,他路上还透露了些消息给我。我估计着他是有意让我传话给你的。” 阿宽说到这,脸上也犯起了一丝不太肯定的神情。林梦桐知道,阿宽素来便是这般的个性,不熟悉他的人只会觉得他虽然现在是羞花堂里的大伙计,实际上的二掌柜。在那些不也解他的人眼里,却也不过是个从底层做起的粗人。只是林梦桐却深知,阿宽其实并不是那样如外表般随意粗放,他其实相当聪明,且不太外露。内心看事识人都极准,不过有时在林梦桐的面前。他却会不经意地藏起自己这份机敏来。 在他看来,受过西洋教育的林梦桐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特别是那次昏迷醒来后,说话做事都与之前大不相同了。他更愿意,把更多决定大事的话语,留给自己心里那不一样的林家小姐来亲自决定。而自己,却可以在她满满的信任中,去做好她吩咐的事即可。当然,在一些她不会注意到的地方,阿宽是永远会记得提醒她的。 想到这,阿宽又用有些犹豫不决的眼神,看了下一脸沉思的林梦桐,这才说到:“梦桐,我记得你之前也对我说过。这些生意上的老江湖们最爱的是说些虚话。马老板在路上和我说过,说南京那边最近风声不是太好,铺子的价格据说会直线下低,他若不是急着把米行从苏北那边开过来,也不想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来买铺面。” 林梦桐听了,心下却也明白。阿宽一开始说的确实没错,看得出来这位马老板是有心想买,所以才会放出这样的话。而他的话里,虽说是有几分故意压低行情的意思。不过,林梦桐也知道,现然时局不稳。这铺面的价格的确是短时间内上不去。要是风头再不好,时局再这般动荡下去。只怕今后脱手的价格只会一路走低。 其实,若不是自己执意要把厂子真正地建起来,根本就不用操心这些事, 而想到这些,林梦桐的脑海里却又浮现起昨晚,林太太说的那番格外犀利的言辞了。平心而论,她的要求其实算不上太过份,只是站在整个羞花堂的角度来看,未免有些自私。 当然,林梦桐这样的想法,也是把林太太真正当做一家人来想的,羞花堂今后做得好,别的不说,林太太年底的份额花红也会更多,梦鸿也可以在长大这后在新兴的实业工厂里有番作为。不过,她更明白,从始至终,林太太就根本没有考虑过羞花堂的将来。她考虑更多的,却是眼下自己的收益和手里能握住多少。 “阿宽哥,今早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的。昨天我不是答应了马老板,这两天会给他到底要转让几间的回话么?”林梦桐说着,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极力平静了些,这才缓缓说道:“阿宽哥,不如这样吧。今晚由你出面作个东,带上王掌柜,还有卢先生,一起去镇上那家新开的鸿升楼吃顿晚饭。把转让铺子的事说清楚。” 说到这,林梦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语气又变得舒缓了许多:“阿宽哥,其实本来我也想请陈老先生一并过去的,不过想到这次是你主局,老先生若是在场。我想你和卢新宇两人估计都放不开。至于王掌柜,他要的是面子上,虽然他去了,也不会说什么好的想法。说不定.......” 林梦桐说到这,脸上有些隐隐的无奈之感:“说不定,还会传话给太太那边,给我再添堵,不过,场面上的事,他说什么也是掌柜,只能带上他了。” “梦桐,那你决定全部出让么?”阿宽有些不解地问,他没有想到,这么快林梦桐就会做好决定了。 “是的,其实不是我能做好什么决定,而是当下只能这样。我家里的情况,阿宽哥你也不是不知,有些事不是我真能想怎样就怎样的。”林梦桐的声音里,多少也让阿宽听出了些什么。 “是这样?梦桐,我听父亲说过,林老爷南京那边的地契,可都是全交在你这边的,怎么你反倒不好处理呢?”阿宽想了下,疑惑地开口。 若是旁人这样问,林梦桐是不愿提及家事的,不过,面前的阿宽却不同,他对自己家里是再熟悉不过了,林梦桐便也不再隐瞒什么,原原本本地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也不知为什么,这样对阿宽说完之后,林梦桐便觉得心下蓦然轻松了许多。脸上,也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神色。 “原来是这样?那梦桐,今晚我就直接和那位马老板说,我们羞花堂目前情况,也只允许出让出两间来。至于他到时的报价,我明天再转告你。”阿宽的声音里,有着一种隐隐的理解之情。 他怎会不知道林梦桐的忧心所在呢?接下来羞花堂用钱的地方极多,又是买机器又要在这宜城买地买房,这仅仅转让两间的话。一则钱是不够,二则马老板那边,又有心要三间铺面打通相连,这样一来,那边却是未必会答应了。 而眼下的这几件事,却是一环紧扣着一环的,若是账面上的流水接不上,阿宽也知道,那接下来林梦桐原本美好的构想,可能都会停滞不前了。他看着面前,那极力平静着自己情绪,眼角却泛起淡淡愁云的林梦桐,心下便暗暗有了决心,自己一定要再想个两全的法子,不能让林梦桐这么久来的努力,成为无法实现的泡影。 “那好,梦桐,我先就下去准备。晚上就按你说的,在鸿升楼里回请马老板,我先下去告诉下王掌柜和卢先生。”阿宽起身,便要离开了。 只是此时,林梦桐却又唤住了他:“阿宽哥,我还有一事,想请我留意下。不过,不要让别人知道。” 第199章 怅然若失 听到身后的林梦桐这样说,阿宽立即转过身来,目光中有些益发的不解了。他不由走到了林梦桐的桌边,轻声说道:“梦桐,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 “阿宽哥,其实也没什么。”林梦桐心下有些开始忐忑不安。方才说到羞花堂的正事时,她到还是相对比较平静自若的,哪怕是方才提到的转让铺面那种大事。她也觉得有什么太过担心。虽说接下来资金如果不够,可能计划也会有变,不过,在这些事上,林梦桐始终相信只能尽人务,听天命了。 那些无谓的烦恼终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是,接下来要对阿宽启齿的这件事,却是让她心下有些游移不定了。似乎在开口提及的一瞬间里,又失去了接下来说完的勇气了。 “梦桐,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大事我不知道?”阿宽的目光瞬间也变得柔软了许多,他望着面前这个再为熟悉不过的林家小姐,心里一时间却也有种莫名的预感。接下来,她可能要告诉自己的,才是这些天来,真正让她忧心忡忡的事。 林梦桐见阿宽对自己如此理解,她此时也心下平静许多了。在阿宽的面前,自己真的不应该再如此顾虑了,且不说年少时的青梅竹马,就是每每触及到他腕上那个陈年的伤痕时,林梦桐虽说没有真正“经历”过那些,但却依然感受到,他是值得信任的。 “阿宽哥,我想今晚的宴请上,除了必要的公事谈论之外,你再帮我留心一件事,”林梦桐慢慢地说道。目光却并没有直接和一脸疑惑的阿宽对视,而是有些凝重地看了下窗外的远方, “留意?梦桐,我当你要我帮什么大忙呢?”阿宽原以为林梦桐这样一脸认真模样,会说出什么大事来,原来,却不过是让自己晚上宴请那位马老板时留意些。这在他看来,却是有些稍显多余了。本来,生意场上的阿宽,就向来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这个言之凿凿的马老板了。 他几乎是想都没多想,便笑着用安慰的语气对林梦桐说道:“梦桐,你放心。那个马老板我会多加留意的。和他谈事自然也会小心。这个人长得虽然一脸憨厚像,不过也是个生意精。我知道如何应对。” 林梦桐待他说完,却只是淡淡一笑。接着不紧不慢地说到:“阿宽哥,你做事我自然放心。不过,今晚我让你的,却不是马老板一个人。而是......” 林梦桐说到此处,目光却从窗外转了回来,平静地看着面前脸上益发显得不解的阿宽,又说到:“我让你留意一下,卢先生和马老板的关系,看看他们有没有之前就相识相熟的情形。” “梦桐,你说这个。不过,据我所知,马老板是说他在这宜城,根本没什么熟人,而且,卢先生也没提起过啊?”林梦桐说出的话,着实让阿宽更加迷惑了,不过,他也知道,既然林梦桐如此开口,提到的又是一向她最为看重的卢新宇,尤其是在当下,在连自己都看得出来,林梦桐对这位一表人才的卢新宇,有些难以言尽的器重之情的时候。会说出这样的话,是自然另有她内心的一番道理了。现在,自己要还是再多问,就显得有些唐突了。 想到这,阿宽却也按捺住了内心的好奇,只是冲着林梦桐点了点头。“梦桐,我明白。明早我还是这个时间就过来,把看到的都告诉你。那我下去了。”阿宽说完,便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林梦桐一眼,见她还是一脸平静的,这才小心地离开了。 这时,林梦桐的心,却是不再像表面那般平静了。刚才那个想法,确实是如电光火石一般,在瞬间产生的。 原本。林梦桐就打算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内心的疑问,永远地压在心底了。对于卢新宇,自己了解得其实并不算太少,甚至这前连阿宽,不也是因着不放心他的出身,而在上海也打听过。事实也的确如他所言,身世上的坎坷际遇,卢新宇却是那般信任自己,都说得那样清楚。 而也不知道为什么,单单是这件马老板的事,林梦桐却总是在心里放不下。她知道,自己其实是有心安排这样的宴请了,在昨晚他送自己回去的路上时,提到这事时,卢新宇却也是极为平静的反应。似乎他并没有什么不安的感觉,也看不出来他对那个马老板有什么了解的样子。只是,自己却总是有种莫名的不安呢? 林梦桐不由长长叹了口气,自己这样对阿宽说,到底合不合适?以阿宽对人观察的缜密和不动声色,方才自己这样提醒了他,他是会多加留意的。 如果果真卢新宇是不认识那位马老板,那么只能说明,要么自己那天是和秀凤都看走了眼。要么,卢新宇根本和那位马先生保是泛泛之交,所以他认为没必要告诉自己? 想到这,林梦桐对自己说:反正已经告诉阿宽了,不如就静观后续吧。只要自己并未曾将为什么要他留意的缘由告诉他。那应该不会让阿宽误会什么了。 至于转让铺面的事,林梦桐方才也有了个初步的想法,之所以在阿宽面前,还没有急着说出来,却是因为自己还想以不变应万变。看看马老板那边,会有什么反应。一切,还要等明天阿宽和自己汇报完再说。 一天又在这样的忙碌中匆匆过去,到了下午收工之际,林梦桐有些觉得乏力,便让秀凤先下去看黄包车过来没有。自己这才慢慢地收拾好桌子,再锁上门才下楼。 却也刚巧,正走到门口却见卢新宇正好从王掌柜那边过来,看到林梦桐,便也走了过来,轻声说道:“大小姐,方才陈先生和王掌柜让我估算下南京两间铺子的市价,我才托那边的熟人打听了下。现在可能市价没有上半年好了。这个时候出让的确有些可惜。” 看着卢新宇那样认真的表情,林梦桐突然有了种难以言尽的怅然之感,他做事也好,对自己她好,都是这般细心谨慎,可是自己却还是暗中让阿宽今晚留意他和马老板的关系。这是不是太过份了? 第200章 秀萍的发现 这样想着的林梦桐,脸上却也多了丝不安,她有些遮掩地说到:“我也知道,不过,眼下的事是不能耽误的。价格上你多替我留意就是。”一旁的卢新宇听她这样说,却也看出她神色间有些异常,便有些压低了声音问道:“梦桐,昨晚你家去说的事,是不是林太太那边有问题?” 林梦桐见他开口提到这个,便也略微松了口气。此时,一楼的伙计们已经开始整理货柜了,店里也没了什么客人。她便简单地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又担心卢新宇会多想什么。便不忘记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也想好了个对策,不过要等你们今晚谈过之后再说了。” 卢新宇听完,沉默了会。这才抬起眼来,目光里多了丝安慰和关切:“梦桐,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泄气的。林太太那边,要的无非是能握在手里的最现实的东西。或许,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说到这,他的脸上多了些笑容,似乎已经猜到了林梦桐心里想的那个办法是什么了。 “那,我先过去准备了。”卢新宇说完,便又微笑着和林梦桐的打了招呼,态度是那种拘谨中带着恭敬的意味。因为此时,有楼上的几个伙计陆续下来了,经过他们俩人身边。林梦桐心里明白,卢新宇的确是个非常识大体的人,在外人,哪怕是铺子里的伙计面前,他也会即刻收起平日俩人说话间的那种熟悉亲密感。表现出来的却是普通的账房先生,在大小姐面前的谨慎有礼。 林梦桐没再说什么,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离开。自己也一步步缓缓走到门外。她知道自己既然已经对阿宽开了口,那今晚的他必定会格外细心地观察,以阿宽素日识人的眼力,只怕真的会看出些什么端倪。 而这些,其实林梦桐知道,都是自己所不愿意知道的。坐在回家的黄包车上时,她也一路都在想着这件事。想着方才和自己说话时,那个依旧是一脸从容有加,说话也温柔有加的卢新宇。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有什么样的目的,会这样安排阿宽去做这事?或许,自己的本意只是为了可以更多更好地了解他,在他的身上,有着林梦桐在周围那些年轻人那里,所看不到的那些。 他似乎从自己初见那天起,就注定是个有着无限故事的人。林梦桐想到这,也在心底里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果人心真的是可以读懂的话,她眼下,最愿意去读个彻底的,便是卢新宇的心思了......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却没有像寻常那样,不等秀凤来唤自己起床就已经早早起来了.今天的她,是醒得有些晚了.直到那微亮的晨光初透之际,她才睁开双眼。 林梦桐知道,自己昨夜有些想得太多,却并不是担心生意上的事,自己担心的,是什么应该是心里完全清楚的。如果一切都真的不曾发生,那一天自己在回家的黄包车上,没有看到那一幕,又该多好。最起码,自己在面对卢新宇时,不会再心有间隙。哪怕这间隙,只是一点点。 “小姐,我方才看你睡得正香,就提前打了电话让黄包车晚一个小时再过来。这两天,你太累了。”秀凤此从里间拿了今天要换的衣裳出来。看到林梦桐已经醒了,便轻声对她说到。 秀凤的话让林梦桐心下一惊,她立刻起来,看了下房间里的挂钟,现在已经是八点了。已经比平日起来晚了一个钟头了。她顾不得再对秀凤说什么,匆匆换好那件烟灰色的旗袍,又起来迅速地梳洗好,就要下楼。 秀凤一边从衣架上拿过她随身的小包,一边却不忘记说到:“小姐,今天天凉,你加件披肩。”说着,便又拿起了那准备好的,墨绿色的开司米披肩,跟着林梦桐下楼了。 到了楼下餐桌上,待林梦桐坐好之际,秀凤把披肩递给她,这才说到:“小姐,不用太急。黄包车八点半左右才过来。你慢慢吃。” 这时,秀萍已经从厨房把重新热好的早饭端过来了。“秀萍,太太他们呢,都出去了么?”林梦桐见时间的确来得及,便也随口问道。她心里,其实担心的并不是今天起晚了,而是稍后去了羞花堂之后,阿宽到底会给自己一个怎样的回答,那才是她从昨夜到今晨,都心绪不宁的真正原因了。 “大小姐,太太今天是和刘太太她们一起去逛南京,说是永新百货公司里进了新款成衣。一大早就坐火车走了,晚上才回来。秀云陪她过去了。”秀萍的口气说得分外轻松,今天她也可稍加休息了。 “秀萍,难得你今天可以轻松下,我中午也不回来了,就在羞花堂随便吃点,你让厨房也休息下吧。”林梦桐想着,自己今天起来得晚,到了羞花堂还有事要商议,中午便不想回来了,也难得让秀萍陈妈他们中午轻松些。 “谢谢小姐了。”秀萍见林梦桐这样安排,也有些高兴。林梦桐早餐吃完,准备小坐片刻,让秀凤出去看下黄包车到了没有。这时,偌大的客厅里却只有她和秀萍。却见秀萍走到林梦桐边上,面有犹豫地说了句:“大小姐,我有件事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你,不过,太太他们在时,一直不太方便。” “没事,秀萍,有话你对我直说无妨。”林梦桐知道秀萍和秀云一直是跟着林太太在家的,秀萍因为比不上秀云嘴甜又会看人眼色,所以在林太太眼里,始终比不上秀云。她在这点上倒还好,虽说较秀凤都显得有些口拙,不过到底是个比较老实的人。人前人后也都没什么两样,所以私下她和秀凤的关系,还较林家其它下人要好些。林梦桐也一直对她比较信任。 “大小姐,前几天你不在家时,家里来了个陌生人,是个戴金丝边眼镜的先生。和太太还有汪先生他们仨个一起在房间里,掩上门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后来让我送那位先生出门,门外是有小汽车来接他。只是他在门口上车时,从公文包里掉下了这个。” 秀萍说到这,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个名片样的精巧纸片,递给林梦桐。“我拾起来准备交还给他时,小汽车已经开走了。” 第201章 阿宽的质疑 秀萍的话,让林梦桐也有些心下疑惑了。她知道,林太太平日的交往的,不过都是些有钱有闲的富家太太。对于羞花堂里那些公事,起码从表面上,她是不太过问的,也从不参与。 只是,又会如何同这种人有来往呢?并且,还是带上了那位汪怀远,他们究竟有什么大事,需要这般小心地趁着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还要掩上门来商议? 林梦桐想着,心下益发好奇了。她的目光,也不由落到了手上那张略有些薄的纸片上了。 她细细看了下,原来,这是张在民国初年,就已经开始风行在一些较为上层人士之间的那种所谓的“名片”了。林梦桐在羞花堂里,也见过这种由上海南京那些大城市传过来的这些东西。 此时,她手上这张却是印制得格外讲究。纸质也比较精良,上面印制的那两行工工整整的楷体字迹,却是一下子吸引了林梦桐的目光。 “南京市奇声私家侦探社李奇声”底下却是地址和联系的电话号码。卡片的背面,却还有一行像是广告词的话,“办理各类打探寻人业务,资源广泛,无效退款。” 林梦桐默默在心里念了遍,似乎瞬间就明白了。联想到上次,自己和卢新宇一路从羞花堂散步回家时,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时对自己提醒的那些个话。 看来,卢新宇在这些事上,对自己说的却并不是什么假话了。只是,林梦桐还有些好奇,怎么林太太请的,却是这远在南京的私家侦探,她们到底要打听些什么?会这样大费周章地从南京请人过来? 正想到这时,秀凤已经从门口过来了,对林梦桐说道:“小姐,车来了,我们走吧。”林梦桐见状,便收好这张名片。又不露声色地对秀萍说到:“秀萍,这事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这个东西我合适时,会还给人家的,你放心,一切都与你不相干。” 秀萍听她这般说道,便也放心退下了。而林梦桐直到坐在黄包车上时,也一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秀凤知道,这些天下来,羞花堂的杂事极多。她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是轻声说道:“小姐,中午你想吃些什么?梦鸿今天应该是学堂里有活动,今天午饭就我们几个在家。” “不用了,我方才对秀萍说了,难得太太外出,,也不回来。让她们也休息吧,中午随便去饭庄买些吃的,送上来。”林梦桐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我今天又来得晚了些,中午就不想家去了。” 秀凤见林梦桐这样说,便也点点头:“那也好,我晚些去鸿兴楼订些清淡适口的,中午让他们送来。小姐你这两日太劳心了。这吃饭上,可不能再简单了。” 见秀凤这样对自己体贴入微,林梦桐也笑了。秀凤的确说的有理,自己今后要操劳的事还多,如果真一直像昨晚那样,睡得都不太安心,那以后的事又如何有更好的精力去面对? 她又想起了口袋里那张名片的事,她觉得这事自己出去探听多有不便,最好的方法就是让阿宽代为调查下,这个叫做李奇声的私家侦探,究竟在替林太太他们打探些什么?怎么会这一路查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南京呢? 到了羞花堂,林梦桐便看到在一楼柜台里,正悉心地对伙计们说着什么的阿宽。此时,一楼的顾客还不少,林梦桐也注意到,都是在买白玉香皂的。羞花霜上一批的货在昨天上午都已经全部售完了,下一批因为批量较多,还要等上一周多才能从杭州丁万春那边,运送过来。 林梦桐不由想到,如果今后这次自己可以如愿以偿地把厂子建成,今后这些加工方面的事,就不必倚赖别家了。 看着阿宽一早就这样忙碌,林梦桐也没好打扰到他。虽然,她此时心下还是急切地想知道昨晚商议的详情,尤其是卢新宇那边,阿宽究竟有无发现些什么。不过,她暂时却还不想表现出来,尤其是对于卢新宇认识马老板这件事的原委,她也不愿意让人知道。哪怕,这个人是她素日最为依赖的阿宽哥。 而此时,忙碌的阿宽在转身之际,也看到了林梦桐。他不忘记对伙计们交待上几句,便从柜台里面走了出来。林梦桐见状,也让秀凤也去开门准备了。俩人便慢慢地一起上了楼梯。阿宽今天,却表情显得有些凝重,没有像平日那样,急着把事情一气呵成地说了出来。 倒是快走到办公间门口时,林梦桐先主动开了口:“阿宽哥,昨晚你们四人谈得如何?我们羞花堂若是只转让南京铺面中的二间,那位马老板又如何看?” “梦桐,你不用多担心。马老板说,如果我们羞花堂这边,的确有难处不便于整体出让的话,他也可以考虑接受。只是,这价格上......”阿宽说到这,有些迟疑地停住了口。他抬眼看了下,此时二楼的雅间柜台外,也陆续有了好几个在挑选货品的客人。 林梦桐也明白他的意思了,这里虽不比一楼那般有些嘈杂,不过到底还是有些外人,说起重要的大事来,阿宽还是有所顾忌的。想到这,她也暗自还是佩服阿宽哥,他的外表虽说让人觉得略为粗放,实际上他的心思周密细致,却不在卢新宇之下了。 “阿宽哥,我们进来说话吧。”林梦桐笑着对阿宽说到,俩人进了办公间,此时秀凤已经拉开了那厚厚的绒布窗帘,让这初秋柔和的阳光照进了整个房间。 待俩人坐下之后,秀凤便又出去忙着烧水沏茶了。阿宽这才接着说到:“马老板说,单单转让两间的话,他只能出五佰个大洋,倘若我们仨间一并出让的话。他愿意出九佰个大洋。”听到阿宽这样说,林梦桐却也点了点头:“我也想到会是这样。” “这事我对他说了,让我回来再和大小姐商议。只是你昨天交付我注意的好桩事......”阿宽说到这,面色中却多了丝复杂的意味。好象在考虑着如何开口才最为适宜了。 第202章 旧相识 看着面前的阿宽,表情那种欲言又止的样子。林梦桐知道,他接下来要提到的是什么了。难道,他当真发觉了卢新宇和那位马老板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么? 想到这,林梦桐便直截了当地问道:“阿宽哥,你但说无妨,我俩之间,没有什么顾忌的。” “梦桐,昨天听你那样吩咐以后,我就特别留意了下,不过,在上菜前谈事时,卢先生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基本上都是那位马老板和王掌柜在说得有些投机。”阿宽轻声说道,林梦桐也注意到,他的眉目之间还是有些若有所思的凝重感。 “这我清楚,这种场合下,卢先生是不会轻易多发表意见的。除非,说的事会涉及到账房筹钱的事项上。”林梦桐听他这样说,心总算略微入下了些。原本,她还以为阿宽是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什么。现在看来,卢新宇在这样的场合下,依然是保持着他特有的小心谨慎,并不愿意过多地表现自己。尤其,在这样的场合,在王掌柜和阿宽都在的情况下,他是断然不如单在林梦桐面前时那般洒脱自如了。 “不过,后来中途的时候,我发现一个细节。”阿宽顿了顿,又轻轻说道。 “细节?什么细节?”林梦桐刚放下的心,听了阿宽这句话却又陡然升了起来。心底那原本若隐若现的不安感,此时却又都涌了起来。 “梦桐,这可能是一开始时就多心。正式吃饭后,席间卢先生出去了一次卫生间。奇怪的是随即这位马老板也匆匆跟了去。我因为想着你提醒的事,就留意了下,他们俩人进来时也是一前一后,表情上非常亲密。不过,到了我们这里时,俩人瞬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虽然显得也颇为客气。”阿宽缓缓地说道,好像还在心里分析着什么一般。 “不过,却是那种有意让人觉得有距离的客套感。和开始进来时完全不像。所以,我觉得卢先生和马老板应该是旧相识。只是,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在我们这些人面前,俩人却又都是完全不相熟的样子。”阿宽说到这,看了下林梦桐。此时,她却是一脸沉思。脸上虽是依然平静如水,阿宽却能看出有些淡淡的失落了。 “梦桐,你也别太在意我说的话。其实这一切,也不过是我个人的观察而已。卢先生在我们羞花堂做事认真细心。是有口皆碑的。就算他认识这位马老板,我也不认为一定就有会不对。”阿宽到底是有些深谙林梦桐的心思的。他怕自己的话,会让林梦桐一时想得太多。今天酒席上看到的这一慕。阿宽与其说是因为林梦桐的吩咐,让他格外留意,不如说是这俩年在生意场上的习惯,让他格外关注这位马老板的举止了。 “阿宽哥,我也就随便一问。你也知道,卢先生是个背井离乡的人。我一直怕他老家那边,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上次的事你也知道。”林梦桐知道阿宽是为自己好,所以在他的面前,自己也就不再隐瞒什么了:“或许他们真的之前有过交集,卢先生要是有意相认,又怕会有那些不必要的麻烦。对了,阿宽哥,我还想请再帮个忙。这事,我不也不太好出面去查。” 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名片,起身走到了阿宽坐着的坐椅那边。把手里的名片递给了阿宽。并大体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阿宽原本还想问下,林梦桐是如何推测到卢新宇和马老板是旧相识的,现在见她放下那个话题了。便自觉也不好多问。他听完林梦桐说的缘由,又低头看了下手上这张名片,轻声说道:“梦桐,你的意思是让我查看下这个私家侦探,他到你们林家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是的,这件事我也不想惊动太太。他们既是有心背着我,想必自有他们的目的。”林梦桐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些许的疲惫。这让阿宽心下也不禁有些为之动容,原本他眼里那个温柔有加,成日只知和书本作伴的林家小姐,现在慢慢地让他觉得有着太多不同与以往之处的。不同于之前的那样隐忍,那样被动。再也不是他记忆深处,那个自小就需要自己处处保护着的文弱女孩了。 只是,这样坚强的她,此时此际,却也让他有心生隐隐心生怜悯的感觉。她其实也是相当脆弱的,且不说羞花堂的事情一件件都需要她的费心操劳。就是那个不大的林家,也有种种让她不能安心的地方。甚至,林太太会不惜费钱请了私家侦探来,这却又是所为何意呢? “梦桐,这家私家侦探社是南京的。之前我也听说过有这类,不过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有做这行的。”阿宽小心地收好,却又安慰着说道:“梦桐,你不用多担心。或许林太太是替人办事也不一定。总之,这事交给我吧,我稍后会托南京那边熟人打探的。你安心做好接下来的大事,其他的不用多想。这些我保证,都不是问题。” 阿宽的话,说得是那样地口气坚定。林梦桐听了,也点了点头。虽说之前那些记忆她只有着恍如隔世的感觉。但是自从知道了阿宽手腕上那个有些触目的伤痕的来历之后,她便明白,眼前的阿宽哥或许不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他”,但是却永远是值得依赖的。 尤其是在自己感觉不到那个所谓的“家庭”带来的亲情之后,她更觉得阿宽真的是自己的亲人了。虽然,她是明白了,阿宽对自己的,并不单单只是青梅竹马的亲情而已。 只是,感情上的事就是如此,林梦桐也知道,自己内心需要的是什么。想到这,她也自觉有些愧意。便对阿宽说道:“阿宽哥,你也一样,眼下大事要紧,查这事我不着急,慢慢来就好。” “梦桐,那马老板那边,我今天如何答复他呢?当真我们就转让两间么?”阿宽又问道,明天下午那个马老板就真要回苏北那边了,说是南京那边还有人有意转让好的铺面,让他过去商议。听他的口气虽有些半真半假,不过阿宽的确也有心急。这事总要有个确定的回话。 第203章 如释重负 “阿宽哥,我的想法其实和你一样。”林梦桐略微舒了口气,又缓缓说道:“我有意把这三间铺面全部转出,现在铺子里的现钱,根本不够接下来开厂子的事。只是,林太太那边,我虽然可以执拗着和她对着干,反正房契都在我手里。但是,那样只会让她心下不服,以后纵然厂子开起来了,她也会再生出些事端来。” 话说到此处,林梦桐抬眼,有些面露难色地看着阿宽:“现在都还没这样做,她都可以私下派人查我一些有的没的,如果当真要不把她的话当话,这铺面全都让出去的话。以她的个性,阿宽哥,我还能有什么安生日子过呢?” “梦桐,你说的也是。林老爷当时买下这几间铺面,主要也是为了以后的不时之需。他更希望的,不是林小姐你可以一成不变地守住这些祖业,而是希望你可以把我们整个羞花堂做得更好。马老板昨晚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今天还决议不下来的话,他就要和别家商量了。”阿宽有些失望地说道:“眼下时局不好,据我所知,单是我们宜城这边,就有好几个铺面要急着转手,都苦于找不到下家。” 阿宽的话,像是提醒了林梦桐什么一样。她不禁有些急切地问到:“阿宽哥,你方才说的消息确定么?我们宜城这边也有人要急着转让铺面?那位置在哪?地方大小和价格又如何?” 看着林梦桐这般模样,阿宽明白她的心意了,便说道:“是原来的一家布行,位置不是太好。在近郊,不过地方倒还宽敞,我也让人打听过,好象和丁万春家的厂子差不多大小。如果梦桐你想用改建为厂的话,把打通之后就可以做了。反正香粉厂也主要是贵在那些机器上,其余的改建,估计也花不了多少钱。” 林梦桐听了,心里也有了数。看来阿宽的确是尽心尽意了,这厂子的事虽说他口里还没对自己提及,其实一直在私下打听。“阿宽哥,你这样说我就更能决定了。”林梦桐想了下,这才对阿宽缓缓说道:“马老板那边,我明天一早就给你回复。还有就是这家布行,也要辛苦你多给我联系下,如果铺面转让没问题的话,我想尽快买下布行。省得夜长梦多,万一给人知道我们急于开厂,提升了这价格就不太好了。” “梦桐,你决定再和林太太商议么?”阿宽似乎知道林梦桐所想的是什么,他有些担心地问道。“如果林太大那边还是不乐意呢?昨晚我还特意问了下父亲,他说在这件事上,按照林老爷遗嘱上来看,梦桐你是可以完全自行决定的。” “阿宽哥,你放心。我相信这次她不会拒绝我的。即便真如你想的那样,她还是听不进去。我也会拿出我应有的权利,不会就这样错过此次机会的。你等我的回话就好。”林梦桐似乎又来了精神,原先的那点沮丧已经完全没有了。这,却是让阿宽更加心生佩服了,他知道,林梦桐应该是早已想好了对策,只是给林太太一个缓和的余地而已。这样的她,却是格外让他自己也有所不及了。 “好,梦桐,那我先下去做事了。明早等你的好消息。”阿宽也笑了,是那种完全信任的,舒展的笑。林梦桐送走他后,心里知道,自己今晚是要好好地对林太太说个明白了。最坏的结局,也无非是自己不考虑她的感受,决定转让那三间铺面而已,事情是总要办成的,不过,能够在损失一点利益的情况下,和缓一下这个家的关系。在林梦桐看来,也是值得的。 下午因为手上的事不太多了,又要想着如何组织下语言,晚上好和林太太细细把话说明白。林梦桐便早早地收拾了下桌上的东西。自己信步走到了外边,她有时不太忙碌时,便也喜欢在不打扰伙计们工作的情况下,随意在二楼的柜台外边看看。 有时,甚至特意不让伙计们招呼自己,连一些不常光顾的客人,也会把他视做同样来这里买些胭脂水粉的大家小姐。林梦桐也可多听些顾客间,谈论的关于货品之类真实的议论了。而这些有意或是无意的谈话,也会给她带来一些对羞花堂有益的参考。 而今天来到二楼这柜面之外,却也是极巧的。恰好卢新宇也拿了账薄,在里面和家锁核对货品。他抬头间,却看到了林梦桐,就会意地对她笑了笑。对好帐簿后,看了下四下人不太多,过才走过来,对林梦桐轻声说道:“怎么这会有空出来,我以为这你会忙到透个气都没功夫呢?” “我哪里有你想的那样,对了,昨晚的事方才阿宽都对我说了,你怎么看呢?”林梦桐也不知为何,心下一动,却是说了这样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说,究竟是有心想征求卢新宇的意见,还是根本就想着再从他的口里,看看有无什么不为自己所知的秘密? 卢新宇却并没有急着应答,只是有些习惯性地整理了下手中那本厚厚的帐薄,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他似乎想了会,又留意了下此时周围并无他人,这才缓缓说道:“梦桐,其实这次我对你隐瞒了一件事,昨晚我想了下,还是决定今天告诉你。” 卢新宇的这句话,让林梦桐听了,却是心生希望。原来,他并不是自己和阿宽所想的那样,他并未刻意地要对自己隐瞒些什么。 这样想着,林梦桐反倒不安起来,他对自己如此坦然,反倒自己在这事上,却是和林太太没什么不一样。动辄就心生疑云。这样对他,真的是不太公平了。 林梦桐此时,脸上却是那种如释重负的笑意了,声音也格外温柔:“新宇,我想你不会是有意的,你做事,向来都有你的苦衷。我不会在意的。” “梦桐,其实昨晚谈生意的那位马老板,我是认识的。之前我离开上海洋行后,也在南京那边找过工作,最不济的时候,也在南京的一家米行做过账房。” 卢新宇的话,说得有几分无奈:“那家米行老板对我也比较器重,不过,终究是个小地方。后来,我就离开那里了。也就在那家米行期间,我结识了马老板。他那时生意做得一般,没有现在这样大。” 第204章 他的意见 卢新宇的话说得很慢,好像言语间也有着极大的苦衷:“梦桐,其实这事我开始并没有打算告诉你。因为,马老板有心让我在中间多说些对他的有益的好话。” 林梦桐听着,似乎明白了些。原来,真的是不出自己所料,这位马老板是之前是认识卢新宇的。 看着林梦桐此时有些释然的神情,卢新宇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昨晚也并不是我在宜城第一次见到马老板。前半个月,我在街上时恰好也碰到他刚到宜城来,去银号里办事。当时,他就让我给他打听下,有没有哪家要转让南京那边的铺面的。” 说到这,他的脸上又多少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梦桐,你也知道,我素来不太喜欢插手这些事,所以,当时也就和他闲聊了些别的。始终也未对他说起我们羞花堂的事,只是,没料到这么巧,后来他怎么又刚好联系到了陈先生。” “新宇,因为你顾忌到我会以为你们私下有什么联络,所以始终就没对我提及这件事,对么?”林梦桐有些明白了,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解。既然这事卢新宇已经决定不告诉自己了。那为何没有一直隐瞒下去,今天却又特意对自己提及了呢?莫非,聪明如他,在昨晚的宴请上察觉到了阿宽的神情有异? “只是昨晚,那位马老板可能酒真是有些喝多了。后来,便是一个劲地和我叙旧。看样子,别说陈先生那么机灵的人,就连旁边的王掌柜也觉得有些不同了。我想,若是再不主动对你说出来的话,就算陈先生不会说。也难保证王掌柜他不会误传什么。所以,我想还是要对你说清楚。” 卢新宇静静地说完,目光却并没有移开,只是有些歉意地又看了看林梦桐:“现在才发现,我一开始就错了,这事本来并没有什么,我若是再刻意隐瞒下去,估计连你也会多想的。” “没事,你做事应该也是有的原委,反正现在马老板那边也谈出眉目了。”林梦桐此时,心里那个结似乎也解开了,口气里都听得出格外轻松自如,只是,想到晚上要再和林太太提及的事,她不免还有些隐约的担忧。 诚然如阿宽所言,这羞花堂的大权的确是完全在自己当下一人手里,可是,林太太那天说得那般直白,自己若是不考虑她的感受,今后在这林家两人,接下来又如何维系这本来就相当淡薄的关系呢? “梦桐,难得你能这样理解我。”卢新宇见林梦桐这样说,那轮廓分明的脸上又多了丝温柔的笑意。他说完这话,便又准备转身下楼了。 “等等,卢先生。”林梦桐却忽然唤住了他,此时,二楼已经陆续有了些客人上来。林梦桐想了下,便还是觉得到自己办公间里说话方便些。 听到这样的称呼,卢新宇起初是有些一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那次在翠湖公园的散心这后吧。他们之间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便有了更为亲密无间的称呼。当然,这也是在只有彼此二人的情况之下,所以,一时听见林梦桐又这样称呼自己了,卢新宇便瞬间也明白,应该是有重要些的事情和自己商议了。 他便回过身来,对林梦桐低声说到:“我们去办公间说吧。公事的话这里不甚方便。” “好的。”林梦桐也点了点头,她觉得卢新宇似乎特别了解自己,连方才自己这突然冒出的想法,也被他轻易看出来了。的确,自己接下来是要和他商议一件重要的事,只是,林梦桐有些感怀地想:与其说是公事,不如说是远比y这公事更为繁心的私事了。 明天一早,自己就要给阿宽哥一个答复了。他那边,应该是急着去对那特意在宜城等了两天的马老板,最终有个交待了。 待到进了办公间里,林梦桐不忘记让秀凤去再给卢新宇沏杯茶来,她知道,这两日里账房依着惯例,清查柜台内外所有货品明细。卢新宇定是忙到现在,连茶水都顾不上喝几口。在陈老先生手下干活,因为他是出了名的认真谨慎,所以卢新宇一定是做得相当辛苦,不过,的确也能学到不少账面上的东西。 现在,一些账目上的重要事项,陈老先生几乎都是放心地交到卢新宇手里了。 这也让林梦桐更加觉得,方才卢新宇对自己提及的事,是可信的。他之前的确是有过在账房里做事的基础,并不只是单单在上海的大洋行里打过杂。 待秀凤递好茶又下去之后,林梦桐这才开口说到:“新宇,你也知道。那位马老板是让我最迟明早就要答复他,到底是要出让几间。至于我们账上现在的情况,你自然比我还要清楚几分。” “梦桐,这个我也明白。马老板这个人,我接触不多,不过,之前在米行做的时候,听老板也说过,这个人相当精明。这两年估计也做是风生水起了。所以有心要在南京那边做大,估计这门面自然是越为宽敞越好了。”卢新宇若有所思地说,又接着问道:“梦桐,你想问我的,应该是今晚在林太太那边,你要如何让她答应,对吧?” 见卢新宇说得这般开门见山,林梦桐也点了点头。这时,卢新宇反倒不急了,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会意的微笑,却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水,这才说道:“其实梦桐,你说这话时,应该已经想好了方法,只是心下还未能确定,所以才和我说下。再确定下?” “新宇,你说得没错,我是想,太太是个再实际不过的人,如果我单单以今后羞花堂如何动作发展,机械化加工以后前景又会如何如何好,来打动她似乎并不可能。” 林梦桐有些怅然地说道:“甚至上次我都以梦鸿将来的发展来劝说,太太都没有松口答应,只是说这是她最后的一点依托,起码她是要保住这间铺子,以之来维系她的后半生了。” 第205章 不约而同 “梦桐,那你决定怎么办?难道你想真的是让出二间么?这样一来,从单间的价格来看,并不合算。” 卢新宇沉默了会,又说到:“我也是二年多没见到这位马老板了,没想到他做事的风格还是和之前一样,太会算计了。这次他开出的价格,以二间铺面来看,并不算高。甚至还是略微低于市价了。不过,这三间一起出让的九百个大洋,还是很可观的。昨晚结束时,陈先生也对我说了,当下南京那边市价也不甚好。他怕晚些脱手,只会更低了。” 听卢新宇这样说道,林梦桐也不由地点头称是。她明白,原来这转让铺面的事,卢新宇虽然不比阿宽那般时时上心,又格外留意到南京那边的市价。 其实,他在心里还是一直在打算的。也一直在关注这件事,甚至,连同自己此时心里所想,她比阿宽更为了解。想到这,她便也更为直接地说到:“新宇,我想这次换种方法来说,如果还不行,我只有考虑固执己见了。只是这样做,并非我的本意,还是希望可以化解下。” “梦桐,你说的对。那天知道林太太不甚同意你的后,我也在想有没有更好的方法。”卢新宇的表情里,有些不太放心地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次是准备以柔克刚,先从那个汪怀远那边开始?” “没错。”林梦桐听了他这般说辞,心下更是佩服。卢新宇竟然可以推测得如此准确。看来,自己和他的想法竟然真的是不约而同了。难道,这真的是所谓的“心有灵犀”? 想到这,林梦桐也觉得心下益发温润起来,好象那初见时就油然而生的熟悉感,又回来了。特别是现在,当那层薄薄的误会解除之后,她更觉得,这样的感觉益发珍贵了。 “新宇,你知道我这个小舅舅,向来是成事不足的。不过,太太到底是个顾念亲情的人,对他还是相当信任。但凭他说了我们铺子里的大小事,但凡有几分夸张。太太也是信的。所以。我准备稍后让他过来,晓之以情,动之以利。” 林梦桐也是第一次,把这个“利”字着重说了出来。原本,这样的字眼,甚至这样的行为都是清高的她所不屑为之的。尤其是对那个一身市侩气的小舅舅汪怀远,自己在这羞花堂里,替他解决了多少麻烦。可是,背着自己,他还是对林太太说了多少闲言碎语。 而现在,自己也第一次决定做这样的事。为了让方便自己晚上劝说有效,居然会想到施之以小利的办法。这放在之前,根本就是连林梦桐自己都有些看不上眼的作派。可是眼下,自己想到的,却是要从这里入手了。 “这是个好办法,我也想到了。林太太素日应该是最相信这位弟弟了。到时你开口时,他自然会帮衬着几句。”卢新宇沉思了会,又接着说道:“那你又打算如何劝林太太呢?估计你再动之以情都没什么效果了吧?我虽说只和她打过几次照面,也觉得她不是好对付的。” “那是自然。我准备在新厂子投入正常生产之后的次年起,每年在原先羞花堂的份例之外,多拿出百分之十来,做为给她的分红。并且,梦鸿今后如果真能念完大学,这个新厂子他只要愿意,可以随时过来。他那份分红也是照加百分之十。”林梦桐舒缓了下口气,轻轻说道。她也知道,这样一来。自己付出的代价是并不比一间商铺少多少,不过,凡事从长计较,也只好先过了眼下这关才说。 更何况,林梦桐也知道,羞花堂始终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业。梦鸿长大后,自己也要依例交出他应该享有的那部分。大家既然在一条船上,那么何必计较太多呢?现在的她,只想先把厂子尽早开起来再说。以后的事,都好商量。 “可是梦桐,你这样做的话。我算了下,在这羞花堂里你这么努力做事,最终的收益也和成日打牌消遣的林太太,所差无几了。难道,你就不多为自己考虑下?”卢新宇听了林梦桐这样的决意,虽是面有不解之色,但还是觉得言之有理。林太太要的是看得见的好处,也只有这个才相对更能打动她的心意了。 “新宇,我正是为自己考虑,才这样做的。要不然,索性就不这般费神了。”林梦桐说到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那有些厚厚的丝绒窗帘,窗外是羞花堂的后街,那里原先有着好几家的百年老店,现在却都变得门庭冷落。 “你看,这几家铺子原先在我们宜城这里,做得是极好的。这条后街,原来也是整个宜城里最热闹的所在。只是现在,时局变了。这几家依然是在原先的基础上墨守陈规,以不变应万变。所以,这两年来,生意上日益蒌缩,最后是连这条街,都冷清下来了。”说完,林梦桐又默默地拉好窗帘。 “我不想这样,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厂子做起来,哪怕我可以让出更多的利益给太太。从长远看,羞花堂一定会更好的。”林梦桐的脸上虽是很平静,不过,她的眉眼间却是相当自信沉稳。这样的她,却是连见多识广的卢新宇都有些惊愕了。 他点了点头,这才缓缓说道:“我也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了,只是我没想到梦桐你会这样大度,宁愿损失自己的部分利益,也不愿意彻底和林太太他们撕破脸,可能这事换做别人,就自主定下了。那明天商议好之后,我再去草拟下一步的合约吧。” “那有劳你的,新宇,这事我也想着越快越好。克劳德那边,应该就等我们的首笔款了。”林梦桐见自己的想法,也被卢新宇认同了,心下有着说不出的轻松感。她便也起身,主动替卢新宇打开了门,直到目送他下楼之后,这才让秀凤去后边的库房里,叫汪怀远过来说话。 而回到办公间等待的时候,林梦桐也拉开了桌边的小抽屉,那里有个不大的红包,里边装的却是十五个大洋,虽不是特别多,也差不多是汪怀远一个多月的工钱了。 第206章 细微的表情 合上抽屉之后的林梦桐,心下也有了数。别的方面她虽然不敢肯定,不过,对于自己这个大不了几岁的小舅舅汪怀远,她却自问可以看得极准了。 现在只消用这点或许只能说是蝇头小利的好处,来封住他素日喜欢添乱的嘴,那么晚上在太太那边,自己说话行事会更加方便些。而至于今晚要如何开口,林梦桐觉得方才和卢新宇的谈话里,他却是有意无意间也给了不少点拔。 或许这真如卢新宇寻常做事的风格,事缓则圆。今晚的事虽说无论成与不成,最后的结果都一样的,自己最终还是会决意把这三间铺面一并转让给马老板。林梦桐知道,眼下自己除了这样做,别无退路了。 不过,无论如何,她从内心都希望可以顺利地让林太太点头。她不想让因为这件公事,而和林太太从此走向反目。她比谁都清楚,在这样的家庭里,已经有了裂痕的关系,再想重新修复,那是谈何容易。最好的,自然是不要产生无谓的裂痕了。 正思量着这些时,秀凤已经悄悄地推开了门,而她身后站着的,却是一脸局促的汪怀远。他现在的工作相对其它伙计来说要轻松干净许多,怎么说也是可以坐着做事的。所以,汪怀远现在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穿得太过随意了。而是正而八经地换上了看起来讲究些的长衫。 只是,他身上这布料尚可的蓝色长衫,穿在他的身上,倒是显得透出几分勉强之感。他平日也不太有机会到这二楼林梦桐的办公间来。此时却是跟在秀凤站在门口,有几分尴尬模样了。 “秀凤,你去给小舅舅沏杯好茶来。”林梦桐见他这样,便急忙起身,满面堆笑地对他开口说到。又请他在对面精巧的木椅上坐好。这才又问道:“这几日铺子里事多,我也没功夫去小舅舅你那边看看。库房里一切都好么?” 汪怀远本来还以为今天林梦桐还找他说话,是不是自己又不小心做错了些什么,被人传话到了她那里。所以秀凤来唤他过去时,这一路他都走得有些不安。 这位林家小姐,虽说名义上是自己的侄女,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和他并无什么血缘关系。不过是因着林太太的这层,所以给口饭吃罢了。平素虽说汪怀远有时也会缺乏些自知知明,在其它伙计们面前,未免会说些没影子的大话, 不过,他终究也不傻,他知道,在羞花堂里,这位林家小姐,可以让他做这份比较轻闲的库房的职位,也可以说不定因着一件错事,就让他彻底离开这里。而他自己读书有限,又身无长物,若是离开了这,在外面做事只怕更不顺心。 所以,尽管汪怀远在心底里对林梦桐,甚至对林太太都是还有诸多埋怨,表面上他还是在铺子里言听计从的。哪怕,只是一个之前他根本不以为然的阿宽,或是才到这里没多久的卢新宇,却是都可以用他看来那有些“居高临下”的口气对他说话,他也让自己按捺住了。 因为。汪怀远知道,现在自己除了正常的活计忙碌之外,还有个在他看来更为重要的事要做。并且,林太太那边已经有了些眉目了。而这事最后的结果,却必是会让羞花堂上下,甚至林梦桐和阿宽,都会大吃一惊的...... 想到这,汪怀远自觉底气有些足了,表情也放松了下来,眼底里甚至多了几丝自以为是的神情。不过,还没等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被坐在对面的林梦桐发觉出来,汪怀远就又有些知趣地隐起了这丝得意之态。他也知道,以林梦桐的聪明,若是真的觉察到了什么,再问下去的话,那可就不单单是对自己无益。只怕会牵连到自己姐姐林太太了。 “大小姐,库房还好。不过就是羞花霜已经断货好几天了。听阿宽说,要到下月初才有新货。”汪怀远有些唯唯诺诺地说道。他想,原本这回林梦桐应该是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问问自己库房的情况罢了。 说完这些,他似乎以为林梦桐还是不放心那些库里的存货,又补充了一句:“昨天账房里卢先生也过来查点过了,说是账实相符,没半点差池的。” 林梦桐见他这般在意,一脸紧张模样。心下却是不免有些想笑。“小舅舅,我当然相信你了。太太不是之前也说过,你曾经还做过记账的伙计呢,难道现在库房交给你我反倒不放心了么。现在请你来,却不是为这事。” 汪怀远见林梦桐这般说,倒反是愣住了。他虽然不是个特别机敏的人,但是却并非愚不可及,尤其是方才林梦桐说话时,那语气里的亲密和信任的意味,却是平日不多见到了。 他正欲开口细问,却见秀凤此时正端茶上来。汪怀远便也不方便立即开口,只是小心地接过茶杯,待秀凤掩门退下之后,这才带着几分恭敬的意味,对林梦桐说道:“不知大小姐此番,所谓何事?但凡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倾力做到就是。” 见汪怀远这般认真模样,林梦桐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她却并未急于说些什么,只是慢慢打开了抽屉,拿出那早已经备好的红包。起身走到汪怀远面前,轻轻放到他边上的茶几上,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小舅舅,这段时间以来,你又要照顾梦鸿,还要做好这库房的事,我心里一直都感激有加。这是我一点点心意,以后还有需要照应的地方。” 汪怀远似乎有些惊愕,表情是一脸的不解。不过,他却并不像别人以为的那般太傻。他犹豫了下,便一脸赔笑地收起了那个红包,对林梦桐说道:“大小姐,这些不过是我份内的。梦鸿也是我亲侄子,照料他原本就比做什么事都重要。大小姐,你这太客气了。” 见汪怀远把这红包收得如此坦然果断,林梦桐心下自是淡淡有些不屑的意味。她也知道,林太太那边,虽说是对这个亲弟弟极为关照,不过,在这钱的事上,还是分得很清的。 所以,汪怀远那点工钱,还要一心攒下来成家用,经常是捉襟见肘的。好在他在林家吃住,这两样都不必费一文钱了。照料下梦鸿,也算略微做些补偿。 第207章 顺风顺水 “小舅舅,我今晚是想对太太说件事,希望你可以从长远的角度来看,为我多劝说几句。”林梦桐用看似不经意的口气说到:“我知道,太太平日是最信服你的话了。毕竟是至亲姐弟,你又在我们羞花堂里做了这么久,铺子里的大事小事,也明白个几分。我也希望小舅舅你,可以理解我为羞花堂做的这些,也明白我接下来的用意。其实说到底,也不过都是为了我们这百年传承下来的祖业考虑而已。” 这番话林梦桐虽说是说得平淡如水,但语气里的慎重感,却还是让本来有些欣喜于形的卢新宇,意识到了些什么与平日不同之处。他小心地问道:“大小姐,你不妨直说,我们羞花堂要做些什么事。你是这里名符其实的主事人,只消你开口,我没有不听了。太太那边,我也会尽力帮大小姐你劝解的。” 汪怀远并不是太傻,他只是在人情事务上,有时会显得略为缺乏些自知之明。但是他毕竟也好歹在外边,辗转做过几家事,林梦桐这些话里隐隐的意思,他不难猜到几分。 更何况,这此天里,王掌柜和阿宽他们经常外出,又是会客又是谈生意的,难免也会有些传言到他耳边,他只知道,羞花堂接下来是要做大事了。不过,他表面上却还是一脸不解地样子。 林梦桐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大概地把那位马老板有意要购买南京那边的铺面,最好是三间一并转让出去的事,对汪怀远说了一遍。 她说完这些,又有些无奈地补充了句:“小舅舅,现在马老板那边,是要我明天一早,就要答复他到底如何出让。所以,过会到家之后,我会再对太大说一次,希望她能够答应把这三间此次一并出让了。接下来,我就好在去买下那市郊的布行铺面了。” “大小姐,听你这么说,连我也觉得这要么不转,要么干脆三间一并让了,这才合算,反正我们也还是要在宜城再买房子做工厂的,又不是坐吃山空。” 汪怀远听完林梦桐的说辞,却似乎瞬间来了精神,对林梦桐说道:“现在,连伙计们都知道那个什么月中仙,马上就要在上海那边和别家合开工厂了,大家还担心羞花堂会落在他们之后呢?没想到大小姐你,事事都考虑得如此周到。” 见汪怀远此时变得如此热心,林梦桐也笑了。她当然明白这一切,应该都是方才那个红包奏效了。卢新宇给自己的建议果真没错,的确要从这个汪怀远这里入手。 “不过,大小姐,我说句不怕得罪太太的话。”汪怀远此时,却又格外小心地看了眼林梦桐,神情里也有几分犹豫。“大小姐你也知道,太太素日的个性,别说大小姐你了,我是她亲弟弟,有些事只怕我劝她也未必会尽然明白。她关心的,可能不单单是我们羞花堂的前途。而是......”汪怀远说到这,却没明说下去,只是停顿了下,面有难色地看着一脸自信的林梦桐。 “小舅舅,你的好意我懂。你提醒我的这点,我也想到了。你只消在今晚我和太太提及此事时,不用打短即可,至于到时成或不成,都与你无干了。”林梦桐怎么不明白汪怀远的心思意念呢? 一方面,他也深谙自己亲姐姐的习性,没有明面上的好处,她是断然不会答应林梦桐的要求的。尽管,连汪怀远都知道,这羞花堂目前的一切管理都在林梦桐的手里,她只是不想与林太太闹得不开心罢了。另一方面,汪怀远是担心他收了林梦桐的好处,若是林太太面子上还是挂不住,只怕林梦桐会不乐意了。 不过,听了林梦桐说晚上的事只消他不打短,成败与否都与自己不相干。汪怀远这才放下心来,他也乐得做个好人,便顺势说到:“大小姐,你放心。今晚我一定会好好替你,不,是替我们羞花堂未来考虑,多多美言的。” 见汪怀远这样说,林梦桐也放下心来。她并没有把接下来准备给林太太的补偿条件,提前告诉汪怀远。这事上卢新宇之前,也曾经对她说过。汪怀远会经常透露些讯息给林太太,她怕自己提前说了,会让林太太那边觉得还有商议的余地。 其实,林梦桐也知道,加上百分之十的红利给林太太,还有梦鸿那百分之十。这今后的几年内,自己其实所得的并不多了,不过,一切还是大局为重吧。若是单单只为了挣钱,她也没必要如此辛苦费心。 “那有劳小舅舅了。秀凤,替我送小舅舅下楼。”说完这些,林梦桐也自觉轻松了,也有些累了。她便开门唤秀凤进来,送汪怀远下去了。而今晚的事,她也知道,应该是一切就绪,只单单要应对林太太一人了。 晚间到家时,林梦桐有意走得晚些,她想让汪怀远赶在自己前面到家。果然,她和秀凤进去时,人都已经齐全了,大家正坐在餐桌前等她吃饭呢。林太太却是一脸喜色,看得出来今天在南京的百货公司那边,定然是买到时了心里想要的东西了。 林梦桐落座后,不忘记客气地说了些套话,这才笑意盈盈地开口说道:“妈,还记得上次我提到的那位米商马老板了,他有意开出好的价钱来收我们那边的铺子。不过,要求是三件一并转让。我恰巧也在这宜城郊外,也寻到了一处可以直接做我们厂子的地方,两下算了会,还有余钱买上海那边的机器。” “梦桐,上次你说时,我好像答复得有些过急,现在想来,大家都是在这羞花堂一条船上的,铺子里的事平日若不是怀远偶尔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梦桐你有那么费心。”林太太今天的口气却是全然像是换了个人,显得体贴而大度。 林梦桐正有些不解,目光看到边上正低头给梦鸿夹菜的汪怀远时,却又瞬间明白了。今天汪怀远到家早了些,之前一定把这事对林太太劝解过了一番。看来,自己那个红包确实没有白费。 第208章 奇怪的笑意 “不过,梦桐,你要是真的把我们南京那边的铺面,全都转让出去的话。只怕今后要是做是好还罢了,若是有些什么不顺利的话,只怕我和梦鸿今后连个指望没有了。” 林太太说到这,却是话锋一转。有些顾虑地看着林梦桐:“这以是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愿意答应你三间一起让出去的原因。不过,方才你进来前,怀远也把羞花堂里目前的情况细细告诉我了。看来,这回我要是不答应你的话,岂不是有意断送了铺子里的前程。” 林太太的话,说得有些让林梦桐不辨东西,她敏感地觉察到,这话里应该是别有意味的。不过,今天不管怎样,她能这样主动开口提及,本来就已经算是出乎林梦桐的意料了。 想到这,她便也依然是一脸笑意盈盈地说到:“太太,我明白你的顾虑。所以,我是这样打算的。”林梦桐略微停顿了下,目光却是温柔地落到了,此时也显得乖巧了些的梦鸿身上,她想了会,便把今后准备每年给他们的红利加增百分之十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而这番说辞,却是刚才汪怀远没有对林太太提及到的。也似乎有些出了林太太的意料之外,她不由侧过身来,用探询的目光,看了下身边此时一脸惊愕和羡慕之情的汪怀远,却又微微笑了下,只是这般笑容却在林梦桐眼里,不尽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却是有着几分隐隐的奇怪的意味了。 不过,这边还没容林梦桐再细细揣想,林太太却不紧不慢地开口,脸上却犹带着几分说不清的笑意:“梦桐,难得你为我考虑得如此周全,还能想到我和梦鸿。其实,你到家之前,怀远还好意地劝过我。反正大家都是一个屋檐下的,我也许明人不说暗话了。” 林太太说这话时,却见汪怀远的表情却开始有些不太自然。他到底在这种场面上比不上他亲姐姐林太太,一些话他要在林梦桐这位羞花堂的真正主人面前提及时,他也自然更加顾虑颜面了。说到底,其实还是他自己的身份尴尬,说起来是林家千金的小舅舅,实际上在羞花堂里,也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说话行事上自然不比林太太硬气。此番又暗中受了些林梦桐的好处,所以夹杂在她们俩人之间更有些局促了。 “妈,你有什么想法,对我直说无妨,这里也只有小舅舅和梦鸿,并无外人。”林梦桐知道,林太太一定是要对自己方才提及的条件补充些什么,其实在这利益的分成上,她也明白自已已经做到最大的努力了。若是林太太有意再提高份额,那么自己也无可奈何了。 “梦桐,我的意思是怀远也和我明说过了,他这个人说话就是这样,太过直接。他说即便转让铺面这事你不告诉我,也是可以做的。这么做,本来也就合情合理。这林家的规矩我也清楚,梦鸿尚未成年,大事上根本没有拿主意的权利。我也想过,怀远也细细对我说了好些,我现在决定,答应全部都转让出去。”林太太此时,反倒是口气相当平静。似乎真的是汪怀远之前的劝说,让她下定了决心。 而这个时候,一旁的汪怀远也见缝插针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一脸堆笑地对林梦桐说道:“大小姐,我今天特意和陈先生打了招呼,早些到家和太太说了。太太也能体谅大小姐做事的心情,这就好了。” 虽说林梦桐也明知汪怀远这话,是给林太太打个圆场,他们俩人终究是亲姐弟,到底私下又是如何说话,林梦桐自然是不得而知了。 她也就不忘记再客气几句:“妈,小舅舅,你们可以这样支持我,我想接下来定然不会令大家失望的。”不过,她话音刚落,却见林太太却是依然带着那个有些不可捉摸的笑意说道:“梦桐,我话还没说完。你方才说的那个条件我没问题,这羞花堂里我凡事不插手,你可以做到给我和梦鸿都加这百分之十的分红,已经不错了。只是,空口无凭,我想明天你到铺子里时再立个字据。还有就是账面上的事我也不通得很。” 说到这,林太太索性说得更加直接了:“你说的那些个百分之十的红利,也是要等到厂子建成之后才有吧?那如果这一天没成,或是中途又出了什么变故,我那间原指望赖以维生的铺子,不也是一起砸到了水里,连个影子都没有?” 林梦桐这回才算听明白了,原来,林太太的用意在此。她并不关心今后羞花堂建成的厂子能如何如何,她需要的是现在就触手可及的好处。 这样一想,林梦桐也总算醒悟了,她却不忘记依然笑着说:“妈,今天其实我主要是听听你的意见。只要你答应三间一并让出的话,条件你也可以直接说,一家人无论谈得成不成,都要说得明白些。” 林梦桐的话,说得却是让旁边的汪怀远都懂了。他面前现在这两个女人之间的话语,却是让他足以觉得都不好对付。而尤其是林梦桐方才这句话,既说得面子上过得去,却又并未完全是答应了林太太接下来的要求。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了。 而林太太接下来要说的这个要求,其实也是汪怀远和她俩人,早就开始商议好的。想到这,他也有些不安了,要是被林梦桐真的一下子否决了,自己真的是两面不讨好了。 “梦桐,我的用意很简单,你也知道,我读书少,就是老爷在世时,铺子里的事我向来不管不问。现在也是,我要的只是自己和梦鸿的那份。所以,我想这南京的三间铺子一并成交后,从转让的下月起,无论你盖厂也盖,不盖也罢。我每月要增加三十个大洋的份钱,梦鸿那边就算了。只是,你方才说的那个分红,也要一并以文字写下。” 林太太说到这,口气却是和缓了许多:“我这样做,也是多少给自己一些安慰吧,不管怎样,老爷生前说过,这铺面买了不是赚钱的,是给我们留个盼头的。现在,羞花堂要开工厂,这铺子也保不住了,起码,我这没本事的人总要多些现钱在身边吧?” 第209章 无心之问 听到这里,林梦桐沉默了会,她心里也略微计算了下,一个月增加三十个大洋的份例,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个大洋。在宜城这个小镇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说得再直白点,这一年下来,就是一间小铺面的体格了。不过,林梦桐也知道,如果自己此时以退为进,再开口推托的话。就算是如方才林太太所说的那样,自己也可作主把这事匆匆办了。可是难道以后,自己就不用再面对这个家,不用再和林太太依然保持现在这种,虽谈不上是格外亲密,但也是面子上尚且过得去的关系了么? 林梦桐想着,只好在心底里对自己说,林太太要的这份例,往小了看也就是每天这羞花堂里,要再多努力挣一个大洋给她。就算是看在去世的父亲面子上,这个不算太小的要求,自己也只好答应她了。 更何况,细思这下,林梦桐也觉得她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这开厂子的事,其实是很难说的,用穿越来之前的那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机遇和风险并存,若是真如她所言那样,本钱都回不来,哪里有什么好回报她的红利呢? 这样一想,林梦桐也觉得林太太说的话,换位思考这下也有些道理。只是,眼下这羞花堂里最缺的便是现钱,答应林术太的条件,自己也会有几分困难了,不过,林梦桐还是决定应允她了。就算是自己为过世的林老爷多尽一份心意吧。反正,以后羞花堂的盈亏,也不在于这摊到每一天的一个大洋了。 “妈,这个条件我答应你。不管今后厂子做得好或不好,你的份例都会从铺面转让的次月起,每月雷打不动地增加三十个大洋。还有年底加的分红,这些明天我都让陈老先生他们写到字据里,一式两分,你我各执一份,”林梦桐表情既认真,却又依旧不忘记那份应有的恭敬之态:“以后若是我忙起来有遗忘之际,妈你也可以用这个来提醒我。” 见林梦桐回答得如此干脆利落,几乎是早有准备的样子。此时,反倒是林太太和汪怀远俩人有些不解了。林太太没有再看汪怀远一眼,只是心照不宣地对他露出了个微笑。又把目光随即移到了林梦桐身上。 “梦桐,那就这么说了。南京那边的事,就这么定了。这饭我今天是吃得相当轻松了。怀远,你马上带梦鸿去温书吧。我要去刘太太那里打牌了。”说完,林太太笑着起身,脸上那有些慵懒的笑中透出了几分满意。林梦桐也有礼地打了招呼,不忘记说道:“那明天晚上,我就把做好的字据带来。” “梦桐,这不急。你素来办事,我哪里有不放心的,再怎么说,都像刚才怀远提到的那样,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过,各司其职罢了。”林太太说得分外轻松,秀云此时也递上了毛巾,待她用好这后,便把那精巧的手提包递到林太太手里,俩人就匆匆出门离开了。 这边汪怀远也准备拉着梦鸿去房间温书,他有些尴尬地看了下林梦桐,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小姐,我也没料到太太会加这个条件,让你又为难。早知道我.......“ “没事,小舅舅,这一切与你无关。太太也是为梦鸿将来考虑,换做我也会如此。”林梦桐这话说得虽是有几分面子上的客套,不过,将心比心。她也有几分可以理解。 汪怀远听了,见林梦桐并未因此而怪自己什么,心里也安心了,这才带着梦鸿回房间去了。此时,这偌大的客厅又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起来。林梦桐知道。接下来的一切,对自己而言都将是全新的一个开始了。无论如何,无论再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事,自己都不能再后退半步了......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和秀凤的脚步刚迈进羞花堂。便看见一脸期盼神色的阿宽,正在一楼的楼梯口处等着她。林梦桐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便会意地先让秀凤上去忙碌,自己却径自走到了阿宽旁边。 “梦桐,你也来这么早?”阿宽却并未直接开口问林梦桐什么,只是先关切地打了招呼。又似乎觉察出了什么一般,轻声说道:“你没休息好么?还是昨晚林太太的事,有些麻烦?” 他一边问着,却也知道此时一楼的伙计们都陆续开始准备营业了,这里说话自然不太方便。便也跟着林梦桐一起慢慢上楼。 听他这样说,林梦桐也清楚他何以这样问了。昨晚自己的确也没睡好,自己早上梳洗时,也觉察到眼下有些微微的黑眼圈了。昨晚脑子里想的还是南京那铺面的事,林太太这关是过了,不过她觉得,在这转让价格方面,后来自己也看过这两天南京那边的报纸,特意也留心了下那些小广告栏上的旺铺出让之类的。她昨晚又对比着盘算了下,觉得马老板提出的九百个大洋,其实是还有商榷的余地的。 虽说自己眼下是想着买机器,再在这宜城寻处适宜的地方,把这厂子尽快开起来才是。不过,那位马老板心里又何尝不急呢,他的米行不也是急着要在南京开起来么? 这样看来,自己既然应允了他,可以三间一并出让给他,让他打通了好做个门面宽敞的店面。那在价格方面,自己又怎么不能做主再略微适地加些呢? 接下来买机器,再买房子,还有答应了林太太的那些个条件,哪一桩不是费钱的?林梦桐想,不如和阿宽哥说清楚,如果当真马老板那边有困难,也只好依他开的价格了。反正,说一下也没什么损失。 林梦桐思量着时,却已经和阿宽进了办公间里了。待阿宽坐下后。林梦桐这才答到:“阿宽哥,昨晚太太那边已经没事了。她答应三间都悉数转让。” “梦桐,你是不是又给林太太增加什么好处了。不然,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决不会这么轻易答应。”阿宽的脸上有了些宽慰的表情,不过,他却也料到了这些,又不放心地说道。 第210章 如此疑问 林梦桐知道阿宽此时担心的是些什么,她便把昨晚的事悉数告诉了他。阿宽听后,也点了点头:“梦桐,其实你这样做,虽说损失了些。不过胜在保住了你那个家至少是表面上的平稳。那我这就去给马老板答复了。” 阿宽说完,便准备起身离开了。马老板那边是一直等着他的回复,不过,林梦桐却在此时轻轻说了句:“阿宽哥,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阿宽听她这样开口,便有些迟疑地抬眼看了下林梦桐:“梦桐,还有事么?是不是马老板那边我们有什么变数?” “不是变数。”林梦桐见阿宽一脸不解,便笑着对他说到:“阿宽哥,我昨天一天都在看南京那边的此类消息。之前也听卢先生说过,这段时间来因为眼下时局问题,南京那边铺面的价格是一直上不去。” “这个我也知道,不这这话从马老板口里说出来时,我还是要多少打个折的。毕竟买卖心不同。”阿宽也若有所思地说道:“梦桐,其实这价格方面马老板开出的是三间一起一共是九百个大洋,王掌柜也说这个价也还说得过去。只是我总觉得要是有心再商议下,不那么太急的话。这个价还是可以再好好商量的。” 林梦桐见阿宽也这么说,便也一脸喜色地说到:“阿宽哥,连你也这么认为?我昨天晚上就在想这事,依我看了这几日南京那边转让铺面的消息,虽说前些时日价格持续有些低迷,不过,这个月来,可能要筹办着开新铺面的老板多了。这价格上也有近一成的上浮。所以,我想让你再和马老板商议下,就说我们羞花堂实在是眼下缺口较大,而且这次说服家人一并转让这三间铺面,在现钱上也多费了不少周折。所以,我想成交价上再提一百个大洋。” “梦桐,你的意思是这次,我们的报价是一千个大洋?”阿宽明白了林梦桐的心意,她这些天来看起来似乎并未在此事上过多上心,其实却也一直在留意。还陆续搜集了好些此类的旺铺转让的报纸,尤其是南京那边的各类消息。而她的分析想来也不无道理。这市面的行情总体再不行,这铺面总要有人做,街上的店也是一间间有人要开。所以,这价格上也是此一时,彼一时。哪里会真是持续不好呢? “梦桐,我也觉得你说的有理。这样吧,我先在电话里和他说说,如果马老板那边再有什么想法,我们回头再议。”阿宽点了点头,他在心里更加对眼前的她,多了几丝佩服。 “也好。我想,如果这位马老板也知道最新的市价行情的话,他不会因这增加了一百个大洋的缘故,就轻易放弃这桩买卖。更何况,他倘若真的不愿意。我们到时再商议也不迟。反正,不会耽误铺子转让的大事的。”林梦桐心下也略微有了些数。那位马老板看上去虽然略显粗鄙,不过,林梦桐从第一次见到时就觉得此人是个相当不简单的人。精明世故全都没有写在脸上,倒是那次在街角偶遇到他和卢新宇攀谈时,似乎倒有些像他原本的性情...... 这次阿宽下去打电话,林梦桐在办公间里等他消息之际,却反倒一点也不紧张了。现在,克劳德那边已经给了回复,说是只要先付一半的订金。那些个机器先定下了再不转让。只等林梦桐这边寻好了场地,就可以付清另一半的货款,把机器运到宜城这里来了。 至于熟手的操作师傅的事,后面作坊的严师傅已经打探好了,现成的就有最为合适熟练的人选。是一位之前他认识的师傅,曾经在丁万春那边做过。这洋机器的性能操作,他上手几日就熟。 林梦桐也和严师傅说过,等厂子盖好了。便请这位师傅过来,他若是能顺道带几位熟手工人过来,那便更好了。工钱好商量不说,到了宜城这边,便是让他和严师傅一起管理厂子,凡事他只消带会其它伙计即可,并不用亲力亲为。更不用日夜班那么辛苦,工钱也一定比丁万春高些。 因为林梦桐知道,这位刘姓师傅原本也就是宜城人,工钱不低的情况下能回家做事,他自然乐意。 想到这些,林梦桐也心里舒展了许多。眼下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极为妥帖了,看来,自己在这生意场上虽说经验有限,不过运气还可以算不错的。起码,这件事一路都是顺风顺水的。 这时,秀凤也进来,见林梦桐面有喜色,虽说那是极淡的。便笑着轻声说道:“小姐,难得见你今天这么高兴。这些天你一直都忙得抬不起头来,我还以为你又遇到什么麻烦了,不过,昨晚太太都被你说动了,接下来应该都没事了。” 秀凤一边说着,一边不忘记给林梦桐面前的杯子里加了些水。“秀凤,我也觉得这俩天有些累了。等下个礼拜,我应该可以放松些了。对了,今天下午我这里也没什么忙的,你要是有什么私事,就自己去办吧,记得六点之前回铺子来就可以了。”林梦桐想着自己下午还要再商议马老板合同那些事,秀凤多有不便,不如让她出去透透气也好。 秀凤点了点头,不过,她却并没有即刻离去。只是有些犹豫地看了下林梦桐,却又鼓起了几分勇气一般说道:”小姐,昨天不是中午没回家么,我出去准备去饭庄里取订好的东西时,在门口遇到了江小姐和那个有些奇怪的何小姐。” 听秀凤这样说,林梦桐也不由放下手中的自来水笔,喝了口热茶,这才用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口气说到:“秀凤,你怎样这样说呢?上次不是说过了么,这位何小姐的病情好得差不多了,江小姐是好意带她来宜城调养几日的。” “这我知道,可是,小姐你可知道,江小姐见到我,便有些客气地打了个招呼,还让我问小姐你好。”秀凤说到此处,有些难堪地停了下。 “怎么了?难道何小姐有什么反应么,我和她并不太熟啊?”秀凤的话,瞬间又让林梦桐迷惑起来,怎么自己却像是冥冥中和这位不幸的何小姐,有着某种牵连一般,每次都会陡然有些什么发生,甚至这次连面也没见到的情况之下。也会如此么? 第211章 言浅意深 想到这,林梦桐不由问道:“秀凤,到底何小姐昨天说了些什么,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秀凤见林梦桐如此在意,似乎这件事在她眼里,比她此时手里忙着的那些个大事还要重要几分。 “小姐,我见昨天你急着要应付太太那边。何小姐说的,也没什么,就是我觉得好生奇怪。所以,昨天就没打扰你。”秀凤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 “没事,秀凤,我知道你一直都为我好,昨天的确是有些烦心。好在这些都也了结了,对了,她问你什么了么?”林梦桐生怕秀凤误会了自己的用意,便又笑着轻言细语地对她说到。 “何小姐原本还好,应该是准备和江小姐去饭庄用餐的。只是听到江小姐问好时提到了林小姐这三个字,她就一下子愣住了。目光有些呆呆地看着我,好像我有什么事要接下来告诉她一般。我当时,都被她看得有些吓住了。”秀凤说到这,表情里的确有些像是后怕一样。 林梦桐明白,定是何小姐当时那脸色的苍白,让胆小的秀凤以为她接下来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她便问道:“秀凤,你不用多想,何小姐不过是之前有些麻烦,她的精神上可能比我们正常的人要来得更为脆弱些,不过,江小姐也说过,她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不会伤害到你的。” 林梦桐心里想着的却是,如何小姐这般善良的人,却是注定了只有受伤害的份,哪里会再伤害到他人呢?其实,在林梦桐眼里,善良加上软弱,才是造成何小姐悲剧的原因了。 “小姐,何小姐她听到你的名字后,没再说什么。只是那样愣了会,江小姐可能看到她有些异样,就对我解释了下,准备带她进去了。可是,何小姐却突然上来,对我说了句好生奇怪的话。”说到这,秀凤那细长的眼里闪过几丝不安,她又看了下林梦桐,这才说到:“何小姐说,让我把高先生还给她,不要藏起来,她知道高先生没有走,就在宜城。”秀凤说完,脸上的几丝不安似乎都没有散去。她看着林梦桐的目光也有些隐隐的后怕一样。 “是这样?”林梦桐更加不解了,不过,她却并没有把这丝迷惑的神情表现在脸上。只是点了点头,对秀凤说到:“我知道了,秀凤,谢谢你。我想,这位何小姐还需要多加调养。对了,这件事秀凤你别再对他人说了,让太太他们知道了,又要生出事端来。 秀凤听话地点了点头,便下楼忙她的去了。林梦桐却心下颇不宁静了,方才在秀凤面前,她其实也大体知道了些原由,不过因为考虑到卢新宇的个性,她并未对秀凤说破。 林梦桐想,定是那日自己和卢新宇在街上和何小姐她们偶遇之后,那天是黄昏时分,又隔着街道,未免那位何小姐会因为心中一直对那个什么“高胜寒”念念不忘,所以几乎是把卢新宇错看成了她心中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 甚至,林梦桐不由揣想到,何小姐是不是以为自己现在正在和那个高胜寒交往吧?想到这,林梦桐不由有些担心,她知道,思想执拗的人是很难被说服的.尤其是像何小姐这样经历的人。 那个所谓的高胜寒,现在早就已经携带着那些从何小姐家里骗到的钱,远走高飞到天涯海角了,哪里会再来看她呢?只有这可怜的何小姐,一个人依旧活在过去那场梦里,难以清醒。 想到这,林梦桐瞬间都有了个抑制不住的念头,她甚至会想到如果可能的话,自己可以和卢新宇一起,去和那位何小姐单独见上一面。说不定,可以在她离开这宜城之前,当面解开她这个心结。不让她带着这内心的不安,回到南京那个几乎要禁锢住她自由的医院里,继续调养身体去。 只是眼下,自己手里的事还未曾了结,而且就算自己再有心,卢新宇以他那般有些内敛的个性,也未必会愿意和她一起出面。或许,自己这个想法真是多事了。 想到这,林梦桐自觉有些好笑,看来,自己这表面的冷静从容终究还是敌不过内心的几分柔软,自己不过是和这何小姐几面之缘,何以会这样想呢?难道,真的是所谓的同情和好奇么? 林梦桐有些自嘲地笑了,很快她又把自己的精神放到了旧桌上那未曾看完的报纸上了。 这是宜城当地的小报,上面也会有些铺面转让的广告之类。林梦桐看了一会,觉得都没有阿宽哥之前对自己提及的那家布店的位置合心。而且,那里只要把里外几间打通的话,再简单修缮下,就是个不错的香粉厂的样子了。那边场地也比较宽敞,放下那些个机器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价格方面,林梦桐也估算过,至多不过五百个大洋了,这宜城终究是个小镇,价格怎么说,也不及南京那边,所以,这次自己买机器的钱,其实也就是两下的商铺价差赚的。 下午的时间过得也极快,只是阿宽却并未上来说马老板那边的事,林梦桐知道,这价格上的事不会那么轻易就有结果,卢新宇也说过,谈生意上最重要的是不要心急,事缓则圆。不如就安心等待,若是自己急了,倒显得有些理屈的样子。 正想着,却见门被轻轻敲响了,这声音是林梦桐最为熟悉,也最为期盼的。她知道,是卢新宇有事。自从他对自己把马老板的事说得明白之后,林梦桐就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是真的没有那些之前隐约浮现的顾虑了。 她想到这,便起身开门。却未想到门外却是卢新宇和阿宽俩人。看来,他们是碰巧都一起上来了. “梦桐,我刚好接完电话,就看到卢先生了。便把事对他也说了。本来我还有些不安的,方才卢先生给我分析了下,现在我是一百个放心了。”阿宽也不遮掩什么,当着林梦桐的面,笑着却是夸赞起了身边的卢新宇。 第212章 突如其来 待两人一起进来之后,阿宽这才又解释道:“方才我打了马老板电话,我本想着他多少也会犹豫下,可谁知电话里,他的口气变得相当不耐烦了。话里话外,却是好象这桩生意,现在即便我们羞花堂不做,宜城这边也有人要转让铺面给他。我也只好说请他再考虑下。其实我也不知该如何上来对梦桐你开口。却正好卢先生经过。” 见阿宽说得这般感激,卢新宇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一边把手上那张账目明细递到林梦桐的桌上,一边却不忘记脸上还带着那个透着几分气定神闲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小姐,上来前我听陈先生这般说过,不过以我之前对这位马老板的了解,他并不是不想谈。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莫非,他有什么事没对我们说清楚?还是真如他在电话里所言的那样,这宜城里又有人要和他谈事情?“林梦桐听得有些不解。不过,她也知道,卢新宇之前是多少和马老板有过些交集,此时他的判断应该是再准确不过了。 “大小姐,我估计这位马老板当下在钱上也未必如他说的那般轻松,至于铺面的价格,我打听过,当下南京市郊那边,铺面的价格都有所回升。我们羞花堂开出的一千个大洋,他就算是不做生意,捂在手里,一年之后也有得赚。”卢新宇语气中透出几分轻松:“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接下来要买地,还要把厂子建起来,这个价格我都觉得有些低了。” “那,卢先生你的意思是?”林梦桐也觉得卢新宇的话有些道理,所谓生意场上的事,哪怕这只是民国初年,也是充满了变数的。马老板又是个老江湖,他今天态度这样变化,目的又何在?难道真如卢新宇判断的那样,只是为了将自己一军。 “大小姐,陈先生,我的意思是稍候我们也打个电话过去,化被动为主动。就说这事林大小姐已经考虑好了,一千个大洋是底价,如果马老板当真觉得不合理,我们就准备接下来在南京那边报纸上登上转让广告。那个时候,底价可就不止一千个大洋了。”卢新宇说到这,脸上又浮起了那种成竹在胸的自信笑容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买商铺这样的大事,马老板早就开始关注过小报上那些个广告了。” 卢新宇的话说得阿宽此时,却是连连点头。“大小姐,我也觉得卢先生这样分析有理,他既然有心以为我们不懂这市面上行情,那我们也就不必对他过于迁就。现在我就下去,看看他如何答复,真不行我们就像卢先生说的那样,干脆登报算了,何必和他纠缠。” 阿宽有些激动地说:“这事前后也好些时间了,难得大小姐你还好意请他吃过饭,可若不是大小姐你和卢先生提醒,这市面最近的行情我又不知道,真要给他蒙过去了。” “阿宽哥,你现在下去打这个电话,就按着卢先生说的那样,不用担心。”林梦桐此时心里有了定数,她轻轻对阿宽说道:“我可以保证,这位马老板答应你的,说不定,还会再请你一次。”见林梦桐这样坦然,阿宽也点了点头。便下楼去打那个电话了。 待他离开之后,卢新宇这才笑着说到:“梦桐,想不到你比我还这么镇定,一点也不担心这位马老板突然态度上的转变。” “不是不担心,新宇,而是你的话让我明白了。做生意有时就像做人,有的情况下,不能只想着单单只做一个好人,不该退让的时候,就无论如何,也要坚持自己的原则。”林梦桐看着卢新宇,似乎触动了心里某个念想,轻声地说道。 卢新宇听到这,脸上却蓦然浮起了一丝略带思索的笑容,他忽然对林梦桐说了句听起来有些莫名的话:“梦桐,你固然说得在理,可是有时候,人做事未必能完全随从自己的心意。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 说到这,他却停了下来,目光却让林梦桐觉得,如那次初相遇时一般,温柔中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清冷的意味。这样的目光,却让本来已经完全平和了心境的林梦桐,感到了几分难言的怅然。 她是那样在意着他口里说出的话语。却又是那样担心他说的“如果”这两个字。这世上有多少美好,就有多少失落,而这如果两个字,却是林梦桐最不希望听到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卢新宇今天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地说出这些是什么意思?或许,真的只是临时起意,原本人的思想就是飘忽的,卢新宇那么聪明,想法自然也有他更为跳跃的一面。 “新宇,你说的我不太明白。在我看来,凡事随心而为,是我们这个年代年轻人最起码能做到的了。”林梦桐脱口而出这句话时,几乎是要说成“那个年代”了。 这民初年间就算再为封闭落后,新潮的思想的作风也已经暗自萌芽,更何况,卢新宇也是那种思想作派完全合了当下最新思潮的人。由他口里说出刚才那样的话,却着实让林梦桐惊愕了。莫非,他的苦衷自己竟是未能完全知晓的?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些事你无法理解,你不妨把这想做一种必要的历练吧。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梦桐你这样率真坦然,我可能都无法做到。”说到这,卢新宇原本那清亮如许的目光,开始显得有些游移起来。他起身对林梦桐说道:“我先下去做事吧。这个礼拜原本还想和你出去走走,不过你事多,就不必了。下次再说。” “等等,新宇。你既来了。不如稍候再走,等阿宽上来之后,看看马老板到底如何答复再下去也不迟。难道,我这里现在多呆一分钟,就这样让你有局促感么?”林梦桐却也不知为何,声音中多了份难以抑制的情愫,虽然,她说得还是平静的。 第213章 附加条件 “梦桐,你怎么这样说?”卢新宇本来要迈出的脚步,此时却蓦地停了下来。他不解地凝视着林梦桐,那眼里更多的却是不放心的样子:“一定是我刚才说的那些话,让你多想了,梦桐,我从来没有在你面前觉得局促过。只是,这个礼拜见你那么忙,也不好意思再提及一起出去散心的事了。更何况,我看得出来,陈先生对你一直是相当用心的。在他的面前,就算我再有些什么念想,也只好不太依从自己内心了。我说的其实是这个意思。” “是这样,新宇,我以为你是说......“林梦桐听了卢新宇这般解释,原本以下那丝丝惆然却又消散了,她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其实再简单不过,无外乎是因为自己太过在意卢新宇。 正是因为如此,哪怕是他口里说出的话,就算再简单,自己也会想得格外深上几分。卢新宇也确定心里想得太多,连阿宽的感受他都能细心地揣测到。甚至,在阿宽的面前,他尚且能够保持出,对林梦桐宛如平淡无奇的那种带着分寸的距离感。只是,他却不知道,林梦桐偏偏是有些在意的,就算现在整个羞花堂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那又如何呢? “新宇,如果过会阿宽哥上来时,带过来的是真如我所对他保证的那样,马老板是一口答应了。那后天,也就是这个礼拜天,我就算事再多,也都全部放下,和你一起出来走走。或许你说的对,人固然不能完全左右到自己的心意,但是我起码可以做到,只做那些自己欢喜的事。别人说什么,也只好让他们去说去做了。” 林梦桐这样说着时,语气中却多了丝羞涩的意味,而这样的微妙感受,却只有在卢新宇的面前才会有。平日和阿宽在一起时,虽说是事无巨细,从羞花堂的公事,再到林家那些个繁心的琐事,和他说起来,却尽是再寻常不过的心态了。 “那好,不过我今天晚上回去就要忙了。”卢新宇的话里,没有了才刚的凝重感,声音却是轻快中带着他固有的那几分灵活劲。放下了这些隔阂之后的他,却是让林梦桐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 见卢新宇又重新回到了椅子上坐下,却又用这样轻快的语气说了这话。林梦桐不解地抬起眼来,又轻声问道:“新宇,难道你今晚还有什么事要忙么?账房那边,这两天事多到还要你带到家里去做?我怎么没有听见陈老先生提及?”话刚出口,却是见到了卢新宇脸上那丝有些隐约的笑意,他那原本深深的眉眼间,却完全是如孩童般的调皮了。 这时,林梦桐方才意识到自己的问话,却是有些多余了。卢新宇应该是和自己开玩笑的。她不禁略微有些面红了,在他的面前,自己似乎没有了一惯的沉稳了,当然,这也是在此时此地,只有他们两人的情形之下了。与其说是林梦桐变得更加简单,却不如说是在他面前,林梦桐变得更没有拘束感了。话语,也比脑子里的想法来得快些。 “梦桐,我是说今晚我要回家好好考虑下,想想这宜城,还有什么地方适宜我和你去散散心。那些喧闹纷扰的地方你不说,我也知道不是你喜欢的。这在我看来,是比账房里那些个让人头大的陈年旧账,更让我费心思虑的了。不过。”卢新宇说到这,面上的温柔,却如一张看不见的金色的网一般,慢慢地笼罩住了林梦桐的心。 “不过,这是我一周以来,做的最乐意的事,是我不必单单只为了生存而考虑的事,这是生活,梦桐,你知道。我一直想要的,是这样的生活,而不是每日低头埋首作事,那般自己无力主张的生存。”卢新宇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飘忽,林梦桐听得出来,他的内心,并不是如他外表那般内敛拘谨。他要的,一直就是自己内心也想的那种生活。 “新宇,我觉得只要是你选的,我都不觉得喧哗,只觉得极好的。你才刚这么一说,把我差点都绕得有些晕了。”林梦桐的口气里虽然多少有些嗔怪的意味,不过,更多的却是一种满满的幸福感。 正待卢新宇开口还要再说些什么时,门却又被敲响了。卢新宇便立即起身去开门,门外却是阿宽。他看起来似乎上楼都上得有些心急,脸上也有些红。 “阿宽哥,快别急着说,先坐下,这茶水方才我加过了。”林梦桐见他这样,心下也有些动容。阿宽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用尽身心,在羞花堂里,他最不同于他人的,便是别人无论做得好或不好,多半只是当做一份工而已。而阿宽哥,却是完全放了自己全部的身心。 “梦桐,卢先生。你们俩说得没半点错。”阿宽方才打电话时,估计是费了不少口舌,说得应该是有些累了。坐下来时,也不再客气什么,拿起面前的水杯就一饮而尽。 “那马老板答应了?他有这么利索么?”林梦桐心下虽是欣喜,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按卢新宇所说的,马老板是个心中有些沟壑的生意人,应该不会短短时间里,就断然改变了想法。 “梦桐,你听我说,他说其实一千个大洋放在平时,对他也没什么周转困难的,只是,现在他的新米行在苏南苏北都有在开,所以当时也就以为九百大洋是绰绰有余了,不过。后来他也打听过现然行情,还是觉得我们铺面位置价格最适宜了。” 阿宽欣喜地说道:“只是,他的意思是可不可以先把这铺面转让协议办了,他的米行要早些开张。至于钱的方面,他先付六百个大洋。那四百个,用一张上海那边银行的银票代替,是三个月到期的。到时我们愿意让他拿现钱换回银票也好,或是直接拿银票到上海那边兑付也成。” “银票?”林梦桐有些感觉这位马老板,其实是在让步的同时,又多了一个不小的附加条件了。她不由把目光转到了一边静静听着的卢新宇身上,这些账房上的事情,自己懂得却是不及他了。 第214章 有心验证 卢新宇却并未着急着出声,只是略加思量了会,这才有些面带疑色地问到:“陈先生,你的意思是,马老板那剩下的四百个大洋用银票来付讫,据我所说,这银票的时间有的是半年,有的是一年之久。这其间的时间差不说,单单是这四百个大洋的利息,也不是个太小的数目。”说到这,他的目光又投向了一脸犹带思考的林梦桐。 “大小姐,其实在上海那边,生意意人之间应为当下的现钱不够,用这银票兑付一部分钱也是有的。只是我们羞花堂眼下账面上钱实在紧张得很。如若这位马老板开出的银票只是单单这剩下的四百圆的话,这余款的金额在时间上我们还是略有亏损了。”卢新宇的话说得一如他寻常的风格,谨慎中透着几分冷静和客观。特别是现在,阿宽和林梦桐都已经知道了他和那位精明有加的马老板其实是旧时曾经的相识时,说话的分寸之间更是注意到了轻重。 “阿宽哥,我觉得你和卢先生说得都有几分道理。依你所言那样,现在市道艰难,马老板又有心在苏南这边多开几家米行。现钱不够充裕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诚如方才卢先生说的那样,我们羞花堂不是说不收银票,只要现钱。而是这张银票时间上是半年后才到期的。这半年的话。不说这四百个大洋利息,我这边现钱的缺口都不够补的。”林梦桐话里的口气虽是稍显犹豫,不过,在阿宽他们面前,她还是极力让自己语气更加平和些。 “梦桐,你说的这个电话里我也提到了。看来这位马老板也的确是个有心人,对南京的铺面他是诚意十足了。”阿宽有些小小的激动,平时他虽然较这铺子里的其它大小伙计来说,可谓是见多识广。不过,所经手谈的那些合约,金额怎么说都没有眼下这转让南京铺面来得要大。结识的那些个生意人,似乎也只有那位洋商克劳德,才可以和这外表似乎不那么显山露水的马老板相提并论了。 所以,这桩事阿宽是看得极重的。他总想着,自己比起自幼一起长大的这位林家小姐来说,自己或许书是念得少了些,但是,在阿宽看来,这却并不是最重要的。身为男子,能做出些让人刮目相看的大事才更能彰显出自己存在的价值。想到这,他的精神益发好了。他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林梦桐能够完全彻底地想起那些之前的往事了...... “阿宽哥,你的意思是马老板那边还有什么补充么?”林梦桐见阿宽神色中,有着几分兴奋之意,以自己对阿宽哥的了解,他是断然会对那位马老板提出什么其它要求的。不会就这样答应了他的条件就上来汇报给自己。 “梦桐,卢先生。马老板开出的银票是半年兑付的,是上海一家洋人银行里的。不过,金额不是四百个大洋,而是五百个大洋了。”阿宽笑着对两人说到,语气里有着几分难得的自得。他平日虽说不似卢新宇那般内敛,但也是成熟稳重的。不过,显然方才他下楼和马老板在电话里,这个商议的结果他也是费了不少口舌才有的。所以,这个结果看得出他自己都是相当满意了。 “陈先生,你真厉害。这多出来的一百个大洋看来就是马老板,给我们羞花堂这耽误半年现钱周转的补偿了。对了。大小姐,你怎么看。可行么?”卢新宇听阿宽这样说,眼里也瞬间有了几分光亮,似有着赞许之意。不过,他到底不像阿宽那般有些激动的个性,略为说了一句之后,便不忘记把目光又转向林梦桐这边。 “我的想法自然是和卢先生你们一样的,不过,在这合同签订这前,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这银票的事。”林梦桐似乎想起了什么,她也知道当着这两个面说出来,或许不是特别合适,不过,面前的阿宽和卢新宇,此时却是这偌大的羞花堂里自己最为信任的人了。在他们的面前,自己也大可不必顾虑太多,不妨有话就直接这样说出算了。 林梦桐的话让本来有些神采飞扬的阿宽,顿时变得一脸惊愕,倒是一旁沉默着的卢新宇似乎明白了过来。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言到:“大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担心这张银票的出入?怕是我们账房这边收了银票,羞花堂再签订下这商铺的转让合约之后,才发现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会发生,那时候会难以挽回,对么?” “是的。卢先生,你到底是账房上的人,这些事远比我这个外行看得门清。我也知道,若是我们当着那位马老板的面子上说出来,场面上或许有些难堪。不过,还是有必要提及一下的。这五百个大洋,我们暂时又拿不到现钱,半年后若是上海那边有什么变数。麻烦可就多了。”林梦桐见卢新宇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顾虑所在,便也对他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个时候卢新宇应该有了应对的。 “梦桐,去年我们买一批香料时,因为刚好铺子也是钱不凑手,货又等着要。我们就在镇上的银号里也开了张三个月的银票,给了那家商行。”阿宽像是记起了什么,又接着说到:“我记得父亲回家还对我说过,那家商行的账房是极为小心的。在我们两家合约正式签订之前,还特意打了张收条,把那张银票收下之后拿到那家出票的银号,当真去验了一回,确定没问题回来才和我们羞花堂正式签订合约的。” “这样做最是稳妥了,不过,这次就又要辛苦你们两位了。” 林梦桐想了下,这才说到:“我想卢先生是账房上的,对这些银号上的事最熟悉不过,不过,一个人带着这个去也不大安全,所以阿宽哥,你今晚再请上马老板一次,依旧是上次那些人。就说我们羞花堂答应他的条件,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要先和他那边由账房打了收条,取过那张半年到期的银票,由你们两人去上海那边洋人开的银号里验过了,再带上确定无误的一纸证明过来。我们这边账房才可以正式收下,接下来再签约转让。” 第215章 巧妙的理由 林梦桐说完这些,便把目光转向了对面坐着的两人。阿宽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了:“梦桐,还是你想的周全,我马上就下去打电话约马老板,他那银票应该也不会随身带着的,这事既然定下了,自然越快越好。后天是礼拜天,恰好有到上海的火车,我看能不能今晚谈好这些,我们账房这边写下收据,他可以明天就把银票交过来。卢先生和我可以早些去上海那边验证下。” “是的。虽说费些精力,不过到底也算得上落袋为安了。那就辛苦你们两位了。”林梦桐见阿宽这样一口应允了,似乎根本没有顾及到这两日以来,他这连番不止的繁忙奔波所带来的疲乏,林梦桐此时心里也有些感动。 “梦桐,我就下去了。商量好之后,我就去酒楼定下晚饭,再去车站那边买票。”阿宽说着,便起身对两人匆匆打了招呼,便下楼忙去了。在他的眼里,有事做总是好事,事情不是等出来的。而是努力出来的。 待阿宽走出门离去之后,林梦桐这才又对卢新宇问到:“新宇,刚才我都忘记问你了。账房那边现在是月初了,事情定是极多的。后天你要是去上海那边,手头的事是不是有些紧张?陈老先生那边,我会过去说下的。” 也不知为何,林梦桐也觉得自己此时的声音里,比方才三人都在谈公事时,却是多了份明显的温存关切的感觉,虽然,这也淡淡的。不过,卢新宇却是何等聪明的人,他又怎么听不出来呢? 却见他此时,眉眼也完全舒缓了下来,那原本就灵动清澈的眼里,更是多了分自然随性的意味。每每两人这样单独相对时,他却在林梦桐的眼里,更显得如初次在街角邂逅时,那份挥之不去的青年学生的感觉了。 好象不再是个终日埋头算计的账房先生,而是一个周身充满了阳光自信的新青年一般。若不是此时这身边,那些时代感十足的陈设,和卢新宇身上穿着的这件淡灰色的旧式长衫,林梦桐却只觉得眼前的他却是那个,和自己一同从那个“新的世界”里携手一起穿越来了的现代青年了 卢新宇最大的特点,便是在他完全放松下自己的那一刻时,便完全没有一点民国的旧式气息。而此时,他的脸上又浮起了一个略带遗憾的表情:“梦桐,你才刚说过的呢?怎么现在忘记了,后天是礼拜天,我没有什么公事的。只是平白有些可惜,本来这一天的时间,我却是可以去做更好的事的。” 林梦桐听了,便也心知肚明了。他总是这样,再为平淡的话,一经他的口里这样说出,便有了意犹未尽的感觉。其实此时林梦桐也何尝不这般认为呢? 这次转让南京那边铺面的事,虽是多少有些波折,不过,总算还是顺利的。只是,后天自己和他,难得可以单独相对的美好时光却又要这般错过了。不过,林梦桐想到这,却也笑了。她知道,这样的好时光今后还是有的,并且,只会更多,更多...... “新宇,后天我也可以散心的。这周实在是杂事太多,我也觉得脑子里有些烦乱。礼拜天你们去上海那边的火车,是上午十点的,我可以去车站顺道送下你们,然后再去已书局转转。”林梦桐说到这,却似乎记起了什么。又抬眼看了下卢新宇,这才缓缓说道:“这个月的那份新杂志又要出来的,我反正要过去买的。” 她这样说道,自己也有些想笑。本来不过是有意送他一程,用来弥补这个礼拜天俩人约定好的出行。可是这话一出口,却又顺带说了这般有些看似画蛇添足的理由了。这,究竟是自己的矜持心做怪还是根本自己,就是在试探着他内心的反应如何? 林梦桐想着,却也觉得自己看过的那本书里,的确说得有几分道理了。看透别人不容易,其实,看透自己的内心情感,却也并不是容易的。 “什么杂志?”卢新宇似乎信了她这样的理由,那轮廓分明的脸上却是有些好奇的神情,不过,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脸上又浮起了有些看似不可捉摸的笑意了:“梦桐,你是要去买最新的《新青年》了吧?这杂志我也看的,好像最新那期还没出来呢?” 见卢新宇脸上是这样的笑意,温柔中却又夹杂着几分熟悉的狡黠之情,似乎已经看透了林梦桐的内心所有的念想。这不禁却是让她也有些面色微红了。 不过,她却没有表现出什么羞涩之态,却是落落大方地迎着卢新宇的目光说到:“新宇,难道你忘记了么?我说的是你上月寄给圣玛丽那些孩子们的《小朋友》杂志呢,上次书局的店员们说了,这是每月二号准时出来的。我想后天正好路过,多买些等你从上海回来后,再邮寄过去。这次你去上海有急事要做,应该来不及去那里了” 林梦桐说得相当轻松随意,甚至在谈及时,都有意避开了“孤儿院”,那三个听起来略微有些刺耳的字眼。 “梦桐,你真的是这些都记得这么清楚。可是,这是我答应过孩子们的事,怎么总是让你这般费心劳神。”卢新宇的声音里,却有些动容的意味。 他说着这些话时,声音也莫名地低了起来,好象一时间有了万千难言的思绪,涌上心头。 “新宇,这没什么。我只是上次看了这本杂志,觉得很好。既不枯燥,也不说教。而且那上面好些故事都是一期一期接着连载下来的。如果我是那些小孩子们,也会有些心急得等待着,下期的杂志可以早些收到。” 林梦桐有些感触地说着,在她眼里,这些孩子们都是极不容易的,他们的世界远比一般人的艰难许多,不过,在如此境况下长大的他们,尚且知道对事对人心存感激。 那个由卢新宇亲自交给自己的手工书签,林梦桐保存得很好。她觉得,每每自己感觉到累乏时,见到这做得略显粗糙的书签,都会觉得是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哪怕是一点小小的善意之举,也会有人记在心底里不曾忘却的。这世界,终究是有着温情的一面。 第216章 无心的误会 卢新宇听着她这般说,眉眼间便也多了丝意会的神情。“梦桐,要真的是这样,那太好了。其实,我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也辗转去过不少地方,从来就是独来独往。这次你真的能想到这样做,我不知该怎么说。” 卢新宇的话说得极轻,听上去也极为平和。不过,林梦桐却还是能清晰地从他这看似波澜不惊的声音里,听出几许不同来。她抬起眼,却并没有羞涩地回避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却也是同样凝视着此时的她,却是有着无尽的话语难以启齿一般。 半晌,他却也知道该离开了,便轻轻地起身,又对林梦桐说道:“我先下去了,后天若是真的定下去上海,我再告诉你时间。你要是有事忙,也不必这么勉强自己。那些寄给孩子们的书什么时候买都不急的。” “这我知道,不过去车站送你,这样的事对我而言,却是不多的。下个礼拜,我还等着你选个适合散心的地方......“林梦桐见他要下去了,便也起身相送,却并没有再说那些个套话了。在这只有他们俩人的场合下,她觉得彼此都已经在了最初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那就要等我回来,再好好考虑下什么去处最好了。”卢新宇也笑了,那样年轻阳光的脸上,又露出了他习惯性的略带几丝狡黠的笑意。 只是,他的脚步却忽然在门口停住了,却又回过头来,看了下林梦桐,似乎有那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几欲出口。却终究还是默默咽了回去的神情。 “新宇,你还有事么?”林梦桐原本准备轻掩上门,她还要看下阿宽找来的,那些个关于香粉厂洋机器的资料。只是,卢新宇这样的神情却让她有些好奇。他向来在自己面前,不是这样太过犹豫的,如果有要说的,就算是考虑良久,他最终还是会对自己说得明白的。 “梦桐,我没事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卢新宇蓦地却是说了这样的话,脸上的表情却也有些凝重起来。 林梦桐不禁有些想笑,他此行去上海,多则两天,少则一天,却为何要这样认真地嘱咐自己。却是好像要经历多长久的别离一般。原来他的内心,竟也是这样细腻。还是说,他觉得后天俩人的送别会是有阿宽在场,有些话他不太方便细说。所以,此时此刻,他会提及到这些? “新宇,这两天只等你们的消息了,我这边也没什么值得太过操心的。你放心去忙自己的吧,我从来就不是那种需要人去担心的。”林梦桐轻声细语地说着,虽然她方才自觉有些好笑,这卢新宇怎么会把自己当成那种太过柔弱的女子了。不过,心里的感觉却益发不同的, 毕竟,外表再独立再坚强如她,也希望被人牵挂,被人珍重,被人放心不下了。哪怕,他方才说这话时,其心所执念的到底是什么,林梦桐却是不得而知了。 而阿宽那边,却是在晚上收工前,又传来了好消息。阿宽告诉了林梦桐,马老板那里先是有些不快,毕竟羞花堂提出的这个要求,多多少少带着几丝不信任的感觉。不过,这银票的数目毕竟不是个小数,且兑付的地点也不在这小小的宜城里哪家银号。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上海,又是洋人开的大银号。 所以,最后他的面色上虽然让阿宽看来有些怏怏不快的神情,最终却还是答应了这个要求。阿宽也按林梦桐所嘱咐的那样,在酒楼定好了位子,依然是由王掌柜,卢新宇作陪。 而马老板也答应第二天就让苏南那边把银票送过来,并说好只待阿宽他们两人从上海验好银票,确认无误后回来,就正式签订铺面转让的协议了。 一切都如林梦桐心下想的那般,虽是有着些小小的波折,也没有一下子完全收到现钱,不过,总归还谈得上顺风顺水了。她也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功劳最大的便是这两日忙得脚不停歇的阿宽,她心下也拿定了主意。只等这会子忙过之后,厂子的事能够正式开起来,阿宽是应该有了更适宜他的职位了。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进了铺子,便看到阿宽也恰好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他那青色的长衫上似乎有着清晰可见的汗痕,此进虽是九月初了,不过宜城的天气还是暑气未尽的样子,尤其是这两日,秋老虎显得格外气势汹汹。想着明天这样的天气里,阿宽他们还要一路辛苦,林梦桐也觉得有些心下感动。 为了羞花堂,其实阿宽付出的,在某种程度上,远比自己还要多上许多。如果现在的自己不是个年轻的大小姐,许多方面可以自己独立地出头露面的话,可能阿宽真的不需要这么操劳了。 林梦桐不由想到上次江家小姐江慕云说过的那句话,其实如果真的是为了前程。为了挣钱,阿宽哥去江家的月中仙那边,只怕发展会更好。以他在做事上的热情和能力,在羞花堂这份大伙计的活,虽说实际上也是众人皆知的未来二掌柜,细想之下还是让他屈就了。 想到这,林梦桐便开口唤住了他:“阿宽,你一大早怎么就这么匆忙,看你衣服都汗潮了。回头赶紧换一件,不然风吹了就会着凉。” “梦桐,我没事。昨天忙得有些忘记买车票了,今天一起床我就想起来这事,就起到了火车站,还好这车票还没卖完,要是再晚些就耽误了。去上海的火车不是天天有,时间拖久了这银票在手里,总是不放心的。”阿宽有些庆幸地说着,甚至都没有顾得上那额间涔涔的汗水有些细密。 “买到就好,其实阿宽哥,你不用这么心急。一等票应该是很好买的,你不用每次都替铺子里省钱,买那普通二等座的。”林梦桐知道阿宽就是这样,外出办事能省则省。她一边有些关切地说着,一边不忘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上好的香水纸巾,递到阿宽的手里。 “去上海的火车是十点的吧?正好我明天上午准备去书局买些书,到时我也顺道去车站那边,送下你们。”林梦桐用看似轻松随意的口气说道,她想现在事先对阿宽说下,不然明天自己莫名地出现,会让他觉得不解了,更主要的是,她怕阿宽会对卢新宇误会什么。 第217章 车站的偶遇 阿宽接过林梦桐递过来的纸巾,小心翼翼地轻轻擦拭额间的汗水。却又听到她有意明天要去车站,便有些激动地说到:“梦桐,你难得有个礼拜天可以安心下来休息的,何必这么辛苦过来。” 他虽是口里这样说着,那有些微黑却是依然格外精神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个有些意外的笑容。林梦桐却是有些怕他会误会些什么了,便也改口说道:‘阿宽哥,我的意思是,明天反正我也要出去,正好去火车站那里,也可以散下心。反正也有秀凤陪着,只不过让黄包车到时候略微在门口多等会,不碍事的。' “那好,梦桐,你能来送我,这可比我谈成了什么生意都好。对了,昨晚马老板说了,今天中午他会和伙计一起过来,把银票交到我们这里,我让卢先生到时写个收条,还要到你这里再加盖个印章。”阿宽想起了什么,虽是脸上还有着一丝欣喜,不过,在此时他却还是抑制住了。 “这没事的,卢先生应该之前也对银票这类事打过交道,上海那边我也他提过,那家洋人的银号是规模极大的,并且只消是由他家开出的银票,他们是可以按照规定给持票人加以验证的。到时,只是要让那家银号附上一张纸质的证明即可。”林梦桐见阿宽的神色里,多少还有些不甚放心。毕竟,羞花堂营业至今,还未曾收到过这样大面额的银票,且又是上海那边银号出具的。他的担心,此时却并不显得多余。 “梦桐,你这么说我就放下心来了。昨晚王掌柜和卢先生也都说了,这边合同要等到我们拿回上海银号验收无误的依据之后,方才正式签订。到时,这银票再专门由卢先生账房那边保管,对了,合同的初稿卢先生昨晚也大体给我们过目了,写得非常清楚,他说等我们回来之后,正式确认后再递交给你过目。”阿宽到底是谨慎的,他想了会,便把昨晚商议的结果告诉给了林梦桐。 “好了,阿宽哥,你做事向来考虑周全,更何况,还有王掌柜和卢先生他们,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你去后面好好休息吧,记得换身衣服。”林梦桐带着微微的笑意,对他说到,临上楼之际,却犹不忘记嘱咐他道:“明天去上海办的不是小事,多预借些钱,今后也不必在这些事上替我省钱。” “梦桐,你放心。明天我们找到上海那家银号,我一定让他们好好验下。”阿宽说到这,脸上却是格外精神的,他总是这样,每天似乎都是格外精神。 尤其是,在方才林梦桐提到明天上午,会顺路去车站送他之后。而林梦桐此时,却也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上楼了。她怎会不明白,自己这样的话,可能真的让阿宽误解了。但是若不提早开口说的话,只怕明天自己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误会只会更多了。 匆忙的日子总是过起来格外快,礼拜天的一早。虽说林梦桐也知道,今天去上海的火车是十点才发的。不必这么急着起来,可是因为到底是心下有事,她还是没有太多的睡意。而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的感觉却是不那么太好。看着那墙上自鸣钟金色的指针慢悠悠地移动着,林梦桐原本想着多睡一会,毕竟这周的杂事实在是太多,太多。可是,心下越是这样思量,却越是困意全无。 她索性起了床,这时,却已经是早上八点出头了。秀凤听到房间有声响,便也悄然走了进来。她有些睡眼惺松地问道:“大小姐,今天是礼拜天啊,你不多睡会么?我下去看下陈妈她们早饭好了没。” “秀凤,你过会打个电话去车行,让他们九点一刻左右派车过来,我们去下火车站那边。” “火车站?”秀凤听林梦桐这么说,先是有些不解的样子,不过,片刻之后她似乎反应过来了。“小姐,你是准备去送下阿宽哥他们?”秀凤的话说得也算得上得体了。她其实也有些感觉得到,林梦桐有意要送的,究竟是谁?不过,这话她也不好直接说得太过明显。 “是的,这回他们两人去上海。办的事对我们羞花堂而言,怎么说也是件大事。所以,我理应过去送下,只可惜我去那里多有不便,这些事,总是要依靠他人。”林梦桐的口气里,有着三分无奈,却更有着七分难以说清的意味了。 “没事的,小姐,他们去和小姐你亲力亲为,没太大差别。那我先去里间给你准备衣服,然后再下去打电话到车行。”秀凤轻声说到,便去里面拿了外出的衣服出来了。毕竟她跟了林梦桐这些年了,对她日常的穿衣喜好也相当了解了。尤其是去什么场合,又要注意些什么穿衣上的细节,她是都心中极为有数的。 她今天给林梦桐拿出来的,却是一件淡烟灰色的旗袍,样式有些微微的宽松,看起来是清丽素雅,却在袖口领口处,精心地镶上了同色的滚边。配上外边淡青色的开司米的薄披肩,却显得庄重而不刻板,却是适合这样的场合了。林梦桐换好衣服,梳洗完毕便下楼吃饭。 因为今天是难得的礼拜天,客厅的饭桌上也不见其他人。陈妈已经把林梦桐的早餐准备好了。秀凤过来。轻声说道:“小姐,车过会就到了,太太他们还在睡觉呢,昨晚听说小少爷的功课完成得太晚,今天是要好好补个觉。” “没事,待会我们悄悄走就好,不必惊到他们了。梦鸿念书也着实不容易。” 林梦桐口里这样说,心下却想着,这些事林太太不知道最好。她的心太细,什么事都会让她想到其它。而眼下,林梦桐只想凡事越简单越好,她不知晓却是最好了。 很快,林梦桐和秀凤坐着的黄包车就一路顺畅地开到了火车站,还好今天这里的人不算太多。 林梦桐这边才下车,还没来得及对师傅客气上几句,却听见有人在不远处招呼自己:“林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她抬眼望去,却是极巧的,对面停的是江家那极为惹眼的黑色小汽车了。 第218章 多有不便 说话的却是江慕云。只见她今天穿得这身,却是这宜城里都颇为少见的新款洋装,且颜色又是那种相当惹眼的葱绿色。 好在这种看起来有些挑剔的颜色,却是极为符合她颇为艳丽的眉眼。不过,今天的她还算得上妆容轻淡。所以整体虽然风格依旧是有些夺目的明艳之感,却倒也并不让人觉得太过俗气。 林梦桐一边不忘记陪着笑脸打了招呼,一边却也有些在意地低首看了下腕上那细细的西洋手表。所幸今天的黄包车是一路通畅,时间却不过九点半。 她想着阿宽他们未必会舍得坐黄包车过来。此时应该还在路上,尚未进站。不如自己也趁这会和江小姐随意说些话。省得让她觉得自己轻慢了她。 她知道,这位素来让人觉得难以接近的江家小姐,其实对自己的态度现在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了,当然。细心的林梦桐不会不知道,这其中,却是多多少少有了阿宽的原因了...... “江小姐,我不是出门,是特意来这里送人的,对了,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林梦桐客气地问道,她其实也明白,今天这样打扮得相当精致的江慕云应该不会是外出了,因为没见到有随身的人相伴着,而那辆黑色的小汽车,也应该是等着她回去的。 现在到底还是民风有些相对闭塞的民国初年,一位年轻小姐,不会在没人相伴的情况下,又穿得如此讲究地独自外出。 果然,却见江慕云也笑着说到:“那这真是再巧不过了,林小姐你是来这里送人,我是刚好送人上了火车,准备这就离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能让你林小姐亲自来相送远行的,应该只有贵铺的那位二掌柜陈先生了?” 林梦桐听她这般带着几分玩笑意味的说辞,也自觉她的话里有些说不清的意味,似乎是几分真心的羡慕,又似乎夹杂了几分难言的心情。不过,林梦桐并未有什么不好意思,她知道,这其中原因再简单不过了。因为自己对阿宽的感情,并不是面前这位江小姐一心以为的那种。 想来这天下,最不公平最不可捉摸的东西,便是人的情感了。别人可能都会顺理成章地认为你注定会怎样,可是事实上,结果却往往不是像常人以为的那般了。 “的确,不过是因为公事而已,送的也单单是阿宽一人。对了,江小姐,你莫非是送那位南京的何小姐归家么?她这样的情况,一个人回去方便么?”林梦桐记得上次在马路上偶遇到江慕云时,她曾经无意说过这个月初,何小姐便要再回到南京医院里,再去慢慢调养。 江慕云见林梦桐记得这般清楚,便也笑了,只是笑意里却完全没有了方才神色里那样的轻松自若。她的眼里,也有些挥之不去的忧虑。 “难得林小姐你记得这么清楚,的确我今天是刚刚送了如琼上了去南京的火车,你也知道,以她目前的情形,自然是不能一个人家去。如琼父母虽说原先的那家绸缎庄是彻底赔了,不过现在还算有些田产,不然也供不起如琼在南京那家医院的开销。那可是个无底洞,这次是由那边的护士过来接去的。所以我只消送到车站即可,其他就不用再费心了。” “是这样,那倒还好。她现在情况应该略好了些吧?”林梦桐也不知为何,但凡提及这位相识不多的何如琼何小姐,却总觉得心下有着几分莫名的同情。 按说若是物伤其类却也不应该,因为林梦桐知道,她自己压根就与这娇弱的何小姐不是一路人,或许,这真的只是自己的几分恻隐之心呢? 她想着那天秀凤说过的话,心下竟然更是百般滋味。如果自己当真可以有机会,和卢新宇一起在这位何小姐的面前,细细对她说清,也好让她在回到南京医院前,放下心里的疑惑了。她这种病情下,偶尔会看错人,或是误会些什么,却是林梦桐此时都可以理解的。 江慕云似乎也注意到了林梦桐表情里的几分失落与怜悯之态,她这时倒像是生怕林梦桐多想了什么一般,便又重新恢复了笑容说到:“林小姐,有劳你这般挂念。现在如琼的境况虽不能说完全无恙,却也是好了很多了。其实有时我也在想,那位她口里所说的高胜寒也未必没有一丝良心,最起码,他在最后还没有忍心再欺骗如琼,也还给他家人留下了一半的田地房屋,现在也还可以有钱治病.若是他心肠再硬点的话,可能我这位朋友就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江小姐,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些。那天听秀凤回来那般说话,我真心有些担心了。”林梦桐听江慕云这样的感慨,心下也有些怅然。或许,正是因为这几丝尚存不多的良心,这才让那位何小姐至今对那个高胜寒念念不忘了。 正想到这时,却见身后传来阿宽的声音:“梦桐,你这么早到了么?” 林梦桐回首一看,身后却果真是阿宽,也许因为是出远门,并且又是要谈公事的缘故,阿宽今天也穿得格外考究一些,一身整洁的墨蓝色长衫,显然是新做的。虽然是颇为合体,不过多少有些太过郑重的感觉。 好在阿宽是个心大的人,却并未留意这些,他打完招呼,却又发现林梦桐的身边,却是一身矜贵之气的江家小姐了。不过,在阿宽的面前,她却瞬间没有了那拒人千里的傲娇气,反倒是主动笑意盈盈地打了招呼。 阿宽却也是相当大方地对江慕云说了几句客气话,却又有些多有不便的样子。他转身对林梦桐说到:“梦桐,我们进去吧,我估计卢先生此时早已到了侯车室等我们了。他向来最为守时。” “也好,我们这就进去吧。”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又低头看了下腕上的手表,现在差不多距离发车只有二十分钟了。她也有心想再见见卢新宇,哪怕,就是随意叮嘱几句,也是心下有了安慰。 第219章 她的私语 林梦桐这样想着,便也有礼地对身边的江慕云打了个招呼,就和阿宽一起准备进站了。 俩人刚走几步,却听到江慕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似乎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又似乎有些不太确定的犹豫。“陈先生,烦劳你留步,我有事要单独告诉你。” 这话说得让阿宽有些意料不到,他有些局促地看了下林梦桐,似乎想征询她的意见一样。林梦桐知道时间不多了,在她想来,江家小姐就算是在为个性坦荡,也不过是个年轻小姐。她此时能这样叫住阿宽,定是有她一番心意要说, 于是,她便也没太多考虑,便笑着对阿宽说道:“阿宽哥,你快过去吧。江小姐应该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我先进去了。到时你记得上车就好。” 说完这些,林梦桐便也撇下阿宽,让秀凤也在门外等着自己。并嘱咐她不要打扰江家小姐说话,自己便匆匆进了车站的侯车室。 这边才刚进去,林梦桐便一眼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卢新宇,却见他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周围这片嘈杂的影响一般,却是一脸沉静地看着手上一本杂志。 林梦桐不禁有些好笑,她原以为此进自己进来,会见到一个正在翘首期盼自己身影的卢新宇呢。却未曾料到,在这有些喧哗声的侯车室里,在这样有些精陋的环境里,卢新宇此时却依然可以安安静静地看书。 看来,他的确是那种可以轻松做到物我两我境界的人了。林梦桐自问却是在这方面远远不及了。 她却不想有意惊到他,却是轻轻地走了过去。直到快靠近他的身边时,才低声问到:“新宇,你在看什么?这般入迷,估计我现在把你边上行李拿走,你都不知道了。” 林梦桐的口气里,有着几分玩笑,却更多的,是几丝年轻女子对着心里那个“他”,而油然而生的几分略带不满的嗔怪了。 “梦桐,你终于到了。其实,你才刚进这里时,我就注意到了,不过也想和你开个玩笑,就故意这样了。”卢新宇的声音温柔有加,他终于放下手里的那本杂志,却是放到了林梦桐的手上了。 “我出来得早,经过那家书局,不巧的是这期《小朋友》杂志,今天都还没到,你稍后就不用过去了,这是最新的一期《新青年》,你拿回家去打发时间看吧。” “嗯。”林梦桐接过递来的,这本尚有着余温的杂志。目光却也悄然流转到了面前的他身上。今天的卢新宇,比起方才见到的阿宽,却并没有格外郑重地换上什么新衣裳。林梦桐知道他的条件不比阿宽,阿宽自己的工钱虽说是较之卢新宇,多不了几个。不过,他家到底是本地人,也薄有家底。陈老先生又做了这些年,在这宜城小镇上,阿宽家虽谈不上多好,也是过得去的小康之家。 阿宽今天换上的那件新长衫,虽说林梦桐在这些事上不太上心,却也知道是镇上最大的布庄“瑞庆楼'的精致手艺,且是那种量身定做的,价格也要好几个大洋了。 而卢新宇身上此时穿的,却不过是之前穿过好几次的普通洋服套装,看得出来,这应该是他在洋行工作时的工装。淡灰色的颜色洗得整洁到有些微微的泛白,却是熨烫过后的样子,极为整洁合体。 在林梦桐的眼底,以卢新宇的身形气质,却是这样的洋装比起保守的长衫来,更加适合他了。服饰再为精致,最要归紧还是突显人的气质风度。而卢新宇,他那与身俱来的斯文贵气,却即便是这有些旧了的衣服都不能遮掩的。林梦桐有些欣喜,四顾这些平平常常的过客行人,却只有他是最不同了。 “快坐下,梦桐。”卢新宇一边说着,一边却格外小心地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洁白的纸巾来小心擦拭了下座椅上的灰尘。“还有会时间才进站,陈先生呢?”待林梦桐安心坐下之后,卢新宇有些顾虑地问到。 “新宇,你不用担心陈先生。方才我进来时,在门口遇到他了,恰好他有个熟人经过,他就留下了多说几句,应该马上就到的。”林梦桐轻声说道。 “那就好,他在的话,我有的话却是无法开口了。”卢新宇却是话锋一转,目光却是带着几分他习惯的狡黠味道,转过来看着林梦桐。 林梦桐却是有心想听,便索性大方地说到:“新宇,你要说可就要趁时间了,我想,阿宽他马上就要到了。我也要家去了。” “梦桐,我想说的很简单,就是我一直想知道,我其实是这般普通无奇,而且除了能做好账房的事外,几乎是没有什么其它本事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根本没有你曾经以为的那样好,那样完美。”卢新宇静静地说着,目光却有些变得悠远起来,没有再直接也当地看着一脸好奇的林梦桐,而是默默地移到了月台那边。 他停顿了片刻,又说到:“我只是说如果,那么梦桐,你会怎样,会不会像这车站里那些个行色匆忙的路人一样,彻底遗忘了我,还是带着恨意地一直记住我?” 卢新宇这番听起来有些不知所云的话,的确是林梦桐没有想到了。她的目光也落到了周遭这些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或许,此时的他真的是有感而发。所谓的人生,真的如这眼前的小站一般,在这不大的候车室里,也许有的人注定只是你身边的过客,而不是注定等你的那个归人。 但,这又如何呢?一切的际遇难道就真的要在开始之初,就给它下个完全的定义么? “新宇,不知道你为何这样说?不过是一次上海之行而已。反正,在我看来。”林梦桐看了下身边那个若有所思的卢新宇,他的眉眼间似乎在宁静下来时,就会沉淀出一种难以说尽的孤独感。 林梦桐想了下,声音却是格外清楚温柔地说到:“如果真的是时间会那样安排,我也不会带着恨意记住你的。我会努力把你忘掉,如果的确做不到,我就会把你把你当做陌生人。反正,恨是没有必要的。天下的事,哪能非黑即白呢?” 第220章 面有异色 卢新宇听了林梦桐这样自若地说着,脸上的表情瞬间有些复杂起来,不过,也只是一会儿,他却又依然是恢复了温柔模样。“梦桐,你这样说,着实令我刮目相看了。我不过是随意一问,每每在车站里临行前,感触总是会无故多上几分。” “这我知道,有感而发罢了。”林梦桐也笑了,她觉得卢新宇的内心是个多思的人,此时有这般浮想也不为过,正当俩人接着轻松说笑之际,却见阿宽行色有些匆匆地走了过来。而此时,候车室那头也已经开始剪票了。 “不好意思,梦桐。我多说了几句,差点耽误了。”阿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话虽是向着林梦桐说着,目光却意外地看了下已经起身的卢新宇。 而似乎是为了有意遮掩神色中一丝细微的变化,他转而又对卢新宇开口说到:“卢先生,不如我们现在就过去剪票了。这趟车人多,怕是找位子都要有些挤。” “也好。梦桐,我和陈先生这就过去了。”卢新宇话一出口,林梦桐虽是心下依然感觉到了格外的温存之意,不过,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一贯谨慎细心的卢新宇,此时却应该是忘记改回原先,他们俩人在众人面前的称呼了。 这虽不过是个小小的细节,不过,林梦桐却不知为何,在不忘记含笑对面前的俩人以目相送之际,却也注意到了此时阿宽的神情。 此时的阿宽,虽说是下意识地有些机械地一边拎起了随身那简单的行李包。一边却又是目光有些游离不定地看着在低头拎包的卢新宇。 只是待卢新宇整理好行囊,抬眼再对他说话之际,林梦桐却也清晰地发现,一贯风格有些果断的阿宽却是又像在顾虑着什么一般,瞬间表情就变得热情有加。不过,这种微妙的变化,却让一直默默注视着的林梦桐心下生疑惑。她不由想到方才自己在车站门口和江慕云分开时,她轻轻唤住阿宽时,那脸上浮现起的,也是同样这种欲言又止的神色。 莫非,林梦桐心下不由思量起来。莫非刚才在外边时,那位江家小姐会告诉阿宽些什么事?而这事,便是直接影响了他此时的态度?会有什么事呢? 林梦桐觉得,以自己对江慕云那些许的了解,她虽然有些傲气,但不是个多事的人,对于那些羞花堂里的飞短流长,想来她应是不太在意的。那,究竟她会和阿宽说些什么呢?这看来确实只是他们俩人之间的秘密了。林梦桐本想问下阿宽的,不过,一则现在时间不容许了,马下就要进站。二则她觉得,如果阿宽想让自己明白,会找机会主动开口的。何必此时勉强他呢? “梦桐,你留步吧,我和卢先生先进去了。如果顺利的话,明天晚上即可归来。最多也不过后天,那边验好后我就打电话过来。”阿宽见林梦桐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却并不知晓自己方才那面色上再细微不过的变化,早已被林梦桐看到。 他只是以为林梦桐还是对银票验证的事,心里放心不下。所以便又笑着安慰道:“有卢先生一起,找到这家洋人银号应该很快的。你可以安心了。” “我当然放心,这两天我只等你们电话了。”林梦桐见阿宽语气中已无异样了,并且,提及到卢新宇时,也有说有笑的模样。她也略微觉得放下心来,比起阿宽,她也知道,自己更在意的却是卢新宇了。 他是那般聪明,也是那般深谙人情冷暖,若是阿宽才刚的表情被他看见,就算表面不说,心里一定会有些在意的。毕竟,方才他还无意地,在阿宽的面前对自己也用了和他一般,那样亲密无间的称呼。 而此时,卢新宇却是面带那种淡淡的笑意,在阿宽面前,除了刚才那个无心之错。现在的他却又是一副寻常的模样了,毕竟,阿宽算得上是羞花堂里名里暗下的二掌柜,资历也在他之上。虽说两人做事各有不同,不过,素来平和低调的卢新宇在他的面前,总是有几分谦让之意。 就像此时,阿宽开口和林梦桐告别之时,他却是静默地站在一边,丝毫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 只是最后,在林梦桐送他们到了检票口之际,他方才轻轻说了声:“大小姐,你请回吧。”“好,我这就回铺子里了。你们一路顺风。”说罢,林梦桐便也不忘记对阿宽也点了点头。 她却是又注意到,在阿宽满脸笑意地对自己示意之后,转身把票递到剪票口之际,眉眼里却又有了那丝不易觉察的凝重。虽说,那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丝变化而已。却被一直有心注意着的林梦桐看得明白了。 直到送了俩人离开之后,林梦桐走出车站门口之际,却还是一脸犹带思索的模样。几乎是连在门外等待了许久的秀观,唤她上黄包车的声音差点都不曾听到。而直到她和秀凤一起坐上黄包车之后,却是也一路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却是秀凤主动开口了:“小姐,才刚阿宽进去时,都和小姐说了些什么话?我看你出来后,一直都这样心事重重的。” 秀凤虽说识字不多,不过却是极为了解林梦桐的习性的。在外人面前,自家这位小姐自是处世不惊,始终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过,在只有他们主仆两人之际,她却完全没有了那些人前的太过从容之态。就像现在,秀凤也觉得她的眉眼有些微锁,似乎送走了两人之后,反倒多了些心事。 “秀凤,我没什么。这回去上海办事,虽说事关重要。不过去的是阿宽和卢先生,他们俩人也算是我们羞花堂里最得力的了,他们一起去,我又能有什么放心不下呢?” 林梦桐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却又对秀凤说到:“秀凤,才刚我进去之后,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位江小姐,她和阿宽说了些什么?” 第221章 确定无疑 “小姐,这个我没太注意。因为你离开前,让我站得略微远些,不要打搅到他们说话。”秀凤有些小心地说到,她似乎觉得此时的林梦桐,好象忘记在她进站前,有意对自己的那个叮嘱了。 林梦桐也自觉地感到了这点,自己当时还有些在意,阿宽那边还好。她反倒是在意江慕云,怕一不小心会让她误解了什么。所以,这才特意多对秀凤说了句。 “秀凤,我可能真的脑子里事多了些,连这都忘记了。”林梦桐有些释然地笑了,她觉得阿宽的个性或许就是这样,有些什么,便会有意无意地流露出来。或许,只是卢新宇那句对自己显得有些亲密了的称呼,无意地让他有些许的不适呢?毕竟,自己这段时间来,在礼拜天里私下和卢新宇的相会,他是全然不知情的。 “不过,小姐,虽说当时隔得有些远,我也不好意思盯着阿宽那边一个劲地看。却还是觉得那位江小姐,今天和阿宽说话时,神态有些不同。”秀凤到底是有些心细的,虽然她不也不知道林梦桐为何会这般问道,她却也知是事出有因的。所以,她还是又想了会,便又用不太确定的口气开口说道:“我看到最后阿宽准备进站时,江小姐是四下看了下,又往阿宽那边移了些,才低声说了好几句话。然后......” “然后怎么了,那阿宽哥他的表情又是如何?”林梦桐听秀凤如此说到,心下那抹疑云却是更甚了。以她看来,这样说话的江慕云,决对不是在和阿宽说些什么难言的心事,莫非她又开出了什么更吸引人的条件,想把阿宽拉进月中仙里,做那边一人之下的大掌柜么? 不过,内心略加分析之后,林梦桐却还是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若那位江小姐真是再有此意的话,她根本不会上次来羞花堂时,全然无虑地把这个想法告诉林梦桐。 这同业之间的挖走熟手,虽说在香粉业界内,早就是屡见不鲜的事了。就连自己接下来准备开厂之后,严师傅那边不也早就准备好了,要从别家请来机器操作得极熟的师傅了么? 江慕云若有此意,不会在这次偶然相遇时,就这样随意提及的。那就更奇怪了,难道江慕云要和阿宽说的,是她对阿宽的那丝萌动的好感么? 这更不切实,林梦桐知道,江小姐是个颇别尊崇西洋浪漫风气的年轻小姐,以她的天性,又怎么会选择在车站,这种人多嘈杂之处和阿宽说这些呢?如此说来,事情可能真是远比自己想像得,还要复杂些。 “阿宽听江小姐说这些时,好象一脸沉思,不过,后来他回答江小姐时,我因为站得远,他们又都是有意压低了声音,我就什么也没听到。”秀凤一边小心地说着,一边不忘记关切地看着林梦桐。她以为的却是,自家小姐担心的是,这位一向对她关心有加,忠心耿耿的儿时玩伴,会被这位外表更为摩登现代的江慕云吸引住了。 “没事的。秀凤,你别上心,我只是随意一问。好了。我们也该下来了。”林梦桐说话间,黄包车却已经安然地停在羞花堂门口了。 俩人下来之后,林梦桐却并未急着进门,只是又习惯性地抬眼看了下那挂在门头上的,写着笔锋劲力“羞花堂”三个金色大字的招牌。这些天来,宜城的风有些大,招牌上落得灰,现在看起来显得格外有些刺目。 “秀凤,我先上二楼了。你去给王掌柜那边传个话,让他找几个伙计,趁这午间不忙时候,拿架梯子过来。把这牌子略加擦洗下吧。”林梦桐进了一楼,便吩咐秀凤。 她更多却是想着,无论在今后漫长的日子里,也无论再会遇到多大的困难,她一定都要保住的,是自己眼里的“羞花堂”这三个字,决不会自己手里退色,黯淡下去。这,是她会用毕生的努力来做到的,至于那些其它的小烦恼,相形之下,其实都算不得什么。 况且,想到这里时,她也自觉有些甜蜜的温存之感。自己身边还有如卢新宇这般的他存在着。他总是那样。虽是有些沉默,不过,在自己最适宜,最需要的时候,会让自己感觉到他是那般真实的存在着的。就像现在,有他一起去办银票那样的大事,林梦桐也感到自己的负累并没有想像中那样沉重了。 这一天结束时,林梦桐到家的一觉却是相当放松的,她知道,卢新宇做事心下也是有数的。更何况,就算自己再不放心,此行也是两人同行。所谓“一人为私,两人为公”,即便真如今天送行之际,自己无意间觉察到的,他们之间也存在着的看不见的那种,细微的间隙,却也刚好使公事会办得更加安心了。 阿宽做事决断,卢新宇则心思细密,他俩一起同行,却是极佳的配合。林梦桐虽然在这羞花堂的管理上,没有什么丰富的经验,不过。这点用人上的小小策略,她也是略知一二的。 第二天的上午,则是想像中的风平浪静。林梦桐揣测过,昨天到了上海之后,他们是首先要打听到那家洋人银号所在地。最早,也要到今天上午才可去银号办事。哪里会那么快就有消息呢? 所以,尽管心下多少还有不安,更多的却是气定神闲了。要是真有什么问题,林梦桐想着,也只好这家不做做别家了。只消保证没有风险最好了。毕竟,那位马老板开出的价格已经说得过去了。而现在的时局之下,想要一次性拿到全款,换做任何一家都不太可能。 上午林梦桐准备收拾好东西,下楼等黄包车之际,却听得桌上那老式电话响了起来,这平日听得份外刺耳的噪声,此时却显得悦耳了许多。因为,林梦桐想着,那边传来的,应该是确定无疑的好消息了。 她急忙接过电话,那头却是阿宽有些激动的声音,不过,似乎比起之前做成一件事的兴奋来,这次语气里的激动却是极为平淡了。 第222章 途中有事 林梦桐听得这是阿宽的声音,虽说他此次话语传来时,却是未有多少激动之意。可是,在林梦桐听来,阿宽应该是在那家上海的银号附近打来了,估计是不想让他人听见。所以,有意却是隐去了几分兴奋了。 “阿宽哥,你是办好了银号那边的事么?”林梦桐主动开口问道,她也会意地未曾在这电话里明说什么了。 “梦桐,是的。不过,我确实没有想到的是,这张银票却是上海这家最大的洋人银号签发出的。昨天刚到了上海,停顿好之后,卢先生就和我找到了这家,不过刚巧那边才下班,今天去了,那里的职员知道我们的用意,就带我们去了里面的办公室。找到了他们的负责验证的职员,确定了半天,又找到了当时签发的底根给我们过目,确实是他们家上个月初签出的。一年这后就可以全额拿过来兑付了。” “真是这样,那我今天是可以安心无虑了。只是阿宽哥,你们办好事后也早些归来,这次可别再顾虑着什么车票好不好买的,辛劳了两天,你们坐好点的一等座位回来,再有替我们羞花堂省钱,我可真的不高兴了。” 林梦桐虽也料到了,既然这马老板放心把这银票交于自己拿来验证,笃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现在听到阿宽这样说,多少还是有些欣喜的。接下来,自己这两天在心里陆续安排好的事,都可以顺理成章地一步步完成了。 “梦桐,我正想和你件事。”电话那边的阿宽听到林梦桐这般说辞,却没有如以往那样有多么兴奋,甚至,却是连些客气的套话都没有说,虽说林梦桐不太以为然。因为比起他人而言,青梅竹马的阿宽哥在她眼里自是不同。那些话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只是,林梦桐也不由觉得,自从那次在车站门口偶遇了江小姐之后,这一贯行事坦然的阿宽哥,这两天有些心事满满的样子。包括此次上海之行,他却也好像没有了起初临行之前的那几分热情。就连方才的话语里,也显得有些思虑一般。 想到这,林梦桐也放低了声音,却是格外温柔有加了。“阿宽哥,你还有什么事要说,不妨直言。我俩之间,并无什么特别要顾忌之处了。” 她的话音落下之后,电话那头却是短暂的空白,应该是阿宽在思量着如何开口。片刻之后,他也轻声说道:“现在我在银号门口,卢先生还在里面,银号里的职员现在已经写好了例行的证明,把这银票的票号日期之类一并登记上,再连同银票和出具的证明一起给我们。这方面,卢先生比我懂些,现然应该是在拿去签章了。” “阿宽哥,别这么说。此行让卢先生去,是因为他到底是在账房做事的,这保管银票开具证明之类的,自然要有账房那边跟进,只是阿宽哥你,更是我们羞花堂里最重要的,理应过问这大事了。这次回来,我准备正式让你做二掌柜的职位,这早就是你应该有的了。”不知为什么,林梦桐听了阿宽这样的说辞,却是又记起了江慕云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了。 她不禁有了些丝丝的愧意,连江家小姐都觉得以阿宽做事的能力和责任感,让他在大伙计这个职位上,真是屈就太多。只是自己却有几分出于私心,生怕别人会因着他们从小亲密无间的关系,在阿宽的位子上一直是悬而未决。现在想来,这却是太过了些。 即便自己在工钱上,早就将阿宽的那份升到了二掌柜应有的份额上。可是,一个做事目标准确,又有着些许热情的年轻男子,他这般努力,一定不会只为了那份工钱。声望和前程,才是更为重要的东西。 想到这,林梦桐这次却是主动提及了这事,她知道虽然阿宽未必是在意的,但是如果再不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心下过意不去了。 “梦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过会银号这边的事情结束后,我就和卢先生一起到火车站那边买票。卢先生先带着银票和证明回宜城,我可能要耽搁一天。”可能是林梦桐方才那些话,反倒让电话那头的阿宽有些不自然了。他生怕是自己是不是语气里那一丝丝异样被心细如发的林梦桐察觉到了,会误以为自己是对目前在羞花堂的职位和份内工作有什么介意。 “阿宽哥,你不早些回来休息么?在上海那边,莫非还有什么事没有了结?” 阿宽的话让林梦桐益发不解了,她知道,这几日铺子里在生意上,和上海那边没什么关系。至于那位克劳德先生转让机器的事,也要等他正式的合约再过来。自己这边还要付完先期的款项再说,那此时,阿宽还有什么未完结的事项要办呢? “梦桐,我是有些私事,不过不是在上海。我要顺道在南京那边下车,明天晚点回来。所以先告诉你一下,银号的事,我想卢先生明早会交待清楚的。”阿宽似乎现在心情又恢复了平静,声音也舒缓了起来。 “那好,你忙私事吧,不用急着赶车回来。一路小心就好。”林梦桐说完,以为阿宽还会说些什么,之前他从不在自己的面前有一丝丝的刻意回避,即便是像刚才这样私事,以他素日的个性,也会大体说上两句的。 只是,林梦桐却未料到,自己这边话音刚落,阿宽就在电话那头轻轻说了声:“梦桐,我们后天见。”便有些匆忙地挂上了电话。而他这有些略微有些急忙的态,度却是更加让林梦桐好生奇怪了。心下也开始犯疑起来。 以她对阿宽的了解,陈老先生他们一家都是这宜城本地人,除非是羞花堂在生意上不多和几家来往,和之前半年一次到南京那边,去催收那三间铺面的租金,平时也没听说过阿宽在南京有什么私交。 那此行,他为何偏偏要这样急着,在南京停留一天呢?难道,当真有什么重要的私事需要他赶着处理? 第223章 五色的彩纸 放下电话的林梦桐,虽说心下还有些暗自生疑。不过,对于阿宽,她却并未有太多的不放心。即便他这次为何去南京的目的,确也有对自己隐瞒之处,也许自有他不得已的原因罢了。 想到这,林梦桐却蓦地想起此前秀凤说过的那些,她在车站门口看到的事了。 林梦桐开始有些明白起来了,原先那些浮现在脑海里的碎片,此时却都拼接组合在了一起。她几乎可以确定,不管阿宽是次有意去南京是做些什么,应该都和之前江慕云对他私下说得那些话,是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决心,林梦桐却可以轻易地断定,阿宽哥无论如何,是不会做对不起羞花堂的事的,更不会仅仅因为江慕云的只言片语,就会为月中仙里做事。他,定是要去完成什么在他看来,更为重要的事了。 那又是些什么呢?林梦桐是个凡事有些爱在心下较真的人,虽说这些情绪,素日看起来沉着稳重的她,是不太显山露水的。不过,阿宽此行的表现,从头至尾,却都是让林梦桐觉得有着不同于以往的些许反常。 她想了会,此时秀凤却是悄然无声地进来,给她端上了一碟切好的水晶梨。却又生怕打扰到了林梦桐的思绪一般,放下东西后又静静地掩门离开了。 林梦桐因为还在想着这事,却是没顾得上秀凤。只是在她离开之际,却是猛然触动了前情一般,倒是记起了一件和阿宽这次的南京之行,或许相关的一件事了。 那次在林家,林太太身边的秀萍,把她无意间在送走一位奇怪的客人之后,在他的小汽车边拾到的那张名片,地址不正是在南京么? 林梦桐当时因为觉得奇怪,林太太和汪怀远他们何时会和这个所谓的私家侦探社,会有这种联系?当时,自己因为不方便出面调查,也就随后把这张,写着南京那家侦探社名称和地址电话的名片,转身就交给了阿宽。却不并未急着要他打探个究竟。并且,阿宽也说了,会在方便有空的情况下,托人去打探下这家私家侦探社的情况。 林梦桐却是越想,越觉得有几分可能。只是,阿宽此行前,却没有对自己流露出一点口风啊?难道,他真的又从江慕云那里,知晓了些什么,才下定决心及早去南京查看的? 这,却是让林梦桐更加不解了,如果自己的推测没错的话,这看似无关的两件事上,到底又有什么牵连呢? 林梦桐想了一会,还是觉得有些凌乱。她不禁在心里有些自嘲,难道真的是现在铺子里的杂事太多,接下来又有更重要的大事要自己费心。所以现在的自己未免会把每件事,都想得太过复杂曲折? 或许,这根本就是两件原本并不相干的事呢?这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纠结的巧合?想来真是自己多看了几本书,脑子里的想法却是格外有些复杂了。这样下去,真的是有些心累了。还是过好当下吧,至于别的事,林梦桐想着,也只有见机行事了。 毕竟,自己现在身处的,是这样的时代,凡事想得太多是不行的。林梦桐一边有些无奈地自我安慰着,一边又打开了自己的记事本,准备把今天一些未了的事项悉数记下。 这也是她自从来了羞花堂做事之后,第一个养成的习惯了。可能因为每日醒来,要面对的问题都是太多。而自己现处的,又到底是原本的那个自己,觉得格外落后封闭的民初年间。哪里有电脑传真这些现代化的办公用具,就连这桌上的算盘,也是之前和陈老先生临时学会使用的。 自己要在心下,记下这每日所要注意的未结事项,也只有应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老话了。林梦桐提笔埋头,迅速地记下了今天一些未结的事,正待合上记事本之际,却是一个无心。那张之前保存得极好的淡粉色的纸飞机,却在此际轻轻又落到了桌上。 望着面前桌上,这因为时间较久,已经有些犯白褪色的粉红色的纸飞机。林梦桐却是一时间有些出神,却是并没有急着拿起来来。她每每看到这个谈不上特别精致,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小玩艺时。心底总是会涌起几分童真的温暖感觉。 特别是在当下,自己在忙完手上这些繁琐中,又略显得枯燥无趣的杂事之后,看到这个,却是多了些轻松感。 下午的时间。不比一早那般忙碌。得了些空闲之际的林梦桐,却是难得可以放松一下。她不由从抽屉里拿起了那本最新一期的《新青年》,默默地看了起来。到了快收工的六点钟时,秀凤也进来准备替她收拾东西了。却听到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林梦桐有些生疑,这个时间会有谁打来呢?虽然她知道,卢新宇坐的火车,如果特别顺利的赶得上最早到宜城这这趟,这个时候也不过刚刚出站,难道他连家都不回,不等明早再过来,就急着要告诉自己什么? 顾不得多想的林梦桐接过电话,果真那头是卢新宇温存的声音,那样低低的,却不再是一昧的有着距离感的礼貌了。而是那种俩人独处时的,难得的平等温和的声音。 “梦桐,今天的火车一点也没耽搁,我现在已经到了车站。刚才看了下时间,你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在办公间等我一会么?我马上就坐黄包车过来。到了羞花堂里,先把东西给陈老先生过目后,在账房里把东西收妥了再上来。” “没问题,反正我家去也没什么急事,阿宽去南京有私事,已经告诉过我了。”林梦桐听他这样说,却是有些意料之外了。卢新宇急着回来把东西交付给陈老先生先过目之后,再保管起来这无可厚非,也是账房那边的规矩。只是,他却又这般急着让自己留下,却是让她意外中又欣喜的了。 “梦桐,我这次在上海,买到了一些早就想找的好东西,是西洋文具店里,最全印制又最精致的五色彩纸。”卢新宇却是有些带着几分学生气的惊喜,对电话那头的林梦桐说道。 第224章 他的童心 卢新宇在电话这样的话,却是着实让林梦桐有些意外了。她想不到,卢新宇还在这样的忙碌中,居然会有如此童心。这几乎与他素日在铺子里的谨小慎微完全不同。这却也让林梦桐有几分感动,她其实是能理解卢新宇的,毕竟,比起自己。他有个谈不上有什么色彩的童年,而这段几乎是苍白的记忆,却直到现在,也还需要他去用太多的补偿来安慰了。 “新宇,我们回来再说,你放心,无论你多晚,我都在这里等你。”林梦桐想到这,声音也流露出了几许温柔。卸下了白天时,那样的果断镇定神情之后的她,此时却只想早些,再早些地看到他的影子,听到他那熟悉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从自己看得见的地方传来。 “好,梦桐,我这就去找黄包车了。”电话那头的卢新宇,定是感知到了林梦桐声音里的克制与温柔。他便也有些心急地主动挂断了,应该是看到了有黄包车经过。 林梦桐也会意地放下了电话,以前的情况下,只消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电话,卢新宇总是静默地等着林梦桐,等着她这边,没有要说的了先挂断电话。 只是这回,他却是破了先例。而这其中原因,却是让此时此刻的林梦桐格外心安了。他这样,只是为了更快地回到羞花堂,更快些地见到自己。想到这些,林梦桐也不觉地在脸上浮起一丝微笑,虽说这是淡淡的,淡到在一旁整理着东西的秀凤也未曾察觉到什么。不过,林梦桐却是知道的,这是真正从心底里荡漾起的,那种份外甜蜜的笑了。 让她产生这种甜蜜感的,却不单单是卢新宇言语里那丝期盼,而是觉得他当真有些孩子气了。面对着自己内心这般欣赏的他,即便他是有着几分幼稚的孩子气,那却丝毫无损于他的形象。却是锦上添花的事了。 只是,惟一让林梦桐想来有些好奇的是,卢新宇买这些五色缤纷的洋彩纸做什么?他的账房里按说是用不着这些的,莫非,他要用这个来装饰他的房间,却也不像。 他租住的那个居所,林梦桐不是没去过,感觉就是分外清静素洁,一切都以简单朴素为主。那,林梦桐略一思索,便有些明白了。卢新宇的交际有限,最多的也无外乎是那家圣玛丽孤儿园的孩子们,应该是给他们买的。 只是,让林梦桐还是有些不解的是,明明这些五色彩纸是在上海洋文具行买的。为何不直接送过去的呢?还要千里迢迢地带回宜城。她想着想着,不禁有些想笑了。这个卢新宇,他的想法和思路真是有些清奇,非但有时外人不甚明白他的心思。就连现在的自己,有时也会觉得看不明白他了。 正当林梦桐想得入神之际,秀凤又轻声问道:“小姐,差不多六点了。我都收拾好了,现在就下楼么?” “下楼?”林梦桐听了秀凤的话,也有些恍然地看了下墙壁上那金色的自鸣钟,果真却是快到六点了。 她便想了下,这才轻轻地对秀凤说到:“秀凤,烦劳你这就下去,到账房对陈老先生说一声,让他略微稍等个一刻钟左右,卢先生马上就到时了。有些字据要给陈老先生过目下再收好的。说完这些,你就先坐黄包车回去吃饭吧。我晚些回来,让太太他们也不必等我了。铺子里今天还有事未了结。” “那好,我这就下去。陈老先生应该还没来得及走。小姐,我让厨房给你留些晚饭。再熬些养心的银耳莲子羹,待你晚上睡前喝点。”秀凤一边说着,一边便急急地下楼去了。 林梦桐起身,准备关上办公间的门。不过,走到门口时,她却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并未完全关上。只是轻轻地掩了一半。她想着,在这样没有外人打扰的时候,卢新宇可以更加方便地进来,而不必每每都那般拘束地,先站在门口敲门了。 回到自己桌前的林梦桐,又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本杂志,她这时却只觉得更加地心安,书也看得格外入神了几分。 不觉中时间却已经过了半个钟头了,正待她准备起来,给自己的杯子里加些热水时。却看见半掩着的门外有个人影,正欲抬手敲门。 林梦桐只觉得心头一热,便也知道这是卢新宇回来了。她却也顾不得再加什么水了,便随手放下杯子,几步上前打开了门。门外确是卢新宇,他却是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 身上穿的却不是昨日那套洋装了,而是换了件清爽干净的淡灰色长衫。依然是他惯有的干净清爽的模样。手里却也握着一叠,不知是什么的,有些厚厚的东西。 见到开门的是林梦桐,他却也笑了。那一瞬间,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欣喜之感。而这样的感觉,却是因着此时,这不大的办公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的存在,而显得格外随性自如了。 “梦桐,我已经那家洋银号里开的字据给陈老先生过目了,他把字据留下来做账目了。” 卢新宇一边说着,一边却也进来坐下。放好手里那叠东西,这才又抬眼对林梦桐说到:“对了,陈老先生让我又重新把银票收好,今晚家去后,我就赶着把转让铺面的合同初稿拟定好,明天一早先送来给你看。只待马老板那边按规定付好五百个大洋的现款,我们就可以办理铺面转让手续了。这银票,陈先生也说了,不用再归还给马老板。再转一次手到合同签订时再交过来。他不甚放心。” “阿宽哥说的在理。”林梦桐略为想了一下,便也说到:“反正我们先打了收据的,合约正式签订时,把那收据要回来就是。现在放在我们羞花堂账房这边的,是亲自去上海银号里当面验过的,毕竟放心些。再辗转来回的话,我也怕有什么麻烦。” “梦桐,陈老先生和我也都这么想,他还让我把银票收好。卦好信封,且在上面加加盖了我们羞花堂账房的印章。”卢新宇一脸谨慎地说到:“这下就万无一失了。只等半年后即可去上海兑付了。” 第225章 用意良苦 “那卢先生,今晚你家去又要辛苦了。”林梦桐知道卢新宇是个凡事认真的人,事事总要想到前面。所以尽管自己口里说的这话听起来,却也有些客套,不过,确也是她的真心感激了。 她曾经想到过,如果这偌大的羞花堂里,没有了阿宽和卢新宇这俩位得力的助手,自己就算再忙个百倍千倍,只怕也是徒然无益了。 “梦桐,你和我不必如此说。”卢新宇用笑意满满的眼神看了下林梦桐,却又似有无限感怀地说到:“我不过是尽个本份而已。如若当日你没有请我来铺子里做这账房的事,现在,我哪里得有机会去做这些呢?估计在那个嘉利达洋行里,也熬不得头的。所以,梦桐,我现在做得的一切,都是远远不够的,” “这我知道。”林梦桐见他提及过往。依然是面有感激之态。却也有些说不清的滋味。她知道,自己当日对卢新宇的赏识之中,也不是没有着几分隐隐的私心。从那次在街角无意的相遇,他第一次出现,就是那样及时地帮到了自己。再到在克劳德夫人面前,为自己及时地解了围,且赢得了一次极好的商机。 这桩桩件件,却都是他在一直地帮到自己。只是,林梦桐却不愿意,他总是这样说。她明白,自己内心所企盼的,所需求的,究竟是些什么呢? 而这些,此时坐在自己对面的卢新宇分明是知道的,从一开始,他就是知道的。如果他不明白,又怎么会此番刚从火车下来,就急急地赶着回羞花堂来呢? 就算当真是他做事严谨,怕误了公事,要有意向陈老先生那里汇报下。又何必早早地打了电话过来,还提到那件听起来略显幼稚的小事呢? 想到这,林梦桐的目光又默默投向了他放在面前,那茶几上的一叠东西了。卢新宇却是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般,却又是换了更加轻松的口气说道:‘好了,梦桐,我对你这边的公事是汇报完毕了。接下来,还要就是我的私事了。” “私事?”林梦桐用有着几分迷惑不解地口气轻声问到,那语气间却是分明有着几分欣悦之情。只是,她明白这表情不可太过,现在终究不过是民国初年。自己也不好表现得全无遮掩。 尽管,从内心来说。林梦桐更愿做个随性自如的人,让这些所谓的矜持稳重都抛得远远的,可是,在当下,她也不好太过了。只得用这样的疑问来提及这个话题了。 “梦桐,你看,漂亮么?”卢新宇拿起那叠东西,却是走到了林梦桐的边上,格外小心地打开包装得细致有加的牛皮纸外套,原来这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的,却是一叠四方平整的五彩色的卡纸。 是那种略微有些硬度,适合折叠的彩纸。虽说林梦桐寻常不太注意这些,她素日书写东西,用的不过是联系好的商行按时送来的白底红格的书写纸。像这样印刷格外精致,色彩又极多的卡纸不消说,一眼就能看得出是上海那边新出的洋货,宜城这样的小镇上,确实也还没有见过。 “真的是很精致,不过,你准备用这个做什么呢?”林梦桐轻轻的抽出一张,这是她素日最喜欢的紫色。这种看起来有些迷离朦胧的色彩,在她眼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仿佛最适合自己此时的心境了。这种看起来有些飘忽疏离的美感,让她觉得心情也变得悠远起来了。 “梦桐,这是我特意买来送你的。”卢新宇轻轻地说着,声音是那样温存,温存中又透出几分有意的调皮意味。似乎他可以笃定,林梦桐是不会断然拒绝的。 “这个东西倒是不错,不过,新宇,我要它能做什么,难不成用来做我们羞花堂的宣传纸么?”林梦桐也笑了,声音里也多了几分玩笑的意味。在这般显得轻松愉悦的氛围下,她不觉也舒缓了起来。 “那自然不是,我是想着,用它来教你做东西的?”卢新宇轻轻说道,眼波里却没有了一惯的深远悠长,却是无限的温柔。好像他的的万般用意,都是在这一句话里了。 “新宇,说真的,我手工极差的,你们账房里最基本的打算盘,我和陈老先生都学了好久都还不熟悉。”林梦桐听到是做手工,便以为卢新宇是以为自己终日低头忙碌,是想着法子让自己开心了。 “梦桐,不是这个。你看。”卢新宇说着,却并没有过多解释。他用那修长的手接过林梦桐手里那紫色的纸,几下就轻轻折叠好了,一个活灵活现的纸飞机就放到了林梦桐的面前。只是这个纸飞机与上次略有丝毫不同的地方,就是机翼那里有些微微地张开, “梦桐,你看,你以后每天觉得不开心时,觉得有些小的麻烦过不去时,就可以试着折个纸飞机,把你心里想解决的事,写在这纸飞机的机翼里。然后放得远远的,那烦恼也会一起走了。”卢新宇轻轻说着,却又把林梦桐此时桌边,放的那支自来水笔,递到她的手里。 “新宇,我明白你的用意。只是,你一次买上这么多,就算是我得空天天都折叠一个,也足够用半年多了。”林梦桐也笑了,是那种意会的笑。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接过笔来,便开始低头轻轻地展开这紫色的纸飞机,在机翼里写上一行字,这才又重新交到卢新宇的手上。 “这第一个纸飞机,有劳你帮我放了它。”林梦桐轻声说到。 “梦桐,我可以看么?”卢新宇接过,微微一怔,却又瞬间浮起一个温柔的笑容:“梦桐,我晚些就找个空地放飞它,不过,我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先偷看下。” “别人不行,你却可以。”林梦桐知道他是有意逗自己开心,便也笑着回答到。 其实,她能有什么烦恼呢?不过都是接下来羞花堂要面对的公事。而这些,卢新宇是件件都清楚不过的。 第226章 言不由衷 “新宇,其实现在你就可以看的。”林梦桐轻声说道,她知道,在此时此际,在她的面前,自己却完全是个最为单纯不过的人了。更何况,自己写在这淡紫色纸飞机上的,也根本不是什么难言的心事。即便是现在就让他看到时的话,也没有什么不方便。 “那我现在就看了。”卢新宇听她这样说到,眼里也泛起了光亮。是那种意外的惊喜中又透出几分天真的感觉。他说着,便轻轻地折开了纸飞机的机翼里面。里面却是一行清秀的字迹。还带着几分未干的墨迹。“希望半年之后,一切都会更好。” “为什么是半年之后?”卢新宇一边重新叠好了纸飞机,一边不解地问道。似乎这句平淡无奇的话,无意中让他想到了什么一样。眼底那丝光亮也瞬间黯淡了下来。 “新宇,你也知道,我们现在这些事做完之后,接下来还要买场地,这宜城近郊那家布庄阿宽哥也去看过了。就算这一切顺利,厂子要正式进入生产状态,估计也要半年左右吧。那时候,我们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了。” 林梦桐用不无向往的口气说到,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便笑意盈盈地看着卢新宇说到:“对了,等厂子开起来之后,我想那边的日常开支计算等,都多少是和我们这边羞花堂的铺面有所不同,到时那边主要就要看你的了。陈老先生未必应付得了。” “这些事慢慢再说吧。我估计还要再私下学学。”卢新宇小心地收好纸飞机,眼光里却多了丝说不清的意味。他忽然抬起眼来,静静地对林梦桐说道:“梦桐,如果半年之后,我是说如果的话。” 他说到这里,自觉有些不当,便有些局促地补充了句:“如果我实在是没有做到你希望的那个样子,你会不会失望?这些五彩纸,我想在难得可以在上海买到,这一下子就买了差不多二百张。我想,你至少可以在接下去半年的日子里,每天都可以悉心写上一个愿望。只是,我未必有能力可以做到如你所愿了。” “新宇,你有什么话要说么?”林梦桐原本轻松的心情,却被这卢新宇突如其来的这番说辞给搅乱了。 她有些莫名的感觉,怎么这次从上海归来之后,阿宽和他,俩个人的反应都开始有些怪怪的。却又都像是说好了一般,有意都对着自己遮掩些什么。难道,就连他们俩人之间,也存在着不可对自己说清楚的秘密么? “梦桐,我没什么。只是想到你刚才说的那个半年,心里一时有了些感触。这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就像我来到羞花堂里做事,不知不觉都已经三月有余了。”卢新宇似乎一时陷于了回忆当中,表情有些略微的清冷之意。这让林梦桐也隐隐觉得,在卢新宇的身上,总是会让她看到那种带着几分疏离的身世之感。即便是在开心的话题之后,他也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几许。虽然,现在的他,表现出来的这种情绪,也是极淡的。 “新宇,这你不用多想。原先我也一直是这样,放心不下手里的事,不过,现在看来,或许像阿宽哥那样,才是对的。”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收拾东西,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下去,一楼里盘点柜面的伙计们也要关门了,再让他们上来提醒自己,林梦桐也担心卢新宇会有些在意他人的眼光了。 “梦桐,我们是应该走了。你看,都是我那个电话打的,又耽误你家去了。”卢新宇下意识地看了下墙壁上金色的自鸣钟,不知不觉中已经快七点了。而平日形影不离地跟着林梦桐的秀凤也没了踪影,他便心领神会地知道,今晚林梦桐是特意等了自己许久了。 “没事,难得可以一个人回去,我们现在就下去吧,黄包车这个时候应该还不少的。”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却也和卢新宇一起走出了办公间,又小心地锁好了门。 俩人下楼这际,却忽然又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起来,似乎都有心,想听着对方如何开口。眼看短短的楼梯快要走到了尽头,卢新宇便主动开口说到:“梦桐,反正你家也不甚远,不用坐黄包车了,我送你吧。” “你送我?”林梦桐听他这样说,心下却是像又触到了某个再为柔软不过的地方。她抬起眼来,却看到身边的卢新宇,却是一脸温存的笑意。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不过,她还是思量了会,才轻声答到:“新宇,你这才从上海归来,一定有些累乏了,不必这么勉强自己。我一个人坐车也没什么的。” 林梦桐的话,说得很轻很轻,话语间已经完全没有了白天那种伙计们眼里的果断和冷静。只是宛如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年轻女子,面对着心下念念不忘的人,说了些言不由衷的话而已。 当然,这种神情里的几分喜悦,任是常人都不难看出。何况此时在她身边的,还是这般聪明不过的卢新宇呢?他哪里是才刚看得也来她的心意,他分明却是,从一开始之际,就已经全然读懂了她的用心了...... “梦桐,送你回去,我怎么会累呢?我倒反而希望......”说到这,俩人却已经一前一后地走到了一楼门口处了。此时,柜面里的伙计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正三三两两地从里面出来,只留下了一个守夜的伙计,还在里面不紧不慢地摆放东西。 这时,卢新宇却及时地闭口不言了,只是用那含笑的眼波凝视了下林梦桐:“我们出去再说吧,今天是因为我你才耽搁回家的,说什么我也要送你了。” 林梦桐也笑了,她知道卢新宇方才那话为何说到半截了,他应该是顾及到此时一楼还未走完的伙计们,担心会让人听了去,再有意说些什么闲话。只是这些,林梦桐反倒并不在意了。 第227章 又是梅花糕 直到俩人走出了羞花堂的大门之后,卢新宇不经意间似乎发现了什么。便对林梦桐问道:“梦桐,我方才看到这铺子的招牌,好像更加鲜亮了些。在现在宜城这条街上,怕是这些老店里,当下风光最好的就是我们羞花堂了。” “当然鲜亮了,昨天我才刚让几个伙计架了梯子,上去小心地擦拭干净了呢。”说到这,可能因为现在身边是卢新宇,一个真正可以让她内心安宁放松下来的人。 而且,难得又是在这样暮色开始四下袭来之际,如此轻松地和他走在一起。林梦桐的心境一下子完全沉淀了下来。思绪,却也如这如水的暮色一般,慢慢散开了。 “新宇,我今天上午在办公间里没事时,也到里间去找过一些之前,家父留下来的一些资料。他生前看似守旧古板。其实不然,从他留下来的那些个文字记录里,可以知道。他的许多的观念,即便是用在现在,都是极好的。”林梦桐颇有感触地说到,对于林老板,其实她当真是不甚了解,之前是一点印象全无的。 毕竟,她是有些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又是一步一步让自己来努力适应现在的她。所以,哪怕是在羞花堂那个属于自己的办公间里,只消时间上允许的情况下,林梦桐都不会有意放过一丝闲暇。办公间的里面,几个书柜里摆得满满的,却都是之前羞花堂的一些资料。 林梦桐刚开始进去查找翻阅时,却是连那些毛笔书写的繁体字都看得有些头大,不过,她知道,如若不知过往,又何以能把控未来呢?所以,她也逼着自己去努力看下去。 想到这,她又微微叹了口气,这才说到:“新宇,家父曾经记录过,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生意好或是不好。柜面永远要干净清爽。羞花堂的招牌也要保持一尘不染的锃亮。这就像一个人一样,无论遇到了什么,都不能输在气势上。我今早看到了这些,觉得他说的话,细想之下真是太有道理了。” “是这样,怪不得我看到这些天来,只要一楼里生意略为清闲了下,陈先生总不忘记安排伙计们整洁柜面,那些个货品的摆放陈列,也经常会有细小的变动。原来都是你开卷有益的结果了。” 卢新宇的话里有些赞许之态:“梦桐,说实话。每每隔了一周,能和你这样单独说些话时,我就觉得你又和之前不同了。真让我有士别三日的感觉。看来,你们这些念过洋学堂的,到底和我们不一样。” “你又和我开玩笑了,对了。新宇,你方才下楼时,那对我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林梦桐见他说的放里,也未免有几分淡淡的怅惘之态。便有意岔开了话题,用看似随意的口气问到,此时,她身边那个他的影子,却是已经和自己靠得极近了。 “梦桐,我是说像现在这样,可以安静地送你家去,对我来说,怎么会是负累呢?”卢新宇说到这时,却也到了这条小街的转角了。他却停下了脚步,目光柔和地落到了林梦桐的身上:“我方才是想说,这样送你我不仅没有丝毫半分的累,心下却反倒是希望眼前这条路,可以长些,再长些。最好,是永永远远都不要有尽头,那样,我可能就不必考虑得太多,只要像现在这般,在你左右陪着走下去就可以了。” 卢新宇的话,说得却是这样含情,却又多了丝意味深长。林梦桐不由也笑了,她轻声说道:“那要真是这样,你不累我也会累的,以后的事,还要我们一起去面对,去努力,哪里有可能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走路上呢?”她的话说得有些像是玩笑,却也是极为温柔的。 原来,卢新宇在本质上,却远比自己要浪漫上几分。可能因为在羞花堂里做事以后,每日接触到了都是再为现实不过的生意经,林梦桐也日益觉得,原先心底里那些情怀都变得有些陌生了,直到自己遇到卢新宇...... 卢新宇听到林梦桐这般笑言,却也只是默默看了下她,却依然是一脸温存,却没有再说这个话题。只是小心地对林梦桐说道:“梦桐,小心点,前面有车。”说着,却也不由地走到了她的身旁。直到那几辆黄包车在开始昏暗的暮色里飞驰而过后,才和她一起过了路口。 “你看,你这般不小心。平时又很少步行过这马路。以后可要当心了,上次也是这样,要是我不在你身边时,就这样粗心,怎么能让人放下心来呢?”真正两人到了对面的街上了,卢新宇却还用有些不放心的口气低低地林梦桐说道。 这话却上林梦桐有些熟悉了,记得那次自己去请卢新宇来羞花堂做事,在谈好之后过马路之际,他也是这样不放心地拉住了自己。不过,想到那次的小小危险,林梦桐反倒不觉得后怕,只觉得那一切,却是冥冥之中,早已经安排好的际遇了。 她的脸上却是有了丝会心的笑意,脚下这条路不太长,走到尽头就是林家了。却是在这时,林梦桐却一眼看到了前面有个亮着油灯的小摊,摊子上挂着的简易的布做的小招牌,写着三个熟悉的字眼“梅花糕”。 可能因为有些饿了的缘故,此时这小摊上传过来有些烟火味的香气,让林梦桐觉得格外不同了。 “新宇,你看,梅花糕。还记得你在书局门口,请我吃过的。”林梦桐忽然间,有些莫名的欣喜。那次的梅花糕是她第一次坐在黄包车里吃东西,那种放下了矜持的满足感,让她至今记忆犹新。 “你在这里等会,我这就去买。说实话,我也有些饿了。”卢新宇也来了精神,安顿好林梦桐在原地等他,便几步走了过去,不一会功夫,就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纸袋走了回来。 “梦桐,来,这个大些的给你。”卢新宇一脸笑意,完全是轻松自如的状态了。方才话语里的几分怅然感也荡然无存了。看来,面对这美味的小食,人的心情真的可以瞬间变得简单许多了。 第228章 言外有意 林梦桐此时却也并不太拘谨了,她接过卢新宇递来的那个纸袋,还未打开,那熟悉的香气就溢了出来。俩人虽是依然往不远处的林家那里走去,脚步却是更加放慢了。 林梦桐索性直接打开了袋子,并不顾忌地当着卢新宇的面,吃起了梅花糕。而卢新宇见她这样,也笑了。他也大口吃了起来,看着他那吃得极为香甜的样子。林梦桐反倒想起了,之前俩人那第二次在书局邂逅,自己当时还觉得,看起来这样斯文的他怎么会一点也不计较形象,在门口的这个小摊子上就这样吃起东西来。 现在,却是自己也这样了,虽然。林梦桐吃得却是极慢的。 “怎么,是不是把你吓着了?”卢新宇笑着对她说到:“今天在火车上,因为带着银票,也没心思去吃什么东西。一路上还想着早些回来,要和陈老先生交差。所以现在吃得有些急了。” “没什么。”林梦桐说着,却把手里那纸袋装的半块香甜软糯的梅花糕又收好了,这虽然味道不错,不过,她素来脾胃不是太好,这有些凉风的黄昏中吃这个,怕脾胃虚寒了。“我带到家里再吃吧。” 林梦桐知道,卢新宇有着这样和他外表极不般配的好胃口,其实一点也不稀奇。那次他不也曾经对自己说过,他的童年么?这个吃饭速度极快的习惯也是在圣玛丽养成的。在那样的环境里,吃相太斯文根本就无法吃饱的。 林梦桐想到这,却也有些怅然了。原来世事就是如此,你不在其中,就无法真正理解当时的境况。就像现在还在南京的阿宽,虽说平日他对自己民并无半点隐瞒,可是这次,他不也选择了对自己保持沉默么?人的心态总是会变的...... “梦桐,快到你家了,你怎么看起来又有些不开心?”卢新宇此时,已经吃完了。林梦桐见他急着和自己说话的样子,却也只是微微一笑,停住了脚步。细心地从随身的小包里抽出一张精巧的西洋纸巾。 卢新宇知道她的用意,却也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他接了过来,轻轻擦了下嘴。这才接着说到:“你看,我又弄巧成拙了,就不应该请你吃这么油腻的食物。这下,我在你面前不多的好印象,都全没了。” “我不觉得,新宇,这样才是真实的你。”林梦桐见他这样,也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卢新宇一贯是那样谨小慎微,他更愿意维系的,是一贯留给林梦桐的那样斯文谦和,风度翩翩的形象。现在,却是这样显得有些粗糙的。“其实我们普通人每天的生活不也都是这样,衣食住行,柴米油盐,哪能天天都活在云端里呢?” “梦桐,真没想到你也可以这样看得开。对了,陈先生这次是我说,他有件私事,所以不能赶着和我一起回来了。我觉得他和我说这个时,表情也有些奇怪的模样,不过。” 卢新宇说到这时,脸上有些放不开的神情了:“不过,梦桐,你也知道,因为我现在和你走得比较近些,铺子里难免有些话语。陈先生又是羞花堂里公认的二掌柜。也自然会有人,会把一些话语传到他那里。” 卢新宇说着,眼里也有些隐约的无奈感。林梦桐却没有立即开口,这个细节她自然早就注意到了,在内心深处。她更不愿意因为这样的间隙,而让自己身边这两位最值得依赖的人,会有什么日益增加的隔阂。 不过,她当然更明白,阿宽和卢新宇,最多也只是能维系到面子上的融洽罢了,他们的个性还有和自己的关系,注定了两人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亲密有加了。 “梦桐,我当时是想问问陈先生,有什么事的?又还需不需要我同行帮忙?”卢新宇若有所思地说到,脚步也更慢了。“不过,他回答我时的口气,是有些提防的。我怕他当真是有什么麻烦,他对我这样的态度倒没什么,我都可以理解。梦桐,我知道因为你的缘故,才会对我这样。” “新宇,难得你能体谅到阿宽,其实这次去上海之前,我也觉得他有些异乎寻常。”林梦桐想了下,还是没有忍住,说出了心底里的迷惑之情。 “异乎寻常,难道这次陈先生真的有麻烦?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不过不好再太细地问他。梦桐,不如明天他回来时,你注意观察下。我别的不担心,只是担心一件事。”卢新宇说到这,却是在意地看了下林梦桐,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这却益发让林梦桐心下的疑问更加升级了,她不明白。一贯坦然的阿宽哥这回是在想什么?难道,真的与那位江慕云小姐丝毫不相干。他真的会去南京那家私人侦控社? 这件事,临行前却是没有听到他提及半句了,怎么反倒从上海回来后,就这般着急去打听了。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林梦桐现在想起来,觉得似乎每件事之间,都不再是单独存在着的,好象有什么内在的关联,把几件事牵扯到了一起。 林梦桐在心里斟酌了下,觉得这南京那家侦探社的事,到底是自己的家事,若是此际悉数告诉了卢新宇,别的不说,定是会让他觉得心下别扭起来的,本来,上次他送自己归家时,却已经细心地发觉有人在后暗中跟随了。若是再知道这件事,虽然不知是林太太他们意欲何为。但是肯定会怀疑到什么有的没的,今后,怕是连像今天这样,单独跟自己相处的时候,也要更在意几分了。这,却是林梦桐心下最不希望发生的。 “新宇,你有话就真说吧。你担心的到底是什么,或许我能给你解释呢?”林梦桐虽不便明说南京那事,却是不忘记安慰了卢新宇。她不愿意。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而让他和阿宽之间再有什么间隙了。这俩人,却是当下的自己都不能缺少的。 “梦桐,我是怕陈先生还是觉得南京那铺面的事不太牢靠,还想再找别家来买。”卢新宇有些顾虑地说道:“现在我们这边,银票也收验了,只怕陈先生就是再找到别的买家,马老板那边,我们账房都不好交待了。” 第229章 他的顾虑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林梦桐听他这样说,心里总算放下几分了。 此时,俩人已经慢悠悠地走到了林家门口了。她想了下,便带着几分释然的笑意,轻声说到:“新宇,虽说阿宽哥此行南京,却是连我都没有告知目的为何,只是说他的个人要紧的私事而已。这类事我自是不好多问。不过,我们羞花堂里多年以来,做的大小生意,都是言而有信的。更何况,此次那位马老板也能答应我们的要求,拿出银票放心让我们带到上海去验。” 林梦桐这样说着,却又看了下卢新宇。他的表情是犹带思索的神情,好象还在为南京铺面的事顾虑着什么一般。她便又接着说道:“我想阿宽哥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再去和别的买家商议的。这转让铺面可不是小买卖,说变就变的。就算现在还有人开了更高的价格,我也无从对他知根知底地再去打控一番。你也知道,克劳德那边的首付款,我们已经不能再拖延了。这个时候,再重新折腾是不可能的了。”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梦桐,那银票是我和陈先生一起去那家银号验证的。验好后他正好从外面打电话回来,我才让银号里的职员们当面出具了证明,并盖上章的。所以,特意和你说下。”卢新宇似乎又记起了什么,不忘记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阿宽那时候是在给我打电话,他还说,银号里验证的事,一切都顺利得很。”林梦桐轻声说道。她知道,卢新宇为何要这般说,当然是为了避嫌。 羞花堂里素来大事上,比如签订合约或是谈笔大金额的买卖,都是至少要两人在场,方可进行的。所谓“一人为私,两人为公。”这也是生意场上最常见的原则。卢新宇这么说,自然是为自身考虑。这样看,他做事的确是十二分的小心了,就连在银号谈事时,阿宽出来打个电话。他也会适时地等待,直到他结束了,才回来再正式开具验收无误的凭据了。 这样想着,林梦桐不由也放下心来。看来,到底这面前的卢新宇,还是因着在账房的习惯使然,未免做事总是有些有所顾忌了。 “新宇,你那边的合约也做好了吧,明天一早你就送过来。我看了后待阿宽回来,再过目下,我们就正式和那位马老板签约了。还有那些地契房契之类的,都是陈老先生锁好的。到时办这些转让的杂事,还要多烦劳你们账房这边。” “那好,我今晚回去,再把合约对照着改下,我想,最好还是把那份银票的号码和签发的银号名称,验证无误的日期都一并注上吧。这些细节上的事,能写得具体最好。”卢新宇还是想得有些多,他却不忘记又对林梦桐说道。 “没事,这些账房上要注意的东西你决定就好,到时再给陈老先生看下。我记得前日我在办公间里翻阅之前的资料时也看过。”卢新宇的这句补充的话,却是提醒了林梦桐一般。让她想起来什么一样,又轻声说道:“家父生前的记录里,好象也有此类的合约,应该也是标注得极为清楚的,连那银票的票号,日期,连同出具的银号地址之类都附上了。” 见林梦桐也对自己的想法,暗自流露出赞许之意。卢新宇不禁也有些欣然了,原本脸上还有的几丝细微的顾虑,也烟消云散一般。他看了下林家大门,里面已经是灯火明亮了。便也主动说到:“梦桐,你快进去吧。他们应该等你晚饭了。我马上就回去改下合约。” “也好。本为还想请你一起去随便吃些东西,不过,估计现在你也没什么心思。那你早些回去吧。”林梦桐对他轻轻说了句,她想,今晚的确留卢新宇吃饭多有不便了,林太太他们都在家,到时候又不知要用怎样的目光去打量他了。 林梦桐进来铁门,却在关门前忍不住又回首看了下,原来,卢新宇却并未即刻转身离开,却是待自己进了大门之后,这才远远望了眼,随即才默默离去。 只是这次,他似乎有些心急要赶着回家,再连夜改那合约内容,所以。却是没有像之前那样默默走回去。而是在路口不远处,拦了辆黄包车离开的。 林梦桐此时,才长长地在心里舒了口气,她想,明天无论如何,待阿宽哥归来之际,定要细细问下他到底去忙些什么了。她相信,就算阿宽再有什么难言之隐,自己真要认真开口提及,他是断然不会再遮掩下去的。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刚进了办公间,这边秀凤的茶却还未来得及沏好。却见卢新宇却是脚步匆匆地进来了。未及林梦桐开口,他便把手上那整整齐齐折好的合约初稿,小心地放在林梦桐的桌上。林梦桐一边接过,一边却不忘记抬眼对他说到:“新宇,昨晚你定是熬夜了吧?怎么这么急就送过来。” 她说完,目光却刚好触及到卢新宇的双眼,那原本深邃有神的双眸里,此时看去却是有几丝倦意,看得出来,他昨晚为了写这个应该也是费了些心思。虽说平日卢新宇的文笔一向不错。不过,到底这转让铺面的事,不是件小事,他又要注意到银票上的细节,所以也是格外认真。 “梦桐,我想今天陈先生会回来,还是早些送来让你过目下,稍后陈先生回来看过,提了意见的话我可以尽快修改。”卢新宇的口气里,却是完全又恢复了账房先生的认真仔细的风格。 而在林梦桐看来,他便是这样分得极轻的人,在私下和在羞花堂里,完全说话不是一个风格了。 “陈老先生已经看过了,他是说没什么问题,就让我送过来了。”卢新宇细心地说到。他在这事上虽是有些心急,一早就记得送到林梦桐这里,不过,该行的程序却依然没有落下。 “新宇,陈老先生那里没问题。我自然更放心。那就先放我这,等下午阿宽哥回来再议吧。”林梦桐思量了会,又说到:“最迟后天,我们的正式合约就可以签订了。马老板那边的这件大事,我终于可以安下心来。” 第230章 初次打探 卢新宇听得林梦桐这般说到,便点了点头,又客气地打了招呼这才掩门离去。林梦桐此时并无其它事要急着应对,便认真地打开卢新宇写好的合约初稿,细细看了起来。 这时,秀凤已经沏好了茶,端放到她的桌边。平时,林梦桐自己也只偏爱这价格普通的茉莉香片,她对喝什么茶并不讲究。只不过单纯为了解渴提神而已。所以却单单爱这茉莉香片的清新味道。此时,她拿起杯子来,轻轻啜饮了一口,便低头又接着看手上那纸合约了。 卢新宇不愧是个经常提笔写此类东西的人,他的这份初稿,且不说文字谴词得当。每个要在合约中注意的细节都不是最简单地一笔带过,而是标注得清晰完整。尤其是在银票的事项上,更可以说是相当完备了。 林梦桐看下来,感觉却是和陈老先生一样的,并没有什么觉得要修改补充的。她打开了抽屉,轻轻地把这合约的初稿放了进去。待她正准备随手合上抽屉时,目光却又落到了那抽屉里放好的一叠彩纸上。 她不禁此时心头一热,想起了卢新宇送这个给她时,说的那些话。她想着,却也面带笑意地抽出了一张,这张却是蓝色,是那种有些深的墨兰色。像极了卢新宇最常穿的那件长衫的颜色。 林梦桐虽说平日手不甚巧,不过,她却也到底有几分聪慧细心,昨天卢新宇在自己面前折叠那个纸飞机时,虽说不过只是很快的事,但是,她也默默都记下了。 所以,她不过是一会功夫,就也安静地折叠好了一个纸飞机。只是到底手生,这个纸飞机的机翼处有些窄窄的。 今天是第二天,自己要在这里写上什么心愿呢?林梦桐有些出神地想着,在羞花堂里这么多日子下来,因为杂事多少有些烦心。就算是每晚家去休息时,脑海里也不得闲,还要思量着明天要完成的诸件事项。所以,已经她却是没有了记日记的习惯了。 那次因为重游文宜女中的事,自己在家里翻来倒去地,总算找到了之前的那个“自己”的一些上学时留下的东西。林梦桐也发现了,原本之前的那个“自己”,是个心思格外细腻的女孩,就连念文宜女中时,留得那些个日记本都工工整整,清清楚楚地保存完好。 只是,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林梦桐却并未去打开那些尘封的日记查看一番。潜意识里的她明白,那些其实并不属于今天的自己。它们是之前那个有些柔弱,有些敏感的林家大小姐的秘密了。也许,让它们就继续静默地保留在那里,却是更好的一件事了。 林梦桐知道卢新宇的良苦用心。他昨天有意送这些个五色的彩纸,哪里是让她去练习着折什么纸飞机呢?分明是让她有空时,可以暂且放下所有的负累,把自己的心思愿望写在这里,权且当做是一种心理上的放松罢了。或许,有的时候,林梦桐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她的确把自己绷得有些太紧了。 想到这,她便拿起一边的自来水笔,信手在这纸飞机的机翼里写下了一行字,这却是此时此际,她心里最大的希翼了。“今天只希望阿宽哥能及早回来,一切平安就好。”她写完这话,这才放下笔。又看了下这手里的纸飞机,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便随手也把这个放到了抽屉里了。 在合上抽屉的那一瞬间,她却记起了一个细节。昨天,卢新宇把这又叠彩纸交到自己手里时,好象说了句这些纸是每天用一张的话,却是足够用上半年的量了。为何,他会计算得如此清楚? 这不过是个买来做个打发时间手工的寻常东西,怎么会卢新宇这般认真?还有,他为何要强调这是半年的用量?难道,他也有什么深意在其中么?半年,林梦桐不由想到:半年的时间真是稍纵即逝的,转眼,自己遇到卢新宇也四个多月了。 而他这话里,有意无意地提及到的半年的时间,到底又代表着什么呢?莫非,林梦桐有些不太自然地想到:他是说半年之后,他就可以彻底放下外在所有的顾虑,开诚布公地在这羞花堂众人面前,如阿宽般坦然地那样亲密无间称呼自己么? 林梦桐想到这,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想多了。卢新宇或许就是这样的天性,他不像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阿宽哥。他纵然也会有些心思,不过,林梦桐知道。阿宽哥的秘密对自己,是不会保留太久的。正如他此次的南京之行,林梦桐相信他回来之后,会主动告知自己的。 下午的时间有些显得冗长,铺子里的人也极少的。林梦桐踏进来之后,就觉得有些心中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想到了今后新的出路,开办工厂的事的确不太远了。 如果现在,羞花堂还是停滞不前,永远是目前这个样子的话,或许只会如现在自己看到的一般,益发冷清起来。虽然,她也知道,现在的时日,是王掌柜他们习以为常认为的那种所谓的淡季了。到了再天凉些,用这些胭脂水粉头油之类物什的人,应该会多了起来。 不过,林梦桐始终觉得,好的买卖是不应该只有淡季旺季的概念的。推陈出新,才是香粉业届不变的真理了。 待林梦桐这边前脚刚进了办公间,身后却是传来一个那熟悉的声音:“梦桐”林梦桐便知道是阿宽,她也笑着起身,亲自去把门开得大了些。阿宽却是手里还拎着那个行李箱子,似乎下了黄包车就急着上来了。 “阿宽哥,你快坐下,怎么行李都没放好就上来了。”林梦桐也知道他如此急,应该有要紧事要说。便一边招呼着他,一边让秀凤去沏杯好茶上来。 阿宽这边却是刚刚落座,就顾不得说什么客气话,却是分明有些顾虑地看了下林梦桐,这才说到:“梦桐,我去了南京那家奇声私家侦探社,也初步打探了些消息,所以就想着早些告诉你了。” 第231章 目标竟是 见阿宽哥这一脸神色的凝重,林梦桐心下不由也微微一怔,她只知道。阿宽哥此行南京,应该不是为他个人的什么私事的。 只是,她却未曾想到,之前自己的推测果真是准的。阿宽哥,当真是去了南京那家私人侦探社。看来,自己当时不过是一个嘱咐,他却是分明上心的。而且却又看得如此之重。 甚至,连在卢新宇的面前,他也是不露半点痕迹地瞒了过去。 不过,林梦桐还是有些不解,她不知道那天在车站门口,江慕云却是到底和他说了哪些话,让他会那般脸色有变?而更让林梦桐心中不安的是,她却是实在找不出这两件事里,到底会有什么样的莫名牵连? “阿宽哥,你真是为了这事,就去了南京?”林梦桐轻声说到:“那,你到底又打探到了些什么呢?”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问话虽然说得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过,心底那丝疑惑,此际却是全然都表现在了脸上。 “梦桐,我正想告诉你,接下来,我无论说些什么,你都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就是不要激动,心情平和些。”阿宽思量了下,又用关切有加的目光看了下林梦桐,这才缓缓说到。 而在现在益发不解的林梦桐眼里,阿宽哥如此行径,却是让她格外不解了。怎么阿宽也变得这般谨小慎微了?这根本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啊?难道,他真的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让自己,无法接受的事么? 而现在,也算有些经历的林梦桐却是并不觉得了,就算现在她再知道林太太他们会生出什么样的事端,她也惟有平静如水的心情了。因为她早已经明白一个再为浅显不过的道理,那些应该来的,始终不会为自己改变。 想到这,林梦桐的脸上却反倒浮现起一个再为镇定不过的笑意了,“阿宽哥,你尽管说吧。其实从告诉你这件事开始,我心里也有了数。太太那边,早不知明里暗里的,都在查些什么了。我只是不知道,我现在不过是每天按例在羞花堂里做事,并不是单单为我个人考虑。铺子里的事做得好,也不单单是我一个人可以有收益。为什么太太她们就偏偏想不到这一点?现在就不仅仅是暗中派人跟我了,已经是不惜费钱,请南京那边的私家侦探来查我了?” 林梦桐这样说着,口气里多了丝抑制不住的激动,她微微停顿了会,这才有些怅然地对面有难色的阿宽说到:“阿宽哥,试问哪个用心做事的人,遇到这样的情况不会寒心几分?别的不说,这次为了让太太答应我转让南京铺面的事,我每个月给她的月例钱又加了不小的数。这些都是要我一分一毫去挣出来的。就是她们这请了南京私家侦探的钱,也不是个小数,也是我们羞花堂好不容易赚来的,可是,钱分到她那里,却是要用来查我的。” 可能是因为日积月累,林梦桐心底对林太太的这份难以言尽的不满,今天却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最为可靠的出口。所以,她便也放下平时的矜持,索性对信任已久的阿宽哥说了个痛快。 这时,秀凤却是悄然无声地进来,给他们俩人端上了茶水,想着这毕竟是家事,林梦桐此际便也闭口不言了, 而坐在她对面的阿宽,却是当下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了。只待秀凤蹑手蹑脚地掩门离开之后。阿宽这才轻声说到:“梦桐,你方才说的这些,别人不懂,我却是极为理解了。只是,你应该是误会了一件事。“ “误会,阿宽哥。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林梦桐听了,便有些不解了。阿宽不是个喜欢说话遮遮掩掩的人,他说的误会,想必就是真的误会了,难道自己当真揣测错了。林太太他们根本不是那般恶意去查自己么?这其中,又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发生呢? “梦桐,我去南京按着上次你给我的那张名片,就找到了这家奇声私家侦探社。这不去不知道,原来这家侦探社在南京,却是名气不小的。这个所谓的社长李奇声,之前是做过租界那边的警察的,后来才办的这家侦探社。”阿宽轻声说到,似乎担心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惊扰到林梦桐的心绪。毕竟,方才提及林太太要有心查她的事时,素来从容稳重的她也有些激动的样子。 “那,到底这个李奇声,接了太太什么活?我想,这件事上太太那边,应该是出了个让他心动的价格了。”林梦桐的口气里有些不屑:“若不然,以他这在南京这么多大的名气,怎么会坐车亲自赶到我们林家来呢?” “是的。梦桐,我打探过,也明白若是我直接去当面问这位李奇声,他是断然不会泄露半点林太太交待的事,他们这行,也有他们的业内规矩。”阿宽说到。 “那阿宽哥,你又是怎么打听到了,不会是又让你自己拿钱办事了,这用了多少,你不能对我再相瞒了。”林梦桐深知,这种情况下,阿宽也只有费些钱周转,才可以打听到一手的消息了。 “这不急,不过是必要的耗费,我找到了一个熟人,刚好他也在这家做下手。负责帮李奇声搜集一些消息。不过是打杂的事,重要的资料他接触不到。”阿宽有些失望地说:“不过,他还是告诉了我一些消息。梦桐,其实你判断错误的就是这回,林太太花了这些钱,查的并不是你在羞花堂做了什么,或是你打算再做些什么。而是另有其人?” “不是我,阿宽哥,莫非你说是......”林梦桐犹豫了一会,她瞬间就明白了。便有些急切地问到:“太太这次要查的,难道是卢先生么?” “梦桐,你果然聪明。太太这次花钱,就是要这家私家侦探社,彻底把卢新宇的来龙去脉,细细查个彻底。甚至,连我之前去的过的,那家上海的圣玛丽孤儿院他们也没放过。”阿宽说到这时,表情有些复杂起来。 第232章 隐隐担忧 “阿宽哥,你是说他们又去了上海那家圣玛丽孤儿院,这事卢新宇会知道么?”林梦桐知道,自从上次阿宽自作主张去查了卢新宇的出身之后,这件事始终在他的心底里留下了个不小的阴影。 以至于直到现在,卢新宇和阿宽之间总还有着说不清的一种距离感。而现在,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又这样被人查起来,而且,再次把那远在上海,地处郊外的安静之所作为开始的目标,他又会如何想? 而这些烦恼,说到底却又都是自己在无意间带给他的。想到这,林梦桐便更是担忧了。好不容易现在的卢新宇才开始在自己的面前,逐渐放下了心底里的负累和顾虑,而现在这一切又似乎被另一种无形的力量开始破坏。 林梦桐也觉得,心底里那份隐隐的担忧开始滋生起来,而这份担忧,却是从阿宽临行前那有些异样的神情开始的。 “梦桐,这方面你可以不用多想。我听那个熟人说过,他们私家侦探社有的是门路和途径,不会像我上次那般,贸然去那家孤儿院里,不过,这其实算不上什么。让我感觉惊讶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阿宽说到这,似乎是有意,也似乎是格外担心到林梦桐的反应,话语却低了下来。 “阿宽哥,事已至此。好在卢先生那边暂时也未从上海那边听到什么风声。你就不要再对我有所保留了。反正。刚才你提到卢先生时,我已经想过了。” 林梦桐轻声说到,目光里却是一种格外坚定的神情:“大不了,我回去干脆和太太敞开了说,让她不用要再插手卢先生的事。如果她执意要再去私下调查别人的隐私,我也会不再执行答应过她的条件。最多就是她四下去说我言而无信罢了,羞花堂的管理权和房产地契之类,原本就是我理所当然全权管理的。我决不会任由她去打搅卢先生的平静生活。” “梦桐,你先不要这么想。你和林太太怎么说还是一家人,而且,卢先生的事未必如你单纯想像中的那么简单。”阿宽见林梦桐提及家人,又有些激动的样子。便明白,其实她在意的是什么。她在意的分明就是卢新宇的感觉。 她定是不愿意让卢新宇再发觉出了些什么了,在这羞花堂里上下,哪个伙计看不出来,这位年轻的账房卢先生,是大小姐最为青眼相待的人。这,却是让阿宽想起,就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地方了。 只是,在这个情况下,他又怎好明说什么呢?只好就事论事,用比较客观冷静些的口气,来说下面的情况了。 而林梦桐,却是听得一头雾水,她那清亮聪慧的眼里,浮起了却是更多的疑惑。“阿宽哥,你到底要说什么,我怎么感觉今天你一踏到这个办公间来,就没有一句话是明白的。”林梦桐的目光落到了阿宽的脸上,却并不半分遮掩,只是直白地凝视着他的双眼。似乎要把他此时的心境,看得分明清楚一般。 “梦桐,我是说。从那个私家侦探社目前得知的消息里,卢先生可能有些东西,是我们没有了解的。虽然,” 阿宽见她如此认真地质问自己,便也不好太过委婉了。他想了下,终于像是鼓起了勇气。目光也凝视着一脸茫然的林梦桐,这才继续言到:“虽然,那位熟人无法接触到李奇声那边,搜集到的所有提供给林太太的资料。不过,他还是向我透露了一点。那就是当年抱养卢新宇的,那个所谓的做小生意的卢老板,他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的生意人。” “你是说卢新宇的那位养父?”阿宽的话,显然是触动了林梦桐的回忆。好在她是个记忆力极好的人,瞬间她就回想起了之前卢新宇那般无意地对自己,提及到的他的那些身世了。 那不过是四个月前的事,因为卢新宇提及时,面色中有着诸多难言的隐痛,所以当时在一旁有些感同身受的林梦桐,也记得分外清楚。 她默默想了下,这才又开口对阿宽说到:“我当时是听卢先生说过的,他被这位养父带到一个邻近上海的小镇生长,养父在他小时,要忙着自己的生意,也经常没什么时间多看顾他,总是教他要学会自己独立,为以后的谋生做准备。只是,好像他成年没多久后,他的养父也病故了。” 林梦桐说到这,益发觉得阿宽刚才的话有些深意了,难道,南京这家私家侦探社,真的有本事查出了些什么卢新宇养父那边的事?或者说,当时卢新宇对自己倾诉这些往事时,根本就是有所保留的。 林梦桐越想就越是觉得,心下那原本隐约的担忧顾虑,此时却是益发深厚了。不过,她却还是能够理解卢新宇的。这些往事,无论外人眼里到底真相如何,对当年的他而言。都只是些不愿反复触及的不幸了。 就算当时他没有完全对自己说得明白,那也不过是他个人私事,愿意保留几分也无可厚非。试问这世间,有谁规定,对着可以依赖的人,就一定要把自己所有往事说得事无遗漏呢? 林梦桐想着自己,不也是一样么?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看似不可能的穿越经历。难道自己此时,也要悉数对阿宽说个彻底么?就算说了,他又真的能够相信自己么? 这样想着的林梦桐,反倒觉得阿宽提到了,关于卢新宇的养父的事,他在告诉自己时有所保留,却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只是,几分好奇心却依然让她开口说到:“阿宽哥,之前卢先生也不过淡淡说过他养父是个小生意人,具体做什么,他并未说。你那边知道的又是什么消息呢?其实他的养父早已离世,他当年做的是些什么生意,这事还那么重要么?值得这家私家侦探社,去费心打听个明细?” “梦桐?你真是单纯。虽然我阿宽念书上比不得卢先生,更比不得梦桐你。可我对林老板当年说过的那句话,记得很清楚。他教过我们这些伙计,这世上最难的就是是识人,看清楚一个人比念上一本书都要难。”阿宽这次却没有直接回答林梦桐的问题,却是感触极深地,提及了这件看似毫无关联的往事。 第233章 养父的真面目 阿宽的话,说得平淡中透出几分真情。林梦桐此时,却也知道,这是他个人油然而生的感觉,也就并未再直接地当面地打断他说的话。 她怎么不知道,此时一向说话直接的阿宽,会这样想着办法,来绕着圈子和自己说事。他的本意,无外是为了自己。为了让他接下来,所说的一切,对自己产生的影响会小些,再小些。 她更知道,阿宽对羞花堂能做到如此尽心,甚至不惜用自己的钱去打通关节,来探听到这家私家侦探社的消息。原因却不是仅仅因为自己,更是因为,他对羞花堂是一直心存感激的。 当年自己的父亲----那位林老板,是怎样不顾他人不解的眼神,从一众普通的伙计中,格外重用了年轻且读书不多的阿宽。让他有机会可以接触到比柜台,更远为有意义,更有见识的那些原料采购的工作。林老板教会了他的,不仅是生意场上众多的经验策略,更教会了阿宽在识人接物方面,许多书本上都无法找到的答案。 而现在,阿宽在此时提起,应该不仅仅是一份对林家的感激之情了。他分明就是有些隐喻地说给林梦桐听。林梦桐对这些自然明白,虽然,对于林家老爷的记忆,她内心几乎是没有的。 来到这民国之前的那个林家千金,在记忆深处并没有将这些移植到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不过,通过这段时日的忙碌下来,通过里间那好些林老爷生前留下了资料,林梦桐是在心里对这位林老爷,印象也有些分外清晰了。他岂止是个会做生意的老板,他更是那种可以阅尽世态的聪明人。 这点上,林梦桐倒是觉得自己的遗传有限,比起阿宽,自己或许真的在许多事上,太过感性,不够客观了。而这不由阿宽提醒,她也知道,这点却是做生意的大忌了。 “阿宽哥,你不必再这般用心良苦了。卢先生的养父,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但说无妨。反正在我看来,他养父就算是个三教九流的人,那也无碍。只要卢先生他在我们羞花堂里,做事是规矩认真的。我不再乎他的出身。”林梦桐不知自己为何反倒会这么说,听起来,似乎分明是为卢新宇辩白一样。 原本,自己不过是想听听阿宽到底要如何说下去的,怎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站在卢新宇的角度来开口了。可见,自己心里分明是顾念着那个他的。 “梦桐,从李奇声那家侦探社的消息来看,其实事实不像卢新宇说的那样,他的养父根本没有病逝。并且,前段时日,还在南京那边出没过。你可能没有想到。他的养父的确是姓卢,不过江湖上却有个外号,叫做‘卢员外’。你可知为何?”阿宽说得极慢,似乎想要极力让林梦桐听得极为明白。 “江湖?卢员外又是什么意思?莫非,卢先生的养父他老人家,先前也是个有家底的生意人,不过现在落魄了?”阿宽的话,听得林梦桐更不明白了。 她仅有的知识,哪里会知晓这些民国年间所谓的什么“江湖”的事呢?虽然,她有个不好的预感,这但凡涉及到“江湖”什么的话题,说白了放在什么时代都不是上桌面的事了? “梦桐,你先不用这么着急。我那位在侦探社的熟人也说了,这些消息目前来说,李奇声那边也只是打听得不多。简单点说,就是卢先生的这位养父,其实当年是上海黄浦滩青帮中的江苏扬州帮,大小是个头目。当年他因人命案被租界洋人拘捕,释放后投入盐帮,充当头领,后盐帮失势,他就自己出来单干了。据说一直隐住在上海附近一个镇上,这些年下来,手下也有些弟子。也有田有地,表面上也好像收敛了,却也还做些不挣什么钱的小生意。” 阿宽的话里所描绘的这种事,几乎是林梦桐听起来,宛如天书一般的事,这些故事,她也只有在穿越前的一些民国剧里看过了。而现在在宜城这个宁静的江南小镇上,她自觉日子过得平静如水,哪里会想到在卢新宇的背后,竟然会有这样一位不可思议的养父的存在。并且,他居然还活着。 “阿宽哥,这些我真的不太懂,不过,依你这样说。可以确定的是卢新宇的养父,他不是个正经生意人,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曾经上海那边的黑帮了。会不会是他人到了老年,心意回转,所以才去了那家孤儿院,有意收容了卢先生。想着积些阴德,而卢先生也在成年后,就不想再让外人知道,自己有个这样不堪的养父存在,他一心想着重新开始新生活,依靠自己的能力生存,才会从上海那边辗转到了我们宜城这里,避开那个你口里的什么‘卢员外了?” 林梦桐自顾地说着,虽然她也清楚,与其说这些话语是自己的揣想,不如说这些是自己有心为卢新宇安排的解释。一个人的出身的确无法改变,就像卢新宇,他在童年不知事时,又怎么可以决定让什么人来抱养他呢?他可以做到的就是,忘记他背后的那些,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彻底地和原生的那个家庭来告别,在这点上,林梦桐觉得自己是可以理解卢新宇的。 “梦桐,现在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我只希望,你方才推测的这些卢先生的事,是没有错的。”阿宽说完这些,便准备起身出门。 林梦桐也听得出来。他这话里有话,未免也心下有些失落。阿宽的本意自然是好的,他也并不愿意卢新宇会掺和在这个经历见不得光的养父的事上。 想到这,她也镇定了表情,对阿宽说到:“阿宽哥,我都明白了。对了,和马老板那边的合约初稿,卢先生昨晚连夜拟好了。你再过目下吧。” 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那份合约。轻轻走到了阿宽面前,递到了他的手里。阿宽接过,却也像忘记了刚才所说的那些事一般,表情又转回日常工作时,那种积极认真的模样了。 第234章 合约依旧 阿宽看了一会,却未急着表态。只是把看好的合约,轻轻又放回了林梦桐的手里。 “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林梦桐知道,虽说在文字上阿宽只是粗通一二,不过,羞花堂里向来的合约,却都依例全部都要让阿宽过目下。这回更是如此,毕竟,下一步林梦桐便要正式宣告,他是名正言顺的二掌柜了。 见林梦桐这样直白问道,阿宽却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想了会,这才带着一脸思虑良久的模样,开口说道:“梦桐,你真的是决定马上就和马老板签下合约了?” “是啊,阿宽哥。你也知道,克劳德那边已经开始催我们付首批机器款了。这次幸亏你和他谈得顺利,才让他最终可以答应我们的要求。虽说他的话也有几分虚实夹杂,现在整个香粉业的市场也不景气。不过,如果我们一拖再拖。他要是当直再有意全盘转让给别家香粉铺,也是可能的事。” 林梦桐有些感触地看了下阿宽,却也不无遗憾地说到:“听严师傅说,上海南京那边,好多新兴的厂子都陆续在开了起来,我们香粉业的手工时代,估计也要渐行渐远了,我不能坐等别家的厂子把我们羞花堂的份额,一点点蚕食于无形中。阿宽哥,这次的确是有劳你了。” 林梦桐的话,却也刚好是阿宽这些天来心下所想的。他固然只是念过些许书,但是内心却素来是个有远见的人。这次能效仿杭州的丁万春家,开厂用洋机器来生产全新的羞花霜,这是他念念不忘的事。 他永远也忘不了上次和严师傅一起去杭州那边,第二次谈及加工羞花霜的事宜时,那位丁老板言语里那丝轻蔑和自傲的韵味。其实,论起资历和声誉,杭州的丁万春家他几乎之前未曾放在过眼里。虽说地处杭州城,不过店面着实不大,那个新厂子里最得力的监工还是羞花堂多年前的伙计。 不过,现在的丁老板这般有几分凌人之气,不过也是因为他的厂子里,有几台洋机器罢了。羞花堂的最新货品---羞花霜虽是反响极好,不也是仰仗着他们家的代工么? 所以,那次谈好价格后,虽然面上口里,阿宽不得不还是陪上几分笑意。可是,从跨出丁万春那家工厂的大门之际,他就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总有一天,自己在的羞花堂,要办起比这更大,更好,机器也更多的厂子来。 而现在,机会却是感觉距离自己这么近,马上只要签好了这纸合约,收到了转让铺面的钱,就可以真真切切地买来克劳德那边的机器,再找好地方,就可以开起一家香粉厂了。 只是在这个时候,却不知是为何,或许当真是从奇志私家侦探社里得知的消息,虽说这消息,看起来对林梦桐好像影响不甚大的样子。最起码,她此时还可以用波澜不惊的口气和阿宽谈公事。 而此时的阿宽,却是反倒心下有些说不清的顾虑。他甚至,都有些无从开口,和面前的林梦桐说清这层顾虑的缘由了。 “怎么了?阿宽哥,你是不是觉得还有待补充,那可以直接告诉我,我稍后就让卢先生那里补充好。我想,事不宜迟,最好明天你就可以再联系到马老板,他听说还在宜城等我们回话。后天我们就可以去南京办这些手续了。”林梦桐也心细地觉察到了阿宽神情里的异色,只是现在的她,却也不太明白阿宽还在顾虑什么。 她唯一觉得不解的是,方才阿宽,也事无保留地说清了卢新宇那位尚在的养父的近况了,他的确是个很复杂,也很难说的人。不过,无论他现在如何,卢新宇早就已经成年独立了。 并且,从现在来看,他和那位养父也基本是断绝了来往。以林梦桐对卢新宇的了解,他是个内心斯文敏感的人。或许,从他成年记事以后,这样原生的家庭环境,即便不是他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一定会让他心里觉得有着芥蒂。 所以,他这才早早地离开了老家,独自一人辗转到上海,南京,最后到了宜城这个江南小镇来谋生。他所做的这一切,或许只是为了逃避,逃避养父早年的那些经历给他心理上带来的阴影。 以卢新宇的天性,林梦桐一直觉得,他更适合生长一个书卷气极强的家庭里。只是,被人抱养这事,根本就由不得年幼时的他作主了。 “梦桐,合约我觉得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话,别说大小姐你这里过不了,就连账房里,我父亲那边也通不过。那我稍后就去找马老板联系,他应该是有在等我们回音。顺便那张银票的事我也可以告诉他一下,的确没有任何问题,上海那家洋银号是极大的,验票的那些个手续,也都是职员们当着我和卢先生两人面核对的。”阿宽说到这,目光又不顾虑地落到林梦桐身上。 “那你也这么说,我就是双重放心了。那接下来我们就这样办吧。只是阿宽哥,你辛苦了。”林梦桐看着面前的他,他虽在自己面前依然是这般精神十足的模样,不过到底这连着好几日的奔波,都不及休息。眼角眉梢处,却都有着几分疲惫。 林梦桐不禁想起自己之前的那个决定了,便又对阿宽说道:“阿宽哥,等这份合约签订好了。我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在羞花堂里宣布给大家知道。” “重要的事?梦桐,是准备把厂子要办起来的事告诉大家么?近郊那家布庄的事,我还准备在马老板的合约完了之事,再去谈的,主要想把价再压下来些。不如晚点再告诉伙计们,等确定好了再说。”阿宽想了下,他以为林梦桐接下来,要说的却是这件大事了。 “阿宽哥,你说的这事我想法也一样,等确定可以买下布庄再说,我准备宣布的,却不是这件。” 林梦桐笑着对有些不解的阿宽说到:“却是比这更要重要的事了。” 第235章 暂且搁置 林梦桐的话却是让阿宽更加不解了,看着他一脸愕然的模样,林梦桐自觉有些想笑。对于二掌柜的事,羞花堂里只怕上上下下都早就传遍了。阿宽也不会尽然不知。只是,他可能没想到的却是眼下,在这几桩接连着要完成的大事之前,林梦桐却会主动这样提出。 “阿宽哥,我是想把让你出任铺子里二掌柜的事,公开确定一下,我总觉得,这段时日来,一直让你忙得有名无实。虽说工钱上你是有了相应的例钱了,不过,终究再这样空着这职位,也不是长久的事,” 林梦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她索性直接抬眼看着阿宽,脸上却是那种让阿宽最为熟悉,也最为心动的一脸信任的表情。 “阿宽哥,别的不说,单单是太太那边,虽说我那个所谓的小舅舅现在,也只得安心做他库房的职位。谁又知道他的心里在不在意这个空缺,还有太太,她也有心要安插自己的人。王掌柜早就明里暗里和她通了不少消息,阿宽哥你如果再不明正严顺地当我们羞花堂的二掌柜的话,只怕有些场合,也会给王掌柜落下口实。重要的事上,我虽是交给你做,他的面子上不说,心里一定是挂不住的,你若是再不答应我,我又如何在这些事上,让王掌柜信服呢?” 阿宽默默地垂手听着,直到林梦桐说完这些话。他这才像是考虑好了一般,轻声说道:“梦桐,你的话我又怎会不懂,你一是为我前程考虑,二是也为平衡铺子里上下的关系。只是,当下我们羞花堂的情况,正值变数较大的关口,如果真的这时就这样委以我二掌柜我的名份,其实做的事还是一样的。不过这个时机,我刚才想了下,还是不太适宜。本来。这些天谈公事时,我发觉每每带上王掌柜时,他的劲头和心态都比在铺子里忙那些杂活时,要精神上许多。虽说梦桐你也知道,他的思路多少在你我眼里,有些闭塞保守。你不说我也早就看出了,他暗中也还和林太太那边,时不时通下铺子里的消息。不过,以我的了解,他对我们整个羞花堂,却还是忠心不二的。” 阿宽静静地说着,好像刚才林梦桐提及的那个好事,在他听来,却不是那般让他激动不已。毕竟,在羞花堂里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的经历。让阿宽的心思想法,并不像普通寻常伙计那般简单,他所看重的,当然不限于一个小小的二掌柜名份。 他更关注的,是羞花堂当下最重要的平衡,在这准备办厂子的关健时刻,他不想仅仅因为林梦桐生怕自己内心有了委屈,而过早地让二掌柜的位子落到自己肩上,虽然,这早已注定是他的了。 想到这,他这才又把目光转到了一脸沉思的林梦桐身上,缓缓说道:“这个时候,如果梦桐你突然宣告我做这二掌柜的职位,我担心王掌柜心下会有所动摇,只怕这一着稍有不慎,会影响办厂的事,我在羞花堂里也做了这么久,根本不急这一刻,也不是只为了这一刻。所以梦桐,这事不如先放下,至少也要待厂子盖好再说。” “也好,阿宽哥,那这个位子,羞花堂里就永远只留给你一人,除非......”林梦桐说到这,有些不胜感触地说到:“除非我不再这羞花堂里执事了,或是阿宽哥,你有朝一日,真的会不想留在这里,有更好的去处,那时我也不会再勉强。” “不会的,梦桐。只要有你在这里一日,别家就是请我做大掌柜,不,就是请我过去直接当老板,我也不会走的。”阿宽的口气忽然有些莫名的激动,似乎瞬间被林梦桐方才的话感染到了什么。 他完全不再在意林梦桐的神色会有怎样的变化,接着说到:“起码,我要好好地为你把关,不能让羞花堂里,受到丝毫半分的侵害。我答应过林老爷的,就就一定会做到。” 阿宽看得出情绪不比平日,显得有些突如其来的激动。不过,说的话声音却还是轻轻的,他似乎决定好了什么,又补充说了句:“南京那个李奇声侦探社的事,梦桐你全然放心。我有本事弄得更清楚,只是无论今后你明白了什么,都要保持镇定,像今天这样,不要轻易给太太他们落下口实。本来,我从南京回来,的确是有心不想和这位马老板做铺面生意了。” “这又为何,难道是那天在火车站门口,江家小姐对你说了什么不好的事?还是,这位马老板有什么让你到现在,还不甚放心的么?”谈及转让铺面的事,林梦桐立刻就恢复了情绪上的平静。她也看得出来,从今天一踏进办公间的门时,阿宽哥的情绪中,就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好像对这纸合约,心下有些别样的想法。 “没什么,那天江小姐也不过说些闲话,我当不得真的。我先下去了,梦桐,争取尽快把这合约给马老板过目吧,他那边再没其它的事,后天我们就可以到南京那里办相关的手续了。对了。” 阿宽一边说着,一边又接过了林梦桐重新递过来的合约初稿,他却又问道:“后天若是去南京那边办转让手续时,照例是账房应该有人跟过去的。我想,还是让卢先生一直吧,一则他这方面懂得比我父亲多些,二则这事到底他一直了解得多些,你看如何?” “阿宽哥,这事你作主就好,以后也是,虽说二掌柜的事我可以答应你,暂时因为眼下的大事而搁置些时日。不过,重要的大事,阿宽哥你还是要替我主持。还有,就是卢先生那边。” 林梦桐提及到卢新宇,未免有些顾虑,她轻轻说道:“你也别把太太派人查到了他养父真实情况的事,对他透露出一丝半毫来。他素来对这事敏感在意。我怕再知道,就真要让我难堪了。” “梦桐,这你放心。我不会把不相干的人牵连进来的。卢先生是个用心做事的人,我会注意的。”阿宽对林梦桐点了点头,似乎知道她的难处,这才离开了。 第236章 莫名的问题 送走了阿宽,林梦桐掩门之际,却是突然想到了,方才自己为何不索性把事情再问得明白些。可能是潜意识里的感觉,她今天总觉得阿宽的话,在自己面前分明只是说了半截。 尤其是最重要的那部分,就是在火车站门口时,他遇到江慕云时,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方才提及别的事都还好,只是一说到这个,阿宽的表情就开始有些不自然了。 而这种极力掩饰着的不自然,外人或许真的从阿宽的表象里看不出来什么,不过,却是瞒不过林梦桐的双眼。她到现在可以确定的只是,阿宽哥和江慕云说的,应该不是什么俩人的私事。也不应该是江慕云有意要再请他去“月中仙”那边的事。方才在这里时,阿宽能够说出那番话,就足以证明他根本无意另觅高枝。 而且,以林梦桐之前对江慕云的了解,她也根本不是那种喜欢一而再,再而三去对勉强劝服他的个性。 江慕云虽是娇纵,不过,她到底是个极好面子的小姐。之前她的说辞那般动情,又许以高位,都没有打动过阿宽半点心思。更不用说那天是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口了,江慕云又怎么会再次拉下面子,去对阿宽开口提及此事呢? 林梦桐越想,越是心下不解。她的目光,却无法再次聚集到桌子的报纸上了。她其实是清楚的,心里也明白自己这般心神不宁,更多的担心,却是源于卢新宇。 她最害怕,最不想知道的,到底又是什么呢?之前种种支离破碎的记忆,此时,却像一幅拼图一般,在脑海里再次地组合起来。 她知道,原来刚才在自己听到卢新宇养父的那些真实的事后,自己在阿宽的面前镇定地说出的那些,与其说是在有意替卢新宇解释些什么,却不如说,根本就是在暗自给自己一个合理的借口。 卢新宇,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林梦桐不禁在心底里,有了这样莫名的问题?她明白,在这羞花堂里上上下下的伙计里们眼里,他是那样安本随份。 即便是因着他来到铺子里,是被林梦桐有意请来的,而素日自己待他也高看许多,但他表现出来的,却还是温良谦恭,和自己那个不知所谓的小舅舅汪怀远,简单是鲜明的对比。 而且,他似乎对工钱的概念也不是特别强烈,虽说现在几个月下来了,他的工钱是较普通伙计要高出不少,已经是按着账房先生的标准了。不过,比起阿宽和陈老先生他们,还是少了很多。 似乎他也从不提及这些,好象志不在此。羞花堂的这份工,又似乎只是他谋生的手段而已。而他在这宜城里,平素也没什么故交之类,除了那个巧合的马老板,还有...... 林梦桐蓦然想起一件事,就是卢新宇才到羞花堂做事没多久,二楼的伙计家锁在外面,看到过他和一个面相不善的中年男子争执着些什么。 而且,好象是那个人先打了个奇怪的电话到了羞花堂,把卢新宇急急地叫出去的。现在想来,林梦桐觉得莫非家锁见到的这个人,难道就是卢新宇的那位经历复杂的养父?论起面相年纪,倒是觉得和阿宽说得,有着几分相仿。 不过,后来卢新宇却是对自己提及了这事,且是主动提及的。依他当时的话说,这个人是他那个多事的远亲,寻到他也是为钱上的争端。最后,他是息事宁人地给了些钱,打发完了此事。 只是,现在的林梦桐却觉得把这俩件事联合在一起想,未免觉得有些疑点不好想通。林梦桐个性里有着喜欢较真的一面,对于这些涉及到卢新宇那些早年经历的事上,她觉得自己原本以为知道得足够了,现在想来,实在是自己经历太少,想得过于简单了。 最起码,她不由深深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自己在这点上,别说比起社会经验和阅历都丰富的阿宽了,就连自家那个林太,可能都要比自己强些。若不然,以她素日对钱上一应吝啬的天性,这回却是怎么舍得费钱,去南京请人去彻查卢新宇的过往呢? 想到这些,林梦桐几乎不敢于再放任自己的思绪了,她觉得对一个人的不信任就是这样,往往却是从一件小事开始慢慢地蔓延起来。不管怎么说,在羞花堂的这段时日里,卢新宇做事认真谨慎,是有目共睹的。 即便他可能真的对自己还是有心隐瞒了些什么,也是自有他的难处的。每个人都无法回避的,是自己的出生,还是努力淡忘掉这些吧,林梦桐只是暗自希望,卢新宇那个养父,从今以后千万不要再来打搅他的生活了。 现在的卢新宇,已经很努力地摆脱了和那个原生家庭的联系,他想要的,或许就是当下,这种平淡但是安宁的生活。林梦桐在心底里,还是可以理解他的苦衷的。 想到这,现在略觉有些轻闲的她,却是无意识地又打开了抽屉,从那迭卢新宇带来的五色彩纸中,随意抽取出了一张葱绿色的,在今天有些阴冷的天气里,这样明亮的颜色让她心中,也感觉到一丝新意。 她想着卢新宇说过的话,当烦恼和顾虑挥之不去时,可以试着用这彩纸,来折成一个简单的纸飞机,然后把此时心里的念想,写在纸飞机的机翼里,抽个空可以放飞它,那这些烦恼也可以随之而去,飞散到远方了。 凭着几分不多的记忆,加上手生,今天的纸飞机,林梦桐折得却是极慢了。好不容易折成了,正待她提笔准备写下几句时,门却轻轻被敲响了。 还是那般熟悉的,轻轻的且略有节奏的声音。林梦桐便不由放下笔,笑意却又不自觉地浮上了脸。她自是知道,这个时候来的只有卢新宇的,他是依例每天这个时间左右,来送昨天的账目流水给自己看的。 林梦桐不等秀凤过来,便有些心急地自己起身,轻轻打开的虚掩的房门,在目光刚刚触及到门外的卢新宇,他那似乎有着千言万语,又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深深双眸时, 她知道,自己原本内心深处那样潜在的疑问,却是在此际,都悉数放下了。 第237章 旧伤痕 见林梦桐神色中,却是微微有些异样的表情。即便是那样淡淡的,不过,到底还是被卢新宇觉察了几分。他不禁轻声问到,却是那般温柔有加的声音,似乎每个字都说得恰到好处。 “梦桐,怎么了,今天这样看我,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待?”卢新宇似乎并不急着把手里整理好的账目明细,交到林梦桐手里。却是用有些有几分不解,却又更像是有几分开玩笑的口气,进来坐下后,方才对林梦桐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到。 看着他这样气定神闲的作派,林梦桐此时心下却更是有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了。她不由联想到阿宽提及的事,她一时无法想像,由那样粗鄙不堪,经历灰暗的养父一手带大成人的卢新宇,却怎么是这样斯文中甚至有些罗曼谛克的性格。 而且,在自己眼里这样行事说话的他,却是全然没有一点有意为之的作派,一切都是那样自然随性。 这样看来,也难怪卢新宇一直对那家圣玛丽孤儿院的孩子和嬷嬷们念念不忘。应该是在那里成长的经历。比起在那个养父身边的日子,更让他铭记于心,念念不忘了。 而今天的他,却是换了件最普通不过的长衫,因为天气略凉了些。他的身上是件深灰色的厚棉布的长衫,这件应该是换季时才做好的。布料作工方面,都是显而易见再普通不过的样式。只是比起原先那些来,没有太多的水洗之后的印痕,看起来格外平整些。 只是这样一件再为普通朴素的衣服,几乎是和铺子里三等的小伙计都没有什么差别的,却是因着穿着它的人,是有着周身不去的书卷气,和那份沉淀下来的稳重感。在此时林梦桐眼里的这个他,还是格外与众不同了。 这样的他,自己却为何一次次,要去费心地揣摩他的内心深处呢?林梦桐想,自己终究是不够成熟的,就连这点心思,却也是被他一下子就轻易看出来了。 “我没什么事,就是才刚忙好了手下的杂事,准备折这个呢?”林梦桐却也笑了,为自己内心那些小小的不安。她也随意地把放在桌边,那个折好了的纸飞机递给卢新宇。 “你看,比起你做的显得多粗糙。”林梦桐有些不好意思,的确,她在这动手的活计上,的确是远比不上提笔写字之类了。 “已经很好的,真的。梦桐,你当真每天都做一个?” 卢新宇接过纸飞机,用那修长灵巧的手打开了机翼,脸上却有些不解的模样:“还没真正完工么?你今天的心愿还没有写好,我怎么好替你放出去呢?”他说着,眼底里又透出一丝夹杂着笑意的光亮。 “我想,梦桐,现在马老板那边的事已经快要落定了,你的心愿,一定是早些把上海那边的机器买过来。羞花堂的工厂能够早日开工大吉,我猜得没错吧?”卢新宇一边说着,一边却走了过来,把那纸账目明细和那淡绿色的纸飞机,一起轻轻地放到了林梦桐面前。 此时,他却并没有急于离开的意思,只是目光温柔地看着林梦桐,似乎等着她写好那个愿望,再带走这个看上去不甚精巧的纸飞机。 毕竟,林梦桐成日都是坐着黄包车来去的,接触到外间并不太多。这个放出纸飞机的工作,自然是他的了。 “新宇,你错了。我此时的愿望却不是这个。”林梦桐听他这样说,心中却是反倒有些怅然若失了。难道,聪明如卢新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想着什么? 在他的眼里,自己当真就是个民国年间的“工作狂”么?当然不是,她一样有着寻常女子一般,甚至是更为柔软的内心。她的所念所想,或许别人的确是无从知晓,但是对卢新宇而言,却不应该是这样的。 “梦桐,知道你不是这样想,我是有意和你开个玩笑,接下来的杂事别说你觉得头痛,说实话我都是第一次接触,心里也没什么底。我之前做的都是洋行之类,厂子那边是一点不通,账房上的事也完全不和我们开铺面相同,我想是该多学些东西的时候了。”卢新宇说到这,却是一脸的认真。 “新宇,这你不必担心。等到香粉厂能正式开张,以你的悟性,一定可以胜任账目上的事的。”林梦桐轻声说道,她知道万事开头难,更何况卢新宇凡事素来都是小心太过,这样的事,他定是会预备充足的。 说完这句,林梦桐却也重新提笔,默默地打开那个纸飞机的机翼,低对写了两句话,又重新递到卢新宇手里,“新宇,这上面才是我今天真正的心愿。你自然可以看,不过,不要现在当着我的面看,我怕一下子给你看了,愿望真的就不灵了。” 林梦桐的声音低了下来,她方才写的却是自己无意间在一本西洋书上看到的两句话,刚才提笔之间,联想到阿宽之前说的种种卢新宇的家事,不由就信手写下了。 这两句话却是“希望从今天起,他可以忘记背后,努力向前,那些旧伤口就当它已经痊愈了。” 在心里,她是希望卢新宇立刻就看的。之所以为什么刚才要那样说,却是顾虑到卢新宇那样敏感聪慧的内心。她希望,这样的感受他可以在回家之后,再重新体会。 而不管卢新宇在幼年离开那家圣玛丽孤儿院之后,到底这些年来经历了什么,此时的她,反倒是不想知道得更多了。 那些,真的是自己遇到他之前的过往了。她只希望,以后在羞花堂里的卢新宇,可以活出他心中想要的那个样子。 “梦桐,我懂的。”卢新宇的眼里,此时变得格外深邃了。林梦桐刚才这短短的几句话里,那无限的期盼和深情,他又怎会不懂呢。他小心地接过这个已经叠好的纸飞机,收在了长衫的口袋里。 “新宇,不说这个了。阿宽那边已经再联系了马老板,我想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后天就要再有劳你陪同他一起,去南京那边办理正式的转让手续了。” 林梦桐想了下,便把阿宽对自己提到的,南京铺面转让的事要和卢新宇一起去办的事,对卢新宇说了下,当然,她也会意地并不说出,此次同行,却是阿宽主动提出的。 第238章 安排妥当 “我也去?不是应该陈老先生么?我听伙计们说,这种大事账房里都应该是陈老先生出面的?”卢新宇并未过份显得激动,他只是用有些不太确定的口气问到。看着他一脸谨慎的样子,反倒让此时的林梦桐,觉得心中更有些许的不忍。 在这羞花堂里,卢新宇却分明是处处显得格外小心。即便自己对他这样青眼相待,他却也从不忘记自己目前的身份。只是,他若是知道林太太那边,是找了门道极广的私家侦探去暗中查他,甚至连他那个养父的经历都查得一清二楚,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再去打听到些什么。 而这些,自己本想阻拦发生的事。现在,却不得不因着阿宽分析的那些缘由,暂且不好太多过问。 她这样想着,不觉对面前的他,更多了份说不清的情愫。她相信,就算南京那家什么“奇声”私家侦探社再神勇广大,也不能无缘无故去诋毁卢新宇本人。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他们愿意做这些背后的手脚,就去做吧。 林梦桐想,等手上这些大事处理好了,自己定会和阿宽想个办法,来好好让林太太他们收敛些手段。在这个林家,有时候真会让自己有些无所适从的隔绝感。和林太太之间的这样还算能维系过去的表面关系。她真不愿意一下子就彻底撕破。 只是。林梦桐知道,若是为了卢新宇的缘故,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对林太太那些个愈演愈烈的小动作听之任之了。 “新宇,以前王掌柜外出谈事时,签立合约字据时的确如此。不过,这次南京铺面的事,却是阿宽牵的头,也忙到了现在。所以,我也决定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就交到一人负责。你也知道,在公事上,羞花堂向来是二人同办。所谓一人为私,两人为公。陈老先生虽是经验丰富的账房,不过到底一则他年纪较大。阿宽之前也说过,这天气每每转换之际,陈老先生稍有不慎,就容易感染风寒。我也不想再让他奔波辛苦。而且,不瞒你说。” 林梦桐说到这,却略微停顿了下,像是思考了会,这才接着说道:“到底陈老先生和阿宽也是父子关系。不用我说得明白,就连阿宽也懂得避嫌。所以,我想可能你同行才更合适。本来,这份合约初稿也就是你拟定的。到时就是有什么小的改动之处,有你在,我想阿宽会更安心了。” “也好,梦桐,你这样解释我也觉得说得不去。不然,我真是有些担心陈先生,也不知为何,此次上海之行,我也总觉得他好像比之前有些心事。”卢新宇听林梦桐这样说,方觉放松了些,原本正如林梦桐所推测的那样,他的确是在意阿宽的态度,哪怕是一点点的变化,也能被心细如发的他觉察出几分来。这,或许真是卢新宇天生的敏感,再加上他在账房做事的职业习惯使然吧。 “阿宽他没事的,不过是去了南京处理了些私事,听他说,大体也解决了。所以,接下来他更可以安心做事了。新宇,这次去南京,马老板那边就要有劳你多些关注了。这个人,虽说我也只统共不过见了几面,却总觉得他是有些个沟壑的人,不是看上去那般豪放性格。” 林梦桐提到这位马老板,脑海里却总是不由浮现起那初次见到他时,他在那家银号门口和卢新宇交谈时,那有些微微得意的表情。直到现在,她却是一直忍住没有对卢新宇和阿宽两人,提及自己曾经看到了这一幕。 而幸好卢新宇却并未瞒自己多久,不出自己所料的是,他们是旧时相识过的,虽说按着卢新宇所言,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因为他又辗转了好些个地方之后,却在这小小的宜城又再次相遇。 更巧的是,原来马老板又是阿宽哥引来的那位要买下南京铺面的生意人。只是林梦桐的直觉,却总让她还是隐隐有些不太放心这位马老板。原因也是极为简单的,就是他那第一面的印象,总觉得是个世故油滑之人,不过这样的人,卢新宇居然也可以应付得不露声色,这才更让林梦桐费解了。 好在现在最大的顾虑也解决了。银票业已验证无误,在账房那边封存好收起,也只待半年后的兑现了。当然,做这些事时林梦桐也是有意安排了两人同去,正如接下来的这件事,就算自己对他们两人都是再为放心不过,公事上,她还是觉得再小心些最好。 这些方法,也得益于林梦桐闲时也翻过办公间里面,那些个林老板留下的资料和记录。 以林老板生前那般的聪明谨慎,却也在阴沟里翻过船。当年他错信了一个大伙计,让他携了二百个大洋,孤身去苏州订做香粉纸盒,后来却不料那个伙计压根不是本地人,拿了钱就玩起了消失。林老板自从吃了这个亏之后,凡是此类事都不单单只交一个人办理了。 阿宽自是例外,一则他是本地人,二则他的父亲陈老先生也是羞花堂的元老了,等于有人在铺子里给了他保证。 “梦桐,我明白你的意思。虽说我对马老板之前有过接触,毕竟只是泛泛之交。这南京的事陈先生也和他商榷多日了,以我来看。马老板就是个精明不过的生意人,至于他要买下这铺面,究竟是转手翻新再出让,还是当真如他对陈先生所言,是要真的来开他的米行。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道,我们羞花堂可以按照合约规定,收到钱是正经了。” 卢新宇的这番话,说得举重若轻,却又自是有他一番道理。 林梦桐听了,也点头称是。的确如他所言,马老板什么来头,什么用意或许真的对现在的自己并不重要,羞花堂需要的是他肯付出的那笔钱就已经足够了。 想到这,林梦桐便又说道:“新宇,那你下去忙吧。陈老先生那边,我会跟他说的,你就等阿宽通知你吧就一起出发吧。忙过了这次,接下来要好多了。” 第242章 难以言传 虽说阿宽在此次开口前,林梦桐也曾想到时他会说的应该是和卢新宇相关的事了。 不过,她无论如何却也未曾想到,原来卢新宇,他的伤痕除了内心那些过往的回忆之外。却还是这样真真切切地存在他的身体上。而这样的伤痕,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在他的身上,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 林梦桐的心里,此时虽是起伏不能平静下来的。不过,毕竟现在是在阿宽的面前,再多说什么,只会让他觉察到自己内心那般开始变得纷乱起来的情愫了。 林梦桐想了下,只是又抬起眼来,看着阿宽这才缓缓说到:“阿宽哥,你能够告诉我这些,我真的很是感激。只是,你答应我,卢先生的事不要对外人说起,包括。” 林梦桐话到此处,却是停顿了会,这才对阿宽接着说道:“包括陈老先生,他素来对这些出身经历之类的事格外在意,现在卢先生好不容易,刚刚才在宜城这里安下身来。我也不想让他再有什么麻烦。” “这个我自然不会对外人说,父亲那边也不会提及。只是梦桐,这事你不觉得奇怪么?”阿宽一边说着,一边又若有所思地锁紧了眉头。 “奇怪?阿宽哥你的意思我不懂。”林梦桐轻轻说道,她心里却是清楚的。自己哪里就会那么糊涂?这事一定是有缘故的。 卢新宇在之前,提及到他被抱养后的经历时,都说的极为寻常。比起他在圣玛丽孤儿院里的时光,他似乎一直在有意地回避着这段经历。林梦桐只是不愿意,不愿意说服自己去多想这个问题。她内心其实是有所顾虑的,她怕自己会这样一步步下去,最后得知到的却是自己无法相信的真相。 所以,她宁愿对这些卢新宇过往的事,选择淡漠的态度。正如她那天在自己亲手折好的纸飞机,里写上的那句话一样,她希望那些过往的事,卢新宇真的会从记忆里完全忘却了。今后的路,在他到宜城开始,就可以有个全新的开始了。 “梦桐,我不是怀疑卢先生有什么不好。只是那天,在车站门口时,江家小姐......”阿宽见林梦桐的表情中,带着几丝并不以之为然的神情。他却是有些心急一般,而在这样的情急之下,他却突然提及到那天在火车站外边与江慕云说的那些事了。 不过。阿宽终究是阿宽,他说话也自然懂得轻重,更懂得此时看起来还算是表情里,透着云淡风轻神色的林梦桐,心底里究竟最在意的是些什么。 所以,他却是话说到此,及时止住了。脸上,却是满满的无奈。此时,阿宽如此难以言传的态度,却反倒让林梦桐心底里,那依约的不安感更加深厚了。 她知道,那天在火车站外边,江慕云说的事,定是和阿宽刚才提及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江慕云看起来是和卢新宇毫无瓜葛的,她又会说些什么呢?而且,还是那般神秘地有意避开了自己? “阿宽哥,我正寻思着要问你,那天江慕云她在车站门口,究竟和你说的是些什么?我知道,阿宽哥你不是有意瞒我,你是怕我会有什么激越的反应。那你就错了。我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林梦桐说到这,却也觉得此时自己的心里,的确是缓缓一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开口说话,是不是真的心口一致还是压根就是口不对心。 阿宽沉默了一会,又看了下低头沉思的林梦桐,这才说到:“其实那天,江小姐有意叫住我。说的却不是什么私事。她也在心下不好确定,所以才提醒了我一下。” 见阿宽这话却是越说,越发显得含糊了,林梦桐却只觉得他要说的,更不会如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阿宽哥,我现在越听你说,怎么越不明白。江慕云难道是在她家的月中仙里,遇到了什么不好决断的生意上的事。要特意请你来给她拿主意不成?还特意有心避开我?” 林梦桐试探着问道,其实这样的猜想,却是她自己都不能确定的。江慕云在行事为人上,却是不比寻常女子那样缺少决断力的,即便是她看得起阿宽,做为生意上的对手。这类公事上的麻烦,她不应该第一时间打电话,去问她那个留洋的哥哥么?怎么会反倒舍近求远,不避嫌地来问羞花堂的人呢? “梦桐,不是这事,我早就想找合适机会说了,只是这两天铺子里事多。有所不便。”阿宽这次,却是分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开口说道:“梦桐,江小姐说了,她发觉上次她陪那位何小姐散步时,在遇到你和卢先生同行之后,虽说当时卢先生隔了条街,没有过来。不过之后的林小姐一路的反应都不太正常,而且......” 阿宽说到这,却又略微停顿了下,似乎在心里斟酌着接下来,如何用更为恰当些的词语表述才更为适宜。只是让他惊讶的是,此时反倒是林梦桐主动开口,像是在安慰他一般:“阿宽哥,你不用顾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梦桐,江小姐是说,她其实第一次和那位卢先生在我们羞花堂里,打了个照面之后,就心里觉得有种好生熟悉的感觉,不过也只是觉得个子和外表轮廓有些相仿。只是卢先生的说话举止的气度,却是不太像她之前在何小姐那里无意看到过的那张相片上的高胜寒。而且,你也知道,何小姐在受了刺激生病之后,就把那些相片之类全部撕了个粉碎。”阿宽的话,越发是说得小心翼翼,却也越发让林梦桐觉得他话里有话了。 “阿宽哥,你是说江小姐的意思,是根本就在怀疑卢先生就是那个所谓的高胜寒了?” 林梦桐平静地抬起眼来,看了下面前的阿宽,这才有些无奈和失望地说到:“那我就应该是下一个何小姐了?这种根本就无凭无据的事,江小姐也只是推测,她根本就没见过那个高胜寒。而何小姐,我也接触了几次,她现在精神都不清楚,或许卢先生只是外表瘦高,人有相似,所以一时让她有些失态,这当然可以理解。” 第240章 意外的发现 见阿宽这样说道,也让林梦桐略微放下心来,原来,他们两人之间,并无什么过多的间隙。不过是因为阿宽素来喜欢探究的个性,所以才会有心去留意那家私家侦探社的消息。 而刚好,卢新宇的养父却又真的是个一言难尽的人物。阿宽自是会多少有些看卢新宇的目光,有些异样了,这事换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可以理解的事,为什么单单此时,自己却会如此计较呢? 想到这,林梦桐便也转做安慰的口气了:“阿宽哥,别这样说,在我眼里,你们都是羞花堂里不可缺少的。你快去忙吧,明天回来还有克劳德那边的事呢?” 林梦桐这回却没有主动先挂起电话,却是安静地等着阿宽放下了电话之后,这才默默地把手中的电话挂好。只是,她到现在惟一还不明白的是,为何阿宽已经可以坦然地把去南京查到的事,完全没有保留地告诉自己。只是,单单却在江慕云和她交谈的事上,有些讳莫如深的样子。 而没有人比林梦桐更明白阿宽哥的心思,他向来便是这样,越是在意什么,看重什么,便越发会有意无意地掩饰着什么。虽是这样在心底里思量了几次,林梦桐却终究还是决定,即便明天阿宽他们回来了,自己也不再开口问这事了。 她始终相信的是,如果阿宽哥他自己愿意,那么总有合适的机会,他会告诉自己的。自己当下又何必强人所难了,更何况,了结了铺面转让的事,并不意味着自己可以放松下来。 接下来的事,只会更比现在更为麻烦。林梦桐有些出神地想起了之前,那个还未“穿越”过来的自己,如果一切没有发生。现在的自己不过还是每天过着按部就班的日子,永远是带着那个职业性十足的笑容,在市中心那个高级商场的化妆品柜台里,日复一日地做着无趣的工作。而现在,时空的转换却是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第一次让她觉得原来每个人的人生其实都是不容易的。相比之下,平淡无奇的日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了。 林梦桐想到这时,却见秀凤早已进来,小心地给自己重新加了热茶。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个电话,说得有些久了。思绪却也如潮水般退下了。她又平复了下心情,重新把目光落到桌面上,那份上次已经和克劳德签订的合约上去。 第二天直到中午,却还未见到阿宽他们的影子。林梦桐便有些顾虑起来,莫非那边又临时出了什么事。按说是不会的,阿宽是个沉稳的人,在外面谈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更何况,有卢新宇在,细节上更不用担心了。或许现在的自己,真的是有些急于求成了,想的,却是也有些多了。 直到下午,林梦桐一踏进铺子门口,就看到了阿宽从里迎了出来。他应该也是刚回来不久,衣服都未来得及换上。穿的却是他那件有些不太合体的蓝色长衫,每每要出去谈大事时,阿宽都会有意换上这件做工相对精良,面料也在宜城算得上不错的新长衫了。 林梦桐原先却也觉得他有些太过仪式感,现在看来,这其实也是阿宽的一个好的开始。起码。比起之前一点也不讲究这种细节的那个他来,能够开始意识到“佛要金装,人要衣裳。”这个道理,却是已经让林梦桐有几分欣喜了。 “秀凤,你先上去开门,再沏两杯茶吧,不用茉莉香片,用阿宽哥最喜欢的西湖龙井。”林梦桐一边先吩咐秀凤先上去准备,一边也对已经走到楼梯口处的阿宽浅浅一笑。 “梦桐,我和卢先生也是才刚到的。本来一早马老板那边就安排好了车过来送我们,不过我睡得有些沉,卢先生都没好意思叫醒我。马老板就让司机师傅在楼下等我。所以才耽搁了......” 阿宽一见到林梦桐,笑容中也多了丝习惯的不好意思了。不过,很快他就想起了什么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号的汇兑单据,递到了林梦桐手里,这才又不忘说到:“梦桐,你过下目。这是我昨日和卢先生一起去银号汇出的。五佰个大洋,应该明天就可以凭单据入羞花堂账上了。” “怎么,这不是应该由卢先生保管的么?”林梦桐接过看了下,确定是加盖了银号戳记的,她便又小心地重新发回了阿宽手上,却又轻声说道:“阿宽哥,我们楼上说话吧。” “也好。”阿宽会意地点了点头,目光环视了下四周,却见一楼现在除了当班的几个伙计之外,也还有几个顾客在那里挑选什么。并且,后边库房那边的汪怀远,此时下拿着几盒桂花发油之类的物件,正由后边向柜面这边走来。 他瞬间便明白过来,林梦桐的确是不愿让她这位多事的小舅舅再关注到些什么。而且,此时的阿宽却也正好,有件昨晚才知晓的,本想深埋于心中,却想了一晚还是按捺不住的事,要悉数告诉林梦桐。正是这事,让他昨晚想到了好久才在床上昏昏睡去,直到今天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直到阿宽进了办公间里坐下,林梦桐却不急问他南京的事。反倒是让他先喝杯茶,润下喉咙再说。阿宽却也不是太喜欢客套的人,此时却是真的有些渴了,便端起茶杯来,也不管那茶水是冷是热,一口气便饮尽了。 看着面前的阿宽哥,还是自己熟悉的那种有着几分豪放的模样,林梦桐也笑了。 “梦桐,这单据的确是卢先生那边要用的,明天据这个去镇上的银号进账,不过,方才回到铺子里时,他便交给我,说我过来向你汇报事情时,再交你过目下他那边再取回不迟。” 阿宽放下杯子,想了下又对林梦桐说道:“直等这钱明天入了账了,马老板那边我们就两清了。剩下的那张银票是半年后到期的,加在一起是一千一百个大洋,这铺面的事总算是了结了。” 第241章 真实的伤痕 “原来是这样。”林梦桐听完阿宽的解释。却也明白开来。卢新宇是有意避开嫌疑,所有才让阿宽上来把这银号的回执交给自己过目。 他似乎总是这样小心,尤其是在阿宽面前,甚至把上楼来和自己交待事宜的机会,都悉数地转交给了阿宽。平日里也是一样,似乎除了每日在规定的时间里,按期上来交那每日的账目流水明细之外,他从不找其它理由来和自己说话。连那几回在门口的偶遇,都是自己出于主动而有意为之。 林梦桐却是越发觉得,从这几件陆续发生的点滴小事和细节上,都让她越来越发现卢新宇身上的不同了。他似乎有着两面截然相反的天性,一面是相当冷静镇定的,遇到即便是火烧眉毛也要思量几分才开口;另一面,却是极为单纯,有时说话行事中,却是有着些许的天真孩子气。 似乎他内心深处,全然还是当年那个在圣玛丽孤儿院里,单纯敏感的年轻男孩。而这也正是这两种夹杂着矛盾的个性,却偏偏是他身上最吸引着林梦桐的地方。 “梦桐,克劳德那边我们安排好了,现在我就单等他电话了。首批的钱也刚好是四佰个大洋,账上是够了。我明天准备再去谈下近郊那个布庄店面的事,那房子虽是有些旧了,反正我们只是做厂子,又不是铺面。到时两下打通了,摆放上那些从上海动来的洋机器不成问题。” 阿宽提及到接下来要马不停蹄要做的事,脸上那抹淡淡的疲惫感,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满眼的希翼。 “阿宽哥,你方才回来时,和王掌柜说话时,他表现如何?”林梦桐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她知道当下的自己,交待给阿宽的事越来越多,也日益重要。这样做自然会刺激到平日深藏不露的王掌柜。他会不会对阿宽心生不满呢? “梦桐,这个我会注意到了。去南京这事,我临行前和回来后,第一个就告诉王掌柜了。也没见他不高兴,不过是说些注意之类的套话了。”阿宽知道林梦桐担心的是什么。 “这样最好,不过,凡事总不能次次破例,我总要让你以后为我们羞花堂做事,师出有名。就像江家小姐说的那样,以后烦劳你办的大事极多,意要让你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我决定了,这个月底就公开你出任我们二掌柜的事,以后铺子里的杂事照例不变,交给王掌柜负责。难得他做了这么久,不过年纪渐长,这些不太劳心的就交给他了。” 林梦桐沉思了会,又用信任中带着希翼的目光凝视着阿宽:“至于与外界交际,谈此供应采购,乃到铺子里接下来开厂的诸般大事,阿宽哥,这些才是你今后的任务。” “梦桐,你能这样看重我,我也不会再推辞了。总之,我还是那句话,只消我在这铺子里一日,就不会让我谁伤害到我们羞花堂的半点利益。对了,我还有件觉得奇怪的事,要告诉你。”阿宽像是触动了什么一样,却是突然转变了话锋。默默地看了下林梦桐,声音也变得沉缓了起来。 阿宽的表情,分明是在告诉林梦桐,他的发现,定然是自己所在意,所关切的那些事,那,或许又是和卢新宇相关的事么?按说,这两日他们是在一起的,难道阿宽会又抽空去了那家私家侦探社,又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阿宽哥,你难道是说,那家奇声侦探社的事?”林梦桐的话里,虽显得平静如常。却是那种谁都能听出来的,带了几丝不太安定的情绪了。 “自然不是,我这两天虽是在南京,不过都是卢先生一起忙铺面的事。哪里顾得上那事呢?” 阿宽抬起眼来,目光有些担心地看了下林梦桐,却又像在心底里斟酌着最为合适的字眼,这才说道:“梦桐,昨天你也说了,让我回请下马老板。不过,我看他事事都给我安排了,连住处都办妥了。饭钱也是他一并出的。我就想着,正好吃完晚饭后,隔壁是一处新开的浴池,是这里最好的那种,每个人可以有单独的一间泡个澡,正好那天也都累了。就请马老板吃完饭后去泡个澡,他倒是没有推脱。还说他们苏北那边,最讲究的是‘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 这话林梦桐却是明白的,马老板应该是苏北扬州那边的,他们最爱在泡澡后,让搓背师傅把身上旮旯拐角的陈年老垢使劲褪去,阿宽能够投其所好想到这些,自是极好了。 “这是应该的,礼尚往来而已,阿宽哥,这些一路必要的开支应酬,你到时写出明细来,待我签字后就去账房那边,依例报账。” 林梦桐说到这,却又格外好奇地问到:“那后来呢?卢先生也去了么?” “他本不想去,说是平日自己清静惯了。不过,看马老板面子,也就去了。” 阿宽说到这时,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林梦桐,这才接着说到:“这家浴池是最高档的那种,一人一个包间的,大家互不相扰。洗浴好了会有师傅过来依次替人搓背按摩。只是卢先生的那间在我边上,那位搓背师傅只进去一会,就出来到我这里搓背了。” 可能因为说的是这些洗浴的事,林梦桐也不便插话问些什么有的没的,只是她觉得,阿宽应该会接下来说到重点上了。于是便也不再作声,只是静静听着。 “那位师傅过来给我搓背时,嘀咕了句,隔壁那位客人有些奇怪。我知道他说的是卢先生,便也一时好奇,就问了哪里奇怪了?”阿宽说到这,眉头处却有些紧锁的神情。 “他说,那位先生看上去斯斯文文,不过背上前胸处,有好些陈年刺目的伤痕,其中腰上一处,却好像是个刀疤。看上去真的有些和他外表不符。而且,他还一言不发地打发走了这位师傅,根本不让他多在他那个包间里多待一刻。” 阿宽说到这,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这些事,连他自己都不可理解。 第242章 难以言传 虽说阿宽在此次开口前,林梦桐也曾想到时他会说的应该是和卢新宇相关的事了。 不过,她无论如何却也未曾想到,原来卢新宇,他的伤痕除了内心那些过往的回忆之外。却还是这样真真切切地存在他的身体上。而这样的伤痕,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在他的身上,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 林梦桐的心里,此时虽是起伏不能平静下来的。不过,毕竟现在是在阿宽的面前,再多说什么,只会让他觉察到自己内心那般开始变得纷乱起来的情愫了。 林梦桐想了下,只是又抬起眼来,看着阿宽这才缓缓说到:“阿宽哥,你能够告诉我这些,我真的很是感激。只是,你答应我,卢先生的事不要对外人说起,包括。” 林梦桐话到此处,却是停顿了会,这才对阿宽接着说道:“包括陈老先生,他素来对这些出身经历之类的事格外在意,现在卢先生好不容易,刚刚才在宜城这里安下身来。我也不想让他再有什么麻烦。” “这个我自然不会对外人说,父亲那边也不会提及。只是梦桐,这事你不觉得奇怪么?”阿宽一边说着,一边又若有所思地锁紧了眉头。 “奇怪?阿宽哥你的意思我不懂。”林梦桐轻轻说道,她心里却是清楚的。自己哪里就会那么糊涂?这事一定是有缘故的。 卢新宇在之前,提及到他被抱养后的经历时,都说的极为寻常。比起他在圣玛丽孤儿院里的时光,他似乎一直在有意地回避着这段经历。林梦桐只是不愿意,不愿意说服自己去多想这个问题。她内心其实是有所顾虑的,她怕自己会这样一步步下去,最后得知到的却是自己无法相信的真相。 所以,她宁愿对这些卢新宇过往的事,选择淡漠的态度。正如她那天在自己亲手折好的纸飞机,里写上的那句话一样,她希望那些过往的事,卢新宇真的会从记忆里完全忘却了。今后的路,在他到宜城开始,就可以有个全新的开始了。 “梦桐,我不是怀疑卢先生有什么不好。只是那天,在车站门口时,江家小姐......”阿宽见林梦桐的表情中,带着几丝并不以之为然的神情。他却是有些心急一般,而在这样的情急之下,他却突然提及到那天在火车站外边与江慕云说的那些事了。 不过。阿宽终究是阿宽,他说话也自然懂得轻重,更懂得此时看起来还算是表情里,透着云淡风轻神色的林梦桐,心底里究竟最在意的是些什么。 所以,他却是话说到此,及时止住了。脸上,却是满满的无奈。此时,阿宽如此难以言传的态度,却反倒让林梦桐心底里,那依约的不安感更加深厚了。 她知道,那天在火车站外边,江慕云说的事,定是和阿宽刚才提及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江慕云看起来是和卢新宇毫无瓜葛的,她又会说些什么呢?而且,还是那般神秘地有意避开了自己? “阿宽哥,我正寻思着要问你,那天江慕云她在车站门口,究竟和你说的是些什么?我知道,阿宽哥你不是有意瞒我,你是怕我会有什么激越的反应。那你就错了。我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林梦桐说到这,却也觉得此时自己的心里,的确是缓缓一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开口说话,是不是真的心口一致还是压根就是口不对心。 阿宽沉默了一会,又看了下低头沉思的林梦桐,这才说到:“其实那天,江小姐有意叫住我。说的却不是什么私事。她也在心下不好确定,所以才提醒了我一下。” 见阿宽这话却是越说,越发显得含糊了,林梦桐却只觉得他要说的,更不会如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阿宽哥,我现在越听你说,怎么越不明白。江慕云难道是在她家的月中仙里,遇到了什么不好决断的生意上的事。要特意请你来给她拿主意不成?还特意有心避开我?” 林梦桐试探着问道,其实这样的猜想,却是她自己都不能确定的。江慕云在行事为人上,却是不比寻常女子那样缺少决断力的,即便是她看得起阿宽,做为生意上的对手。这类公事上的麻烦,她不应该第一时间打电话,去问她那个留洋的哥哥么?怎么会反倒舍近求远,不避嫌地来问羞花堂的人呢? “梦桐,不是这事,我早就想找合适机会说了,只是这两天铺子里事多。有所不便。”阿宽这次,却是分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开口说道:“梦桐,江小姐说了,她发觉上次她陪那位何小姐散步时,在遇到你和卢先生同行之后,虽说当时卢先生隔了条街,没有过来。不过之后的林小姐一路的反应都不太正常,而且......” 阿宽说到这,却又略微停顿了下,似乎在心里斟酌着接下来,如何用更为恰当些的词语表述才更为适宜。只是让他惊讶的是,此时反倒是林梦桐主动开口,像是在安慰他一般:“阿宽哥,你不用顾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梦桐,江小姐是说,她其实第一次和那位卢先生在我们羞花堂里,打了个照面之后,就心里觉得有种好生熟悉的感觉,不过也只是觉得个子和外表轮廓有些相仿。只是卢先生的说话举止的气度,却是不太像她之前在何小姐那里无意看到过的那张相片上的高胜寒。而且,你也知道,何小姐在受了刺激生病之后,就把那些相片之类全部撕了个粉碎。”阿宽的话,越发是说得小心翼翼,却也越发让林梦桐觉得他话里有话了。 “阿宽哥,你是说江小姐的意思,是根本就在怀疑卢先生就是那个所谓的高胜寒了?” 林梦桐平静地抬起眼来,看了下面前的阿宽,这才有些无奈和失望地说到:“那我就应该是下一个何小姐了?这种根本就无凭无据的事,江小姐也只是推测,她根本就没见过那个高胜寒。而何小姐,我也接触了几次,她现在精神都不清楚,或许卢先生只是外表瘦高,人有相似,所以一时让她有些失态,这当然可以理解。” 第243章 无心之语 “梦桐,我的意思只是提醒你,多留个心而已。江小姐对我说这些,其实也是好意。”阿宽听林梦桐这样说,也自然听得出她的口气里,夹杂着几分隐约的不满。 “江小姐还说了,她只是个人的直觉推断而已。何小姐当时遇到那位高胜寒,她根本无见过真人。只是她觉得,如果第一回他在羞花堂里偶然看到卢先生,就感觉身高外形有些与她曾见过的小照上,有些相同。不过,不相同的地方更多,比如说......”阿宽想了下,这才有些担心地看了下林梦桐的神色。 接着又开口说到:“江小姐说了,她之前在何小姐家看过的那张小照上,是那个高胜寒和何小姐两下依偎,在南京最有名的新天照相馆里拍摄的。是全身照,面容不太看得清楚,只觉得身高和脸型有些与卢先生相似,不过,她后来思量了下,才对我说,最不相似的却是两人身上的那种气度。” “阿宽哥,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天下之大,找到两个外形上略有相同的人,其实本不足为奇。只是卢新宇的出身,连同他的抱养人你不是打听过了么,他的随身证明也都说明了,卢新宇这个名字是确凿无疑的。何小姐是个值得同情的人,不过,以她当下的精神状态,你觉得是不是她的反应,就一定是见了高胜寒才会有的呢?” 林梦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却是当着阿宽的面,说起了这么多。 不过,可以确定的却是卢新宇的身份,他来羞花堂做事,却是验过他的身份证件的。 虽说是在民国初年,不过这国民身份的相关证件,却也是羞花堂的伙计们,在入职时必须清楚校验的。结合之前阿宽他去圣玛丽那边打听到的消息,甚至这次那家私家侦探社的讯息来说,卢新宇并不存在着,有什么其它的未名身份。 林梦桐心想,就算这江慕云是好意,不过这种事关重要的推论,真的是不能轻易乱说的。她想了下,却是稍稍平复了下心境,这才对阿宽说到:“算了,江小姐总是好心。不过,你刚才也说了,她觉得卢先生和那位高胜寒最不相似之外,是什么?” 她这样问道,心里却有些好奇。江小姐不过是之前看过的一张黑白小照,这民国年间,又哪里有什么清晰度极高的相片,任这江慕云再为聪明眼明,哪里就会看得出什么明显的区别呢? 当然,这话她听了,心下也是安稳了许多。总归不是一个人,区别也自然是有了。 “梦桐,江小姐口里说的那个区别,我读的书不多,不是太懂。也只是大概明白了个意思。” 阿宽想了一会,又说到:“江小姐是说,那位高胜寒先生虽是外表潇洒出众,身量也是高高瘦瘦的那种,不过,从相片上看,整个人有些略带奶油气息,似乎缺少些刚性。说得更为难听直白点,就是一股戏子油滑味道,一看上去,就不那么可靠。却把她的那位好友何小姐,吃得死死的,真是让人不可理喻。她说,卢先生乍看之下,确有相仿,不过气质上完全不是一个类别,却是书卷气极重的斯文人,所以。江小姐一直叮嘱我,只消提醒下你就好,其实根本她也不能确定。” “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这个推论根本就是江小姐自己想象出的。连何小姐都没有说出什么来。”林梦桐听完,却是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重新把目光又落到了阿宽身上。 “阿宽哥,不好意思。我刚才可能有些激动。说得话不妥当。现在想想,无论你也好,江慕云小姐也好,能这样说都是好意。只是,” 林梦桐话说到些,又有些低下声来:“卢先生现在做事这么用心。其实就是为了忘却他那些个不开心的往事。他的伤痕,并不止你看到的那些身体上的.那些伤痕哪怕再深,再痛,也会随意时间而痊愈。他心里那些伤处,却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平静生活才能消退的。” “梦桐,我明白。卢先生有那样的养父,他从孤儿院被抱养后,可以想象过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了。这些个青帮出身的,素来只信拳头,一定是受了极多的委屈了。” 阿宽说到这,也像是有些感同身受,反倒用安慰的口气说话了。 “阿宽哥,你能理解最好。这事,就不用再提了,我们羞花堂,向来用人不论出身高低,所谓有人不疑。阿宽哥,你说的这些,我希望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林梦桐默默地看了下阿宽,口气里却是无尽的信任。 “放心,梦桐。这事只有你我知道,我不会再对他人提及,你处处多留心吧。”阿宽说到这,却也起身准备出去了。 只是在林梦桐主动过来,替他打开门时,他却又不放心地补充了句:“林老板生前说过,做生意和做人一样,最容易看清的和最不容易看清的,其实都是人心。” “阿宽哥,我一直都记着的,也谢谢你提醒。”阿宽的话,似乎是临时起意的无心之语,这在心细的林梦桐听来,却分明是侧面地提醒自己了。 她也只是点了点头,直到阿宽下楼之后,重新回到了座椅上坐下的林梦桐,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和阿宽已经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了。 而过会,就是卢新宇依着账房那边,每日的惯例,给自己送来昨天的流水明细的时间了。她知道,以卢新宇的心思细腻,自己只消有一丝丝异样不安的神色,就能被他看在心里。 所以,当林梦桐的目光落到了那墙壁上金色的自鸣钟时,她却突然心中有个了新的想法,现在反正思绪有些凌乱,坐在这里反倒会越坐越多想。不如干脆下楼,主动去账房那边看看,正好接下来的事,也有要对卢新宇和陈老先生一起交待的。 想到这,林梦桐便唤过秀凤,对她简单说了几句,让她在办公间里看会,自己便独自下了二楼,走到了里面尽头的账房了。 第244章 弦外之音 林梦桐下楼,却主要是换下心情。不管她嘴里如何说得气定神闲,其实她的心里也是清楚的。阿宽方才说的那番话,甚至包括江家小姐的那些个揣测,却并非是不无深意。 本来,卢新宇的身世背后,隐藏的那些的确不能不让人多想。不过,林梦桐更知道的却是,卢新宇并未有意在对自己隐瞒着什么。 联想到之前的种种,林梦桐觉得,卢新宇应该是有着无法言传的苦衷,难以一一对自己说得清楚明白。以他的个性中谨小慎微的一面来看,他是根本无法做到和他的养父彻底地分道扬镳的。 也许正因为是这样,他才不得不选择了几番辗转之后,到了宜城这个不大的地方来谋生。 而阿宽提及到的,他的身上那些个旧伤痕,却是让林梦桐当时心中猛地一颤的。她不知道,那些年来,卢新宇都曾经经历了些什么伤痛的往事。现在只愿一切的一切,真如那天自己托他放走的那个纸飞机里,写的那句话一样,但愿他可以忘记背后,努力向前吧。 想到这,林梦桐的脚步已经到了账房门口了。 正待她准备轻轻叩门之际,那原本是虚掩着的门却是刚巧打开了。出来的,却正是一身青灰色长衫的卢新宇。他看到门外的林梦桐,却是有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原本有些心事重重的眉眼间,也瞬间多了一抹别样的亮彩。 “大小姐,你来有事么?” 可能因为此时,账房里的陈老先生,却还在埋首地打着算盘在核对碰上什么,卢新宇便有意地用了这样客套而有距离感的称呼。 “我没事,不过方才听了阿宽说了些昨日的事,正好想着你也应该手头有些忙,就顺路过来走走,看看账房这边处理得如何了。” “陈先生都对你说清楚的吧?这个进账的单子,我这就准备送到银号去呢。银号那边是见票进账,估计明天我们账上就可以付克劳德的款了。” 卢新宇一边轻声说着,一边这才又掩好门,但见他手里,却是拿着刚才那张阿宽给自己看过的银号单据。说完这些,他便又小心地叠好,方才放到了长衫里面的口袋里。 林梦桐见他说话行事,似乎比之前格外小心了几分,便自觉有些心下不忍,难道阿宽此行归来之际,那态度上几丝细微的变化,也悉数被卢新宇无意间看了出来? 俩人也没再多说什么,直到快走到羞花堂的门口时,卢新宇却是卡止住了脚步:“大小姐,你不回楼上了么?” “没事,我正好这两日想事想得有晕,我们铺子的银号反正也就在街角,正好和你一起过去走走吧。” 说到这,林梦桐却又抬起双眼,轻声对卢新宇说了句:“新宇,你不会在意我这同行,会搅扰你做事么?” 此时,羞花堂一楼的人虽不多,忙碌着的却是有好几个伙计,不过,阿宽却是不在,应该是去联络克劳德那边的事项了。卢新宇四下略微环视了下,似乎还在顾虑着会不会有铺子里的人,在注意着他的一言一行。 他却是没有料到,今天的林梦桐完全不在他人的神色,就是这般坦然无惧地在铺子门口,对自己用那般显得格外熟稔的称呼。所以,他似乎也有些感染到了什么一般,只是片刻地迟疑后,便笑着用格外放松的口气说道:“梦桐,你去不是更为应该么?羞花堂里什么事,哪里有你不能过问呢?” 林梦桐见身边的他总算放松舒缓了下来,也不急着再说什么,只是淡然一笑,便和他一起出了门,银号距离羞花堂很近,不过是在对面这条街的尽头。 不过,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今天在林梦桐眼里,这条路却有些冗长起来。可能,是因为现在的两人之间,却是多了层沉默的感觉。 走了一会之后,还是卢新宇先主动开了口:“梦桐,我感觉今天你提出要和我一起来银号,应该不是为了了解什么账房上的事吧?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他轻轻地说着,声音传到林梦桐的耳畔之际,却是格外温柔节制。似乎心底此际虽有着无限的柔情,如这初秋微凉的风一般荡漾,却又是隐忍的。仿佛千言万语,身边此时默默低头走路的林梦桐,却是会意的。 “新宇,我是有话要问你。昨天,你明明是和阿宽哥一起回来,可是为何账目上的事,甚至连同这个需要我过目的入账单据,你都不自己送来。偏偏地有意让阿宽哥送过来?”林梦桐却是忽然止住了脚步,此时恰好已经走到了这条不长的马路边上,过了马路,就是那家银号了。 “难道,我就让你觉得这么有距离感,只要你是和他人同办的事,就要有心避嫌么?倘若我不是这羞花堂的大小姐,而只是普通人家女子,你就不会如此在意了?”林梦桐的声音,说得并不特别激动,只是与平时的冷静自若相比,多了丝莫名的怅然。好象只有离开了羞花堂的环境之后,她却是恢复了原本那个不甚坚强的面目了。 原来,所有外表上的镇定,都只能表现给不相干的人看。在自己最在意的他面前,林梦桐知道,那些伪装都是没有必要的了。 “梦桐,我真没想到,你会在意这些。真的,我以为一切你都懂的。” 卢新宇见她这样,也停住了脚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说到:“其实我哪里有什么资格来避嫌,我只是不想让陈先生误会。他对梦桐你是什么样的感情我也明白。你们一起长大,他家两代人都是为羞花堂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所以,我想过,只消是和陈先生一起出去办事。重要的大事上,都让陈先生他一人说了算,再说,原本这南京铺面转让的事,都是他牵线的,我不过作陪而已,所以这回来向你汇报的,自然也只应该是陈先生一人了。” 卢新宇的话,说得明明白白,自然在语言上是无可指责,有理有据的。不过,林梦桐却没多想,便轻声说道:“可是新宇,我更希望你能主动来见我,有些事,不是你想让就可以让成功的。阿宽哥,我视他一直如兄长般。这,你不是不知的。” 第245章 半年之约 林梦桐的话,说得尽管不多几句,不过,比起卢新宇方才显得弦外有音的委婉方式来,还是说得极为明白不过了。她如何会不懂卢新宇的用意呢? 他是个聪明人,自从他来了宜城,在邂逅了林梦桐之后,又进了羞花堂。在这账房里兢兢业业地做了这么久,一切的付出和努力,应该只是为了让人可以“看得起”现在这样的他。 那些出身的不幸,那些被抱养后,流离辗转的日子里。他的心里,甚至连同他的身体,一起受过的伤痕。或许却只有林梦桐,是可以真切地感同身受了。 在这个别人眼里,有些冷漠苍凉的时代里,看似不尽相同的他们两人,起码在这一点上是有着太过相仿之处的:那就是,他们现在其实都是真正的亲朋无一人了。 就算表面上,林梦桐却是比他多了个“家”,那里却又何曾有半点真正的温情?却分明是充满了虚伪和算计。在这个时代里,林梦桐真的会有愈来愈多的孤独和陌生感,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终究是从百年之后“穿越而来的”。 更多的,却是精神上的孤寂感。还好,上天总算待她有几分情意。让她来到这里不久,就刚好那样巧,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秒地遇到了他----卢新宇。 从那次偶然的邂逅开始,他便给了她心底一抹微亮的光,让她也觉得,原来时代的距离感也是要看人的。最起码,自己每每和他在一起时,就真的不觉得自己,只是个民国初年的新派女性了。她知道,比起更加质朴实在的阿宽哥来,卢新宇终究有几分不可看透的地方。可这却是分明更在有意无意间,加深了自己对他的欣赏。 只是,原本的他不是已经全然放下了心底里的禁锢了么,怎么现在一次短短的南京之行后,别说阿宽哥的态度开始有些不一样,就连沉稳有加的卢新宇,这话里话外也多了丝难言的意味? 难道真如阿宽哥所言,这世上最难看懂的便是人心了?那,林梦桐知道,自己最想看个明白的,便是此时身边卢新宇的心思了...... 林梦桐的话说完,俩人之间却又沉寂了下来。只是走到马路过,准备过马路到对面的银号之际,卢新宇却蓦地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紧紧地握住了林梦桐的右手:“梦桐,小心些,宜城这些个黄包车,素来只知道赶场,实在太不安全了。” 他的话说得似乎是随意为之的,仿佛刚才林梦桐的回答,他并没有急着去思考。 直到俩人一起过了这个不太宽的马路之后,轻轻松开了手的卢新宇这才缓缓说道:“你才刚说的,我都明白。陈先生的好意如果只是长久以往,没有太多的回应,他始终会看得出来。梦桐,我想请你再给我点时间。” “时间?新宇,难道我几曾要求你做些什么,却又何以谈及什么时间呢?”林梦桐才刚感觉到的,他手里传递过来的几分温暖,让她在这初秋的凉意中,感知到了些许的不同,却又未曾想到,只不过是过完马路的功夫,卢新宇却又言及这些了。 而这样的话,若是换作别人当面对自己这般说出,哪怕,是最为熟稔的阿宽哥。林梦桐也知道,自己定是会有些面子上放不开。甚至会心生不悦。 不过,此时这话却是卢新宇轻声说出的,林梦桐却是没有半点不满了。她却是认为,以卢新于这段时间的经历,他定是有着他难言的苦衷。现在,若是连自己都不能对他多几分理解和认同感,估计在这世间,已经是份外孤独的他,就无人可以再懂他了。 “梦桐,你听我说。我想半年之后,羞花堂的一切都稳定下来了,那边厂子也可以上了正轨。工厂的账目上的事,我应该也逐步熟悉了。到了那个时候,你也有更多的时间,我也不再仅仅是羞花堂里的新人。那时,我可以让铺子里所有伙计,还有王掌柜,甚至陈老先生陈先生,他们都知晓。梦桐你和我是光明正大的朋友了,而且是那种今后,可以永永远远相依相伴的朋友。”卢新宇的声音说到此处,却有些微微的激动。 “梦桐,就算我是个别人眼里的孤儿,父母全无。我也相信,即便不在这羞花堂里做事,我一样可以承担起寻常男子的责任。凭自己的本事照顾好你,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外人说我和梦桐你在一起,是为了攀附富家小姐,想过那种仰人鼻息的生活,” 卢新宇有些感触地说到:“我宁愿别人憎恶我,也不愿意他们看低我。” “新宇,你真是想得极多。你说半年,这时间不长不短,是不是这段日子里,你还是要待我以‘大小姐’这样的称呼呢?其实以前并不觉得什么不同。”林梦桐轻轻说道,她想到了那次的翠湖公园,虽说没有如愿以偿地学会脚踏车,不过,收获却是更为让她心下欣喜。 正是从那次开始,腼腆的卢新宇开始唤自己的名字了。只是,现在他却因着这个所谓的半年之约,对自己又像要回到以前那样,“大小姐”这三个字在别人口里,让林梦桐感觉到的是几分尊敬。 可是,由卢新宇口里说出,却是让她心下有了几分下隔阂感和距离感。仿佛两人好不容易的相遇相识的过程,却在这三个字里拉得有些远了。 “怎么会呢?这只是叫给外人听的。半年之后,梦桐,我就可以开诚布公地说出你的名字了。”卢新宇说到这,却是语气转为轻松了。 前面就是银号了。俩人正准备进去之际,林梦桐却忽然问道:“新宇,若是半年之后。我要做的事全都落空,连这手上原本的家业都被他人取回,你又如何待我呢?” “梦桐,怎么好好说这些,我早就说过的,羞花堂里有陈先生,还有我都会尽心帮你做事,那些若是的‘事”。自是没有影子了。你真是太过想多了。我们进去吧。你坐着休息,我去柜面办事。” 卢新宇笑了,他用几分安慰的口气对身边犹带思索的林梦桐说着,便又小心地拉了她一下,上了银号的台阶。 第246章 有所思 进了银号之后,卢新宇却是到了柜面那里办事。他却也不忘记让身旁的林梦桐,在外间的西式座椅那略加小坐。 这家银号是宜城里规模最大的,银号的职员也都认识林梦桐。知道她是羞花堂里大小姐,更是目前在铺子里说一不二的主事人。所以,眼色灵活的几个伙计们便即刻笑着和她打了招呼。还特意沏了上好的绿茶过来。 一位细心的职员还生怕等候着的林梦桐有些无聊,特意拿过了报纸递到林梦桐手里,对她的态度,语气却自是高了周围其他人一个等级了。 林梦桐其实是有些不太习惯了,不过,她也只好略加客气几句,便接过报纸。心下也有些感叹:原来这民国初年,这商界的服务意识,却并不比现代社会要少多少。甚至,林梦桐不由觉得,比起自己穿越之前,那种感觉营销氛围更为浓重的热情。这家银号里店员们的热情相待中,更是有了些人情味,态度也是恭敬有加。 林梦桐看在眼里,却是心下有了主意。她见这银号里大小的职员,分工虽有不同,不过身上的服装却是那种特意订做好的。虽不像之前卢新宇所在的嘉利达洋行那样,是整齐划一的西式洋服。而是统一的新款的长衫。 只是细心的林梦桐也有意地觉察到,这里的职员长衫只是款式相同,不过,颜色却是有所区别的。刚才招待自己的是这银号里,职位略为高级一点的职员,他们身上的长衫却是淡淡的烟灰色。布料也较普通职员的那种淡蓝的棉布款要好些。 这样一来,就能让进来办事的人一眼就能有所区分,而且,这也让林梦桐感觉到了,今后羞花堂要是有心做大,开起了厂子之后。应该也可以在这方面效仿一下。 伙计和工人们的衣服可以四季轮换,由铺子里统一出钱订做。这样既给大家有了份福利,也让在羞花堂里的大小伙计有了归属感。更何况,客人进来之后,也会觉得这家铺子档次更高,货品也就自然更值得依赖了。 原先每天一进羞花堂的大门,林梦桐就感觉到伙计们虽然穿的都大同小异,可是在面料,样式,甚至长短方面都各有不同,总让她看到之后觉得有些不太舒服。现在想来,这笔制装的费用或许真的不应该省了。 可能因为今天来得时间不巧,才刚在路上又和卢新宇未免话说得有些多了些。林梦桐在外间坐了会,却没见卢新宇即刻出来。她自感有些无聊,面前的那杯绿茶已经喝了大半杯了。 此时,一旁招待着的银号职员眼色却是极尖的,便笑着过来小心地取过了杯子,又去茶水间里给她重新沏好了。再端过来时,却不忘记笑着补充了句:“林小姐,刚才我去里面看了下,账房卢先生那边还要少许才得好,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的,我看会报纸吧。”林梦桐见这位职员如此客气,本来还有些焦急的情绪瞬间就平静了。虽是银号和自己的羞花堂,根本并不算是同一行业。不过到底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林梦桐也感觉到了这家银号的老板,确实是个有心的人。 这位职员的几句话,就让她的心情变得很好了。如果羞花堂里的大小伙计们,也可以有这样的服务意识,相信生意会更好的。这些细节,林梦桐却是默然记在了心里,想着抽个合适的机会,可以让阿宽对他底下的伙计们说说这些。 想到这,林梦桐却也不在急了,反正既来之,则安之吧,她打开那张报纸,看了下日期,确是今天才刚出的。报纸还隐约散发着一股油墨的清香。 林梦桐粗略扫了下,这却是宜城里发行最好的一份报纸了。报纸的文风和思想观念也算得上较为先进,虽然比不得上海南京那边,经常被无缘无故地开了“天窗”的进步报纸。倒也比那些目光只关注在三流明星,和坊间那些无聊新闻的花边小报,要来得有意义的多。 可能因为关注点的改变,林梦桐的目光先落到的却是报纸底部,刊登出的那些则大大小小的,宜城周边转让商铺的言行。她看了会,便也觉得比这宜城的铺面价位来。南京那三间铺面的转让,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 而且,依照阿宽所说的那样,宜城近郊那家布行的铺面倘若真的谈好,再买下改建的话。面积上这新开的香粉厂不比南京三家铺面的合计面积要小,或许还要大上一些,而总体的价格上,却还少了一百个大洋之多。 这样自己也算略有小盈,接下来办厂要费的钱还多得很,阿宽这个想法,的确是很有眼光的。 看完这些铺面类的广告,林梦桐翻开了报纸另一面,本来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分明被一行粗体字吸引住了。上面写的却是“宜城月中仙,飘香大上海。” 这个一看就知道是宣传意味满满的标题,瞬间就让林梦桐明白过来了。原来,这江家的香粉厂,的确是说到做到,已经在上海那边开起来了。 她顾不得多想什么,却是飞快地看完了这则新闻。虽说她也知道,写这则新闻的记者,估计也没少收月中仙那边的红包,这话语里却是有几分吹捧的意味。 不过,大体上也让林梦桐看出了个概况。原来,就在昨天,月中仙把香粉厂开到了上海,是在上海近郊的地方。不过,这家香粉厂却不单单是那位江老板一个人的。从新闻的记录里和所配发的那张有些不甚清楚的照片上看,是江老板和几个上海做生意的好友共同出资办的。 至于规模,的确是比林梦桐接下来准备开立的香粉厂大上二倍之多。毕竟,这厂子是开在寸土寸金的上海那边的。规模上,自然不会太小。 之前,阿宽也曾经告诉过自己,他知道上海那边和江老板合伙办厂的,那几个好友都是在上海做投机生意的。这次,能被他说服投钱开厂,江老板也是有几分手段和本事。 第247章 第二百三十四上 二个身影 想到这,林梦桐心下,却又不由有些隐约的顾虑,虽说只是淡淡的。她明白,即便是在这民国初年,这办厂的风潮也不过才刚刚兴起没有多久。无论哪种行业,竞争都是必然存在着的,正如自己看过的那本严复的《天演论》里提及的那句名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或许几年之后,这香粉厂也不知能再开多少家,而最后能挺过来的,却未必就是开始做得最大的那家了。只消自己用心做事,和月中仙相比,今后谁赢谁输,却也未可知了。 林梦桐的目光却又再度落到了报纸上,那张配着这则新闻的相片上,这相片上,除了自己熟悉的,那位一脸精明强干之相的江老板之外。周遭却还站了几个人,却是没有江慕云的身影。 看来果真如江家小姐之前所说的那样,现在她只管月中仙铺子里的诸多事宜,这上海厂子的事,江老板并未让她过问。 而照片上,在江老板周围的几个站着的人,有几个有些福态和市井味极重的中年男子,不消说应该是他开厂子的那些个朋友了。却只有两位年轻人,格外引起了林梦桐此时的注意。 一个却是年轻的女子,虽是照片有些依稀模糊,却看得来身姿亭亭袅袅,细看之下这不是别人,却是那位在月中仙的开业剪彩的典礼上,让林梦桐有些印象的小明星,号称“眼科医生”的李萍小姐。 即便是在这黑白相片上,她的神情却也当真没有辜负这“眼科医生”的美名了,目光灵动含情,似乎随时都是满满的镜头感。 只是,林梦桐想起那次的西洋雪花膏的事件,便对这位李萍小姐的看法不甚好了。她估计就是现代人口里的那种货真价实的“绿茶”了。看似表面无辜,实则心计极深,在赚钱的手段上,根本没有良心可言,这点上,却是远不及看似娇纵的江家小姐了。 另一个年轻人却是个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林梦桐略看了下,却觉得有些眼熟,却又还是相当陌生了。他的衣着是那种最新派的洋装,个子也略高,表情里有些隐隐的倨傲和不以为然,似乎不是太想配合周围的氛围。眉眼虽是不太清楚,却也发现是个有些斯文中带着洋派气息的。和照片中其他人等,风格却是截然不同。 林梦桐想着,以年龄感来看,这位显然不是江老板的合伙生意人,自己也应该从未见过。为何却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呢? 她放下手中的报纸,略为想了下,便心中有了些数。原来,这个年轻人的神情中,却是有些与江慕云的几分神似。尤其是表情里那丝不肯随从的清高感,更是如出一辙。看来,他并不是别的什么夹杂人等了,应该就是江家那位留学东洋的大少爷了。 看起来,倒是觉得没有江老板那样,一脸的精明写在脸上。只是,林梦桐又想到,之前也听林太太明里暗里提及过这位江家少爷,说他的确是聪明过人,外表也不比江家小姐差。却偏偏有着唯一的不足,就是先天的缘故,他的脚却是略有些不便的。日常走路只怕还离不开一节拐杖。而这点,却好像也是江家最不愿多提及的了。 只是,林梦桐分明在这相片上看着,他是站得笔直的,怎么会是腿有不方便的人呢?难道,根本他就不是江家少爷么?林梦桐有些心下生疑,便又干脆重新拿起了报纸。细细开个究竟。 她果真却是看出了些细节,原来,这位年轻男子的身边,有个不显眼的拐杖状的东西,正是侧放在他身边。 林梦桐不由想到,这确定就是江家少爷了,他真是个格外坚强的人,在拍这张照片时,竟然可以不依靠拐杖而站得如此笔直。 上次听江慕云说过,她这位哥哥要到明年年初,才能完成留洋的学业归来。这次在上海开厂,估计他应该是拗不过江老板,才特意赶回来参加的。 林梦桐想,江家少爷可能是真心不喜欢这种场合了,看他那表情上一脸的淡漠,就知道他的心思不在此了。 之前从江慕云的口里,林梦桐也得知月中仙的好多安排事项,都是这位才思过人的江家少爷在电话里,教会江慕云的。如果明年,他学成归来,再帮这江老板的厂子做事的话,那自己的“羞花堂”要办好厂子,只怕更难了。 江家少爷好象是在日本学习的工厂经营之类的商科,江老板看来是有意要把大事交给他了。 正当林梦桐想得有些深远之际,却分明听到卢新宇那般温和的声音传来。“梦桐,我这边已经了结了。最迟明天吧,钱就到我们账目上了。” “那好,辛苦你这么久。”林梦桐说着,却还是一脸思考的样子,连手上的报纸都忘记放下了。 卢新宇见她这样,却也笑了。却并不急着离开,却是好奇地问道:“梦桐,你看的是什么,怎么这般入神?” “新宇,方才我无聊时,刚好看到了这则消息,你也看下再说。”林梦桐想着卢新宇毕竟见多识广,让他了解一下月中仙的情况,也很有必要了。 “也好。”卢新宇一边说着,一边也不太过拘泥什么了,从林梦桐手里接过那份报纸,就随意坐到了她身边,这张西洋座椅是刚好可以坐下两人的。看得出来,离开了羞花堂的卢新宇,似乎变得一下子轻松起来了。 卢新宇略看了会,脸上却还是浮起了那种林梦桐有些熟悉的,带着几分会意,却又夹杂了些许安慰的笑了:“原来刚才,你是看了这个才出神的,月中仙也不过才刚办厂,他家虽是在厂子的地理位置,和规模人手上可能比我们今后的要强,不过,却也有他家的弱点。” 卢新宇说得口气似乎并不以为然。看来,这报纸上那则通篇中充满了吹棒意味的文字,并未让他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弱点,何以见得?”林梦桐有些不解,难道卢新宇这样的说辞,也只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有危机感,才说的么? 第248章 如此假设 看着身边的卢新宇这样胸有成竹地开口,林梦桐却是有些听得发愣。而此时,她的疑问却是让卢新宇并不显得意外,他看着林梦桐。笑意却又浮现在他那镇定的脸上,却是四下看了下. 确定那位热心的银号职员此时,此时却是已经知趣地悄然退下之后,他这才轻声说道:“梦桐,你有所不知,按着报上说的,上海那家香粉厂,其实并不能算是江家的独有产业了,江老板是和其他几个故交一起开办的。” “这我知道,我还听阿宽说过,那几位都是上海那边的投机商人,平时并不固定做哪项生意。”林梦桐想了下,她到底是个有些聪明的女子,似乎也明白了,卢新宇方才那样说话的言外之意了。 “是的,也就是说,虽说江老板是对香粉业颇为熟悉的,当然,他也和我们羞花堂不同,月中仙我之前也留意打听过。”卢新宇目光里,此时却有几分冷静思考后的信心。 他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他们家不是专做香粉业的。不过是看了这块有利可图,所谓术业有专攻,我认为从专业上说,我们今后开了厂子前景只会比月中仙家更好。” 听了卢新宇像是安慰,又像是顺理成章的分析,林梦桐也笑了,她不禁把目光默默又投向了面前这个一脸沉稳的他了。“新宇,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清楚。只是,江家的厂子看来声势不小,又有那好几位老板注钱进去。还有个小明星给他们家做免费的宣传助阵。相比之下,最起码在本钱这块,羞花堂的确是望尘莫及。” “梦桐,我明白你的意思。”卢新宇看了下林梦桐,方才自己说的这些话,虽未完全让林梦桐一脸的顾虑散去,不过,较之才刚他出来时,见到的那个手拿着报纸的她,已经明显地缓和了不少。 卢新宇又四下略微环顾了下,此时这外间的休息室里人散了不少,说话却也方便。他便慢条斯理地说道:“梦桐,你说的固然不错。江家在资金流水上,自是不用担心。但是,方才你也提及,那几位合伙的生意人都是投机商人出身的。以我之前的经验来看,这江家厂子里要把钱用在哪处,都务必是要这几位共同答应才可以。毕竟,这钱可不是江老板一人的。” “我明白了。”林梦桐经他这么略一提醒,心下也明白了几分。 她想了想,便说到:“新宇,也就是说今后的月中仙在新的厂子的日常操作,乃到一些事关重要的决定上,可能会出现,众人看法难以调合的局面。以致于最后,可能会影响到新厂子开工后日常的一些大事上。” 见林梦桐这般机敏,就意识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卢新宇也笑了,不过,和刚才那种满满是安慰鼓励的轻松笑容不同,这次,他的笑却是格外会心的了。 “梦桐,正是这个道理。我之前在上海洋行里做事时,恰好遇到过一家商铺是这样的,原本一个人出钱做时,一切顺风顺水,反正大事小事一人决断。后来,这商铺的老板有意想扩充自己,就联合了几个所谓的好友一起做,哪知不到半年多,铺子生意就一落千丈。原因就是几个合伙的老板各有私心,眼光也不同。” 卢新宇用透着几分看透的不屑口气说到:“这位江老板自是聪明人,不过这几位合伙的生意人做投机出身,哪里会一心考虑月中仙日常的发展,不过都想挣些快钱。还有你说的那位什么上海小明星,上次不是差点给江小姐带来麻烦么,弄出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西洋雪花膏,差点没砸了月中仙的招牌。” “新宇,你所言及是。幸亏。”林梦桐说到这,却又不忘记补充了一句:“幸亏,那次江家小姐还算有些眼光,听了那位留洋的江家少爷的指点,及时下架了西洋雪花膏,也算止损得当。” 卢新宇也点了点头。林梦桐看了下休息间里的落地钟,便又主动开口:“新宇,我们回铺子里吧。我想,阿宽哥那边应该联络好上海那边了,接下来就是要找好场地做厂房了。” “好的,梦桐,不如你在这小等片刻,我给你叫辆黄包车回去吧。来时是走路过来的,你也累了。”卢新宇一边说着,一边便也起身,准备出门找车了。 却不料林梦桐却并未再坐着,却是轻轻说道:“不必这般麻烦了,我方才等你办事,在这里坐得腿都有些酸了。反正也没多少路,我们一起走回去了吧。” 话说到此,林梦桐却犹不忘记之前卢新宇说的那句半年之约的事,却又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气说道:“你不会告诉我,这也要等半年之后才可以吧?” “怎么会呢?”卢新宇似乎没有预料到,林梦桐会如此直白地问他。而这时的他,却并不再有意地避重就轻了。他轻轻走到她身边,俩人之间的距离是那种亲密中却还格外注意着应有的分寸感的。 这,却是林梦桐可以心领神会的了,无论自己当下的思想有多么明晰开通,卢新宇也不过是个民国初年的年轻男子,自己也是个素来稳重矜持的新派闺秀。这种外人眼里应该注意的细节,即便自己一时忘却了,身边的他也是不会遗落的。 而与来时不同的是,这回的卢新宇显得没有那么太多的心事重重感了。 他主动开口说了些话,之后却突然问了句话:“梦桐,上次我说过,我在一本语丝的杂志上看过一句话‘凡事希望越大的,往往失望会越惨’。我在想,如果半年之后,我做不到你希翼中,那个完美成熟的人。你会怎样?” 林梦桐被他这个看似是突发奇想的疑问,一下子问得有些蒙了。不过,她却是也记起了,这样类似的问题,却不是第一次从卢新宇的口里说出了。 为什么这段时间里,他看起来是变得格外开朗阳光了,可是问的问题,却总是显得这般有些说不出的悲观,难道,真的仅仅和他方才说的那个“半年之约”有关么? 第249章 阿宽的留意 卢新宇默默地问完,表情却还是淡淡的。不过,听得出来,他的口气里有着几分隐约的不确定感。目光里,却是林梦桐再为熟悉不过的那片虚空,而他眼底里这样的虚空感,林梦桐却不是第一次见到。 她的心里,还清楚地记着,那是第一次卢新宇在谈及他早年的身世时,说到他的叔叔,在把他狠心丢在了圣玛丽的门口时,他幼时的双眼里,那最后看到了亲人离开的背影时,那心底里的几分茫然和惶恐。 那时,他的眼底里,也是现在林梦桐看到的这般神情,说是无奈也不尽然,说是忧伤却也不全面。明明之前谈到那个半年之约时的他,却还是一脸克制中的憧憬。而现在的目光,却是像击中了林梦桐此时心底里最为柔软的那部分了。 而在她看来,卢新宇这般的神情,除了用上“虚空”这两个有些含意不甚明朗的字眼之外,她真不明白,自己还要怎么形容他的眼神了。林梦桐没有想着应该如何回答,或许在当下。所有的语言也如他此间的神情一般,却尽是虚空的。而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假设呢?她想着,却不由在心里默默沉思起来..... “梦桐,对不起。可能我这个问题问得太过无聊了,你知道,在铺子里做事时,我觉得那似乎是另一个自己。一个对自我要求太过刻板的自己。”卢新宇继续说道,此时,俩人却是已经又走到银号外的路口了。他停住了脚步,有意等着林梦桐一起穿过,这里毕竟来往的黄包车极多,为了抢这路口处的生意地,却又多是开得极快的。 这边还未等林梦桐考虑着,要如何再开口,她知道,卢新宇但凡这样说,便是有意想知道自己的想法如何。或许因着身份上的隔阂感,有件心底的顾虑,他也只好用这般假设揣测的口气来对自己说了。而就在这时,卢新宇却更靠近了几步,不由分说又习惯地拉住了她那只,有些微凉的手。 “梦桐,先别急着回答我。这里车多,我们过去了再说。”卢新宇说罢,手却握得益发紧了些。直到俩人一起穿过了这个路口,他方才格外注意地松开了。只是,他那手里尚存的温暖,却是犹然让林梦桐感觉到了一点,那就是他的心,他的心里此时也是温暖的。只是,未必所有人都像自己太过熟悉的阿宽哥那样,想到什么事,都可以不分巨细地告诉自己。就像方才卢新宇开口问的这个问题,自己不也是考虑了好久,都无法找到最适宜的答案么? “新宇,你的问题我早些时候,好像回答过类似的。”林梦桐一边默默地走在他的边上,一边轻声说道:“虽说那时,你并无提及到半年的时间问题。可见这些都是你对自己要求,太过苛刻了。”说到这,她抬起眼来,目光里没有半点犹豫和迟疑。 “我一直在等待着的,不是一个如何能够脱颖而出的你,也不是一个要如何才能完全改变自己的你,” 林梦桐的声音里有着无限的期待,更有着任是谁都可以听得出的失落感:“新宇,我只希望你如我写在纸飞机里那句话一样,可以好好活在当下,忘却背后。就算有人在乎你的过去,但是我不会,羞花堂也不会,我希望半年之后,无论有什么样的变故,或者说,连我这个也做不好什么新厂子的事,你也会像现在这样,还在铺子里,做哪怕是最普通的活计。我也觉得,就已经足够了。” 卢新宇听了她这样的话,却也不由更放慢了脚步,前面不远就到了羞花堂了。他看了看林梦桐,声音也低了许多:“梦桐,我一直都懂的。我只是说,我怕我最后,会成为一个让你失望的人。现在想来,或许真的如你所说。我这一路走来,凡事太过小心,给自己的压力也太大。” 他说到这,却不忘记又有着几分愧疚的目光凝视着林梦桐,又继续说道:“你放心,我会放下这些顾虑的,只要羞花堂里一天需要我,我都不会离开,我只希望,这半年可以早些过去,我可以多些这样和你单独同行的时光。这不是个期限,只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他这样说着,眼底里那丝光亮却是隐约可见的。林梦桐也点了点头,却是不再说什么了。她知道,也许比起阿宽来,卢新宇不是个在事业上,目标太过明确的人。 但是,林梦桐也不难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他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如果没有足够的独挡一面的本事,别说想日后在羞花堂里立足更为安稳。就是和自己更加亲密的交往,也会被有心的人低看几分。 俩人说话间,却不觉是已经到了羞花堂门口了。这时正值一日中,铺子里人最多的时候。卢新宇便笑着对林梦桐说道:“梦桐,你不介意先进去吧。现在人多,我怕你多有不便。” “可以,我知道。”林梦桐知道他的顾虑,人少时其实也无所谓。不过现在情形之下,还是各自进去的方便。 林梦桐也没多想,便前行几步,进了铺子里了。这边她刚进来,迎面却是看到了正准备上二楼的阿宽。但见他神色中,似乎有些心急的模样。林梦桐便想,他应该是特意上去找自己说事的。 “阿宽,上楼有事么?”林梦桐便快走上前几步,唤住了他。“梦桐,我是刚从账房那边过来,想去提醒卢先生,那张从南京汇过来的票据,现在可以送去银号入账了。”说到这,阿宽的眉眼间,却是分明有丝说不清的担忧。 他在意地看了下林梦桐,又说到:“父亲说,卢先生早就拿了单据去银号了,按说是应该回来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有踪影,电话也没打回铺子里。我担心他会不会有事,就想上楼先问问你?顺便给那家银号打个电话,看看那单据是不是当真送了过去?” 第250章 两下无语 阿宽的疑问,说得是那般地不放心。即便是在林梦桐的面前,他甚至也注意到了说话语气上的尽量委婉含蓄。 可是,一个人即便可以掩饰他的话语,却永远是无法掩饰他内心的起伏。阿宽的眼神,在投向一脸惊愕的林梦桐时,却是无尽的顾虑和担心。 “阿宽哥,你多想了。方才我是和卢先生一起去那家银号的,因为在那里等候时无意间看了报上的一则新闻,就和卢先生多商量了些事,所以回来得有些晚了。”林梦桐被这疑问,弄得心里好一阵子不舒服。 她本想多说阿宽几句,不过,话到嘴边,却又是默默咽了回去。阿宽纵有些太过多虑,从大体上来看,他这么说,确实也不是出于自己的一份私心。不过是接连发生的一串事,却都是这般有意无意地和卢新宇都能扯上关系。 而阿宽到底也不比自己,可以对卢新于有那般地了解,平日在铺子里,谨慎细心的卢新宇对于阿宽的态度,却又总是在恭敬有礼之余,多了一丝微妙的回避感。而这种感觉,在林梦桐看来,似乎也是和自己有关。所以,她还是觉得放下心里对这句话的诸多不满,还是好言解释下。 “一起去,梦桐,你是有什么事要去银号那边?还是卢先生他有意邀约你同行呢?”阿宽平日是个最会察言观色的人,毕竟,他进了羞花堂没多久就因手脚麻利,眼色灵活被当时的林老板一眼看上,让他做了可以有机会和外人谈生意,打交道的大伙计。只是,现在他说这话时地,却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林梦桐对他这样,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方式,明显有些不悦的神色了。 林梦桐正欲开口之际,却见秀凤满面笑意地给两人上了茶水,阿宽在这铺子里上上下下,虽说也多少有人对他有些不满之处。不过,人缘还是相当不错的。就连秀凤也对他有几分亲切之意。 林梦桐待秀凤退下之后,这才轻声说道:“阿宽哥,别人说些什么我不在乎。现在,难道连你也和太太他们一样,开始怀疑我的能力和判断了么?卢先生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们也算是共同外出办事不止一次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了解。仅凭着太太他们弄出的那些个事,难不成连你,今后也要去南京那边,找个什么私家侦探之类的,来没日没夜地调查我?” “梦桐,你不明白。”林梦桐这一连串,显得份外激动的话地,却是并没有让阿宽表现出什么意外。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又用那种有着几分不放心的目光看了下林梦桐,她此时却是似乎有意避开了阿宽的目光,却是拿起了桌子一边的一本杂志,看似平静地看了起来。 只是,林梦桐当然清楚,自己根本就是注意力还在阿宽那边,书上的字分明是一个也未看得进去了。 阿宽沉默了一小会,这才又开口继续平静地说到:“梦桐,你从小经历得就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你一直在学堂里安稳念书,就是后来,林老板他执意让你去省城念是女子师范,也一直是身边人跟进跟出的。可以说,对外面的这些世事,人情,你还是太过天真单纯,了解得太少了。” 林梦桐听得阿宽这般说辞,却有些愣住了,连手上那本根本没看进去的书,此时也不由松手放下了。她原以为,阿宽是要如何地说些他内心的感觉,甚至会谈及他个人对卢新宇不一样的看法。只是,她却未曾料到,阿宽却是以这样的说辞来开口的。 他的话里,细细想来,却是极有道理的。林梦桐心下也不得不服。即便她知道,现在的这个自己却是不一样的了,但哪怕是穿越之前的那个自己,不也是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到了这般年纪么?在社会阅历和世事洞悉上,所有的那些人情世故的知识,却都是来自于书本上。 而现在自己所在的这个时代,又压根不是什么平静安宁的时代,谁又知道今后的人生里,自己又会遇到些什么呢? 想到这,林梦桐不觉对阿宽的态度却是明显和缓了下来。口气也温柔起来:“阿宽哥,其实我方才也只是一时激动,并无他意,我想,卢先生要是知道他出了这羞花堂的大门之后,事事都有人格外关注,一定会格外不自在的。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空间。而且,根本就不是他有意请我同去的,而是我自觉这两天,忙得有些头晕,在门口又恰好遇到了卢先生。” 林梦桐说到这里,本想干脆直言相告了。不过,她思量了下,还是觉得换个说法,她是觉得自己所言所行,确实是无一不可对人言,只是,想到阿宽手臂上那个陈年的伤痕。那虽是现在的这个“自己”不曾亲身经历的。 不过,她却是分明能体会到阿宽哥心里的所思所想。既然现在,卢新宇也提出了那个他口里的“半年之约”,自己也就不太急于向阿宽过于明确地表述出一切了。 “梦桐,我有个想法。说出来你不要责怪我就好。”阿宽听了林梦桐的解释,却并没有接着说什么,只是格外小心地看了林梦桐,又接着说到。 “你说吧,阿宽哥,我只相信你说什么,都只是出于本心,决无他意。”林梦桐知道,阿宽担心的是什么,便干脆这样用明朗的回答来打消他心里多余的念想了。 “先前那家奇声私家侦探社的熟人,给过我这个消息后,说是他们还在查。因为林太太付的不是一笔小数,还说要林太太说过,只要查到这个卢新宇身上还有什么古怪,她还有加赏。我初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还以为真的是林太太为你终身考虑什么,也算对你还有几分体贴。” 阿宽想一下,又看了下林梦桐神色,这才小心地又说到:“不过,那位熟人却说,林太太的真正用意他们私家侦探社的都知道,是要抓住你的不是,然后找机会让你交出整个羞花堂。” 第251章 新址定下 “这我早就想到,不过,阿宽哥。”林梦桐原本以为,阿宽会说出什么让自己大吃一惊的话来,现在,听到却是这句有关林太太的,她的心却是完全放下了。并没有什么想不明白之处了。反倒是有丝丝庆幸,庆幸的是阿宽哥,此时这一脸谨慎说出的,却不是有关卢新宇的事了。 这样想着的林梦桐,就连口气都显得格外放松,她方才却有些不快的脸上,也漾出了一丝笑意:“阿宽哥,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想,只怕太太她这一番苦心却是要白费了。到现在为止,最多也只是能够说明,卢先生的养父是个自身复杂的人,就算他再有些什么,那也只是他个人。以我知道的,卢先生为了过上属于他自己想要的安宁生活,甚至不惜与他养父彻底地也断关系,从上海辗转到了我们宜城。难道,我们就不能放过他的过去,让他可以真正安心地重新开始么?” “彻底决裂?梦桐,你以为一切会真如卢先生所愿么?”阿宽的口气里,有些叹息的意味,也有些不置可否的语气。他说道:“卢先生的养父,不是正经道上生意人。那些个上海滩上的这些门派,就算退下来了,也是个狠角色。我其实并不是不相信卢先生,我只是担心他。好了,不说这些了,梦桐,现在要告诉你的,估计是个让你开心起来的好消息了。” 阿宽的话锋一转,把话题又拉到了正经公事上。而只消一谈到这样的公事,他的神情里就有了格外满足的幸福感。似乎这才是他每日动力十足的源泉所在了。 见他这样,却是连林梦桐也有几分被感染到,她却也不急着问,倒反是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到:“阿宽哥,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有好消息也不一进来就告诉我,倒是藏着掖着到现在,方才还对我说了那些。” “这。”阿宽听了这有几分亲热意味的调侃之语,却也反倒显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习惯地握了握手中那精巧的景泰蓝茶杯,这才说到:“我是想先说让你不开心的,然后再说让你开心的,这样,最后你的心情还是好的。” 阿宽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林梦桐却是有些油然而生的感动了。她怎会不懂呢?阿宽诚然书是念得不甚多,不过,在和自己相处时的却格外心细,这却是让她心生感动的了。不过。比起这些许的感动,她更明白。心里那份日益沉淀的情愫,却是格外珍贵难得的了。 “梦桐,上次提及的那家有意转手的布行,我刚才去看了回来了。原本是昨天就准备去的,不过,那时南京马老板那边的账才刚汇出,知道今天确定了我才过去。”阿宽略一思考,便说道:“这有布行原本并不是单单做此的,之前的老板是自家有染坊,可以生产土布的。不过,这两年来,市面上洋布又多,价格也较染坊的土布还要略微低些。他家就索性关了染坊,不加工土布了,只单单做布庄,进些布料来卖。” “阿宽哥,现在市面上光景不好。我们宜城里,哪行哪业现在都不好做,那种想随便开个铺面,就可以安心每月赚到大洋的日子,早就没有了。”阿宽的话,说的虽不是林梦桐所熟悉的香粉业的近况,却也让林梦桐感受到,这民初年间,小生意人的不容易。 “可是或许是这个近郊的市口,来做面向大众的布行位置上就是不对的选择,布行不过开了不到一年,老板就说不做了,说是亏得厉害。干脆想转让了,只是因为位置不在我们宜城的镇上,所以这半个多月了,也没脱手掉。我前后去看了好几次,觉得用来做商铺是略偏远了些。不过,我们羞花堂有自己这临街的上好铺面,这次买来布行做厂子却是极好的。他家是里外三间,打通后又亮堂又宽敞,加起来也不小。” 阿宽说到这,看了下林梦桐,满面欣喜地说:“梦桐,我今天去谈了半天,他听说我是羞花堂的,便放心和我说话了,说我们是宜城里,诚信极好的生意人。价格上,他说自己急于脱手,只求收回布行本钱即可,四百个大洋,要现钱。钱到了次日就可办转让。” “四百个大洋?”林梦桐在心底默默思忖了下,对比之前自己看到了报上,那些个转让的广告来看。布行老板的这个价,虽不是极低,却也是相当公平了。 如果这次错过,今后要是再找,只怕要么价更高,要么在方位上,只会更加偏远。她知道,宜城虽不比上海那般寸土寸金,不过终究是个小地方,地皮有限。 “阿宽哥,那你即刻回复他,就这个一口价,让那边出好合约,我们尽快办好此事。” 林梦桐想着,便又不忘记说道:“账房那边,合约到你手之后,也让陈老先生他们再看看。我想,早日把这厂房订下,机器也可以早天运到。后面厂子开起来,阿宽哥,你就可以放开手全力去做了。” “那好,我先去办这事,只是,梦桐,这次我们也只收了南京马老板的现钱五百个大洋,这买下布行的房子地皮,又用掉了四百个大洋。剩下的买那些个克劳德那边的机器,却还要七百多个大洋。这如何凑齐呢?”阿宽应该是想到了账面上有些紧张的流水问题,心里有些不安。 “这,我也想过。只是那张银票却是要半年才到期兑付的,不单单是买机器要钱,这布行虽说不算太旧,我要打通这里外几间,再略微改那些下,也要费好些钱。更不用说工厂才开,请师傅工人之类。” 林梦桐若有所思地说,她看了下阿宽,又开口说到:“阿宽哥,在你面前说话,我自是不用避及太多。其实我账面上还有些现钱,加上之前存在银号的,估计按合约付了一半的机器款完全没问题,也不影维系羞花堂日常开销。只是厂房好了后,那三百多大洋的尾款,却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第252章 蓝图初现 “梦桐,我有个想法,不过也不知你意下如何?”林梦桐这不无担忧的语气,似乎让阿宽想起了什么。 “阿宽哥,你尽管说,但凡可以到时起一点作用的,我也愿意试试。”林梦桐知道,阿宽毕竟出去谈事较多,也攒了好些经验。 而且,对于羞花堂目前的境况,他又远比其他人更为熟悉。眼下最难的,也就是支付机器到时之后的那一半款项了。 “梦桐,我也只是随便想想,当不得真。我觉得既然江老板那边可以联合起生意上好几个朋友,来一起出资建厂。估计这些人也都按着出钱的多少不同,相应地在月中仙的厂子里,有着或多或少的话语权。” 阿宽一脸沉思地说到:“江老板这样做,也不过是因为在上海那边办厂,开支上是个难题。所以才不惜让出一点权力来。如果我们羞花堂也可以找到这方面的往来合作伙计,接下来让他们也出些钱。这样我们非但后期开支上不成问题,就是厂子运行了,前期的账面流水也不用担心了。” 阿宽说得声音有些低,却还是听得出有几分隐约的兴奋。似乎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产生却不是一天了。而他这样的想法,却着实让林梦桐心下一动。自己怎么就有想到这点呢?方才自己在银号外间休息时,月中仙的这则消息自己分明看得格外用心的。怎么反倒是阿宽先想到了?看来,自己却是连这阿宽都一直低看几分了。 林梦桐想,这事要是搁到自己穿越来前的时代,根本就是个合伙经营的例子,大家共同出钱建好这个厂子,日后挣了钱,自然是人均有份。并且,以眼下这种不甚平静的时局来看的话,宜城的这些个生意人。若是单单把钱存放在银号里,那几个利息钱是完全入不得他们眼的。 而以目前羞花堂经营上的现状来看,就算是最不怎样的一年,收益的比例也高于银号里了。 “阿宽哥,你的想法果真是极好的。不过,我也还有一个担忧。”林梦桐转念一想,却分明记起了卢新宇说起的那个事,就是他对月中仙这样经营的一种不太好的预测。 而林梦桐做事,也自然不是个病急乱投医的人。她还是缓缓开口说到:“阿宽哥,我担心的是若是真这样行了,以后羞花堂的厂子里,若是有什么决议或是大事,免不得这些出了钱的人都要参预进来。大家想法目标倘若一致,却也还好。若是想法太过难以调和,不就反倒起了反作用,耽误了正经事么?” 林梦桐的分析虽只是说得寥寥几句,却也完全让阿宽会意了。这个问题其实在他准备说给林梦桐之前,自然是要在心底进而斟酌一番的。所以,他想了下便说到:“梦桐,这不必多虑。江老板那边是因为在上海建那香料厂的规模较大,估计账面流水上缺口也不是个小数,所以,请的几位合作伙计,是在出资上占了不小的比例了。我们羞花堂只是有意效仿了他的手法,却并不表示,我们也要依样画葫芦的。” “阿宽哥,你这样说,我倒是明白了几分了。”林梦桐默写了会,虽然她也曾自认为,在羞花堂里做了这么久,不过是赶鸭子上架。许多生意上的事都是勉强为之,有时也未免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不过,毕竟她做事也多少有些悟性,更何况天性里那份执着认真的特质,也让她觉得事在人为。所以,多少她也对这生意上的事,也有些独立的分析判断力。 再加上刚才阿宽那么一说,她现在也多少醒悟了些。便继续说道:“你的用意是我们羞花堂拿出一块较小的份额来,让有意向的生意伙伴来做,然后,他们按合约规定没有有在大事上的决断权利,只是有知悉权。而我们,则必做按时把账目上的明细公开给他们,让他们可以安心把钱投给我们。之后每年的岁未年初,可以按照约定好的分红比例,分得红利给他们。” “是的。眼下这光景大家都心里清楚,羞花堂不管怎么说,也是宜城香粉业的老字号,分红的钱从长远看,怎么说也强过把钱不死不活地存放在银号里,更何况,要是我们新厂子接下来做得好,以后他们年年有得分,本钱还在那里不动,自然有人愿意。”阿宽会意地笑了,他觉得面前的大小姐还是那样一点就通的个性,完全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那这事现在虽不好确定,不过阿宽哥你先帮我留意。主要从和我们羞花堂有联系的那些个生意人上考虑。毕竟,大家相互知根知底,以后说话也方便。你先去忙克劳德的事吧,账面上我现在随时可以付他的前期款项。” 林梦桐想了下,又对阿宽说道。看来,自己方才和卢新宇外出一次归来,果真是心情极为放松了,思维上也清醒了许多。虽然,她知道,接下来属于羞花堂的事,是一桩更比一桩要复杂烦心。 但是,这终究是自己必须选择走下去的路。更何况,她分明记着,卢新宇对自己说的那个半年之约。她默默在心底里祈愿着,只愿这半年的时光可以宁静安好地过去,卢新宇可以完全地避开他之前经历的那些个风风雨雨,走向他想要的那种静好的岁月。 或许真如他所言,半年之后,自己和他就不用这样每每私下相会,或是有意无意地偶然巧遇了。既然是最过平实不过的感情。即便有着这样那样的隔阂,又算得了什么呢? 林梦桐期待着,半年之后,卢新宇可以放下所有的顾虑担忧,让人刮目相看的同时,可以坦然地在这铺子里,公开表露出他对自己的那份情愫了......她想,会有这一天的,一定会有的.自己需要的,只是几分耐心和时间。 而这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并不是什么事了。因为。属于她林梦桐的,并不只是这些风花雪月的情怀。羞花堂的明天,伙计们今后的生存,都要看自己的下一步如何走得更好了。 第253章 太太的心思 直到阿宽下去之后,林梦桐这才感觉到有些累了。而这种累,却是一种心累。可能,这两天陆续发生了太多的事。她有时也会觉得,自己似乎反倒习惯起这种有些忙碌的日子了,因为忙碌起来时,自己的思想便会被填得满满的。没有空隙,也没有心情去想那些杂事。 就比如,现在的时间已经提醒她,要回家了。比起回到那个富丽光亮的林家,林梦桐其实更愿意在这不算太大的办公间里多待一会。 她其实在那个家里,在林太太包括汪怀远的面前,更多地是隐藏起自己的情绪。甚至连那从心底里暗暗滋生起的不满,也会瞬间隐藏得好好的。她知道,那的确是自己的家。 只是可惜,那个家里除了二楼地个完全属于自己一人的套间外,更像是个戏台。一个每个人都可以尽力地扮出一个角色的戏台,没有真情,更没有什么温暖。有的,或许只是无尽的算计和虚伪。而这些,却是她林梦桐心底里所最不以为然的。 她自知在这方面,自己比不上不需要戏服就可以演出的林太太,所以。每每在他们的面前。林梦桐只能做的,就是保持镇定自若,哪怕是知道了,他们居然可以找了私家侦探社去又去查卢新宇,甚至最终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仅仅要查卢新宇,而是要让自己手里的大权旁落。 现在的她知悉这些,也无从生气了。因为她明白,在这个家里,自己接下去要应对的,可能比羞花堂里的杂事,还要多出几分来。如果连最起码的冷静自己都做不到,又何以做到和他们打这持久战呢? 直到黄昏时分,坐在归家的黄包车上的林梦桐,表情里却还有着几丝思虑重重的样子。秀凤平时也是个深谙她性格的人,虽说有时也会找些话题来轻松取笑下,以便让身边这位终日操心的林家大小姐,可以有些许的放松。 不过,今天她也觉得林梦桐表情是微微的疲乏,神色却也难言的凝重。她便也只好知趣地闭口无言,只到黄包车在林家门口停下之后,却见林梦桐还是一脸若有所思模样。这才轻声说到:“小姐,到家了,下车吧。” 林梦桐这才回过神来,她有些勉强地笑了会,下了黄包车后这才说到:“秀凤,今天我听说库房那边,是每月照例的盘点,那小舅舅应该赶不急回来吃晚饭了吧?” 她这样问,其实是因为,想着待会要是桌上只有自己和林太太两个大人,只怕氛围会更加无聊尴尬。那个汪怀远,虽是不太招人待见,哪怕是在羞花堂那边,也是如此。 一众的大小伙计们有的嫌他本事有限,有的又觉得,他喜欢以林家大小姐的小舅舅身份自居,其实有谁不知到他压根就不是林梦桐正儿八经的舅舅呢?所以多半也背地里不太看得起他。若是论起在这铺子里的地位,别说和在他心里一直想一决高下的阿宽,比起来没有影子。 就连和新进羞花堂里才没几个月的卢新宇,都无法企及了。不过,在林梦桐看来,这位汪怀远比起林太太来,最大的好处就是他的不甚机灵的天性了。有他在,饭桌上多少会缓和些。所以,想到今天库房盘点的事,林梦桐便开口问道。 “小姐,本来是要晚些的,不过,我听伙计说。汪先生特意还对账房的卢先生说了,他是每天要定时回家休吃饭的,还有要照顾小少爷的任务。耽误了功课可是要紧。卢先生就只好先停了手上其它的事,提前去到库房里点货做表了同,好让汪先生按时回来。”秀凤的口气里,自然有些不满。而这样的不满,不消说自其他伙计们都有的了。 眼看要到家了,林梦桐也未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对秀凤说到:“是这样,难怪我看到上个月未的库房盘点表,做的结余数上和铺面最后一日的流水账目,有些时间上的差别,原来是因为这个。” 林梦桐知道,上次自己开口问到卢新宇这个原因是,他只是略微一笑,却是把这差别的原因工整地用笔记在最后一张盘点表的后面了。当然,谨慎如卢新宇,却是自然没有写明原因。 只是说因为关门点货的时间和前面柜台收工有时间差。现在想来,卢新宇的确是个很有容忍心的人,为了答应汪怀远这个几乎是有些出格的要求,也肯放下身段去勉强自己。林梦桐知道,这也是他那些早年的生活,过早地让他学会了这些包容和忍耐。 只是,林梦桐却是暗暗在心里,下了决心。不能在这样的事上太过纵容汪怀远的,就算今天是在他的依靠林太太的面前,自己也不能再放纵他如此行。 如果他不依从的,是这林家生活上的规律,那自己就算再不舒服,也会让上几分。不过,他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羞花堂的做事规矩,就算是当着林太太面,自己也要说个明白。林梦桐觉得,这种事越是抹不开面子,便越是要当面说清。尤其,是要当着林太太的面说清。 到了客厅,却见林太太一脸春风,满面喜色地早已和汪怀远坐下了,桌上的菜也看得出来,比平日里还要丰盛几分,而坐在林太太身边的梦鸿,似乎早就有些饿了。因为他到底是孩子,加上之前林梦桐也反复说过,让梦鸿饿了就吃,不必太过拘礼。所以,此时他已经开始在埋头喝着那炖得极香的火腿鸡丝汤了。 “梦桐,快坐下,看看今天陈妈他们加的这几个菜,合不合你心意。”林太太今天气色极好,本来就不太显老的她,保养得极好。皮肤细滑白净,身材也只是微微的有些发福。若不是那双太过精明强干的眼睛,真实地表露了她的实际年龄,看上去,她的确也只是四十出头而已。 “妈,有劳你费心。怎么今天又加菜了?我们不过几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些?”林梦桐的口气有礼中却带着几分难得的亲密,她素来是个知道有来有往的人,即便要提及汪怀远不按规定点货的事。现在林太太对自己如此亲热,那自己言语上也不好怠慢。 第254章 私家侦探 “梦桐,你不知道,梦鸿今天在学堂里被先生表扬了。说他近来功课不错。这可都是怀远的功劳。”林太太的话里,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她看了下林梦桐,又接着说道:“梦桐,你也知道,最近铺子里的事多,怀远每日这忙完了库房的事,就赶着回家。这边梦鸿的功课还要等着他照看。难道我这还有个弟弟,这梦鸿要是交给他人照看,我这心里哪能放得下来?” 林太太的话语里,听得出是分明在为汪怀远邀功,却也让林梦桐也能听得出有几分难得的真情。其实林梦桐也知道,林太太并不比那些她成日在一起打小牌的太太们,她从小也是念过学堂的,也颇识些字。 之前林老板没有过世之时,她多少也接触过许多铺子里的大小事体。只是,现在寡居的她,虽说心里还是看梦鸿极重的,不过,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哪里有心思去成日照看梦鸿读书,光是那些牌搭子,就够她消遣的了。 所以,这些看顾梦鸿学习的事,她就悉数交到汪怀远手里,自己落个清闲。顺便也可以解决下汪怀远的食宿问题。只是,林梦桐更知道,自己面前这位保养极好,看似是个只会过清闲日子的林太太,心里的沟壑却是远胜过现在,那个坐在她的身边,一脸暗自得意的汪怀远好几分了。 她只是表面上,摆出一幅完全不关心羞花堂里模样。但凡自己要真是出了个什么掩饰不了的差池,想必这位蓄谋已久的林太太就会断然卡住自己的缺点,把羞花堂的大权即刻抓回来。而到了那时,林梦桐想,她便不会再是现在这般模样了。林太太如果撇开她的心计来说,若是真的做起大事来,林梦桐却也觉得,不是一点能力都没有的。 林梦桐想了想,便笑着不露声色地说到:“妈,小舅舅的确是辛苦了。若是梦鸿这个学年结束,学堂里测评还是这么好,那不只你要感谢小舅舅,就是我,也要给小舅舅发个红包了。” “哪里哪里,大小姐,这都是家里人应尽的本份。”汪怀远一听别的还可,单单是听到林梦桐说的,要格外给他发红包的事,心下便乐开了花。他想,多少这个家还是大小姐的话最为管用,也最实际。 像自家姐姐,除了指派自己做些个闲杂小事外,连些日常的小恩小惠都吝啬得很,这前段日子,还特特打发了自己,在礼拜天去南京那边,找了个什么“奇声”私家侦探社,说有事要请他家做。又特意准备好些个私下的资料,交给了付完了订金才上门的,那位私家侦探社的社长。 当然,为了避嫌,也为了多个人帮忙。林太太倒也没对他这个亲弟弟隐瞒什么。 只是汪怀远左思右想,却也搞不懂一个道理:就是自已姐姐林太太,费了这么多心血来调查的,却不过是个羞花堂的普通账房卢新宇。难道从他身上,真的能有什么大的收获? 而如果,他真的像那家私家侦探社目前得到的消息那般,是个行径可疑,来历不明的人。为什么林太太不干脆对大小姐直说,再拿出那些资料证明了,直接让他走人,离开羞花堂完事算了? 汪怀远虽不便直接去问自家姐姐,因为他知道,以自己从小对她的了解来看。林太太是个表面永远能保持着笑意,内心却有着自己主意的人。她既然打定了主意先不开口,自己还是识点眼色,她要做啥就照做得了。 这万一真如了自己姐姐所愿,这羞花堂今后可就是他们姐弟俩的了。想到这,他心下倒是一阵窃喜,他虽不甚精明,却也知道自己夹在林太太和林梦桐之间,最好的选择就是两下都不得罪,日后也好见风使舵。 想到这,他却不忘记对林梦桐露出一脸谦恭的笑了。只是,让他却未及料到的却是,接下来林梦桐要说的话了。 “太太,小舅舅为梦鸿做的事,即便是做得再好。再周全。也是我们林家私下的事。至于在羞花堂里。”林梦桐说到这,却收起了方才满面的亲切笑意,变得有些认真了。 “在羞花堂里,小舅舅和阿宽哥他们一样,都是拿着铺子里的工钱,按规矩做事的。我是个在这些事上,公私分明的人,我也希望小舅舅你明白我的意思。以后的库房盘点,不要再催账房那边了,还是按着陈老先生定的惯例。待柜面上伙计都结束之后再开始吧。反正,这种由账房配合的盘点也是每天个礼拜都有的。难得回来晚些,我想也没事,梦鸿也十二岁了,总不能处处离不开人吧?” 林梦桐话虽是说得极为明白的,不过,她却犹带着几分家人间特有的轻松口气。尽管汪怀远在铺子里做事的态度,让她不满。 不过,到底是在林太太面前,就算自己再有心要让她也清楚自己为何要这样说,面子上却也要做到必要的礼数了。 “怀远,你也是,梦桐说得对了。我们到底是一家人,她这样当面说出来,总比你不能及时察觉,让那些个大小伙计们在你背后瞎说什么要好吧。今后,要是赶上铺子里有事,就打个电话回来,这边我早些结束过来看住梦鸿不就得了。”林太太果然会说话,只是笑着开口,用云淡风轻的口气说了几句,就安抚住了汪怀远的面子。 汪怀远也没想到林梦桐,说的是这些,他自觉有些面子上尴尬,不过好在林太太及时帮他解了个围。加上林梦桐说得举重若轻,口气还算和气。他也只好点了点头,口里也说道:“大小姐,下次我记着就是,再不提前麻烦卢先生了。” 听到汪怀远提及卢先生,林梦桐却是有意解释道:“小舅舅,这不是麻烦不麻烦卢先生的事,是我想看到他报过来的明细账目更为准确些,能和柜面的出货记录完全对上。所以,才想到你库房那边的事。” 林梦桐的话,却是有意绕开了卢新宇,她知道,在林太太的面前,尽量还是少提及到他的名字。免得让她再以为些什么有的没的事。 想到她费了心思暗中做的那些个事,林梦桐顿时是胃口全无,不过是勉强吃了些饭,就客气地找了个托词,与两人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便上楼休息去了。 第255章 精致的图样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才还没到办公间,在楼下就遇到了有意在等着自己的阿宽。他便一脸喜色地告诉林梦桐。那家布行的合约已经签订好了,因为那位布行老板急于脱手,然后回他盐城那边老家。所以只要羞花堂两日内付完现款,他情愿把这布行里的一应小杂物,桌椅柜面之类都不带走了。 林梦桐听阿宽说完,却是淡淡一笑:“阿宽哥,辛苦你了。这合约你再拿过去给账房过目下,再送到我办公间来吧。如没有问题的话,我也想早些付款。倒不是想要那布行里,遗下的那些个桌椅柜子之类,我们今后是要改厂子的,放的是西洋进口的机器,这些物什其实也起不了作用。” 林梦桐看着阿宽那精神依然十足的面孔,他似乎永远是这样,哪怕再有几分疲惫辛劳。也敌不过他做事时的热情和满满的冲劲。“阿宽哥,你看,我们若是这两天就办好了手续,接下来腾空好布行的东西,再略微请些工人收拾下,大概总共需要几天才可以让上海那边去机器过来?” “梦桐,你不提这个我真的要忘了。”阿宽似乎想到了什么,对林梦桐轻声说道:“克劳德先生上次说过的,我们按着他那边合约的期限,这两天就要付首批机器款了。” “这个我想到了,阿宽,你待会送布行合约给陈老先生看时,顺便就把事说下,让他们按例办吧,今天就汇出去。我想机器早些可以运过来。毕竟,我们现在可以有了自己的场地了。”林梦桐的语气虽然没有阿宽那般抑制不住的激动,不过,她的声音里却透着是有着无限的憧憬,阿宽也看出,她那明亮如许的眼波里,更多了几分光亮。 而这光亮,也让阿宽心生钦佩,面前的他似乎和之前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她,是益发不同了。 而现在这样的她,却更是自己所欣赏,所心生慕意的那种女子了。“梦桐,我已经联系好了工人,简单把那布行修整下,最多五六天就可以了。反正是现成的地方,先放下机器再说,以后等钱上再宽裕些,这些可以再慢慢建起来。”阿宽也不无期待地说到。 “好,那就这样,你去忙吧。”林梦桐放心地说道,的确有事事都会为自己着想到的阿宽,在这羞花堂里,林梦桐也觉得做起事来,真正费心的地方并不太多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地进程,布行的交接也达成了。而阿宽,却是更加忙碌了,几乎在铺子里都看不到他的影子,他找到了价格合适的工人去修整下布行,打通了前后几间,又精心设想了如何摆放机器。 甚至,一惯好面子如他,也不惜开口求人,去宜城其它家较有规模的厂子看下。好在不是同行,加上阿宽平时交结又广,所以也都让他进去看了个够。 不单是这样,有心的阿宽看了其他厂子的布局,回到铺子里后,便按着记忆画了个粗略的样子,几家看下来,便结合出了自己印象中最适合的摆放状态。 他画了个草图,本想直接拿给林梦桐过目下,因为克劳德那边的机器款,卢新宇已经按照合约如期付了,估计这两天机器就要由上海运送过来。所以,他也想早日放置妥当。只是,他虽然自觉心中设想的不错,不过这画法也实在太过粗劣,别说给细心的林梦桐看了。就是他自己看了,也觉得太过粗浅。 这时,他却想到了卢新宇,虽说之前南京那边那个熟人,就是那家奇声侦探社几次传来的消息,似乎都有些不利于他。不过,阿宽却也想到林梦桐的吩咐,这些应该只是他的养父的事,卢新宇那么孤高自许的一个人,应该是不太想和之前的日子再有牵连了。只要他能为羞花堂做事,自己又何必总是带上成见去看待他呢? 阿宽想到,之前羞花霜初上市之际,那别出新裁的宣传纸,不也是卢新宇自行设计描画的么?就算他不太通晓这厂子布置图的情况,不过画这机器摆放图,以他的聪明,再依着自己画的这个草图,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了。 想到这,他索性直接几步走到了账房里,找到了卢新宇,也不避自己父亲陈老先生的面,便大体说了想法,又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卢先生,之前我可能有些话语,说得不甚妥当,你见谅了。这个厂子里的陈设图,我也是这两天来,去了好些个厂子看了才有了点想法,只是总是画不好。这次又要你费心了。” 阿宽也不知为何,开口对卢新宇说这话时,心下却有些放不下心。自己是个不太擅长说好听的话的人,之前虽是和卢新宇为公事同行过几次,可是总是心下对他有些看法。这次,自己不经过林梦桐那边,就主动这样开口,也不知道卢新宇会不会答应。 “陈先生,这都是公事,哪里用这般客气。不过,现在我手头有些账目还未了结,如果不是特别急的话,不如这样。”卢新宇想了下,却又像怕惊扰到里面埋头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的陈老先生的工作,接过那张草图说道:“明天一早,我把图样交给你。今晚拿回家去我要先好好琢磨下。这方面,我也不是太熟的。” 卢新宇的话,透着他惯有的谨慎,阿宽也放下心来,又不便再打扰他手头的事,便打了招呼出来了。第二天一早,他刚进铺子,便恰好卢新宇也进来了。阿宽见状,便主动过来客气了几句,但见卢新宇今天却是神色中有些倦怠的样子,看得出昨晚他睡得有得有些晚了。 “陈先生,这图样我依着你的,又放大了画了份,你看下可行?”卢新宇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格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大些的信纸来。连同阿宽之前的草图,一并交给了他。 阿宽摊开一看,却是一幅勾勒精巧细致的图样,虽说是依着自己的草图画出的,但明显用了心。精美了好几倍不说,且一些自己还未留意到的细节上也都标注了出来。 第256章 半年的深意 阿宽越看,便是越是觉得不错。也越发觉得林梦桐的眼光,是极好的。面前这个一表人才的卢新宇,的确是有着几分内秀的。更何况,阿宽想着,他风度外表皆在自己之上。所以也难免林梦桐对他,自是会又有不同了。 只是,阿宽知道,他以后会知道的,就是从南京那个私家侦探社的熟人那里,花了钱打听到的消息,却分明是会让林梦桐今后注定会不安心了。或许,这真的是一切,真是都早已是冥冥中注定好的安排了。 阿宽想着,心里此时,反倒对卢新宇的距离感少了许多。生活在这个谁都不容易的年代里,卢新宇背负着的,是远比自己更为沉重的人生。如果他真的可以如林梦桐所言的那样,彻底与那个所谓的养父告别,开始他自己全新的生活。 那么即便今后再打听到什么不利于他的讯息,阿宽都在心里隐隐下了决心:这些只要不会影响到羞花堂,不会影响到林梦桐,自己都不打算再告诉林梦桐了。 “陈先生,没想到经你这样一重新描画出来,竟像是印制上去的一般清晰明了。真是有劳你了,我这就交给大小姐过目。她那边定是更加满意了。对了,卢先生,我记得克劳德的合约上说的是,机器运到我们宜城之后,摆放得当完之际,三日之内必须再付清余款,是么?” 阿宽收好图纸,又对卢新宇问道。克劳德那份合约他虽是有些印象,不过记得日期还不甚明确。 而之所以这么问,只是因为上次在林梦桐的办公间里。她也用不无忧虑的口气,说到了眼下最为棘手的事----就是现钱的短缺。开厂子,请师傅,再加上后续的一些必不可少的开支,任是她林梦桐再有能力,也难以应付过来。 自己当时给她出了个主意,就是有意效仿月中仙开厂子的方式,和几个生意上有着相关利益的老板共同出资。这个方法眼下来说,自是极好的,若是问这宜城的银号借款的话,利息自是不低。且金额上也有所限制。 而聪慧如林梦桐,自是欣然接受了阿宽这个有些全新的理念。只是,她也说出了担心决定权旁落的忧虑,而在这点上,阿宽也不是没有想到的。他觉得不如多找上几家,而每人的份额定得少些。 这样一则可能更好地解决钱上的问题,二则也无意间稀释了份额,这些人也只有对羞花堂厂子的知情权和过问权,却并不能真正左右林梦桐在大事上的决定。 阿宽当晚回家后,更是有了一个自己别样的念头了。他又好不容易地,说服了自己那有些固执的父亲陈老先生,他想的却是。自家条件虽比不上那些个生意人,不过也算得上小有积累。 陈老先生毕竟在羞花堂里做了这么些年,他想,不如自己先开了这个头,拿出二百个大洋来,一则可以帮到林梦桐,二则以他的眼光来看。羞花堂的厂子做是不会差,就像自己父亲陈老先生推测的那样,第一年可能还难以盈利,但香粉业不比其它行来,它是个利润相对丰厚,收效也立竿见影的行业。 所以,日后厂子做得好,自己这份投进去了,收益只多不少。 当然,阿宽比谁都明白,自己这样做的,终究还是为了帮到林梦桐,或者说,是给了她一份最初的信心和勇气了。想到这,他便记起了付尾款的时间问题,因为不太确定,这才对卢新宇问起。 “陈先生,你记得不错。合同里除这条之外,还有的就是倘若确认收到机器之后,延误支付了尾款,是要按着银号里的借款利率,每日加增利息钱的。所以,陈老先生还有意叮嘱过我,等过些天机器运来之后,就去提醒下大小姐要备好钱付清货款了。” 卢新宇思量了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到。不过,提及到账面上钱的数目这个有些机密的话题时,即便是面对着实际上是二掌柜的阿宽,他也能谨慎地闭口不多说了。 “那好,卢先生你忙吧。我上去了。”阿宽会意地点了点头,这在公事上面,他其实还是对卢新宇有些服气的。在他看来,卢新宇做事谨慎方面,一如自己的父亲陈老先生。而思想上,却又并不缺乏几分灵活机灵。只不过,在铺子里的掌柜和其他伙计面前,他更是多了几分沉默和内敛,却似乎这更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了。 “等等,陈先生,我有一事想拜托你上楼时,顺便告诉下大小姐,恰好现在我走不太开。”卢新宇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又从自己的桌上拿过了一张账目纸,那是他每日依例要交给林梦桐过目的前日流水明细了。 待卢新宇把这账目纸轻轻递交到阿宽手中时,又不忘记送他到了账房门口之际,阿宽接过后,也不忘记说道:“就这事么?卢先生,你不是还有话要告知么?” 卢新宇此时,却沉默了起来。片刻之后,才缓缓抬起眼来,有些犹豫地看了下阿宽。这才说到:“陈先生,我没其它说的,就是想让大小姐不用为账目上的事劳心,你才刚说的付清尾款的事,我想现在正是她最为心急的。” 卢新宇的话,却是让阿宽放下心来,原来,他也是在替林梦桐担心这事。而这种担心,身为账房的卢新宇自是比别人都更了解几分。看来,对于林梦桐的关心,更多的,却并未被卢新宇表现在脸上。 “卢先生,我想你也不用多想,以梦桐的性格,她是定会解决此事的。或许,半年之后,一切都可以步入正轨了,到时候,只怕卢先生你要管起新厂子的账目,事情就更多了。”阿宽此时却反倒信心满满地对卢新宇说起了今后的事了。 在他看来,半年以后,当下所有的困难都不会再是事了。人,总要学着往前看。 阿宽这番别有深意的话,卢新宇听得也点头称是。只是,在两人打了招呼分开之际,阿宽却也有注意到,才刚的一个隐隐的细节了...... 第257章 纷纷响应 阿宽直到上了楼梯之后,心底里却还是忘记不了,自己方才和卢新宇提及到半年之后的些事时.他的眼神里,那几乎是一闪而过的一丝阴霾。 当然,这样轻微的表情变化,却还是被阿宽捕捉到了。他虽是个天性中有些粗放的人,在心思细腻上,自是无法与林梦桐和卢新宇这等人相比。 不过,他却是胜在有些社会阅历了。从他在羞花堂里做事开始,从那最不起眼的小伙计打杂开始,也见惯了各色人等。更不消说当了大伙计之后,和那些一个个精明的生意人打过诸多交道。生活的经验,早就让原本有些粗枝大叶的他,过早地学会了看人的本事。 只是,阿宽唯一有些感到迷惑不解的,却是卢新宇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连同他那个相对其它人。要远远复杂许多的经历来看,他应该不止像自己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只是,他又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如果真如一些个多事的伙计们背后说的那样,他是有意在博取大小姐的好感,想做些攀龙附凤的事。那他却为何屡屡对林梦桐,反倒有些能避则避,却丝毫没有半点有意靠近之意? 却反倒是林梦桐,在自己看来,却是在面对卢新宇时,放下了这旧式女子的矜持了,却是显得颇为主动大方。而他们俩人间,似乎又有着某种秘而不宣的约定一般。 这倒并不是阿宽最不放心的,他虽是有意于林梦桐,但是与其说是一种感情上的执着,却不如说是一种情感上的眷恋。 毕竟,从记事开始,他和这位大小姐就走得很近。更何况,昏迷之前的那个她,那个在女中才毕业之后,自己代林老板去送她去省城念女子师范时,她临别之际说了那句话,却是恍如才刚在耳边说过那样。 这事阿宽虽未对林梦桐提及过,却是他心底里,永远不曾忘却的记忆了。 而这句记忆犹新的话,阿宽也默默下了决心。再不亲自对林梦桐提及了。除非,除非她当直记忆里重现,能把所有昏迷之前的事,都重新想起来再说吧。阿宽在感情上虽谈不上多么心细,也无从有什么这样那样的经验,他却也明白一个道理。有些话,是不能说得太尽的,不如交给时间,一切都会有明了的时候的。 现在,他心里反倒抹不去刚才的那一慕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好好地说到了半年之后的事。原本这是一件充满了希望和热忱的好事啊? 厂子的事,到现在为止都顺风顺水的,半年之后,一切只会更好。对卢新宇而言,也是一样啊?他会如林梦桐所言的那样,接手工厂里的账目管理,待遇和前程都会有全新的提升。 为何自己说到这半年之后的事,他没有面露喜色也就罢了,反正他平日也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阿宽不理解的却是,他的表情怎么反倒是阴郁了起来?虽然,那只是短短的,不易觉察的一瞬? 莫非,阿宽的心里,此时却是浮现起一个不好的联想,江慕云的话语,却是又让他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而勿忙中的时光,却是过得极快了.五天的时间过去了,由阿宽一手操持着的,那家布行的改建很快就结束了.。因为房子还算是半新的,不过是打通了几间的隔阻,又把场地彻底清理了下。加上阿宽心下又一直顾虑着会不会影响接下来机器摆放的时间,所以一直在督促着请来干活的工人们抓紧时间,所以不过五天,就让原生的布行整体焕然一新了。 连林梦桐抽空过来看后,也觉得满意。现在,这边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单单等着明天机器一到宜城这边,就可以按照图纸设计好的摆放位置,归类放好就可以了。 至于试机器的师傅,克劳德那边已经安排了过来。而阿宽也早就请到了从南京一家香粉厂挖来的机器操作师傅了,让他们在克劳德派来的师傅过来调试时,留意观察下,这两位请来的师傅也小有经验,相信看过几次就可以入手了。 “阿宽哥,这次多亏你,事先把这厂子里机器摆放的图样列好,这样明天机器运来时,工人们只要按着图绘出的地方,分别放好就行了,时间上不会耽误,又不会显得凌乱。”林梦桐看过了已经打扫得整齐清爽的场地,便不由地对身边一脸自信笑容的阿宽,用赞许的口气说到。 “梦桐,这哪里是我一个的功劳,卢先生后来把我的图样又细细放大描绘了,且又改了一些细节,单单凭我,哪里有这本事,对了,梦桐,克劳德那边的尾款,我已经对几家生意上的有些熟稔的老板们提及了。”阿宽被林梦桐夸得有些不太自然,便客气了一番也就有意岔开了话题。他当然知道,这才是林梦桐眼下最关心的事了。 “阿宽哥,我也正想问你?我想筹集的数目也不是太多,估计八百个大洋也就足以应对接下来的事了。半年之后,只要厂子一切正常,羞花霜可以批量生产出来,流水上就再无问题了。反正,合伙的钱是无需归还本钱的,每年的红利若是近着羞花堂以往来看,最多五年,就可令他们回本了。以后每年若是盈利,就都是他们净得的了。” 林梦桐略微想了下,便对阿宽说了个数字。 因为这不大的厂房才刚平整过,还有些气味未曾散去。 阿宽便对林梦桐说道:“梦桐,你先回去吧。这里有些味道,钱的事,你放心好了。那个帮我们印刷包装纸的高老板,听说我们羞花堂要有合作开厂,就有意出二百个大洋,还担心我给不了他那么多份额,让我提前问问你呢?还有南京那家香料厂的张老板,也要出三百个大洋呢?” “这么快就有人愿意了?”林梦桐有些欣喜,更有些惊讶。她原本还担心阿宽的这个理念,放在民国初年有些太过先进了,现在看来,什么时代里,都有那种有眼光的生意人了。 “对,还有个人,也愿意出钱,出二百个大洋,并且,不太计较什么时候可以回本。”阿宽说到这时,脸上却多了份格外让林梦桐安心的笑了。 第258章 她的份额 “阿宽哥,你说的这位是谁?”林梦桐听了阿宽这番说辞,却是有些好奇。这宜城的生意人,知道羞花堂这块香粉业的金字招牌的并不少,相信羞花堂实力的也不少。肯有人出钱,并不奇怪。 只是,为何阿宽哥却说,这位有意出二百个大洋的,却根本不在意今后的盈亏。无利不起早,这却是着实让林梦桐不解了。 她心里略想了下,难道肯这样做的,是林老板生前的故交?那似乎也没之前听说过? 正待她一脸思索有些出神之际,阿宽却找到了方才在门外休息的秀凤和黄包车夫,他又小心地看着林梦桐和秀凤一起坐上了黄包车。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无几分自豪地说道:“梦桐,这回可不是别人。是我,我昨天家去后和父亲商议了下,决定出二百个大洋来。反正一来能帮衬到你,二则我比谁都看好以后的厂子。” “阿宽哥,原来是你。我想,怎么会有人这么说,那些个高老板张掌柜什么的,哪里有可能说这不计较收益的话呢?”林梦桐却是怎么也想不到,一贯在日常开销用度上,能省则省的阿宽这次却是主动这么开口。 不消他再解释什么,他的这番心意林梦桐又岂有不明白的呢?这二百个大洋,对阿宽陈老先生他们来说,应该是多年的累积了,是留着给阿宽今后成家用的。 想到这,她有些动容。本想婉言再劝解他收回,不过,话到了嘴边却又只好默默咽下了。 一则当下羞花堂的确是账面上有些艰难,若是半年之后,那张马老板的银票到期,或许就会好多了;二则林梦桐虽说觉得当下有些不易,不过,对于将来这厂子的发展,她却是在信心和企盼上,压根不比阿宽要少几分。 如果一切真的能如所愿的话,阿宽哥到时也能分得每年的红利,这二百个大洋,也是不久就可以回本的事。 所以,林梦桐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用饱含感激的眼神,望了望阿宽。却是对他点了点头,这才和秀凤先坐车离开了。阿宽那边,林梦桐知道,不待一切收拾结束,他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而这天下午,却是羞花堂里,难得一次的有重要的大事要告之大家了。林梦桐也早早吩咐好了王掌柜他们,今天羞花堂却是不同于往日,要提前一个时辰就闭门了。 她也知道此时阿宽也回来了,便让秀凤叫了王掌柜和阿宽上来。早早地把要吩咐给众伙计们的事告知他们了。平时这些事情,如非特殊情况下,林梦桐一般却是不主动出面说的,不过今天却是不同,待会等铺子里的人都到齐了,自己也会下去说话。因为,她知道,今天除了要把厂子的事正式告诉大家,还有件更为重要的事要在众人面前宣布了。 当然,心细如林梦桐,却是在现在阿宽和王掌柜在自己办公间里,一起商议着厂子的大事时,却并未露出丝毫口风了。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又该如何做什么,她的心里已经有了数了。 待她这边刚说及了准备用合作出资的方式,筹集齐办厂的费用时。却见王掌柜神情中有些迫不急待的模样,他却是主动开口说道:“大小姐,我看这压根用不着再找人了。我这里,也有心出些。不瞒大小姐你说,我一来是想给羞花堂里出些力,二来我也觉得比放在钱庄银号里都好些。” 林梦桐听得王掌柜这般说,也笑了。她知道,王掌柜的经济条件,远胜过陈老先生了,他又平日最会过日子,自己早年也颇有些积蓄。她便有礼地说道:“王掌柜,你能这样想,自然更好。不过,也大可不必勉强自己。实际上接下来厂子何时能真正盈利,我却并未十分有底。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二三位肯出钱的。” “大小姐,我考虑过了,出四百个大洋。”王掌柜却是似乎有些担心林梦桐不应允一般,有些急切地开口说到。这话一出口,却让一旁的阿宽都有些愣住了。不由把目光也转向了林梦桐。 原来,这铺子里谁都知道,王掌柜之前为了他远在杭州那边公务局作小职员的儿子,已经几乎是掏了大半辈子积蓄给他在那边置了所房子,让他娶妻生子。现在却又怎么会如此利索,又能轻易拿出这四百个大洋。 还不等王掌柜再欲解释什么,这边林梦桐却是慢条斯理地说到:“王掌柜,你在我们羞花堂做了这么久。现在铺子里要开厂子,你还能顾及到我,实在是让我心生感激了,不过......” 她话说到这里,却又像是思量了下,这才又轻声说道:“不过,王掌柜,实在不好意思的是,按照我事先决定的惯例,每个人的出资份额是以二百个大洋为上限,少些无所谓,多却是不行了。还请王掌柜你见谅。” 说到这,林梦桐似乎还担心王掌柜心有存疑,便干脆更加直接地说到:“王掌柜,其实不单单是你,陈老先生和阿宽哥,他们共同出了一份,也只能是二百个大洋。至于原因,大家都是羞花堂的,我也就不避开两位说了。” 林梦桐淡淡一笑,却又不紧不慢地说道:“王掌柜,你也是做这行的,自然懂得开铺子也好,开厂子也罢。向来都是谁拿的钱多,谁说话才是最有份量。而我眼下,只是账面上缺少些流水周转,并不表示我提出这个办法,就想把今后厂子的管理权分散开来。只是我会极力保证到每位出钱,帮我们羞花堂度过难关的人,可以在每年都收到高于银号的红利。并且,只消我们的厂子一天有得赚,这个红利就有的发。所以,为了今后厂子的发展,也是为了保证大家的平等地位,所以我特意出了这条规定,还望王掌柜你也可以理解。” “大小姐,我理解的,其实我哪里有这么多钱,我只有二百个大洋,还紧巴巴的。”王掌柜此时听了林梦桐的话,却也不再遮掩什么,脸上却是一副为难的模样了。 第259章 实至名归 “那王掌柜,那另二百个大洋是谁的?莫非是伙计们有心凑出来的么?”林梦桐听王掌柜这样说,倒有些不解了。 “大小姐,这正是我为难之处了。”王掌柜说到这,也顾不得是当着阿宽的面了,却接着说到:“伙计们哪里凑得出这些大洋,这是太太的,她也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却是比我这个掌柜的都知道的多。她找到我,无论如何也要我代他出二百个大洋,说是当她自己私自存些小钱在铺子里了。我也说过,让她自己和大小姐你说,你们到底一家人。不过,太太那性子,你也知道,她是怎么都不依的,说是不用她的名字。我只好.......“ 王掌柜似乎不愿为了林太太的事,再有意瞒着聪明的林梦桐了.他是个知道深潜的人,虽说林太太素日待她也不错.经常给些东西给王掌柜家的.虽说可能是林太太已经看不入眼的过时货,可是对于王掌柜家的,这种小门小户的没见过多大世面的来说,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赏赐了。 不过,王掌柜更明白,林梦桐才是名正言顺的羞花堂里的主事人。她的一句话,却是远比那些个小恩小惠更为重要的。 所以这回,王掌柜就打定了主意,不替林太太隐瞒了。听完他这一番话,林梦桐似乎并未有多大意料之外的神情, 她只是淡淡说了句:“王掌柜,你先下去吧,太太的事,我明白,你就只消到账房那边交上四百个大洋,不过,登记的名字却如实填写即可,二百个是你本人的,另外的,就记在太太名下,你先下去,通知各位大小伙计,一刻钟后我在楼下说几件事,用不着多久就关门结束。” 王掌柜听了,也知趣地离开下楼了。待他走后,林梦桐的表情却是更加轻松起来,她笑着对阿宽说道:“阿宽哥,你也没想到吧,太太竟然会有如此好心,能替我分忧了。” 她的话说得格外轻巧,不过,却还是让阿宽听出了别样的意味,似乎有些隐约的讥讽之意。 “梦桐,其实太太的意思,你我都明白。她是想和王掌柜一起联手,出个四百个大洋的高份额,这样一来,她在今后厂子的管理上,就有了话语上的主动权。一些重要的事上,也可决定去向,只是.......” 阿宽说到这,却是笑了,是那种洞悉了林梦桐心思的,佩服中却又多了丝理解的笑:“只是,她根本无从想到,梦桐你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把这出资的份额定了个上限,这样,林太太那边想要再操控以后厂子里的事,就没有希望了。” “阿宽哥,你说得对,不过我刚才也想了,如果太太知道这事后,觉得后悔或是觉得不值得,那我干脆就让王掌柜出面,把这二百个大洋原路奉还得了。” 林梦桐想了下,又对阿宽说道:“还有件事,阿宽哥你稍后下去时,也要替我宣布下。就是铺子里的大小伙计,无论是做得长的,还是做得没多久的。只要这次愿意,在他们自身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都可以参予这次出钱。不过,阿宽哥我到时注意,要把可能的风险都说在明处,还有就是替我看下,不要让他们四下借钱,这事我只希望大家量力而为即可。” “梦桐,你说的有理。我这两天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与其把这个机会给那些不相干的外人,倒不如留些给铺子里的们。最起码,可以激发大家上下一心的热情,厂子里以后做得好,大家都有得赚。对了,梦桐,我看你也有些倦了,若是没其它事,其实你大可不必亲自下楼去说这些事了。” 阿宽也觉察到,林梦桐的眼角眉梢处,有些淡淡的倦意。看得出来,为了这些事,她这两天也费了不少心思。 “我没事,阿宽哥,你先下去吧,通知大家在一楼聚集好,我和秀凤稍后就下来。我还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宣告。”林梦桐抬眼看了下阿宽,眼底却是无尽的信任和满满的鼓励。这,却让阿宽有些恍惚间的出神,似乎在这瞬间里,他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由自己亲自送到省城女子是师范门口,那个穿着阴丹士林的蓝色旗袍的女学生模样的林梦桐了...... 待林梦桐和秀凤一起下了楼时,却见楼下的大小伙计们都聚得整整齐齐了.王掌柜正和大家和颜悦色地说着什么,而阿宽,却是有礼地默默站在一边,并不插话。而远远的,林梦桐更是看到了那个自己心中最为神往的身影----卢新宇,他此时却也是分明看到了自己,便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用目光打了个招呼,就又安静地站在那原先最不起眼之处的。 王掌柜见是林梦桐下来了,便也笑着过来,恭敬地说到:“大小姐,方才我和阿宽,按着你的意思把要开厂子的事,都告诉大家了。伙计们不少也愿意出些钱来,不过,他们多半是有心无力,出不了几个。” “这没事的,我可以放心地对大家说,我们下一步的钱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只是我想,拿出些份额给大家,大家不必勉强,有些小钱的可以出些,要养家活口没有盈余的,也不必去出了。我尽力可以做到的就是,让厂子里的机器早日运转起来,大家今后可以工钱再多些,日子可以过得再宽裕些。” 林梦桐对伙计们的话,说得平易务实,却又让大家觉得情真意切。伙计们都不由鼓起掌来。 就连内敛如卢新宇,也是在后面向她投来鼓励的目光。这时,林梦桐却又看了下身边的阿宽,这才又缓缓说道:“厂子的事方才王掌柜都有详细说过,大家努力就好。我今天却还有件事要宣布。” 听到林梦桐有大事要说,大家便格外安静了下来。就连王掌柜和阿宽,都有些好奇的模样。 林梦桐顿了会,这才说道:“我们羞花堂的二掌柜位子,一直是空缺的。我做事的理念向来是论才不论人,更不论年龄资历,而且接下来厂子的事,也需要一个人主要负责,我决定让阿宽接手这个这个职位。也相信他会做得比之前更好。” 第260章 格外重要 林梦桐的话音刚落,底下一些会识人眼色的小伙计们便忙不迭地再次鼓起了掌。这个消息在大家听来,其实却并不多惊讶。因为阿宽做的事情,早就是公认的二掌柜的事了。 只是,今天却连阿宽自己都未曾想到,林梦桐会陡然在这个场合,如此高调公开地宣布她的决定。阿宽此时的心底,却是说不清的滋味一起涌上了心头。说他一点也不兴奋激动,自然不可能。只是,他的目光却绕过了林梦桐,默默地望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王掌柜。 王掌柜的表现却是一如既往的笑意盈盈,不过,阿宽却是分明能看得出来,他此时的脸上的这般笑容,现在看起来却是分明有些难言的尴尬。 阿宽毕竟在王掌柜手下做了好些时日了,对他的个性,自然比这其它的伙计们更为了解。他看似随和,其实是个内心计较得分外清晰的人。而对于自己从普通伙计,改为可以帮到他的大伙计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却也变得有些微妙。 说不热情吧,却也不是,说起来日常对自己的态度却是格外亲切了,话里话外的也“阿宽'叫得亲密无间。阿宽知道,这也是因为林家大小姐,对自己青眼相待的缘故了。 只是,在一些柜面的相关经验上,王掌柜却是看得出的藏着掖着,甚至,在阿宽初次接手谈些往来合作的事时,王掌柜却是连一些必须告之的货品底价之类,都不曾真正告诉他。若不是阿宽怎么处处有心,多方打听个清楚,只怕上次谈的羞花霜的包装印刷上,在价格上要栽个不小的跟头。 未容阿宽再多想什么,却见此时王掌柜,一脸堆笑地走到阿宽面前,带着几分夸赞,却又有着几分刻意讨好林梦桐的口气说道:“阿宽,还不快谢谢大小姐,以后,你就可不再是我的助手了,我们就是平起平坐的关系了,有事大家更好商量了。” 林梦桐听了王掌柜这般说辞,自然知道是所谓的场面上的套话了。她却也不急着回复,只是笑意犹带地看着阿宽,目光却无意间又触到了卢新宇。 但见与这周围有些激动的伙计们大不相同,卢新宇的脸上,却是完全看不出什么兴奋的表情来。只是默默地低头,却又是一脸沉思凝重的表情。 而他这样的和表情,却分明是让林梦桐感觉到了一丝诧异。在她看来,就算是素日他和阿宽的关系,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那种。这个时候,他就算不甚激动,以他稳重沉着的性格来说,也不会是这样一脸沉默无语的表情。 莫非,林梦桐想,自己这样做,会让敏感的卢新宇,益发觉得他自己和阿宽之间,原本就有几分存在着的差距,在无形中又拉大了几分。 只是未容林梦桐再多想什么,底下伙计们的掌声又再次如潮水般响起,间或还有几个素日私下关系和阿宽尤其好的伙计们,还用开玩笑的口气对阿宽笑着,说要让他去鸿运楼请客。 林梦桐见也没其它什么重要的事要宣布了,便说了句让大家如有意出些份额的话,明后两天就可以到账房那边交款了。想到这些伙计们,毕竟都是手头有限的,所以林梦桐连那每人份额上限,是两百个大洋的备注都不曾说了。 待众伙计们都陆续散去之后,阿宽却是有些拘谨了,毕竟王掌柜方才对他说了那些话之后,底下的伙计们又根本听不出他话里的一丝不悦来,都纷纷上来吵着要阿宽请客。他好不容易答应这个礼拜天去请他们吃鸿兴楼上好的鸡丝三鲜馄饨,这才勉强打发走了这帮伙计。 这时,却刚好看到卢新宇已经准备出门,而林梦桐也在等着秀凤从楼上拿下包来,坐门口那等了会的黄包车家去。 他便也过来,笑着对卢新宇客气地说到:“卢先生,如果你有空的话,这个礼拜天中午,来鸿兴楼大家一起吃些点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下林梦桐,却是生怕她误会了自己的用意,以为自己是有意在卢新宇面前炫耀什么一样,又习惯地挠了下头,解释道:“梦桐,这班伙计们拿的开玩笑,定要我请次客。我看大家都忙,也只好定在礼拜天了。” 卢新宇却是一脸平和,他的眉眼间虽是有些隐隐的倦怠,似乎这两天觉是睡得有些不太充足。刚才林梦桐说事时,他的样子也有些略微的心不在焉。只是,他却不忘记依然是客气有礼地回到:“陈先生,谢谢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不巧,礼拜天我有些私事要处理,真的不方便过去。” 说到这,他却抬眼笑着看了下林梦桐,又把目光转到了阿宽那里,这才又继续说到:“我想大小姐是个有眼光的人。陈先生你今后定然会更加出色,羞花堂里有这么精明能干的二掌柜,以后大小姐做起事来,会格外轻松了。” 卢新宇的话,经他口里说也来,却是听得林梦桐也心里安然起来。比起方才王掌柜那样,有几分口不对心的美言,卢新宇说得却是丝丝入扣,完全符合了林梦桐心里所想。 只是平日格外开通大方的阿宽,今天却一直有些不好意思。他见林梦桐接下来,似乎还有话要和卢新宇说的模样,便也略微客气了几句,就找个理由知趣地先行离开了。 这时,秀凤却已经下来了,只是她见到林梦桐正和卢新宇在门外,却是两下有话要说的样子。便也到了门口的黄包车那里,让车夫不用心急。略等会儿。自己也就不过去相扰了。 “新宇,阿宽哥礼拜天是请了不少铺子里的大小伙计,你有什么事不方便么?”林梦桐见卢新宇的面色里,对自己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干脆主动开口言到。 “梦桐。”卢新宇此时,却是分明是眉眼带笑了,也不知为何,只消两脚步出这铺子的大门,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在门外而已,他的口气和神色就完全舒展开了。 “我礼拜天当然是有事,而且,是重要的事,我考虑了一个礼拜了。”卢新宇轻轻地说道。 第261章 情深言浅 卢新宇说话时,那眉目间恢复了的灵动的生机,似乎感染到了林梦桐。她也笑了,虽然她不知道面前的卢新宇,当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去做,不过,看得出来,这却不是什么比较沉重的话题了。 “梦桐,还记得说过的话么?”卢新宇轻轻地说道,那温柔如许的声音,在这样有些清冷了的初秋的黄昏中,听起来却是那般清晰入耳。 林梦桐原本还是有些小小的不解的,担心不会是卢新宇之前那些未了的麻烦,又让他开始烦心了。现在听他这样说,却也明白过来。原来,方才自己在铺子里说公事时,他那样有些出神的表情,竟是在想这件事。看来,即便是做事细心如卢新宇,有的时候也未免会因一些私事而分神了。 想到这,林梦桐也笑了,她的笑意却是那般清晰明了,未曾有着寻常女子的小家子气,也没有刻意地佯装不知,只是也轻轻回道:“新宇,这个礼拜天,你准备去哪里散心?” 她知道,卢新宇之前曾经对自己说过,他们俩人虽是日日在这铺子里总要相见。却因为公事之故,在说的话讲的事上,也都有限。更要因着卢新宇提及的那个半年之约的缘故,处处多有不便,总是要有意无意地避开其它伙计们。 而每个礼拜天,卢新宇的提议,就是由他们俩人一起想个可以略微清静的地方,可以同行散心。哪怕只是短短的一两个时辰,也就够了。 “梦桐,你说哪里都可以。实不相瞒,刚才你在那里说话时,我都有些出神了,想着反正说的是和我不相干的事,就在低头想着,这宜城里周遭,到底还有哪里是你感兴趣的所在。所以,要不是那些伙计们掌声打断了思绪,只怕真是要让陈先生,都看出我心不在焉的了。” 卢新宇的口气里,有着几分玩笑,几分自嘲,更有几分说不清的爱恋和关切。 “新宇,我真不知道哪里适合。你也知道,这两天都在忙厂子平整的事,好不容易这件事才结束,接下来,就要准备接收机器了。” 林梦桐的口气里,有着欣喜,也有着些淡淡的倦怠。不过,提及到这些时,她眼底里那丝依约的光亮,却分明还是感染到了卢新宇,他却也说到:“梦桐,我当然理解你现在的想法,不过,我还是那句老话,越是这样的情形之下,你越是要学会放松自己。天天紧绷着的弦要是一不小心,可就会断裂的。” 说到这,卢新宇也笑了:“所以,我说礼拜天这事,就是最重要的事了,好了,梦桐你快家去休息吧,我再想想,明天是礼拜六,等上海那边运来的机器摆放好了,后天我们一起好好走走。” 他说着,也注意到秀凤已经过来,应该是要催促林梦桐上黄包车了。 “也好。”林梦桐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卢新宇却并未急离去,他却犹不忘记补上一句叮嘱:“记得有想法就写在那些彩纸上,我都会一一替你抽空放出去的。”说完,他似乎并不顾忌秀凤看到什么了,待林梦桐上了黄包车,车夫有些心急地疾步拉车经过他身边时,却也微微冲着安坐在里面的林梦桐,远远地挥了下手。 初秋的暮色有些黯淡起来,只是林梦桐看到这样挥手的他,却格外觉得心里的光亮,格外温暖了。 他似乎并不急于离开,直到坐在车里的林梦桐远远回望时,却还是依稀可见他有些寂寥的身影。而她的耳边,那句最后的嘱咐,却是犹在耳边,而也是这一刻,林梦桐却又有了初相遇时,那第一眼看到他时的心情了...... 第二天林梦桐到了又较平日早了些,因为她记着今天是上海那边的机器,从货运的火车托运到宜城的日子.而阿宽更没有忘记,虽说是才刚宣布了他的职位后,他在铺子里说话行事,未免有些略微的不适应。 他做的事,尽管还和之前并无不同,不过,有了名正言顺的职位之后,自然是更为方便了,原先,吩咐那些个大小伙计们时,多少有些不太理直气壮.现在,却是他的话这边刚一出口,底下的伙计们就立刻依言而行了。 在这些伙计们眼里,现在的阿宽,别说现在的身份是这羞花堂里,新任的二掌柜了,以他的当下势头来看,今后的大掌柜也是指日可待了。所以,他的话自然是让伙计们更加听从了。昨天才刚说过,今天要早些过来,准备去近郊的新厂子那边等候摆放新运来的机器。这一早,大小伙计都一个不落地提前到了。 林梦桐见状,心里更是安下心来。这些个自己原本还有些牵挂的事,有阿宽在,基本上却是无需她多顾虑了。只是,今天到了中午时,却也不见阿宽上来说机器运送到的事。林梦桐坐在办公间里,等到时间近了中午了,未免有些心中不甚放心。她想,应该不会是上海的克劳德那边有什么意外,耽误了运送机器的事吧? 正待她准备下到一楼去看下情况如何时,却见门被敲响了,从这有些略微急促的敲门声中,她就清楚是阿宽了。于是,林梦桐也起身,连忙过来开了门。 门外确是阿宽,他不等进门,就对林梦桐说到:“梦桐,今天不用再等了。方才大克劳德那边打了电话过来。说是运送机器的货运火车今天满了,他已经安排好了明天的,会在明天正午左右,准点发到我们厂子那边。” 说到这,阿宽却是有些不好意思:“梦桐,你都累了好几天了,明天厂子那边也就是按图样摆放机器,你不如还是在家里休息下,不用再过来了。这一个礼拜下来,也应该休息下。” “阿宽哥,这事我怎么可以不过去呢,我不累的。”林梦桐听说是运送日期改了,便想也没想就回答了阿宽。 他这些天来,才是整个羞花堂里上下最忙碌的人了。自己不过只是这个礼拜不得休息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第262章 最适人选 直到这话说完,林梦桐方才意识到,原来明天是难得的礼拜天了。之前不是答应过卢新宇,这个礼拜天是难得属于他俩的安静时光么? 她想着,账房那边应该是不用再派人过来了,只是自己是无论如何要去的。就算是无意间辜负了这个美好的约定,比起接下来厂子的大事,却也是值得的了。 “梦桐,你怎么了?”阿宽关切的目光却又转到了林梦桐身上,他以为她此时表情里,这片刻的犹豫,却是因为内心有些微微的倦怠了。 所以他这才又轻轻问道:“你真有事,就不用去了。明天我安排好了人手,伙计们也会各就其位,不会耽误什么的。只是有件事,我还想事先再告知下你。” “我不碍事,阿宽,我早就说过了,现在你是我们羞花堂里名正言顺的二掌柜,但凡是对外的大事,无须事事都经过我的。在我印象里,阿宽哥你可没这么琐碎。”林梦桐想到接下来的种种事,却都将是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了,而这先期的细节,却都已经早就被阿宽安排得井井有条,自己虽说心下是时刻惦记着,可是却未太过操心。 所以,她现在听到阿宽的口气变得益发慎重起来,自己却反倒想安慰起他了,便用带着几分玩笑的口气说道。 “梦桐,不是别的事,只是也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现在连宜城的报馆都知道我们羞花堂接下来要兴办厂子的事。那些个报馆记者,连明天我们的机器要从上海那边运来的消息,都打探得一清二楚,方才还有个电话打到我那,说是什么报馆的,要明天来我们厂子那边做个新闻稿,还说要配个相片。”阿宽虽是这羞花堂里,最为见过些世面的。 可是提到这些,他的神色里却是多少还有着几分手足无措,难怪他要如此谨慎地把这事提前告知林梦桐,让她来决定了。 “报馆?是哪家报馆?”林梦桐听了,却并未表现出什么惊诧。上次在上海那张报纸上,看到了江家月中仙工厂开业的消息,至今却还是让林梦桐记忆犹新。现在想来,她也觉得,与其说那是则新闻纸上的消息,倒不如说是江家的一个极好的广告了。 最起码,连这宜城镇上的人,都知道月中仙的门道是极广大的了。居然有本事,和上海的生意伙伴合作开起了厂子,并且,还是开在那寸土寸金的上海。 林梦桐想,或许这则消息根本就是江家花了些钱,请报馆帮衬着报道的。她总是隐隐地觉得,那相片上每个人的神情都不尽相同,似乎各有心事一般。最难忘的却是那位站在正中的江家少爷了,他的表情中却是有几分被人摆拍的不太情愿的意味。 那如此看来,明天若是当真有报馆的记者来,倒是件好事了。虽然,林梦桐也知道,这不过是因为宜城实在是个太小的地方,生意场上有个把的风吹草动,自然会让人知晓。 而这宜城的报馆,平日的新闻更是乏善可陈。每日终究报道的不外乎是些鸡飞狗跳的小事,难得可以有像明天,这百年香粉铺,羞花堂要开厂子的正经消息要报道。所以,自然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了。 “梦桐,报馆倒是正经的,是我们宜城最大的宜城早报了。”阿宽略一思索,便又答复到:“梦桐,我还未回复他们,要是你也觉得这些人烦神得很,我这就去回了他们。明天厂子那边事极多,哪里有闲功夫,再去招待这些个人。” “不,阿宽哥,你稍候去回报馆,就说我们羞花堂欢迎他们过来,并且会好好招待他们。”林梦桐又思量了下,她想的是如何把接下来的话,说得让阿宽觉得入耳些。 她知道,阿宽见多识广,不过,这些个报馆的记者。可不是他素日时常打交道的那些个生意人。怎么说都是有些新思想新意识的文化人。以阿宽的能力来说,和他们交涉却不是他最为擅长的。 而自己,因为这当下身份和这民国初年的,较为保守的风气所使,自是也不太适宜亲自去出面接待他们。 林梦桐想了下,便又笑着对阿宽说道:“阿宽哥,明天你要安排机器摆放的事,这报馆来人,我想交给卢先生去做。让他去和那些记者商量下,如何用最好的方式.来借机给我们羞花堂的厂子做个宣传。并且,还是免费的。” “这是最好了,梦桐,我最不擅长和这些酸文假醋的记者说话了。卢先生不一样,他念的书多,那些个我叫不上的新名词他也通晓。”阿宽的话里,透出的却是满满的轻松,也夹杂着几分欣喜。 这却是让林梦桐原本心底里的几分顾虑放下了。看来,在这羞花堂里,无论是阿宽哥,还是卢新宇,其实都是缺一不可的。上天看来对这个莫名“穿越”到了这里的自己并不薄了,给自己安排得的都这般适宜。 “那就这样吧,阿宽哥有劳你了,待会答复了报馆那边之后,还要烦你去账房那边一趟。现在你是这里的二掌柜,这些事就你去安排给卢先生吧。对了。” 林梦桐对阿宽这般吩咐完毕,却又不忘记补充一句:“明天厂子那边结束后,晚上就由阿宽哥你出面,带上王掌柜和卢先生他们,请那报馆的记者去鸿兴楼里吃个便饭,只是不要再替我省钱,务求让他们满意。” “梦桐,这你放心。我现在就下去安排。”阿宽听了林梦桐的话,也笑了。他却是觉得现在的这位林家大小姐,益发有些蜕去了原先的几分青年学生的青涩味道,说话行事乃至于待人接物方面,全然是个生意上的熟手一般。 这样的她,反倒比起之前印象里那个有些柔弱斯文的林梦桐,更加让他心底里,那份别样的感觉更为深厚了许多。 只是成熟如他,也知道,现在或许还未到自己可以全然说出那些个往事的时候。他有耐心,也有信心相信林梦桐终有一天,会全然想起过去的。是的,她一定会想起的...... 第263章 太太的行踪 因为心里惦记着第二天的事,林梦桐晚上临睡前,便也不忘记叮嘱了秀凤.让也不要忘记,明天却还是照旧要早起的。而可能是因为这一周下来的林梦桐,着实却是有些累了,今晚她却是一枕黑甜,连梦都不曾有过。 而第二天一早,却是不等秀凤上楼来,在晨光有些初透之际,林梦桐就已经早早醒来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却是有了这样的习惯。只要心里有些事,她隔日便会早早醒来。 不过,好在昨晚她却是睡得不错,精神却也是极好了。而这时,秀凤却是已经蹑手蹑脚地进来了,似乎有意想让她再多睡会,生怕惊扰到了她一般。 “秀凤,我早醒了。现在天亮得早,再加上今天上海那边的机器要运来,哪里有心思再睡了。”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便也起来。 秀凤见她却是自己醒了,便也从里间拿了衣服过来。这才说到:“小姐,我看你现在总是醒得这么早,是不是这房里的布窗帘太过透光,哪天没事我去镇上布行里再看看,不行就换个颜色深些的,这样,你早上可以不那么早醒来。” “秀凤,这没事的。只是这段日子事情太多,过了这段就好。你不必事事都如此,天天为我费心。”林梦桐见秀凤还是这样,处处把自己当成个不更事体的大小姐来看,心下虽是有些好笑,但却不免也有几分感动了。 之前的“林梦桐”是不是这样,处处都倚赖着秀凤,她不得而知,也不好多问什么。 不过,她也知道,秀凤待自己,却是完全出于天性里那份纯良和知恩图报的本性了。所以,在私下时,她也待秀凤极为亲切平和。在现在的林梦桐看来,人是生而平等的,哪里有什么界线分明的主仆之分。 自己对秀凤,更多的是应该多一份尊重。这却是比说那些好听的话语,更来得真切些。 而此时,秀凤已经把林梦桐今天要外出穿的衣物备好了,今天有些微凉。她给林梦桐拿过来的,却是一套之前在上海那边裁缝行里,订做的洋服。颜色是淡淡的藕荷色,并不过份的显眼。样式也是洋装中略为保守宽松的。 看得出来,细心的秀凤知道今天林梦桐是要出什么场合,她虽是念书不多,审美上也有限,不过,她却是对什么样的场合,见什么样的人情况下,林家小姐的喜好,却是相当清楚了。 换好衣服,准备下楼之际,林梦桐似乎想起了什么,便转过身来,对边上的秀凤说到:“秀凤,我想起来,今天是礼拜天,按例我是放你这一天假的,你镇上那位亲戚家里,还需要你帮忙,今天你就不必跟着我了,反正有黄包车定时接送我来去。你还是去忙自己事吧。” “不用了。小姐,今天我听伙计说了,小姐你还要去应对那些报馆的记者,新厂子的机器还没运到,你处处都要忙,今天格外要有个人前后照应着。” 秀凤抬起眼来,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姑母那边,也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我再费心了,不管小姐你怎么说,今天我可是要好好照看你的。” 秀凤的话,说得却也一板一眼地在理。见她这样,林梦桐也只好作罢。两人下了楼,陈妈却也知道了今天林梦桐要忙上一天不得休息了。所以也早早地备好了早点。且比平日还格外丰盛些。 林梦桐见楼下,此时也只有他们几人,便一边坐下吃饭,一边却也不忘问到:“陈妈,今天不是礼拜天么,太太他们还在睡觉么?” “哪里在睡觉。”陈妈见是林梦桐问她,便急着回答,口气里似乎有些不满了。 “今天一早,太太就让秀萍把梦鸿送到刘太太那边去了,让他今天和刘太太家天宝玩一天。太太早早地就让我备好了早饭,她和汪先生一起吃了饭,就急急地去火车站了,还说要我把晚饭不要备得太迟,他们要赶着晚上最后一班车回来。” 陈妈的话,让林梦桐有些不解和好奇,她虽不知道,太太怎么会舍得放弃这难得可以陪陪梦鸿的休息日,反倒把他给送到刘太太那边,和同学玩。她这是要去哪里?这么一早赶着就走,还带上她弟弟汪怀远? 林梦桐知道,今天这机器运送的事,和库房那边不搭,所以尽管铺子里其它大小伙计都要过去帮忙。汪怀远却是还可以依例休息的。 只是,连他也要被林太太一起带着出去,他们这又是要去哪里,做些什么呢?林梦桐略一思量,到底她还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联想到之前种种,便心下也有些数了。 她想了下,便笑着对陈妈说到:“陈妈,你辛苦了,今天起得那么早,又要连准备二次早饭。对了,太太他们是去南京吧?” “是啊?小姐你也知道?”陈妈又说到:“那个汪先生,就是这样一脸神秘的,我随意问了句出门去哪里,他就挂下脸来,一脸不高兴。要不是小姐你人好说话,谁会留着这么大的人,在我们林家白吃白住的。” 陈妈越说越有些不太满意,却又说道:“还好,秀萍出门前告诉我,太太昨天就让他订了车票,是今天来回的,到南京那边,估计就是买些东西吧,汪先生也就跟着自家姐姐,多少沾些光。” 陈妈这分明有些对太太和汪怀远有些抱怨口气的牢骚,却分明验证了林梦桐心底里的猜想。她此时也一边听陈妈说,一边却也吃得差不多了。她想,林太太和汪怀远此行,一定是和那个什么奇声私爱侦探社的事有关。 他们俩人今天走得这么急,难道是南京那边,那个什么所谓的李奇声私家侦探,真的打探到了什么隐秘的消息?所以他们才这样匆匆前去,还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若不是秀萍说漏了嘴,看样子他们是根本没打算告诉自己。 林梦桐想着,自己也觉得心底里的那份始终挥之不散的疑云,却是愈发加深了。太太他们到底所为何事,又最终是要想知道些什么呢? 第267章 相片出来 而与此同时,丁老板那边,虽说明面上待遇工钱什么的,一应未减少分文。只是庞师傅也感到了,这态度上却是变得有些分明了。 似乎丁万春那边,对现在的他已经是可有可无了。所以那位庞师傅也有早有离开之意,他应该是个极好体面的人,与其到让那势力太过的丁万春那边,觉得有一天他毫无用处,将他公然扫地出门之际,自己再离开。倒是不如先找个更为合适的所在了。 而消息灵通的阿宽,却是知道这个他那边有了这个苗头之后,就主动去上门找到了他。两人都有此意,自然水到渠成。而在这位庞师傅看来,虽说眼下的羞花堂主要依靠的,却还是传统老派的手工作坊,厂子也只是才刚兴办没几日。 不过,他到底也是在香粉来做了好些年的。对于宜城小镇上,羞花堂这块金字招牌却还是所耳闻的。更何况,虽说林家大小姐的习性,他是不甚了解。 不过,之前林老板的人品素养,他却是听过的。比之丁万春家,是要高出好多了,尤其是对待有功劳的伙计,他家从来不用后即弃。始终是尊重有加。也从不依从资历,来头来对待手下的一众大小伙计。总是要看他们的能力和品性。 再加上阿宽说的话,既句句在理,又足够真诚,所以庞师傅这才下定决心。辞了丁万春家那份差事,跟到了这宜城来了。 当日阿宽把这事,原原本本告诉完林梦桐这后,她也有些动容。却不单单是为了阿宽的这番不容易的苦心,能够及时地得知香粉业的哪怕是一丝丝的消息,可以及时找到操作机器的师傅。 她内心,更多的却是从这件事上,侧面也了解到了已经过世的父亲,那位其实“自己”还不甚熟悉的林老板的人品了。 看来,在今后做事上,自己要从他身上要学的,真的很多,很多。她想,今后但凡在羞花堂里有些闲暇时间,还是要多翻几遍林老板留下的柜子里的,那几摞厚厚的,装订得整齐有加的资料了。那里面,有他在这羞花堂里的半生心血,想来也是他大病之后,心知来日无多,所以才那样耐心地准备好,想给自己留下最为实用的一笔“财富”了。 接下来的几天,羞花堂的一切都如素日那般正常。只是因为现在柜面正值淡季,加上原先最后那批请丁万春家,代为加工的新品“羞花霜”,这些天下来也售卖得差不多了。所以阿宽见柜面的伙计们有些格外闲暇,便在和林梦桐还有王掌柜他们商议之后,决定把从楼上楼下的柜面里,抽出了二个小伙计去和那位庞师傅学机器调试。 再加后面作坊的严师傅他们,厂子里的人手就暂时不缺少了。当然,这二楼抽走的,自然是那位读了些书,脑筋又向来转得极快的顾家锁了。 林梦桐素来都看好这位在羞花堂里,最年轻的小伙计。他的各方面表现,从某些角度来说,都有些像极了阿宽。只是在阅历和生意上的经验来说,是不及的。 在林梦桐看来,他的最大优点,便一是年轻,二是念过中学,说话行事上就不太像寻常伙计那般,显得要有些见识的样子。她想,若是多花些心思,去给他机会在厂子里,从最基层开始做事。相信这个家锁是不会辜负自己的期盼的。 这天下午,林梦桐好不容易处理好了桌上那堆琐事,正欲出办公间看看。因为家锁现在去了近郊的厂子那这,二楼的铺面里,少了个得力的人手。她也想看看现在可否柜面上,应对得来。若是真有些不方便,林梦桐还寻思着,要再去找个合适的伙计过来帮忙了。 她刚踏出办公间,却见阿宽正风风火火地上了二楼。他的手上,却还拿着一份报纸。 “梦桐,你看,周记者他们写的新闻稿今天一早见报了。写得真是不错。” 阿宽的声音有些激动,脸上也是兴奋的模样。他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把手上的报纸,急忙递到了林梦桐手里。林梦桐却也不等再进办公间了,急忙就打开报纸,看了起来。 这则羞花堂的新开工厂的消息,却是一眼看到。配了张拍得格外清晰的照片,刊登在这不大的报纸首页有些醒目的地方。林梦桐先是粗略看了下,心下却是有些佩服。看来这民国初年,这些报纸的记者们,文笔才情都是还是了得的。 通篇下来,写得客观冷静,却又在笔底隐隐透出赞许的美意。林梦桐也不禁微微点头,说了声:“写得真好,用词也精炼。” 而格外吸引林梦桐目光的,却是配上的那张相片。看得出来,这张相片也是那位周记者有心,拍了好几张后,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 这张相片上,无论光线也好,角度也好。背后工厂里摆放得整齐划一的机器也好,都做到了让人看了觉得相当难忘。 相片拍的,却是一张卢新宇及阿宽,还有两位操作师傅一起,在那台簇新的机器旁边,若有所思地说着什么的样子。不同于之前,林梦桐在那张报纸看到的江家厂子开业的相片里,每个人都有些刻意地站得端正的样子。这张相片,更像是取自他们在正常工作过程中的一个角度。显得说服力格外强了。 而更让林梦桐关注到了,却不止是这些。而是这张相片上,被拍得最为清楚的人,却是卢新宇了。 但见他虽是微微的侧影,却刚好完全展现了他那轮廓清晰英挺的五官,和一脸镇定自若的神情,而这些的神情,却也让他和周围那些人,完全不是一种类型了。甚至阿宽,他的表情在卢新宇的映衬下,都显得有些模糊了。 这样的他,却真是林梦桐心里,那个最为完美的他了。想到这,林梦桐却反倒有些微微脸红的感觉,却有意移开了目光。 “阿宽哥,周记者的相片拍得着实不错。这样一登出来的话,这宜城的人就尽都知晓了。对我们羞花堂来说,其实是件好事。”林梦桐想了下,却又笑着对阿宽说到。 第265章 刻意的回避 待林梦桐他们进了厂子,便看到了卢新宇正和两个穿着新式西服套装模样的年轻人正有说有笑着。阿宽正欲过去打个招呼,让林梦桐也认识下。却被她轻声制止了:“阿宽哥,我先四下看看,卢先生现在应该正是和他们说得有趣,就不打扰他了。你也去忙吧,不必陪我,有秀凤在,我随便看看再说。” “也好。那我过去做事了,那台最大的机器,还没摆放得当。我去和伙计们说下。”阿宽见林梦桐有意要自己单独看下厂子近况,却是连卢新宇都不想过去惊扰。便也打了个招呼,让秀凤再注意些,这里虽是面积不大,不过摆放还未完全到位,小心些就好。 林梦桐也环视了下四下,但见伙计们都在三三两两地摆放着机器。其实,这些机器并未有林梦桐原先以为的那般大,到底是用来制伏香粉膏霜的。看起来都皆是有些小巧。 她想,阿宽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家原先的布庄虽不是特别大,不过打通之后,却也刚好可以放下这些机器。且还有多出个小小的隔家,恰好可以做管工之类的休息办公房。 正当林梦桐看得有些出神之际,却见卢新宇应该是此时注意到了自己,他转身笑着对身边那两位记者模样的年轻人打了招呼,让他们慢慢看下,其中一位脖子上挎着相机的年轻人一边看着,一边却不忘记频频对着那些伙计和机器拍着什么。这个看起来相当陌生的举动,却也让好些伙计们未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林梦桐见卢新宇走了过来,也不说那些客套拘束的话了,只是微笑着对他说到:“你大中午,那么早就过来了,就为了等他们吧?” “是吧,却出不尽是。我总要准备吧,想好了该怎么应对,这些个见惯了世面的记者。”卢新宇的声音温柔如许,却也放得有些轻轻的,到底这是在新厂子里,别人听到总是不好。 林梦桐也笑了,她不禁打量起面前的他来,今天的他,却是看得出为了和这两位举止新潮的记者打交道。衣着上也颇费了些心思。没有再穿那些长衫了,而是一套淡灰色的洋服。 面料上应该不是那种上好的,裁剪却也只是寻常,只是卢新宇原本就身量高大,且又极为挺拔。所以,这种洋服即便做工不甚讲究,穿在他身上却也如同定做般合体。 那有些内敛低调的灰色,虽是在林梦桐看来,极为挑人的颜色。却也和卢新宇的自身气质极为相符,所以,这套洋装却是陡然间让他的气质,更是显得与众不同了,哪怕方才是和那两上有些洋派的记者站在一起,也丝毫没有被比下去。 “新宇,你就是准备这个,身上的新洋服么?”林梦桐的语气里,也有些轻松自若的意味。她当然知道,卢新宇中午早来,准备的定然不仅是换了身衣服这么简单而已。 “梦桐,你真会开我玩笑。”卢新宇似乎是全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却是笑了,脸上的光彩也格外亮了。 “我之前也只和陈老先生他们来过这里两次,也不是特别熟悉情况。今天想着要早些过来看看,恰好那些个机器也都到了,就让厂子里那位请来的师傅大体给我介绍了下,这些个新机器较之传统手工,好处在哪里。” 说到这,卢新宇的神色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抬眼又看了下林梦桐,这才说到:“这些话,方才我在心里又略微组织了下,却全都又告诉那两位记者了。也只是希望,稍后他们发出的文章里,可以把我们羞花堂厂子的事,可以润色得更完美些。” “那有劳你了。其实我觉得,记者就是记者是,他们在报上哪怕只是刊登出一小块豆腐干大的文字,那也是比我们铺子里,印制出再精美的广告纸还要来得有效果。对了,照片上不妨让他们也细细多拍些来。这样他们回报馆时也好有更多挑选的余地。” 说到这,林梦桐若有所思地不忘记补充了句:“新宇,我想虽说他们写新闻稿也是工作,不过,到底也是帮到了我们,最起码做了个宣传。除了晚上阿宽哥安排好的你们的便饭外,我想让你从账房那边支钱,额外给两位每人十个大洋的润笔费。” 说到这,其实林梦桐的心里也自觉有些不好开口。做生意的事上,她从来没想过用钱来开道,只是今天,毕竟是新厂子的事第一回见报,这两位记者又这般辛劳地赶来,她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 “梦桐,这我也想到了,你不必多虑,不过是些车马路费钱,不要多想就是,我马上就去办。”卢新宇看了下林梦桐,应该是知道她内心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民国初年,世情也是如此。必要的开支虽是说起来有些别扭,不过当下却也不可忽视的。 俩人正说着,却见那位挎着新式相机的记者走了过来,他应该是听过卢新宇的介绍,知道面前这位一身得体西式洋服,打扮素净的年轻小姐,就是羞花堂的大小姐林梦桐了。 他便客气有礼地一边双手奉上了名片,一边对卢新宇说到:“卢先生,我们想再拍个清晰些的相片,后天在报上登出时用。不过,方才陈先生叮嘱过我们了,大小姐是不能轻易拍的。我们商量了下,准备请您和陈先生,再加两位伙计,在才刚摆放好的新机器旁边,做个姿势拍下就好。你看行不行?” 林梦桐听了,心下也明白。原来阿宽真是处处替自己考虑周全了。自己虽是羞花堂主事的大小姐,只是碍于年轻女子身份,这又是民国初年。自然不便于被拍到相片里,展示在报上。 不过,这种新闻若是不配上相片,说服力和宣传性都会弱上几分。而阿宽和卢新宇,原本外表也都不错,尤其是卢新宇,今天这身洋服西装更是让他益发出众了,他们俩若是在拍到了相片里,新闻的效果会格外好了。 只是,这位记者是的话音刚落,卢新宇就有礼而坚决地婉拒了。 第266章 勉为其难 “我就不拍了,今天也没太准备。再说,我不是很习惯这个。”提及拍照,卢新宇的神色里有着几分明显的为难。 正待那位不解其意的记者还欲开口之际,却见阿宽从一旁走了过来。应该是听到了方才他们的对话,便满面堆笑地说道:“卢先生,不必太在意,这不过是为了配合新闻一起用的,反正也就是我们宜城的报纸而已,你就当给我们羞花堂做个宣传,配合一回而已。” 阿宽说到这,目光又有些激动地转到了林梦桐那里:“方才严师傅和几位伙计还拍了张,却只有我和卢先生这边没有,我俩现在过去,就在那台刚摆放好的机器那里,做个样子拍上一张,好让这位周先生交差算了。” “是的。卢先生,我总不好拍了半天,都拍的是这羞花堂里的大小伙计吧。” 这位阿宽口里的周记者,此时也有些面有难色地开口:“这位先生,其实你真的挺合适拍照片的。我刚才观察了下,你的镜头感很好的。拍出来效果一定比刚才那些人还要好。” 这位周记者的确是个会说话的人,这番话不仅说得一旁站立等待着的阿宽也有些笑意,就连林梦桐听了,心下也觉得自有道理。 卢新宇衣品不俗,外形也出众。再加上方才和这两位记者是,说的那些介绍厂子发展的话,自然是让这位周记者觉得,若是不拍他都有些可惜。 只是,林梦桐更清楚,卢新宇那种天性里的说不清的几分拘谨。似乎比起他人,他更不愿意出现在一些众大的场合,难道,林梦桐想着,他还在担心自己现在的行踪,会被他那位已经分道扬镳的养父发现么? 想到这,林梦桐不禁又想起了之前,阿宽提及到的那个无意间的发现,卢新宇的身上,居然会有那好些个陈年的伤痕。她不由在心底里也有些理解了,或许,卢新宇真的是有些顾虑,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他的那位养父,根本就不是个走正道的人。想到这,她本想开口再和阿宽说几句,打发了那个记者就完事了。却未想到,卢新宇似乎是拗不过面前的两人,却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那好吧,不过周先生,我平素最不好拍照,只此一张吧。” “那好,卢先生果然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方才你和我谈事时,我们主编还说过,你定是见过大场合的。在这里做事,自然更得心应手了。” 周记者是见自己的游说有效,心下生喜之余,不免又好好地夸了卢新宇几句。当然,这话卢新宇似乎有些见怪不怪了,表情却只是淡淡的笑,更多的却只是一种多少有些无奈的配合之态。 “梦桐,我们到那边拍照去了。过会就可以散了。”待卢新宇和周记者一前一后地走开,阿宽这才对林梦桐说道:“梦桐,今晚请两位记者的事,我在鸿兴楼里定好了雅座,王掌柜,卢先生和我作陪。你放心,要交待过要关注的事,我都不会忘记的。” “阿宽哥,这次真的是辛苦你,虽说这种场合我不便出面。不过有你在,我不用担心。”林梦桐见阿宽还是一如往常,虽是面上有些忙碌之态,不过更多的,却是一种充实和幸福感。 “辛苦什么,机会都是你给我的,我过去拍照了,相片出来登报后,周记者答应再加冲洗一张,我到时送到你办公间里。”阿宽说完,便不再客套什么,便转身去卢新宇和那位周记者那边,准备拍照了。 看着他的背影,林梦桐这才发觉,才刚那位周记者用不无夸赞的口气,说卢新宇的见多识广的事时,她心下却还未免有丝担心,以为一旁的阿宽听了这样太过直白的话,会不会有些心生不悦。 不管怎么说,阿宽现在是这羞花堂的二掌柜,今后也是这新开起来的厂子里,真正的负责大事的主管人。被这位不明就里的周记者,对着卢新宇这一顿好夸,换做别人可能脸上真的会挂不住的。 不过,现在想来,这些当真只是自己多虑了。刚才的情形,明明是阿宽知道卢新宇,愿意这样勉为其难,过去和他们一起拍张相片,脸上那一刻间,漾出的,却分明是格外的欣喜了。 林梦桐想,也许在阿宽的眼里,只要能帮到羞花堂起到宣传推广作用的,就真的都是极好的事了...... 这一天的纷扰忙碌很快就过去了,下午林梦桐见各机器都已经摆放到位,就只等最初的调试清理后,几日后就可由师傅来试着开工了。 这位操作师傅却是阿宽费了好些心思,特意从杭州那边请来的。说是之前也在丁万春那里做过,当过负责操作机器的管工。开始,丁万春家待他自是不错,工钱较普通工人伙计高出一大截不说,丁老板那边还特意给他在厂子周边租了间清静敞亮些的房子,让他可以安静休息。 所以,开始阿宽和林梦桐提及找到的机器操作师傅是这个来头时,林梦桐不禁欣喜之余有些担忧。虽说花的代价不低,一个月的工钱抵得上铺子里资历较高的伙计三倍了,不过胜在这位师傅是个熟手,这些个香粉膏霜制作的机器,外形虽是各不相同,但到底都不甚大,加工原理也近似。 有他把关,再带上几个聪明细心些的师傅,如严师傅他们,用阿宽的话来说,不出两个月,这几个有都能操作得有模有样了。 林梦桐所担心的,却是这位叫做庞师傅的,技艺如此之好,加上丁万春家的香粉厂,眼下虽是比不得月中仙的江家,在上海那边合伙开的厂子,但较之自己这个还未正式开工的香粉厂,是要强上许多。他又为何答应阿宽开出的条件,舍近求远,来到这小小的宜城镇上呢? 她的这个疑问,好在最终阿宽的解释,也让她片刻就顿悟了:原来这位庞师傅,后来在丁万春那边,做得并不开心。因为丁老板其实是个私心极为重的人,把他的亲侄子,带到厂子里,让他和几个工人,天天跟着庞师傅学。不过才学了三个月不到,略微通了些。这位心高气傲的侄子,便开始明里暗里不把庞师傅放在眼里了。 第267章 相片出来 而与此同时,丁老板那边,虽说明面上待遇工钱什么的,一应未减少分文。只是庞师傅也感到了,这态度上却是变得有些分明了。 似乎丁万春那边,对现在的他已经是可有可无了。所以那位庞师傅也有早有离开之意,他应该是个极好体面的人,与其到让那势力太过的丁万春那边,觉得有一天他毫无用处,将他公然扫地出门之际,自己再离开。倒是不如先找个更为合适的所在了。 而消息灵通的阿宽,却是知道这个他那边有了这个苗头之后,就主动去上门找到了他。两人都有此意,自然水到渠成。而在这位庞师傅看来,虽说眼下的羞花堂主要依靠的,却还是传统老派的手工作坊,厂子也只是才刚兴办没几日。 不过,他到底也是在香粉来做了好些年的。对于宜城小镇上,羞花堂这块金字招牌却还是所耳闻的。更何况,虽说林家大小姐的习性,他是不甚了解。 不过,之前林老板的人品素养,他却是听过的。比之丁万春家,是要高出好多了,尤其是对待有功劳的伙计,他家从来不用后即弃。始终是尊重有加。也从不依从资历,来头来对待手下的一众大小伙计。总是要看他们的能力和品性。 再加上阿宽说的话,既句句在理,又足够真诚,所以庞师傅这才下定决心。辞了丁万春家那份差事,跟到了这宜城来了。 当日阿宽把这事,原原本本告诉完林梦桐这后,她也有些动容。却不单单是为了阿宽的这番不容易的苦心,能够及时地得知香粉业的哪怕是一丝丝的消息,可以及时找到操作机器的师傅。 她内心,更多的却是从这件事上,侧面也了解到了已经过世的父亲,那位其实“自己”还不甚熟悉的林老板的人品了。 看来,在今后做事上,自己要从他身上要学的,真的很多,很多。她想,今后但凡在羞花堂里有些闲暇时间,还是要多翻几遍林老板留下的柜子里的,那几摞厚厚的,装订得整齐有加的资料了。那里面,有他在这羞花堂里的半生心血,想来也是他大病之后,心知来日无多,所以才那样耐心地准备好,想给自己留下最为实用的一笔“财富”了。 接下来的几天,羞花堂的一切都如素日那般正常。只是因为现在柜面正值淡季,加上原先最后那批请丁万春家,代为加工的新品“羞花霜”,这些天下来也售卖得差不多了。所以阿宽见柜面的伙计们有些格外闲暇,便在和林梦桐还有王掌柜他们商议之后,决定把从楼上楼下的柜面里,抽出了二个小伙计去和那位庞师傅学机器调试。 再加后面作坊的严师傅他们,厂子里的人手就暂时不缺少了。当然,这二楼抽走的,自然是那位读了些书,脑筋又向来转得极快的顾家锁了。 林梦桐素来都看好这位在羞花堂里,最年轻的小伙计。他的各方面表现,从某些角度来说,都有些像极了阿宽。只是在阅历和生意上的经验来说,是不及的。 在林梦桐看来,他的最大优点,便一是年轻,二是念过中学,说话行事上就不太像寻常伙计那般,显得要有些见识的样子。她想,若是多花些心思,去给他机会在厂子里,从最基层开始做事。相信这个家锁是不会辜负自己的期盼的。 这天下午,林梦桐好不容易处理好了桌上那堆琐事,正欲出办公间看看。因为家锁现在去了近郊的厂子那这,二楼的铺面里,少了个得力的人手。她也想看看现在可否柜面上,应对得来。若是真有些不方便,林梦桐还寻思着,要再去找个合适的伙计过来帮忙了。 她刚踏出办公间,却见阿宽正风风火火地上了二楼。他的手上,却还拿着一份报纸。 “梦桐,你看,周记者他们写的新闻稿今天一早见报了。写得真是不错。” 阿宽的声音有些激动,脸上也是兴奋的模样。他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把手上的报纸,急忙递到了林梦桐手里。林梦桐却也不等再进办公间了,急忙就打开报纸,看了起来。 这则羞花堂的新开工厂的消息,却是一眼看到。配了张拍得格外清晰的照片,刊登在这不大的报纸首页有些醒目的地方。林梦桐先是粗略看了下,心下却是有些佩服。看来这民国初年,这些报纸的记者们,文笔才情都是还是了得的。 通篇下来,写得客观冷静,却又在笔底隐隐透出赞许的美意。林梦桐也不禁微微点头,说了声:“写得真好,用词也精炼。” 而格外吸引林梦桐目光的,却是配上的那张相片。看得出来,这张相片也是那位周记者有心,拍了好几张后,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 这张相片上,无论光线也好,角度也好。背后工厂里摆放得整齐划一的机器也好,都做到了让人看了觉得相当难忘。 相片拍的,却是一张卢新宇及阿宽,还有两位操作师傅一起,在那台簇新的机器旁边,若有所思地说着什么的样子。不同于之前,林梦桐在那张报纸看到的江家厂子开业的相片里,每个人都有些刻意地站得端正的样子。这张相片,更像是取自他们在正常工作过程中的一个角度。显得说服力格外强了。 而更让林梦桐关注到了,却不止是这些。而是这张相片上,被拍得最为清楚的人,却是卢新宇了。 但见他虽是微微的侧影,却刚好完全展现了他那轮廓清晰英挺的五官,和一脸镇定自若的神情,而这些的神情,却也让他和周围那些人,完全不是一种类型了。甚至阿宽,他的表情在卢新宇的映衬下,都显得有些模糊了。 这样的他,却真是林梦桐心里,那个最为完美的他了。想到这,林梦桐却反倒有些微微脸红的感觉,却有意移开了目光。 “阿宽哥,周记者的相片拍得着实不错。这样一登出来的话,这宜城的人就尽都知晓了。对我们羞花堂来说,其实是件好事。”林梦桐想了下,却又笑着对阿宽说到。 第268章 另一张相片 “梦桐,这是周记者特意洗的一张,送给你吧。”阿宽见林梦桐看得有些入神,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他说着,便也从随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相片了。 林梦桐接过后,却也没再多看。她打开抽屉,把这张相片放到那本有些厚的备忘录里。她却也能感觉到阿宽这样做,其实也是自有他的一番深意了。 这相片上,阿宽自己不过是个有些模糊的背影,最为清楚的却只是卢新宇一人。若是自己此时,还要再仔细地端祥这相片的画,那岂不是心理想的是什么,就更让阿宽清楚了。 “阿宽哥,谢谢你了。这次新厂那边后续的事,我打算全盘交给你。” 林梦桐想了下接下来的事,便又开口对阿宽说到:“只是那里到底不比我们羞花堂的铺面这边,位置是有些近郊了。阿宽哥你不必太过节省开支,你可以联系下黄包车行那边,每日一早送你过去,半天下来若是那边一切妥当,没其它事的话,午后再回铺子里来即可。在时间上,你不必拘泥什么。毕竟,这两头的事也都要你操心。” “梦桐,这不碍事的,反正我本身也坐不住。对了。”阿宽似乎有什么急事要做一般,便对林梦桐又说道:“如果这两天庞师傅那边没有太大问题的话,我准备从再过一个星期,等严师傅那边几个伙计他们再熟悉些,就准备正式做第一批羞花霜了。反正原料配方还有包装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只等机器可以出活了。” “阿宽哥,今后这些事,你决定就可,”林梦桐知道阿宽的秉性,他素来做事周全,考虑到的方方面面也极多。他现在有把握说是下月月初开工,那一定是心里有了数。 想到这,她便笑着说道:“你现在早就不是之前只负责采买原料的大伙计了,而是我们羞花堂里的二掌柜,今后厂子里的事,也都是你作主。大事可以和我商议,小事就不必向我汇报了。” 说到这,林梦桐却又像是瞬间触动了心底里的那要莫名的弦一般,想起了在自己最为茫然无助的时候,最初接触到这全不熟悉的羞花堂时,却是几乎连那账目流程及日常关注点都不知在哪里。 而阿宽,仿佛了解到当时她心底里的所有疑惑,是那样细心地写好了几页密密麻麻的,需要她关注到的大小事项。现在想来,若是没有那几张提示自己要注意哪些的信纸,当时那个有些无措地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时代的自己,说不定会露出什么马脚来。 “那好,我先过去那边了,以后就按梦桐说的那样,上午我就在那边看着,若是无事午饭后就赶回到羞花堂来。”阿宽笑着对林梦桐打了招呼,便转身下楼了。也许是因为心情即好的缘故,林梦桐也觉得阿宽今天的脚步有些格外的轻快,好象又有些着急,似乎有着许多事要等着他去办。 到了下午,因为阿宽今天是刚刚过去近郊的厂子那里,所以也未再回来。只是林梦桐却看到二楼的小伙计家锁过来了。 她有些好奇,之前也听阿宽说过,家锁因为格外聪明灵活,加上做事手脚也较其它人格外麻利些,所以在跟着那位庞师傅学机器调试操作时,最受那有些爱挑剔伙计的庞师傅的喜爱了。好像还准备让他先接手做些简单的操作。 只是今天,他怎么不早不晚地,这个时候又赶了过来。想到这,林梦桐便唤住了他:“家锁,你现在回来有事么?阿宽没和你说过,这段时间里你不用回铺面做事了。安心在那边就好了。” 见是林梦桐过来问自己,家锁便止步停住。他恭敬地对林梦桐说道:“今天是厂子那边的庞师傅叫我过来的,他要看下之前羞花霜的样品,说是每个机器的精细程度都有不同,打出来的膏体的细腻度也不尽相同。他知道我们羞花霜之前,是委托了丁万春那边加工的,所以为了保证下月开工后的首批货品,在质感上与上批相似,就要先好好研究下。” “是这样,看来这位庞师傅的确值得阿宽费了这么多心血,把他从杭州那边请来。家锁,你可要上心学。我知道你念过中学,这些洋机器的操作,不仅需要经验,更需要多动脑子去琢磨。” 林梦桐看着眼前这一个一脸认真中还透着几分稚气未脱样子家锁,便也不忘记对他多嘱咐几句。以后阿宽在那边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若是家锁能够早些学通这些,也好多帮到他了。 “我会的,大小姐,我过去拿东西了,庞师傅那边说是等着这个做样品。”家锁有礼而谦恭地说着,正待他要去柜面那边时,林梦桐却无意地多问了一句:“早知道这样你打个电话过来。我让阿宽带过去,省得耽误了庞师傅的时间。” 她想,阿宽走了有两个时辰了,现在估计已经在厂子那边忙碌了。 原本准备过去的家锁,听了林梦桐这样的话,却是一脸惊愕不解的模样,他好奇地问道:“大小姐,陈师傅今天不过去啊,他昨天分明给我说了,今天他要在铺子里忙些未了的事,因为厂子那边,这两天就是试做羞花霜,他安排好后今天不过来了。” 阿宽在铺子里因为素来人缘不错,即便他现在身份变成了二掌柜。不过,他还是执意不让那些个曾朝夕相处过的伙计们叫他掌柜的,一是怕让王掌柜心下不舒服。二是他也习惯了阿宽或是陈师傅这样的随和称呼,所以,铺子里的人也只好依他,原先怎样叫他,现在却也不好再变了。 说到这,家锁似乎想到了什么事,便带着几分兴奋的模样对林梦桐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他对我说过,今天下午要去报馆那边拿照片。那个什么记者在给我们拍完照片后,陈师傅还特意走到他身边。让他洗出两张来送给他。” 第269章 送给了谁 家锁的话,却是着实让林梦桐吃了一惊,她想:莫非阿宽哥,还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么? 直觉却是分明告诉她自己,阿宽哥现在忙的,定然不是他个人的私事,他素来是个把精力总放在做事上的人,为何今天会对自己撒这个想来也有些奇怪的谎呢? 不过,林梦桐却也还是个心下有数的人。她也只是稍微一怔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在这个有些聪明劲的小伙计面前,她既不愿意有些失态,也不想再问清阿宽到底在哪里做什么? “好的,我知道了。等他从报馆回来,明天还有事我要安排他过去。”林梦桐用看似随意的口气匆匆应付了下家锁,便转身回到自己办公间里了。只是,她心下却是无法安定了。 从刚才家锁说的那些话里,至少有两件事,阿宽是在有意隐瞒了真相。一是他今天,究竟要去哪里?又是要去做些什么? 林梦桐想起,之前他对自己打过招呼,下楼离开这际,脚步是那般看似轻快,却又显得有些着急一般。好像是有什么事,在急待他过去解决。 并且,这还不算。更让她不解的却是报馆的事,明明一早时,阿宽就已经把报纸和相片都送了过来。怎么方才到了家锁的口里,说出来的却是下午,阿宽才说他要去报馆那边。 而这更让林梦桐心生疑惑的却不止这些,这些事或许自己都可以理解为,阿宽当真有些私下的事,又顾及到这两天才刚上任二掌柜的职位。面子上也不好向自己告假,所以两下隐瞒了些,却也可以理解的。 毕竟,林梦桐知道,阿宽是整个羞花堂里,上上下下的各色人等中,一年下来几乎不曾请过假的人了。只是,那天拍过照后,他还特意过来告诉自己说,让那个周记者冲洗出一张来,交给自己。 而早上那张相片递交过来时,他也是这么说的。这相片上一是没有自己的影像,二是阿宽他本人照得也不是太清楚,那他为何又在拍过相片后,私下对周记者说的,却是要冲洗出两张来?难道,他自己要私下保存一张么? 林梦桐觉得,这事应该有些原因的。联想到那天在厂子那边,周记者执意要卢新宇拍照时,阿宽却是过来极力地拉了卢新宇一起过去,当时的表现虽是显得亲热无间,却也让林梦桐暗自已经有些好奇了。 原本,这种有些强人所难的事,是性格直爽率真的阿宽,所不太乐意为之的事,怎么刚好在卢新宇拍照的事上,他要如此这般热情相邀呢? 细心的林梦桐想了下,把这些前后几天里几件事未免联到了一起思考,心下却觉得格外顾虑了。虽说现在阿宽不在铺子里,自己没能当面询问他些什么。 不过,种种迹象却无法不让她想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阿宽哥所做的这一切的一切,应该是和卢新宇脱不了干系。 林梦桐想到这,神色里也有些黯然了,或许在阿宽哥,甚至在林家太太他们的眼中,已经可以对羞花堂里的大小事情做出决断,事事都看似可以举重若轻的自己,或许在有的事上,真的只是个让人觉得不可理解的年轻女子了。 可到底是为什么,他们这些人,无论是出于好心,抑或是另有目的,都要把这关注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卢新宇的身上呢? 难道就因为他有个不清不楚的养父,还是因为自己一直对他是有些另眼相待?林梦桐越想却是越觉得无奈,她真想即刻就找来阿宽,细细地当面问清他。 林梦桐第一次有了种难言的心绪,她甚至开始觉得若是自己没有当下这样的身份,不再是这羞花堂里,要传承祖业的大小姐,而只是那天在街角,和卢新宇偶然邂逅的最寻常法这的民国女子,那或许一切都不是现在这样? 或许自己就可以安静从容地和卢新宇一起在出入,一起去享受他们最为平淡的闲暇时光。没有人去跟踪自己,更没有人去搅扰卢新宇已经全新开始的寻常生活。卢新宇既然已经选择了远离上海,远离那个他的养父,那就算他又曾经经历过些什么,他人又何必这样苦苦纠结,不放过他的过去呢? 想到这,林梦桐的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打开了抽屉,那里面的一迭五彩手工纸,却又有些格外醒目地映入她的眼帘了。而当她的目光落到这纸上时,心下却顿时安定了许多。似乎有了极大的安慰一般,她不禁想起之前卢新宇说的那些话了。 他却是对自己说过,每天折上一个纸飞机,把不开心的事和生活中那些个小烦恼,都可以写在纸飞机的机翼里,一并在每天看完账目时,再随手交给他,他会找个最适宜的地方,到那里轻轻放飞了它。 想到这,林梦桐的手却是有些无意识地拿出了一张纸,这张是那种极浅的蓝色,也是自己和卢新宇都喜欢的颜色。 她取出后,正待随手折那个练到现在,自己却还不甚熟悉的纸飞机时,目光却又落到了放在这迭纸边的备忘薄上,那还没来得及放好的相片上。 她小心地拿起相片,又重新放好在备忘薄里收好。这张相片,对现在的林梦桐而言,显得是那般弥足珍贵,这不仅仅是因为相片是羞花堂的香粉厂筹备之初的一个纪念,更是因为,这张相片上,有她心里那个最为完美的卢新宇的模样。 相片上那样的他,是全然没有一丝负累的样子,神情中却是专注而细心,像极了在账房做事时,那个完全进入了状态的他了。 而几乎是在这时,一个如同电光火石般的想法,瞬间浮现在了林梦桐的脑海里,方才,家锁不是说了阿宽之前,有意是让那位周记者冲洗的,并不止一张相片么,而是二张,那另一张,林梦桐心里想起了一个人。 她几乎可以肯定地想到,那另一张相片,阿宽定是现在赶着过去,送给她了。而这个人,林梦桐相信,应该就是江家小姐江慕云了...... 第270章 他的歉意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却让林梦桐想到这,也觉得原本脑海里那有些凌乱的思维,似乎清晰了许多。她虽是觉得阿宽哥,在这事上始终是一如既往地多事。 甚至,连自己私下交往的这些原本不该,也不应由他来关注的事,居然会当成大事来看。更何况,现在的他居然会发展到更进一步,把这相片交到江幕云那边。 林梦桐想到这,心下有些复杂起来。思绪却是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她不知道,也无法确定的是,接下来会有些什么事发生。原本心底里,那只是淡淡几缕的顾虑,此刻却都滋长起来。她知道,阿宽若是真的有心把那张相片交到江慕云的手里,那意味着的,将会是些什么? 林梦桐想着,此时却是连自己接下来要再做些什么,都有些茫然了。桌上那张淡蓝色的纸,似乎此时也被她遗忘了,待她再欲折起时,却发现这个时候的自己已经没有了半点兴趣了。她只好把那张纸准备收起来了。正在这时,却只听得那般熟悉的敲门声又传来了,是那种轻轻的,略有节奏的显得格外不慌不乱的声音。这不消说,却是卢新宇了。 林梦桐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急急地起身给他开门,却是目光有些下意识地落到了墙壁上,那金色的石英钟上了,这个时间应该是卢新宇每日必来,送做好的账目流水的时间。 秀凤现在应该还在楼下忙,林梦桐便也起身缓缓走到了门口,不知为什么,这时原本应该格外脚步轻快的自己,却觉得没有了往日的心情了。她知道自己在担心着什么,或者说,接下来的自己,会担心再发生些什么。 “梦桐,这是昨日的账目流水。”卢新宇见办公间内,此时却只有林梦桐一个人,便也不再用那距离感十足的“大小姐”三个字,来称呼她了。 只是,一脸神色缜密的他,却像是发现了隐藏在林梦桐,那样看似平和温婉的笑意后,那一丝难言的落寞之情,便也不急着进来。只是一边把手里的账目流水明细递到她手里,一边用有几分解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他。那目光里,却尽是别样的温柔意味,夹杂着的,在林梦桐看来。却是一份无法割舍的牵挂了。 “新宇,你进来说话。”林梦桐虽是心下还有着未曾散去的顾虑,她生怕阿宽稍后再见到自己时,会说出些什么格外让自己害怕发生的事。她宁愿成日这样忙碌下去,至少,这羞花堂里的事,排得再满满些,自己的那些个不愿面对的事,就会离自己更远一些。 虽然,林梦桐知道,这一切始终会有一天爆发的,而结局或许在自己初次遇到卢新宇的那天起,就已经是注定的了。她此时,却只愿意一切还是维系当下,哪怕,真如卢新宇所说的那样,那个半年之约,她也愿意去静静等待。 卢新宇听她这样说,却也微微一笑,他知道以林梦桐的个性,现在能这样说,应该并没发生什么能影响到她的大事了。这两天,她应该是有些倦怠了,两边的事都要她操心。这样的担子,即便是放在一个男子身上,也不是极轻的事,更何况,眼前的她不过是个年轻的女子。 虽说,这林家大小姐,在他看来,甚至在这羞花堂的上下几十号人眼里,她早就不是寻常的一般女子了。她似乎有着用不完的耐心和精力,也许,真的只有自己,在偶然之间才会觉察到,原来这样的她,背后也有着脆弱的一面了。 待卢新宇坐下之后,林梦桐却也先没和他说什么话,只是接过他的那张誊写得工工整整的账目流水,略微过目了下,她这才安然开口问道:“新宇,这次铺子里的大小伙计,连同王掌柜还有陈老先生他们那边,一共是筹集了六百个大洋,那最起码,这之后的几个月内,即便厂子里的羞花霜不能如期做出来,我想付了克劳德那边的尾款后,也足够正常用度了。” “是的,不过梦桐,这六百个大洋里,陈老先生是出了二百个,王掌柜出一百五十个,还有二百个虽是王掌柜拿来的,不过是记在林太太名下,剩余的大小伙计们手上的钱有限,加在一起也就凑了五十个大洋。加上之前陈先生从几位和我们羞花堂生意上有来往的老板那边,还筹集了四百个大洋,我想接下来厂子的钱是够了。只是今后香粉厂账面上有了盈利之后,每年的分红也不是小数了。”卢新宇说到这,面上却也有些惭愧的样子。 他轻声说道:“梦桐,只是我这次没有出一个大洋,自己在账房做事,却没有拿出钱来,这有些......” 卢新宇这话尚未完全说尽,却被林梦桐打断了,她的口气里,却是格外温柔关切的意味。卢新宇的状况,别人不知,难道她还不知道么? 他这些年虽是辗转了好些地方,却不过都是做的普通伙计职员。这会才算是真正在这宜城小镇上安顿下来,好不容易租了间房子,还在不久前给那些个小人敲了笔钱。眼下的他,却哪里可以如王掌柜陈老先生他们那般,轻松地拿出现钱来呢? 而他这样说,虽然林梦桐知道,是觉得在这羞花堂的重要时候,自己帮不上林梦桐,有些过意不去。只是林梦桐却也不想让他再说这些了,她比谁都清楚,这样的话,是会在无形中给这自尊心极强的卢新宇,内心更增添了无尽的烦恼。 她只知道,当下的自己,却只记得他说过的那个半年之约了,即便现在他处处显得有些局促,只要时间允许,自己再可以多给他一些适宜的机会,卢新宇是断然不会一直如此的。 “新宇,这事你不必在意,现在已经够用了,我还推掉了几个生意上的熟人,你也知道。这钱不是白拿的,今后都是要分红利的,而且期限却也是永久的。我不想分出去太多。”林梦桐语气轻松地说道,的确,她也没想到,自己这回效法月中仙的方式,搞这个合作出钱,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凑齐了接下来必需的费用了。 第271章 别样的说辞 卢新宇听林梦桐这样说,却也点了点头,虽说他也知道,林梦桐是为自己面子上的维系,才这样轻松开口的。不过,他终究也是在账房里做了许久事的,这些事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他甚至也看了出来,林家太太开始是有意和王掌柜一同出这钱的,这样他份的出资份额也就是这些人中最多的,自然影响力也就是最大的。 至于目的,那则是显尔易见的,无非是林太太想借机可以控制住今后香粉厂的话语权。只是卢新宇也知道,聪明如林梦桐。却是已经看出了其中的门道。而王掌柜也不想因着林太太那边,真正得罪了林梦桐,就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她。自然这样一来。林太太的用意就打了水漂。 不过,接下来林太太还是没收回这两百个大洋,这却是没有出乎卢新宇的意料了。这却是说明,连不在铺子里做事的林太太,尚且都看好羞花堂的香粉厂。 而林梦桐设置的每人出资的最高限额,自然更是明智不过了。总不能因为急于筹钱,而使得羞花堂的大权旁落,并且,还是落到了早就对林梦桐暗中不满已久的林太太手里。 “梦桐,你真是想得周全。”卢新宇见林梦桐也看好了账目单,便也起身准备离开。他虽是也看出,林梦桐的目光里,却分明有着几分眷念之态,不过,更多的却是一种有些倦怠的神情。 “新宇,再过几天,就要劳烦你去把香粉厂那边的账目建起来。我原本也是想过,让陈老先生和你抽空过去下,” 林梦桐想起了接下来,账房上要面对的事,便对卢新宇说到:“只是听阿宽说过,陈老先生每年季节更替之际,都有些不舒服。我想,不如干脆让你一人去做算了,反正那边只消一周抽空过去一次,应该就够了。只要厂子里的账目按着条理立好,日后也就顺手了。” “这没事的,我上次去时,也看过,只要你事先和陈老先生那边先说过,就可以了。”卢新宇还是格外小心的,他的话语里处处都透着他一惯的那种谨慎。 “对了,这个你还没有看过吧?”林梦桐觉得他现在说话的感觉,一提及到工作上分工的事,就有些莫名的局促。便有意让氛围轻松些,于是,她便打开抽屉,从自己的备忘录里拿出那帧相片,递给卢新宇。 卢新宇见状,却也接过照片看了起来,只是让林梦桐未曾料到的是,那看到这相片时,面上却并未有什么欣喜的神色。反倒是有些黯然之态。 片刻之后,他放下相片,这才缓缓开口说到:“这位记者当时不过是拉了我们几个,要成心摆个好些的姿式,其实梦桐,不瞒你说,当时我最多的感觉就是太过别扭,我素来不喜欢拍照,尤其是这相片,还要刊登在这宜城报上。” 见卢新宇这样,林梦桐反倒觉得理解他当时不太情愿的心情了。不是每个人,都如阿宽那般活得自然轻松的。她想了下,却对卢新宇说到:“新宇,这相片你收起来吧。多少做个纪念,这上面拍得最清楚的也就是你了。” 卢新宇听了她这样说,倒像是看开了些,不再一脸的无奈了。不过,他还是笑着递回了相片,轻轻地对林梦桐说道:“我过会去外面买份报纸,收起来做个纪念就好。这张相片,不如还是放在你这里。今后......” 卢新宇说到这,面色中却又像有着几分难言之意,不过,瞬间他却又极为自制地恢复了平静,只是那目光落在林梦桐身上之际,却是让她别有一番滋味在心上了。 因为,与之前卢新宇那一惯温柔节制的眼神不同,这次他把那张相片,重新递交到林梦桐的手里时,眼里更多的是一种怅然无奈之感。 一如第一次相见时,林梦桐原本有心要去警务所里去告发那个小毛贼,他说的那句有意放了那个衣衫破旧的小毛贼时,那种感染到了林梦桐的眼神。那眼神里,有着几分深谙这世间种种苦处和无奈之后的怅然。而现在,尽管这种眼神只是转瞬即逝,却也再次让林梦桐的心里,感觉到了几分微微的苦涩之意。 “今后,或许对你还有用处。我不太喜欢照相,也不喜欢保存这些,你就当替我收着吧。”卢新宇说完,便把相片重新交到林梦桐手里,这时秀凤又进来了,他便匆匆对林梦桐打招呼,便悄然离开了。 林梦桐见秀凤进来,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默默地收好了桌上那张相片,方才卢新宇的话,虽是说得不甚明确。其实,她却是听懂了的。他是有心留下这张相片的,似乎是让林梦桐不要忘记放好,在今后的日子里可以留做一个纪念。 只是,这话里的深意,却是让她心下更费思量了。难道,卢新宇今后还是会像方才这样,匆匆打了个招呼之后,悄然地离开自己么? 这,却是最让林梦桐不愿相信的了。她想着,卢新宇是答应过自己的,要这样一路默默地帮着她。还有他们俩人之间的,那个半年之约的事,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说忘就忘记呢? 如果他真是无心在这宜城久留,又怎么会断然拒绝那些其它地方有意对他的邀请呢?又怎么会和他那个可能会给他带来更多富贵生活的养父,那般彻底地划清界限呢? 林梦桐想,今天的自己是怎么了,在听了家锁无意说的事后,就会想得这么多,这么远的事呢?最好的方法,是不去想太多。阿宽回铺子后,自己索性大方主动地开口,把这相片的事,问个清楚就好。 或许,面对这些复杂的事时,最好的办法不是自已去想些那些有的没的,而是挑明了说。 就像方才卢新宇,他应该是真不喜欢拍照,也不喜欢出头露面。毕竟,以他的经历而言,内敛与其说是他的性格,不如说是他一种在经历了许多不幸之后,对他自己一种本能的保护了。 这样想着的林梦桐也放松了许多,她知道,能让自己紧张和不安的,却往往都是自己冥冥中,最在意的东西...... 第272章 如实相告 虽说林梦桐心里,此时也明白了一半。她知道,能让阿宽这样着急着出去的,定是要把那张他悄悄加洗的相片,送给江家小姐那里了。只是,没等到阿宽回来的她,心底却还是有些不好确定。 明明上次阿宽已经对自己说过了,在车站门口时,江慕云已经说得再分明不过,她认为卢新宇有几成,与那个欺骗了她好友何小姐的高胜寒相似。 而当时,这句话从阿宽口里说出时。林梦桐的心却是有些瞬间的下沉感。她不是不愿相信,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只是不愿面对而已。好在,之后阿宽也若有所思地说了,一是在时间和经历上,卢新宇是全然对不上的。 依着江慕云的话来说,高胜寒是在南京做过临时的教书先生。而卢新宇却是在上海洋行里做事的。最重要的是,江慕云都觉得,卢新宇与那位高胜寒最不相依之处,便是他周身的那种气质了。 高胜寒依着江慕云所言,是那种有些油头粉面的轻浮男子,虽说是读过书,不过行为举止乃至衣着打扮上,都有些浮华之意。当然,江慕云所知晓的这些,也不过都来自于在那位何小姐家里,她没有撕尽的一张照片。 而现在,那些东西都已经付之一炬了,而那位伤尽了何小姐心的高胜寒,大概在这个世上,除了何小姐本人之外,再也无从有人知悉他长的是什么模样了。甚至,连着何小姐的父母,都一直被当时如鬼迷心窍的何小姐,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 林梦桐想着,稍后阿宽回来时,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清楚。那张相片,怎么说也是自己羞花堂用来登上报纸,为香粉厂作宣传的。若是当真递交到江慕云那边,却不知又要作何用处。 就算卢新宇不知道这件事,自己又怎么好意思一直对他隐瞒着。现在,卢新宇却是只知道有张唯一的相片是在自己这里的。 到了下午铺子要关门时候,林梦桐便让秀凤先下去看看有无阿宽踪影。只消片刻,却见秀凤笑意盈盈地又回来了。她应该是以为林梦桐格外关切阿宽,眼看着自从香粉厂的事展开之后,自家小姐似乎真的又想起了之前那些个往事了,这对阿宽的态度上,在单纯的秀凤看来。也较之前有了变化。这,却是让她喜在心里了。 “小姐,刚才我下楼去时,也正是凑巧,刚好见到阿宽从外边回来。我还好奇,怎么都到这个铺子要收工关门时节他还回来。我就让他稍后上来下,就说小姐你好像有事要找他商议。” 秀凤似乎也知道,以林梦桐的个性,应该不是平白无故地要她下楼去的,也不会只是单单要她看下阿宽的行踪。以她跟了林梦桐这些时日的经验来看,定是有事要找阿宽商议,又不便太过明确地开口。所以,秀凤便有些自作主张地先和阿宽说了这些。 “秀凤你说了之后,阿宽哥他有什么反应?”林梦桐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有用几分不太确定的口气对秀凤问道。她自然是明白秀凤的好意的,只是阿宽他怎么会在这个铺子要临近关门的时节,反倒是格外急匆匆地赶着回来,难道,他就不在意自己说的去香粉厂那边的话,被自己轻易看穿么? “阿宽他很正常啊,还说马上就上来。他正好有事要赶着这个时候过来呢。”秀凤却是答得格外轻松,单纯如她,哪里知道林梦桐此时,已经变得复杂起来的心绪呢。听她这样说道,林梦桐便也暂时收起眼底的那抹疑云,笑着对秀凤说道:“秀凤,你去给阿宽哥沏杯茶吧,送进来后就不用照应我这边了,去忙自己的事吧。” 秀凤也会意,林梦桐有她重要的事要做,自己也当然不好多干扰到她,她点了点头,便下楼去了。这边秀凤刚离开,门还未及关上,阿宽却此时进来了。他在门口似乎也略有犹豫了会,好像还在考虑要不要再象征性地敲下门。此时,林梦桐却已经看到了他,却主动走了过来。脸上却是浅浅的笑意。 “阿宽哥,你怎么还赶着过来呢?说好了去了厂子那边,就不用急着回来了。”林梦桐虽是心下有着满腹的疑问,却还是注意到的应有的分寸,怎么说自己也不能太过直白地责问阿宽。她知道,面前的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为着羞花堂,为着自己考虑的更多了。 “梦桐,其实我今天压根没有去香粉厂那边,今天的那里的事,昨天我就安排妥当了。家锁那几个伙计那边,也没什么问题。现在都在一心跟着庞师傅学,估计下个月初,就可以做出全部由我们羞花堂制作的羞花霜了。” 阿宽进来坐下后,却是如此直接也当地开口说了。这却并不让林梦桐奇怪,在她看来,阿宽的脾气性格都向来如此,他不会刻意对自己隐瞒着什么的。 这时,秀凤已经进来,悄然无声地给阿宽在面前放好一盏热茶之后,就退下了。林梦桐这才轻声问道:“阿宽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如果真要开口对我告假的话,别说只是一天,就是接连好几天,也没有问题。你做事向来细心,只要厂子那边都安排妥当的话,有事需要休息几天,并无问题的。” 听见面前的林梦桐,一番话说得如此情真意切,却分明是把自己当做最值信任的人。而且,阿宽也听出了,林梦桐却是已经知道了自己今天是对他隐瞒了行踪。 不过,在阿宽现在听来,即便知道了这些,林梦桐表现出来的,却不是责难,而分明是对自己的几分关切和不放心。 阿宽有些心生感动,他看了下林梦桐,这才说到:“梦桐,今天我是去办另一件事了。那天其实周记者我是让他冲洗了两张相片,一张就交给了你,另一张我今天带了出去,转交给了一个朋友。” 听到阿宽说到这,林梦桐却是表情格外淡定了,原来一切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准确了。 “阿宽哥,你说的那位朋友我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就是江慕云小姐了,对么?” 第273章 如此用意 “梦桐,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阿宽显然听得有些惊讶了,他原来是想提前把这事告知给林梦桐的。只是,那天拿到相片之后,他看到卢新宇正从账房里出来,一脸认真地核对着他手中拿着的账本,到柜面上和几位伙计盘点货品。 看到这面前的一幕,阿宽原本想说告诉林梦桐实情的话,却是分明又咽回了心里。江慕云那天告诉自己这些话时,不也是用不太确定的口气说及的么? 甚至连她本人,也只是见了何小姐的种种有些不太正常的反应后,再联想到自己之前见过的那张相片,才推测出的假想。 阿宽便也没有立即把这事告诉林梦桐了,只是刚才自己一回铺子里,就看到秀凤那样来找自己。他就明白了,定是林梦桐那里,已经得知了自己并未在厂子里做事。 眼看这事不能再这般遮遮掩掩,不然,却只会让她心下更多起疑。反正做都做了,不如索性说个明白。阿宽当然知道,对于卢新宇,自己即便到现在,虽是总是心下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却也总还是挑不出什么不当之处。他在铺子里,是公认的做事多,说话少的个性。 况且,谁都看得出来。林梦桐对他,是一直另眼相待的。请他来羞花堂账房来做事,也是林梦桐亲力亲为的。 “阿宽哥,其实我并无半点好指责你的。上次你们从南京那边办好马老板的事回来后,你说过,卢先生身上有好些陈年的伤痕,他又有心不愿细说。听了这些后,我也知道你是会心里一直不能放下顾虑的。” 林梦桐说到这,却是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那天在厂子里,我就看出来了,你分明是有意安排了周记者,一定要给卢先生拍张清楚些的相片。只是我没想到,你是要用相片去做何用处。” 林梦桐的话,让阿宽这次却是真的惊住了。原来她早就知悉了一切,甚至连那天在厂子里时,自己有心要周记者拍卢先生相片的事,她在边上都能这般看出自己隐藏的用意。 看来自己原本以为极为了解的这位林家千金,真的不是寻常的年轻女子那般简单了。 “梦桐,实不相瞒。我当时的确是有意的。你也知道,江慕云虽是对我说提醒到了之前那位何小姐的事,就算她说得也只是一番推测而已。我觉得,江小姐没有恶意的。如果能让那位何小姐更有机会,更为清楚地看到卢先生本人的相貌,那不是最好么?一则可是让何小姐放下那些胡思乱想,让她知道,那天她偶遇到你时,远处看到的那位并不是她心底里那个高胜寒。二是也可让江慕云不再对卢先生起疑。” 阿宽思忖着,便又接着说到。在他看来,虽说私下取了相片。交到江慕云那里,细细想来确实有不妥之处,不过,当下或许也只有这个法子,能让那位江幕云的好友何小姐,彻底安下心来。 因为听江幕云说过,自从那日在街角,她和何小姐遇到了林梦桐,和远远等待着的卢新宇之后,回到南京的何小姐情绪就又开始不好了。 按着那给他治疗的医生的话来说,她应该是莫名地又受到了一些刺激。而这些变化,在江慕云看来,全然都是因为那天的偶遇造成的。阿宽把这些大体对林梦桐又说了下,却也注意到,她神色里总算稍微平和了些。 “阿宽哥,你的意思是让江慕云把这相片,再拿去给何小姐看。让她明白,那天他所见到的,是这相片上的卢新宇,也是我们羞花堂的账房先生,根本就不是她心里念念不忘的那个骗子高胜寒。或许这样,何小姐的病情可以略加缓解些?”林梦桐轻声说道,只是,她那口气里分明却是有几分难以言尽的顾虑,却是未曾让阿宽觉察出几分的。 “我把相片交给江小姐了,她说好明天会赶去南京那家医院,把相片交给何小姐细细看下。至于何小姐看了之后的反映,她会即刻就打来电话告诉我这边的。”阿宽说到这,目光却又转到了林梦桐,那看似平静如水的脸上。 “梦桐,这事你就算不责难我,我也知道做是有些鲁莽。江小姐那边,她可能性格上也有些太过直接,不过,她也跟我说过,之所以她要告诉我这些,一则自然是为了她的好友何小姐考虑。她也不想,因为这次宜城之行,本是她对故友的一番心意,想让她来我们这小镇散心之后,会忘掉那些不开心的往事。” 阿宽低低地说着,只是,话说到此处时。他却有些顾虑般地停下了。 此时,却反倒是林梦桐主动开了口,却似乎已经洞悉了阿宽,接下来有些难以开口的话。她的声音却是格外冷静温和:“阿宽哥,江小姐之所以如此做,除了为何小姐考虑之外。应该还是为我担心吧?她不放心,认为我也会如那个单纯不更事的何小姐一般,成为第二个悲剧人物,对么?” 林梦桐的话,却是这样说得清楚透彻。甚至,没有丝毫的平日里的矜持了。而阿宽听了,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他急忙说道:“梦桐,怎么会是这样呢?你的性格怎么会和何小姐一样呢?江慕云的意思是,她只是想提醒你,处处多留意而已。毕竟,卢先生的身上,从一开始,就有许多让我们都不明白的地方。林太太那边,还请人在查他的根源,她的居心虽然和我们不同,不过,可以见得卢先生那里,确实有些我们所不了解的真相。” “阿宽,你的用意如何,我自然不会不明白。不过,这事你做都做了,就不要再露出风声了,我连秀凤都打发开了,不让她听到。就是怕卢先生再知道,上次已经发生过一次这样的事了,再有的话,只怕是我开口都留不住他了。” 林梦桐此时,却也只好这般说道:“卢先生身世飘零,和你们不同。我想,即便你我帮不到他,也不能让他在我们羞花堂里这样安心做事,换来的却是别人无尽的猜疑和打听,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第274章 意难尽 送走了阿宽,也到了要回去的时候。秀凤见没了人,这才进来收拾东西,半晌见林梦桐却还是依旧默默坐着,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秀凤也知道,她应该是有事在心。在她看来,人人眼里都觉得沉稳平和的大小姐,其实也有她心事沉沉的一面。只是,更多的情形下,她却是并未在人前透露出一二。 虽说刚才,她和阿宽在这办公间里,说了好些话。那些内容秀凤虽是不得而知。秀凤却也看出了,这次谈话之后的林梦桐,眼底眉梢之间,却是有了无尽的顾虑。 这却不是之前她经常觉察到了,那种稍纵即逝的顾虑了。而是一种难以言尽的,却又隐藏极深的顾虑之态。 秀凤想着,这时不好轻易开口,搅扰到她的思绪。不过时间却已经不早了,黄包车应该也如旧时一般,停在门口了。秀凤便轻声说到:“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事情再多,也要慢慢做的。” 秀凤的话,让林梦桐蓦地回过神来,她这才下意识地把目光,又重新落到了墙壁上那金色的自鸣钟上了。时间确定也不早了,她不禁想到。或许,这世间一切都是如此,不仅是时间,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它们不能也不会为谁而轻易停留。所以,那些个美好的事情总是显得弥足珍贵。 想到这,她却也有些感激地看了下秀凤,轻声说到:“秀凤,连你都能这样说。我却总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也开始把桌上的账薄之类叠好放整齐。这才起身,和秀凤一起出了办公间。 秀凤一边锁好门,一边却用带着几分安慰和不解的口气却又问道:“小姐,你说得的都听得糊涂了。哪里有我都能明白,小姐你那么聪明却不明白的道理?” 想着秀凤素来是个单纯的年轻女孩,准是方才自己那声感慨,让她也觉得好奇起来。林梦桐也笑了,她淡淡地说到:“秀凤,我是说,你方才的话说得对,一日的烦恼一日就够了,何必多想。” 见林梦桐说这话间,脸上却又恢复了最初的平和了。秀凤也满心欢喜地说道:“小姐,你说的这些我还是不太懂。不过,见你心情现在转好了,我就知足了。” 林梦桐听她这样说,也笑了。她想,若是身边没有这般懂事乖巧的秀凤,自己成日忙碌。回到林家之后,只会觉得倍感寂寥。 林家那几个下人中,秀凤最小,心眼也最实在些。其余的,估计是待在林太太她们身边久了,在林梦桐看来,都有些太过精明和小家子气。 俩人下了楼,正待出门之际,却正巧遇到卢新宇从后面走过来。秀凤却是主动替林梦桐打了招呼,便有些知趣地先到门口去看下黄包车有无到了。 “大小姐,今天手上的事都忙好了么?”卢新宇看起来气色不错。精神也极好。因为是在一楼的门口,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却并没有如以往两人说话那样,落在林梦桐的身上。 “还好,反正今日事今日毕就行了,若是想得多了,只怕我每天都不能真正安心回家休息了。”林梦桐说这话时,心里却是未免有些感触的。虽说方才经秀凤那句再为平常不过的话启发之后,她也觉得阿宽做的这事,虽说指不定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消息,一切却还是看得淡些最好。 只是现在见到这样的他,林梦桐却还是觉得心底里那丝感触格外复杂了起来。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在意的却并不是如这前那般,若是卢新宇真的知道了阿宽,这回居然是有意拿了他的相片,去给外人判断什么。他会如何在意,甚至会对自己有什么不满。这,都不是林梦桐心下,此时最在意的了。 她知道,自己在意的,却是之后江慕云从南京,再次传给阿宽的消息了。她担心的是,现在自己面前这个他,到底是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而究竟,又是怎样的他,才是最真实的那个卢新宇呢? “大小姐,你说得真好。对了。”卢新宇似乎也被林梦桐的这句话感染到了什么一般,却是微微点了点头。他略微停顿了下,四下看了会,这才轻声说到:“梦桐,我想今天再送你一路,正好也有件事要和你商议下。只是方才准备收工时,陈老先生让我帮他那边轧个账,所以耽误了,也没来得及提前对你说。现在开口,你还方便么?” 林梦桐听卢新宇这般说,便也明白了。以她素日对卢新宇的了解,若是没有什么较为重要的事,他是不会把有事商议这几个字,对自己说的。看来,今天他应该是卡准了时间才从账房那边出来,为了就是刚好碰到等黄包车的自己了。 想到这,林梦桐又看了下门外的秀凤,黄包车应该是已经到了。秀凤正在那低头和车夫说些什么,估计她是知道林梦桐和卢新宇有话要说,便让车夫再门口稍微等会。 “我方便的,新宇,我先去门口,让秀凤她先家去吧。”林梦桐轻轻地对卢新宇说到,话里虽听不出什么格外温柔的用意。此时的她,却是和卢新宇一样,更多顾及到此时,两人说话的环境。 只是,这听起来寻常不过的话,聪明如卢新宇,却是分明能格外感受到这言语里的无限温柔意味了。不过,他却没有听出,比起平日两人交谈间的默契,林梦桐的这番话里,却是多少有些难言的意味。 不一会儿,林梦桐打发走了秀凤,让她独自坐黄包车先回林家了。她和卢新宇,却是一前一后地出门了。 林梦桐这么做,用意自然是为卢新宇考虑,她知道卢新宇在这铺子里作事,格外在意的是他的颜面,他一直生怕外人。以为他得以被重视只是因为他和这羞花堂的大小姐,一直是走得有些近的缘故了。 只是,这回却是有些不同了,他几步跟上了林梦桐,直到走到她的边上时,才笑着用那般温和的语气说到:“梦桐,你方才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晚点归家的理由,来应对林太太他们?” 第275章 短暂分别 “没有,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林梦桐听卢新宇这样的说辞,也知道他此时想的是什么。 他担心的,不过是自己屡屡私下和他说话交往,却都是有意地避开了林太太他们。而这些事,倘若当真有一天,全然被他们知道,自然会对卢新宇更有所关注。 而实际上,卢新宇并不知道的是,他现在却是已经被林太太调查了,并且,是花了大价钱在南京那边,特意地请了有名的私家侦探来打听他的过去。 想到这,林梦桐也觉得心下,那几分别样的滋味更为深厚了。或许,她想着,或许卢新宇没有遇到自己,就真的没有这些即将给他带来麻烦的事了。就算他再有着怎样的过去,那也只是他的过去。 他能够选择远离繁华的上海,远离那个复杂经历的养父,却是已经表明了他的内心,要的不过是份简单平和,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吃饭的寻常生活。只是眼下看来,一切都显得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了。” 而这却正是林梦桐心下,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卢新宇的地方。这样想着,林梦桐却也说到:“新宇,我现在反正是想得极明白了。我的事,何必桩桩件件,要对他们交待清楚。一则他们原本就不是我的至亲,二则我也早就是个成人了,况且也受过教育,即便不生在这宜城的香粉世家,凭着自己的一已之长,当个教员也可养活自己。何必处处想得太多,他们愿意怎么看,就索性随他们好了。” 林梦桐的话,显然有些出乎身边的卢新宇意料之外了,不过。他听了之后,却是多了丝佩服的意味。 “梦桐,其实我这样问,并无别意。就是担心别人,会说你些什么。我无所谓,说白了一个人独自飘零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各色人等的眼光,但是梦桐你不一样,你以后还有会有极好的将来,还会有和许多人完全不同的生活,我不能让你......” 卢新宇这突然有些转变的话风,却是让林梦桐心下一沉。虽说这话经稳重沉着的他口里说出来,还是那般温和平静。却是让林梦桐听了。心里那份原本只是依约浮现的顾虑,此时加深了一层。 她不知道,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卢新宇会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从他的口气里,林梦桐觉察到的,却是他提及的那些个美好的未来,都是林梦桐今后一个人面对的。而他,似乎要从这个美好里,抽身而出了。 “新宇,你别说了。”此时,他们俩人却是已经走到了街角的转弯处,林梦桐却是主动停住了脚步。她素来不是这样的,从未这般急切地打断过卢新宇的话,她素日无论他说的是些什么,哪怕是些她所不熟悉的,也不太了解的事。她也总是能耐下心来,带着笑意。静静地听完他说的。 因为,在她听来。一个再过普通不过的字眼,从他的口里说出,也是极好的了。普通文字不正是这样么?重要的,却不是说了些什么?而是有谁在说了...... “新宇,你方才说的对我都不是什么美好的。今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我眼里的极好的生活,不是你以为的那种。” 林梦桐沉默了会,又慢慢说道,尽管她也知道,做为一个民国初年的年轻女子,这般说辞可能有些太过直白。只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有些百感交集,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当然,那个字,她却不会说出来的。她知道,有些话自己可以说,而唯有那个字,却是要他说出的。哪怕,真的要等到他说的那个半年之约以后,她也愿意用极大的耐心去等待了。 “我要的,不是今后厂子能做是多大,而羞花堂又能压倒别家所有的香粉铺。我想要的,无非是份平稳安定的生活,身边有个不必每件事,每句话都要我费心猜测的人。我只想过得简单明白,新宇,你真的懂么?”林梦桐说到这,语气里却还是平和的。那份激动,即便方才是到了口边,却也在几欲出口之际,又被她拉回了心底。 “我都明白,梦桐,其实这也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事。”卢新宇也停住了脚步,他的目光,在这已经有些四下袭来的暮色中,却是让林梦桐依然感受到了那份暖意。即便心里有太多的顾虑与隐忧,这目光在这秋日的黄昏中,也依然给了她一丝温暖。 即使,她也知道,这温暖也只是片刻的。今后,或许更多的温暖和依靠,要倚靠她自己来获得了。 “什么事,新宇你直说无妨。前面也要到家了。”林梦桐此时,心底里反倒好些了。卢新宇接下来,就算再说些什么。她觉得,自己都可以接受了。或许一切真的如单纯的秀凤所说的那样,想的越少,烦恼也会越少。反正该来的,一定会来了。 “梦桐,我想向你告假几天,明晚我就准备离开,最多一个礼拜,最少也消四天。是我养父那边,家里出了些事。”卢新宇说到这,面色里有些无奈:“虽说我和他们已经不多来往了,不过之前养父未过世时,也都有些未了的牵连。这次回去后一并处理了,之后估计就再无干系了。” 卢新宇说的话,让林梦桐有些迟疑。这个时候,他却要临时告假了。理由虽是说得过去的,不过,联想到之前阿宽说的那件事。他的养父,压根就没有过世,并且,还活得好好的。 只是,若是之前卢新宇说他这位身世复杂的养父已经不在人世,是有意为了避开和他再有关系牵连,那么现在,他好好的又为什么要告假归去,再去主动联系他。还是五天左右这么久的时间呢? 林梦桐虽说不知道,卢新宇此时的心思。不过,她到底是个沉得住气的,阿宽之前在那家私家侦探社里的消息,她知道是无论如何,此时也不能泄露出半点口风的。 于是,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这没问题,新宇你明日不要忘记和陈老先生王掌柜他们都再打个招呼,手头若是有账房上的要事,也一并交给陈老先生好了。自己的事,你尽快处理吧。时间长短上不必太过在意。” 第276章 匆匆过客 “梦桐,这些我都准备好了。包括......“卢新宇轻轻说到,他的话语里与平日不同的是,似乎更多了几分思量。 他看了下林梦桐,这才接着说到:“包括我那个柜子的钥匙,都已经把东西列好了清单,明天会逐一点给陈老先生过目。” 卢新宇这样的话,却是分明有些让林梦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过只是个不算太短的告假。怎么卢新宇口里的这般说辞到像是要长久分开一般? 待她正要开口问到时,此时俩人却已经走到了临近自家的那条的马路了。卢新琮却是不待她反应过来。就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的手,“这里途经的黄包车都开得飞快,你慢些。以后也是,走到这里时,就不要想太多的心事。” 林梦桐听他这样说,却也一时无从再开口。卢新宇每每都在过马路时,格外小心。应该是那次,自己在路边和他第一次说起,有意请他来羞花堂做事时。因为说话时有些急,当时是差点没被那经过得黄包车碰到。 而卢新宇,当时却是那样极快地拉过了她。拘谨内敛如他,当时却也未曾顾及到俩人间不过是初相识,却是用他那温暖异常的手,拉过了自己。而也正是从那天开始,林梦桐才觉得,他的手,却是比自己想像中还要温暖。却又不同于自己那过份柔软的手,他的手却又是那样有力的。 让她觉得,自从他来了羞花堂以后,却不单单是账房上有了更多的保证,甚至自己的心里,也是有了极大的安慰了。 只是,方才他为何要这样说。羞花堂的伙计们也偶有告假的,要是老家那边有了什么大事的话,最多也有十天半月的。而林梦桐也向来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这种时局不甚安稳的年头里,谁家会没有个什么预料之外的事呢?为何卢新宇会弄得像他要离开羞花堂一般,把他手里桩桩件件的事,都全然记下,对陈老先生交待个明白呢。 俩人过了马路之后,眼看前边就要到林家了。林梦桐略想了下,还是觉得这个疑问挥之不去。她轻轻问道:“新宇,你这次不过是回去处理些未了的杂事,你也说了。至多不过是一个礼拜的时间。为什么要把在账房里所有的事,都提前理出来。”她说到这,抬起眼来,目光有些探询的意味,却并未有些许的遮掩,看着面前一脸沉思的他。 在林梦桐的眼里,他更多的时候却是这样的。那眼底的欢快明朗似乎总是转瞬即逝的短暂。而这有些忧悒的沉静,却总是在自己不太注意的时候,这般悄悄地占满了他的面庞。 “梦桐,账房上的事是不能没人的。陈老先生的身体,你也知道。每逢这时令变更之际,总会有些不太舒服。先前,他因为信任我,也把好些活计都交到我这里,他那里,有重要的账目也会再复核下。”卢新宇说话间的口气,虽是平淡自若的,却也是有着几分淡淡的怅然和依恋。 “我在账房虽只做了四个来月,不过,真的从陈老先生那里,学到了很多,很多。他对我也无半点保守,起初刚过去学时,他也会因为因为我不慎做错了了些什么,责难过我。不过,我知道,都是为我考虑。陈老先生他是有心希望我能接下这后来所有全盘的事。只是......”卢新宇话却是说到这里,却是莫名又停顿了下来。 他看了下一脸茫然的林梦桐,似乎是看出她内心的牵挂和担忧,便在脸上浮起了一个多少有些勉强的笑意。这笑意却不是林梦桐平日和他独处时,经常看到的,那个充满了阳光自信,却又分明有着几分戏谑调皮的笑。 而是一个有些让她感觉说不清的,那有些稍纵即逝的笑了。 “新宇,陈老先生早就和我提过,他少则半年,多则一两年。也不想再做这行了。他想在正式从羞花堂退下之前,能找到更合适的账房人选。你这次处理好了杂事,回来后我想过不了多久,陈老先生也会陆续把总的账目悉数交你打理了。”林梦桐听他这样说,也知道对于账房的这份活计,卢新宇是有着几分感情的。不然,他也不会只是回次老家,就如此替陈老先生考虑周全,把他手中的账目全都结得干净了。 “梦桐,我明天这样做,也是不想给人以口实。毕竟,我不是这宜城人,不如其他伙计那般知根知底,所以,就算不过是几天就回来,也要把账目上能清点的,都务必点到。”卢新宇见林梦桐应该是明白了他的用意,接下来的口气中也放松了许多。 “这样也好,只是我总觉得你太过谨慎了些,你又不是不回宜城了,新宇。方才一听你说时,我还真以为你是又在别处,找到了更好的事做,要离开羞花堂。”林梦桐说到这,却是心头瞬间涌起了无限柔情。连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格外温存了,当然,更多的心思她也不好表露出来。 因为,她比谁都知道,身边此时的这个他,或许真是这个世上,最能猜透自己的心绪的了。 “新宇,我只希望,不管你回去之后,要面临的要处理的,是多么大的烦扰。你都要记着,今晚你对我说过的话,你说过要回宜城,要回到羞花堂。要帮我一起再做好香粉厂账房上的事。”林梦桐说着说着,心中那个隐约浮现的不好的预感,也有些清晰起来。 她知道自己担心的是什么。从一开始,卢新宇提及他要离开几日时,这个担心就慢慢在脑海里加深了。她担心的是,对于宜城,对于羞花堂,甚至对于自己来说,此时身边这个真真切切存在着的他,不过只是个匆匆的过客罢了....... “梦桐,都怪我不好。自己的事都能影响到你的心境了。别多想了,早些回家吧。明天我还要去你那里,送账目明细呢?又不是天各一方了。”卢新宇应该是听出她话里话外,那分明的不安了,便又笑着安慰起了她。 第277章 永远的纸飞机 见卢新宇又这样说了,虽也知道他是有心安慰。林梦桐却也笑了,夹杂着些许的不好意思。 她甚至会想到,这下真的是全然让他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了。或许,他真的是要回去办事而已,不过是时间略微长些而已。怎么自己就这般没有定力了,在他面前话也说得如此直白。好像今后再无缘相见一般。 虽说口里说得却都是分明为羞花堂着想,提及的也不过是公事而已。其实,这又怎能瞒住卢新宇呢? 他才刚说的那句,分明是有意打消自己的疑惑。到了门口,林梦桐便停下脚步,回首对卢新宇说到:“你也回去吧。明天还要忙,要是手头事太赶的话,今天的账目明细也不必急着写给我。大不了,我让陈老先生直接把账本抱来我大体看下也可。” 说到这,林梦桐也有心让这俩人间的氛围再舒缓些,便说到:“你没来羞花堂前,我也当这几天账房,不过最终还是失败了。只是这日常账目,倒是可以拿来就看的。” 林梦桐这半开玩笑的话,也让卢新宇的脸上放松了许多。只是,他却听了这话后,又一脸凝重认真地说到:“梦桐,我明天还是要送来的,这样,我也可以在明晚临行前,再有合适的机会见你一面。你知道,对我而言,能到楼上你那里的缘由是不多的。” 说完这些,卢新宇却沉默了会,林梦桐却也默然无语了。 仿佛这黄昏时分,空气中的凝重味却多了几分。片刻之后,林梦桐却是主动说了声“再见”,却有些依恋地转身进家去了。虽说她这一路并未回头,却也能感觉到背后,那缕温情的目光未曾散去。 而直到她转身进了家中那道铁栅栏的门,张妈关上之后,她才隐隐看到卢新宇离去的背影。 在这样越来越黯淡的暮色四起的时分,林梦桐望着他那有些显得落寞的,远去的身影,心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了。 他总是这样,真要知自己谈及些深远的话题时,显得格外有些言不及意。只是每每在最后,却又会说出这样别有深意的话来。让自己原本可以轻松平静的心里,再无宁静下来的时候。 林梦桐直到晚上合眼睡觉前,都在心底里反复咀嚼他这句临别时,话里的意味。他真的只是为了多些见到自己,才会这样说? 如果他真有此意,那即便是明天,自己就算亲自去火车站那里送他,又有何妨呢?林梦桐知道,一个人的言语或许真的可以是些口不对心的话,只是一个人的眼神,却是不会隐瞒住他的心思的。 卢新宇今晚在门口,对自己说这些话时,眼底里那抹光亮,虽说不是特别明朗,但却是分明让林梦桐可以感知到的。 只是,在这目光的几许亮光背后,她更能感觉到的,却是卢新宇的无奈和彷徨。她不知道,阿宽给自己提及的那些个事,尤其是卢新宇那个经历颇为复杂的养父,他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虽说林梦桐是未曾见过这个人,甚至对于阿宽说的那些个他混迹的那些个帮派,她都一无所知。不过,心度里那丝直觉却总是不忘记提醒着林梦桐自己,这个养父根本就不曾从卢新宇的世界里真正退去。 那些个阿宽无意间知道的旧伤痕,还有他今天话里的那些个无奈的意味,都让林梦桐明白,卢新宇此次告假,应该是和这个一直在他背后存在着的养父有关联。 而且,这种关联,是远比自己所能想像到的,更为深远了。那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呢? 林梦桐今晚,却在这思虑的辗转中,有些难以入眠。平时的她却不是这样的,即便白天在羞花堂的事再忙,她也能安然入睡。因为公事就是这样,她知道是永远无法一下子彻底也结的,一日自有一日的烦恼。 而自己现在所担心的,却是随时可能真实出现的,那种她所不愿意预料,更不愿意面对的事了。这样想着的她,却是在思虑中,许久才得以睡去。 第二天到了羞花堂,林梦桐却是依然精神奕奕的样子。昨晚那些临睡前的顾虑也好,忧心也罢,却都是完全已经是不曾存在过的一般。 她知道,自己私下虽也是普通的年轻女子,也会有自己的执念和感怀。不过,从她一早临近出门之际,她就更为明白的却是,自己还是这羞花堂的传承人了。肩上的担子,远非寻常女子所能想做中的那般。 所以,只要脚步进了这铺子的门槛,林梦桐便可以让自己完全平和下来。自己现在,只能往前后,却是不能往后退了,哪怕只是一步。 好在今天上午的杂事,处理得也还都得心应手。阿宽一早却没有直接去近郊的厂子那边,却是过来先行向她说了香粉厂的事。昨天家锁把那仅存的一瓶羞花霜带到了庞师傅那里,现在庞师傅经过几次试做,机器打出的膏霜已经接近了。如果没有其它问题的话,应该不出一周,就可以正式做出羞花霜了。 林梦桐听了阿宽这话,也安下心来,只是却并没有想像中的那般高兴。直到她再嘱咐了阿宽几句,待他离开之后,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心下,还是在等着卢新宇今天,要来送他告假前,最后一次的账目明细的事了。而今天,他又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呢? 正当林梦桐思想之际,门却被敲响了,是卢新宇。林梦桐几乎是想也没想,瞬间便从椅子上起来,几步走到门前,打开门。却见门外是卢新宇,他应该还没来得及回去收拾东西,衣服却也还未换上。 “梦桐,我今早一来就把昨天的账目整理出来了。你看下,陈老先生那边,临时要交给他的事,我都写清楚的。稍候就准备给他。”卢新宇轻轻说到:“告假的事,也和掌柜他们说过了。” 待卢新宇进来坐下之后,林梦桐却并不急着看他递过的账目,只是轻声说到:“新宇,你昨天说的,就是这些事么?” “自然不是,我昨晚还准备了这个送你,可能因为要整理行李,做是太粗糙了。”卢新宇的脸上,那温润的笑意又漾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物件,笑着放到了林梦桐的桌上。 第278章 重访小巷 林梦桐接过卢新宇递来的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一个折叠得分外精巧的纸飞机。虽说用的不是平日林梦桐习惯的那种五彩纸,而是那种账房里最常见不过的白色竖条纸。但却做得精巧异常,远非平日林梦桐自己随便折的那样粗陋。 林梦桐细细看了下,一时却也无从觉察他的用意如何。怎么今天的他,却不急着说那些临行前,她以为会说出的告别的话,却是送了这个纸飞机给自己。 记忆力他应该是这样,亲手做了好几次纸飞机了。林梦桐此时,目光虽说还未从这纸飞机上移开,心底里,却又浮现出之前他送这纸飞机给自己的那些情景了。第一次时,他是那样笑着对自己说,纸飞机可以带走她所有的不开心,所有的那些生命中的小烦恼。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在林梦桐的心里,这个属于卢新宇特有的手法,折叠出的纸飞机,也成了她的最爱了。 林梦桐知道,此时的他送这个给自己,却是别有一番深意了。只是,他到底再想着些什么呢?不过是短短的一个礼拜而已,他怎么前后做出的这些行为举止,倒是让林梦桐分明觉得,这似乎不是普通的告假了…… “新宇,怎么又做这个给我,你稍后忙好账房那边的事,就早些家去吧。不必再等到收工。”林梦桐用看似淡淡的口气说到,此时她心底尽管还有千言万语,要问的事情也很多,不过。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从说起,正如此时拿在自己手里的这个纸飞机一样,万千感慨,都寄托在这个精巧的纸飞机里了。 或许,言语在此际,总是有些苍白。林梦桐知道,他要说的,一定都会主动开口,接下来来告诉自己了。如果他真有心要说的,却总会说的。若是他有心隐瞒,自己就算再找由头,以他的聪明,也会岔开话题的。所以,现在的她,反倒不太着急了。 “梦桐,你估计好奇,为什么我昨天说有急事要告诉你,今天却还送了这个东西给你,又不说到底这次是去哪里?又是要去做什么?”卢新宇的声音,放得极为缓慢。而他的脸上,却依然是平静如水的,看不出有太多的心思。 “新宇,我不想问你太多。记得你之前说过,在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完全安然无恙地过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和不容易。也许,我帮不了你,在这些事上。”林梦桐轻轻说着,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却是已经全然放松了。卢新宇今天给的这个纸飞机,虽说自己还未来得及把那些难以言尽的心事,如他之前所言的那样,写在那纸飞机的机翼里,不过,看到他神色,却是这般平和,自己心下那些有点莫名的感觉,确是好了许多了。 “梦桐,你就不问问我是去哪里,晚上买的又是什么车票?”卢新宇的目光,落到了林梦桐的脸上,虽口气里有些不解,平日,她不是这样的,即便出于年轻女子那特有的矜持,她也会拐着弯去问下他的行踪。或许,牵挂一个人,就会分外留恋起他的一切来,甚至,连他的一丝丝细微的变化,都会是第一个觉察出来的人。 林梦桐听了他这样的说辞,表情里多了些细微的变化,不过,她还是清楚的,现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却是这偌大的羞花堂的办公间。而自己,也不是那种成日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富家小姐,她更要面对的,是这益发重要的事业。哪里再能让自己陷入他的眼波中不能自拔,哪怕,他是无心的…… “新宇,我不想问这些,我只想等这你回来,接下来香粉厂那边,也要有账房过去建账。羞花堂以后,少不了这里每每一个人,你只要不忘记,不管你回去要处理的是多么复杂的事,都不要忘记回来。你可以处理好的,一定可以的。”林梦桐说到这,却又默默拿起方才,他递过来的那个用账页纸做得纸飞机,轻轻说到:“我等你回来,再把这个心愿写到这个飞机的机翼里。” 林梦桐的话,让卢新宇听的面色中,也有些怅然。他沉默了片刻,这才说到:“我买的是上海的车票,之前养父家那些亲戚都在上海边的小镇,我想最多我放弃所有的相关财产的分割,起码能和这些人换来我的安宁生活。梦桐,我早就厌倦了和他们争执了,其实也斗不过那些人,何况,这些事我不了结的话。那这个人今后再像之前那样,跑到宜城镇来,只怕会惊扰更多的人。” 卢新宇说到这里,面色中那隐约可见的忧郁,却此时又悄然无声地罩住了他的脸,仿佛那些过往的不幸,虽说已经离他有些远去了,可是伤痕却分明留在了心底。林梦桐也觉得有些感同身受自从阿宽哥对自己提及过卢新宇身上,有好些旧年的伤痕之后,她却格外注意到,不再轻易提及他的往事了。 想到这,林梦桐也低声对他说到:“那你早去早回吧,我这次不便相送,不过,你要回来之际,记得打电话过来,我坐黄包车去车站接你。”话一出口,似乎林梦桐这次发觉有些过了,她又补充了:“香粉厂这边,还有好多事等着你,阿宽再那边给账房也安排了独立的小间,到时先和你过去看看。” “梦桐,你太……”卢新宇听了她这样的话,却是脱口而出了这半句话,只是,他终究没走说全。却是又不忘恭敬地打了招呼,这是秀凤却刚好进来,他便话锋一转,说了句:“大小姐,我处理好家事,回来前就打电话给你。” 林梦桐也会意地点了点头,只是,待他出门离开之后,她这才想起,他说得那句未完的话里,那后半段到底是什么? 此时,一个念头却又突然涌上林梦桐的心头,她想,自己不如明天一早就去卢新宇住的那间租来的房子看看去,或许,她想,可以知道些更多的…… 第279章 阿宽的提议 这个油然而生的想法,让林梦桐也有些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了。本来,今晚卢新宇就要离开坐火车去上海,他在平安巷里租下的房子,就会空无一人了。 自己明天过去,却又是意欲为何呢?她知道,平安巷虽只不过是条不长的小巷,且在宜城里算有些破旧的地方了。不过,胜在地理位置还算不错,距离这羞花堂也较近,上次自己去那里,也不过是四个多月前。 那是上回。因为阿宽去上海圣玛丽孤儿院里,调查卢新宇的事,被他知道后。若不是自己主动去平安巷里,他租住的地方去极力劝回他。可能那次,卢新宇就已经离开了宜城。 而现在,这一切却都还是记忆犹新,卢新宇已经是不知不觉中在这羞花堂里,做了五个多月的账房了。时间就是如此之快,林梦桐想着,反正这两天自己恰好忙得有些晕,卢新宇这次告假,态度里又总有些让林梦桐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她想,或许明天上午,自己抽空去那里转转,会有些别样的收获了。即便是当做散心也好。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刚进了二楼,却一眼看到阿宽却是正在二楼的柜台那边,和几个伙计在低声说着些什么。看那说话的样子和神色,应该是公事。林梦桐正想着,为何今天一早,阿宽却没去近郊的厂里,不是说这两天,那位庞师傅应该就可以做出羞花霜的样品了么? 正当林梦桐想着,要不要过去问下之时,却见阿宽那边已经和几个伙计交待好了什么事,也看到了林梦桐,他便过来,脸上却不忘记挂着他特有的,那种显得精力满满的笑容。 “梦桐,你过来了?今天庞师傅说不用我过去了,那边他还在打样,估计要严师傅配合着,把之前的配料再调得稀些,这样机器打出来的才更均匀些,色泽上也好看些。” 阿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能前些天,我有些急于求成,在庞师傅那边也对他催得有些紧了。今天,他干脆让我不用过去了。让他清净些,我想,那边有严师傅家锁他们照应着。今天就不过去了,我在这方面几乎是个外行,还是让庞师傅好好静心做就好了。” “也好,阿宽哥,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位庞师傅在机器操作方面,自然是极好的。你请来的人,我也放心。只是,我也听王掌柜他们说过,庞师傅是素来有些小脾气的,做事时若是急了,别说那些个跟他学的小伙计了,就连阿宽哥你,多说几句他也会有些不耐烦。这倒是真要你费心担待点了。” 林梦桐想了下,便又像是安慰阿宽,又像是深谙他的为难之处,却又说到:“我们羞花堂请人做事,素来以能力多少为先。庞师傅固然脾气有些执拗,不过他做事细心认真,对自己对伙计们要求都高,阿宽哥,有些他说的不中听的话,你也别太在意。今天你就在外间照应着即可。” 阿宽见林梦桐这样开导他,也笑了。他向来都是开得极开的坦荡性格,就算现在有了二掌柜的名份,平时告诉那些伙计们时,也从不摆些架子,不过做些旧日该做的事,至于庞师傅,他更不会计较什么。 他知道但凡这些有些本事的师傅,有几个没点小脾气的,只消是为羞花堂好,哪怕他为了公事,在自己面前说些不太靠谱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阿宽现在过来,却并不是单单因为厂子那边的事了。 “这个我懂的。对了,我方才在一楼王掌柜那里,听他说了卢先生昨天对他告了假,说是要回老家处理旧事,这假,请的还不太短。怪不得我父亲还说过,卢先生把这手里的负责的账目都登记清爽了,给他接手几日?”阿宽的口气像是无意提及,不过。细心如林梦桐,却是分明听出他话里的不放心。 “是的,卢先生之前也和我告假了。他说,老家的事没有了结完,所以他此番回去,要多耽搁几日,想把所有未结的事,来一次了断。以后,在羞花堂做事,也好更加安下心来。阿宽哥,你怎么问这个?” 林梦桐轻声说道,她知道阿宽心里,放不下的是什么。上次那张多冲洗的相片,自从他拿给江慕云之后,已经是两天过去了,似乎他也没提及那边,有无回音的事。 “梦桐,我总觉得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想。刚好是在卢先生的照片见了报之后,他就刚好家里有事要去解决了,而且,这假还不是两三天。他到底是去了哪里?你若是早告诉我,我说不定来能来得及再打听,或者干脆也跟随其后,当然,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阿宽此时,却分明是越说越起了劲,根本没有顾及到林梦桐,听得脸上有些微微的变色了。 “阿宽哥,你别说了,卢先生对我并无半丝隐瞒,他要去哪里也都说了,只是我没让他说尽。”林梦桐思量了下,缓缓说道:“我不想过多地知道他有哪些秘密,甚至,他的过去我也不想知道太多。阿宽哥,我只想他早日处理好旧事,依然可以回我们羞花堂来。我过会要出去下,你还有事么?” “梦桐,你出去?一个人么?不如这样,今天我正好也没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同你去,外面到底有些乱,你一个人,总是让人不太放心。”阿宽见林梦桐忽然这样说,便也知道她要去的,一定不是散心的地方了。 “我是要去平安巷那里,已经让秀凤叫了黄包车,坐车过去,应该没有事的。”林梦桐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对阿宽说了,其实上次自己那样贸然独自去了平安巷,的确想来有些后怕。若不是半途遇到了归来的卢新宇,那有些僻静的小巷子是让她有些心下不宁了。 “是十字街北的那条小巷吧?那里都是一排好些年份的旧房子,你这样去肯定不行的,我再叫辆黄包车,在你后边同过去吧,我保证,梦桐你做什么我也不会多问的,只是,一个人去断然不安全了。” 阿宽这回,却没有刨根问底地问林梦桐此行的目的,却是格外不放心的表示,他是定然要尾随相陪的。 第280章 人去楼空 阿宽的话,让林梦桐也觉得无法拒绝。她唯有点了点头,便对阿宽说到:“那我们一起下去吧。车行那边应该派的车也到了,” 两人一起下了楼,阿宽却忽然开口又问到:“梦桐,平安巷那边应该是卢先生租住的房子,不过他现在已经回老家那边了,你过去的话......“ 没容阿宽这句话说完,林梦桐却是轻声说到:“阿宽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只不过之前为了挽留卢新宇,让他可以留在我们羞花堂里做事,我曾经一个人去那里找过他.正好这两天也想出去走走,就想到去那一带转转.反正,你也说了,他已经去老家那边了.“ 林梦桐话里的口气,却是显得格外镇定,似乎她早就知道阿宽要问出这样的话语.而这番话,反倒说得阿宽有些无言以对了,他沉默了会,只到两人一起出了铺子门口,却见车行派来的黄包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便先行过去,对那车夫说了句:“师傅,你稍等会,我再拦辆车,我们一前一后地同行,到十字街北边的平安巷那边.” 还好,他话音也才刚落,对面就来了辆黄包车.他拦下后,便过来招呼林梦桐.“梦桐,这真是巧,你上车吧,我和师傅说过去哪里了,我在你后面跟着.” 林梦桐只是说了句“有劳”,便有些心思重重地坐到了车上。她心下还在想着,今天的阿宽哥好象也别有深意一般,他主动提现和自己一起过来,这倒并不奇怪。上次自己一人来这有些僻静的小巷深处,的确有些太过大胆。 只是,林梦桐坐在车上时,还在思量着,她总觉得阿宽此次同行的目的,却也不单单像是不放心自己一人来这里。 宜城到底是个不大的小镇,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地穿过那镇中心的十字小街后,便不一会就拐到了街北的平安巷口了。 “就在这儿停下,梦桐,你看可以么?”阿宽的话,却打断了林梦桐心下的无限思绪。她点了点头,便吩咐师傅停下。待她慢慢下来后,却见阿宽也已经是先他一步,早早就下车来了。 阿宽见林梦桐下了车,这才不忘记对两位黄包车师傅说到:‘烦劳两位在这里稍等会,我们至多半个钟头就过来,依然坐车返回铺子里。”说着,阿宽却也没忘记从口袋里拿出几个铜板,算是给两位师傅耽搁时间的小小补偿了。 直到两人一起走到了巷子口处,阿宽这才说到:“梦桐,你还记得卢先生租住的是这里哪间屋子么?”阿宽用不太确定的口气问到。 他眼前这条小巷里,两边却是些有些年头的旧房子,连这巷子两边的墙壁上,都有些青苔的痕迹,看得出即便在这宜城小镇上,这里的居住环境也算得上简陋了。 之前,他也只知道卢新宇租住之处是在这平安巷里,却未曾来过这边。现在看来,他的确是生活得相当不易了,只是,连阿宽也觉得有几分惊讶的却是,居住的环境如此寥落破旧的地方,卢新宇却每天出现在羞花堂时,无论是精神还是衣品,都显出几分格外不俗的气度,这真是他自带的气质使然。 看来,环境有可能会影响到一个人,不过自身的风度气韵却也不会因为这环境的简陋而被磨灭掉了。 “阿宽哥,我之前来过的那天,天色不好,后来还落雨了,我只记得好象是58号还是52号。”林梦桐若有所思地想着,她的确是记不太清具体的位置了。 反正,她想,现在已经卢新宇已经离开了,记不记清并不重要。她未曾忘掉的,却是那天在雨中,他那微微有些瘦的面容下,那有些模糊的笑容和那把他手里握紧的,最终递到自己手中青灰色的油纸伞和那天,那飘摇在这小巷深处的无边丝雨。 “梦桐,既然我们已经来了,不如找找,或许你此行回去,心情也会舒畅些。就当散心好了。卢先生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老家了,我想,以他的聪明会处理好那些事的。”阿宽像是随口说到,却又看得出是有意在安慰林梦桐。 这样的口气,却反倒让林梦桐心下有些不太自然。怎么自己这般隐藏得极好的心事,却是轻易被这外表有些粗放的阿宽哥,都能如此看出来了。 “阿宽哥,我们往前走吧,我记起来了,是58号”林梦桐却是不想再接碰上这个话题说,她便又沿着小巷往里走了些,却是在一处熟悉的旧屋前停住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阿宽哥,他住的就是这般破旧的地方。不过,卢先生是个细心认真的人。”林梦桐轻声说说着,此时,她完全已经是不太在意的样子,即便是在阿宽的面前,她也不再觉得提及这些有什么不妥。 “我那天来时,真的担心他会因为知道他在上海孤儿院的事,被人查过而不告而别。可是,他真的是不计较的,现在我才知道,他当时实际是想离开他那个养父越远越好。他的房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那种,不过,却是我没料到的那般整齐。阿宽哥,你说,卢先生这次回去,他的养父,这次当真会放过他么,不再来打扰他今后的生活?” 林梦桐说到这,却是回过头来,用不太确定的眼神望了下身后,默默无言地听着她说了这么多话的阿宽。 “梦桐,这我也不好说,我之前只是听人说过,上海的那些个帮派,都是关联众多,耳目也不少。我也担心卢先生太过文弱,未必真能和他那个背景复杂的养父脱得了干系。” 阿宽的话,说得还是略微有着向节制,他说到这,有些担心地看了下满面顾虑的林梦桐,这两天的她,虽是表面依然是众人眼里的沉稳有加。不过,也只有此时此刻,阿宽却是完全看出她内心的脆弱与不安。 看来,卢新宇的这次远行,林梦桐心下是有着太多的担心和顾虑了...... 第281章 意外发现 “不过,我后来想了下。觉得应该没事,一则尽管卢先生的养父背景不是太好,但卢先生好歹也是他早年从孤儿院里,特意抱养过来的,虽是养育的孩子,感情也是有了,” 阿宽轻声说着:“何况,卢先生那么聪明一个人,会处理好这些事的。梦桐,我们就安心等他回来吧。我父亲还说,今后厂子做大了,那边的账房上的事,就要完全指望卢先生了。” 听了阿宽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林梦桐却是心里也略感宽慰了些。她有点感激地望了望身边的阿宽,露出了一个今天从早晨到现在为止,第一个有些发生内心的微笑了。 她知道,在这羞花堂里做了这么久的事,每日要处理的大小杂事却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那种。在这样的环境中,林梦桐却也觉得自己的笑容却是越来越有些机械。 “阿宽哥,你说得真好,我现在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林梦桐说完,不忘记低头看了下手腕上那细细的手表,时间却也不早了。回到羞花堂还有些杂事要做,处理好了之后也就要家午休了。 阿宽见她的脸上,明显有了发生内心的笑意,便也笑了。俩人正待原路走回之际,却听见身后有个略显苍老的本地口音叫住了他们:“两位先生小姐,你们是来看房子的么?” 说话的却是位老年男子,穿着也是最为普通的宜城百姓打扮。年纪却是在六十上下,一身粗布的长衫显得他格外有些佝偻。他用有些希翼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俩人,小心地问道。口气中却也有着几分不太确定的意味。 这也难怪,这眼前再为平常不过的小巷里,这种有些破落不显眼住处平时哪里会有什么人有兴致来看呢?不过,林梦桐和阿宽的衣着打扮,虽是不见奢华的那种朴素低调,却也看得出衣着不是普通人等。尤其是林梦桐,方才低头看时间上,那腕上细细的金色手表,一看也不是寻常百姓能有的了。 所以,这位老年男子也觉得,他们不像是来这种地方租房子的人。不过,他还是不忘记开口问道。 见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不等林梦桐开口,一旁的阿宽便主动接过话来,客气地说到:“老人家,我们是经过这里,随便看看的。请问这房子是你的么?” 林梦桐见阿宽这样问,便也觉得他实在是有些略为多事了。 “是的,这里三间都是我祖上留的旧房子,我家人少,也住不下,这58号和59号就都租出去了。反正也便宜,赚个孙子今后读书钱。”这位老年男子见阿宽说话这样有礼,便也用有几分自得的口气说到。 “是这样。”阿宽听了,便回头看了下林梦桐,却并未急着离开,却又耐心问道:“老人家,我有位朋友之前是租在这里58号的,就是这间。”说完,他便随手指了下面前这间屋子,又说到:“这租金应该是便宜的吧。” “58号,唉,就别说了,”面前这位老人听到阿宽这样说,面色里透露出些许不满。“这位租房的先生,看起来清秀白净,我以为是个有些见识的人。就把这房子便宜些租给他,原本说好的,两个月一结,他说少说也租一年,可是前天,他就匆匆找了我,结好了这个月的租金,连几样简单的家俱都不要了,直接把房子退了。” 说到这,他益发不满地说到:“说是家中有事,要回老家,再不来了。我现在还要在想着把这房子给租出去,真是言而无信。” 这位老年男子的话,却是让林梦桐一下子怔住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阿宽真的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多事,他是有意要和这位房东多套些话来,意在打听卢新宇的事情。 而林梦桐这样的神色,显然让阿宽也注意到了。他便一边和那位房东客气了几句,便对林梦桐说到:“梦桐,你先别急,我们出去说话。” 林梦桐却是默默点了点头,脸上却还得算得上平静的。她想,或许今天来这里,真的是让阿宽觉得不虚此行了,他的用意也无非是多知道一些卢新宇的事,或者说,知道更多他的秘密。 现在看来,自己如若不是今天带上他来,只怕真的是什么都不会知道了。而卢新宇,他这一去,当真是不再回来了么?怎么会走得这般急促,连这租来的房子,都是临行前才匆匆决定,去房东那里退了。 直到走出巷子口,阿宽这才开口说道:“梦桐,方才我也只是问问,我想,卢先生应该是也觉得这里太过粗陋,不是一个可以安心居住的好地方。他从老家回来之后,以他现在在铺子里的收入,完全可以再重新觅到一处更干净清爽的所在。只是在房东面前,他也不好说嫌弃这里不好的事了,所以才会......“ “阿宽哥,你不用这样安慰我.我知道你的心意是为我好.“林梦桐看了下阿宽,前面就是黄包车停住等他们的地方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此时,却已经是十月金秋时节了,空气中那抹微凉的感觉,更为浓重了些. “我想,不管卢先生这次有什么打算,那是他自己的决定。我只知道,他是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林梦桐说到这,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略微平缓了下心情,又转过身来。轻声对阿宽说道:“阿宽哥,谢谢你今天费时来陪我到这里,我们回去吧。铺子里还有事,我们谁都不能耽搁。” “也好。”阿宽见她这样,却也放下心来,原本,在巷子里听到那位房东说出那好些话时,他听到都心下忐忑起来,生怕林梦桐会瞬间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只是,让他惊讶的却是,林梦桐的表现还是这样平静如水,虽然,在她的清如深潭的眼波里,还是有丝失落感。不过,那很快就被她隐藏起来了。看得出,对于卢新宇,她有的更多的,是无尽的信任和理解。 第282章 奇怪的电话 直到回到羞花堂,林梦桐却是再也没能开口。阿宽几次准备略加安慰,说实话,今天的事或许对林梦桐而言,真是有些出乎意外了。但在阿宽看来,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从一开始,他就认为卢新宇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所以,在他上次去上海时,便提出要卢新宇一路同行。这其间除却公事所需之外,其实,却也夹杂了阿宽的几分私心。 他原本是想,通过更多的私下接触,自己或许真的可以发现出卢新宇身上的几分蛛丝马迹。不过,事实却总是屡屡让他失望,他费心查了许久,除了打听到卢新宇的养父之前的复杂经历外,在卢新宇本人的身上,居然并无半点让人觉得不妥的地方。 而卢新宇,几乎是个处处留意小心的人。阿宽却总觉得他越是如此从容不乱,便越是更让自己觉得有些奇怪了。更不用说上次在南京,无意间知晓的那些伤痕。 所以,今天他得知林梦桐要来这有些偏僻的平安巷时,立即就明白了林梦桐的意图。她应该是心里对卢新宇此行的结果,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借故散心,却应该只是睹物思人了。 阿宽之所以要陪她同行,并且也非常知趣地提出自己另坐一辆黄包车,跟随其后,也是想到怕林梦桐心下生疑,才借故说那里有些冷清,不太放心了。卢新宇住在那里,他是早就有所耳闻。今天意外得到的这个消息,虽说林梦桐表面却是不改的镇定,只是阿宽知道,她的内心似乎早就已经猜到了什么。 到了羞花堂,正当阿宽还在想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开口之际,却听得林梦桐说到:“阿宽哥,你快去忙自己的事吧。今天谢谢你陪我出去,我还有些事要做,就先上去了。”说完,她却并不待阿宽说些什么,便是默默转过身。独自上楼了。在阿宽看来,她的脚步走得份外急,似乎真的要有许多再等着她立刻就要去处理的事。了阿宽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不禁有些隐约的自责,如果方才在平安巷里,要离开之际,自己不那样多事地问那房东几句,或许现在的林梦桐也不会如此。 虽然,阿宽也知道,若是卢新宇真的是一去不回了,迟早林梦桐也会知道这个消息。可是即便最终都是失望,自己又何须过早地,让她知晓这些呢?阿宽略有些庆幸地想着,好在自己天性里有些对人直觉上的洞察入微,最起码,和那个卢新宇在一起时,自己也一直是格外小心的,羞花堂也并无什么损失。 或许,卢新宇真的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复杂,他也许真的只是嫌弃原先那个平安巷的居所太过简陋,有心借着探亲之由,回来再找个清静的地方,这一切也未可知。 第二天,林梦桐的精神却还是不错的,昨天听到的那个消息,她当时在阿宽面前虽是没有多少失态。只是回到办公间之后,却是觉得心下不定的很。她的目光却是不由地投到抽屉里,那个由素白色的竖纹纸折叠成的纸飞机上。 看到了这个。她的心里却瞬间温润了起来,也瞬间明白了卢新宇临行前,给自己单单留下了这个东西的意图了。她想起了他当时那流转的眼波,那里面有着无限的深意。现在她似乎真的都可以明白了。她轻轻地拿起那个纸飞机,却并未打开机翼。 她是有着许多的愿意要写上去,只是,林梦桐知道,那却不是现在就可以写上的。她要等着,耐心地等到他回来的那天,再细细地写上去。即便,她也知道,这却未必是短短的七天了...... 这天上午,林梦桐却是接到了香粉厂那边打来的电话,说是今天阿宽一早匆匆到了厂子里之后,和庞师傅刚没说上几句,就又被一个电话唤了出去. 这不禁让林梦桐听得有些好奇,阿宽现在的是二掌柜,日常要应对的事是极多的,接到各处生意伙计打来的电话找他,也没什么稀奇之处。 况且,自己早就对香粉厂那边的人说过了,阿宽现在做事,并不受场所的限制.铺子和香粉厂两边,哪里有事,他都可以随时过去,这也并无什么值得告之自己的。 只是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听得出是家锁。他的声音是林梦桐比较熟悉的,素日香粉厂那边有什么需要的,有时阿宽不在那边时,他也会直接打到林梦桐办公间这边来。这,也并无什么不妥。不过,今天电话里家锁的声音,似乎有些许的为难。这个年轻的小伙计虽是年纪在羞花堂里最小,不过在林梦桐看来,是个极为灵光的人,他要说的不会只是无聊的琐事了。 “家锁,你有话不妨直接说吧,到底是谁找了阿宽?又是为什么事?”林梦桐想,这事定是让家锁觉得有些为难了,而他越是这样,林梦桐却也越得好奇了。 “大小姐,那个找陈掌柜的电话是我接的,电话那头好像是月中仙里江小姐的声音,她的声音有些着急。开始,我搁下电话,直接去找陈掌柜,说是有人急事找他。不过,他正和庞师傅在说样品的事,就打发我告诉打电话的人,说他今天一天都抽不开身。”电话里阿宽的声音说得格外小心谨慎,听得出来,他尽力是保持着平实的语调,不想因为自己的话,而让林梦桐有些误会阿宽。 不过,林梦桐自然清楚,这家锁以前是二楼雅间的伙计。也招待过江慕云好几次来这里买货品,他又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对江家小姐的声音应该是记得极熟了。这次他能打电话告诉自己,应该是担心月中仙那边,会有意来打听些自家香粉厂的什么消息了。 “那后来呢?怎么阿宽还是出去了?那位江小姐在电话里又说了些什么?”林梦桐又问道,其实她担心的,却不是月上仙会当真来从阿宽的口里,探听些什么。现在的香粉厂根本就没有完全正式投入使用,所谓的消息也没多少。 更何况,一来林梦桐不认为以江慕云的个性,她会需要自己出面来打听什么对手的消息。二来阿宽也根本不是那种人。如果他有此心,就不会早些时候就断然拒绝了江慕云意欲请他去当大掌柜的邀约了。 第283章 相片背后 林梦桐心下真正担心的,却不是这些公事,她知道,距离那天阿宽,把那照印有卢新宇清晰模样的相片,交到江慕云那边已经有好几天了。 而江慕云,应该是随即带了这张相片,去了南京医院里让何小姐去仔细辨认。这个时候江慕云打来电话,应该是和这事脱不了干系了。 想到这,林梦桐顿时觉得心里真的不安起来,而这种不安,却是远胜过昨日在那平安巷里,听到那位房东说到卢新宇已经决意不再住在那里时,心里更为沉重。 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得知的,是怎样一种消息。或许,现实的冰冷程度,真是远远超出了自己原本的想像。 “大小姐,我听陈掌柜这样说,就准备回了江小姐。” 电话那头家锁的声音有些迟疑,他又说到:“不过,江小姐却坚持让我再去叫陈掌柜一声,并且直接对我说她是江慕云,有极为重要的大事要和陈掌柜面谈。我就又去回话,这回陈掌柜听了,知道是江小姐,就即刻过来了。然后就匆忙和庞师傅打了招呼,说是今天都不过来了。还让我给大小姐你说下,他有事要急着处理。明天再过来汇报下羞花霜样品的事,下午,估计是赶不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听完家锁的话,林梦桐也明白了几分,原来这事根本不是家锁有意要主动告知自己,而是阿宽,他事先就想好了,他担心林梦桐知道他不在厂子里,又会以为他有什么事在有意瞒着自己,便索性让家锁直接打电话告诉林梦桐了。 而他,究竟现在又在哪里,宜城不过是这么个不大的小镇,江慕云又会把他叫到哪里去呢?怎么会今天都赶不回来呢? 林梦桐想了下,便在电话里又对家锁说到:“家锁,我明白这事了。明天我再问阿宽厂子里的事吧,对了,他今天接过江小姐电话的事,你也不要对他人说了。” 林梦桐略微嘱咐了家锁几句,便轻轻挂好了电话。这时,秀凤却早就把一杯散发着清香的茉莉香茶放到她桌上了,因为怕惊扰到林梦桐说话,她早就退下了。 只是,此时的林梦桐却根本无暇喝口热茶了,她只想知道,此时的阿宽在哪里,他又听到了什么样的消息? 她几乎可以在心里断定,这必然是和卢新宇有关。莫非,她有些不太好的感觉,莫非卢新宇此番急急告假离开宜城,前往他的老家,也与那一张相片落到了江小姐手里有关? 林梦桐越想,却是越觉得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么人都会觉得卢新宇是个复杂的人?而如果当真如他们这些人所想的那样,那卢新宇必然有着非同寻常的目的,他来这里,却并没有做过些什么让人不可理解的事啊? 反倒是无意间帮到了自己,帮到了羞花堂几次。而他,也不过是如其他伙计一般,照常地领着一份略为好些的工钱而已。他所做的,并无什么用意。甚至,林梦桐想到,在对自己的感情上,他也是始终含蓄有加的。对自己说出的,最为深远的话,也不过是那个现在想来,觉得有些遥不可及的半年之约。 不可能,林梦桐在心里对自己说到,就算自己是太过缺少阅历,不明这世间种种的话。卢新宇要当真如江慕云之前怀疑的那样,他也要有所目的。正如那个看起来太过单纯幼稚的何小姐,她损失的是几乎全部的家底。 而卢新宇,在自己面前却是很少提及钱财之类。而这世上人有相似这个道理,难道连聪明的江慕云和阿宽,都不明白么?还是说真正那个愚不可及的人,根本就是自己....... 这天的公事结束后,回到林家的她,虽是表现在脸上的,还是秀凤都未曾觉察出的那种表面的云淡风轻,只是林梦桐自己知道,她却是半点胃口全无。晚饭,也不过是随意吃了几口,好在林太太急着赶她那个牌局,也没顾及到她的异样。直到回到楼上,临睡前的她却也困意全无,随手拿过几本书来翻阅后,却是只字未能看尽。 最后,还是细心的秀凤过来。劝她早些休息,秀凤知道,这些天来,羞花堂的大小事是越发多了起来,今后香粉厂再要是正式投产的话,只怕自家这位小姐就更加倍劳心了...... 次日一早,林梦桐便也醒得及早了。她连早饭都随意应付了下,心里惦记的却是昨天阿宽的事,按家锁话里的意思,今天阿宽是会准时来铺子里的,她想,他要告诉自己的,决非如家锁说的那些香粉厂的事,应该其它更为重要的事。 所以。她更有些想早些过去了。十月的宜城,已经过了中秋时节,天气益发有些凉了。林梦桐出门之后,却见秀凤在后面说到:“小姐,加件外套,外边凉得很。” 她这才记起,自己走得有些急了,连那件绒线外套都不曾披上。待她接过外套披上之际,黄包车却已经到了。上了车之后,秀凤似乎有心想让她多些轻松,便说了些逗她开心的话题。 只是林梦桐平日听了这些,也觉得心情格外轻松。今天却不是这样,虽说她没忘记,脸上勉强露出几丝笑意了。 直到到了铺子里,她却未在一楼看到有阿宽的身影,心下的疑惑更深了,难道,他还未及赶着过来么?而她缓缓上了楼之后,才发现阿宽却是早已在办公间外,站着等她了。 待秀凤开门之后,林梦桐一边让阿宽进来,一边却也让秀凤稍后沏好茶来,就不用再过来招呼了,她有事情要和阿宽商议。 “梦桐,家锁电话打过了吧?”阿宽的神色似乎有些犹豫,说话也没有想之前一样开门见山。 反倒是林梦桐这边坐好后,直截了当地对他说:“阿宽哥,江小姐打电话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昨天到底是去了哪里?又得到了什么样的消息,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第284章 耳听为虚 阿宽听了林梦桐这般开门见山地说,反倒有些不太习惯。他原本的确是装了好些话,想尽量说得委婉些,再委婉些。在他看来,也许别的事上,林梦桐都可以一如既往地保持住她特有镇定自若。 不过,或许只是在这件事上,阿宽真的担心,自己的一句话,说得若是不适宜,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后果。 “梦桐,昨天是江小姐找我的。她在电话里只和我说了一句,那张相片何小姐看过了,接下来的话,便要我到月中仙那里。她要当面再细细说给我听。”阿宽缓缓地开口说到着,却也留意着林梦桐神色里的变化。 但见她却并未明显流露出怎样的表情,只是脸上的神色里也有些隐约的怅惘。 “阿宽哥,你是说,接了那个电话后你就即刻过去了?”林梦桐接着问道,她知道,阿宽哥是个在公事上顾及得极为周全的人。他之所以把江小姐这个电话解释得如此清楚分明,应该是不想让林梦桐有所误解。 毕竟,这宜城镇上的香粉业里,也就只有月中仙家可以与这羞花堂在生意上抗衡了。而且,现在的月中仙已经和人合伙在上海开了香粉厂,现在月中仙那边是两头都缺少得力的人手,阿宽更觉得要说得清楚些。以免林梦桐在这羞花堂当下事最为繁多的情况下,还会多想些什么。 “阿宽哥,这些你不必解释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会不相信呢?更何况江小姐之前也对我私下说过,她却是有心请你,不过,你看来却是没有要过去的意思了。”林梦桐的脸上,却在这个时候也没落下一丝笑意,并且阿宽都能看得出来,这笑意却分明是发自内心的信任了。 “梦桐,我放下电话后,就急着在厂子门口等了找了辆黄包车,赶到了月中仙那边。因为我们香粉厂位置偏远了些,这黄包车也经过得极少,我硬生生地等都等了好些时候。到了月中仙时,差不多都近午饭时节了。” 阿宽说到这,脸上有些微微的不好意思一般,他又接着说道:“我原以为,江家小姐会先家去吃饭了,便想在一楼安心等她回来再说。不过,我一到那里,就有伙计招呼我上去,说是江小姐还在等我。我去了,才知道,她还特意让伙计们从鸿兴楼那边,买好了馄饨和上好的点心,准备就在她的掌柜办公间里吃饭,特意等我过去。” “阿宽哥,这江小姐是个率真随性的人,她说好了等你,就一定不会言而无信的。估计也给你都备好了吃的了。” 林梦桐听得心下也有几分明白,江慕云这样做,自然一是她接下来要告诉阿宽的,事关重要。二则这年轻女子的心思,她自然也懂的,江慕云受过西洋教育,思想上是极为开明的。她对阿宽的欣赏和好感,根本不受两人当下身份的限制。 “梦桐,江小姐说那天她拿到相片时,本来准备隔日就去南京的。不巧月中仙铺子里刚好要上他们厂子里的新货。就耽搁了两天,她是前天去的南京,当晚就回来了。何小姐那边......“阿宽说到这,声音却是瞬间放得极轻,又用有些不太确切的眼神看了下林梦桐. “何小姐那里怎么了?她看到了相片了么?”林梦桐有些暗自生疑问,她虽只是见过那位何小姐几面而已,却也知道她的精神状态并不是特别的好。 她想,这常人都有看走眼的的时候,更不用说这位何小姐了。这天下面貌相似的人总是有的,之前江小姐不也曾说过,觉得卢新宇的气质完全不似那个什么高胜寒么?难道一个人的气质,也是可以轻易装得出来的么? 林梦桐记得分明的却是,那张被宜城日报用在新闻上的小照上,卢新宇的神色分明是一脸的认真与专业,眼底眉间也并不是那种深情款款之态,更无半点轻浮油滑。 如果这样还能让那位何小姐觉得相仿的话,那也只能说,何小姐的记忆上有所缺失或是说,卢新宇和那个骗了何小姐许久的高胜寒,在外表上实在是太过相仿了。 “梦桐,江小姐说,她去南京找到那家医院时,何小姐的近况却是还好。神智上也大体没什么问题,江小姐怕一下子就拿出相片给她认的话,会太过直接。便先和她攀谈了些旧事,她说,何小姐念中学时,成绩向来是数一数二的。尤其是国文和历史,在这方面。何小姐有着相当出众的记忆力。” “阿宽哥,你的意思是说,那位何小姐眼下虽是有些问题,不过她之前是个记忆力极强的人,不会轻易忘却什么,对么?”林梦桐听到这里似乎更加明白了,或许江小姐这样的说法,也是为了让阿宽确信何小姐的认识能力。 只是在林梦桐现在想来,记忆力好的人若是遇上了何小姐这种事,其实未必是件好事了。那些过去的痛楚伤痕,就算她有心想慢慢遗忘,可是天性里那良好的记忆,却不会轻易褪去,这样看来,或许真是那些易忘事的人,真心要活得轻松快乐了。 “是的,后来江慕云把相片拿了出来,只是才刚递到何小姐手里时,就觉得她有明显的不同。”阿宽说到这,口气也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何小姐怎么了?她看清楚相片了么?”林梦桐有些担心地问道,这担心,她知道,却不单单是因为担心这身体刚刚略有恢复的何小姐,会再次受到怎样的刺激。她更担心的,却是卢新宇当真是像极了那个高胜寒了。 这些事,但凡由别人口里说出来,哪怕是自己最依赖的阿宽,而传话的又是性格率真的江慕云,她也不能接受了。毕竟,没有当面见到,更没有和卢新宇对质过半句,这种事,她真的无法说服内心的自己去相信,去接受。 “何小姐接过后,只看了一会,却是颤抖着把那相片落到了地上,接着,却是一言不发。”阿宽说到这,却是不由也叹了口气。 第285章 内心的决定 阿宽的话,说得让林梦桐有些惊愕。只是,她还是强忍住内心的激动。却又轻声说到:“阿宽哥,到底那位何小姐她最后说了些什么,你直接告诉我就好。用不着替我多虑。” 说到此处,她却也叹了口气,只是神色间却并未有太多失态:“我想,这些时日经历了羞花堂里这么多大小事务,应该没有什么事,再能让我觉得无法承受了。我没有何小姐那般脆弱,从来我就没想过,把所有的希望和生活下去的重心,放在某件事,某个人上。” 林梦桐的话,说得虽是云淡风轻。却也让阿宽分明感受到了她语气里的坚忍和无奈。他也真心觉得,面前这样的她,虽然身形还略显几分单薄萦弱,不过,她到底是不同于那些个富家千金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卢新宇却也有着几分相似之处。他们都是亲生父母全不在了。林梦桐又早早地接手了这偌大的羞花堂,为了这一脉传承的祖业,她甚至不惜放弃了当年,读女子师范时的梦想。反倒做起了这令之前有些清高的她,所不太以之为然的生意人。 而想到这,阿宽也略有安心。这样的她,即便换了当时何小姐的不幸处境,也不会如今日的何小姐那般,彻底被击垮。林梦桐是那种在最无助,最沮丧的处境下,也能给她自己找出几分勇气和决心的人。 眼下香粉厂不久就要正式开工,阿宽想的是,这些可能存在着的迷团,却是越早解决越好了。即便那个卢新宇真的是再也回不来了,这对林梦桐来说,也未必就是坏事。就不定,放下内心这缕在他看来有些莫名的情愫的她,今后更是可以轻装上路,做得更好了。 “梦桐,奇怪的就在这里,何小姐看完后,就没再说什么了。任江慕云再怎么开解她,她就是一言不发。直到江小姐有些失望地捡起她落在地上的相片,准备离开之际。何小姐却出乎她意料地开口了,并且,话也说得极为平静。”阿宽说到这,却是一脸的不解。 “何小姐并未有什么格外过激的反应?那她接下来又对江慕云说什么了么?”林梦桐听到这,心下也略微安定了会。她原本还担心,何小姐会不会不加思索,仅仅因着外形上的几分相仿就会断然说卢新宇什么。 现在看来,阿宽刚才提及的何小姐生病前的事,应该是有几分准的了。何小姐的记忆力好,她不会这般冒然就下决定的。即便,她这样的一言不发,也让江慕云都有几分失望了。 “梦桐,说起来也怪得很。何小姐之前接过相片时,虽是神色有些异样,相片都惊落到了地上。不过,她看得还是相当认真的。只是,江小姐对我说,她收好相片准备走之际,何小姐却主动提出,她想再看下那张相片,江小姐也知道,那张相片我当时特意冲洗了两张,而且宜城日报的周记者那里,也还留有底片的。” 阿宽说到这,又接着说到:“江小姐说,她就自己擅自作了个决定,把这张相片干脆送给了何小姐。让她不用急,慢慢留着看。” “阿宽哥,江小姐这样做,自有她的苦心用意。虽说对于卢先生来说,显得不甚妥当。不过......“林梦桐略一思量,又说到:“不过想来这相片本为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原本就是配了新闻一起登在宜城报上的。江小姐给就给了,也无所谓。反正我这里不是还有一张么?” 说到这,林梦桐也知道了,原来江慕云此行南京,确实也无从知道什么消息了。这何小姐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可捉摸。她到底心里想的是什么? 如果她的记忆力真如江慕云说过的那般出众的话,以她对那个高胜寒的刻骨铭心,是不会认不出的。除非,林梦桐想着,一是卢新宇在细看之下,根本就不是那个高胜寒。二是,林梦桐隐约地有些觉得,何小姐是根本在有意相瞒,她的内心真正的想法,却是有心连着江慕云都不想告诉的。 “阿宽哥,这事就算了。对了,你昨天怎么会那么晚都没店里,我还以为,你又外出去什么地方了?”林梦桐想着,江慕云说过了这事,也费不了那么长时间。阿宽哥,应该还有其它事要做的。 “那是当然,梦桐,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江小姐说他们月中仙里。因为上了新货才耽误了她去南京的行程。我也是没能忍住,听到这和铺子里新货有关的事,就心生好奇。就和江小姐提了下,想见识下他们月中仙的新品。”阿宽说到这,笑容又泛起在了他有些微黑的脸上。 他就是这样的天性,只消听到这些类的消息,哪怕是对手家的,也按捺不住要问下。 林梦桐也笑了,她不由说到:“阿宽哥,如果你这话是对江老板开口问及的话,估计他一句话就要噎你个半死。你是见江小姐对你一直印象极好,才有这样的胆子来开口的吧?” “那是当然,梦桐你比我聪明多了。江小姐听了我这样问,便主动拿出几样他们在上海那边香粉厂里,产出的新品给我看了。不过,她也正经告诉我,只是看看,因为这些个还未全部上柜台,所以她是不能送我一瓶的。” 阿宽的话语里,有些许几分的遗憾了。 “这也正常,江小姐定是觉得把你拿来的相片,自己就作主送给了何小姐,多少有些欠你份人情了。要不然,怎会轻易让你看。”林梦桐说到这,突然之间,却是有了个念头在脑海里。 “阿宽哥,这个礼拜你哪天方便,我还想再请你陪我外出一回。”林梦桐思量了下,却又轻声对阿宽问到,这个决定她的确是临时起意的,不过,她却不觉得是冲动之举。 “外出?梦桐,这当然没问题。我那边方便,依你时间好了。”阿宽想都没多想,便痛快答应了:“是哪里呢?不会还去那什么平安巷吧?” 第286章 目的何在 “不是,阿宽哥,我想请你再去问问江慕云,她那位好友何小姐现在是在南京那边哪所医院,我准备这两天就去看看。还要劳烦阿宽哥你一起,我们早去晚归,这件事我不想让家里那些人知道。” 林梦桐轻轻地说着,她知道。如果一天不解开心里这个迷团,即便几天后卢新宇当真归来。自己再次面对他时,只怕会想得更多。 而且,林梦桐总觉得,这位何小姐在江慕云的面前,始终是表现得有些略微的反常了。凡事无非两种答案,要么就是,要么就干脆否认干净。 可是,何小姐的态度却显得如此不明不白。直觉告诉林梦桐,这应该不是她在记忆在有所偏差。现在自己一个人就算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林梦桐知道,自己需要做到的,就是尽快把这件事彻底弄清楚。 阿宽听到林梦桐这样说,才恍然大悟。他思量了下,这才答到:“原来是这样,梦桐,你既然决定了,那我稍后就去联系江慕云,明天厂子那边应该走不开,庞师傅那边的样品估计可以正式做好。那后天吧,车票我去买。这趟火车虽说座位不多,不过我一早排个队,买两张上好的一等座。省得普通车厢里味道不好闻。” 阿宽说罢,便也起身告辞离开。他想,此时此刻最好的方式就是让林梦桐清静下来,他也不知道,后天两人到了南京,真的找到了那位何小姐之后,又当真会发生怎样的情景。 待阿宽离开之后,林梦桐便收起方才这有些纷乱的思绪,这个决定,虽说是才刚说出口的。只是,林梦桐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考虑了许久了。从平安巷回来的那天起,她心底就隐约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她总觉得卢新宇或许真的如那位房东所说的那样,真的不会再回来了。而这一切的发生,冥冥之中又让心细的林梦桐觉得太过凑巧,其实不用阿宽提醒,她是明白了。 这般变化可能真的只缘于那张相片,卢新宇似乎意识到他之后会面对的是什么,所以才......林梦桐有些不愿深想.她觉得如果说一切当真如阿宽和江慕云所料想的那样,那卢新宇又究竟用意何在呢? 她想着,目光却又重新落到了桌面上那几本账本上。卢新宇不在的这两天,她也从陈老先生那里接过了这几本卢新宇经手过的账簿。 一是顾及到陈老先生年纪有些大了。这几本素日由卢新宇登记的账簿她便准备自己来做下。二是自从心底里有了那个决定之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更想好好看下卢新宇的账薄。 只是,林梦桐这天下来。细细地查看了一整天下来。却并未发现出半点的错误,甚至可以说,卢新宇的记账之清晰,字迹之工整有序,其实都已经在陈老先生之上了。所附的每一笔账簿依据却也都清清爽爽。全无半点疏漏之处。 林梦桐也注意到,他细心到连同收到那张南京的马老板送来的银票,在和阿宽哥一起去上海那家洋人开的银号里验过之后,都是格外小心地标注了验讫的日期地点,更在记账的依据里明明白白地标注出了。而那银票,已经由陈老先生接手封存在信封里,由陈老先生保管,连同那半年之后到期的具体时间,他都记得清楚明了。 这样看来,林梦桐也觉得,他应该是早有准备。似乎也料到自己中途或许可能因为某些原因,而不得不离开羞花堂。林梦桐想到这,不免也觉得万分无奈。 她一边默默地合上账簿,一边不由想到。若是这时光可以轻易转到自己来的那个年代里,那该有多好。自己可以方便迅速地联系到卢新宇,而不必坐在这里思来想去了。 她想到这,却又似乎记起了什么,便迅速打开抽屉。从那里拿出自己的记事本来,那放在里面第一页里夹着的,却是那淡蓝色的纸飞机。那是羞花堂印制出的宣传纸做的,也是卢新宇第一次送给自己的。 林梦桐此时想的却不是这些,她的脑海里却是分明有一个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甚至,连同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念头的出现,究竟应不应该了。 林梦桐想的,却是自己那次在这二楼的柜台外边,第一次看到何小姐时的场景。那次自己不慎把这个纸飞机掉了出来,而何小姐却是出乎意料地主动俯下身来,替自己小心地拾起了这个纸飞机。 而她脸上的那抹神色,或许是连在她身边,对她极为熟悉的江慕云,却都未曾真正注意到几分。而林梦桐却是看得分明了。 而直到现在,她还能清楚得记得。当时的何小姐,脸上却是突然犯起了一抹微红,甚至还间或有抹淡淡的羞色。而那精巧的纸飞机。更是被她牢牢地握在她那纤细的手里,直到一旁的江慕云有些不解地劝开她主动放下了。 而这,却并不是林梦桐真正觉得奇怪之处。她当时虽说口里是客气而不失分寸地和江慕云说话,却也发觉到了一个更为细微的动作。她分明看到,那位何小姐却是正准备用手。轻轻地打开那个纸飞机的机翼。 而她那动作,却一点也不显得生疏。虽说后来江慕云飞快地从她手里又拿回了那个纸飞机,重新交还给了自己。 只是这个依约让林梦桐觉得份外熟悉的细节,却是让她当时就觉得有些莫名的感觉了。她只是习惯地安慰自己,面前的这些,真的只是巧合而已。这天下之大,不用说有人相似了,就是习惯动作之类,也不免会有巧合。 林梦桐想到这,便拿出这个纸飞机,却用一个牛皮信封小心地放好。又起身把它装到了自己随身的小包里。她想,后天自己和阿宽一起云到南京那边时,或许这个纸飞机,能派上些用场。 虽然,在林梦桐的心里,她更希望是用不上的...... 正当她才刚放好信封到包里,桌上那个她看来古董般的电话机响了,林梦桐心下却只觉得一怔,莫非是他打来的? 第287章 眼见为实 林梦桐却也无从多想,便匆匆过来接了电话。这两天因为手上杂事有些烦多,她便让秀凤每日做好杂事后,不必像之前那样,时时在办公间里照应自己。反倒让她可以在自己做事时,也随意即可。 电话那头似乎有些杂乱的噪音,听得出环境有些嘈杂。林梦桐还在揣想着,这种环境下打来电话的,应该只有卢新宇了。 而此时,那头却分明传来一个再为熟悉不过的,却又平和温柔的声音,似乎完全没有受到那电话边上那有些纷乱的氛围的影响。 “梦桐,我是新宇。”果真林梦桐没有猜错,是他打来了。 “我知道,你这是在哪里?老家那边么?”林梦桐虽是觉得心中有无限话语,却一时也不知从何问起。想到方才接电话前自己那个举动,此时她的心里了有些难言的滋味。 他虽说人在外地,电话也不是那般容易打来,不过,他却是记得自己的号码,抽空也会打过来。而自己呢,却是已经准备好了后天,要和阿宽哥一起,去南京那家医院里打何小姐问个清楚。 如此看来,自己骨子里其实和江慕云,甚至和家里的林太太他们,又有着什么样的差别呢?分明都是不太信任卢新宇。想到这,她却也只有这样看似随意地一问了。 “梦桐,我是在老家,这边地方比宜城还要小一半多,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百货行。连这电话都不对外的。我是好不容易付了两倍的价钱,才说服掌柜的让我打个过来。” 卢新宇的声音中有些倦怠,似乎他这两日到了老家那边之后,并无什么轻松的感觉。 “新宇,你这又何必呢?”林梦桐听得,虽对那边的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也知道,卢新宇要处理的事,或许远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复杂几分。 只是,即便他所说的这些,真的都不全真,但是他的话,却是让林梦桐明白,他的心意却是真的。思念是看不见的,牵挂也是看不见的,但是,林梦桐知道,从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起,她知道这种感觉却是分明存在着的。 “梦桐,我可能会再晚些回来,家里的事比我想像得更复杂。他们说我不能丢下这堆破事不管不问。上次你也知道。他们都找到了宜城这边。所以我这回是连原来的租处都退了。若是一切顺利办好,再回来我也准备重新觅个地方。其实也未必可以瞒得过他们。”卢新宇说着,声音里的无奈感也深了几分。 听他这样的说辞,林梦桐心下又明白了些。原来,他是有意退了旧时租房的,却是为了那些个所谓的亲朋再来宜城找他的麻烦。 看来,卢新宇此行,的确是不容易。若是他根本摆不平那些个人等,又会怎样?林梦桐知道,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他们又会对卢新宇做出些什么呢? 而卢新宇打来这个电话,似乎主要是要再续些假期,证明他根本没有如阿宽开始所预想的那样,是一去不归了。 林梦桐知道,眼下自己在这电话里也不好深问什么,他是在百货行里借用电话打来的,若是说出了什么,却是不适宜的。 “没事的,新宇,之前我也略做过此账,你安心在那边处理好家事吧,再晚些也无碍的,总之,不要急于回来。”林梦桐说到这里,声音也益发温柔起来。 她像是全然领会了卢新宇的用意,却又补充着说到:“这次处理好之后,今后你就可以没有太多的顾虑了。” 电话那边的卢新宇似乎也意会到了什么,他却是略微沉默了下,这才格外又放低了声音说道:“梦桐,你放心。我会回来的,那个半年之约,我一天都没有忘记,再见。” 他轻轻地说完,虽说林梦桐也听得出他打电话的那个地方,杂音却是有些更响了。只是卢新宇虽是说了再见,却并未主动挂起电话。他依然保留着之前的习惯,等待着林梦桐这边,也挂起来。 林梦桐便不及思量太多,心下即便还有话想说,不过,她知道此时却是不适宜的。她便慢慢地放好电话,那些个话,她知道只能待卢新宇归来的那天,自己才可以好好说尽了。 第二天,阿宽是一早就去了近郊的厂子那边,到了下午却是有些急急地回来了。他给林梦桐带回来的,却是两上好消息。 一是香粉厂那边,庞师傅今天已经做好了羞花霜的样品了。机器也已经被他全部调试到位。听阿宽说,这次打出来的羞花霜不比在之前在丁万春家那边打出来的差。 现在,只等到后天,阿宽订制好的包装的容器到了之后,就可以正式开工了。而第二个消息,阿宽说出来时,更是满面喜色。 他说江慕云已经告诉了他,那位何小姐所在那家医院在南京的地址了。并且,今天一早他去厂子前时,就在火车站里买到了两张难得的一等座位的车票。 只是明眼如阿宽,发觉到他说这些话时,原本以为会有的欣喜感,却并未如他所想的一般,在林梦桐的脸上出现分毫。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一样。 阿宽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把一张临窗的火车票默默递给她:“梦桐,这去南京的火车是九点的,你把要带的东西备好,我们明早八点一刻从羞花堂出去吧。林太太那边,应该不会知道的。就连铺子里,我也没对别人透露。我们早去早回,估计晚上回到宜城时,也和你寻常到家差不多时候。” 阿宽的话,却是让林梦桐心下也有几分动容,难得他可以心细到如此,连这些细节都为自己考虑到。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非常,林太太或是别人知晓了,却也只会给自己徒添麻烦。 想到这,她却抬起眼来,感激地看了下阿宽,这才说到:“谢谢你替我考虑周全,或许明天看到那位何小姐后,所有的猜想,都会结束。” 她这样用看似平静的口气说出的话,让阿宽听来,也算放下心了。或许明天真会有些不可知的事要发生,不过,该了结的始终需要面对...... 第288章 用心良苦 第二天一早,待林梦桐到了铺子门口,却早就见到了阿宽。他已经全然准备好的样子,除了再为简单不过的随身东西之外,还拎了两盒包装有些精细的点心。 林梦桐却是早已经对秀凤说过了,让她今日只消在楼上自己的办公间里,略加整理收拾即可,中午也不用回林家,就说是厂子那边还有事做。还特意让她午间去对面的饭庄里吃些好点的。账一并都算在铺子里。 秀凤也没多问什么,这个时候她看到阿宽正满面堆笑地和林梦桐打招呼,便也知道他们定是出去有重要的事要办的。她便知趣地不再多问,把手中的小包轻轻递到林梦桐手里,这才说到:“小姐,下午收工前我等你回来。” 见秀凤这般说道,林梦桐也明白她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归来的时间。便也笑着柔声对她说道:“秀凤,放心,不等到铺子关门,我就会到的。今天,你不消那么累了,没事就在二楼休息下吧,记得有人问我的话,就说外出办事了。” “小姐,你放心。”秀凤点了点头,便上楼离去了。阿宽这才对林梦桐说道:“我们出去吧,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找了辆黄包车,就停在外边。还是老样子,你的车在前面,我坐车在后面跟着。” 林梦桐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阿宽在这方面是最为小心的,他知道即便他们俩人之间从小时便再为熟稔不过了,不过一则男女终究有别,二则他知道,林梦桐现在的心底里那个他,却并不是自己。 所以,几番同行外出之际,他宁可再麻烦些,多找辆黄包车,也不好意思如那些宜城镇上最为时髦的年轻男女一般,同坐在一辆宽大些的黄包车上了。 直到俩人上了火车,安然坐下之后,林梦桐看着阿宽小心地把手上那两盒精细的糕点盒子收好之际,这才有些好奇地问到:“阿宽哥,这到南京的车程也不过两上钟头不到,你怎么还带了这个,难不成一早你没吃饭么?” 听到林梦桐这样问到,阿宽却并未急于回答她什么,却是笑着又从他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精致有加的小瓷瓶子来,递到了林梦桐的手里。 林梦桐有些惊愕了,她细细打量起手上这个小瓷瓶子来,但见这虽不是什么上等的好瓷器做的,却也不显粗糙。半圆形的瓷瓶外边,还印制着三个水墨字体“羞花霜”。 她这才恍然大悟,便问到:“阿宽哥,这是我们香粉厂那边最新生产出的样品么?怎么边原本的包装瓶也换了。这个瓶子,比之前定做的那种玻璃瓶要贵上不少吧?” “梦桐,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在样品出来前还没顾得上告诉你。”阿宽看到林梦桐话里虽说有些顾虑价格的样子,不过,目光里更多的却是欣赏和赞同。 他便有些兴奋地说到:“价格上,你不用担心。羞花霜这次正式上了柜台之后,售价还是同原先一样。不过,单瓶的份量却略微少了些。这部分的钱却是花在了这新的包装上。” 阿宽的话让林梦桐有些微微一怔,不过,她到底也不是个思维落后封闭的人,怎么说,她也是是从现代社会“穿越'来的,况且,就算来这里之前,她大学时期成绩也就平平无奇,不过好歹她的专业也是市场营销。这个‘货卖一张皮’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更何况,她自己也身为女性,而这寻常女子,无论是出于天性里的爱美也好,抑或是潜意识里的几分虚荣心也好。总是希望自己摆放在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在包装设计上是越精美越众不同,便越是喜欢几分了。 想到这,她的脸上也浮起了会心的微笑:“阿宽哥,真看不出你还有这份心。怎么好好的,相了换了羞花霜的包装瓶子。那这外面的包装纸盒,也换了么?” 阿宽听到林梦桐这样开口问及,还特意提到了外面的包装盒子,便也瞬间在心下明白了几分。原来,这羞花霜当日产出时,外面的包装纸盒却是没有请人描画出样式的。却是由卢新宇一人连夜设计出来的。 效果却极好,清新淡雅中又有几分矜贵之态,比之市面上那些常见的胭脂水粉用的那种花花绿绿的包装自是不同了。 “梦桐,这次只是单单换了里面的玻璃瓶,外边的纸盒一应还是老样子。卢先生上次想出的这个样式是极好的,我怎么会擅自换下呢?”阿宽像是安慰,却也说得极为真诚了。 “我上次听说过月中仙那边有了新品,不过江小姐也只给我看了样品。我发现他们家的货品,有个最为显著的特点,便是走的是西洋风。包装上印制的都是金发碧眼的洋人,看上去倒也显得高档不少。而且,那些瓶子都是用的上好的玻璃。我就想,如果我们铺子里这批羞花霜出来的的话,要想在这宜城里和她家抗衡,就一定要有自己的特色。哪怕是在这包装上,也要明显得和月中仙的有区别。” 阿宽说得很认真。看来,他在这方面的确是费了些心思。 “阿宽哥,你说得对极了。月中仙走的是洋货风格,那我们羞花堂就偏偏要把这香粉业的传统风格,更加坚持下去,这并不表示我们铺子只会因循守旧。” 林梦桐点头说到:“我们现在可以一样用机器来生产羞花霜了,但是在包装上,我们用这瓷瓶来包装,不是更有味道了。对了,我们中国在英文里发音的意思,原本就和瓷器有关。阿宽哥,看来你真是懂得极多了。” 听得林梦桐这样夸奖,阿宽有些脸红。他收好这羞花霜,依然用原先那个素雅的蓝色纸盒包好,这才对林梦桐又说到:“梦桐,其实这个东西,还有这些糕点,我都是带来做为礼物,准备送给何如琼何小姐的。” 林梦桐听得心下一暖,原来这外表看似有些粗糙的阿宽哥,此行竟然想得如此周到。若非他这么有心,自己这回去探望何小姐,真的是两手空空了。 第289章 她的眼神 “梦桐,这哪里是我一人想到了,是江小姐昨天有意提醒我的。” 阿宽到底是个天性率真的人,他直截了当地对林梦桐说到:“昨天江慕云把何小姐住的那家医院地址写给我,又对我说,何小姐未必会对我们说什么实情,一则她对你我的了解远不及江小姐了,上次却是江小姐拿了相片过去,她都默然无言。” 说到这,阿宽也似乎担心着此行会落空一般,目光里有了些许的黯淡。不过,他又说到:“我听了江小姐这样说,便也担心。我想,这次无论我俩目的如何,总归那位何如琼小姐,她是个病人。我们去南京看她,怎么也不好空手去吧。我就问江小姐,这位何小姐素日喜欢些什么。” 听得阿宽这样说,却更加让林梦桐心下佩服了。看来,若非阿宽考虑周到,江慕云也不会主动提及这些的。 “江小姐便告诉我,以前她在南京念中学时,和这位何如琼小姐是关系最好。她最爱吃的,却是我们宜城里老字号信远斋的绿豆酥饼。以前每每江小姐到宜城,都要带好些回去给她一起分享。我就今天起了个大早,到信远斋那边买了两盒。” 阿宽想一下,却又补充说道:“至于这个羞花霜,一则是这次瓷瓶包装的样品才刚出来,我想先送瓶给何小姐,她虽说现在状态不是太好,可之前也是南京城里的有钱小姐,品味定是不俗了;二则江小姐也说过,上次何小姐来我们宜城散心休养,还特意地去了我们羞花堂,买了我们铺子里第一批的羞花霜。回去用了之后,一直是很喜欢的样子。所以我就想送她这个,看看她对这白瓷瓶的包装,喜不喜欢。” 阿宽的这番话,让林梦桐听得更加心悦诚服了。阿宽哥的确是做什么事时,心中都不会忘记铺子里的公事。相比之下,自己此行途中,却是满腹顾虑。 林梦桐知道,自己内心担心的是什么,只是此时,在这安静的一等车厢里,她也无法对坐在对面的阿宽哥再说些什么了。 很快,火车就在南京车站缓缓停下来了。林梦桐便和阿宽一起下了火车,一路走到车站外边时,阿宽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林梦桐,好象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让林梦桐在这人流远比宜城车站多上几倍的地方走失一样。 见他这般谨慎,林梦桐也暗自有些想笑。便主动开口说到:“阿宽哥,你不用这么细心。我之前念师范时,家人也只送我到车站而已。” “那不一样,这次是我带你出来,自然要一路看顾好你。我们去那边吧,听江小姐说,黄包车开不到半个时辰就到医院了。” 阿宽说着,口气也轻松了下来:“回来的火车是下午三点的,要是我们顺利的话,估计早早就可以从医院出来,到时时间方便的话,我带你去附近的夫子庙逛逛。这南京城,可以我们宜城要热闹多了。” 见阿宽这样说,林梦桐也自是明白他的用意。他无非是在让自己心情放松些。或许,阿宽也在替自己担心。害怕那位何如琼小姐会当真说出些什么来。 “阿宽哥,真是有劳你。不过,今天我应该没有什么想闲逛的心情了。毕竟,我们去的是医院,每次到了那种地方,我总会觉得回来后,会加倍珍惜现在已有的平静生活。” 林梦桐脚步有些慢,她轻声说到:“何小姐我之前见过她,若不是在报上看了她的事,我真是不敢相信。一个受过教育的年轻小姐,真的会因为遇到了那样的人,就变得完全颓然成这样。我到现在都不能忘记那张小报上,登出的相片上她的眼神。” 林梦桐说到这,却是不由叹了口气,她想到那张小报上,登出的那张被撕掉了一半的合影。虽是已经无从看出当时何小姐身边,那个高胜寒的模样,但是从何小姐那般幸福的眼神里却是可以看出,她是真心喜欢身边的那个他的。 只是林梦桐后来看到的何小姐,却已经早就没有了相片上那样的神采了。 “梦桐,你不用多想,听江小姐说,何小姐现在恢复的状态还是不错的。我们上车吧。”阿宽一边说着,一边却已经拦下了两辆黄包车了。 待林梦桐上了车后,阿宽这才跟后也上了另一辆黄包车,并对两位车夫客气地说到:“师傅,到城南的仁济医院。” 黄包车开得还算快,半个钟头后便一前一后地停在了一处楼宇门口。 林梦桐下了车,略看了下,这的确是个清幽的所在,既远离了那有些喧哗的闹市,却也位置算不上太过偏远。四周绿树环绕,几处灰白色的小楼掩映在这片浓密的绿荫之中,更添几分清静之意。 如若不是外面那块牌子上写着“仁济医院”几个字,林梦桐却是觉得根本看不出这里是一处医院了。 “梦桐,我听江小姐说过的,这是南京的一所专门治疗精神方面疾病的医院,收治的多是些处于恢复期的,情绪大体比较稳定的病人。所以你不用担心,那些个武疯子之类的,这儿是没有的。”阿宽以为林梦桐迟疑着停下了脚步,是担心这方面的问题,便低声对他说道。 “我没事的,我只是在想,那位何如琼小姐还是幸运的,如果她那次真的被那个高胜寒骗得家产荡然无存,只怕现在连在这里治疗休养的钱都没有。那结局岂不是更为凄凉?” 林梦桐不知为什么,现在想到的,竟然是这个念头了。她知道,这家医院从规模和外观上来看,应该是和洋人合办的,费用也定不便宜。 “是的,或许那个骗子的良心还尚存一些,不然,我们今天也来不了这里。”阿宽也有些感触似地说到。他俩便默默地走了进去,到了门口处,却见从里边出来两个白色素净外套的护士。 阿宽便有礼地唤住了她们,又开口问道:“请问二位,有位老家是这南京市郊的何如琼何小姐,她现在是在哪间病房?我们是她的故友,特意从外地过来看望她的。” 第290章 她的背影 那两位年轻的护士听到阿宽这样问,却也都停住了脚步。两人低头耳语了一会,其中一位看起来经验略为丰富些的,便抬起眼来,用不太信任的目光看了下他们两人,这才开口说到:“你们是特意来看何如琼小姐的么?可是好象来这里的,除了她的父母之外,就只还有一位年轻的小姐,你们我却没见过。” 阿宽见他这样说,便心下有些急切。只是不待他再开口,身边的林梦桐却笑着对面前两位年轻的护士说到:“两位小姐,我们的确是特意来探望何小姐的,连这地址,也是之前那位帮她联系在这里住院的江小姐提供的。” 听得林梦桐提及到江慕云,两位年轻的护士便相视一望,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方才那位说话的护士便又换了客气些的语气说到:“两位不知道,我们这医院非比普通的地方,何小姐的确住在这边的二楼病房里,她因为还在恢复期,家人也想让她调养得环境更好些。就给他安排了独立的病房。这样吧,你们说下姓名,我去问下何小姐,如果她当真认得你们,愿意见面的话。我再领你们过去就是。” “那有劳两位,我先谢谢了。”林梦桐听她们语气也和缓多了,便在心里略加思量了下,又说到:“你们就说宜城羞花堂香粉铺的林小姐,特意来这里看她。还给她带了她喜欢的东西。” 两位护士听了林梦桐这样说,便也匆匆打了招呼。让他们在这门口略等片刻,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这时,一旁的阿宽有些忍不住地开口问道:“梦桐,你确定何小姐还能记得起你。万一她想不起来了,我们这趟行程就是白跑了。” “阿宽哥,你放心好了。何小姐定会记起我的。”林梦桐此时心下却非常安定,她轻声说道:“何小姐住在这家医院的事,除了她至亲的家人,也只有江慕云一人清楚,连这医院都是江慕云帮她找的。所以,我们既然可以找到这里,最起码也说明了我们是江慕云的好友。更何况,阿宽哥你可记得,江小姐曾经说过,这位何如琼小姐之前念书时,是同学中功课极好的一位,尤其是记忆力相当强。” “希望如此吧。梦桐,我把那张报纸也特意带来了。我只是想不通,江小姐说的上次她过来这边时,这位何如琼小姐看了那张相片,却是没有肯定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什么高胜寒。只是既然她为何偏偏又要江小姐给她留下这张相片?”阿宽说着,却是一脸的迷惑。 “这也不希奇,所谓人有相似,或许对于何小姐来说,即便有几分相像,对于她而言也是一种纪念吧。”林梦桐幽幽地说到,其实,她心底里却并非是如此想的。 想到这,她不禁下意识地又握住了手中的小包,那里边早已备好的那个牛皮纸的信封里,那个放好的卢新宇第一次给自己做的纸飞机。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到带上这个,她只希望,这个东西今天派不上用场...... 很快,方才那两个护士便一起过来了,这次她们那脸上却全然是客气的微笑了.其中一个方才和俩人说话的那位笑着对他们二人说到:“你们今天来得真巧.何小姐今天情况不错,才刚服过药,正在病房里看书呢。我把你们说的话都对她说了,还没等我说完,她就打断了我的话,让我这就请你们一起过去。” “真的,谢谢护士小姐了。”阿宽听她们这样说,方才脸上那几抹顾虑之情也随即消散了。他不禁打心底里更加佩服身边的林梦桐了,原来她的推测竟是这般准确。 俩人便跟着两位年轻护士一起上了医院的二楼。这的医院果真不比外边那些普通地方,非但外边清幽干净。里面也整洁安静。 阿宽一边上楼,心下也不禁想着:这洋人开的医院的确不错,只是一般平民大众,就算是得了这种不好治疗的疾病,也至多不过去开些中药在家中调理罢了,哪里有那么多闲钱来在这个地方慢慢调养。 看来,这位何小姐家到底是有些家底的,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不是这样,当年那个什么高胜寒也不会盯上她。 到了二楼。两位护士在一间虚掩着的病房门口停住了脚步,那位看起来略为成熟些的护士便有礼地向两人打了招呼,就转身去忙别的事了。只是她临行前,犹不忘记对另一位护士耳语了几句。 待林梦桐和阿宽谢过她们,正准备叩门进去之际,那位留下来的年轻护士却不忘记低声嘱咐他们:“我们这里规定探视说话的时间,至多不过半个时辰,稍后我还要带何小姐出去透气散步。你们不要忘记时间。” “你放心。我们会注意的。”林梦桐也有礼地说到:“把带的东西交给何小姐,随便说几句话我们就走。” “这样最好,只是请两位记住,何小姐现在看上去状态是不错,不过,医生说过她的情况并未好全。所以,千万不要说些刺激到她的话。”年轻护士一边不忘记补充说着,一边却已经轻轻地替他们两人打开了虚掩的房门。 林梦桐在先,阿宽拎着东西在后,两人进了里面之后,眼前看到的却是一幅格外宁静温情的画面。这是一间极为雅致的单人病房。虽说陈设简单,不过是一张床以及几个简单不过的家具而已。 不过,邻近洒满阳光的窗户边,却也有个小巧的书桌。而此时的何小姐,却正安然地背对着他们,坐在靠近书桌的一张椅子上,安静地看书。 秋日那温暖柔和阳光透过这淡绿色的素雅窗帘,映照在何小姐有些单薄的背影上,这面前的一幕,却是格外宁静从容了。 林梦桐想着,如果不是自己知道这儿是医院,而何小姐是个精神状态才刚恢复好的病人。自己几乎以为这里是曾经的大学里的女生宿舍了。 第294章 不言而明 林梦桐见状,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只是更加确信了自己之前的想法了:何如琼定是有意对自己和阿宽,甚至是江慕云,都隐瞒了些什么。只是这其中的原因,却也让她此时却无从判断。 何如琼拾起那个粉色的纸飞机后,又重新坐到了长椅上,却并未急着说话了。只是有些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东西,那眼底却是分外亮了几分。有期盼,其希翼,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失落和怅然。 “何小姐,这个纸飞机做得真不错。我们现在还是把它放回原处好么?”林梦桐用有些怜惜的口气说到。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面前这个清秀的年轻女子的思维,却并不如他人想像的那样差。 从刚才她拾起这个纸飞机的那一瞬间开始,林梦桐却是觉得她根本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是清楚的。或许,所有的一切,只是她不愿意去相信,去接受而已。正如现在的林梦桐自己,她有些下意识地看了下放在一边的小包,那里边的牛皮纸信封里放的东西,自己还需要再拿出来么? 方才那位护士也说了,何如琼的病情还未完全稳定,更需要的是耐心的调养。自己如果当真要那么做,会不会再次刺激到她呢?林梦桐想到这,却不无担心地看了下身边的她了。 此时,何如琼的表情却是慢慢地恢复了常态,她把那个粉色的纸飞机却又轻轻交给了林梦桐:“林小姐,你说得对极了,这个东西,还是放回原处最好了。过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头,永远都回不了头了......“她说这放时,虽是声音有些低到几乎是自言自语,可是林梦桐却还是听得分外清楚。 她接过纸飞机,却是小心地夹在这本厚厚的小说的扉页里,又缓缓地说道:“何小姐,我不这么认为。其实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过去的东西,有的时候即便再为伤心,难过。最好也就把它当做是这本书看过的一页。可以轻轻松松的翻过去。” 说到这,林梦桐的脸上却也露出了一个有些感触的笑,虽说,此时坐在何如琼身边的她,心下的滋味却是有些千头万绪了:“何小姐,我看这个纸飞机做得真是极为精巧的。你的手工真好。我就不行。之前也学过,可是折出来的总是要么不好看,要么就是折得一飞出去就掉了。” 何如琼听林梦桐这样夸赞自己,脸上却是泛起了微微的红晕,一抹淡淡的笑意却又浮现了出来,在这秋日的阳光下,她的笑容此时却变得真实鲜活起来了。 “林小姐,你过奖了。这个东西哪里是我做的。”何如琼看了下林梦桐,似乎因为今天有她的陪伴,此时的她,却并不需要如每天和那位太过年轻的护士出来散步时,只能默默地一个人想自己的心事。而林梦桐的善解人意和她特有的那种大方真诚的态度,却是让何如琼觉得,有些话其实并不需要苦苦地压抑在心底里了。或许适当的倾诉,反倒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其实是一种解脱。 之前在江小姐的面前。她并未这样做过。虽说江慕云和她是最好的朋友,念中学时几乎是形影不离了。只是在何如琼看来,当年的江慕云是个本性太过率真,个性又极为鲜明的年轻女子。自己的这些经历,或许对江慕云而言,更多的却是不解和为自己的不值感。所以,即便是在江慕云的面前,何如琼却也并未如今天这般,有一吐心声的真实感受了。 “那何小姐,这一定是你最好的朋友送给你的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纸飞机代表的意义其实是......“林梦桐柔声对何小姐说着,声音也放得舒缓了许多。生怕自己这有意无意的话,真的会让身边这个脸色中多少还略显苍白的何如琼,真的会又多想些什么了。 “怎么这个你也懂的?”何如琼的表情有些惊讶,眼底里似乎有些闪亮的光又瞬间浮了起来,不过很快,她的表情里却又是格外怅然了。而这在林梦桐看来,却正是她眼里这位何小姐的天真可爱之处。 或许,她并没有江慕云那般独立精明,想来之前没有生病时的何如琼,却是个相当单纯,喜怒哀乐都容易形于色的简单女子了。这样的纯良天性,林梦桐想着,若是遇到值得的人,却是极好了。若是所遇的,恰好是那不应该遇见的人,这样的个性,反倒是种悲剧。 “是啊。这个纸飞机你可以把他摊开,在它的机翼里用自来水笔,轻轻写好自己的一个愿望。然后就可以找个安静优美的地方,把它放出去,放得越远越好。”林梦桐说着,却是连自己的脸上,都分明有了些许的憧憬之态。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说,这些话,原本也无非是卢新宇安慰自己时所说的,现在,却又要被自己此时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了。而且,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何如琼听了这番说辞,却是怔住了.半晌,她才开口,目光却是凝视着林梦桐:“林小姐,你这些话,究竟是从哪里听到的?之前慕云她对你说过什么?” 林梦桐听了,却没有直接地回答何如琼这个问题了。她只是心下略一考虑了下,便默默打开了方才搁在一边的那个小包。在何如琼先是解,后是惊讶万分的目光中,把那个放在包里那个信封中的纸飞机轻轻取了出来,又递到了何如琼的手上。 “何小姐,这个纸飞机也是一个朋友送我的。他当时把它交给我的时候,就是这样对我说的。那个时候的我,刚刚接手家父留下来的铺子,就是羞花堂。一切的事都显得也无头绪,每日心下却都是无法安定下来,而就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位可以帮到我的人。” 林梦桐说到这,就又从包里再次找出那张报纸。她并未再把这报纸交到何如琼的手里。只是目光中有些眷念又有几分感怀地说到:“而这个人,就是上次江慕云拿了相片让你相认的卢新宇卢先生,他是我们羞花堂的账房先生,也是上次在宜城的街边,你我偶遇时和我同行的人。' 第292章 太过平静 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却是把报纸小心地递给了何如琼。但见她轻轻接过后,却是目光有些平静地看了好久,那眼神里却全然并无半点亮光。似乎她看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阿宽见状,心下也有些惊讶。原先他分明是听了江慕云之前说过的,上次虽然她带的那张相片,何如琼是并未指认出什么来。只是,她临告别之际,何如琼却是分明有意留下了那张相片。如果这上面的卢新宇他的确完全不认识的话,她又何出此行呢? 而林梦桐此际,心下却是完全不同于阿宽的心思。她其实更想见到这样相对平静的一幕,却不仅是因为何如琼的身体还未好全,她也不想这张报纸,会让何如琼再次陷入不安和焦燥中。 更多的原因,却是林梦桐生怕此时的她,真的会一下子就确定下什么来。那,自己原有那份隐约的担心和顾虑,真的会瞬间应验了。而这个答案,却根本就不是自己此行想要的。 “何小姐,你再好好看看,是不是有熟悉的感觉?上次江小姐带来的那张相片,也是送给她的。如果你有什么事,大可直接告诉我们,或许,我也能帮到你。”正当林梦桐心下思量之际,却听得阿宽正用极为温和的声音,对何如琼轻声说到。 何如琼此时却是看得一脸认真,阿宽的话音落下之后,她这才缓缓地把这手中的报纸,又重新交到了林梦桐的手里,表情中却还是相对平静的。 只是细心的林梦桐,却是分明注意到了此时,她那双细长的眼里,分明闪过一抹难言的意味。而这样转瞬即逝的表情却是连阿宽都未曾察觉的。 “林小姐,你们其实这次来,就是想听我说实话,看看这个相片上的人,到底是不是之前......“何如琼轻轻地说到,口气中似乎还有着一丝极力支撑着的坚强。 她说到此处,目光又有些悠远,却最终还是落到了桌面上,方才林梦桐还给她的那本《双城记》小说的封面上。 她略加停顿了下,这才又缓缓说到:“我方才又细细看了遍,比上次江小姐送相片给我时,还要看得认真几分。我现在可以完全确定地告诉你们,这上面的人,和我从不认识。虽然。第一次江小姐来把那相片带来时,我也觉得有些相似,不过,其实根本不是一个人。” 说到这,何如琼面色有些微微的潮红,她默默看了下窗外,又接着轻声说到:“我记得很清楚的,高胜寒的嘴角边有个不太显眼的小痣,而报纸上这位先生却没有。并且,高胜寒也没有这位先生这么高瘦。所以,我想俩位这次来,应该是有了最后的答案了。天下人总有相似。林小姐,上次在宜城时,我因为病情还未如现在这般稳定下来,所以当时的确是有打扰到你和你那位朋友了。” 何如琼的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并且逻辑清楚,条理上也丝毫不乱。直听得阿宽有些惊讶,原先来这里之前,他却是分明以为以何如琼曾经的表现和经历。这相片上的卢新宇,多少会让她有些失色。 可是,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却是,这位何小姐今天的表现真的是太过镇定,而她口里说得这番话,竟是让自己这个精神正常的人,都无从辩驳。接下来,原本自己准备好的那些个疑问,却都好像没有了再度问下去的理由。 阿宽想到这,却把目光又投向了林梦桐,似乎下一步要接着如何要看她的决定了。而林梦桐却没有注意到阿宽此时有异样的反映,只是看了下病房一角安静摆动着的挂钟。 之前护士在他们二人进来时,特意提醒过和何小姐交谈的时间,在这医院里是有严格控制的。规定是按理不能超过半个钟头,而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时间。 林梦桐却觉得面前的何小姐,方才那番话说得有些奇怪。这种奇怪,不是说今天的她表现得不太正常。而恰恰相反,让林梦桐觉得不解的是,今天的何如琼表现得太过镇定,太过从容。 甚至,林梦桐觉得,她说的这些话,根本不象是随性讲出的,反倒是像在自己和阿宽进来之前,精心准备好的一样。 至于为什么自己反倒会怀疑起来,之前进门之时,林梦桐不也是担心这何小姐到底会说出什么么?现在,她已经再明白不过地否认了这报纸新闻里配的图片上的卢新宇,根本就不是她认识的。 这个答案,也不刚好就是自己想要的,想在阿宽面前,得到完全确认的事么?为何现在,自己反倒会觉得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了呢? 林梦桐想着,原来所有推测,真的如一口深不可测的水井,除非从开始起,你就不打算探究到什么。否则,好奇心真的会驱使你一步步的探询下去。 想着自己真的是好不容易可以来这里一次,又这般顺利地见到了何如琼。林梦桐此时想的是,今天在离开之前,怎么也要知道些真相。 她蓦然想起了自己随身的小包里,那个昨天就已经准备好的牛皮信封里的东西。心下便有了主意。 这时,病房的门又开了,方才那位年轻护士面带笑容地进来,柔声细气地对何如琼说到:“何小姐,时候不早了。我现然陪你去外面透些气,要不要再把昨天那本书也带上?” “好的。我和这两位朋友打个招呼,就跟你下去。”何如琼听护士这样提醒她,也知道用意何在了。便一边起身对林梦桐有礼地笑着,一边却不忘记把方才桌上那本《双城记》递给护士。 没等阿宽这边准备说些告辞的客气话,林梦桐却笑着开口说到:“何小姐,这么巧你也 第293章 同样的纸飞机 林梦桐的话,听得阿宽更加惊愕了。本来,他以为何小姐这样说,林梦桐是满心欣喜的。以他对林梦桐的了解,似乎此行的目的,她是为了可以给卢新宇一个最好的证明。 不过,现在看来,这位林家小姐却是远非自己以为的那样目的简单了。比起自己来,她似乎更想确定地知道些什么真相,哪怕。她得知这个真相之后,会真的失望之极了...... “你行么?”这位年轻的护士看起来,应该是要比之前那位处处不忘记叮嘱两人的护士,要更好说话些,她用有些怀疑的目光看了下林梦桐,有些不放心地说到。 “护士小姐,你放心。我之前在念的是女子师范,和人谈心交流自然是最为熟悉了。更重要的是,何小姐非但是我的旧相识,而且我们兴趣也近似,就连这爱看的书也差不多。何小姐,你说可以么?” 林梦桐听得出来,这位年轻护士是有些松口的意思。只是,眼下还要看的,就是这位何如琼的态度了。 “林小姐,你真的愿意陪我散心?会不会耽误你的归程。”何如琼却是想都没有多想,就一脸欣喜地把目光转向了林梦桐。 看得出来,在这个环境虽然不错的医院里,待了这么许久的日子,虽说家人隔天就来看她。不过到底不是年龄相仿的人,闲谈也有些乏味。 而江小姐,可能近来因为月中仙那边要忙着上新货。一时之间也没得抽空再来这里陪她谈心。所以,林梦桐这样主动开口,何如琼却是瞬间就变得有几分兴奋了。 “何小姐,你放心好了。阿宽做事是我们羞花堂里最稳妥的。我们今天出来前,他就早早买好了归程的车票,是下午三点多的。不碍事,那,我们这就下去吧?” 见何如琼答应得如此干脆,林梦桐也急忙笑着说到。她生怕那位年轻的护士又不放心什么,便一手接过那位护士递过来的书,细声说到:“我们就下楼在后边的草坪那边走走,那里应该是给大家休憩的地方吧?” “是的,不过,你们记得一个钟头就要回来,何小姐还有别的治疗项目呢?”年轻护士见林梦桐言语得体,外表也大方温柔,便放下心来。 只是她待这两人一起说笑着出门之后,却又用不甚放心的目光看了下阿宽,却又说到:“我是要锁门的,那这位先生?” “护士小姐,你锁门好了。我到一楼那里坐会,等她们回来就走。”阿宽地也知趣的从病房出来了,大家一起走到一楼之后,阿宽便停下了脚步:“梦桐,你放心带何小姐在后面转转,我在这里坐着等你们。” 林梦桐对他微微点头,便一手挎着自己的小包,另一手却拿好了那本有些厚重的书,和何如琼一起慢慢踱步到了医院后边,那一大片碧绿的草坪地上。 或许因为离开了那布置得太过清静的病房,走在自然阳光下的何如琼,却是脸色分明也红润了许多。甚至眉眼盈盈间,却也有了几分年轻女子特有的神韵。 她的五官虽不是像江慕云那般轮廓分明,明艳动人。却也清秀斯文,别有一种含蓄优美的韵味。而在现在身边的林梦桐看来,即便现在的她还在调养身体期间,穿的也不过是最普通的蓝色厚棉布的,这家医院的病号服。却也丝毫没有减损她的清丽的风采,反倒多了丝不施脂粉的素净之感。 “何小姐,你也喜欢看这类翻译小说?”林梦桐一边慢慢说着,一边在心下想着,如何打开自己接下来的话题。前面有个供病人在这里散心走累了休息坐的长椅,她想,不如过去略微坐下说话。 “是啊,不过林小姐,我的英文水平是要让你见笑了,好多原版的小说真的是读起来蛮费力的,就只好找这些翻译过来的看了。”何如琼似乎身体还有些许虚弱。这俩人下了楼,略微走了会。她也有些乏力了。 “那何小姐,我们到那边小坐会吧,那张椅子,我看了下是这片草坪上可以晒到最多阳光的。” 林梦桐柔声对何如琼说道:“你每天都要多出来晒晒太阳,不仅可能透透气,放松心情。而且我之前念书时,教生化的教授说过,晒太阳可以补充身体里的维他命呢?” “林小姐你知道得真多,我听慕云说过,你念过大学堂的,听说当时还准备出来做中学教员的?”待两人慢慢走到草坪一端的长椅上坐好。何如琼便用有些佩服的口气说到。 “没有,我现在却不是什么教员了,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生意人。一切都为了生活罢了。哪里有什么好或不好呢?”林梦桐说这话时,心下却真的有几分感慨了。 “对了,这书封面上的这段话,我最喜欢的,可是总觉得不是太懂的。”何如琼似乎想到了什么,便从林梦桐手里接过那本厚厚的《双城记》,谁知一个不小心,那本书却是没有接好,反倒是不慎落到了长椅下的草地上。 因为知道何如琼身体还是有些虚弱的,林梦桐便想都没想,放下手中的小包。主动起身来捡起那本有些厚重的书。却为料的是,她发现书里却还散落出一个粉色的东西。 这回,却是不等她再次拾起,身旁的何如琼却是眼疾手快地弯下腰来,低头迅速地拾了起来,还小心地吹落了上面的一点灰尘。表情却是一脸的凝重,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平和了。 这任是谁却可以轻易看得出来,这个东西,对于何如琼来说,是极为珍贵的。 而林梦桐细心看一下,何如琼此时手上拿的,却正是一个看起来,让她觉得份外眼熟的纸飞机。和自己放在包里那个牛皮纸信封里的,从样式上来看,都几乎是如出一辙了。 唯一不同的,却是林梦桐包里那个,是卢新宇随手用多余的羞花霜的淡蓝色宣传纸折成的。而现在何如琼手上这个,却是用了上好的粉色纸制作的。面前的这一慕,让林梦桐心下的那个疑问益发重了几分...... 第294章 不言而明 林梦桐见状,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只是更加确信了自己之前的想法了:何如琼定是有意对自己和阿宽,甚至是江慕云,都隐瞒了些什么。只是这其中的原因,却也让她此时却无从判断。 何如琼拾起那个粉色的纸飞机后,又重新坐到了长椅上,却并未急着说话了。只是有些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东西,那眼底却是分外亮了几分。有期盼,其希翼,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失落和怅然。 “何小姐,这个纸飞机做得真不错。我们现在还是把它放回原处好么?”林梦桐用有些怜惜的口气说到。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面前这个清秀的年轻女子的思维,却并不如他人想像的那样差。 从刚才她拾起这个纸飞机的那一瞬间开始,林梦桐却是觉得她根本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是清楚的。或许,所有的一切,只是她不愿意去相信,去接受而已。正如现在的林梦桐自己,她有些下意识地看了下放在一边的小包,那里边的牛皮纸信封里放的东西,自己还需要再拿出来么? 方才那位护士也说了,何如琼的病情还未完全稳定,更需要的是耐心的调养。自己如果当真要那么做,会不会再次刺激到她呢?林梦桐想到这,却不无担心地看了下身边的她了。 此时,何如琼的表情却是慢慢地恢复了常态,她把那个粉色的纸飞机却又轻轻交给了林梦桐:“林小姐,你说得对极了,这个东西,还是放回原处最好了。过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头,永远都回不了头了......“她说这放时,虽是声音有些低到几乎是自言自语,可是林梦桐却还是听得分外清楚。 她接过纸飞机,却是小心地夹在这本厚厚的小说的扉页里,又缓缓地说道:“何小姐,我不这么认为。其实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过去的东西,有的时候即便再为伤心,难过。最好也就把它当做是这本书看过的一页。可以轻轻松松的翻过去。” 说到这,林梦桐的脸上却也露出了一个有些感触的笑,虽说,此时坐在何如琼身边的她,心下的滋味却是有些千头万绪了:“何小姐,我看这个纸飞机做得真是极为精巧的。你的手工真好。我就不行。之前也学过,可是折出来的总是要么不好看,要么就是折得一飞出去就掉了。” 何如琼听林梦桐这样夸赞自己,脸上却是泛起了微微的红晕,一抹淡淡的笑意却又浮现了出来,在这秋日的阳光下,她的笑容此时却变得真实鲜活起来了。 “林小姐,你过奖了。这个东西哪里是我做的。”何如琼看了下林梦桐,似乎因为今天有她的陪伴,此时的她,却并不需要如每天和那位太过年轻的护士出来散步时,只能默默地一个人想自己的心事。而林梦桐的善解人意和她特有的那种大方真诚的态度,却是让何如琼觉得,有些话其实并不需要苦苦地压抑在心底里了。或许适当的倾诉,反倒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其实是一种解脱。 之前在江小姐的面前。她并未这样做过。虽说江慕云和她是最好的朋友,念中学时几乎是形影不离了。只是在何如琼看来,当年的江慕云是个本性太过率真,个性又极为鲜明的年轻女子。自己的这些经历,或许对江慕云而言,更多的却是不解和为自己的不值感。所以,即便是在江慕云的面前,何如琼却也并未如今天这般,有一吐心声的真实感受了。 “那何小姐,这一定是你最好的朋友送给你的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纸飞机代表的意义其实是......“林梦桐柔声对何小姐说着,声音也放得舒缓了许多。生怕自己这有意无意的话,真的会让身边这个脸色中多少还略显苍白的何如琼,真的会又多想些什么了。 “怎么这个你也懂的?”何如琼的表情有些惊讶,眼底里似乎有些闪亮的光又瞬间浮了起来,不过很快,她的表情里却又是格外怅然了。而这在林梦桐看来,却正是她眼里这位何小姐的天真可爱之处。 或许,她并没有江慕云那般独立精明,想来之前没有生病时的何如琼,却是个相当单纯,喜怒哀乐都容易形于色的简单女子了。这样的纯良天性,林梦桐想着,若是遇到值得的人,却是极好了。若是所遇的,恰好是那不应该遇见的人,这样的个性,反倒是种悲剧。 “是啊。这个纸飞机你可以把他摊开,在它的机翼里用自来水笔,轻轻写好自己的一个愿望。然后就可以找个安静优美的地方,把它放出去,放得越远越好。”林梦桐说着,却是连自己的脸上,都分明有了些许的憧憬之态。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说,这些话,原本也无非是卢新宇安慰自己时所说的,现在,却又要被自己此时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了。而且,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何如琼听了这番说辞,却是怔住了.半晌,她才开口,目光却是凝视着林梦桐:“林小姐,你这些话,究竟是从哪里听到的?之前慕云她对你说过什么?” 林梦桐听了,却没有直接地回答何如琼这个问题了。她只是心下略一考虑了下,便默默打开了方才搁在一边的那个小包。在何如琼先是解,后是惊讶万分的目光中,把那个放在包里那个信封中的纸飞机轻轻取了出来,又递到了何如琼的手上。 “何小姐,这个纸飞机也是一个朋友送我的。他当时把它交给我的时候,就是这样对我说的。那个时候的我,刚刚接手家父留下来的铺子,就是羞花堂。一切的事都显得也无头绪,每日心下却都是无法安定下来,而就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位可以帮到我的人。” 林梦桐说到这,就又从包里再次找出那张报纸。她并未再把这报纸交到何如琼的手里。只是目光中有些眷念又有几分感怀地说到:“而这个人,就是上次江慕云拿了相片让你相认的卢新宇卢先生,他是我们羞花堂的账房先生,也是上次在宜城的街边,你我偶遇时和我同行的人。' 第295章 心痴意软 林梦桐说得虽然平静如水,可是她比谁都要清楚,这说出去的话,却是再也无法收回了。 卢新宇现在到底遭遇到了什么,其实她是不知道的。她唯有相信,他是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而在他回来之前,自己若是再无法弄清楚心中,这个盘恒良久的疑问,那可能再也无法面对他了。 “你说什么?卢先生?”何如琼的声音明显沉了下去,只是,她的眼底却分明是有着一丝依约的希望的,虽然,哪怕是这样一抹再淡然的希望,也是很快沉落在她的眼波里。 “是的,他是我前四个月,特意从我们宜城一家洋行里请过来的。”林梦桐轻声说道,并把那淡蓝色的纸飞机。递到了何如琼的手里。 “他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在羞花堂最为困难的时候,他给了我极大的帮助。做这个纸飞机用的纸,也是我们羞花堂对外散发的第一份宣传纸。这样式颜色却都是卢先生他亲自想出来的。”林梦桐说到这,脸上却是流露出了一丝怅然所失的感觉,她的目光又落到了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何如琼的身上。 林梦桐思量了下,还是觉得应该再说得明白些,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或多或少都会触及到何如琼的伤处。可是,她此时更想弄清楚的,却是卢新宇的背后,究竟会有些什么故事?而现在,自己身边这个面色有些苍白,神情中已经有了几分不安的何如琼何小姐,她又会如何反应呢? “只是卢先生并非我们宜城本地人,他来到这里之后,在他的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有各色不同的人,去在背后明里暗里的,调查他的背景,他的身世。我知道,卢先生有许多事,或许真的是身不由己。他的过去,原本也对我说过一些。当然,可能他会更有所顾忌,没有完全吐露清楚。” 林梦桐说到这,却也叹了口气。她接着说到:“而现在,更是有些不好的传言,不瞒何小姐你说,上次江小姐把那张相片拿来给你辨认的事,连我都无从知情。是阿宽,他可能真的是出于好心。所以才如此做的。” 听得林梦桐这样直白地说话,何如琼的面色却是有些益发不安的,原本提及那个纸飞机时,面上微露的潮红色却还未散去。只是眼里却更多的是不安中夹杂的顾虑。 许久,她才抬起眼来,用不安的目光看着林梦桐,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轻声说到:“林小姐,那你打算怎么办?是不是要把这位账房先生他的底细查个分明后,再把他送到警务局里?上次江小姐来时,她对我说过,若是我指认出什么来,她会找她南京警务局的朋友来查这件事,还说了,要把这个人交到他们手里。” 何如琼的这番话,说得却是让林梦桐益发惊讶了。她的话言语条理上,都是格外清楚了。只是她的用意,却是让林梦桐有些不解。却又在触及到她那双不无忧虑和牵挂的眼神时,就瞬间明白了她的苦心。 林梦桐不禁在心里感叹起来:原本何小姐真是如江慕云之前所说的那样,是个心痴意软的善良女子。她根本就是在有心替之前那个什么高胜寒在隐瞒些什么,难道她当真还把这个几乎让她几近崩溃的人,当做真心实意待她的好人不成? “你放心,何小姐,我不会做这种事的。卢先生在我们铺子里这些时日,做事也好,说话她罢。都看得出是个极为稳妥的人。即便真如阿宽哥之前打听到的那些消息所言......”林梦桐说到这,却用格外坚定的口气说到:“我也要亲眼再次看到他,听到他说出来才能相信。那些流言我不会当真的。” “林小姐,你说的阿宽哥,就是现在等我们的那位先生,他去调查了么?打听到了什么?会不会真像江小姐说的那样,去警务局那边找人,把你们账房先生带走盘问?”何如琼说到这,却是已经没有了半点平静的模样了,她的脸色益发苍白无力,说出来的话,在林梦桐听来,却分明是有些绝望的。 林梦桐见状,却急忙换了更为温柔的口气安慰她:“何小姐,你放心。我刚才说了,在这羞花堂里,没有我的吩咐,任是谁也不可给卢先生他添乱。再说,过几天卢先生就安排好了他老家的事,还要回来继续做事呢?” “那就好。”何如琼听到林梦桐这样说,这才略微恢复了平静。只是,她接下来默默做出的一个举动,却是让林梦桐反倒不解了。 但见她把手中的那本厚厚的书打开,翻到了中间一页,那里面却是赫然地夹着一张熟悉的相片。却不是别的相片,而是之前江慕云来时,特意留下的那张有卢新宇的相片了。 何如琼轻轻地抽出这张相片,放在手里低头默默看了会,那眼光却是份外温柔怜惜的。而这样的目光,却是让林梦桐瞬间清醒明了过来,看来之前江慕云对阿宽说的那些个猜测,应该是对的。 林梦桐没有打断她的举动,她甚至有些不忍心再接触到何如琼的目光了,这目光里分明溶入的,是一份无可替代的温柔的爱意。却无从找出哪怕是一丝丝的恨意来。 她开始完全明白起来,原来何如琼并非认错,她是知道的,只是她的心底里,根本是有心要掩饰这一切,为的,也不过是那个他的安危。而那个他,却是现在连林梦桐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有着怎样的身份了? 他究竟是那个众人口里,那个风度翩翩,却又冷酷无情的“高胜寒”?还是那个在羞花堂账房里,斯文内敛,做事谨慎小心的“卢新宇”? 难道这世间,真的有如此人,可以自由无痕地转换他的身份么?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来到羞花堂,却并未看出有什么明显的用意?而这次,他当真不会再回来了么? 第300章 假戏真情 “从高胜寒的口里,我才知道,原来那次在南京公园里的所谓的邂逅,根本就是高胜寒背后那些人安排好的。早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多方打听到了我家的境况。得知我是家中独女。绸缎庄里也小有积蓄。所以才让他意外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当时真的是很天真,居然会以为这一切是上天安排好的。直到高胜寒亲自开口告诉我,我都不能接受。” 何如琼轻轻地说着,尽管这些往事已经过去许久了,可是她提及时,眼底却分明是让林梦桐看到了那丝未曾褪去的光亮。而这光亮,却是让她相信,不管那个高胜寒究竟做了些什么,何如琼之所以到现在为止,都还在极力地为他撇清这一切,无非只是因为一个难以言尽的“爱”字罢了。 “何小姐,这样说来高胜寒真的不是绝对的坏,他应该也是有他的苦衷和不得已。那,他在上海那边究竟是有什么事牵累到,以致于他和那帮人要暂时避开风头,到南京这里来呢?”林梦桐想了下,却又接着问道。与其她说是何如琼这段让人费解的故事打动了她,更不如说,是高胜寒或者说真是卢新宇他过往的经历让她费解,好奇。 而无论卢新宇真的会有多少不堪的过去,林梦桐却依然相信着他会回来的,即便只是告别,他也会再来羞花堂的。要么,他又怎么会费心劳心地打来那个夹杂着太多安慰的电话呢? “高胜寒对我说,之前他的那个养父,也就是他们那帮拆白党的头目,是让他在上海那边,欺骗了一个开洋行的家里的大小姐,那个小姐年纪有些大了,一心要挑个合适的如意郎君。后来,高胜寒的养父他们先是逼着他去向那个大小姐借钱,后来发展到让他引那个小姐出来。他们要合伙绑架她,向她的家人勒索钱财。可是高胜寒实在做不下去,那是他第一次出面做这样的事,他和我说,其实他觉得能得些钱财给那帮人拿去,就干脆离开算了。何必再去生事,可是他的养父根本不容许他这样想,那次,是用枪逼着他去把那个大小姐骗出来的。他们勒索了那家洋行老板一千个大洋,最后放了那位大小姐。|” 何如琼说着说着,眼底里那份莫名的阴影却是格外加深了几分。这话听得林梦桐的心,都不免为之一沉,她不由低声问到:“那后来呢,他们收手了么?这位大小姐也的确很可怜了。” “高胜寒对我说,他的确不愿意做这些事,可是,他背后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人,这些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在他露面开始欺骗这位大小姐之后,这些可恶的人,便一个接着一个,陆续出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有的是他的父亲,而有的是他的兄弟,主要的目的就是让那个有些古板的大小姐,能够相信他编造出来的身份。” 何如琼有些恨恨地说道:“而等到勒索成功,他们也就放了那个大小姐。本来这些人也只一心求财,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些个富家千金,最好的便是面子。即便家里因此破了些财,但是多少都会顾及到今后的声名,也只得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哪里知道后来却是生出了事端。” “事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林梦桐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原来一切当真比自己揣测得还要可怕几分。 何如琼却是继续用有些急促的口气说到,似乎林梦桐此时脸上的表情变化,她却是没有太过注意到几分。 “后来,让谁也没想到的却是,那个本来性格就古板保守的大小姐,被放回家之后却是一时想不开,觉得自己连累家人,居然在一个晚上,趁着家人看管不到时,一个人跑出去跳了黄埔江自尽了。” “怎么会这样?那她家人怎么做?是不是警务局报案了?”林梦桐听得心下猛然一惊,她开始记起了,卢新宇自从来到了羞花堂之后,即便自己是对他一直是青眼相待,高看一等。他在铺子里也保持的相当低调内敛,从不与人一争长短。这样想来,却也觉得他似乎是有意在回避着什么。 “报案?他家人也算是有些面子的商人,反正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是人财两空了,就算报了案,也难以再挽回一条生命。更何况,让他人知道了也会颜面无存。这方面,林小姐,我就是最好的例子。虽然慕云她好意收起了那些个小报,不过我也能想像得出,这些报纸上会说得有多难听,会把我写得有多么不堪。” 何如琼轻轻地说着,表情虽是平静了下来,眼底却还有一丝淡漠中带着坚决的神情。 而这在林梦桐看来,她也明白。直到现在,何如琼也根本不后悔当初她那样的举动,只是,高胜寒都已经把他在上海时做过的这些让人思之后怕的事,悉数告诉她了。为何她却还要做出后来的事,让他家人也拖累进去? 目前她的家中近况虽然尚且可以谋生,可是较之以往,却是完全不同的生活了。就算是何小姐出于真心,心甘情愿为他而不惜欺骗家人,可她做出的这么大的牺牲,却究竟是值得与否呢? 何如琼只是略加停顿了会,她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接着说了下去:“后来,高胜寒他的养父和他们那帮人,始终觉得这事虽说没有惊动到警务局,也没有见报,但多少有些顾虑。最起码,这段时间里,他们最好还是避下风头。于是,他们就又离开了上海,在南京找了个地方落脚。继续寻找合适的目标,而他们接下来发现的这个目标,自然就是我。” “原来是这样。”林梦桐听得心下益发沉重。她甚至不由想到,自己会不会同样也是一个目标呢,是在何如琼这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目标,被利用完毕之后,那帮人等又接下来安排好的另一个宜城的目标呢? 她想着,只是心里却分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第297章 幸福的背后 “林小姐,方才我记得你说过,那位卢先生这几天是回老家办事了,对么?”何如琼似乎并未急于回答林梦桐的疑问,只是用平静下来的声音,柔声对林梦桐轻轻说道。 “是的,他昨天还给我打来电话,说老家那边杂事太过纷乱,或许未必可以尽快了结。要再耽搁几日才得回铺子里。不过,卢先生是个做事最为谨慎小心的人。他此次走之前,就已经分门别类地把账目都整理完备了。账目上现钱上都没有问题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林梦桐却是对这位不过有着两面之缘的何如琼,分外地信任起来,似乎也是有意要为卢新宇撇清些什么嫌疑,她却是多说了几句。 “林小姐,你不用等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了。他是个好人,他不想拖累你。所以才......“何如琼却是不待林梦桐说完,就开口说了这样让林梦桐益发惊愕的话了. “不会回来了?你说的是卢先生还是高胜寒?卢先生只是回去处理家事的.如果他有心骗我,根本就不会昨天还打来电话,更何况,何小姐你不知道,卢先生从未和我谈及过和钱相关的事了.” 林梦桐说到这,与其说是在极力为自己解释,却不如说,是更再为卢新宇解释。就算现在的一切,已经有了自己最初揣测到的端倪,林梦桐的直觉,却还是分明告诉她自己,卢新宇会回来的。 他之前是分明说好了的,会在自己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帮到她的。 眼下的一切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刚刚展开么?羞花霜马上就要由自己的香粉厂里正式由机器生产出来了,而卢新宇今后更可以轻松地胜任他之后的工作,在新开的香粉厂里做一个真正的账房主管人。他没有理由恰好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自己,离开羞花堂。 看着林梦桐神色里的异样,何如琼却是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到:“林小姐,你不用急的。接下来我会说出之前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的真相,相信听过以后,你就完全明白了。” 林梦桐听得她这样说,也知道何如琼却是完全信任了自己。肯把她内心那些往事单单对自己说得如此直白。她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那是一年半之前,我是在南京公园里遇到高胜寒的。想必这些细节慕云都已经告诉过你了。只是,她可能不知道,就连我也是之后才从高胜寒,也就是你说的那位卢新宇卢先生的口里才知悉。我们根本不是什么浪漫的相遇,这一切不过是有人替他暗中设计好了的。而他,却不过只是这些人手中的一个棋子而已。” 何如琼说到这,却是脸上多了个不无讥讽的笑了。 “设计?你是说当时你在南京公园里见到了高胜寒,当时他好心帮你拾起书来,还替差点伤了脚的你叫了车回去,都是被人安排的?那又是谁在操控这些?”何如琼这句话,却是听得林梦桐不由心下一惊。难道自己第一次正式去羞花堂做事时,在路上和卢新宇的那个看似巧合无意的邂逅,也是被设计出来的? 那个路遇的小毛贼?那次卢新宇恰好经过时的帮助,都是有意为之的? 这样想来,连一惯镇定自若的林梦桐也有些心寒。她更多的,却不是觉得卢新宇表现出来得有多么从容自然,完全不像安排好的表演而已。她担心的,却是那个在背后看不见的人,那个在一步步安排着卢新宇的人。 她想到这,心里原本那丝疑虑却是更深了。联想到卢新宇刚到羞花堂时,莫名地接到近过的奇怪的电话,还有那个听家锁说过的,在邮局门口一脸凶相地和他拉扯着说话的人...... 林梦桐越想却越是有种莫名的寒意了,她不禁问到:“那为什么高胜寒还会告诉你这些?不是说,他根本就有意要骗光你家的家业么?” “林小姐,你不知道,如果当时高胜寒真是有心要骗我,估计现在我早就不在这个世间了。我家人,也连一点房产都不能留下来。这一切,最后都是我自己知道后,才决定下来帮助他的。怨不得别人。”何如琼的话说得很奇怪,她的口气却依然平静如许。 而林梦桐听到这里,心里却有些明晰了起来。这一切怪不得何如琼没有对江慕云说出来,若是说出她是有意在帮助那个高胜寒,以江慕云的率真个性,岂不是要把何如琼骂个体无完肤。 甚至,连何如琼的家人也会怨恨她,更不用说会安排她在这里安心休养了。 何如琼说到这,似乎也觉察出了林梦桐神色里的疑问,她却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又仰起面来,让那有些眩目的阳光照着她那略显苍白的脸。接下来又缓缓说道:“林小姐,或许你也知道,如果你遇到的那个人,真的完全是你心底里那个想像中的他。那么,即便是明知道他对你说得,不全是真心话。你也会自己去找合适的缘由,来安慰自己,更何况,当时高胜寒他真的对我很好,很好。” 何如琼一边说着,一边却是目光还是有些定定地凝视着远方,并未转向林梦桐的身上。 她顾自说到:“虽说我当时家境还算得上不错,父母因为我是独生女儿。待我也极好。还让我到南京来念中学。可是,他们只会关心我需要什么吃穿用度,却很少关心我究竟在想什么。甚至,连寻常女孩最为重视的终身大事,他们也暗自都替我安排好了一户看起来不错的世交家子弟。根本没有想过问问,我想要的是什么?” 听得何如琼这么说,林梦桐也有些开始理解了她。原来,看起来斯文清秀的她,其实内心也是有着自己的主意的。而在这民国初年,这类小康家庭的年轻小姐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读些书后找个家境还不错的男子成个家,以后过起衣食无忧的常人眼里的幸福生活,就算极好的了。 只是,何小姐内心却是个有处好几分罗曼谛克的人,而刚好,她却又被“遇到”了高胜寒...... 第298章 心甘情愿 林梦桐听到这里,知道原来身边这个看起来显得相当文弱乖巧的何如琼,其实内心远不如她家人想像的那般,可以被轻易控制。 即便当下只是民国初年,可是这些受过新思想熏陶,又多读了几本西洋小说的年轻学生们,若是心中再有些个人心思,哪里会再如她的父母辈那样固步自封呢? 只是,林梦桐联想到卢新宇,她还是有几分不解。那天不过是远远相望,就算现在手上有了张颇为清楚的相片。也不是真人在面前,为何在宜城那次相遇时,何如琼并未一下子说出来,就是后面江慕云对她那般明确地单刀直入,她也未曾松口确定下来。 却单单在自己面前,如此肯定卢新宇和那个所谓的高胜寒,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呢? “何小姐,那后来。你是怎么发现这些的,那个在背后一直控制操纵着高胜寒的人,他又是谁?”林梦桐轻声问道,尽管她想知道的,是整件事关系到卢新宇部分,尤其是她何以看出卢新宇就是高胜寒来?上次听阿宽说过,在车站门口时,江慕云不也是说过,这两人除却外表的相仿之外,气质风度上是全不相同的么? “这都是高胜寒,他亲自告诉我的。这也证明了我一开始的想法,高先生他虽说做了些不应该做的事,可是,这不是他的错。他是被逼的。”何如琼说到这,口气显得有些局促,似乎那些个伤心的往事又都一一涌到了心上,只是即便如此情形之下,林梦桐却也还是能听出在何如琼的心里,她其实还是对那个高胜寒,有着无限的眷念与柔情。 “当时,我们交往了一段时日。他从头到尾,都并没有说过别人以为的那些甜言蜜语。他只是真把我当做一个好友,一个可以在这个有些纷乱的时代里,可以和他静下心来,说些心事的人。林小姐,你也知道,我们年轻女孩子的心思却不尽如此。最起码,我当时的想法却不尽如此。我觉得他是个有思想,也有独立灵魂的人。和他在一起说话,虽然每次我都要找个理由。从南京市郊的家里,悄悄打了黄包车来到公园那边和他见面。但是我心里,真的很开心。” 何如琼轻轻地说着,林梦桐也听得份外认真。她越听,却越是觉得身边的何如琼却是全然不像那张小报上登出的那样,是个完全做事不经大脑的年轻小姐。 反而她却在心度里,隐约对何如琼有了些许的好感,甚至可以说得更为分明些就是,林梦桐却是觉得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几丝自己的影子。 只是林梦桐却不愿意接受的是,莫非自己和卢新宇的相识也是被安排,被设计好的圈套么? 这样的事实,却是自己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的。毕竟,那是自己“穿越”来到这民国初年之际,第一次碰上的,能够让自己心里微微萌动的人。如果这样的相遇,也是一个所谓的“圈套”,那却是怎么说都无法接受的了。 “何小姐,你们真的相处了半年之久,只是普通朋友,并未谈及今后的想法么?”林梦桐听到这,也不禁问道,虽说,她也知道,民国初年的年轻男女在交往方面,自然比不得自己穿越来前的那个时代,有些急功近利,更有些直奔主题。只是,方才何小姐也承认了,她对高胜寒是有着相当的好感与爱意的。 “当然不全是,我后来也问过高先生,他是做什么的。开始,我看他谈话行事都像极了念书极多的样子,就以为他是南京城里大学堂的先生或是学生了。只是后来,他告诉我了他由于小时家境不好,根本也没念过什么书。而现在,也是一个人在南京一所规模不大的小学里,当国文的代课先生。收入也极为微薄。” 说到这,何如琼也低下了头。她略为沉默了会,却又像是努力说服了自己,鼓起了勇气继续开口言到:“我当时家里开的绸缎庄生意却也还好,家人说我是独生女儿,中学毕业后也不放心让我外出工作,就准备让我来接管绸缎庄的事。不过因为我经验不够,胆识上也不及江小姐那般机敏,所以就先让我只管些铺子里的账目现钱之类的。我想,不如介绍高先生来绸缎庄里做事,最起码,以他的才能,当个二掌柜之类是不费力了。” 林梦桐听到这,却也有些不放心了。不禁面有疑惑地问道:“这个想法,的确是你自己想到,还是那位高先生主动对你提及到的呢?” “自然是我想到时的。那时高先生对我说过,他其实并不太想做,因为他目前的身份只是我一个好朋友而已。若是这样去了绸缎庄,自然会有人说他的闲话。再加上家人知道我交了个这样的朋友,家底全无,就开始百般阻挠,甚至不惜把我锁在楼上,不让我再去和高先生见面了。” 何如琼说到这,声音却是分外低了,却听得出来即便现在她已经是这样的处境了,却还是对当年的往事,对那个太过疼爱她,管教也格外严厉的家人还有些未曾释怀的模样。 “那后来呢?我听江小姐说,你不是要和他一起去日本留学么?还买好了船票,怎么他就临阵脱逃了呢?”林梦桐越是听,却越是觉得在何如琼口里说出的这个高胜寒,却是完全和那小报上刊登出来的全然不是一个人。而这其中,何如琼又到底对家人们隐瞒了哪些不为人知的真相呢? “后来?后来就是你们在那小报上看到的那些了。我为了帮到高胜寒,就假装和家人妥协。提出的条件就是要和高先生一起去日本留学,等到他学成归来。就可以安心接手我家的产业。而我,自然可以如家人想像的那般,做个能够帮助到他的内助。为了让家人相信我,后期我就表现得极为听话,甚至在绸缎庄里,做起事来也格外认真仔细。所以。家人也只好有些无奈地答应了我的条件。” 何如琼的这段话说得相当平静了,似乎报纸上登出的那所谓她被欺骗的真相,她其实根本不甚在意。 第299章 养父的真相 林梦桐听到这,却有些忍不住了。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其中的缘由,便轻声地问到:“何小姐,那报上登出来的去日本前你被他骗了的事,其实根本就是你们一直合谋好了的?......,“ 林梦桐话一出口,其实也有些觉得这话说得是不是有些唐突了.只是,还未及她再太过解释什么,何如琼却是在她话音之后点了点头,却是毫不犹豫地说道:“林小姐,看来你似乎也了解那个卢新宇一些事,的确,报纸上登出来的那件事,的确是我预先就设计好的。不过,却不是如你想的那样,是高胜寒和我一起合谋出来的。这件事,根本就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为的,只是能帮到高先生。对了,现在他可能已经更换回了原先的身份,叫做什么卢新宇了。” 何如琼说到这,似乎有些累乏了,长长地舒了口气。目光却又再次默默投向了远方,眼底里,涌现出的却是一抹就不表是疲惫还是麻木的神态。 林梦桐听得也有些酸涩,尽管她知道,何如琼虽说得说还多少算是轻松,不过,她的心底里定是不好受的。一个能让她不惜做出如此损伤家人的事的人,怎么可能只是对她而言的一个普通朋友呢? “何小姐,那你怎么想到要这样做,如果只是为了在钱上帮到他的话,也费不了这么多?何况我不理解的是,当时你的家人分明就是已经和你妥协了,也好不容易答应了你提出的两人一同去日本留学的条件。这不应该是件极好的事么?为什么后来却是会发生那样的一慕来呢?”林梦桐益发好奇地问。 “这就是我要告诉林小姐你的真相了。我和高胜寒交往了好几个月,只是我总是发现,每每要提及我们今后的打算时,他的表情总是一下子从方才谈话时的开心放松状态,变成了失望和淡漠。我几次问他,也总是没有说实话。不过,除了这个问题之外,他真的对我很好,甚至每天都会亲手给我折不同颜色的纸飞机,在我们见面的那天,一并地带给我。只可惜,后来的事出来后,我家人把这些东西全都毁了,除了这本我们一起买过的书和这个夹在里面的纸飞机。” 何如琼的目光依然是默默地投向了远方,她继续说道:“直到有一次我们又在公园见面时,他把这本书和这个纸飞机磅给我,说是这是送我最后的礼物。马上,他就要离开南京,离开我了。我当时听到这话,却是觉得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问他为什么?他沉默了会,终于还是拗不过我,说出了认识我前后的全部真相。” 何如琼话说到此,这才转过身来,用有些不忍的目光看了下林梦桐,却又说到:“林小姐,其实我真不愿意告诉你这些,不过,我之前也听慕云说过,你到底是个远比我坚强又有能力的小姐,我想你是可以接受这些的。” “何小姐,我哪里谈得上什么坚强,我不过是现在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了。反正事实的真相早就那里了,卢先生的事,我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你了。”林梦桐的话里,虽说多少有些失落,更多的也心事却也不好表露无疑。 不过,她还是目光真诚地看着何如琼说到,如果不是何小姐,自己或许永远都无法了解到卢新宇背后的故事了。 “后来,高先生和我说,他必须离开我,越快越好。若不然,给我带来的只会是灾难。在我的反复追问下,他只好说出了他的秘密,他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南京哪所小学的教员,而是因为避祸,特意跟他的家人一起从上海过来的。而他的家人,其实也并不是他什么真实的家人。根本就是那些背后操控着他的人。为首的,就是他那曾经在上海帮会里退下来的养父。” 何如琼低低说着,她口里的每个字却都让林梦桐反应得更为清醒了。原来,这一切竞然真是这样,和卢新宇说的话,也越发重合了。只是,他们又到底来南京所为何事,这离开上海,究竟又要避开的是什么“祸事”呢? “高先生说,他从小是个孤儿,后来被他养父收养,却对他根本不好。并且,在他长到十九岁那年,还开始让他参与到他们那些蛇鼠之辈中,做些不入流的下三滥的事,” 何如琼轻声说着,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怜惜和关爱。而这话,更加刺痛到的,却是默默坐在她身边,脸上还是较为平静的林梦桐的心底里。 林梦桐此时心底里想到的,却是阿宽提及到的,卢新宇身上那些个斑驳的伤痕。看来,他的往事真的远比自己所能想到的,还要残酷许多。这个世界上,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何况是在这民国初年,这可以称得上是乱世的时代里。 “何小姐,高先生他有没有说,他的养父带着他和那些个手下,来到这南京是要躲开什么事么?”林梦桐按捺住内心种种不好的联想。轻声问道。 “林小姐,你也是小康家庭长大了,我们这种出身的人,虽谈不上多么的锦衣玉食,却是根本不了解高胜寒这类人的生活了。他的养父当年因为做事不利,被从上海的旧帮会里开了出来。就拉了一派人,和他一起在上海滩那边做专门坑蒙拐骗的事。后来,因为他无子,就收养了高胜寒。因为觉得他外表出众,人也机灵。就利用他作为幌子,陪同原先那几个随从的人,一伙人在上海做起了‘拆白党’。”何如琼说到这,口气里是极力压抑着的不平。 “何小姐,这个是我在小报上看到的。说是这类人等,是专门欺骗一些富家女子,太太小姐之类的人。意在利用她们的精神空虚,生活富足,对她们骗财骗色。只是,高胜寒若有意要欺骗何小姐你,为何要对你吐露直言。若是不想欺骗你,又为何让你生出后来那样的计划,最终还是带着钱离开了。” 眼看接下来的事,却是益发接近事实的真相了,林梦桐却更是好奇。她不明白,高胜寒或者说是卢新宇,他这样做用意何在呢? 而接下来,他非但没有隐匿消失,反倒来到这小小的宜城,又所为何事呢? 第300章 假戏真情 “从高胜寒的口里,我才知道,原来那次在南京公园里的所谓的邂逅,根本就是高胜寒背后那些人安排好的。早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多方打听到了我家的境况。得知我是家中独女。绸缎庄里也小有积蓄。所以才让他意外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当时真的是很天真,居然会以为这一切是上天安排好的。直到高胜寒亲自开口告诉我,我都不能接受。” 何如琼轻轻地说着,尽管这些往事已经过去许久了,可是她提及时,眼底却分明是让林梦桐看到了那丝未曾褪去的光亮。而这光亮,却是让她相信,不管那个高胜寒究竟做了些什么,何如琼之所以到现在为止,都还在极力地为他撇清这一切,无非只是因为一个难以言尽的“爱”字罢了。 “何小姐,这样说来高胜寒真的不是绝对的坏,他应该也是有他的苦衷和不得已。那,他在上海那边究竟是有什么事牵累到,以致于他和那帮人要暂时避开风头,到南京这里来呢?”林梦桐想了下,却又接着问道。与其她说是何如琼这段让人费解的故事打动了她,更不如说,是高胜寒或者说真是卢新宇他过往的经历让她费解,好奇。 而无论卢新宇真的会有多少不堪的过去,林梦桐却依然相信着他会回来的,即便只是告别,他也会再来羞花堂的。要么,他又怎么会费心劳心地打来那个夹杂着太多安慰的电话呢? “高胜寒对我说,之前他的那个养父,也就是他们那帮拆白党的头目,是让他在上海那边,欺骗了一个开洋行的家里的大小姐,那个小姐年纪有些大了,一心要挑个合适的如意郎君。后来,高胜寒的养父他们先是逼着他去向那个大小姐借钱,后来发展到让他引那个小姐出来。他们要合伙绑架她,向她的家人勒索钱财。可是高胜寒实在做不下去,那是他第一次出面做这样的事,他和我说,其实他觉得能得些钱财给那帮人拿去,就干脆离开算了。何必再去生事,可是他的养父根本不容许他这样想,那次,是用枪逼着他去把那个大小姐骗出来的。他们勒索了那家洋行老板一千个大洋,最后放了那位大小姐。|” 何如琼说着说着,眼底里那份莫名的阴影却是格外加深了几分。这话听得林梦桐的心,都不免为之一沉,她不由低声问到:“那后来呢,他们收手了么?这位大小姐也的确很可怜了。” “高胜寒对我说,他的确不愿意做这些事,可是,他背后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人,这些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在他露面开始欺骗这位大小姐之后,这些可恶的人,便一个接着一个,陆续出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有的是他的父亲,而有的是他的兄弟,主要的目的就是让那个有些古板的大小姐,能够相信他编造出来的身份。” 何如琼有些恨恨地说道:“而等到勒索成功,他们也就放了那个大小姐。本来这些人也只一心求财,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些个富家千金,最好的便是面子。即便家里因此破了些财,但是多少都会顾及到今后的声名,也只得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哪里知道后来却是生出了事端。” “事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林梦桐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原来一切当真比自己揣测得还要可怕几分。 何如琼却是继续用有些急促的口气说到,似乎林梦桐此时脸上的表情变化,她却是没有太过注意到几分。 “后来,让谁也没想到的却是,那个本来性格就古板保守的大小姐,被放回家之后却是一时想不开,觉得自己连累家人,居然在一个晚上,趁着家人看管不到时,一个人跑出去跳了黄埔江自尽了。” “怎么会这样?那她家人怎么做?是不是警务局报案了?”林梦桐听得心下猛然一惊,她开始记起了,卢新宇自从来到了羞花堂之后,即便自己是对他一直是青眼相待,高看一等。他在铺子里也保持的相当低调内敛,从不与人一争长短。这样想来,却也觉得他似乎是有意在回避着什么。 “报案?他家人也算是有些面子的商人,反正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是人财两空了,就算报了案,也难以再挽回一条生命。更何况,让他人知道了也会颜面无存。这方面,林小姐,我就是最好的例子。虽然慕云她好意收起了那些个小报,不过我也能想像得出,这些报纸上会说得有多难听,会把我写得有多么不堪。” 何如琼轻轻地说着,表情虽是平静了下来,眼底却还有一丝淡漠中带着坚决的神情。 而这在林梦桐看来,她也明白。直到现在,何如琼也根本不后悔当初她那样的举动,只是,高胜寒都已经把他在上海时做过的这些让人思之后怕的事,悉数告诉她了。为何她却还要做出后来的事,让他家人也拖累进去? 目前她的家中近况虽然尚且可以谋生,可是较之以往,却是完全不同的生活了。就算是何小姐出于真心,心甘情愿为他而不惜欺骗家人,可她做出的这么大的牺牲,却究竟是值得与否呢? 何如琼只是略加停顿了会,她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接着说了下去:“后来,高胜寒他的养父和他们那帮人,始终觉得这事虽说没有惊动到警务局,也没有见报,但多少有些顾虑。最起码,这段时间里,他们最好还是避下风头。于是,他们就又离开了上海,在南京找了个地方落脚。继续寻找合适的目标,而他们接下来发现的这个目标,自然就是我。” “原来是这样。”林梦桐听得心下益发沉重。她甚至不由想到,自己会不会同样也是一个目标呢,是在何如琼这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目标,被利用完毕之后,那帮人等又接下来安排好的另一个宜城的目标呢? 她想着,只是心里却分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第301章 第二百八十八中 心意已决 说到这,何如琼却是转过向来,用一种有些复杂地目光看了下身边的林梦桐,这才缓缓说道:“林小姐,你放心。你不比我,你聪明又独立性极强。他不会有心再去欺骗你的,除非,有人强迫他这么做。按说,他已经是自由身了这些烦恼是不会再有了。” “自由身?何小姐,我不太明白你这话里的意思,你是说,现在的卢先生他分明就是曾经的高胜寒?而他却是已经摆脱开了他那个养父的控制,这代价是什么?”林梦桐虽是这么问,不过心细的她也隐隐有些发觉,这个代价,可能也包括了何如琼现在如此的处境了...... “高胜寒那次对我说出真相后,他就决心离开我。可是我不想,也不能。因为我比谁都清楚,我根本就没有当他作什么所谓的知音朋友来看的,我分明是喜欢他的。而且,我感到一种危机感,这种危机感却是如影随行,那就是高胜寒后来几天,虽然还是笑着和我交谈,但是他眼底时却分明是益发沉重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那帮可恶的人,现在已经等不急了。他们认为高胜寒已经在我身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现在应该是他们出手的时候了。他们要高胜寒骗我出来,再效仿上海那次,绑架我勒索我家人。索价依然是一千个大洋。” 何如琼的声音里,虽有些后怕的意味,不过更多的却是平静。仿佛在现在的她的眼里,生命的安危却是已经比不上那个高胜寒的陪伴和存在。 林梦桐不禁有些心中隐约的同情,虽说她内心根本不希望听到这些,她多么希望卢新宇的过去,仅仅有的是凄凉和飘零的记忆,却不要有着这些黑色的过往。 “那高胜寒这么做了么?”林梦桐低声问道,她相信既然高胜寒可以把这些背后的秘密,对何如琼实言相告,那么他是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只是,若他不这般做,又如何可以脱得了干系。又如何在接下来,可以摆脱他那个如噩梦一般相随的那帮人呢? “他说,他不会这样做的。哪怕,那些人再次用枪对着他,他也不能再害人了。他还给我看了他的身上......” 说到这,何如琼的声音明显地愈发低沉了下来,透出却是无比的伤痛与怜惜。 “你不知道,他的身上竟然有那么多伤痕,新的旧的,累累布满。最深的一条,是个到刀疤。那帮人从小就这样对他,只是为了营生,从不打在他能让人看到的地方。” 林梦桐听到这,却格外明白了。原来阿宽看到的这些伤痕,都是这般来历。卢新宇的身上,到底隐藏了多少故事?他的过去,真的是太过复杂,复杂到连自以为素来镇定自若的林梦桐都难以想像的地步。 不知为什么,此时的她,却在心里有了个决定:那就是今天听到的这一切的一切,林梦桐都不准备告诉阿宽。她不想让他知道后,又出于好意再生出什么事来。 正如何如琼所说的那样,卢新宇的背后,那一帮人都不是什么好人。阿宽还是离这事越远越好。 “高胜寒后来又告诉我,这次即便他不出手,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他们怎么会仅仅因为他个人仅存的良知,就轻易收手呢?而且,他们对高胜寒说了,做完这单,就可以轻松与他们分开,今后各做各的,永不相欠。于是,我就想到,这回无论代价如何,我必须帮助他,让他今后有自由身。他说过的,这些事处理好了之后。他会回来的,还会来南京找我。等他积攒够了钱,就回来找我。我们可以真正去日本留学,然后一切都重新开始。” 何如琼说到这,脸上却瞬间有了光亮。只是林梦桐听得,却是心情格外沉重了。 她总觉得,高胜寒对她说的这些,未必全然是真心话。或许其中也难得有几分真情存在,毕竟人非草木。可是谁又能保证在那种情形之下,或许他为了自保,却是有心再欺骗这位何小姐呢? 毕竟,在这样的时代里,在有着那样身世的他看来,能握在手里的钱或许才是最为可靠的了。 “接着,我就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事,假意和家人说要和高胜寒一起去日本念书,并且私自取出了保管好的两张房契,把家里两处门面卖给他人,再加上家里给的现钱,到了上海那边之后,我就把这些好不容易拼凑好的一千个大洋的银票给了高胜寒。他当时还不想离开,是我让他走的。再不走。那些人知道了自然不会放过他。他把这钱交给养父后,他们就会放了他,不让他再跟着再做这些坏事了。他也就有了自由。” 何如琼说到,眼底里却还是无尽的希望和企盼。全然没有发觉林梦桐眼底里的失落和怅然。 “再后来,我没想到家人会在慕云的建议下,选择去警务局报案。我开始是极力阻拦的,可是没用。为了不让高胜寒被他们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我虽是心下不忍,也只好把之前我们的合影相片之类都烧毁了。林小姐,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傻,那些小报得到消息后,就纷纷上门,打扰得我不得安宁,” 何如琼默默说道:“我可能真的要被他们逼到精神失常了。家人就只好送我来这里休养。” 林梦桐听到这里,心下原本纷乱的头绪,也略微清楚了些。她不由多说了一句:“何小姐,其实你根本没有真正地精神问题,你是在等他回来,对么?” “林小姐,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问题。现在看来,或许我根本就错了,他已经不再是高胜寒了,又怎么会轻易回来呢?” 何如琼说到这,却起身对林梦桐说道:“我们要回去了,护士她们已经过来了。” 林梦桐也只好起身,她拿好自己的包,却又不忘记把何如琼那本厚厚的小说拿在手里。此时,那位年轻的护士却是已经笑着走了过来:“何小姐,我们该去楼上医生那里例检了。” 第302章 留下的纪念 见护士过来了,林梦桐也不再说些什么了。她知道,若是此时再说些什么,或许真会被这位细心的年轻护士觉察出什么来。 毕竟无论何如琼方才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实可信,她终究目前还只是个病人,尤其是在众人的眼底,她甚至还是个心智上不完全能做到正常的人。自己又何必再去多问呢? 今天她也算告诉了自己很多的消息了。而自己,这趟南京之行也总算是没有白费心力,算得上得偿所愿了。 这时,护士在一旁轻轻说到:“林小姐,我们要去医生那里例检了,就不和你同行了。当才我从病房出来时,还看到那位先生坐在一楼那边还坐着等你呢。” “那好,护士小姐,今后还要有劳你多费心照应了,我先过去了,今后若有机会,我还会来这里探望何小姐的。”林梦桐说完,目光又落到了何如琼的身上。 但见她虽是极为听话地跟在护士的后面,准备一起去检查。只是,林梦桐却能觉察得到,她的眼底里却分明有着对自己的几分依恋之情。想来却也可以理解,她在这里虽说安静清幽,可是到底没有人能够如林梦桐这般,可以和她直言心事。 林梦桐想着,或许,她对自己这般格外依赖,也只是因为卢新宇的缘故。至今何如琼还是那样关心着他的踪迹,期盼着他真能如当时所言的那样,有一天会完全脱离了之前那些种种的麻烦,来这里接她回去。 他们真的可以一起去留学,去开始她所期盼的那种全新的,完全和当下这周遭大部分人不同的那种新生活。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好梦,却又最易醒来。 而对于何如琼而言,最好的结果却是这个梦是永远都不要醒...... 想到这,林梦桐却又略放低了声音,对何如琼轻声说到:“何小姐,方才看你这么喜欢这个纸飞机,不如就送给你吧。”林梦桐说着,便也把随身小包里那个淡蓝色的纸飞机轻轻取了出来,递到了何如琼的手里。 只是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但见何如琼的眼里,又陡然闪起了亮光。她格外小心地接过,却是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脸上也随即漾出了开心的笑意。 这般表情上的明显的变化却是连边上的护士都有些惊讶,她笑着对林梦桐说到:“林小姐,还是你送的这么个小玩艺有用,这好些天来,好像都没见她这么开心了。” 林梦桐却只是淡淡笑着,并未再多做解释。这个纸飞机里所代表的深意,或许也只有自己和何小姐,能够体会得到了。直到目送护士和何如琼俩人的身影离开之后,林梦桐这才默默地往那幢灰色的病号楼那边走去。她此时心底,却是极为复杂却又有着一种莫名的放松。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会想到把那个珍藏好些时日的纸飞机,就这样轻易转送给何如琼?她说的那个故事,听起来却是让自己有种完全陌生遥远的感觉。甚至,林梦桐隐约地也会想到,卢新宇也许真的只是卢新宇,而并不是那个什么高胜寒的另一个身份。如果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那该多好。 或许过几天,他还会回来,还会到羞花堂里,继续做他的账房先生,而自己也可以时时得见他。更可以如他所说的那样,在难得的礼拜天里,他们俩人一起漫步在公园里,可以一起去那间熟悉的尔雅书局里,为圣玛丽的那些个孩子们去挑选他们喜欢的书箱。 林梦桐这样想着,却也有些觉得自己都看不明白自己了。方才,不是还觉得何如琼有些太过沉缅于旧梦中,难以清醒的样子太过可叹。只是现在的这个自己,这个别人眼里能干独立的林家大小姐,羞花堂里的主事人。其实不也一样么? 若不是自己当日见了何如琼的失态后,心下一直有所疑惑。这次才特意找了阿宽同行,把这事打听清楚的话。现在的那个自己,不也一样沉缅于那个有些美好的梦中难以醒来么? 虽然,林梦桐知道,是梦就只是一场梦,只是,她还是不明白。或者说她不愿意相信。卢新宇和自己的相识,也是刻意为之的,若是刻意,他总应该有着目的吧? 可是,到目前为止,自己和他在这金钱上,却是没有半点瓜葛了?那他做的这些,又意欲何为呢? 林梦桐心下不免一路思量着,这边她刚走到病号楼的门口,却见等了好些时候的阿宽已经出来迎着她了。“梦桐,你们谈了这么久,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到车站那边随意找个地方吃些东西,稍后就要坐车家去了。” “阿宽,让你久等了。其实......”林梦桐迟疑了下,这才说到:“其实我方才出去和何小姐也没谈到些什么,不过聊了些书上的事,你也知道,方才护士对我们还特意叮嘱过,不能说些刺激到何小姐的话。就算我再有心想知道些什么,也不能太过自私,不顾及她的感受吧?” 林梦桐第一次在阿宽面前,这般过份镇定从容地撒了个谎,她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这样的本事,可以把那些震惊到自己的事,用如此云淡风轻的口气来遮掩过去。虽说说不清是什么缘由,她只知道,卢新宇的事,却是不能过早告诉阿宽。尤其是,林梦桐想着,在自己没有亲眼再看到他,没有亲耳再听到他本人,面对面地和自己说这些事之前,她不准备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阿宽。 那个纸飞机,那个卢新宇第一次送给她的,那个淡蓝色的由羞花堂一张废弃了的宣传纸做的那个精巧的纸飞机。现在应该是何如琼最喜欢的珍藏了。她刚好可以把这个和她原先夹在那本《双城记》里的纸飞机凑成一对了。 林梦桐有些怅然地想:这身边发生的一切,当真应了那本小说封面上的话了,或许对于何如琼而言,她心底里的爱是一种信仰,也是一种怀疑。是可以给她带来光明的,也是可以轻易让她沦入黑暗的了...... 第303章 她的要求 “梦桐,方才你出去和何小姐谈心时,我也一直在想。何小姐都当面否认了,卢先生根本就不是那个欺骗他的拆白党骗子,我们再继续对她盘问不休的话,只怕多少会刺激到她了。” 阿宽说到这,一边和林梦桐慢慢地往医院门外走道,一边脸上带着格外宽厚的笑说到:“我还担心,梦桐你不会不会情急之下,去不顾一切地问何小姐些什么,现在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你做事只会比我沉稳,怎么会不考虑到这样的细节呢?” “阿宽哥,你可别这么说我。我还有事相求呢?”俩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并肩而走。这有医院里绿萌匝地,空气也份外清新。眼下时间却也还早,俩人便也不甚着急了。 “梦桐,你有事对我却不用这般客气,每每你对我也这样开口,真是让我反倒见外了。我还记得,之前你去省城那边念师范时,林老爷当时身体已经有些不大好,又不想让你费心。就只让我来送你到车站,那个时候的你,也是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阿宽缓缓地说着,似乎多年前那些事,他都未曾有半点忘却之意了。 “你让我替你好好照应着老爷,不要让他在铺子里多劳心。我当时可能也太过年轻,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全然都帮到你,就对你说了句话,你可还记得?”阿宽说到这,却不忘记用格外温柔的口气对林梦桐问道。 他说得却是那般真切自然,似乎已经确信,面前的林梦桐已经是完全记起了她昏迷之前,那些种种事情了。只是,这却是让林梦桐心下犯了难。她犹豫一下,这才轻声答到:“其实阿宽哥,你已经帮到我很多了。怎么说当年你也不逄是说了什么大话。” 林梦桐这话,却是刻意为之地说得含糊些,她哪里当真会知道当年送那个“自己”去省城念书时,阿宽哥答应过自己些佬要求呢?她只知道,阿宽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但心他能说到的,却是当真都能做到了。 “你真这么想么?”阿宽笑了,他的口气也变得轻快起来:“我当时说,你放心去省城念书吧,等你学成归来,就可以真正帮到林老爷了。只要有我在,就会好好尽心竭力得看好羞花堂,不会让任何人来破坏到它。” 林梦桐听到这,才反应过来。还好当年他答应的只是这些,林梦桐想着,心下这才安下来。她原本还以为是当年的那个敏感孤高的林家小姐,真像那些个民国小说中故事的女主角那样,不计身份门第地束缚,喜欢上了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伴,要在远行离家念书前,要一个什么所谓的海誓山盟呢? “阿宽哥,其实你根本一直在这样做,只是,我这次想请你停止做一件事,这也是我方才说的那个请求了?”林梦桐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应该如何开口,话说到此处时,却正是个极好的机会了。 “梦桐,你说的是不是南京那家奇声私家侦探社的事?”阿宽听到这,却是即刻明白过来。俩人此时却已经差不多出了医院门口了,他便停住了脚步。 “是的。这件事我想,阿宽哥你还是放下不要再过问了。至于太太她们,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停止收手的。这样查下去,我只怕会牵连到你什么。”林梦桐说到这,却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卢先生那边知道与否且不说,那个他所谓的什么养父,背景那么复杂,之前在上海时又不是什么正道上的人。我担心......” 林梦桐说到这,却是坦然地抬起眼来,凝视着面前神色有些迷惑不解的阿宽说到:“我担心若是这事被卢新宇的那个什么养父知道的话,他情急之下生怕别人再去调查他什么,会做出对你,或是说对卢先生不利的事来。毕竟,他现在到底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甚至他接下来,会不会对卢先生不利,我们都不知道。” 阿宽听了林梦桐的解释。却没有急于说话,只是略微皱了下眉,这才若有所思地说到:“梦桐,你的意思是,卢先生现在其实早就和他们断了瓜葛,你怕这家什么侦探社的人,私下再查下去,迟早会让卢先生那个养父知道。他会对卢先生不利?” 林梦桐听他这样说,却也只好点了点头,只是犹不忘记补充了句:“不仅是卢先生,我也怕他们会伤及你。” 阿宽听得她这般温存地说到,脸上却又有了笑意:“梦桐,我知道你想什么,那我就听你的,怎么说我也是从你那里拿工钱的。一切的一切,或许要等再过几日,卢先生那边处理好他的杂事回来,就会有眉目了。我相信,以卢先生的聪明,这回便是可以彻底与那个人脱离关系了。梦桐,我知道你信任他。不过,凡事还是多留个心眼好,就算卢先生人品再好。但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阿宽这句话,听得林梦桐心下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她素日也明白阿宽的天性就是如此。他说话,最不好的便是遮掩。她也只好点了点头,好在这里阿宽却已经拦下了两辆黄包车,俩人依然一前一后地坐上后,便一路行到了火车站了。 待到阿宽找到了一家附近较为洁净的饭庄,俩人到了楼上一个清静的雅间里坐下之后,阿宽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才说到:“梦桐,才刚的话说得有些过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是......“ “我明白,阿宽哥你不必对我多解释.其实卢先生的事,我一直是心存疑惑的,不过,我更明白.他有的是我们所不能理解的苦衷,正如何小姐,别人看她,都是愚不可及,不过我今天和她一席长谈之后,却是觉得她心里是个凡事明了的人。未必比我要糊涂。”说到这,林梦桐却是幽幽叹了口气。 而这时,饭庄的伙计们却端上了两碗面来,虽说是看起来颇为清淡,却是荤素搭配得极为可口的样子。“梦桐,马上要上火车,我想你吃得又一惯清淡,就作主点了这个。” 第304章 歌声飘过 这顿上火车前简单的午饭,林梦桐吃得却并不是滋味。她只是有些机械地如同完成一个必须的任务一般。今天听了何如琼的那些话。象是完全印证了之前她心里那些迷乱的猜想,一切似乎都已经水落石出。 而这一切,却真的不是她实际想要的答案了。直到现在,她即便相信卢新宇那些个太过复杂的过去,她唯一不能相信的却是,自己和他的相识,真的也只是一场刻意的安排。 若是这样,卢新宇这般苦心地接近自己,所图的到底是什么?林梦桐想到这,却有些不胜怅然的感觉。若他真是和他那个所谓的养父是同一伙人,他图的,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是自己所看重的,所以为的,那份感觉了。 原来上天真的不会把一切的好事全都安放在自己的面前。或许,自己穿越来这民国初年,没有到那为一日三餐为难的贫寒之家就已属相当之幸运了。现在的自己,至少还有羞花堂的一份“事业”值得期待,值得自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用心去做。而感情,林梦桐有些无奈地想,这种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也只能随缘了,本来它就是一份奢侈品。 穿越之前的自己就不曾真正获得过,而现在的自己,又何必过于多想呢?她现在只相信一个事实,那就是无论如何,卢新宇不会就这样一去不回的。他一定会回来告诉自己那些事的,她要等着这些故事从他的口里亲自说出来,才可以真正地全然相信。 “梦桐,你吃好了么?我们这就去车站那边候车吧,我怕去得晚些,那边人太多。你自小最不喜欢吵闹的环境。我还记得你小时从学堂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再和我出去玩,我最不爱念书,就只好在门口玩泥巴等你。” 阿宽今天却是难得有着几分放松的心情,此时却是又有意无意地提及了往事:“好不容易等到你做完了学堂里所有功课,可是看到我满手满脸都是泥巴,你又不和我玩了,说我弄得像皮猴一样。” 阿宽的话,林梦桐此时却是分明听了来了,他应该是觉察了自己神态里有些怏怏不快的意思。所以,才刻意找些幼年的乐事在此际说出来,却是有意逗自己开心而已。 林梦桐虽说此时心底还是感触良多,按说是笑不出来。可是她感受到了阿宽的良苦用心,却也只有勉强笑了起来。阿宽见她此时多少舒展了眉眼,却也脸上露出了欣慰之态。 他一边同林梦桐下楼,一边不忘记说到:“梦桐,我算过时间,这趟火车到了我们宜城,才刚好下午五点多些,我们回到铺子里还来得及。你晚上到家他们也不知道今天我们一起去了南京。” 林梦桐听他这样说,也点了点头:“阿宽哥,我并不是害怕太太他们那里有什么流言蜚语。反正现在我早就想明白了。我又不是为他人而活,何必计较太多。我只是在卢先生这次回来之前,不想让给他生出什么事端来。” 说到这,林梦桐停住了脚步,目光有些无奈地看了下阿宽,这才又缓缓说道:“卢先生或许真的有些不堪重提的往事,不过,他现在毕竟已经有了他可以独自选择的生活。阿宽哥,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想请你多给他些机会,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如你我般,轻松地选择生活,卢先生,他其实是被生活选择的那一个。” 阿宽听得林梦桐这么说,却也不由叹了口气。他的眉眼间却也有些无奈。“梦桐,只消你开口的事,我哪里会有不答应呢?方才看你离开医院之后,便心事重重的模样。今后,你若不提,我便再不去打探卢先生的事了。不过,梦桐。” 阿宽说到这,声音也格外凝重了些,似乎他的心思都在这几句话里:“我希望你需要帮助的事时,不要太过积在心里,你可以告诉我。即便我不在羞花堂铺子这边,也会接到你的电话就从香粉厂那里赶回来的。” 林梦桐听得他这样说,却也只得默默点了点头,俩人便一起走到了火车站里。人多的时候,阿宽虽不好意思主动牵到林梦桐的手,但却还是下意识地走在了她的身畔。方才他说的话,虽是那样听起来平淡无奇,并无半丝浪漫的意味。 不过,现在的林梦桐听来,却是又较往日有了不同的感受了。她知道,阿宽是个不甚浪漫的人,素日除了工作之外,也不太喜欢看那些个民国年间最为流行的白话文小说了。 方才那些话,说得却尽是他的心语,也是他最能给予自己的帮助了。想到这时,俩人却是已经上了火车。细心的阿宽买的归程的票依然是上好的一等座,这里人明显少些,空气也好了许多。因为车还是靠站未开之际。阿宽便轻轻替林梦桐推开了近座位的那个小窗户,略微透会气。 “阿宽哥,你今天也累了。好好休息吧,再过两天,我们香粉厂那边就会正式投产,到时候你只会更忙。”林梦桐轻声对阿宽说到。 “这不碍事的,梦桐,你知道我不怕闲,却只怕没事做。到时却不仅我要忙的,你和卢先生的事都会更多。”阿宽见林梦桐的神色好了许多,便也笑着答到。 听到提及卢新宇,林梦桐却心下有些难言的滋味,她不知道,此时的他正在哪里,又到底在忙些什么? 而这时,窗外却是传来车站一角,不知哪家开的留声机的歌声,是个略低的女声,有些悠远,又有些低沉,却是不同于素日听到了那些极细级尖锐的女声。尤其吸引林梦桐的却是那听来相当意味深长的歌词了: “当我们小的时候时常手挽着手 堂上嬉戏堂下走不知道什麽是忧愁 当我们小的时候时常手挽着手 你采花儿我折柳走遍了山前又山後 花红柳绿山依旧青春不常留 只有往事在心中换得人消瘦 当我们小的时候时常手挽着手 如今不是小时候重温那旧梦不能够 花红柳绿山依旧青春不常留 只有往事在心中换得人消瘦 当我们小的时候时常手挽着手 如今不是小时候重温那旧梦不能够......“ 第305章 秀萍的传言 这歌声传到了车厢里,俩人都是听得格外清楚。只是阿宽就算是再不懂什么,这样的歌词,却也似乎触动到了他的心弦。他的脸色也有些微红了。 只是他到底是个天性率真坦荡的人,直到火车缓缓开动之后,那歌声也逐渐飘远,直到完全听不见为止。他这才说到:“梦桐,这歌真的是很好听。对了。昨天我过来之前,庞师傅说过了,明天他再彻底调试下机器,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话,至多大后天,我们就可以正式开工投产的了。到时,那位周记者还说了,要再次上门给我们做个报道呢?” “也好,不过就不用再配什么相片呢。万事开头难,起初还是低调些的好。”林梦桐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她何尝不知道这种报道的真实含义呢?她只是不愿再因为这相片的事,生出什么更多的事端来了。 卢新宇这次能不能归来,她心里却是一点数都没有。如果没有那张相片,或许他此时还是在羞花堂的账房里做事。一切都是原先的平静如水,看来,当时自己就不应该答应那个周记者是,平白地拍什么相片呢? 快到下午五点时,火车便停靠到了宜城车站。因为在车上休息得也还好,所以林梦桐并不觉得太累。直到他们两人下来坐黄包车到了羞花堂后,阿宽这才说到:“梦桐,我先家去了。明天一早我就不过来这边的,去香粉厂那里看下庞师傅有无要帮忙的。再准备下正式开工的事。若有事,我打电话过来告诉你。” “好的。阿宽哥,今天耽误了一天的正经事,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林梦桐感激地说到。 “没事,梦桐,你的事对我来说,就是头号正经事了。”阿宽没再客气什么,笑着说了句。便没进铺子门,转身匆匆离开了。今天一天林梦桐都不在铺子里,他不想让那些伙计们看到他们是同出同归的,免得生事,也免得传话到了陈老先生耳边,让他回去又要细细盘问自己什么有的没的。 林梦桐刚到楼上,却见到里面不单单只有秀凤一人。还有成日跟着林太太的秀萍。她此时正和秀凤两人坐在读椅子上,低头说些什么。俩人见到林梦桐进来,慌忙起身站好。 “大小姐,我是来替太太拿些每月用的香粉头油的。顺便和秀凤说些话。”秀萍恭敬地对林梦桐说到,她的手上,却也拿着一个精巧的牛皮纸包,里面装了几瓶发油香粉之类。 林梦桐知道,林太太每月的胭脂水粉乃至发油及各色香品,都可以来羞花堂里按月领取份例,这却是足够她梳洗用度的了。这也是先前的惯例,她所需要的,只要过来取了,由秀萍代为签收即可。一家人也不必用什么现钱了。 看来今日应该是秀萍过来取这些,又难得有闲暇可以和秀凤聊天,她们私下关系也还好。虽说秀萍是跟着林太太的,不过因为脾气上不太像秀云那般灵活会讨人欢心,所以私下她也常会对秀凤有些抱怨。上次,还把无意间拾到的那个什么李奇声的名片,悄悄交给了林梦桐。 “秀萍,你不用这般拘礼,反正今天秀凤也没什么事,我也刚刚外出逛了圈。你们随意就好。”林梦桐笑着说到,她知道,秀凤是个口风很紧的人,她是不会轻易泄露出自己的行踪的。 更何况,秀萍在林太太面前,也从不说事。连她们这些下人都知道,虽说大小姐在家里话不甚多,心地却远比能言善辩的林太太宽厚许多。 “我这就要回去了,过会太太打完小牌回来,还要喝银耳莲子羹呢。”秀萍一边说着,一边便起身离开,只是经过林梦桐身边时,她似乎略为迟疑地停了下来。犹豫了下,却对林梦桐说到:“大小姐,今天中午你未曾回来吃饭,我帮太太接了个电话,声音却是好生熟悉,是上次落下名片的那个什么李奇......“ 话说到这,秀萍又有些面有迟疑,林梦桐却也看出了她的心思,知道她有意告诉自己,却又怕太太知道,两下为难.她便笑站说到:“你说的是李奇声吧,那个南京的私家侦探.没事的。你直接说好了,秀凤也不是外人。” “嗯,大小姐,那个电话是上次那个太太和汪怀远请来的李奇声打来的。他口音是浓重的南京方言,所以我一下子就听得出来,本来我也不想听太太的电话,不过,我听得她在电话里提到了大小姐,我就有些好奇。于是便在房间那头扫地时,声音格外用得轻些,我想太太和这陌生人提到大小姐作甚。” 秀萍认真地说着,看得出来,她内心是非常向着,这平日待她们都不错的林家大小姐的。林梦桐也好奇了,便问道:“你听清楚他们说什么了么?太太接电话不避人么?” “太太压低了声音,而且她可能以为我打扫好出去了。我后来也不好久留,却只是听到了她提到了两句,后来我就出去了。”秀萍说到这,想了一下才又确认地开口说到:“太太说到了卢新宇,好像是我们铺子里那个新来的账房先生,还说了个我不懂的词。” 见秀萍提及到卢新宇这三个字,林梦桐心下便怔住了。她此时却也顾不得什么无谓的矜持,随即又问到:“太太在电话里又说了什么新词,你说来我听。” “嗯。她说了什么拆白党。”秀萍像是全然想起了,瞬间说出了这句话。而这话,却是听得林梦桐心中更加一沉了。联想到今天去南京医院时,亲耳听到的何如琼说的那番话,原来现在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是有了定论了。 甚至,连林太太都已经打探到了。如果今天自己没有这次南京之行的话,接下来或许只有自己一人,被蒙在鼓里。 这时,秀萍还是一脸不解的样子,她小心地看了下林梦桐,这才说道:“大小姐,我就只听到这些,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这方面的消息,我只要听到,都会告诉你的。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大小姐你万事小心最好。” 第306章 处变不惊 秀萍说完,便匆匆向林梦桐打了招呼,便匆匆下楼离开了。而这时,一旁听得一脸茫然的秀凤却是满面好奇,她不禁轻声问到:“大小姐,方才她说的那个‘拆白党’是什么意思?” 听得秀凤这样问道,林梦桐却也只好勉强露出一丝有些无奈的笑意:“秀凤,这个你不消多打听,反正不是什么好词就是。对了,我今天一天不在这里,铺子里有什么事么?可曾有电话打来?” 秀凤见林梦桐这般岔开话题,便也知道自己方才是一个不慎,问得有些过了,好在她们虽是主仆两人,平时相处却都还随和。所以秀凤便出知趣地不再提及这个问题了,那个原本想问的问题,却也此时默默咽了回去。 她又对林梦桐说到:“大小姐,今天你不在时,铺子里倒是没有什么事,只是刚才你回来前半个时辰,香粉厂那边的庞师傅,倒是打了个电话,急急地说是要找阿宽。我只说不知道阿宽去哪里了。应该是明天才会回来。他就又要找大小姐你,我只说你外出要到铺子关门时候才得回来,有事的话。我代为转告便是。” 听到是庞师傅那边打来的电话,林梦桐却是顾不得刚刚下车的劳累疲乏了。她知道,庞师傅是个办事最为认真仔细的人,他要是打来电话,定是有非常急的事,不然,不会一时找不到阿宽就要联系息的了。 “秀凤,你别说这些,只说庞师傅他到底有什么急事?为何找我?”林梦桐放下手中的包,有些急切地问到。 “庞师傅没对我说,他只说是厂子那边机器的事,现在他正在想办法解决,明天等阿宽去了他们再研究下,这是那些洋机器的事,估计大小姐你未必清楚多少。”秀凤见林梦桐的眼里,却是分明掠过一丝顾虑,她便低下声来劝道:“小姐你放心,庞师傅都说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明天阿宽过去就没事了。” “也只能这样,我对这些机器方面,真的是连半点皮毛都不了解了。也只好等明天再说。”林梦桐说到这,也只好淡淡叹了口气。或许这一天中,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现在的她,却是完全没有了去南京时的那种精神,只觉得浑身乏力得很。秀凤见她这样,便端了杯热茶过来,又对她说到:“小姐,喝些水,我们就家去吃饭了。今天看样子,你也要好好休息下。” 林梦桐也点了点头,她默默抬起眼来,看了下那金色的自鸣钟,时间确实也不早了。便静下心来,略微喝了几口热茶,这才对秀凤轻声说道:“秀凤,我们回去吧。只是记住,今晚无论太太在我面前说些什么,你都不要当真,也别泄露了半点秀萍传的话的风声,以免带她为难了。” “好的。”秀凤轻轻地点了点头,她虽不是那处格外精明的个性,却也知道,今天的林梦桐回到那个家去的话,要解决的,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俩人一路无言,待到回到了林家,却发现,家里却也还是一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的样子。 而林太太和汪怀远却是格外轻松,一脸笑意地招呼着林梦桐:“梦桐,今天难得你可以这么准时回来,方才怀远还和我说到,大小姐你这两天里忙得很。”见林太太这样说到,林梦桐却也只是淡淡一笑,她在饭桌前坐下,这才安然开口说:“有什么忙不忙的,不过是每天依例的那些个事罢了。小舅舅也知道,铺子里的新厂子过两天就要正式开张,这些天上上下下的不都在忙这些。” 说到这,她却也只好勉强撑起一抹笑意,淡淡地说到:“小舅舅,你那边再过两天就要有新的羞花霜大批量进货了,到时只怕你也要忙好些时日。” “大小姐,现在你不知道,我们铺子里的伙计是不怕忙,只怕没事做,一点也不忙。不忙就没得工钱就没得挣。”说到这,汪怀远又略微停顿了下,又用探询的口气问到:“今天我准备到帐房那边找卢先生对库房的账目,好像他不在。听陈老先生说,卢先生这回告假的时日可不短,足足有三天了。他,莫非有什么事?这账房里我看陈老先生一时也是顾得了这,顾不了那。有些着急了?” 汪怀远说完,却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林太太,她正状如不太了解的样子,在给一边的梦鸿夹菜。只是她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表情,却是让林梦桐完全知悉了她的心思。 她现在不过真的是把这里当做了舞台,是有心要给林梦桐演上一出好戏罢了。而林梦桐,此时却是格外镇定,不慌不忙地说到:“小舅舅,难得你现在做事这么细心。不用账房里人过来,自己就先去对帐了。卢先生,他的确是家中有事,也特意早早就和我告了假。” 林梦桐一边轻轻地用银勺子轻轻搅动着面前的汤羹,一边淡淡地说到:“不过至于卢先生是为什么告假,我就不清楚了,铺子里伙计们各有私事,也不好多问。反正按着我们羞花堂的惯例,卢先生也是有假未用过的。这也很正常,陈老先生也说过,账房也不过这两日临近月末略微乱些,过两天就好了。我不觉得有什么好为难的。” 林梦桐其实心下比谁都明白,今天这番话虽是汪怀远说出的,可是他充任的角色,不过只是个不太高明的棋子而已,真正的主使,却是此时一脸笑意的林太太,他们两人的用意也无非是套取自己的话罢了。 只是心思缜密的林梦桐,哪里会让这两人从自己的口里,得出半点消息呢?更何况,现在林梦桐明白,自己知道的那些有关卢新宇过去的事,乃至他曾经的身份,经历,背景,或许林太太他们已经先于自己一步,从那个什么令人生厌的李奇声那里,早就已经知道许多了。 想到这,林梦桐反倒镇定下来,她倒想看看,林太太接下来,要如何一步步展开她的话题来。在这个家里,自己居然也会想到步步为营这几个字,其实原本就已经是相当可笑的事了。 第307章 事有突变 这边的林梦桐却是完全平静下来,原先对这面前两人那些些许的不满,此时却只当做是一场笑话在看而已。 而那边的林太太却是主动把原本那盘放在梦鸿面前的龙井虾仁,又让秀云端到林梦桐的面前,这才一脸笑意地说到:“梦桐,知道你们最爱吃的便是这个。铺子里再忙,也不能耽搁了身体。我们林家的产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放在这宜城外镇上,也是数一数二的。” 说到这,林太太的脸上,分明却又浮起了一个不知是好意相劝,还是略带讥讽的笑。“这明里暗里的,也不知有好些人,都在打量着我们家。梦桐你若是今后可以遇得上一位配得起你的年轻少爷,今后倒可以再支撑下去。若是始终一个人这样辛劳。外边人见了,还以为一心拦着你的私事,处处替你阻挡什么。” 说到这,林太太却是话锋一转,又带着几分格外热切的笑意,主动说到:“梦桐,这里坐的都是自家人,我想多问一句,你是不是当真如铺子里那些个人传言所说的那样,确实是私下和那个账房先生有些交情。我虽读书少些,其实也倒不在意这些什么别人口里眼里的门第高低,若是你们真有此意,我决不拦阻就是。” 听得林太太这番话,林梦桐若是不知道她之前,已经私下早就打听好了卢新宇的底细,或许还当真会把她这番说辞当做几分真心来看待了。 不过,之前有听过秀萍的私下传话,现在再看到面前林太太这副模样,林梦桐却只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她的居心到底如何? 虽说林梦桐素来不喜欢站在自己的角度,来揣摩他人的用意。只是现在,她却分明知道,林太太这番话,用心也可谓良苦之极了。 她分明是希望自己接下来,一步错,步步错。再去步入如何小姐般的地步,直到所有事水落石出之后,被他们俩人轻易抓住把柄。然后,就可以让他们轻而易举地做出如那个林老爷遗嘱上吩咐的事了,也就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不过是要让自己在羞花堂里,犯了无可弥补的大错,他们方才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手全部的家业了。所以,现在的林太太,才会如此煞费苦心地调查那个原本她就有了怀疑之心的卢新宇。 甚至,她不惜费了好些钱,去让私家侦探来查,而就算得知了些眉目,她也讳莫如深,根本不会用善意的提醒,来规劝林梦桐凡事小心。反倒如现在这样。继续有意地鼓励自己去和卢新宇光明正大地交往。 想到这,林梦桐都有些心寒,原来这就是家人,这就是亲情。虽说早就知道不是亲生,面子上却还是素日都过得去的模样,谁会料到,在羞花堂这份还算得上丰厚的家业的驱使下,林太太他们却是恨不得自己可以尽快地落入那个可能存在着的圈套里。 “妈,我早就说过。羞花堂的事比我个人什么大事都重要。而卢先生,我留他在账房做事也好,平日待他较其他伙计高看几分也好,都是站在这个角度而行的。他做事认真,心思也聪明。就像这次他虽说告假的时日有些长了,不过临行前一日,还特意把所有的账目做是清清爽爽,都事无巨细地交给陈老先生过目。” 说到这,林梦桐却已经用完了晚餐,她最后只是言浅意深地说了一句:“其实我看人做事,并不看他曾经做过些什么,又是如何出身,记得父亲在世时,也说过,不要听其言,而要观其行。卢先生是什么样的人,铺子里有过交集的都清楚。那些个流言蜚语,也只好随他们去。我却是不在乎的。” 说完,林梦桐便不忘记有礼得和这两人打好招呼,就上楼休息了。只剩下神色有些失望的林太太和汪怀远,他们原本想好的那些个可能会引起林梦桐关注的话题,却是分明到了她这里,惊不起半点的风浪了。 这个表面再为镇定不过的林家大小姐,到底是什么心思?林太太凭着她天生的女性的直觉,却是觉得无论林梦桐说得如何平静从容,在她心里,那位一表人才的账房先生,绝非如她方才所言的,仅仅是铺子里正常工作上的交往关系了。 第二天,因为惦记着香粉厂的事,林梦桐到了羞花堂,就一直没有半步离开办公间。她知道,阿宽定是早早地去了近郊的厂子里了。如果事情当真比较重要,他定是会打个电话来告知自己的。不过,可能是因为今天的林梦桐有些心切,来得也早了些。却是等了会,也没听得电话机响起来。 正当林梦桐心下想着,要不要主动打个电话过去,毕竟是过几日就要开张的香粉厂的事,现在却是容不得半点耽误的了。她便是连桌上秀凤才泡好的那杯热茶都来及喝上两口,便准备拿起电话,打到香粉厂那个再为简易不过的办公间里了。 只是此时电话却已经有些刺耳得响了起来,可是在现在的林梦桐听起来,却只觉得分外中听了。 她急忙接过电话,那边传来的,却果真是阿宽的声音。虽未开口,却也让林梦桐无端地感觉电话那头的他,声音却是有些急燥不安,以阿宽平日的沉稳来看,香粉厂那边,此时应该是有些事情发生。 “阿宽哥,你那边有事么?昨天庞师傅应该找过你?” 林梦桐顾不得太过解释,直接开口问道。“梦桐,昨天庞师傅准备调式机器时,发现除了他用的那台机器正常外,其他几台原本还好用的,忽然都不太灵光起来。昨天庞师傅怕影响接下来的进度,就找了位了解这些机器的朋友,特意从扬州香粉厂那边赶快来,方才到了。” 听说是买来的机器有问题,林梦桐心下有些紧张,马上就要正式开工了,香粉厂怎么会不早不晚地出这种事,她不禁又急切地问到:“那这位师傅能解决么?他又怎么说的呢?” 第308章 以次充好 林梦桐听得心下一急,此时她也只有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那位特意请来的师傅那里了。或许,这只是因为大家操作上还不甚熟悉,也许会有转机吧。 林梦桐暗暗祈望着这一切可以顺利,毕竟,马上就是要开工的日子。这样的事一旦发生,给香粉厂,甚至给羞花堂带来的会是多么大的影响。自己的厂子毕竟不大,机器也不多只有这几台,还是费了好些心血和代价买来了,若是真有什么问题。真是让林梦桐不敢多想了。 阿宽电话里的声音却是有些低沉,他轻声说到:“梦桐,那位师傅看了许久,方才对我肯定地说到,我们买的这些机器都不是好的。不过别家用得旧的,拿来做了翻新,虽是一两天里还看不出来什么。只是这只保不了几日,这两天庞师傅试工时连着用了几天,这就露出原样了。” “阿宽哥,我这就过来。”林梦桐心下一沉,这却是她最不愿意知道的答案了。怎么会是如此结果呢?那位一脸精明商人模样的克劳德怎么会是如此人物? 林梦桐顾不得多想,便急急地唤了秀凤进来,让她先去让车行安排辆黄包车过来。自己要去香粉厂那边。 这一路在黄包车上,虽有秀凤作伴,林梦桐却是半句话也不说,眉眼间却是锁得分外紧密了。秀凤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早不晚了,林梦桐如此急着过来,定然是有急事,她也不好多问,在这些事务上秀凤自然是半点都不明白的。她只知道,大小姐这次遇到的麻烦,却不是那么可以简单解决的。 想着她这两天,也真是种种事情都碰到了一块,无论是家里还是外边,都是意料不到的问题。 秀凤能做到,也只有在心底里希望一切安好,大小姐可以顺利地解决这些烦恼。她是一定可以的...... 到了香粉厂,刚进到厂子门里,林梦桐却见这里此时,却是没有了前几日试工时,过来看到的那热闹中夹杂着兴奋的氛围了.现在却有些焦虑的氛围,笼罩着这个不大的地方。庞师傅和阿宽俩人,正低头和一位看起来有些年轻的师傅在说些什么,林梦桐心里思量着,这位应该就是庞师傅请来的那位杭州的懂这机器的师傅了。 虽说此时心下林梦桐也万分焦虑,甚至也有开始有了一筹莫展的感觉。对于这些机器上的知识,她可以说是全无半点经验,不过,眼下她却是知道。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最重要的是不能自乱方寸。再大的事,也要一步步来去解决。于是,她便不忘记换上一脸的微笑。走到阿宽他们面前,语气温和中带着几分尊敬地说到:“阿宽,这位就是庞师傅专门请来的看机器的师傅吧,辛苦了。” 面前这位年轻师傅听她如此说,大抵也知道了她的身份了。便客气地回应道:“不辛苦,您是林小姐吧?庞师傅和我多年交情,这个忙我自然要帮,只是,眼下的问题我却是解决不了。” 这位年轻师傅一边说着,一边却是有些为难地看了下庞师傅和阿宽。阿宽却也会意了,便直接了当地对林梦桐说到:“大小姐,这位师傅之前在杭州,专门帮丁万春家也调试过机器,按他的话说,克劳德这回给我们的这批机器,根本就是以次充好,临时把一批旧的洋机器涂了个表面光,不过是做得巧妙了些,先几天却是连庞师傅都不曾发觉了。” “大小姐,这也怪我,起先调试时也只用了这一台机器,真的没发现什么太大的问题。我......“此时,站在一边的庞师傅语气里,却是有些自责。 “庞师傅,这怪不得你的。反倒我应该感谢你,要不是你急着早日把羞花霜做出来,急着几天连续开工使用这些机器,我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发现这些个问题。”林梦桐明白,这事根本不怪新来的庞师傅。 克劳德那边,才是问题的所在。只是,林梦桐根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西洋商人,居然也会在生意中使用这种见不得光的以次充好的下三滥手法。并且,居然当时的他也骗过了一惯做事格外谨慎的阿宽。 “大小姐,这事与庞师傅无干,都是我在上海和克劳德谈事时,没有多留个心眼。”阿宽一脸沮丧地说到:“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去上海那边,找克劳德先生说个究竟,这才不过一月多,相信他就算再无诚意,这么大的事他也不能不管的。” “是的,我也决定和二掌柜一起去,我们香粉厂开工完些不是大事,可是平白无故地被这洋商人坑了,却是不甘心的。”一旁的庞师傅也一脸愤愤不平地说到。 “阿宽,庞师傅,你们明天去不要紧,事情反正总要解决。记得把之前的合约带上,应该在陈老先生那里备放了一份,我记得上面有写着,机器在不到一年的时限内,有了问题的话,克劳德那边要视情况而做出相应赔偿的。”林梦桐想了一下,便又对阿宽说到。 “大小姐,我这次去,不单是要他陪了,我是要他退货。要不,就算是打官司,也要争回这口气了。这些个机器,才刚那位师傅说了,不消个一年半载,也就是一堆废铁了。要留着有何用?”阿宽说着,似乎还是余怒未消的样子。 这时,林梦桐似乎又记起了什么,片刻之后,才用有些不甚放心的口气说道:“阿宽哥,当时我记得是卢先生和你一起去谈这桩生意的,他如果在的话就更好了,一些细节他应该都有所留意的。” “是的,不过卢先生现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按我父亲的说法,他的告假应该是这两天就到了。” 阿宽也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现在哪里能等得及他,大小姐,这次有庞师傅一起去,也没问题,这些机器上的事情,他能说得更清楚些。看那个克劳德还能再说些什么理由。” 第309章 再难联系 林梦桐也点了点头,现在也只有如此了。倘若卢新宇若是在的话,有他同行,阿宽也会更从容些,卢新宇做事不徐不急,说话也有理有据,的确更让人信服些。只是现在,他又到底在哪里? 这个问题却是林梦桐根本不敢多想的了,这几天的经历,让她越来越感觉到从未有过的乏力和疲倦,尤其是自己当下的身份,无论是在林家,还是在这个偌大的羞花堂以及这正在筹备中的香粉厂,自己都有些硬撑下去的感觉。 她自己心里却是有着分明的丝丝不好的预感,卢新宇,他当真不会再回来了么...... 第二天,阿宽便和庞师傅匆匆去了上海.临行前林梦桐考虑了再三,还是多对他们叮嘱了几句,让阿宽此行万事要谨慎些,切记不可当着那位克劳德先生的面,大为动怒.要是引发了什么矛盾的话,这事原本占理的也没有理。 更何况在上海那种地方,洋商人本来就有几分莫名的自以为是.好在庞师傅是个心思谨慎的人,他对林梦桐也说了,这事他会好好说的。 林梦桐这才放下心来,她明白阿宽虽是个不轻易动怒的人,不过,克劳德这事做得实在太过理亏,也难怪阿宽会如此心下不平的。 就连自己,林梦桐也是一晚不曾真正合眼,许多事都似乎一起夹杂上来,想到这,此时已经安然坐在办公间里的她,却是连喝口茶的闲心都没有了。 下等临近收工时,阿宽那边才打来电话,他的语气中却是分明透着几丝难言的疲惫。他在电话里有些失望地说到:“梦桐,我和庞师傅才到了上海,找了家靠近克劳德那个洋行不远的旅馆才歇下。刚才我一人过去看了下,那洋行却是早就关门休息了,这也只好明天晚些再过去了。” “阿宽哥,你不用如此心急,我早就说过,事情反正已经发生了,大不了香粉厂再晚些开工就是,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的,你和庞师傅好好休息下,一切明天再说吧。”林梦桐知道以阿宽的心性,这次是他谈生意中第一次吃了个闷头亏,自然是心下难以下咽了。 而这一切,说白了也不尽是他一人谈的,自己当时不也是一心要和克劳德做成这个当时看起来风光无限的大买卖么?现在看来,要怪的话,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又怎好让阿宽一人这样自责呢? “梦桐,你不用太过安慰我,这买机器的事,从头到尾,你都那样放心得交给我负责,我当时也以为,这是我来到羞花堂,亲力亲为的第一件大事,可是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你放心。”阿宽的话说到这里,却也透出几分坚决:“不管怎样,我要找到克劳德,一定要让他全款退了这批破玩艺。” 林梦桐听得心下益发有几分不是滋味,她知道,阿宽此时心里比谁都更加自责。而自己又能多说什么呢?只是如果现在卢新宇在的话,那一切又会是怎样呢? 最起码,自己不会比现在沉稳下来,心里也不会没有主意。她只有轻声说道:“阿宽哥,不用太过心急,横竖合约里注明得分外清楚,都是卢先生所写的,应该没有问题。” 阿宽听林梦桐这样说,也只好罢了。他最后挂上电话前,犹不忘记说道:“梦桐,你放心,我方才说的不过是气话,这事既然要和克劳德理论,自然我会好好说话的。” 挂上电话,林梦桐却心下空落落的,一切的转变似乎都只是飞快,和自己之前所预想到的却完全是变了。 原本,自己满心期待着的,不过是香粉厂可以正式开工,自己也可以安心等卢新宇回来,再把香粉厂那边的账目正式建好。一切的一切,却不过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就完全不同的。 她想着,耳边却犹然记得卢新宇第一次送那个纸飞机给自己时,轻言浅笑着说的那番话,他说过。今后不管再有多大的事,羞花堂的也好,她自己的也好。但凡只要他在,都会帮助到自己的。 只是,林梦桐不由长叹了口气,现在不过才半年不到的时间,话语虽还在耳边,只是身边的一切,却瞬间换了模样。而卢新宇,林梦桐有些无奈地想到,或许此时他自己都处在两难之地,能否回来都未可知,哪里谈得上能帮到自己。 “天助自助者。”林梦桐对自己说到,在心里,她现在已经不指望任何人了。阿宽纵然有心,他也不过只有一已之勇,这次只希望他明天可以做到和那位克劳德先生好好说话,千万别把可以说清楚的事情弄砸了就好了。 次日中午,林梦桐便早早做好的手中的杂事,这两天她见陈老先生一人有些忙碌,账房到底是近月底了,所以她就好意抽空把一些简单的账薄拿了过来。能帮着做好的也就做好了。虽说到底速度上比不上卢新宇和陈老先生他们,不过这种光景下,也算减少了些陈老先生的工作量了。 今天她想着阿宽的事,又不免有些忐忑,阿宽什么都好,就是还有些血气方刚,林梦桐始终担心他会不会一言不合,干脆和那位克劳德撕破了脸,接下来的话就难说了。 正当她有些浮想联翩之际,电话却又响了起来,她不待秀凤过来,就匆匆拿起,电话里当真是阿宽的声音,不过,他的声音却透着格外的焦虑和慌张,比那天机器停止运转后,他打来电话时的声音,格外还要焦急几分了。 “梦桐,这次真是麻烦大了,我找到现在,都不知道克劳德的行踪。”阿宽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心慌。 听得他这样说,林梦桐更加好奇,克劳德是个生意人,经常不在也是有的,这本无什么好惊讶的。她便说到:“阿宽哥,这没事的,反正他的那家洋行不是在么?他总归要回来的,” “梦桐,我们这次看来是上这个克劳德的当了,这家商行哪里是他的,分明是别人家的,据说前半年就转让给新掌柜了,克劳德给我们当时看的证明,根本就是已经过期了的。”阿宽的声音里,流露出无限的悔意。 第310章 不解之处 阿宽的话,听得林梦桐心下不由又是一惊,原来事情的发生,真是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像。之前以为那个克劳德先生不过只是个奸商而已,机器的事无论如何也可以有了说法。 现在看来,他岂止是个奸商,分明就是有意从开始而已,就根本在欺骗阿宽和自己。 林梦桐虽是心里已经有些发虚的感觉,不过当下在电话里,她也知道,自己也只能和阿宽说些平和些的话,或许,事情还有补救的余地呢? 她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奇怪的感受,怎么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如此不早不晚,偏偏刚好是挤在了一块呢,还是说,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根本就是暗自牵扯在一起的事呢? 不过,这丝想法她却并不想此时完全吐露给阿宽。林梦桐略为迟疑了下,这才又在电话里说到:“阿宽哥,先不用太急,洋行里虽说现然是转让到了他人手中,但是接手的老板又怎会对上家一无所知呢?不如再好言相问下,看看能否得到克劳德的消息,再不成的话,阿宽哥你回到宜城时我们于合计商议下,我还记得,克劳德和我们这里的嘉利达洋行之间,也有过生意往来。” 电话那头的阿宽听得林梦桐这般说,却也没料到她的反应竟然还算平静正常。只是素来自信如阿宽,哪里能一时半会就平静下来呢? 他深知,克劳德的事虽不是自己一人之责,不过到底最后决定签订下这份合约时,自己是和卢新宇一块过去的。原以为凭着自己这么多年下来的经验,再加上谨慎细心的卢新宇的陪同,这桩买卖做得可以说是完备了。 可谁知自己这遭却当真是常在河边走,终究是湿了次鞋。而且,还是在这羞花堂里最紧要的关头里。 他也只好怏怏地说到:“梦桐,那也只有这样了。我稍后就再进去问问,无论有无回话,都要见到洋行老板。我的车票是今晚的,明天一早到了宜城,我想再商议下就去嘉利达那边。” “也好,阿宽哥,凡事不用太过焦虑了。我其实心里更为着急。可是......“林梦桐说到这,却也有些无奈但依然用坚定的口气说到:“不过,我更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光心急焦虑也无用了,待阿宽哥你回来后我们俩人从长计议吧。” 说完这些,林梦桐却也轻轻挂上了电话。此时自己说什么也是多余,正如方才她对阿宽说的那样,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那惟有选择面对了。 只是,想到此处,林梦桐的心里却浮起一个不解的想法了。如果依着现在这般情形来看,克劳德那边如无意外的话,他注定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良洋骗子,根本不是什么正式商人。 只是林梦桐不明白的却是,若他当真是个骗子的话,那么他如此费心地绕了那么大个圈子,又让夫人出面,又是亲自上门洽谈,还颇费周章地和宜城的嘉利达洋行做些白玉香皂之类的买卖,难道一切就只是为了骗自己七百个大洋?的买机器的钱? 这才是让林梦桐格外不明白的地方,按说即便一切是刻意安排好的骗局,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费心思了?七百个大洋的确是个大数目,不过都有这洋商人的骗术了,目的也只是这七百个大洋么?想到这,林梦桐心中却还是陡然又有了希望,她觉得或许克劳德的确也是一时被他的所谓上家给糊弄了,原来他也不过是想这些机器由他经手,多少赚些可观的差价的? 或是现在他在上海的生意,根本就是做得失败了,所以才连同那家洋行一并转手他人,自己先藏匿些时日。这也未可知啊?林梦桐细想着,她其实是明白的,自己这么往好处想,并不是一种习惯上的自我安慰。或是,现在的自己对这个克劳德还有着几分希望和尚存的信念。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一个人。林梦桐心下却是想到这,心底又沉了下去。她的目光却又落到了抽屉里的那个厚厚的,用作备忘录的本子里。她信手打开,在中间的那一页里,除了那个卢新宇临别前,有些郑重地送给自己那个由账房的账页纸,做得格外精巧的纸飞机外。还小心地夹了张相片,就是那张把卢新宇拍得份外清楚的,用做香粉厂新闻上配的那张相片。 林梦桐望着相片上那个一脸颜凝思,表情认真的卢新宇,心中想的却是一个不那么的揣测了:其实克劳德的出现,自始至终,都是和卢新宇脱不了干系。林梦桐没有忘记,当时那个克劳德夫人之所以和自己交流甚欢,以致于后来谈及到生意上的事,却都是因为卢新宇的相助才实现的。 而当时的自己,除了感慨卢新宇知道的极多,且因为他之前在法国人开在上海的洋行里,做过些时日,因而会些交流的法语,而及时帮助自己应对了克劳德夫人而感激不已。 现然想来,她却是觉得有种奇怪难言的感受。联想至他后来,用看似无心的口气,提及到克劳德有香皂方面的货源,再后来阿宽就迅速和克劳德也谈到了开香粉厂,乃至于买下机器的事,这一切的一切,林梦桐此时冷静下来,沉思之后却觉得不那么简单了。 再想到何如琼说过的那些话,林梦桐此时,却有种愈来愈觉得不太好的想法。她一边默默合上本子,一边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不合情理的, 若真如方才自己揣测那样,卢新宇当真是被人控制了,和这所谓洋商人克劳德分明就是一伙,他们有意做局来欺骗羞花堂,也骗了自己。那这样来看,他们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七百个大洋,也不限于这些机器上。而卢新宇,若是真有心要继续这场所谓的“骗局”。那这个时候,他又怎么忽然告假离去? 林梦桐心下越是沉思,便越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想,或许只有等明天阿宽回来再做商议。只是,她还是下了决心,在一切未明了之前,何如琼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目前还不能告诉阿宽。 第311章 如此身份 这一晚,林梦桐原本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毕竟这七百个大洋,对羞花堂来说,是件极大的事了。南京那三间转让的铺面也不过这些钱,难道这次全因为自己的一着不慎,就让这些白白得打了个水漂。 林梦桐想着,别的不说,就说家中林太太他们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了。本来这香粉厂的开业就是指日可待了,如今非但不知道要耽误到哪一天,现在却是连厂子里的机器,都停了大半。 临睡前,她换好衣服之后,却是还有些心思重重的样子。方才在楼下吃晚饭之际,自然是没有流露出丝毫半分的倦怠失落之态。她知道,就算那个汪怀远是个看不懂自己表情的人,林太太却不是这样。之前她有意几回,在自己面前提到卢新宇,用意也无非是察看自己对他的真正想法。 而那几次,自己是感觉还算镇定地遮掩过去了,即便如此,林梦桐都能感觉到林太太也并非没从自己的神态举止里看出些什么有的没的,这次克劳德的事,若是当真传到林太太耳里,林梦桐想,那岂不是平白无故得给了她一个天降的把柄,好让她伺机再从自己手里拿走羞花堂的执事权力。 倘若真是那样,自己处境为难不说,林梦桐想连同铺子里的大小伙计们的光景,和那还没开得起来的香粉厂,今后都无宁日了。所以,她默默告诉自己,这件事一定要悄然无声地硬扛过去。不能让那擅于察言观色的林太太,在自己身上看出半分端倪来。 好在深谙林梦桐的秀凤,却是分明读懂了她眼底的顾虑,也深知这些天下来,这位她眼里一直是相当独立隐忍的大小姐,是格外有些心事的。她便细心地熬好了些莲子汤,让喝些养心。这虽是她仅能做到的,却也足显出她的诚心了。 林梦桐自觉也怪,本来以为这些事一直累积压着自己,或许今晚会睡得有些难。却不料反倒是一枕无梦。或许她也想到了,所有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多想也了无办法。 第二近午时,阿宽却是一脸风尘地和庞师傅过来了,只是庞师傅还担心着香粉厂那边的事,于是便匆匆吩咐了几句,就过去了。阿宽便到林梦桐这里来把昨天打听到的事,详细地告知林梦桐了。 “梦桐,我昨天下午就按你说的,好不容易在那家洋行里等到那侠新老板,他倒说话还算直爽,是个上海本地中年人。按他说的,克劳德哪里是什么洋商人,不过是个上海常见的外国买办,之前好像做什么生意亏得家都摸不到,后来说也奇怪,顺利就还了钱,还又认识了一帮什么人,就成日装扮得有模有样,听说还雇了个司机和西洋女招待。好像对外说是他的夫人之类的,总之成日也就神出鬼没的,不是做什么正经买卖的。” “那这位老板如何会相信克劳德呢?还有心从他手里买下这家不小的洋行?”林梦桐听得有些不太明白,虽然她已经清楚的却是这位克劳德的真正身份,他可见真的只是一个所谓的骗子了。不过,他的洋人身份,的确是个最好的掩藏。 “那与这并不相干的,这家洋行,其实从头到尾,克劳德不过是个左手转至右手,办了个所有权的证件之后,就再不相干了。”阿宽说着,眉间却是锁得更紧了。 “你的意思是,克劳德只是之前买下了别人欲脱手的这家洋行,转手又给了现在的老板,他为了赚钱么?”林梦桐觉得自己听得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像还是不太明白这背后真正的目的和原因。 “梦桐,你说的对也不对,依这位现在的老板说,他买下洋行不过是因为他做这行久了,早有此意。而且克劳德似乎也并未多赚他什么,只是要他答应,接手后半年之内,对外要流露出克劳德才是老板的身份,不过是拿这个身份去行事而已。”阿宽似乎也不太明白克劳德真正的用意,即便他现在已经得悉他真正的身份了。 “阿宽哥,那看来我们这回真的不是无意间遇到克劳德,一切都是他有心做好的。现在我们怎么办,还要去嘉利达问么?”林梦桐有些隐约地感觉,那就是即便自己和阿宽再找到嘉利达那边,即便再问到关于克劳德的什么消息,现在想来可能都是无济于事了。这种人要只要有心避开自己,定是不会留下痕迹的,上海又那么大,如何找得到? “梦桐,我还是想再去问问,还有,我们这次的确是吃了亏,不过,庞师傅也说过,他倒是听了个消息,却不知可有用处?”阿宽虽是满面愁色,却还是想起了这件事。 “什么消息?”林梦桐现在只觉得但凡有一丝希望,也是要试试,虽不能说是病急乱投医吧,但当下,香粉厂开工在即,哪怕有半丝有利的希望,她也想着试一下。 “克劳德的这批机器,的确不好。不过庞师傅说,却不能当做废品搁置了,他那天请的那位熟稔机器的好友看过了下,说是精心调试,再换些配套的东西,估计做最粗的第一步的工序还是勉强可以胜任一到两年。到那个时候,我们香粉厂货品要是卖得好,再费些大钱全部更换了也可。”阿宽犹豫一下,看着林梦桐说道。 “这不是不行,只是货品最终的加工还是要好的机器的,这一时半会,又要到哪里去凑这些现钱,那五百个大洋,是要五个月之后才可以兑付出的。”林梦桐心下也明白,这一切的一切,最终还是离不开现钱。 “不用那么多钱的,现在庞师傅得到了一个极好的消息,是杭州丁家的。”阿宽这次说话却没有之前那种全然的兴奋,也变得谨慎了些,口气也有所保留。 “丁万春?”林梦桐听得有些迷惑了,她只知道,丁万春家这年来,因为摊子太大,现钱短缺到了极为紧张的地步。好像连伙计的工钱都发得困难了。这样看来,庞师傅离开那里,是个正确的选择。 第317章 争如不见 林梦桐想起的,却是何如琼分明对自己提及过的一个细节,就是在她之前,高胜寒也就是现在的卢新宇,当然,直到此时,林梦桐却是分明不太愿意承认这个几乎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了。 高胜寒曾经对何如琼坦言过,那些他背后见不得光的那些个人,曾经逼他做的那些可怕的事。 就是曾经在上海时,那些个人曾经以他为诱饵,绑架过那一位富家小姐。而最终那家人交钱赎回后,却不料知悉了真相的那个小姐却是一念之差,无法想开之后,去投了黄浦江。也正是这事的后续,虽说那家人顾及面子,又觉得事已到此,人财两空。也没有报到警务局那边。 只是到底这事闹腾得有些大了,所以那伙人才带了高胜寒一时避了风头,来到南京。想到这,林梦桐虽说平素不是个胆小的人,心下却在此际也有些许的担心。 如果方才打电话的卢新宇,当真是又重新被人控制住了,而他约了自己明天下午去“汇兴楼”。万一真是那帮人安排好的圈套,自己一个人独自前往,会不会有意外呢?会不会他们会故伎重演,当真绑架了自己,再向林家索取无度。 只怕到那时,林太太他们可不会如上海那位富家小姐家人那样,悉数听了他们的,双手奉上财物。或许说得更为直白一点,他们会不会暗自庆幸发生这样的事,也未可知。在林家太太眼里,自己哪里比得上握在手里的钱财重要。林梦桐想,其实林太太,包括汪怀远他们,不都已经打听到了卢新宇背后的那些事了么? 尤其是那天,自己从秀萍的口里听到那三个分外刺耳的字“拆白党”之后,心里却是分明得凉透了,一半是为心下一直确认不了的,卢新宇到底是不是高胜寒的事: 另一半却是为了自己的处境,林太太明知自己将会面对的是什么,她只是不说。却要好好地在一旁,佯装成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单单等着自己有朝一日,不久就会跳进那个早就挖好的陷井里。这,才是更让自己心生凉意的了。 这样想着的林梦桐,觉得自己方才答应得太过利索,不过,她却并不后悔。她知道,要知道这些背后的真相,就只有见到卢新宇,况且,她也想清楚了,那个“汇兴楼”怎么说也是这宜城里,比较气派的一家饭庄了,二楼的雅间里自己之前不也去过么,虽说人少显得清静些,不过到底是有伙计照应着的。楼下又紧邻宜城的主街。 林梦桐觉得,无论如何,卢新宇背后的那些个人,是不敢轻易造次的。想到这个地方,林梦桐些时心下却五味杂陈了。她虽不知道,方才在电话里的卢新宇,为何单单要找这个地方见面。 但她相信,他在心底里,也是分明记得清楚的,自己是在那里,第一次提出请他到羞花堂里来做事,也是在那里,卢新宇第一次那样轻言细语地对她,说出了他童年的故事。而他说那些话时,眼底那分明的忧伤和隐忍却还犹然在林梦桐的记忆里,只是现在却不过短短数月之后。 自己明天,却又要带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境,却那个地方重新见到他。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戏,抑或是一场临醒的好梦么? 林梦桐不由在心底里长叹了口气。她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要赴此约,无论明天会面对些什么,那始终要降临的,却是她根本无法躲避的。 第二天林梦桐却没有穿秀凤早早给自己备好的衣服来铺子里,那是套裁剪合适的洋装。颜色虽说是她素日最爱的淡青色,不太招摇。 不过,她因为心下想着下午和卢新宇的约见,却总觉得这身洋服有些太过显眼。毕竟,今天和卢新宇的见面不同以往,他既是这样有心要避开众人,先和自己单独会面。那自己也要刻意穿得再平凡不过些,起码给自己心下也能多几分安全感。林梦桐想,谁知道在今天的卢新宇身后,又会有些什么样的人呢? 于是,林梦桐便让秀凤收好这身洋装,反倒换上了一家寻常有些厚的夹棉墨兰色的旗袍,外边却又加了件极厚的同色绒线毛衣。 秀凤见她今天穿得这般朴素,便有些好奇地问到:“小姐,这身是不是太过素净了,刚才那身洋服,我提前就熨烫过了。是不是还有什么褶皱?” “没事,秀凤,不是你的原因。这些天事多,我又经常到账房柜面两边跑,那身洋服不太利索。再说,朴素些也没什么不好,以后只怕羞花堂还有段日子要拗过去。” 林梦桐有些感触得说到:“对了,秀凤,你和天衣绸缎庄的李老板他们说下,这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原先依例要添置的新秋衣先不用做了,我也没得空过去量什么尺寸。我想,往年那些衣服还是能穿的。” 见林梦桐这样说,秀凤也有些懂事地点了点头。只是她还是用有些不满的口气说到:“小姐你确是真心替林家节省用度,也只有你在铺子里天天做事,才知道这现钱的不好挣,昨天我还听秀萍说,太太她去天衣绸缎庄里,又一口气订下了好几件秋衣呢。” “秀凤,没事的,这是她应该享受的权利。我们林家在绸缎庄每人都有规定的支出,年底时都要和李老板算清的。太太要做,只要没超过以往的定例,也不为过了。我是一则有心减少些开支,二则这一忙起来,哪里有心思去量体裁衣呢?” 林梦桐微微叹了口气,脸上却还是对秀凤浮起了一个无奈的笑。克劳德那边的机器有了问题之后,她现在想的就是,在日常开支中,自己只好能省就省了。 因为这铺子只消一天要开门,这些大小伙计掌柜工人们的工钱,却是一个子也省不了的。自己在当下这种情形之下,又哪里能和之前一样呢? 时光很快就到了下午二点多,林梦桐吩咐了秀凤叫黄包车过来,却是考虑了下并未带她过去,只说自己有事要出门会,让她不用跟随,自己坐黄包车来回的,并无什么让人担心顾虑之处。 只是想到卢新宇,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她这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相见争如不见”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即将见到的,再也不会是之前那个他了...... 第313章 洋行的回复 林梦桐想到这,手却又是不由自主地想去拉开桌边的抽屉,不过,这样细微的心动,却终究没有战胜她心底里理智。她并没有继续做,那卢新宇之前留下的那个纸飞机,她也并未取出看了。 林梦桐知道,再过两天,就是他告假整整七天了。如果再不归来,自己真不知道如何对阿宽他们解释。 其实,林梦桐是知道的,他和身世经历过往,自己那天确是差不多从何如琼的口里了解了许多。原本之前自己心中,那种种难言的猜测,都是早就被这无形中存在着的命运,已经默默写好了回答。 只是,林梦桐唯一不愿相信的,就是何如琼最后说的那些,难道卢新宇竟真的是个食言的人,他说好了等风头过去之后,要和何如琼一起去过那种全新的生活,这些话,现在想来也不过是个更为美好的假话。 而更让人不可思议的事,何如琼已经那样轻易地相信了他那么多次,最后这一切他都实言相待之后,这最后说的此番话,也能让何如琼再次相信。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了。 林梦桐想到这,却益发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就是卢新宇还是会回来的,哪怕他是有意避开那些个背后操控着他的人,他也会回来的。他会把这一切的一切,都对自己直言相告的。 包括,上次那个所谓的克劳德夫人,在铺子里的那个小麻烦,他怎么会如此机缘巧合地刚好可以轻易解决,这些事情当时只觉得是上天有意安排好的。甚至,林梦桐也还觉得当时的自己是个多么幸运的人,可以在这显和有些闭塞的年代里,得以遇上那样的他。 不过现在静下心想来,却只觉得一切都不过是场他演出的戏而已。而这出戏,却不知道卢新宇已经在自己之前,上演出过多少次了。这每个不同的角色间的切换,或许他已经早就已经太熟悉了。 那即便他这归来,难道也会如对何如琼那样,最后再用什么动听的话语来欺骗自己一次么? 想到这,林梦桐有些黯然,不过,她总觉得自己和卢新宇的相识里,未必真如何如琼所言,是有意安排好的。因为当时的卢新宇,的确是已经暂时摆脱了那些背后的人控制的模样。 她永远忘不了的,却是初见他时,他那眼里几分隐隐的忧悒。而正是从那时开始,林梦桐相信他是个有太过过往的人,也是个内心有着太过光亮被掩映着的人。 而当时的自己,却又是多么希望,这丝光亮有一天,能被自己全然打开。只是,让她未曾料到的是,这光亮的背后,竟然是不为人知的乌云。这回克劳德的事,林梦桐并未敢于多向阿宽深言,甚至,方才阿宽提及到要再去嘉利达洋行,打听克劳德的消息时,林梦桐心里也是不太放心的。 事已至此,她不想再让阿宽知道的是。克劳德的背后或许和卢新宇有着更多的牵扯....... 到了次日,庞师傅自是准备好了就早早就去了杭州.临行前他也来了铺子里向林梦桐辞行.庞师傅是个不太擅长言词的人,这次他和林梦桐说话之际,口气里却有着三分惭愧.虽说克劳德的事,他是从头至尾一无所知,不过这些个机器他也是经手调试过,怎么就当时没有细心觉察出不对劲呢?现在麻烦已经产生了,他多说无益. 阿宽却是全然把责任,都揽在他一人之上,只是庞师傅心下却格外过意不去了,他虽未多说什么,却在今天临行前,对林梦桐说了,这次他无论如何,都要格外小心地察看机器,即便这些个机器根本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价格上,他心底里也是有数的。林梦桐却只是格外信任他,非但没有半句责难,反倒说了些感激的话,一切都是以接下来香粉厂的正式开工为重。 而阿宽,却是不消半日就格外显得匆忙得从嘉利达那边过来了。他到了林梦桐办公间,脸上却还是格外沉重些的表情。连一旁的秀凤都看得分明,便小心地给他沏好热茶后,就默默得掩门下去了。 只是林梦桐现在反倒不太慌乱,她只是心中尚存的疑问反倒不是克劳德的身份,而是他真正的目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却是,克劳德他们,甚至包括可能也夹杂其中的卢新宇。他们费了这些心力,难道真的只为这七百个大洋?不会的。林梦桐想,如果当真一切如何如琼经历的那些,他们的计划远不止此,更不会轻易就此收手。那这背后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明天就是卢新宇告假的最后一天了,他说过,无论那边的事有多么麻烦,他会赶回来的,林梦桐现在,就算怀疑到他背后那些未知的一切,也还是相信他这句话的。那些个背后的真相,她无论如何,也要当面听他亲口说出。 她自认为现在的自己,却不是那种如何如琼般脆弱的年轻女子,这世上的事也断不可能如书上那般非黑即白的。有光的地方,定然是有阴影的,何况,自己身处的也不是什么太平盛世,而是这风雨飘摇的民国初年了。 想到这些,林梦桐反倒镇定起来,“阿宽哥,你在嘉利达那边,都有知道什么新的消息了?” “梦桐,我们一开始的推测是对的。今天我去嘉利达时,我想找那些伙计们却是无用的,得到的什么个消息都太片面了。我干脆就直接去拜访了他们的老板。好在我们羞花堂和他们家多少还有生意上来往,洋行那位老板也就开门见山地对我说了他知道的那些个实情了。”阿宽说到这,却是语气缓慢了下来。他也看得出来,面前的林梦桐,其实远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淡定几分。 “他们怎么说?克劳德究竟和他们做过多少回生意?来头又如何呢?”林梦桐表面却还平静,问得也算从容。她心底却是有些担心的,担心这嘉利达到底是卢新宇之前做过事的地方,会不会说出什么和他相关的事呢? 第319章 君问归期 是他的声音,林梦桐此时,却完全顾不得和伙计说些什么。她回过头来,却见原来就在她背后不远的一处有些安静的,倚着窗户的雅座那里,分明却是卢新宇。 虽是些时离得有些远的,只看得到他今天,却是穿得一件半旧的有些厚的长衫,也可能是多日未见,他的神态里即便这般看得不清楚,也是依然可见一丝难以言尽的疲惫。似乎是才赶了极远的路。 只是,林梦桐走近他面前时,才发觉他的眼底里有的,却是不同于神情里的那般风尘仆仆的感觉,虽然依旧是那样节制的微笑,却还看得出有抹光亮分明是依旧存在着的。 那是林梦桐心里最为熟悉的他的神情了,他记得当时在街角,在书店,甚至在他的脚步第一次迈进羞花堂时,眼底却都有着这般的光亮。而此时,林梦桐却只好在心底里,去细细思量这光亮的背后,到底是些什么样不为人知的存在了。 “梦桐,你这么快就赶来了?”卢新宇似乎并没有觉察出林梦桐神情里有微微的异样。他只是一边不忘记起身给坐在对面的林梦桐的杯子里主动添加了茶水,一边对过来准备招呼他们的伙计说到:“两份虾仁馄饨面,晚半个时辰再上。我们先说些话再吃。” 说完,便提前先付了钱,又额外给了几个铜板给伙计,示意他先退下,不用过多打扰俩人说话。 待一脸喜色的伙计退下之后,他这才又微笑着对林梦桐说道:“你一人过来的,没带上秀凤?”见他说到现在,都是些可有可无,无关痛痒的话。 林梦桐却没急于答他什么,只是心下思忖了会,便也不拘泥什么,端起面前的细瓷杯来,喝了口热茶。这才抬起眼来,轻声说道:“我想,今天你特意找了这个地方和我说话,应该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所以,我早早就打发好了她,不让跟过来。你放心,羞花堂里没有一个人知道,现在我出来是过来这边见你的。” 林梦桐这么直白坦率的话,听得却是让卢新宇有些略微尴尬的表情。只是,这样有些难堪的神色,在他的那虽是显得有些疲惫,却依然是眉目英挺的脸上,只是淡淡浮过一抹而已。随即,他便缓缓开口说道:“梦桐,你今天这样的口气,好像是要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说到这,他那机敏的目光又刻意有些避开林梦桐此时投过来的,带着几分不太确定的神情的眼波。却又只是在叹了口气之后,这才说到:“梦桐,其实你想的应该没错,我今天是来对你说清一件事的,应该也是你最不想知道的那件事。” “新宇,你直说无妨,方才你也没说错,可能在你开口这前,我也知道了些,不过,我不打算让别人知道。我想,你要告诉我的,应该比我现在已经知悉的那些,更加.......” 林梦桐说到这,却真有些茫然了,原先那些备好的说辞,此时却显得有些派不上用场了。 她原以为,今天的卢新宇会如何小心地绕开那个话题,那个她不想触到,却又根本不去直视,不去面对的话题。 可是现在,让她有些意外的却是,比起自己方才的坦率,现在的他,却也是直接开口了。而在他这样开口之前,自己却分明在心里露怯了。 她清楚,这是因为。若是卢新宇当真是个好人,是个完全在那些事中无辜的,被全然控制的一枚所谓的“棋子”。自己也可以全然接受: 若是他当真只是个十足的骗子,一个彻头彻尾的那种“拆白党”,自己也可以安心面对了。反正,在之前自己的那个世界里,出现的人不就只有这两类么? 非黑即白,非恶即善。而现在,她却是越来越发感觉到,面前这个神情有些寥落无语的他,却是那种最让自己无法接受的,那种身处于灰色中的人。 原来,这世间根本就不是按照自己预想中的那样,安排好让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的。而这样或许是灰色的他,或许才是自己最不能接受理解的存在了...... “更加可以让我知道你到底是有什么难处?”不知为什么,林梦桐却是有意无意地让自己的话婉转了些,她宁愿相信,他是有着难处的。不然,他不会安排和自己的这次会面。 “梦桐,你是当真这么想?觉得我不是那种坏人,那种他们口里的骗子......”卢新宇的声音里有些莫名的激动,像是突如其来的一般,却还是声音压得有些低。 他说完这句,不待林梦桐这边肯定与否,却又默默说了下去,只是接下来这句话,却是着实让林梦桐怔住了,半天都未曾反应过来。 “梦桐,我今天是来向你正式辞行的。可能之后,我不会再来宜城了,不会再来惊扰到你。我想。这或许才是最好的。我已经做错太多,现在就算回头,也无法彻底洗脱我之前犯下的错。而这些错,会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卢新宇缓缓地说着,似乎从他口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确实是他想了很久才痛下决心的。 俩人之间的空气似乎也在此时凝固住了,只到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林梦桐却是强打起了精神,却是用一种听起来格外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到:“新宇,你要做的什么决定我不清楚,我只想问几件事,只要清楚了就好。你真的决定好了,离开我们羞花堂,离开宜城,离开......“ 说到这,她的口气却格外凝重了,迟疑中带着的,却是分明的几分不舍。不过,她还是安静地说了下去:“离开我,再也没有回来的时候,对么?” 卢新宇却在这句话后不置可否,半晌之后,他才说到:“梦桐,你的意思我怎会不懂,只是这归期不是没有,却由不得我。或者说,我根本没资格再留在宜城,再见到你。” “为什么,就因为那个克劳德背后的局?就因为你曾经的过去么?新宇,你可以重新开始的,你有其它谋生的本事的。” 林梦桐的话,此时却是脱口而出了。全然忘记了,现在却是连卢新宇本人,都没有否认,他那个曾经不堪的身份了。 第315章 他的消息 “梦桐,我打听到的就只有这些了。对了,方才我上楼之际,听王掌柜说了,卢先生的告假期后天就到了,我想,丁万春那边若是庞师傅谈好了的话,还是等卢先生回来再立合约吧。” 阿宽想了下,不太放心地说道:“这种牵扯到账房那边付款的事,也只有卢先生写出的最好了。” 林梦桐听得他提及卢新宇,却觉得此时心下却是一片怅然之情。 她便想都没有多想,只是一脸平静地说到:“阿宽哥,现在情况不比寻常。庞师傅那边今天晚些时候,就会有消息。我想,这次合约不是早些签订的好,香粉厂等着机器开工,就算卢先生赶得回来,也未必一下子了解得好这些细节上的情况。这次,合约我来写,到时你和陈老先生一起,替我把把关就好。” 林梦桐说到这,便犹不忘记面带着微笑,虽然这笑意,在阿宽眼里却是多少有些疲倦和无奈。 “阿宽哥,经历了这些事,我现在只觉得自己真的还有许多的事要去慢慢学习,铺子里的也好,香粉厂的也罢,我不能再事事总是指望在别人身上了。” “这样也好,梦桐你没问题的。合约我相信你也可以做好,”阿宽见她如此说,那原本还想着要安慰她的话,反倒此时说不出口了。 他便准备告辞回香粉厂那边了,虽说有几台机器是动不了,不过那天庞师傅的好友也略微调理了下后,有两台还是可以勉强做些打磨原料的粗工序的。今天庞师傅也不在,他格外要去留下心了。好在家锁聪明伶俐,上手极快,这也无形中减了阿宽许多麻烦。 “等等,阿宽哥,我同你一起下去。”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步出办公间来,手上却拿着几本厚厚的账簿。“这两天陈老先生事有些多,我这里反正也不忙,就得闲多帮他做些简单的账目。顺便也格外可以了解些铺子的情况。这几本我做好了,正要送下去。” 俩人一起下了二楼,阿宽却突然记起了什么一股,又低低地问道:“梦桐,你这些天的确费心。不过,若是卢先生当真不再过来做了,那怎么办呢?” 阿宽的问题,却是让林梦桐瞬间怔住了,她默默地低下头来。思量了下,却又轻轻言到:“阿宽哥,我相信卢先生,他会回来的,即便他有更好的去处,也会给我一个交待。而且,就算他不来这里,也无妨的。短时间里我或许可以撑得住,长时间的话,也只好再找合适的人。这也要阿宽哥你替我留意下。” 说完这些话,林梦桐却是沉默了起来,抱紧了手里那些个账簿,默默地向账房那边走去了。阿宽也只好凝视着她那有些萦弱的背影消失在一楼尽头那边,这才低头出门离开。 次日林梦桐一到铺子里,就着手对付桌面上那几本昨天拿来的账薄,现在正值月末,陈老先生那里堆得厚厚的都是各色账目。 习惯了有卢新宇的帮助,账房里一下子少了个人,让年事渐高的陈老先生确实有些难以应对了,好在林梦桐这几日下来,也手熟了许多,就连这平日用得不甚习惯的算盘也打得有模有样起来。 有了她的帮忙,陈老先生这边才从容了些,只是林梦桐这里刚刚算好了上月的账目,做出了简单的收支明细后,她的心下才有些顾虑。原来上个月的亏空,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 主要的开支自然就是买了那克劳德的机器,这不比自己在近郊那里买下的由布庄改建的厂房,那是个长久的资产。这克劳德的机器,用庞师傅的话说,也就那几台勉强可以再做些打磨的粗加工。其余的,几乎就是一堆不出价的废铁。 而自己铺子里,现在账上已经没有多少现钱了。接下来,庞师傅那边,至少也要好几百个大洋吧。真是当家才知柴米贵,这每月打开门做生意,即便一瓶发油都不曾卖出,这伙计的工钱,连同铺子里各项杂费都是必不可少的。 好在,这铺面确是自家的,若是如邻街那些个,租赁了他人铺面的一样,林梦桐想:那只怕都撑不下去了。 现在羞花堂每日铺面里,虽都有好些营业款进账,不过,林梦桐知道,这些不过是些发油胭脂之类的,一则利润不高,二则也不是羞花堂的特色。因为要开香粉厂,所以原先后面作坊里的玉容膏也暂时停了生产。加上现在宜城流行的,都是如羞花霜一样的雪花膏质地的香脂。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香粉厂早日投产,最新改良的白瓷瓶羞花霜可以早些面世。 想到那次在南京医院里,阿宽给何如琼拿出那个白瓷瓶的羞化霜样品时,她一脸的兴奋与喜爱之情。林梦桐瞬间也有了精神,她觉得心里的希望,却还是未曾破灭的。 即便,有了那个克劳德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想。如果明天,明天是卢新宇告假的最后一天,如果明天他可以准时回来的话,那便是多好的事。 至于过去,林梦桐甚至会有个连自己都觉得幼稚可笑的想法,过去的事,只消卢新宇可以悉数说得清楚的话,她真的可以当做都是一场云烟了。她相信,卢新宇有着的,是不为人知的苦衷。而这一切,只要他有心摆脱,是可以重新开始的。 林梦桐正想到这,却被桌上电话的刺耳铃声惊动了。她有些愣住了,一时却没有去接,她的心里,却是有着莫名的期待与担心。直觉却告诉她,这个电话,应该也只能是他打来的了。 庞师傅那边,说好的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今天下午会回来告诉自己实情,所以自然不会再打来电话。 只是所有的期待和担心交汇到了此际,林梦桐却反倒有些迟疑起来。不过,她还是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却是沉默了片刻,接着响起的,却是一个让她熟悉而又有些感觉陌生起来的声音,依然却是那般平静温和,又透着几分关切和节制的礼貌感...... 第316章 归期在即 这个电话里的声音,却是林梦桐格外熟悉的。只不过是到底隔了几日,现在听起来,却也有些莫名的陌生感。特别是南京归来之后,何如琼说过的那些话,犹在耳畔。 林梦桐此时却是反倒有些身在庐山的感觉了。她不知道,此刻电话那头的卢新宇,究竟又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在和自己说话。 这个电话里温暖中略显拘谨的声音,到底是他内心油然而生的感受?还根本就是他的另一种精心掩饰过的面目。而卢新宇他,又在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人不同的角色? 而在这些不同的角色扮演的切换之间,他当真是没有一丝丝的真情?或是真如那位心痴意软的何如琼说的那般,他只是个活在那些见不得光的人手里的一个提线木偶,扮演的却是他自己或许都无法接受的那个角色。 林梦桐想着,因为自己虽然身处的这个年代,她知道真的可以说是所谓的乱世的。这是每一天,每一刻,都会有着各样悲喜不同的故事交替迭出的年代。其实根本就是个连莫名来到这个民国初年的自己,也不甚了解的年代。 而如卢新宇般的人物,身处在他那样的氛围长大,又经历那样如无根的浮萍般飘零的生活,他能有这种背景,其实是自己当真可以理解到的。 只是,林梦桐却还是有丝不灭的希望,她总觉得,即便一切都当真如何如琼所言。那她的直觉却让自己相信,那初次在街角的邂逅,真的不是刻意被人安排好的。 “梦桐,是你么?我是新宇。”电话那头的卢新宇,却似乎感觉到了林梦桐这边的片刻沉默,他有些不放心地开口问到。 “是我,方才只顾得整理桌上的账薄了,接电话时还未看完一页。”林梦桐机敏地用话遮掩过,她比谁都清楚,卢新宇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哪怕自己的情绪只是在电话这头,流露出分毫些许的迟疑,他都可以感觉到那细微之外的不同的。 所以,她便找了个还算是说得过去的理由,随便得搪塞了下。 “梦桐,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若不然,也不会累及你现在如此辛劳。”卢新宇的话却依然是那样,克制冷静中透出他内心丝丝的温情。只是今天电话里的他,似乎有些心思,话题也一直未能明确得转入他要的那个主题了。 反倒是电话这端的林梦桐,索性直接主动得问到:“新宇,你明天能回来么?我有许多事......”这边她的话刚一出口到此,本是想接着说出,自己是有许多事要当面细细问问他的。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只有默默咽下。这样直白,她知道,聪明如卢新宇,怎么会听不出什么言外之意呢? 或是这话里当真会让他意识到什么格外的不安之处来的话,那他的归期真的会沓无音讯了。而林梦桐现在,却是知道,自己当下并无从再想太多的问题。那些缠绕不清的纠结,只会让自己格外烦恼而也无益处。 她只想,等到他回来。等到他当面对自己主动开口提及。 她相信,一切的发生都自有因果,林梦桐想的,只是要个明白彻底的答案。所以,她的声音也变得莫名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与其说她此时当真是内心的那抹羞涩,倒不如说是几分心机构成的掩饰了。 “我有许多账目上的事,还要请教你。新宇,你知道,陈老先生年事渐高,这两天我见他原本就有些吃力了。怎么好再去打搅他老人家,只好自己把你先前记的那些账目,拿来细细心下琢磨。” 林梦桐这时,说的倒的确是心底的话了。偌大的羞花堂里,若是少了三两位柜台上的伙计,倒是勉强可以应对些时日。只是这账房在这月末时节少了卢新宇一人,林梦桐却是觉得自己有些应付不过来的模样了。 林梦桐的话,似乎让卢新宇沉默了会,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说到:“梦桐,我是在外边临时打这个电话的,这里的电话局小,等候的人又极多。我只能说上几句了,我明天下午会先过来宜城一趟,不过可能暂时来不了羞花堂。梦桐你先暂且不要让铺子里陈老先生他们知道,对了,那次你请我吃馄饨面的那家‘汇兴楼’饭庄你还记得吧?明天下午三点之后,我在那里二楼的雅间等你。我们到时再说。” 卢新宇的话说得有些匆匆,而他提出的这样的见面方式,却是更让林梦桐不解。只是她知道,从刚才卢新宇在电话里传递出来的讯息来看,此时的他应该是说话行事都颇不方便。 后边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人在和他同行,想到这,她只好低声答到:“那好,新宇。明天下午我会准时到那里,再见。” 说完这些,她却是不假思索得主动挂好了电话。她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不宜说得太多,虽然方才卢新宇并未告知自己,他现在人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 不过林梦桐知道,卢新宇定是有着非常的原因,如若不然,他大可以明天直接先回到羞花堂里,有事的话,也可以安入好行李之后,再上楼上自己的办公间来慢慢说话。 只是,他方才何以把明天自己和他见面的地方说得如此小心谨慎,还特意在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又如此顾忌得告诉自己,不要提前告诉陈老先生和他们,自己明天下午的归来。 其实方才在电话里,不消卢新宇过多解释。林梦桐也明白,他口里说的那个他们,应该主要特指的是阿宽了。以卢新宇的聪明,他应该早就发觉出了阿宽对他骨子里的几丝怀疑。 林梦桐想,那明天下午,他到底要告诉自己的是什么呢?又为什么要急于先见到自己再回羞花堂做事? 难道,想到这里。林梦桐的脑海里却不是不可遏制地想起了何如琼说的那些个话,她的心里却是陡然有了异样的感觉,难道这次卢新宇也要故伎重演么? 而自己当真,又只是他们那伙人在何如琼之后的下一个目标? 第317章 争如不见 林梦桐想起的,却是何如琼分明对自己提及过的一个细节,就是在她之前,高胜寒也就是现在的卢新宇,当然,直到此时,林梦桐却是分明不太愿意承认这个几乎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了。 高胜寒曾经对何如琼坦言过,那些他背后见不得光的那些个人,曾经逼他做的那些可怕的事。 就是曾经在上海时,那些个人曾经以他为诱饵,绑架过那一位富家小姐。而最终那家人交钱赎回后,却不料知悉了真相的那个小姐却是一念之差,无法想开之后,去投了黄浦江。也正是这事的后续,虽说那家人顾及面子,又觉得事已到此,人财两空。也没有报到警务局那边。 只是到底这事闹腾得有些大了,所以那伙人才带了高胜寒一时避了风头,来到南京。想到这,林梦桐虽说平素不是个胆小的人,心下却在此际也有些许的担心。 如果方才打电话的卢新宇,当真是又重新被人控制住了,而他约了自己明天下午去“汇兴楼”。万一真是那帮人安排好的圈套,自己一个人独自前往,会不会有意外呢?会不会他们会故伎重演,当真绑架了自己,再向林家索取无度。 只怕到那时,林太太他们可不会如上海那位富家小姐家人那样,悉数听了他们的,双手奉上财物。或许说得更为直白一点,他们会不会暗自庆幸发生这样的事,也未可知。在林家太太眼里,自己哪里比得上握在手里的钱财重要。林梦桐想,其实林太太,包括汪怀远他们,不都已经打听到了卢新宇背后的那些事了么? 尤其是那天,自己从秀萍的口里听到那三个分外刺耳的字“拆白党”之后,心里却是分明得凉透了,一半是为心下一直确认不了的,卢新宇到底是不是高胜寒的事: 另一半却是为了自己的处境,林太太明知自己将会面对的是什么,她只是不说。却要好好地在一旁,佯装成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单单等着自己有朝一日,不久就会跳进那个早就挖好的陷井里。这,才是更让自己心生凉意的了。 这样想着的林梦桐,觉得自己方才答应得太过利索,不过,她却并不后悔。她知道,要知道这些背后的真相,就只有见到卢新宇,况且,她也想清楚了,那个“汇兴楼”怎么说也是这宜城里,比较气派的一家饭庄了,二楼的雅间里自己之前不也去过么,虽说人少显得清静些,不过到底是有伙计照应着的。楼下又紧邻宜城的主街。 林梦桐觉得,无论如何,卢新宇背后的那些个人,是不敢轻易造次的。想到这个地方,林梦桐些时心下却五味杂陈了。她虽不知道,方才在电话里的卢新宇,为何单单要找这个地方见面。 但她相信,他在心底里,也是分明记得清楚的,自己是在那里,第一次提出请他到羞花堂里来做事,也是在那里,卢新宇第一次那样轻言细语地对她,说出了他童年的故事。而他说那些话时,眼底那分明的忧伤和隐忍却还犹然在林梦桐的记忆里,只是现在却不过短短数月之后。 自己明天,却又要带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境,却那个地方重新见到他。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戏,抑或是一场临醒的好梦么? 林梦桐不由在心底里长叹了口气。她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要赴此约,无论明天会面对些什么,那始终要降临的,却是她根本无法躲避的。 第二天林梦桐却没有穿秀凤早早给自己备好的衣服来铺子里,那是套裁剪合适的洋装。颜色虽说是她素日最爱的淡青色,不太招摇。 不过,她因为心下想着下午和卢新宇的约见,却总觉得这身洋服有些太过显眼。毕竟,今天和卢新宇的见面不同以往,他既是这样有心要避开众人,先和自己单独会面。那自己也要刻意穿得再平凡不过些,起码给自己心下也能多几分安全感。林梦桐想,谁知道在今天的卢新宇身后,又会有些什么样的人呢? 于是,林梦桐便让秀凤收好这身洋装,反倒换上了一家寻常有些厚的夹棉墨兰色的旗袍,外边却又加了件极厚的同色绒线毛衣。 秀凤见她今天穿得这般朴素,便有些好奇地问到:“小姐,这身是不是太过素净了,刚才那身洋服,我提前就熨烫过了。是不是还有什么褶皱?” “没事,秀凤,不是你的原因。这些天事多,我又经常到账房柜面两边跑,那身洋服不太利索。再说,朴素些也没什么不好,以后只怕羞花堂还有段日子要拗过去。” 林梦桐有些感触得说到:“对了,秀凤,你和天衣绸缎庄的李老板他们说下,这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原先依例要添置的新秋衣先不用做了,我也没得空过去量什么尺寸。我想,往年那些衣服还是能穿的。” 见林梦桐这样说,秀凤也有些懂事地点了点头。只是她还是用有些不满的口气说到:“小姐你确是真心替林家节省用度,也只有你在铺子里天天做事,才知道这现钱的不好挣,昨天我还听秀萍说,太太她去天衣绸缎庄里,又一口气订下了好几件秋衣呢。” “秀凤,没事的,这是她应该享受的权利。我们林家在绸缎庄每人都有规定的支出,年底时都要和李老板算清的。太太要做,只要没超过以往的定例,也不为过了。我是一则有心减少些开支,二则这一忙起来,哪里有心思去量体裁衣呢?” 林梦桐微微叹了口气,脸上却还是对秀凤浮起了一个无奈的笑。克劳德那边的机器有了问题之后,她现在想的就是,在日常开支中,自己只好能省就省了。 因为这铺子只消一天要开门,这些大小伙计掌柜工人们的工钱,却是一个子也省不了的。自己在当下这种情形之下,又哪里能和之前一样呢? 时光很快就到了下午二点多,林梦桐吩咐了秀凤叫黄包车过来,却是考虑了下并未带她过去,只说自己有事要出门会,让她不用跟随,自己坐黄包车来回的,并无什么让人担心顾虑之处。 只是想到卢新宇,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她这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相见争如不见”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即将见到的,再也不会是之前那个他了...... 第318章 心如游丝 林梦桐想着,却是见时间已是不早了。她便起身匆匆对秀凤交待了几句,说是自己要出去办些事,耽搁不久便会回来。 而临出办公间门之际,她却又像是记起了什么一般,犹不忘记转身又轻轻对秀凤说了句:“秀凤,若是阿宽哥回来问及我,你就说我有去镇上邮局,去寄封信。记着不要对他说得太多。” 秀凤会意地点了点头,虽然她很想尽职得,跟林梦桐同坐黄包车去。不过现在看来,面前的这位林家大小姐似乎早有准备,这次是拿定了主意执意要一人外出的。 秀凤便也只好把满怀的不太放心暂且无奈地放下,只是口里却不轻言细语地说到:“小姐,你一人出去要格外小心。若是回来不好叫黄包车,只管打电话,我去车行叫车接你......“ 没等细心的秀凤说完,林梦桐却也格外温和地笑了.其实,在林梦桐的眼里,秀凤才是那个真正稚气未脱的年轻女孩了。 而自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这么多事,又遇到了那个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让自己觉得难以琢磨的卢新宇之后,她开始觉得自己的内心,是远比同龄女子,尤其是在这还有些封闭的民国初年的多半年轻女子,要来得成熟许多了。 “秀凤,你放心好了。车行的电话我记着呢。更何况,那里是镇上交通最便利这处,哪里会回来打不到黄包车?”林梦桐说到此处,却也下意识地闭上了口。她怕自己真的无意间,会不小心泄露出了要去的地方。倒不是此时的她担心什么所谓的流言,秀凤根本就不是那种嘴不牢靠的人。 她知道,自己这么小心,还是有心替卢新宇考虑。从放下电话那一刻起。那莫名袭来的潜意识就告诉林梦桐,卢新宇当下的际遇应该是有几分不安定的。不然,何以他会如此小心地安排两人私下先见面再说呢? 待秀凤送了林梦桐上了铺子门口,那早已安然等待着的黄包车后,这才用尚且夹杂着几分不放心的目光,目送着林梦桐坐车离开。 而一路上,林梦桐却并未像之前,每每和卢新宇见面时那样,有些急促地看着手上那细细的腕表。此刻的时间,对她来说,似乎也不复存在了。她只是一路想着:待会见到他时,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 要说出那些盘恒在心底里的疑问么?那些其实已经大略有了个答案。虽说,这根本不是她心底里想要的那个答案。还是,自己只消保持静默无言,就这样看他会主动说些什么? 想到这,林梦桐的心里却是格外有些怆然无绪的感觉了。她甚至会隐约地在心里,犯起那句何如琼何小姐说的话:他只是一个圈套中的棋子,在他的命运中,始终没有他个人决定的权利。他背后的那些个人,是不会轻易松手的。 而何小姐,林梦桐想到她,却在同情之余格外不能理解的,却是她为何直到现在,却还是对卢新宇,也就是曾经的那个高胜寒,依然是心存幻想,甚至在她身上最后发生的那慕家财几乎被耗尽的悲剧,其实她也有份安排,不,根本她就是主动迎合。 而更让林梦桐心下难以理解的是,之前的那个他,也就是高胜寒却是为何最后,还会对她说出一切安定下来这后,会重新过来找她的那些话。 林梦桐想到这,却是觉得比起之前那些刻意安排好的,背后已经操控好的一切来说,这样的饱含希望的话,却更是何如琼的致命伤了。 正如林梦桐之前在书上看到的那句话说的那样:所谓希望,不过是一种隐约的麻醉,而如果这种希望根本就是另一种披了梦幻外衣的欺骗的话,那才是最不能原谅的事了...... 心如游丝的她这般不定地想了一路,此时驶得飞快而又相当平稳的黄包车却已经缓了下来,在这宜城市中心的饭庄“汇兴楼”门前稳稳地停了下来。 虽说这黄包车是林家向车行里包下来的,每月按出行依例向车行结算。不过,今天下了车的林梦桐却也没忘记从包里取出几个小钱,笑着有礼地递到车夫手里。 黄包车夫满面堆笑地接过之后,却不忘记客气地问到:“林小姐,我要在这门口等你多久,你说个时间就行。” 林梦桐听得师傅这样说,却是又迟疑了下,自己此次要说多久的话呢?卢新宇又到底有什么样的打算和想法,她现在的确也无从知悉了。 “师傅,你先去忙吧。我这里时间不好说,回来我自己再叫辆车就好,这儿也挺方便的。”林梦桐笑着打发好了车夫,便定了定神,缓缓向二楼走去。 这“汇兴楼”虽是宜城名声最响的高级饭庄,不过当下这个时点,却不是正常的吃饭时间。连一楼的普通座间里也没和个人,仅有几个在安静地吃着点心的客人。 这家饭庄最为出名的却不是饭菜,而是各色细点和馄饨。想到上次自己来洋行还卢新宇的书时,因为有心请他去羞花堂里做事,还特意在这二楼请了他吃这家最为有名的馄饨面,当时的情形却在林梦桐心里记忆犹新,只是现在不过寥寥数月而已,一切却又都变成眼前这般。 仿佛命运真的是在过无形中,和自己开了个有些恶意的玩笑。一番起起落落的兜转之后,却又再次回转到了两人最初开始一番长谈的地方了。 “汇兴楼”的二楼此时人更是极少,几乎是空落落的。林梦桐上了楼梯之后,目光却是落到了面前的一排雅座上,只是扫视了一圈,直到一位笑得殷勤的伙计上来招呼之际,却也无从看到卢新宇的身影。 “这位小姐,你想吃些什么?”伙计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得递上菜单。林梦桐并没有接过菜单,却是四下又打量了下,却只看到前方静静坐了几个年轻太太样的女子在低低说笑着什么,却是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她正欲开口对那位伙计问话之时,却听到身后分明传来那分外熟悉的,温存中带着几分内敛的激动的声音。“梦桐,我在这,在你背后这边。” 第319章 君问归期 是他的声音,林梦桐此时,却完全顾不得和伙计说些什么。她回过头来,却见原来就在她背后不远的一处有些安静的,倚着窗户的雅座那里,分明却是卢新宇。 虽是些时离得有些远的,只看得到他今天,却是穿得一件半旧的有些厚的长衫,也可能是多日未见,他的神态里即便这般看得不清楚,也是依然可见一丝难以言尽的疲惫。似乎是才赶了极远的路。 只是,林梦桐走近他面前时,才发觉他的眼底里有的,却是不同于神情里的那般风尘仆仆的感觉,虽然依旧是那样节制的微笑,却还看得出有抹光亮分明是依旧存在着的。 那是林梦桐心里最为熟悉的他的神情了,他记得当时在街角,在书店,甚至在他的脚步第一次迈进羞花堂时,眼底却都有着这般的光亮。而此时,林梦桐却只好在心底里,去细细思量这光亮的背后,到底是些什么样不为人知的存在了。 “梦桐,你这么快就赶来了?”卢新宇似乎并没有觉察出林梦桐神情里有微微的异样。他只是一边不忘记起身给坐在对面的林梦桐的杯子里主动添加了茶水,一边对过来准备招呼他们的伙计说到:“两份虾仁馄饨面,晚半个时辰再上。我们先说些话再吃。” 说完,便提前先付了钱,又额外给了几个铜板给伙计,示意他先退下,不用过多打扰俩人说话。 待一脸喜色的伙计退下之后,他这才又微笑着对林梦桐说道:“你一人过来的,没带上秀凤?”见他说到现在,都是些可有可无,无关痛痒的话。 林梦桐却没急于答他什么,只是心下思忖了会,便也不拘泥什么,端起面前的细瓷杯来,喝了口热茶。这才抬起眼来,轻声说道:“我想,今天你特意找了这个地方和我说话,应该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所以,我早早就打发好了她,不让跟过来。你放心,羞花堂里没有一个人知道,现在我出来是过来这边见你的。” 林梦桐这么直白坦率的话,听得却是让卢新宇有些略微尴尬的表情。只是,这样有些难堪的神色,在他的那虽是显得有些疲惫,却依然是眉目英挺的脸上,只是淡淡浮过一抹而已。随即,他便缓缓开口说道:“梦桐,你今天这样的口气,好像是要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说到这,他那机敏的目光又刻意有些避开林梦桐此时投过来的,带着几分不太确定的神情的眼波。却又只是在叹了口气之后,这才说到:“梦桐,其实你想的应该没错,我今天是来对你说清一件事的,应该也是你最不想知道的那件事。” “新宇,你直说无妨,方才你也没说错,可能在你开口这前,我也知道了些,不过,我不打算让别人知道。我想,你要告诉我的,应该比我现在已经知悉的那些,更加.......” 林梦桐说到这,却真有些茫然了,原先那些备好的说辞,此时却显得有些派不上用场了。 她原以为,今天的卢新宇会如何小心地绕开那个话题,那个她不想触到,却又根本不去直视,不去面对的话题。 可是现在,让她有些意外的却是,比起自己方才的坦率,现在的他,却也是直接开口了。而在他这样开口之前,自己却分明在心里露怯了。 她清楚,这是因为。若是卢新宇当真是个好人,是个完全在那些事中无辜的,被全然控制的一枚所谓的“棋子”。自己也可以全然接受: 若是他当真只是个十足的骗子,一个彻头彻尾的那种“拆白党”,自己也可以安心面对了。反正,在之前自己的那个世界里,出现的人不就只有这两类么? 非黑即白,非恶即善。而现在,她却是越来越发感觉到,面前这个神情有些寥落无语的他,却是那种最让自己无法接受的,那种身处于灰色中的人。 原来,这世间根本就不是按照自己预想中的那样,安排好让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的。而这样或许是灰色的他,或许才是自己最不能接受理解的存在了...... “更加可以让我知道你到底是有什么难处?”不知为什么,林梦桐却是有意无意地让自己的话婉转了些,她宁愿相信,他是有着难处的。不然,他不会安排和自己的这次会面。 “梦桐,你是当真这么想?觉得我不是那种坏人,那种他们口里的骗子......”卢新宇的声音里有些莫名的激动,像是突如其来的一般,却还是声音压得有些低。 他说完这句,不待林梦桐这边肯定与否,却又默默说了下去,只是接下来这句话,却是着实让林梦桐怔住了,半天都未曾反应过来。 “梦桐,我今天是来向你正式辞行的。可能之后,我不会再来宜城了,不会再来惊扰到你。我想。这或许才是最好的。我已经做错太多,现在就算回头,也无法彻底洗脱我之前犯下的错。而这些错,会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卢新宇缓缓地说着,似乎从他口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确实是他想了很久才痛下决心的。 俩人之间的空气似乎也在此时凝固住了,只到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林梦桐却是强打起了精神,却是用一种听起来格外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到:“新宇,你要做的什么决定我不清楚,我只想问几件事,只要清楚了就好。你真的决定好了,离开我们羞花堂,离开宜城,离开......“ 说到这,她的口气却格外凝重了,迟疑中带着的,却是分明的几分不舍。不过,她还是安静地说了下去:“离开我,再也没有回来的时候,对么?” 卢新宇却在这句话后不置可否,半晌之后,他才说到:“梦桐,你的意思我怎会不懂,只是这归期不是没有,却由不得我。或者说,我根本没资格再留在宜城,再见到你。” “为什么,就因为那个克劳德背后的局?就因为你曾经的过去么?新宇,你可以重新开始的,你有其它谋生的本事的。” 林梦桐的话,此时却是脱口而出了。全然忘记了,现在却是连卢新宇本人,都没有否认,他那个曾经不堪的身份了。 第320章 光影背后 “梦桐,你真是太天真的。可能,这也怪不得你。原来我们就根本就不是一路上的人。”卢新宇听到林梦桐这样说,却分明是感受到了她声音里的急切与期盼, 他抬起眼来,那双在林梦桐记忆里,一向是含蓄深情却又处处透着温柔节制的目光里,此时此刻,却分明是多了几丝难以言尽的隐忍与悔恨。 “你应该已经打听到了我的过去。其实,之前我也有几分猜度到了。只是今天你可以来,原本就是已经出乎我的预期了。”卢新宇顿了下,似乎在决定着什么。他脸上的迟疑不决,却是格外让林梦桐有着不吐不快的感觉了。 她默默地环视了下四周,并没有什么人在格外关注着他们两人。林梦桐这才低声说到:“新宇,我是无论如何都会过来的。至于你的那些个......” 林梦桐说到这,口气也变得格外有些艰难。她极力是让自己的口气显得从容自若些:“你的那些过去,我不是有意知道的。不过是因着一些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一位南京的朋友,她姓何,叫做何......“ “梦桐,你不必因我这故,特意再勉强说下去了。她姓何,叫何如琼,之前她上过几家小报,是因为她相当不幸地遭遇到了结伙的‘拆白党’。” 卢新宇说得非常平静,反倒如此际,他不是这件事的什么主人公,而不过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看客。 他说到这,顿了小会,这才缓缓地说了下去:“而我,你现在已经清楚了,就是那伙人中,负责出面骗取何如琼信任的人。” 卢新宇的话说得有些一字一顿,虽说细心如林梦桐,也只觉得他当下说起这件有些刺耳的往事时,脸上却是平静到,让她看不出是真正的无所为然还是早已暗生悔意。但她分明是心里格外清楚的,卢新宇接下来要说的,应该不止这些了...... 林梦桐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他的话,或是流露出份外的诧异。她只想,先听他把这些事细说从头.想起自己第一次坐下来,和卢新宇长谈的地方也是在这里. 而今天,却又是这个让自己难忘的地方,只是,此时耳边听到的话,却分明已经有了天壤之别。看来命运对人的捉弄,真的是不分场合,不问理由,不看心情了...... “梦桐,所以我觉得你有勇气来这个地方,真让我没想到,我那天在电话里说出之后,就后悔了.我想,我已经不是那个你心里初见时的卢新宇,或许就已经是那个翻脸无情的骗子高胜寒了.你又如何敢来见我呢?或者说,你会不会去警务局彻底说出我的真实面目,今天就可以让那些人来抓住我了.”卢新宇说着,目光中却分明是一种夹杂了感激与信任的意味。 “我不怕的,新宇,我来这里不为别的,我只想真正的了解你,我想知道,在我平素看到了那个沉默而坦诚的卢新宇背后,是怎样不可测的光影。” 林梦桐说到这,目光却又游移到了窗外。今天的天气似乎也在有意配合了他们两人当下有些凝重的氛围。阴沉了下来。虽不像即刻会落雨的样子,但是却多了份沉闷和压抑。 “其实我考虑过,会不会今天我到这里时,你的背后有那些见不得光的人。更有可能,我会成为何如琼曾经说过的,那个上海的老小姐,面临着被绑架,家人被勒索的悲剧。不过,我想无论如何,就算会有危险,我也要弄得明白清楚,心里才放得下。” 说完这句话,林梦桐微微平缓了下语气,目光却直视着一脸落寞的卢新宇,有些一字一顿得说到:“新宇,我想问,第一次我在街角遇到你,你帮我截住那个偷我包的小毛贼,这件事,是不是和那件你帮那个所谓的克劳德夫人解围一样,都是一出戏,是被人刻意安排好的。根本就是一个对我而言的话剧剧本,到底是不是这样?” 林梦桐说到此处,那原本澄静无波的目光里,却分明有了盈盈的泪光闪烁,只是,她到底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她明白,即便自己今天清楚了一切的真相,而那些真相或许会让她心里仅存的几分期盼都统统落空。也是值得的。自己决不能落下泪来,哪怕只是一滴。 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和时间,去为这事黯然神伤多久,羞花堂里,还有更多的事,更多的麻烦要她去面对,解决。 她只是心里,依然却是放不下这个纠结,克劳德的事是卢新宇他们安排的,这她只能相信。那些个旧机器费了她七百个大洋。她也只能当花钱买个教训。 只是,林梦桐总是认为。初见时的他,即便是撇开自己目光里那夹杂了太多好感的滤镜,那个卢新宇,也应该是真实可信的,是原本那个他自己想也成为的那个“他”了。 而卢新宇,却没有即刻就回答她这个有些尖锐的问题。他默默地凝视了会对面的林梦桐,她的眼里那抹光亮却分明没有完全退去,却又隐约地有些顾虑。 他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却用那格外郑重的口气缓缓说道:“梦桐,我今天既然决定来这里,就没打算再向你隐瞒什么了。正如你们所打听到那些,我的养父他并没有离世,之前我对那样说,和我来到宜城有关系。当时在上海发生那件事之后,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虽然从被抱养之后,养父他们那些人就逼我和他们一起走那条不归路,或许为了更好得可以欺骗别人,他甚至花了不少钱供我读完了中学。这样,用他的来说,出去时卖相也会更好些。” 卢新宇说到这,脸上却是浮起了一个有些讥讽却更多的辛酸的微笑,他又接着说到:“只是在念书的过程中,我觉得我找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与我的养父那些个人完全不同生活在吸引着我。所以,我书倒是念得极好。不过,这又有什么用,他们是不会让我再去念大学的。我不过只是个工具而已。这些事,根本由不得我自己。” 第321章 如此真相 “后来,为了避开上海那件事的风头,养父带我们这些手下一起到了南京。梦桐,你打听得没错,这位收养我的养父,他的出身的确曾是上海的帮派,不过年纪渐长之后地位不保。就带了些人下来混。做起了你们说的那种‘拆白党’的事。不过因为他的身边跟着的那帮都是些多半见不得大世面的小喽啰,所以他考虑良久后,就又收养了我。就是想让我念完中学后,可以更好得帮到他。” 卢新宇平静地说着,似乎这一切都不过是件寻常的事了。 只是现在的林梦桐听来,却觉得那‘拆白党’这三个字,由面前这般一脸斯文清秀的他口里这样从容说出,却是份外让她心痛不已。 比起秀萍告诉自己,林太太她从电话里那个私家侦探口里,得知到这个消息时,却更让她难受。 她知道,卢新宇说出这三个字是有多么不容易,她想起,之所以第一次他和自己坐下长谈时,提及到没有再多念些书时,那表情却是有多么得无奈心酸。 而阿宽无意间得知的,他身上那些个陈年的伤痕,又却是隐约地说出了那些成长的年纪里,他受到那些个让人无法轻易想像的遭遇。 或许命运就是如此,倘若当年从那家圣玛丽孤儿院里,带走少年时的他的那个人,不是现在这个帮会黑老大出身的养父,而是一个正常小康的好人家的话。那么今天的卢新宇,又会是怎样的面貌呢? 想到这,林梦桐却是有些不放心地问到:“那你后来帮他们做了几次这样的事?” “这我也记不太清,反正十七岁开始,就被他们支着这样出头去做了。先是在一些小地方,不过是打着北平过来的大学生的幌子,骗了几个富家女,不过,都只是图了她们部分钱财,并未真正弄出什么倾家荡产的事。” 说到这,卢新宇的目光有些不太直视林梦桐,他明显放缓了语速。轻轻说到:“梦桐,我如果说,做这些事我都根本不是出自本心,你会不会相信?你知道,我和你们这些人不同,根本在这些事上,就算良心再指责我,我也没得选。” 林梦桐听了他这样说,却也默然了。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说什么,或是不说什么都也无益处。那些往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只好静默地听他这样说完。 她甚至有些开始为自己刚才提及的问题有些不值得了。从卢新宇方才的话里却是听得出来,在‘拆白党’这条不归路上,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新手。 而自己,和那些他之前有意欺骗过的,都有些记不太清的富家女们,或许真的没什么两样,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感觉而已。那场街角最初的邂逅,应该只是一个被设计的偶然罢了...... “只是梦桐,无论你心里怎么想,我都要说的是,之前我仅仅是配合养父和那些人,去骗那些个富家千金们的一些财物。根本就没有去骗色,更没打算欺骗她们的感情。当然,她们有的也并未真正对我有什么感情,多半只不过是被我以各种理由借了钱财之后,就发觉不太对劲,而那些年轻小姐们多半又是极好面子,所以我背后的这些人,也不过是利用了她们这点可怜的心理发些小财。” 卢新宇继续说着,只是语气却变得有些激动了。 “直到后来我们这些人来到了上海之后,养父有一天忽然对我们说,之前那些个小局虽说是得了些钱财,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到了上海之后,他才重新又找到了当年的感觉,他决定,今后要么不做,要么就让我帮他做些大的。我当时还以为,不过是同之前那些差不多,反正,我就当是演话剧了,不过是按着他们列出的剧本。加上我自以为是的几分表演而已。” 卢新宇说到这,脸上那份夹杂着不知是讥讽,还是自嘲的笑意却又莫名深了几分。 而这笑意,却分明是让坐在对面的林梦桐,心里更不是滋味。她未免会隐约地联想到现在的自己,这么说,卢新宇用在自己身上的这个剧本,他应该是投入了不少演技了,只可惜,就算他表现得再好,也只是‘表演”而已。 不过向来有几分把握自信的那个自己,怎么就会当了真?还是说,他这表演里,也的确用了几分难得的真情? “那后来呢?他们让你又去骗那位绸缎庄的小姐了?”这件事林梦桐记得清楚,何如琼说过,上海那位小姐因为个性太过孤僻,年纪又有些大了,所以当年是有些恨嫁心切。 “是的。”卢新宇沉默了会,似乎想起这件牵扯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命的事了。 他缓缓说道:“开始,养父他们那些人配合了下,找了几个人扮做上海街头的流氓无赖,在离那位小姐家不远的地方,算好了她从绸缎庄归来的时间。假意扮成戏弄骚扰她的模样,借机让我佯装成路过的青年学生,在那样的危急关头救下了她。” 林梦桐听着,虽然心下略微觉得有些太过老套,不过细思之下,这到底是民国初年,那些人这样设计的一慕,对于那位上海小姐还是管用的。 怎么说,卢新宇也是个风度翩翩,气质斯文的年轻男子,扮起那意气风发的青年学生来,本来就丝毫不必费力。可以想像得出,那位本来就有些恨嫁的上海小姐,当时会有怎样的意外和惊喜的感觉了。 “就这样,按照他们的设计了。我以先后不同的理由,向她借了好些现钱。我原以为。不过是骗些钱而已,拿到手之后,我就可以和他们一起暂时避开了。那位上海小姐家境不错,又极好面子,这点损失对他们其实算不得什么。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不公平的。有人生来就可以轻松地过平安幸福的日子,而不必费丝毫的代价。” 卢新宇的声音放得极低极低。 “而有的人,生下来就要历炼太多的苦难,根本看不到光亮,永远只能活在阳光的背后。”他似乎感触良多,却又克制地说了下去。 第322章 心思万重 “那你后来呢?何小姐说的那些,应该都是真的?”林梦桐听到这,惟有在心底里默默吸了口气。 她不知道。卢新宇何以会在这一条根本就是不归路的黑暗上越陷越深,她情愿相信,他的一切都是被逼迫的,是身不由已的。尽管,这个理由,却是连林梦桐自己都有些说服不了自己了。 “当时,我只是以为他们会故伎重演,让我找个由头对那位上海小姐多借些钱,然后来得不告而别。可是我根本没有料到,他们这次却是要放长线,掉大鱼了。”卢新宇说着,眼角里那片隐约的忧虑却是益发沉重了。 “养父对我说,这个上海小姐家境很好,这次让我多费些心,完全让她对我可以放下所有的顾虑。最后,还让我以约会见面为由骗她到一个冷僻些的地方,让他手下那几个会干脆绑架了他,并且向她家人勒索了一笔不小的钱财。当时那位小姐家人之所以不报警,是因为顾惜到女儿的面子。” 卢新宇轻轻说到,他的口气里虽然有着对那些人行径的强烈指责和不满,却也有着对自己难辞其咎的悔意,更多的,却也是一种身心俱疲的无奈感受了。 “再后来,那位小姐在他家人交了赎金之后,怎么反倒会想不开呢?”林梦桐想起刚才卢新宇对自己说过,他的本心只是为了那些人图财,并未打算欺骗那个可怜的女孩。却何以会有如此后果呢? 卢新宇听到林梦桐这样说,立刻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深间,他的眼里那层方才犯起的顾虑和无奈却益发深了好些。 他想了下,这才轻声说到:“我当时的确只是和她演一场戏,我背后的那些人让我必须那么做,我自己也意识到,这只能是一场戏。因为我根本无法让自己完全得溶入那个他们可以设定好的角色里。什么青年学生,什么爱国志士,我不过只是个见不得光的‘拆白党’。” 卢新宇的话,全然是对自己的一种轻嘲。只是这些格外刺耳的字眼,却深深扎痛了林梦桐的心。联想到自己和他的初相遇,脑海里却依旧浮现的,是当时他那如深潭一般沉静幽深的双眼。那样的他,怎么会只是个做着违心表演的演员呢? “只是我根本没有想到,我那样拙劣的演技,竟然也让那位深情的上海小姐真的信以为真,她甚至不惜与那疼爱着她的家人决裂,也要和我走到一起,可是,最后我还是违心地欺骗了她,放出来后,她就出了事。我知道,这根本的原因,却不是我背后那些人合谋骗财的缘故。”卢新宇放慢了语速,目光却是投向了窗外那阴沉下来的天空。 “这都是我的原因,她到最后一刻,都一定是恨我的,恨我欺骗走了她的情感。虽然我还没机会和她解释。也正是这件事发生后,我就下了决心,哪怕付出再多的代价,也要和那些人决裂,过我自己想要的那种平静无波,不再会经常睡不好觉的生活。” 卢新宇说到这,脸上却又露出了一丝难以释怀的笑:“其实我也知道,这件事出了以后,就算我金盆洗手,也赎不回我的错。” 林梦桐听到这,心下却是格外清楚了,原来。那位上海小姐的确是个远比何如琼更为痴心的人,只是,她错付了人,把表演得还不够完美的卢新宇,当做成了梦中那个他了。 这世间有些表象,揭开之下却是不忍直视的现实。不过同样的事,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反应和结果,却是完全不相同了。林梦桐甚至会想到,若是自己轮到那位小姐的处境,又会做何选择? 她只知道,自己不会把自己逼到那样的绝境的。哪怕是在这人言可畏,民风还算得上相当保守的民初年间,她也不会做这等傻事,平白地让自己的一份错爱,成为小报的谈资。 只是,现在的她,却不知道,卢新宇何以要这般分明坦诚地告诉自己一切? “那后来呢?何小姐的事,怎么又再次发生?”林梦桐思量了一会,却又目光默默凝视着面前,那个已经让自己此时有些觉得陌生的卢新宇,轻声问道:“而且,依她的话来说,她也并不是完全不是知道你的身份,怎么会糊涂到反过来和你们一起陷自己家人于困境。” 林梦桐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疑问。她觉得,以何小姐那次对自己说的那样,她是完全相信卢新宇,就是当时那个高胜寒所说的一切的。甚至相信,他真的会再次重回南京,到那家医院里来接她回去,两人是还可以过上,那种她全心憧憬着的那种新生活的。 “梦桐,你不明白的。我说过,我是活在阳光背面的那种人,那次为了避开上海那件意外的影响,养父他们带着我来到南京。我终于有一天,可以鼓足勇气对他们说出了我的想法,我想要离开他们,现在早就成年了,我想过自己一个人安静的生活。至于他们今后再做什么,我是不会多问的。我以为。只要他们可以答应了,之前我和他们在一起,做过的那些事,当真可以如学堂里的那些个粉笔字一般,轻轻得擦去。” 卢新宇这番话说得很慢,而这番话,却是让林梦桐有了不好的预感。虽说她根本从未接触过此类人等,但她想想也知道,这些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走卢新宇,且不说他们有着大把的旧账,都是卢新宇最为清楚不过的。 而且,卢新宇虽说在那些人里最为年轻,却是他们最好的一枚棋子了,要是真放了他,那些人的财路,只怕也要断了大半了。 林梦桐想到这,心下犯起了却是无尽的担忧,她怎会不明白,卢新宇的双脚已经分明陷在这样的泥潭里,想清清静静地抽出身来,却又是谈何容易了。 “我想,他们不会这样答应你的条件了。你怎么会相信,这种人会和你坐下来。像我们做生意谈合约那样同你耐心谈条件么?”林梦桐不解地问到,她此时似乎也有些明白了,后面又会发生出那位何小姐的事,背后的原因了。 第323章 并非演戏 “梦桐,你说得对。当时我并非没有想到此点,只是我实在是无法再这这种日子了,这种每天都要苦苦和自己仅存的良知,在做着争斗的日子。自从上海那件事发生后,我每晚合上眼,都会觉得她在用一种,我永远都无法释怀的眼神看着我,我实在受不了这一切。”卢新宇说到这,似乎真的有些动情了,眼底里却完全是一种绝然的表情。 林梦桐凝视着面前这样的他,其实心底更多的,却只是难言的怜惜。她甚至自己都觉得奇怪。甚至自己也会有想过,这样的他,这样的表情会不会都只是一场表演呢? 那如果当真只是他炉火纯青的演技,他在自己面前这样说,用意又到底何在呢? “那他们听了你那样的要求,当真答应了你么?还是,根本就没答应你的要求。”林梦桐不无担心得说到,她更在乎目前卢新宇的处境,在这样的泥潭中他再独自挣扎,只怕都是无谓的努力了。 “他们自然没有一口答应。养父那边,倒是分明看出我的心已经不在他们那里了。他说不如这样,让我再帮助他们做完一笔大的,就可以脱身离开,今后无论我做怎样选择,他不会再过问了。” 卢新宇说到这,脸上总算有了一点放松。而林梦桐却是心下一紧,这样说来,南京的何小姐应该就是他收手前最后的一笔了。那自己又算是什么? 难道真如他此时说的那样,自己是他恢复了自由身之后再遇到的么?而自己当时见到的他,已经是个与那些他背后的黑暗割舍干净了的卢新宇么? “你真相信他们所说的么?难不成,新宇,你会当真为了自己个人的自由,去再伤害一个全然无辜的女孩子么?”林梦桐说到这,口气反倒有些莫名的激动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却不仅是为了何小姐,更多的,却也是为了自己的一片初心了。她固然不是那种天真单纯得只知风花雪月的年轻小姐,可是,她在内心深处,却是分明比谁都格外珍惜和他的相遇,相识,乃至自己引为知己的那种相知。 而无论他的过去是什么,在羞花堂的这些时日里,他确实有帮到自己。林梦桐也更明白,不仅如此,他更对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他的世界,曾经是那样的一片光亮,虽然有着隐约的疑惑,但是,林梦桐还是知道的,那些个他亲手交自己做的纸飞机里,自己默默写下了那些个希冀和心愿,他是懂的。她也是懂他的。 林梦桐相信,就算他是个演技再好的演员,也扮不出内心的那份依约的悸动和眼底里的几丝真正的光亮。 而就算他是表演出来的,正如一个尽职的演员那样,演到情深处,也难免会人戏不分,所以,林梦桐情愿相信,自己遇到的那个他,已经是个全新洗净的那个他了。 “我当时也想过,要不要再做一次这样的事,后来还是同意了,梦桐,我没得选,不这样的话,你以为他们会放过我么?不过,我也对他们提出了一个要求。” 卢新宇沉默了好一会儿,又缓缓说到:“我的要求就是不能伤害人,只求财而已,不要再搞出上海那样的事了。梦桐,我自知此生的错误是再也洗不净了,我只想在今后的日子里,可以略微少些过犯。” “新宇,你的意思我知道,可是这种与虎谋皮的事,你相信会有完结的时候么?”林梦桐静静地说到。 “何小姐的相遇是他们设计好的。不过,几次交往下来,我发觉了一个不好的事,那就是比起上海出事的那位小姐来,何如琼是个更加天真,也更加脆弱的年轻女孩。若是再这样下去,她只会落得比上海那个小姐更为惨烈的后果。可是当时,我后面的那些人却是格外心急,他们根本顾不得别人什么死活,让我把她引到上海,假意要同她共同留学日本,在途中设计绑架她。”卢新宇说到这,口气中却是满满的不忍和无奈。 “你并没有这么做,新宇,你还未泯灭仅存的良知,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再那样做了。”林梦桐联想到在南京医院时,何如琼说的那些话,心下也略微有些明白。 “我当然不会,可是我的自由是在那些人的手里。我又暗暗去找了他们,我发现他们要的也无非是钱,他们答应我,只要从何家能够尽快拿到那笔钱,就放我自由,也不会伤害何如琼。” 卢新宇慢慢说着,此时伙计却已经端上了两份馄饨面了,见有人过来这边,卢新宇便迅速闭口不言,待到伙计退下之后,他这才又说了起来。 “我回去反复考虑了下,只有把这些事对何小姐说明。若是当真她怨念太深,真要把我送到警务局去,我也无所谓了,说不定也是一种解脱。可是我根本没想到,何如琼听了,非但没对我有半点指责,还答应帮我脱身。当然,这种脱身却是要她付出身家的。”卢新宇说到这,又叹了口气。 “我在南京见过何小姐了,她其它还好,只是在别人眼里,现在的她根本就是个有精神隐疾的人。而且,她当真以为你还会接她,会和她过那种书报里鼓吹的那种什么新生活。你为什么要给她这样的希望,这比起其他的伤害,本质上有区别么?” 林梦桐说到这,口气反倒激动地起来,她永远忘不了,自己和何如琼告别时,她提及那个高胜寒时,眼底里还没完全散去的光亮和希望。 “梦桐,如果我说,那次我们第一回相遇,就是我在街角转弯处那里,无意间帮你截住那个小毛贼,完全是一次偶然,而不是什么人给我设计好的台本,你会相信么?”突然,卢新宇却是抬起眼来,正视着有些不平之意的林梦桐,缓缓地吐出这几句话来。 而这些,却是林梦桐心下最想得到答案的话了。只是,她未料到的却是,这个时候他反倒说了出来。而自己,却是瞬间就毫无犹豫地点了点头。 第324章 真相竟是 卢新宇见她这样肯定地点了点头,那眼角眉梢隐隐流露出的,却并不是什么同情和怜惜,那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神情,却分明是一种难得的理解和信任。 在这个世上,卢新宇知道,此时此刻,或许也只有她才可以让自己这样倾诉一二了。 “梦桐,我们第一次相遇,确实是偶然,当时的我,已经帮他们做完了答应过他们的最后一件事,也算暂时取得了自由之身。我想着,大的地方再也不是我的久留之地了。刚好宜城这边的嘉利达洋行我也听说过,便在这里租了间房子,准备一切重新开始。”卢新宇静静地说着,口气里地多了丝温情的意味。 林梦桐不禁想到,如果一切当真如他所言,那些伴随着无尽阴影的过去,当真可以消散干净的话,那卢新宇的故事,真的从那天起,就可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了。 只是,她想到这,却不由又问到:“那次何小姐帮了你,那些人也就没再去做更过份的事,只是,为何我见到她时,她却还是觉得你会在脱身之后,去医院接她回来.....你为什么要对她这样说?“ “梦桐,我早就说过,我和何如琼的相遇,根本就是一场戏,不过,何小姐太过执着,她决定要帮我的时候,我其实劝过她,如果她当真去警务局那边说明我的身份,她是可以完全摆脱这些人的。只是她不愿意。她执意要这样做,我也想过,就算她顷尽所能,这样帮到了我,最后我也注定会让她失望。” 卢新宇有些动情地说着,眼底里那丝夹杂着的几分悔意却是格外深厚了。 “新宇,你的意思是?”林梦桐略微停顿了下,这才若有所思地开口说到:“何如琼是当真地爱上了你,所以她也不顾家庭,不顾个人地愿意为你做出最大的牺牲,从而来换取你的自由。而你,从头到尾,就只是在演一出既定的好戏,只是与你背后那些人所不同的是,你还有着几分尚存的良知。” “梦桐,你确实聪明,我当时想,若是当真告诉了何小姐,我从头到尾,对她并无半点爱意。当然,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确定。”卢新宇说到这,脸上却是犯起了一丝有些无奈的笑。虽然,那分明是有些苦意的笑了。 “可能因为这样的戏码在我身上演得太多,当时连自己都是入戏太深,甚至包括带她一起散步,聊天,甚至会在她为了我和家人闹些小脾气的时候,会想着用心去哄她开心。所以,她会有那般深刻的误解,完全是对的。我就没有把这事说开了,当时我们的计划已经开始了一大半,我这个时候再对如琼说,我根本就是在这场表演中,有些入戏而已,其实对她却是没有半点爱意。”卢新宇说到这,却是连着声音也格外低了下来。 “那样的话,以如琼那般脆弱的个性,她会怎样?她一定接下来会做出远比上海那位小姐更过激的事。我就只好安慰她,说一切成功之后,待我完全与那些人脱离了干系,就会来医院接她。让她好好调养身体。” 卢新宇的声音,说到这里,却是有些飘忽起来。 “我对不起如琼,可能直到现在,她还当我是个好人,是个身陷在泥潭中,却未曾泯灭内心良善的好人。其实,我和那些见不得光的人,从骨子里说又能有什么区别?梦桐,我甚至觉得自己比他们还要坏上几分。他们让何小姐损失的,只是家财,而我却毁了她的希望。” 卢新宇说着,尽管他的口气相当平静,而林梦桐却是分明感觉到,他在内心里那对自己分明抹不去的怨尤了。 林梦桐些时,却有些无从开口的感觉,那放在两人面前原本还冒着热气的馄饨,早已冷了下来,而两人却是谁也没动筷子。过了片刻,林梦桐才思量着说到:“那你来到宜城之后,的确是自由了么?他们就没再纠缠住你?” “梦桐,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事实证明我自以为是的聪明,在那些贪得无厌的人眼里,根本就是不值得一提的。不过,在这宜城里,那不长的半个月时光,我完全自由的那段日子里,遇到了你两次,却当真是我此生最开心,最放松的事了。” 林梦桐听得他这样说,口气里却依然透露了那种自己最为熟悉的温情,只是此时,在方才听了他还算平静地说完那些之前的事之后,这番话,却是未免还是让林梦桐有些心悸,她不知道,他此时说的话,会不会又只是一场入戏太深的表演,还是他当真的心迹袒露。 “两次,你是说除了我们在街角第一次的相识之外,那回在尔雅书局里,也确实只是另一个偶然的邂逅,当真不是你.......“林梦桐一时情急,差点却是要说出“当真不是被设计好的”这几个字眼了。 只是话到嘴边之际,她却及时止住了。在卢新宇的面前,她还是情愿相信他。哪怕,他是别人眼底里那样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对,只是后来,情势就不一样了。他们打听到我在宜城,就又来找到我。也知道为何又知道了你的家世,还刚好得知到你曾经和我相识过,虽说不过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但他们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觉得我还可以再为他们所利用一次,就对我几次相逼。”卢新宇说到这,却是明显激动起来。 “再接下来,你就又只好答应他们,然后配合了那个所谓的克劳德先生,然后一步步来到我们羞花堂里做事。你们的目的应该不只是那些机器的钱吧,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局就布得太大了。” 林梦桐听到这,心里却是滋味难言了。她原本以为卢新宇会坚持他做人的底线,决定退出的事,就再也不会和那些人掺和在一起,却不料,他还是再一次对那些人,选择了保全他自己的妥协。 第325章 银票的秘密 见林梦桐这样问道,卢新宇也只是略微点了下头,却只是继续说到:“梦桐,如果我说,在那两次邂逅之后,我真的对你有所心动,你现在也未必会相信。本来也是,我根本就是个没有谈上爱这个字眼的人了。不过当时,离开了那些人的束缚之后,我的确是想重新开始,我想这宜城虽是个小地方。比不是上海南京那边如此繁华,不过,我最起码可以踏踏实实地依靠着自己的本事吃饭。以后,或许还可以如寻常年轻男子那样,在这里遇上一个让我真正可以怦然心动的她,过上那种不用每日担心害怕的生活。而也巧,我刚好遇到了你。” 卢新宇的这番话,说得却是让林梦桐完全没有想到的那般清浅直白。而他的目光,却是格外明亮起来,仿佛在他的记忆里,真的这段时光却是极好的了。只是,这却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光亮,很快,他的眼里却又被一片更为深厚的阴影全然覆盖住了。 “那,你为何要答应他们的要求,这些人根本就是言而无信,即便你答应了他们,我也决不会是最后一个受骗的人。新宇,我不明白,你既然有心和他们决裂。为什么不能拿出更多的底气来,毕竟,他们是在暗处的。”林梦桐轻轻说到,尽管,她也知道,在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里,如卢新宇这般人物,又怎能和那些跟随了他许多年的暗色的网,说断说断呢。那些人,自然有的是手腕和方法。 “我当时是拒绝了好多次,特别是知道他们打听到你的消息之后,我更是害怕,我知道,难得在这宜城我可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那样信任我,那样对我看得极为尊重的年轻小姐。并且也刚好,是我最欣赏的那一种,有着胆识,也有着思想,并且最重要的是。” 卢新宇说着,目光却也柔和了下来,他看了下面前一脸静默无言的林梦桐,这才又继续说到:“和其他我认识的那些个或是脆弱,或是太过依赖,或是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年轻小姐不同,梦桐,你是完全可以做到思想上可以和我在同一个角度的。而且,你也不低看我,对我的欣赏也不仅限于之前那些个她们一样,夹杂着几分同情和怜悯,那是我最不想要的。” 听得这样的话,林梦桐的心下却是抑制不住有种温热的暖流涌过心头,她这才知道,为何之前卢新宇在初见自己时,却总有种放不开的拘谨。 而在书局相遇后,他的表情却显得格外明朗自信了。原来,经历那么多阴影之后的他,希望过上的,却也不过是最为平和的那种生活。只是,上苍却未必会全然按照设想,去展开你将来的路,卢新宇是这样,自己,其实又何尝不是呢? “可是,他们这些人却说了,这次我必须帮助他们行事,因为他们打听过了,这羞花堂是宜城里的百年香粉铺了,林家的家业家产,都颇为可观。更重要的,这份家业。现在都是悉数在林家小姐一人之手。而我,却又偏偏认得你。所以,他们瞅准了这个在他们眼里,再好不过的机会,又如何会轻易丢开呢?” 卢新宇说道,林梦桐听得分明,她心里的寒意却是陡然而生,原来,从书局开始后的卢新宇,就已经不再是初相遇时,那个自己以为的他了。 “我一听是你,就断然拒绝,他们倒没有再逼我,反倒说这回即便我不帮他们,他们也可以有更为过激的方法,甚至连何小姐那边,他们也会找机会让她了解我所有的行径。让她彻底死心绝望,最好是做出什么一了百了的事来,让我完全洗不干净自己的过去。我想了后,只好先答应他们,但是,这次不同,他们不可心急,更不可伤害到你,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伤害,只要我知道,就算闹个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他们做出过份的事来。” 卢新宇平静地说到,仿佛他现在已经相信了命运的全部安排了,而他提及到林梦桐时,却是依然在一如既往的平静中有着几分真情,林梦桐的眼底,此时却也有些湿润起来。她知道,自己还是相信直觉的,那些个有关他的回忆中,那些他说的话语,或许已经记得不甚清楚,不过,他那从拘谨到乐观阳光,再到心思重重的眼神,却是不会骗人的。 “后来,他们给我又量身订做了新的剧本,就是让我取得你的信任,到羞花堂最为重要的账房工作。瞅好机会之后,把羞花堂的现钱和房契之类,统统带走。不过,我根本不想这样做,就对他们说,一来我对账房流程尚且不熟悉。二来羞花堂的管理严明,我根本没有办法独立做成这些事,只有假以时日,慢慢来。”卢新宇说到这,口气里却是更加无奈。 “那他们相信么?又为何要让克劳德出现呢?那些机器不过是七百个大洋。虽说钱不少,不过他们忙了这些时日,还费心让克劳德这种外国骗子出头露面,就只为这些?”林梦桐听到这,却又不解了。她可以相信卢新宇的话,却不相信那些人会相信卢新宇的这个缓兵之计了。 “梦桐,这就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账房里那张还有五个多月才到期的银票,其实,是有问题的。”卢新宇说到这,却是更压低了声音,默默地吐出一句话来,而这句话,却是让林梦桐彻底怔住了。 她知道卢新宇说的,是那张卖了南京商铺给那位米商马老板后,他开出送来抵账的。金额倒不是特别大,伍百个大洋。 当时阿宽和陈老先生那边,因为心下存疑,还有心去上海那家洋人开的银号里验视过,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并且,这类的银票,羞花堂里,也不是第一次收过。只消去出票的银号据实查过,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只是,此时由卢新宇口中说出,自然有他的道理。 第326章 偷桃换李 “新宇,你的意思是那张银票有问题,就是那张马老板交给我们的,还有四个多月就可以到上海兑付的那张?”林梦桐听得紧张起来,这银票现在可以说是她一笔不小的积累了。 眼下才刚买了香粉厂的房子,这手里一时哪里还有更多的现钱?若是现在连这张银票也要生出什么事端来,她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有什么好的办法了。 就连机器的事,现在唯一可以挽救的余地,便是看丁万春那边的多余机器或许可以买来几台,先把香粉厂开张的难关度过再说。她总觉得,就算卢新宇背后有那些一群见不得光的人的存在,他的本性倘若真还有着仅存的良知,或是当真如他自己所言,那最初和自己的邂逅却不是被人授意安排的,那他一定不会那么做的。 “梦桐,你不用心急。你还记得我第一次送那个纸飞机给你的时候,却是说过,你的烦恼顾虑都可以记在里面,我会帮你放出去的。这些,却都不是我的台词。尽管,你可能已经知道过,我对何如琼是说过,也送过她这个。不过,那的确是一出戏,只是遇到你之后,我真的觉得,原本我以为阴冷灰暗的生活,可以有了新的阳光和开始。在你们羞花堂里,我可以活出真正的想要的生活。可是,终究还是不行。” 卢新宇说着,却也低下了头,默默地叹了口气。“梦桐,马老板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苏北的米商。他也只是我背后那些人中的一个而已。他们知道羞花堂有意要出卖南京的铺面,就设下了这个圈套。假意让人透风给陈先生他们,让他们信以为真,觉得马老板是个名副其实的生意人,不过,陈先生似乎发觉出我和马老板之前有过牵连,当时我也劝过养父他们,这事还是放下最好。可是他们根本无法收手。” 卢新宇的这番话,林梦桐却反倒不以为奇怪,她之前在路上,偶然见过马老板和卢新宇在路边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交谈甚欢的样子,只是当时并未多想。 而阿宽似乎也觉察到了,只是后来卢新宇却是极为巧妙地掩盖了这些。原来这个商铺卖得如此轻松及时,当时自己还真觉得是个绝好的机会,现在想来不过是那些人的连环计而已。 而这一切的刻意安排中,卢新宇却自然是其中最不可缺少的一环,他难道当真就是完全被迫么?方才他连对自己谈及那些往事时,说到那些暗暗萌生的情愫之际,却显得是那般平静。似乎这所谓的感情在她眼里,也就是单纯的可以和他接下来要做出的那些事,分得很清的。 而那张银票,应该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现然他即便告诉了自己真相,那却又能如何呢? 林梦桐此时心下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太多的感慨了,事已至此,或许她只能选择接受这个无法相信的事实了。至于羞花堂,她默默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若是林太太她们当真全部知道这些,要怪也怪不得别人了。她若是有本事借此机会,这应该是一定会的了,要不然,她们又怎么会费那好些心思去打听卢新宇的真正底细? 想到林太太,她知道后定是会借此事情,按着遗嘱上的补充细则,光明正大地收回羞花堂接下来的全部管理权,自己到时也无话可说。 只能怪自己一着不慎,疏忽大意中轻信他人,给羞花堂接二连三得带来这般惨重的损失,还让父亲好不容易给自己在南京留下的铺面,就这样....... “新宇,我知道了。你是说,马老板他们暗中和你养父他们做局,现在放在我们羞花堂账房里的那张银票,应该是个假的,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当时阿宽也不甚放心这事,是由你们俩人一起去上海那边银号里,亲自验明无误才.....”林梦桐听到这,却还是想问个清楚才彻底安心, 她现在反倒不明白,为何要到现在,卢新宇才会把这一切和盘托出?原本这些事,他若真的有心要欺骗自己,根本可以在此行之后,就一去不归。反正那些人虽未得在这羞花堂里大赚一笔,却也确实得到了些财物。而这对现在已经两难的羞花堂,已经是不小的损失了。 “梦桐,你放心。我这次就是特意来告知你这件事的,而说完这些,我也离开了。” 卢新宇叹了口气。继续说到:“银票的事,从一开始就由那些人安排好了。其实你或许不知道,连那南京铺面的价,他们也是有意找了些人,压得极低了。转让的第二天,他们就转手给了别家,即便不包含那银票之外,他们净赚了二百多大洋。而那张银票,的确一开始是真的。也是由上海那家洋人银号里开出来的。日期,金额一点都不假。” 林梦桐听着卢新宇这样说,起先有些迷惑,觉得他的说法前后,未免有些矛盾之处,不过,她终究是个心思细致的人,听到这时,却也有些明白过来。她低声问道:“你是说,他们因为知道羞花堂一定会去验证银票的真伪。所以当时拿来的的确是一张真正的银票,而在验过之后,交给你拿到账房那边保管后的,却是一张被更换了的银票?” “梦桐,是,却也不全是。你放心,现在那张在我们账房陈老先生那里保管着的,依然是那张真正的银票,再这不到四个月,就可以让陈先生他们拿着到上海银号里如期兑付。”卢新宇的话说到这,却是有些释然地神情了,只是他的目光却是格外有些复杂起来。 “只是梦桐,我再也不能去了。也不可以再留在宜城,稍后我就离开。今天,是我特意来这里,和你告别的。”卢新宇的目光落到了林梦桐那益发不解的脸上。轻轻地说着。 “告别,新宇,这是怎么回事,就因为那张银票?还是......“林梦桐想了下,却又有些犹豫着开口说到:“他们终究不肯放过你?” 第327章 第三百一十四 明日天涯 卢新宇听到这,脸上却是又浮起一个让林梦桐有些熟悉的笑,那是第一次在街角初次相见时,他那种三分勉强,一分机械,却也夹杂着几分克制和拘谨的笑。 只是,才不到半年的时间,再见到他这般复杂的笑,却是在又听到他说要离别的时候了。一切的一切,全然超出了林梦桐所能想像的,只能说,好梦从来就是最容易醒的。 “梦桐,我这次没有退路了。那回他们根本不听从我的劝告。我说过克劳德那边已经赚得不少了。那些从别处低价买到的翻新洋机器,已经让他们赚了一大笔。何必再去弄出个马老板的幌子,再度敲羞花堂一笔呢?当然,我的说辞自然不能如此直白,我说的是陈先生是个难得的精明人,若是长此下去,自然会被识破。何况,他根本就已经委托了人再暗中打探我的根底了。” 卢新宇轻轻说到,似乎那些这前,林梦桐一直有心隐瞒着他的事,他早就已经清楚不过了。 “你知道阿宽在打听你的底细,那根本不是他有意为之的,其实是.....“林梦桐一时语塞,却也只好接着说了下去.“其实不是阿宽,而是我的家人.他们却不是为我和铺子考虑,不过是个人私心罢了.那他们听了你的好意规劝,为何还不收手?” “让他们收手?谈何容易。”卢新宇又叹了口气:“他们说,羞花堂的家底虽说远比不及之前上海南京,那些个大户富商,不过在这小小的宜城,也还是不错了。更何况现在时局不稳,之前我们在南京上海那边,也都犯下了些事,现在回去也没个上好的机会,养父甚至说,这是他最后一笔,要么不做,要做就要环环相扣,把羞花堂吃得干干净净。” 林梦桐听到这,心下却是无比沉重了。她原本以为的,那些个不可思议的事,居然真会这样不巧得落在自己身上。她抬起眼来,看了下卢新宇,缓缓说道:“新宇,我其实一开始,也怀疑过你的背景。不过,我还是相信,你不是个真正的坏人,最起码这次所发生的一切,也验证了我的推测。你若是有心要欺骗我,说不定的我结局就真的和何如琼一般了。你为什么要离开呢?银票的事,你又是怎么做的?” “梦桐,当时我和阿宽从上海回来后,他们就找到了我,执意换下了那张真正的银票。我当时想,和这些人说什么道理根本无济于事,他们眼里就只有钱,我就只好在先换下银票。不过,后来我一直就在找机会,直到有一天,在养父那里商议下一步他们的计划时,我发现了那张真正银票的放置之处,因为要半年后才到期,他们也只得妥贴放好。我就又重新换下了那张银票,现在,他们那张却是假的。四个月后,梦桐,你们要一早就过去上海那边,把这银票及时兑付掉。而他们,到时去那洋人银号那边时,自是会出事,那边的警务局,应该会对那张假银票的事,细细查问的。” 卢新宇说到这,却又稍微停顿了下:“这些人,在上海那边身家都不清白,多少都有些案底之类的,到时警务局那边,自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倘若真是查出些什么,他们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这也是他们自作的罪过,那时就怨不得我了。” 林梦桐听完这些话,却完全怔住了。她没料到,机灵如卢新宇,竟然会想出如此的办法。自然,他这样做冒着的,却是双重的危险了。且不说他那位帮会出身的养父,若是发现他根本就有了外心,是不会放过他的。 就算他们这些人一时被又重新换回的银票蒙住,到兑付的那日,若是真的闹到了警务局那边,他们出了事,卢新宇又哪里有脱得了干系? 林梦桐想,或许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人为了自保,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及到卢新宇一人身上,也未可知。在他所谓的养父眼里,卢新宇哪里是什么真正的儿子,分明就是一样工具,一个棋子。 联想到他身上那些个陈年的伤痕,林梦桐的心,顿然觉得益发沉重了。 “新宇,你真要离开,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林梦桐知道,此时自己多说无益。卢新宇这样做,其实也已经触犯到了他们那伙人的底线了。他留在宜城,留在羞花堂,都不会再让这里风平浪静。 “梦桐,你放心。我只是避避风头,以后这件事平息了,我不管多难,都会回来看你的。我不是说过么,你有烦恼的事,可以用那些彩纸,做我教会你的那种纸飞机的。或许等到那些纸悉数用完的时候,我就会回来的。”卢新宇说到这,却把目光落回到桌上的两碗馄饨面上。 “你看,我只顾着说话,这么好吃的东西都忘记了。我让伙计拿去热下,吃完这个,我就要走了。”卢新宇说得很轻松,可是他的眼角眉梢之处,却似乎有着无尽的眷念和不忍。 林梦桐没有急着说什么,此时的万千心情,离情别绪,却又难以吐出半个字来。是的,从认识他到现在,他根本也未曾真正答应过什么,最多也只是有些含糊得说过那个半年之约。现在想来。他当时也只是希望,半年之后,他可以真正恢复自由,而现在想来,却都是那般遥不可及。 林梦桐却主动起身,招呼伙计进来,让他把桌上的馄饨面拿回去重新热下,却又临时起意地想到什么,轻声对伙计多说了一句,让他再带些包好的点心过来。这家老字号不仅馄饨面味道不错,点心也香甜细软。还格外耐饥。 想着马上卢新宇又要远走他乡,而今日这一别,却是再相见也不知何年何月,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待她回来坐好,卢新宇似乎以为她还在担心银票后续的事,就又说到:“养父他们,应该不会再生什么事端了,我对他们说过,羞花堂和宜城的警务局关系不错,而且陈先生他们已经对我有所警觉,他们应该不会再轻易造次了.并且,我这次一走,他们也会以为事情败露,我是无暇自保,才远走高飞的.所以,更不会纠缠到你,银票我已经在那张上动过手脚,不到兑付那天,他们根本无从觉察.“ 第328章 再会无期 卢新宇说完这些,却是脸上这才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样子。只是,他的目光触及到林梦桐那双沉默了许久的目光时,还是显得有些游移不定起来。 他轻声说道:“梦桐,我其实是对不住你的,对不住整个羞花堂。若是你从来不认识我,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我也想过,能不能留在这里,陪着你做好你接下来想未完成的事。不过,这对我而言。最起码当下是不现实的。” 听他这么说,林梦桐这才抬起眼来,她自然清楚,现在的卢新宇,已经不再是当初自己第一次邂逅时那样的他。他根本无法彻底与那些纠结着他的往事告别。 那些在他背后操纵着他的,见不得光的那些人。又根本不会轻易放手给他自由。而这次银票的事,不久就会让那些人觉察到。而到那个时候,卢新宇再走,只怕是插翅难飞了。 到那时,别说他念念不忘的自由生活,就是他的身家性命,也难保会不会有更大的危险。 林梦桐想到这,目光中那抹不忍和隐隐的酸楚却是再也无法遮掩,她强忍住内心的激动。用还算平静宁和的口气说到:“新宇,你不要再这样说,我都可以理解你,你还记得第一次在街角时,你帮我拦下了那个小毛贼,当时我还有心指望你不放他走,抓住他去警务局那边。当时,你却说了那样一句话,至今我都没有忘记。” “那一天?我当时说了什么,我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是什么样子。其实现在想来,却是真有些狼狈的。”卢新宇说着,却犹不忘记在脸上露出一个有几分玩笑意味的笑容。 只是,比起之前他那般放松机敏的笑容来。今天的他。这个时候说出这样俏皮的话,却让林梦桐心里那个柔软的部分,多了几分无言的酸涩了。 “我觉得你穿得那般雅致清爽,说话却又是那般大胆直接。完全不像我之前遇到的那家富家小姐,她们虽然有的也不乏美丽,甚至也多少都有些学识见解的。可是,在我看来,更多的时候她们却都是那种宛如菟丝花一般,需要找到依附,被人时时照顾的那种,而我,在她们的面前需要做的,就是那些现在想来有太多需情假意的关切。而你,却完全不一样。你似乎根本不在意那些思想上的陈腐套路。随着交往愈久,我就更加不愿意再如之前那般去欺骗你。尽管。” 卢新宇默默地说着,似乎他有意要在今天临别时际,把自己埋在心里的那些所想所念都说得毫无保留。这样,他才可以真正安心地离开。 “尽管,我直到现在,也不能确定梦桐你对我到底是所谓的同情,怜悯,还是真正的那种,我不曾真正触及到的情愫。我自小的经历,让他格外担心别人对我的同情,我虽然只读完了中学,我也明白,对于一个真正的男性来说,同情不外乎是一种伤害了。”卢新宇说到这,目光里却已经完全没有了,最初他习惯的那种拘谨和有些刻意的疏离之态,而是格外有些炯炯地看着面前的林梦桐。 在临行之际,他分明是表现得这般在乎,在乎一个他差不多已经明确了的答案。即便今天的两人,真的会相会无期,此时的林梦桐明白。他相听到的,到底是些什么。 只是,林梦桐却没有太过直接得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继续刚才提及的话题。缓缓说道:“新宇,那次你说的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活得轻松平静,即便是那个招人憎恶的小毛贼,他也不容易的。就这样,我也听信了你的回答,之后也不再去想要去警务局那边的事了。而也是从那天起,我就真心觉得,你是个心思柔软的人,即便后来在你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我始终相信我的直觉。” “梦桐,我哪里是什么真正的好人,我只是个心有不甘的坏人罢了。这次,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什么时候又再能回到宜城,总之,要避开些日子。今后的事,对于你们这些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阳光下生活的人来说,是有目标和希望的,不过对我而言,只能是走到哪里算到哪里了。” 卢新宇似乎有意想放松下两人的氛围,脸上却还是带着那有些深意的笑。 此时,伙计却已经把热好的两碗馄饨面又重新送了过来,林梦桐要的点心也用油纸包得妥当了。 “新宇,你快吃吧,这些点心,你带着路上充饥。你要是稳定下来了,方便的话,可以给我写封信来,或是打个电话。你若是平安就好。我......” 林梦桐话说到此,却分明眼角已经湿润起来,声音也有几分哽咽。她此时只觉得一切的安排,都已经完全让她分不清悲喜了。若是卢新宇此次远离之后,可以真的与那些人彻底决裂,对他而言其实是真正的新生。 尽管,她也明白,过去发生的那些阴影,或许不会那么轻易从卢新宇的记忆里抹尽。不过,在这样时代里,卢新宇又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而他这一去,虽然他未明说去哪里,又要待上多久。 林梦桐却是知道,自己若是再度要与他相识,却是遥遥无期的事了。那些人的行迹暴露之后,警务局那边留有他们共同的案底,卢新宇若是再度随意露面,只会有更多的麻烦。 “梦桐,你也吃些吧。陪你说了这一个下午,铺子里还有那么多杂事要你费心。”卢新宇此时也不客气,他应该是行了不少的路,方才又说了那么多话,此时便大口吃起了馄饨面。 而林梦桐,虽也有些饥肠辘辘,却反倒没有半点胃口。只是默默地望着他,直到他吃尽了那碗馄饨面,这才又小心地把自己面前那份,又轻轻推到他的面前了。 “新宇,我吃不下,也不饿。你替我解决吧,马上你还要赶路。”林梦桐低声说到,似乎此时的她,只是关心他接下来的行程而已。 第329章 他又是谁 卢新宇放下了手上的碗筷,却是明白了林梦桐的心事一般。“梦桐,我买的是半个时辰这后的火车票,去再南边地方。你不要送了,会给你带来麻烦的。等稳定下来,一定会联系你。我最不放心的其实不是羞花堂,账房那边,你可以顾家锁试试做。他是这些大小伙计里书读得最多的。平常做事又细心,最重要的是他是个知根知底的人,用他的话陈先生他们也放心。” “这我明白,新宇,其实你的真正能力,其实不止于一个账房的。以后你千万记着,无论到了哪里,都不要太过封闭自己,就当原先那些事像粉笔字一样,可以轻轻得擦掉的。好好重新开始你的生活。我也一样。若是你这次还和那些人同流合污的话,现在我的铺子和香粉厂,就都是一声泡影了。所以,新宇,我又怎么会再忌恨你呢?“ 林梦桐用这般看似平静的口气轻声说到,她心里是清楚的。卢新宇等着自己说出的,根本不是这样简单的话语。只是现在自己能说出的,却只有这些了。那些原本在心里的丝丝悸动,却在格外清醒的现实面前,让她无从开口了。 “梦桐,我只想知道,你从始至终,对我,难道只是同情和......“卢新宇说到这,面色却也有些希望中夹杂着顾虑的神情,他其实向来是自信的.虽是身世如这浮萍般漂泊不定,经历过的坎坷起伏或许是寻常人的好几倍之多. 可是,上天却给了他最好的皮囊和灵活的思维.这却是他心知肚明的.只是,之前那些轻信他那些浪漫语言的年轻女子,却都又让怎么也找不到心中尚且存在的那种感觉. 而她们对他的爱里,充其量而言,更多的不过是一种如水月镜花般的迷恋,甚至如心思纤细的何如琼,她其实是那般聪慧异常的,只是她情愿在冰冷的现实面前,选择了埋下头去,做一个可以自欺欺人的驼鸟。 而这样的感情,对脆弱的何如琼而言,不过是一杯用来麻木她自己内心的迷药而已。她明明是已经知道了结局,知道了根本不会有人来那南京的医院里,再接她回去,过那种她在书上看过,在电影上见识过的全新的生活。 她还是选择了沉迷在一个人的梦里,不愿醒来。卢新宇知道,这都是自己的罪孽了。而这种负罪感,连同之前发生的种种,只怕是今生今世都不会离自己而去了。 只是面前这个一脸惜别之情,却又克制得满满得林梦桐,直到自己对她坦诚得说了那些话,她却还是一脸沉静。似乎在她的心底,自己真的只是她这段时日里,一个匆匆的过客而已。 而她对自己,之前表现出来的种种,不过是好奇之外的一种怜惜,欣赏......想到这,卢新宇却是无言了,他想的却是,本来也应该是这样。他们原本就是根本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彼此偶然交错过,还是要各自回到他们最初的方向。 自己,又怎么可以奢想些别的呢? 而林梦桐,此时却轻声说了句:“新宇,我从来没有同情过你,我只是相信你,从第一次开始,到现在,甚至以后,我都相信你不会被轻易埋没的,离开了他们,你会更好。还有,你这次离开宜城,身边现钱还够路上用么?” 林梦桐这样说着,心底却是有些不自在的,这个时候,原本应该是自己也说出心底里那个深埋了许久的,从初相识就有了念想的那个字,只是,她更知道,现在却不是说的时候。一切的一切,当下唯有交付给不可知的未来了。 “梦桐,这你不用担心。我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做过那些事,我怎么会不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钱是不太多,混到再找份谋生的事,还是够了。” 卢新宇说着,却小心地看了下离俩人不远处的那个落地钟了。时间,留给他在这里的已经不多了。 他默默地收好东西,起身对林梦桐说到:“梦桐,我们下去吧。待会我叫黄包车去火车站,你记得不要紧跟出来,我不确定那些人有没有防着我,暗中跟踪,好在,我这一去不归,他们不知底细,也不敢再找羞花堂的麻烦。” 林梦桐听了,也点了点头。俩人便这样,一前一后地走下了楼。 临近门口时,卢新宇低声说道:“梦桐,我先走了。你稍候在出来,记得以后再经过马路时,要格外小心。别太急。我稳定好了,就会和你联系。” 话说到此,他便意欲离开。却又不忘记补上了一句:“我太对不起你,克劳德那边旧机器的事,是我的过错。” “新宇,你多保重,别的不要多想了。”林梦桐轻声说着,她知道,这也只能是她最后唯一可以说的了。 “那我走了,你......“卢新宇的眼波里,却是无尽的怅然和失落,他低低地说了句:“你也好好保重,羞花堂会更好起来的,忘记我,你只会更好.” 说完,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拎紧了手里那有些斑驳的箱子.走出了大门。 林梦桐也只好用目光默默送他到了门口,直到看见他上了一辆黄包车,向车站那边疾驶而去之后,这才慢慢踱步出门。 刚刚发生的这些,现在她却觉得如一场戏一般,卢新宇就这样匆匆从自己的世界里完全退下了,而他说的那句忘记他的存在的话。用意到底又是什么。 林梦桐低头沉思着,却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马路边,她原本想就在这,顺道可以拦下一辆黄包车回羞花堂。 却不料此时身边开过的,一辆载了人的黄包车开得格外有些急,她却也看得明白,立即退后几步避开了。只是一不小心,手上的包掉落到了那辆黄包车底下。 正当她准备,待那辆开得有些急的黄包车离开后同,再拾起那个小包之际,黄包车却停了下来。 一个年轻男子有些费力地从车上下来,低头捡起了小包。林梦桐却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客人的责任,分明只是车夫开得太快了。 她便几步上前,从那人手里接过小包。正欲开口言谢,却觉得面前这个穿着一身黑色学生洋装的年轻男子,有种好生熟悉的感觉,应该是之前有见过。 第330章 原来是他 “这位小姐,你方便看下包里的东西有无丢失,不好意思,师傅开得快了些。”年轻男子的声音,是一口相当流利标准的北平口音,却不似这宜城的方言。 “没事的,不过只碰落到了地上,应该没少什么。”林梦桐见这人如此客气有礼,便也暗自有了几分好感。“还是看下吧。”年青男子似乎现在反倒并不急离开,只是用不太放心的目光,看着林梦桐手里那精巧有加的包。 这也难怪,林梦桐虽说今天穿得格外朴素寻常,不过这个掉落的小牛皮包却是个西洋进口的贵价货。且又极小。所以,这年轻人有些顾虑也在情理之中。好在他品性不错,这事若是换了大多数人,多半是一走也之。 见他这样,林梦桐也只好打开牛皮小包,这包里不过只装了些随身物品,里面稍微贵重些的便是一只金星钢笔,这可是民国初年的第一代国民品牌了。价格自是不菲。 林梦桐看了下,因为心里还在惦念着方才与卢新宇告别之际,他说的那些话。所以,此时的她哪里有心思多看这些呢,她不过随手取出那管金星钢笔,随意瞥了眼,却是准备依旧放回原处了。 “这位先生,我包里并无什么损失。谢谢你有心注意这些。”林梦桐虽是此时心里还有着万千难言的心思,却犹不忘记对面前这个略有几番面熟的陌生男子,客气而有分寸地应对了句,便准备过了马路,再拦辆黄包车了。 她的目光略微掠过这从黄包车上下来的年轻男子,但见他穿的虽是那种看似寻常的黑色学生洋服,不过细看一眼就能发觉出是极为上好的面料。 而且,林梦桐注意到时,这套学生洋装款式却不是中式的,而是那种洋学堂里的款式。这人应该还是个大学的学生,脸上也是一脸的书生意气。 只是看起来那明晰清亮的双眼和那五官脸型,竟是越发让林梦桐有几分心生熟悉的感觉。她是个记忆不错的人,这个时候反倒有些不太想起来了。正当她有准备过马路离开之际,却听见那个年青人用温和中又有些歉意的声音说到:“小姐,你手里的金星钢笔,笔尖已经有些烂了,应该是刚才摔破的。” 听他这样说,林梦桐这才注意到,目光却又落到了手上这支已经又重新合上的钢笔上,她再次拧开笔帽,这才发现,果真如这人所说,这支看起来分外精巧的金星钢笔,那淡黄色的细细笔尖处,的确是跌得缺了一小块。只是自己方才的思绪,根本就不在这件事上,所以压根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只是这个年轻男子,他非但注意到了这点,甚至是连这钢笔的牌子都说得如此准确。林梦桐明白,这人也绝非是个寻常人家庭出身的了。 这种金星钢笔,听秀凤说过,是之前“自己”在省城念女子师范时,托了在家在北平的好友,特意从那边带来的,价格自是不低,也只有大学堂里那些个家境不错的学生才有得用。一支钢笔,要抵得上好些人一个月的工钱。 “这,没事的。”林梦桐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并不在意。在这些东西的用度上,现在的她向来却是个不太计较的人。再好的笔也不过用来写字记事,价格高的也并不能写出什么锦绣文章来。 更何况,这笔也用了好些时日了,此时的她,关心的却是接下来羞花堂里那些格外费神的事,既然已经摔坏了。干脆就换个寻常的用下,也就算了。 说完,她便准备离开。今天遇到的这个年青人,倒是有几分让她莫名觉得亲切的感觉,可能,在这个看起来一脸阳光的年青人身上,更比周遭那些普通人多了丝素质感。而一个人的品性,往往却是由这些不经意的小细节流露出的。 “等等。”年青人却是几步追上了林梦桐,俩人此时却是在马路一边有些安全的地方,林梦桐见他这样说,便格外好奇了。自己都说不在乎了,不过是一管好些的钢笔而已,这个人到底还要怎样呢? 她回过头来,却暗自有些惊讶了。方才那个一脸阳光又极为有礼的年青男子,他走路时,却是明显可以看一只脚是略有不便的。而他此时,却也在手上多了个让人看来,觉得有些刺目的拐仗。 林梦桐心下一怔,不过,这表情也只是稍纵即逝,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知道,在这样的他的面前,自己怎么可以做出如此惊讶之态呢? 而几乎是一瞬间,林梦桐也明白过来了,这个人为何会第一眼看到时,心下就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想到他这有些不太方便的模样,再想到之前自己在宜城日报上见过的,上面登出的月中仙在上海的厂子开业那天,站在那一脸精明的江老板身边,那个神色有些漠然,却又一脸学生书卷气的年轻人,也就是江慕云的哥哥。那个传说中,极为聪明灵活,被江老板寄以了厚望,去日本留洋的江慕凡了。 林梦桐也曾听得林太太提及过,当然,她的口里用的却是那种有几分讥笑的口气。说这江慕凡什么都不错,只是天意弄人,自小生了场病后,一只腿便有些不太灵活了,虽不影响正经生活,却是走路不便。 今天自己见到的他,这衣着打扮还有那轮廓眉眼,却是有几分与那报上看到了相似了。 见他这样走过来,反倒让此时的林梦桐心下有些过意不去,她不及多想,几步回头走到这人面前,脸上却分明是温柔有加的笑容,似乎完全不在意见到他手里柱着的,那个细细的拐杖。 “这位小姐,今天完全是我叫的这辆车,根本只顾赶着时间,所以才有些冒然了,这只钢笔也理应由我们来赔。”年青男子一脸认真地说到,林梦桐的目光触及到的,却是他那一双格外奕奕有神的双眼。 这其实是个相当英俊的年青人,个子虽然不甚高大,却因为整个人站得极为挺直,显得格外精神。眉眼之间,却更多的是认真和坦然。似乎即便只是无意之举,在他看来,也不能随意就不管不问了。 第331章 阿宽的心思 听得年轻人这样说,那黄包车师傅有些面色犯难了。他过来嗫嚅着开口说道:“江先生,今天本来是江小姐要司机过来接你回家的,不过临时她又有事,不想做我们车行的黄包车,才让我过来接你的。我今天急着还有人要接,所以开得快了些。方才这钢笔的事,这位小姐已经不计较了,要是再让我赔,这钱我......“ 林梦桐一听,便也明白了几分。这位黄包车师傅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既然方才自己都不计较这钢笔的事,若是这位江先生要有意再让他赔付的话,这钱,对于一位依靠开黄包车谋生的普通车夫来说,真不是个小数目了。 她见状不由同情心更是有些深了,心下也觉得江慕云这位哥哥,实在是太过较真。正当她准备开口对这位一脸难色的师傅说些什么宽慰的话时,却见这个年轻人笑了,是那种理解中带着几分会意的笑。 他用那格外标准的北平口音说到:“师傅,你不用担心。这次是我心急归家,所以才让你开得快了些,理应是我来陪,这位小姐,你方便的话,留下一个地址,恰好我家有人明天去了上海买东西,我让她顺便带支同款的金星钢笔过来。到时让人送至你那里。” 林梦桐听得他提及到的家人,心下更是明白了。原来这江慕云的性格是不比自己,她用现代的话来说,既是个工作狂,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购物狂。 明天是礼拜天,江慕云说过,她每月至少要抽出一个礼拜天来,在上海或是南京那边逛百货公司。看来,这个年青人,确实是江慕云那位留学日本归来的哥哥无疑了。 听得年青人如此说,黄包车夫的脸上也舒展了,他用格外尊敬的口气说到:“江先生,那我们走吧,你家里人应该等得有些急了。” “也好,这位小姐,你方便留下地址吧?”年青人欲把手中的那细细的拐杖交到车夫手里,准备从上衣袋里取出纸笔来。 林梦桐却有略微一笑,她有些不忍见他如些不太方便的行动。便轻声说道:“先生,我和月中仙的江小姐是熟识的朋友,你只告诉她我是羞花堂香粉铺的林小姐就好。这事不必太过计较了。” 说完,恰好对面也来了一辆空着的黄包车,林梦桐也不便多和他说,便匆匆拦下上了车。 直到坐在车上,林梦桐才觉得自己方才那样说,连个纸笔都未曾用上,是不是有些太过唐突了。其实只是当时,自己见那个江慕凡行动却是多有不便,不好意思再让他拿出这些,所以才匆匆说上一句,便离开了。 现在想来,一切却当真是极为巧合不过了,江慕凡这回到宜城,居然让自己这样无意之间就遇到了。而且,他又是个那么细心。谦和有礼人的人。比起有些任性的江小姐来,这位江慕凡的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平和与温柔。 甚至,他方才对那位黄包车夫说话时,也是一脸地谦和有礼。 只是,想到方才他柱着的那要有些细细的拐杖,虽不比那些平时林梦桐见到的腿不方便行走的人,用的那种拐杖那么刺眼,只是格外细致精巧,柱在手上时,若不留神看也只当做是个精良些的手杖。 这,却着实让林梦桐觉得有无限的遗憾了。她分明记得。这个和自己应该是差不多年纪大的江慕凡,那明朗而清亮的眼神里,却是满满的阳光和自信,全然无从察觉出半点,因为自身细微的缺陷而产生的阴郁。 也正是这样的他,反倒格外让林梦桐心生佩服的了。看来,上天生人,是各有不同了。在乐观自信的人眼里,别人都为之怜惜的缺憾。他们却反倒并不在意了。 只是,林梦桐转念一想,这个时候江家这位少爷归来,对月中仙接下来的生意来说,是件如虎添翼的好事了。虽说之前未曾见过一面,林梦桐却也听得江慕云几次提到过,她这位哥哥,在日本念得是最为时兴先进的商科。理念观点上,好些都是这封闭的宜城商界的大小老板们,闻所未闻的。 并且,月中仙开业那天,好多个想法设计,其实都是这位江家少爷教得江小姐的。想到这,林梦桐不由又有些顾虑起来,眼下别家是来了个高手,而羞花堂呢,却是青黄不接了。克劳德那边的损失还没补上,也不知道杭州的事,庞师傅最终会谈得如何? 而更让林梦桐担心的,自然却不仅是这些了。却是卢新宇,那个才刚离去的卢新宇。 她此时坐在黄包车里,却心下有些后悔。为何当时自己不再拉下颜面,问个清楚些。他到底此行是要去南边的什么地方,不过。即便问得分明了。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既不方便送他,更不可能和他一起同行。 他此时,自身却是难保,又何以谈及那些个曾经说得格外绵长美好的未来? 眼下最重要的,是账房上及时补充人手的事。想到卢新宇还是有心的,他临行前特意推荐了顾家锁,林梦桐也有此意。 林梦桐想到这事时,黄包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了羞花堂门口。她一路思考地下了车,脚步也格外慢了下来,她想。这些都还好,以家锁的好学和聪明,至多二个月下来。他也会熟练起账房的事来。 虽然,比起曾经的卢新宇,他还有着相当一段距离了。 林梦桐此时顾虑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想法,那就是阿宽。卢新宇不在羞花堂做事了,别人那里,包括陈老先生那里。林梦桐想,自己或许都可找个理由解释好。 只是阿宽,他本来就对卢新宇的行踪好奇,又暗自打听过不少消息,只怕他不会想得那么简单。 林梦桐正想得入神,却在准备上楼之际,看到一脸笑意的阿宽和庞师傅一起从后边走到自己面前。 “大小姐,我和二掌柜等你许久了,杭州那边的事比想像得要好许多。”开口说话的,却是素来不太擅长说笑的庞师傅。 第332章 新的钢笔 见到庞师傅平日那有些严肃凝重的脸上,此时也多了丝喜悦,林梦桐的心总算可以略微放下。 她便在心里先放下今天在路上遇到的事,自己都那样说了,估计那位江慕凡应该不会太过认真,再特意送去新的钢笔过来了。这样想来,他的确是个蛮特别的人。 她便笑着对面前的两人说道:“庞师傅,阿宽,你们确实辛苦了。不知道丁万春那边,是有什么好消息?” 阿宽听了林梦桐这样问道,却并不急于开口。他虽是个脑子灵光的人,却也本性厚道。这杭州丁万春的消息虽是他打探得来的,不过因为到底庞师傅是从那边过来。这事也是他一人过去谈成的。所以,这个时候,他却不愿意多说什么,这种话,只能由庞师傅说出来最为妥帖了。 而他自己更明白的是,在林梦桐的眼里,自己却不单单是她这铺子里能干的二掌柜,更是她值得信任的好友。这些事,自己根本无需太多在林梦桐的面前表现。 而庞师傅则不同,他虽是经验丰富,但在这羞花堂里,到底只算得上是个新人。而且,克劳德运来的那些个机器,虽说从头至尾,与他相干不多。不过,庞师傅是个凡事认真得有些倔强的人。他总在心底认为这样大的损失,怎么说自己也有干系。那些个翻新的机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看出几分呢? 阿宽觉得庞师傅一直像是心有愧疚似的,他便想现在恰好丁万春那边的事,谈得又极其顺手,这事就让庞师傅一人说好了。至于克劳德那批旧机器的损失,阿宽并非心下一点数没有,只是,他知道。林梦桐一定是清楚更多。 他有一个想法,直到现在却都未抽出时机对林梦桐说,他想倘若这次卢新宇当真回来,那无论如何自己也要面对面和他摆明了说,哪怕是林梦桐知道后会心生不满,这事,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卢新宇不是什么太过简单的人...... “林小姐,我这次去丁万春,未见到丁老板之前,便先找了以前熟悉的伙计工人,从他们口里,我才知道.原本现在的丁万春家状况,可以说是岌岌可危了.“ 庞师傅想了下,便又继续对林梦桐说到:“杭州城不比宜城这样的小地方,现然洋行开得极多.又有好些东洋货,西洋货纷纷抢着香粉业的市场.尤其是那些个西洋的什么雪花膏.不仅香味浓郁,而且包装漂亮,价格也比丁万春家的低.他家因为才买了地皮,盖了香粉厂,借了钱不少,又把新货品的包装,做是有意交效仿那些个洋货,这上面花了不少钱,所以丁老板有心想早些收回投入的本钱.把原先卖得不错的蝴蝶冷霜包装换了西洋货的那种进口赛璐璐(塑料)包装,售价也提了不少.” 这庞师傅口里说的这些个名词,因为林梦桐之前也有看过这民国一些资料,他所说的这个名称有些洋派的什么“赛璐璐”可不是什么西洋女孩的芳名,而不过是当时塑料的一种美称了。所谓“物以稀为贵”就是这个道理,林梦桐想,倘若搁到自己穿越来这里前的时代,这塑料包装可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倒是显得有些廉价,反倒颇具中国古典风韵的白瓷瓶子的包装显得要有质感多了。 这样看来,这时代的风潮还真是可逆的。她不禁一笑,又对这面前两人说到:“其实在我看来,这丁老板确实是个有想法,又有胆识的商人。他只是心太大,把这生意场上的风险想得太过简单,不过,这也是正常。做买卖谁能保证只赚为陪呢?那他现在岂不是两难了,货品不好销得出去不说,借的那些个钱庄银号的钱,又都是利上生利的。所以他才决定缩小原先香粉厂的规模,把那买来不久的机器,让出些许部分?” “是这样的。大小姐,你说得一点也不错,只是这回我到底要小心些了。上次若是我再认真几分,羞花堂也不会被那个西洋商人拿翻新的旧机器来以次充好。”说到这,庞师傅的神色里有些懊恼之态。 听到这,反倒是阿宽及时开口了:“庞师傅,上次买机器的事与你无关的,都是你来我们香粉厂之前,我去谈下的生意。这要怪,也只得怪我,以后,做事我会多向大小姐和庞师傅你请教的同。我只是在柜面上的杂事有些经验,这厂子和机器上的事,只能从头学了。” 见面前这两人同心同力,责任上的事却是谁也不想撇得远远,这却让林梦桐心头一热。她知道,阿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那因为过份信任卢新宇,而无意中犯下的错在众人面前,尤其是那些有心要抓住自己的过犯的人那里遮掩住几分,而不惜拉下颜面,把这责任全部揽在他一人身上。 “算了,都过去的事,我们谁也别再计较了,庞师傅,你谈得结果是什么,实不相瞒,我们目前铺子里现钱也少得很。若是要一下子拿出多少来,只怕今后几个月的维系,都成问题了。”林梦桐想着现在羞花堂的状况,便也不避开两人,直接有些坦诚地开口说到。 “我也考虑到了这个,见到丁老板时便试着探下他的口风。原来他现在是有笔银号的贷款要到期,足有五百个大洋。他凑了些现钱,也只得二百个大洋。其余也不是没有钱,只是一时半会哪拿得出来,都投在了货品上,而且,我观察过,丁万春家的铺子里,生意尚不及我们羞花堂。” 庞师傅说到这,脸下却有些喜色了。“丁老板说,只消我们现付他二百个大洋。他就把一半的机器,先让给我们用。这样,一则我们可以不必急于把剩下的三百个大洋全在短时间里付清,二则丁老板也知道我对那些个机器了解得极多,之前也用用过。他说,若是他这些机器运来,我们用了觉得不妥当,大可以退回,只消按日付些折损费用。” “ 第339章 抽屉里的遗落 “卢先生只是家事缠身,不能再回宜城做事了,好在,我们这边已经又找了合适的人。江小姐,谢谢你上次好意的提醒,阿宽也和我去看过何小姐了。她现在恢复得极好,只是她并没有确定卢先生和那个人是一个人。” 说到这,林梦桐在心底里,也有些感触,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或许并不比何如琼要来得聪明。 羞花堂一连发生的事,其实都是因卢新宇而起,他是脱不了干系的。只是自己却是这般为他遮掩,原来比起何如琼,自己在他的面前,并不是太过清醒的人。一样也会被莫名的情愫,迷惑住了心境。 惟一的差别,只是卢新宇对自己,也许真存了几分真情,未能继续再扮演那个他熟稔的角色。要不然,这羞花堂辛苦数年下来的累积,真的可能会荡然无存的。 “这件事我听陈先生说过了,不是一人自然最好。我们虽是生意上的对手,不过林小姐,你为人开明,心地也良善,我当时也不是不忍心见你被人欺骗。现在这一切看来只是误会,对了,你打电话来找我,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江慕云听得林梦桐说得如此平静淡定,也略微放松了许多。 之前她还多少有些心下担心,自己那番好意的提醒,会不会让林梦桐为之不满,现在得知那位卢先生的确和何如琼没有关系,并且他也已经离开了宜城。她这才安下心来,或许是直觉,抑或是年轻女子内心微妙的感受,在江慕云看来,那位风度不凡的卢新宇和林家小姐之间,多少总有些说不清的意味。 现在看来,这应该只是自己想多了,要不怎么连卢新宇离开羞花堂的事,都未曾让她从林梦桐的口里听出多少失落之感。 “江小姐,我今天的确是有别的事要劳烦你。就是.......“说到这,林梦桐也停顿了下,她想着如何开口才不失分寸。 她在心下略微思量了下,这才又说到:“我是特意想来对江慕凡先生说声谢谢的,只是没有联系到他的方式,就唯一委托江小姐你了。” “林小姐,你说的是我哥哥么,他前几天才从日本结束了毕业礼回来的,怎么?你们见过,你要谢他什么呢?”听到时林梦桐提及自己哥哥,江慕云的口气里顿时不解起来。 在她印象里,林梦桐几时见过江慕凡的? 而自己眼里这位极为聪明能干的哥哥,如果要在他的身上挑出一个缺点的话,那就是在交际能力极强,朋友又极多的江慕云眼里,他着实有些清高,对那些个自己的好朋友们颇有微词,觉得那些个富家小姐太过娇纵。 而平日,江慕云也知道,自己哥哥极少与年轻女子打交道。他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对自己腿部的微疾是也心下清楚的。所以,他更清楚,那些在得知他学成归来后,又可能会接手江老板开在上海的厂子后,那些由不同的所谓的门当户对的熟人介绍相亲的年轻小姐们,多半看上的是什么。应该是月中仙的家业居多了。 所以,对于这些个来人,无论家人如何要求,他都选择不见的。 江慕云就更好奇了,自己这位哥哥,又怎么会和林梦桐相识呢? 林梦桐听得她这样说,也就大体把那天他坐的黄包车的车说了一遍,却又真心实意地补充了句:“江小姐,没想到他那么守信,当真给我赔了支一个牌子的金笔。所以,我才想到打这个电话,请你转告下我的谢意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上周我要去上海前,他会特意找我,说是要我替他到先施百货公司,买一管金星钢笔。还特意嘱咐我要买个年轻女性喜欢的样式颜色的。我还好奇过,怎么好好地却是要这个。” 江慕云明白了,却是声音里多了一丝微微的笑意。“林小姐,这事怎么会这么巧,那这管钢笔却是我挑的,自然都是按着我平日的喜好选的,你还喜欢么?” 听了江小姐这般又格外温柔的话,林梦桐的心下也用几分别样的感觉,她自然知道这其间,有几分全无恶意的玩笑意味。 所以,她也就只好语气从容地说到:“江小姐,你的品味自然一流,你能看上的,我怎会不喜欢呢?反正,对我而言,笔的最好用处就是写字了。谢谢你们。” 林梦桐客气地说完,又和江慕云说了几句礼数上的话,便先有礼地挂上了电话。反正自己的谢意表达足够就好了,再我说的话,她有些别扭的感觉。 毕竟,自己和那个江慕凡,只是一面之缘。江慕云又是他的妹妹。方才她对自己说的那句话里,却是有些别样的意味了....... 正当林梦桐挂好电话之际,门却被敲响了,是那种有节奏的,却又极为小心谨慎的敲门声. 林梦桐看了下墙面上的自鸣钟,这个时间应该是每日,账房那边送来昨天的账目简表,给自己过目的时间了.而之前,这却都是卢新宇每天和自己可以抽空说上几句话的时候,所以,每每到了这个时刻,她都会有些难得的释放和愉悦的感觉。 而现在,她知道,这一切只能是过去了。就算是再好的回忆,那记忆中的甜美也无法取代永远存在着的,真实的生活。她有些感触地想着,索性站起身来,主动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却是家锁,他似乎还有些不太适应自己这已经转变了的身份,说话行事上,还没有之前在这二楼当柜面伙计时,那般放得开。 但见他小心地进来,把手上的账目流水交给林梦桐,这才轻声说到:“大小姐,这是陈老先生才刚指点着我做出的,不知道可行?” 林梦桐见他这般有些太过紧张,便笑着接过那页纸,却并不急着看,只是安慰他道:“家锁,不要心急,慢慢来的。” “谢谢大小姐,对了。”见林梦桐对自己如此信任,家锁也表情放松了许多。 只是,他似乎记起了什么事,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厚牛皮纸的信封,交到林梦桐的手里,这才说到:“大小姐,这是我早上整理之前卢先生的抽屉里时,发现的一个信封,里面应该有他的东西,所以我没打开。” 第334章 牵强的理由 听到阿宽这样问,林梦桐虽是心下早已有了应对的话。只是此时开口之前,却心下未免又翻腾了起来。她想的却是,不知道卢新宇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到了他要去的地方,这应该没有,这简直是可以肯定的了。 他要去的是遥远而陌生的南方,或许一切真如他所言,只有到那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他的一切,他背后那些看不见光的那伙人,才会彻底放弃找到他。而自己,却也只有在心里为他遥祝平安了。 而林梦桐也不得不提醒自己,那些属随着他的记忆也应该及时止住了。尽管,她也明白,临行之际卢新宇那个默默回首之际,意味复杂的目光里有的是什么。 只是想到他说的那句让自己遗忘了他,好好走前面的路。这样的话却是直到现在,林梦桐始终无法释怀了。她当然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表面上比那些他曾经相识过的那些年轻女子,多了几分不得以而为之的坚强罢了。 在内心里,她依然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只是较之这民国初年,那些自己见得太多的,在感情和生活上显得过于被动的青年女性来说,多了几分独立思索的能力。 想到这,林梦桐定了定神,便开口言道:“阿宽哥,卢先生不会回来的。他昨天晚上打了电话到我家那边。”林梦桐也不知怎的,觉得自己若当真是有心要遮掩什么的话,反倒整个人显得格外放松起来。 连对着这最为信任的阿宽哥时,说出的这些临时起意,编造出来的谎言时,也可以做到相当的镇定了。她知道,自己和卢新宇见面的事,即便卢新宇未曾嘱咐过自己,不要外泄,自己也不断然不会说出来的。 卢新宇的背后是些什么人,那些人打听消息的门道又有多广。她是清楚的。卢新宇此次出来连同他的南下,都是有意避开这些人的,他的行踪,现在哪怕是对着阿宽,林梦桐也不会透出半点口风了。 “什么?梦桐,你是说卢先生这一去,就不再回来了。羞花堂的事,他也不再做了么?”阿宽的脸上分明是一种惊愕之中带着更多几分惋惜之意。 虽说平日他和有些沉默寡言的卢新宇,关系一直是有些微妙的。不过几番共事下来。在识人上极准的阿宽还是可以觉察得出,卢新宇是有着几分才华的。尤其是他的脑子里,时不时会浮现出的那些个新观念,新想法,却是让阿宽常常自愧不如了。 当然,在克劳德的这件事上,阿宽也心下清楚。这和卢新宇是脱不了关系。他不是个太过简单的人,甚至可以说,在之前的羞花堂里,卢新宇却是个自带谜团的人。 “他昨晚打来电话,梦桐,你是说卢先生打了电话到你家里那边,他到底是怎么说的,按常理来说,即便临时有什么事,或是干脆找了别家来做,他没有道理不来铺子里做个正规的辞呈。”说到这,阿宽有些思索地停顿了下,脸上的两道浓密的眉毛也有些紧锁起来。 见面前的阿宽如此反应,这却是林梦桐心下早就已经预料到几分的了。 她便轻轻地补充说到:“他是昨晚到了九时,我差不多准备要休息时,才打来电话的。他在电话里的声音确实有些为难,只是说家中出了些大事,他不得再回羞花堂了,至于账房那边,他接手的事全部都已经在临行前,悉数对陈老先生有了交待,也都依着账房的惯例,一一签过字。所以,他也不准备再特意过来一次了。” 阿宽听得有些不甚放心的样子,他便又开口问道:“梦桐,你有无问过卢先生,他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平日他对你看得出是十二分的信任,为何这次却要在电话里这样含糊带过?” “我并没问,也不打算知道。”林梦桐说到这,心下却是有些感触良多的意思。“阿宽哥,你之前也说过,看清一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除非他心甘情愿对我说出祥情,不然,我执意去问他,也了无意义了。他既然是开口告诉我,以卢先生素日的品性,定然是他打定了主意。其实细想之下,我反倒可以理解他了,或许每个人的行为。都注定有他无法改变的理由。” 林梦桐的话,说得看似平平淡淡,却又透出几许无奈之意,阿宽见她这样说,却也不好执意再问下去。只是,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相关的事,默默地考虑了片刻,这才不无深意地说道:“梦桐,你上次让我不要再去过问南京那家私家侦探社的消息之后,我便没有再去找那个熟人了。只是,今天他却给我给了打了电话,可能因为上次我预先给了他些小钱。所以即便我现在不主动联系他了,他也不忘记给我这最后一次的消息。这次之后,我也就和他银货两讫,了无纠结了。” 阿宽这番话,却让林梦桐有些心下不宁了。卢新宇的事,自己当然明白。只是阿宽之前费了好些心力,也不过只知道卢新宇的身世,只是他其实是做了好久的“拆白党”。这个最大也是隐藏得最深的秘密,他之前却不知道。虽说林梦桐已经从秀萍的口里得知到,那家私家侦探社的什么社长,却是已经调查出了这件事。并且,林太太那边已经全然知道了。只是,这事阿宽知道么? 很快,林梦桐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阿宽定是不知道的,若是他知道卢新宇的真正身份,此时哪里会有如镇定,以他的个性,早就去镇上的警务局了。毕竟,卢新宇即便是再被动。他和那些背后的人一起,曾经伤害到多少无辜的家庭。 想到这些,林梦桐便带着几分不解,更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口气问到:“阿宽哥,那边最后给你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消息?” “梦桐,能有什么消息?我那个熟人不过是那爱私家侦探社的低等职员,有一手的消息社长又哪里会让他知道?” 阿宽有些失望地说到,不过,他还是一脸认真地补充道:“不过,他只是提醒了我一件事,说是那个林家太太已经付清了侦探社的全部费用,这么来看,她想知道的都已经有了答案了。” 第335章 应对之策 林梦桐听他这样说,反倒松了口气。现在,她开始有些理解在南京医院里的何如琼了。当时,见到已经是那般状态的她,还一心有意为卢新宇做着极力的掩饰。林梦桐却是只觉得份外迷惑。而现在,自以为有多么冷静镇定的那个自己,其实又比这何如琼要好上几分呢? 她听完阿宽这不无担心的提醒,便也心存感激地笑着说道:“阿宽哥,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是怕太太那边打听到什么于我不利的消息。会在羞花堂的事上难为我。放心吧,我不会给她这般机会的。眼下最紧要的事,是把我们的香粉厂早些开工。我相信,我们的羞花霜在维系原有功效的基础上,用了你新改良过的白瓷瓶包装,一定可以卖得更好。” 见林梦桐知道自己顾虑的是什么,却脸上还是这般从容不迫,尤其是当她不无赞赏地提及到那个白瓷器的瓶子时,却是一脸的欣赏之意。阿宽便心里觉得格外欣喜起来,只是,他纵然不是个心思格外细腻的人,却也能感受到林梦桐在说此话时,心里有的,却也是几分难言惆怅了。 所以阿宽却也并示流露出几分兴奋,反倒是一脸不放心地说到:“梦桐,我不放心的却是林太太,之前也听父亲说过,林老板在留下的遗嘱里,曾经有过一段附言,说的是梦桐你若是在羞花堂的大事上,犯了什么难以挽回的过失,林太太可以因着这些,而由她收回铺子的大权。克劳德的事虽不是你之过,我担心的是万一有人多事,把这话传到了林太太那里,以她一惯的心性,我怕对梦桐你不利。” 林梦桐听了他这样说,却也默默点头,不过,她还是一脸从容,想了下这才又缓缓说道:“难得阿宽哥你替我考虑得如此周到。这事我并非没有想过。太太不是个没算计的人,她能花下本钱让远在南京的那家侦探社来查卢先生,甚至在之前让人跟踪卢先生与我的交往,我不说你也知道,她自然不是为了我的安危考虑。” 林梦桐的话说得有些暗念讥讽,却又完全处之泰然,似乎她早就明白了,哪怕是在那个她累了一天,可以好好休憩的家里,等待着她的,依然离不开几多算计。而这些,她应该是早有了防备。 “这我明白,只是梦桐,你怎么和她解释。要知道,这后来铺子里发起了筹款分红,她也有份出钱。她要是有心想坏事,一定会把这事闹大。” 阿宽有些顾虑地说到,在他看来,那批翻新的机器,的确是让羞花堂损失惨重,而且,惟一与这事有着太多牵连的卢新宇,恰好又在此时远走不归了,这分明是有些说不清的理由。方才林梦桐的解释里,有着太多的不确定,阿宽不是不清楚,只是他知道,继续问下去也没了半点意思。 正如林梦桐方才说的那样,卢新宇已经走了,根本不会再回来。当下,只有好好走下一步,那就是香粉厂的事。只消接下来的羞花霜当真可以卖得好,这种利润可观的贵价货,是可以迅速给铺子挽回收益的。 “闹大?那只好随她,反正我决意不会再让她半分丝毫,平日在家里,不过是礼仪上的情面在。连着她派人跟踪卢先生和我的事,我都没与他计较几分,她怎好反客为主呢?况且,阿宽哥,我早就说过,做生意原本就有赢有输,即便我父亲未过世时,不也做过几回亏本的买卖。” 林梦桐说到这,表情却是有些小小的激动。阿宽以为她当真是有些感触,其实林梦桐知道,自己这么说,这么做,无非是想让面前,这替自己一直放心不下的阿宽哥开导几句。 更多的是,让他放下克劳德的事,不要把疑心更多地放在已经从羞花堂里离开的卢新宇身上。纵然他再有错,林梦桐也知道,自己也是有责任的。而卢新宇,现在已经决心和那些背后的人彻底划清,甚至他为了自己,也费了心性,冒着被那些人识破的危险,暗中又悄然不觉地换回了真正的银票。 这样的行为,是足以遮掩之前他那些被迫的行为了。如果阿宽再深查下去,只怕累及到卢新宇。到时一旦警务局那边真有了动作,只怕现在的卢新宇难以自由了。 “梦桐,你说的极是,总之,对林太太你不能太过好脾气,总要小心些。万一到了那天,她当真知道克劳德的事,让我们羞花堂损失了不少,我也自有办法。你不消担心的。”阿宽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又抬眼看了下林梦桐,这才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到。 “办法?什么办法?”林梦桐一脸不解,她不知道,阿宽要告诉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好主意。 对付太过精明的林太太,她虽不太担心自己会在情理上输她些什么,但要说毫不担心,却也是不能做到。自己今后只怕会更加忙碌,若是在这样的时候。林太太存心找麻烦的话,自己也许会难以应对。 “梦桐,现在我怎么说也是羞花堂的二掌柜,之前克劳德的事,虽是卢先生的缘由引起的相识,不过后来谈及到的香皂买卖,连同再接下来的机器运输,都是我在主要商谈。这事,若当真林太太要找你问责,我到时会全部揽下,至多不过没了眼下的这个位子,让我做就再做个普通伙计,不让我做,我就离了羞花堂,再谋份活计。这宜城这么大,我怎么说也不会找不到事做的。” 阿宽说得极为平淡,轻松。可是林梦桐却听得心头一热,素来她就知道,阿宽对羞花堂,对自己是忠心不二的。只是,她却未曾想到,在阿宽看来,她的安危却远比自己的职位更为重要。甚至。他会不惜把过犯全部揽到自己一人身上。全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和看法。 “阿宽哥,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羞花堂已经没有了卢先生,若再没有你,我做下去也了无意思了。”林梦桐低声说到。她知道,阿宽若是离开这里,羞花堂的明天,只会充满更多难以预测的困难了。 第336章 家锁的机会 林梦桐知道阿宽的心意,她心底虽是无限感怀良多,此时却觉得说不出更多的言语了。曾经的自己,在心里也提醒过自己,接纳这样的他。 毕竟,现在的羞花堂里,再也不会出现卢新宇的身影了。纵然这个人给过自己太过的美好希翼,可那一切。终究不过是如梦如幻的泡影。 虽然,卢新宇说过,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可是林梦桐却在自己独自一人回到羞花堂,重新又回到这独自的办公间之际,就已经心里有了个预感。卢新宇今后的人生,注定与自己无关了。 只是,她宁愿相信,这其间更多的却是他难以言表的苦衷。而不是当真如他对南京那个何小姐说的那些谎言。想到这,林梦桐此际却惟有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身边发生的种种,或许真的只是上天早已注定好的,对“穿越”而来到这陌生年代的自己,一场不大不小的考验罢了。 而“往者已矣,来者何急。”林梦桐只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不能停下脚步了。接下来。就要把全部身心放在香粉厂的事上了。至于情感上的这些小磨难,比起之后的努力。又当真算得些什么? 只是,方才听完阿宽的话后,她才真正觉得,自己原来一直做不到的,就是对阿宽的感情。即便是他对自己这般忠心有加,甚至准备为了自己的安宁,情愿揽下所有的过犯。而这些,都是自己理当承受了。 想来世上最无法把握,也最无法勉强的,或许真的就是感情。 林梦桐想到这。却也再次抬起眼来。用已经平静下来的口气轻声说到:“阿宽哥,你的好意我怎么会不懂。太太那边,保不住哪天会生起事端来,我早有准备。你放心好了。这杭州丁万春的事,我想越快越好。就依庞师傅他们谈好的那样,我们先付二百个大洋,余款在四个月后结清。到时那张银票也刚巧可以兑付了。你明天就可以联系下丁老板了,若是他那边合约可以拟定好的话,我想早些签字,早些把机器运过来开工。” “也好。梦桐,我也觉得此事不宜太久拖。一则我担心丁老板那边知道羞花堂上批机器的事,临时起意加价。二则现在宜城的大小商铺,都已经从报上知道了我们香粉厂筹建已毕的事了。若是久不开工,别的风言风语不论的话,那些个出了钱的几位老板,也会顾虑良多的。” 阿宽也点了点头,他是个心里有事就挂不住的人,尤其是在这羞花堂的大小事务上,他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二掌柜,今后近郊那新开的香粉厂,也少不得他多费心。这些事,在阿宽眼里自然极为重要。虽说他对自小玩到大的林家大小姐,多年下来依然是一往情深,不过,他也更明白。比这儿女情长更重要的是些什么了...... 接下来的一切,自是顺利展开了。不同的是,可能因为受之前克劳德那些旧机器的事影响.这次与丁万春的合约签订上,无论是林梦桐自己,还是阿宽,陈老先生,乃至庞师傅,严师傅他们,都格外细心谨慎了。 第二天阿宽就去了杭州那边,把合约带回来分别给了林梦桐和陈老先生过目.林梦桐自然不敢再有半丝不慎了,即便她知道,这次不同上回。这几台机器都是庞师傅用过的,且又对构造更加了解。 她还是格外细心地看了几遍。尤其是在一些条款的细则方面。确定没有半点问题之后,这才让阿宽拿给陈老先生那里过目。 而账房里,今天却又新添了家锁,他虽是个有些机灵的年轻伙计。不过,林梦桐知道。比起之前的卢新宇,他无论是经验还是机敏灵活,乃至见的世面上都要差得极多了。 毕竟,家锁念完了中学之后,就是直接进了羞花堂当柜面伙计,之前也不过接触到了一些极为简单的账目。他胜在做事认真,又极为好学,平日做伙计时,也是不懂就问,所以之前就连一惯有些倨傲的王掌柜,也对他印象不错。 这次家锁却完全没有料到,阿宽会突如其来地告诉他,要他放下香粉厂的活计,去羞花堂的账房做事,这让他顿时又惊又喜,平日这些铺子里的好职位他却是想都未敢多想的。 家锁当然知道,林家小姐是个极会用人的人,就说那位文质彬彬的卢先生吧,他言语不多,在铺子里和其他伙计至多也不过点头之交。 不过,大小姐却对他出乎意料地好。对于这些,自然这铺子里最少不了的,就是一些夹杂着嫉妒与羡慕的流言了。不过家锁是个有心的人,在他观察下,却觉得那位卢先生是个有才能的人。无论是算是写,在这铺子里都无人可及。甚至,上次铺子里羞花霜的外包装上纸盒,那份外清雅不俗的图案,却也是他描画的的。 只是,现在怎么大小姐会突然让自己过去账房那边呢?聪明如家锁,虽是年纪不大,不过在这羞花堂的柜面里也做了好些时日,还是在二楼的雅间里做的。自然在这说话方面,有些见识了。 他随阿宽到了账房后,见到的却只陈老先生一人,心下也明白了些。不过,那些不相干的话。他是不会乱问的。 阿宽又不忘记对他多叮嘱了几句,让家锁好好学。林家小姐的意思很明确,如果家锁两个月内还不能熟练上手,能帮到陈老先生的话,那也只好让他从哪里来,再回到哪里去了。 这话虽是听起来略有不适,却也言简意赅,像极了林梦桐平日说话行事的风格。 家锁没有多说,却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对自己是个极好的机会,也是个极好的挑战。好在他想,自己毕竟年轻,一切却是都可以实现的。 而永远是一脸认真谨慎的陈老先生,却没有多说什么套话,只是把自己方才从阿宽手里接过,才刚看好的丁万春那边的合约纸,又递给了家锁。 “家锁,你先看看这个,觉得有没有要补充说明的地方?”陈老先生对他信任地说到。 第337章 女式金笔 见陈老先生第一次见到自己,就这般信任。家锁未免多少有些高兴,虽说之前两人也打过交道,不过,那却只是铺子里份内的工作而已。 现在,自己却是要从头开始了。他迟疑了一下,又用探询的目光看了下身边的阿宽。比起素日有些严厉的王掌柜来,这位年轻的二掌柜却是格外显得格外平易近人许多了。 阿宽却是用一种格外鼓励的目光看着他,似乎知道他内心地夹杂着兴奋和几分不太自信的心意了。家锁见他这样,便瞬间也多了些自信。他小心地接过那份合约,也没坐下,只是站着就细细看了起来。 “家锁,虽这样紧张,你就坐那边吧,就是以前卢新宇的位子。”陈老先生似乎并不顾忌什么话题,反倒好言细语地对家锁说道。 家锁见陈老先生这样主动开口,这才点头,坐到了那个空落落的位子上。他打量了下,这应该是之前卢新宇的座位,干净整洁。就连桌面上也摆放有序。虽是账本纸笔不少,却也放得整整齐齐。他不及多看这些,目光却又重新落到了账薄上了。 半晌功夫这后,他才移开了目光,把那薄薄几张的合约纸又起身交还给陈老先生。“家锁,你觉得这丁万春那边签订合约,你看了觉得有无问题呢?” 陈老先生语气温和地说到,他知道,家锁虽然不及卢新宇那般聪明过人且见识极广,不过,家锁是个从底层做起的,之前听大小姐说过,他有念过中学,这识文断字和简单计算方面,应该完全没有问题。倘若他用心来学,手脚再麻利勤快些,不出两个月就可以帮到自己了。 “陈老先生,二掌柜,说实话我今天其实是第一回见到正式的合约,之前也不过在铺子柜面上,看到这一些账房里最简单的进货出货的简单字据,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家锁想了下,一脸不太好意思地说。在他看来,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也无法勉强装样。反正,自己分明就是一张白纸。重新开始学,也没什么抹不开面子的。 “陈老先生,我觉得这份合约细则上我看不太明白,不过这其中有两个字却是分明有问题的。”家锁有些顾虑地说到时,似乎他对自己的话还不太自信。 “你是说字,哪个字有问题?”陈老先生有些不解,轻声问道。 “就是这个先付部分定金的定字,合约上写的是个订,我之前在柜面上,也有看过几分合约,都是写的定字,所以,我想应该是丁万春那边的笔误了。”家锁轻声说道。 “有这样的事?”陈老先生似乎有些意外,他认真地看了下手里的合约,这才又抬起眼来,对家锁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个不易觉察的笔误。我这就让他们改过。”说完,他又对阿宽说到:“你明天还要去杭州丁家吧,这份合约里的确“定”字要改过来。“ 见到自己这样无意的话,被陈老先生认可了。家锁也一脸喜色,其实他知道自己也只懂得这些而已。不过,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机会总是会有的。 第二天,林梦桐便知道了这件事,她有些觉得自己太过疏忽了,那个微小的错误都没有发觉出来,虽说其实不会影响到什么,不过还是大意了。好在家锁居然能看得出来,可见他也有些水准的。 想到这,林梦桐却也觉得自己这次,还算用对了人,不过,这却是卢新宇的安排。他想必早就已经有了此心,所以在那天,才会对自己说到家锁的名字。 只是倘若卢新宇不在的话,一切会不会更好呢?只要他可以分明地与那些人脱离开关系,那最初的他就是自己最好的帮手,甚至是谁也不能替代的帮手了。 想到这的林梦桐,未免有些怅然了。她不禁抬起眼来,凝视着窗外,现在已经是秋末了,天气也益发凉了。想到卢新宇,他半生飘零,现在还不知在哪里落脚,生计也不知是否得以维持。更不知道那些个黑暗中人,会不会真正放过他。林梦桐心下就格外感伤起来。 这时,门却开了,秀凤进来,手里却是拿着个包装格外精巧的盒子,她低声对林梦桐说到:“小姐,方才楼下的伙计收到了这个,说是月中仙那边的伙计送来的。是给大小姐您的,我想,应该是那位江家小姐送过来的。” “月中仙?”林梦桐想了下,最近自己并无见过江慕云?何以她会送什么过来?不过,她有些迟疑地接过那个精巧的细长小盒子时,就瞬间明白过来了。这应该不是江慕云的赠品,而是自己那天偶然遇到的,她的那位哥哥江慕凡送来的东西了。 想到这,林梦桐便也笑了,是那种有些觉得不太能理解的笑。看来,那位江慕凡还是个太过较真的人,这不过是一只钢笔的小事,他都记得这般清楚明晰。 “秀凤,你放下吧。我待会有空再看。”林梦桐支开了秀凤,轻掩上门之后,这才打开盒子。细细看了起来。面前放着的,是一个粉色包装纸包好的小盒子,她本想放在一边,过会忙完了手上的事再打开看看,不过,好奇心终究让她停了下来。她打开盒子,原来里面当真是一支簇新的金星钢笔。 只是不同于自己之前用的那个银灰色笔杆的钢笔,这支笔却是淡淡的粉色,看得出是最新上柜的样式。似乎是有意为女性设计的款式。 想到这民国初年,也有这样精巧的设计,林梦桐不由有些惊讶。更多的,却也是觉得那位江慕凡如此有心。连这钢笔,都特意选了这样的颜色。 林梦桐收好了笔,却发现盒子底下,分明还有一张细细的纸条,上面写了一行清俊有力的字。她不禁拿起来看了下,却是写着“林小姐惠存,江慕凡敬上。” “江慕凡”林梦桐默默地把笔重新放回盒子里,却在心底里,记下了这个格外清雅的名字。 第338章 有意致谢 林梦桐看好之后,却在心下又莫名地有了些别样的感觉。这个只不过有着一面之缘的江慕凡,却是着实让自己心中有些起伏。尤其是他身上那种阳光乐观中又处处带着对人的尊重,在这个显得有些沉闷无趣的宜城镇上,真是难得了。就拿那天相遇的事来说,对待黄包车夫,多少人能真正做到语气放得如此平和客气。 想来在这点上,林梦桐却是觉得江慕凡是有几分与卢新宇相似这处的,不过,她还是能感觉到他们俩人细微之处的差别。那就是卢新宇似乎有些过份的沉默和忧郁,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 他的身世上哪能和素来一帆风顺的江慕凡相比。可能上苍待人,真的是有些随性的。正如卢新宇不无感慨地对自己说过的那样,有的人生来就没有什么公平的机会可言。 即便如江慕凡,他如此年轻阳光,又是受过最为开明的西式教育的人。却偏偏自小落下了这个腿部的不便,虽然这点不利落的事似乎在表面上并未影响到这个朝气蓬勃的年轻男子。只是,林梦桐不免想到,倘若没有了这点不足,那江慕凡岂不更好。看来世上事,真的难有完美一说,卢新宇如此,这个江家少爷也是如此。 林梦桐想到这,却也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却并未再把那支精巧的女式金星钢笔再放入盒子里收好的,却索性拿了出来,小心地放在了随身的小包里。 这是她的习惯,因为常有急事,所以随身却是不忘记带上一支好写的钢笔。放好之后,她这才想起压根还没给这管新笔贯上墨水,便又拿了出来,一边开始吸墨水,一边却是想到:接下来就要正式签订丁万春那边的机器合约了,这羞花堂的合约,马上用到的笔,却分明是这宜城香粉业的对手月中仙家送来的。这事,却真是有些凑巧了...... 想到这,林梦桐这才记起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最起码在礼节上要道声谢的.虽说这是民风保守的民初年间。不过,到底林梦桐的思想,早就不止是这个时代的人了。 二则,她的心下却也对这位行动上还略有不便的江慕凡着实有几分好感,尤其是他当时叫住自己时,没有顾忌到那需要一根轻便的拐杖才能方便行走的腿。 这个想法让林梦桐心下未免更加有几分动容,她甚至说不情自己现在这份别样的感怀里,有多少其实是夹杂着未曾分明的怜惜。或者,仅仅是礼尚往来的客套之意。她打开抽屉,找出那个厚厚的记事本来的,找到了月中仙的号码。不过,准备拨通电话前,她又有了几丝犹豫。 这却是因为,林梦桐记下的这月中仙里惟一的号码,却只是江家小姐江慕云办公间的。自己这次明明要表示谢意的,却是她的哥哥江慕凡。虽说她知道,江小姐不是个轻浮流俗的年轻女子,是断然不会拿自己去说事或是开什么玩笑的。 从何如云的那件事开始,她甚至觉得,这个江慕云是个心地非常坦荡,个性又极其率真的人。不过,自己这个电话就这样打过去,会不会有些不妥呢? 思量了一会后,林梦桐却是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她总觉得,江慕凡就算个性再开朗开阳光洒脱,毕竟那天的自己是分明看到了他的那个不便之举,若是现然只是安然收下这管他好意特地送来的钢笔,却又无半点表示的话。心思细致的林梦桐却总觉得,他会不会有被轻视之感。 以自己之前些许的社会经验来看,这些身体上多有些小恙的人,其实内心都是最为细致不过了。一个无心的举动或许会在不经意间伤害到他们,更何况,难得这位江慕凡是个如此有礼的人。林梦桐更觉得应该主动打过这个电话了,哪怕找不着他,托江慕云转告一下,也是尽到心意了。 林梦桐心下想好,便拔通了电话。电话那头传过来的是个甜美可人的年轻女子声音,略微有些宜城当地口音。因为之前也打过这个电话,林梦桐的记性自然也是不错的,这个声音她知道并不是江慕云,而不过是她办公间打杂活兼秘书的年轻丫头了。 因为江慕云素来最喜洋派风潮,见那些洋行里的经理之类都有个专管接电话,兼做杂务的秘书之类,便让一直跟着自己的,略识得些字的年轻丫头做了这个,每日也有头有面地穿了正经洋装,做在她办公间的外面。 而这种光鲜的活计,自然让这年轻女孩喜形于色了。所以,她做得十分尽心,一些江慕云有意不想接应的电话,不想应酬的人,她都会及时替她挡住了。 林梦桐听到这个女孩的声音,便想到秀凤了,倘若以后香粉厂的事务当真繁重起来,或许也可让秀凤做些这类的事,无论怎么说,也比只会每日端茶倒水的,要有些意义。 待林梦桐在电话里表明自己身份之后,那个女孩果真也知趣,即刻便对她柔声说道:“林小姐你稍候,我这就去转下电话,江小姐才刚从一楼上来。” 片刻之后,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江慕云那习惯的有些清亮中夹杂几分任性的声音了,不过。因为已经从秘书那里得知到是林梦桐打来了,她的口气中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林小姐么,你怎么今天有空来找我?” 江慕云问道,却是没等及林梦桐回答,她又接着说道:“难道是为了贵铺那位已经离开了的卢先生么?这事我早有预感,所以之前对陈先生说的话,并非是有意挑起事端了。” 江慕云似乎担心林梦桐还在为卢新宇的事烦忧,看来,消息极为灵通的她,应该已经知道了羞花堂里的账房那边,又重新进了新人的事了。 “江小姐,你的意思我明白。卢先生的确是离开我们这,却是与别的事毫不相关的。” 林梦桐知道,江慕云一直有心为何如琼抱不平,只是那位何小姐应该是同自己一样,并不愿意卢新宇再牵连进去。他现在处境本身就已经相当危险,尚且不知能否逃脱那些人。所以,林梦桐便想着不要说到这件事上。 第339章 抽屉里的遗落 “卢先生只是家事缠身,不能再回宜城做事了,好在,我们这边已经又找了合适的人。江小姐,谢谢你上次好意的提醒,阿宽也和我去看过何小姐了。她现在恢复得极好,只是她并没有确定卢先生和那个人是一个人。” 说到这,林梦桐在心底里,也有些感触,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或许并不比何如琼要来得聪明。 羞花堂一连发生的事,其实都是因卢新宇而起,他是脱不了干系的。只是自己却是这般为他遮掩,原来比起何如琼,自己在他的面前,并不是太过清醒的人。一样也会被莫名的情愫,迷惑住了心境。 惟一的差别,只是卢新宇对自己,也许真存了几分真情,未能继续再扮演那个他熟稔的角色。要不然,这羞花堂辛苦数年下来的累积,真的可能会荡然无存的。 “这件事我听陈先生说过了,不是一人自然最好。我们虽是生意上的对手,不过林小姐,你为人开明,心地也良善,我当时也不是不忍心见你被人欺骗。现在这一切看来只是误会,对了,你打电话来找我,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江慕云听得林梦桐说得如此平静淡定,也略微放松了许多。 之前她还多少有些心下担心,自己那番好意的提醒,会不会让林梦桐为之不满,现在得知那位卢先生的确和何如琼没有关系,并且他也已经离开了宜城。她这才安下心来,或许是直觉,抑或是年轻女子内心微妙的感受,在江慕云看来,那位风度不凡的卢新宇和林家小姐之间,多少总有些说不清的意味。 现在看来,这应该只是自己想多了,要不怎么连卢新宇离开羞花堂的事,都未曾让她从林梦桐的口里听出多少失落之感。 “江小姐,我今天的确是有别的事要劳烦你。就是.......“说到这,林梦桐也停顿了下,她想着如何开口才不失分寸。 她在心下略微思量了下,这才又说到:“我是特意想来对江慕凡先生说声谢谢的,只是没有联系到他的方式,就唯一委托江小姐你了。” “林小姐,你说的是我哥哥么,他前几天才从日本结束了毕业礼回来的,怎么?你们见过,你要谢他什么呢?”听到时林梦桐提及自己哥哥,江慕云的口气里顿时不解起来。 在她印象里,林梦桐几时见过江慕凡的? 而自己眼里这位极为聪明能干的哥哥,如果要在他的身上挑出一个缺点的话,那就是在交际能力极强,朋友又极多的江慕云眼里,他着实有些清高,对那些个自己的好朋友们颇有微词,觉得那些个富家小姐太过娇纵。 而平日,江慕云也知道,自己哥哥极少与年轻女子打交道。他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对自己腿部的微疾是也心下清楚的。所以,他更清楚,那些在得知他学成归来后,又可能会接手江老板开在上海的厂子后,那些由不同的所谓的门当户对的熟人介绍相亲的年轻小姐们,多半看上的是什么。应该是月中仙的家业居多了。 所以,对于这些个来人,无论家人如何要求,他都选择不见的。 江慕云就更好奇了,自己这位哥哥,又怎么会和林梦桐相识呢? 林梦桐听得她这样说,也就大体把那天他坐的黄包车的车说了一遍,却又真心实意地补充了句:“江小姐,没想到他那么守信,当真给我赔了支一个牌子的金笔。所以,我才想到打这个电话,请你转告下我的谢意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上周我要去上海前,他会特意找我,说是要我替他到先施百货公司,买一管金星钢笔。还特意嘱咐我要买个年轻女性喜欢的样式颜色的。我还好奇过,怎么好好地却是要这个。” 江慕云明白了,却是声音里多了一丝微微的笑意。“林小姐,这事怎么会这么巧,那这管钢笔却是我挑的,自然都是按着我平日的喜好选的,你还喜欢么?” 听了江小姐这般又格外温柔的话,林梦桐的心下也用几分别样的感觉,她自然知道这其间,有几分全无恶意的玩笑意味。 所以,她也就只好语气从容地说到:“江小姐,你的品味自然一流,你能看上的,我怎会不喜欢呢?反正,对我而言,笔的最好用处就是写字了。谢谢你们。” 林梦桐客气地说完,又和江慕云说了几句礼数上的话,便先有礼地挂上了电话。反正自己的谢意表达足够就好了,再我说的话,她有些别扭的感觉。 毕竟,自己和那个江慕凡,只是一面之缘。江慕云又是他的妹妹。方才她对自己说的那句话里,却是有些别样的意味了....... 正当林梦桐挂好电话之际,门却被敲响了,是那种有节奏的,却又极为小心谨慎的敲门声. 林梦桐看了下墙面上的自鸣钟,这个时间应该是每日,账房那边送来昨天的账目简表,给自己过目的时间了.而之前,这却都是卢新宇每天和自己可以抽空说上几句话的时候,所以,每每到了这个时刻,她都会有些难得的释放和愉悦的感觉。 而现在,她知道,这一切只能是过去了。就算是再好的回忆,那记忆中的甜美也无法取代永远存在着的,真实的生活。她有些感触地想着,索性站起身来,主动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却是家锁,他似乎还有些不太适应自己这已经转变了的身份,说话行事上,还没有之前在这二楼当柜面伙计时,那般放得开。 但见他小心地进来,把手上的账目流水交给林梦桐,这才轻声说到:“大小姐,这是陈老先生才刚指点着我做出的,不知道可行?” 林梦桐见他这般有些太过紧张,便笑着接过那页纸,却并不急着看,只是安慰他道:“家锁,不要心急,慢慢来的。” “谢谢大小姐,对了。”见林梦桐对自己如此信任,家锁也表情放松了许多。 只是,他似乎记起了什么事,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厚牛皮纸的信封,交到林梦桐的手里,这才说到:“大小姐,这是我早上整理之前卢先生的抽屉里时,发现的一个信封,里面应该有他的东西,所以我没打开。” 第340章 工钱为重 听得家锁这样说到,林梦桐便把目光落到了手上这个牛皮纸信封里,这个信封并未封口,看得出里面应该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她并不想即刻就当着家锁的面打开看,便轻声对他说了句:“家锁,谢谢你。账页我过会就看,若是有问题会再找你的。你先去账房忙吧。记得再核对下我们现在银号里还有多少现钱,可能明天我们就要付定金给丁万春那边了。” 家锁是个机灵的年轻人,听得林梦桐这么说,便知道她有心想安静地一个人看那个信封里的东西。便不再多说什么,他有礼地打了招呼,便转身离开了,却也不忘记轻轻掩上林梦桐办公间里的门。 这个看起来相当谨小慎微的动作,却是像极了之前那个刚来到羞花堂的卢新宇。只是,林梦桐不由有些怅然地想到:卢新宇的谨慎里,其实更多的一种难言的苦衷。她现在终于可以明白了,原来在他的眼里,那抹始终无法挥散干净的忧悒,背后究竟是些怎样的故事。 林梦桐无暇多想,待坐回座位,甚至不及把那个有些移动了的丝棉椅垫放好,就有些匆匆地打开了那个牛皮纸信封。只是,里面的东西却是多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原来这个信封里放的,却并不是什么她以为的,重要的东西。 想来也对,依着卢新宇平日最为细心的性格,就算临行太过勿忙,他也不会落下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她此时手上取出的,却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红格信纸,上面只写了一行小字,却是卢新宇那份清秀隽永的小楷字体。却是一句诗句。 而这熟悉的诗句,却是林梦桐素日最喜欢的李义山的那首《锦瑟》里,最后也是最为委婉悠长,千百年来,最为让人觉得有些扑朔迷离的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应该是卢新宇无意间写下来用以自娱的。林梦桐却也看得有些怔住了,感觉上的事也会这般巧合,自己最爱的诗句,怎么恰好又是他这样无意间随手写下的。 看来这世上的一切所谓缘份,终究是信不过的,她有些感触地想到:就像卢新宇,终究只是自己生命里匆匆的过客,来得快,去得却是更急了。 林梦桐却不愿再多想了,明天的丁万春那边合约首付的事,却更让她费心。二百个大洋,其实对羞花堂来说,是算不得什么太大一笔的支出。 即便,她也知道,克劳德的事,的确让铺子的底气大伤。不过,她想。只消这回香粉厂可以正式开工了,首批白瓷瓶的羞花霜上柜之后,接下来只要顺风顺水的话,补上克劳德那件事的窟窿,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眼下却正值月初,刚好明天又正羞花堂开工钱的日子。林梦桐粗算下来,又看了下方才家锁送来的账目日结清单,这现钱上的确有些吃紧了。 她想了下,也只好这样,那就是自己的那份例钱先不支出来,昨天阿宽似乎也知道了账房上的情况,应该也是陈老先生告诉他的。所以,他也有意对林梦桐说了,他那份二掌柜的工钱也先不拿了,等下月再一起说。 林梦桐知道他的好意,勉强也就点了点头。现在看来,也只得这样,至于王掌柜和其他伙计们,林梦桐想着却是不能拖延的。 一则大家都是辛苦了一个月,靠着工钱养爱度日的,纵然自己有心,把拖延几日的理由说得再为明白透彻。伙计们听了,却多少会有别的想法。 林梦桐想着,那杭州丁万春家可不就是如此,因为延付工钱成了惯例,致使许多原本做得不错的伙计以下失望,又没了底气。连着上工都没了底气。 最终却是使铺子里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以致于那个原先干劲十足的丁老板,眼下却要依靠转让厂子里的机器来还钱庄借款了。 所以林梦桐细想之下,还是觉得明天让家锁正常去银号那边取了现钱,及时把这工钱放到每位伙计手里。至于林太太那每月的份例钱,林梦桐想了下,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放在伙计工钱之前发放。 平日家里的各项正常开支,都是林梦桐早就月初安排好的,她的例钱,不过是每月零用而已。按说即便二三个月,给她发放一次,倒也不会影响什么。 梦鸿那边,一应的念书生活开支,都是从林家总账里开支的,并不受什么影响。林太太那些,说白了就是他个人的小积累。不过上次为了让她同意一并转让那南京三间铺面,无奈之下的林梦桐选择了让步。给林太太的月例钱又加了好些。几乎是比她自己,这个羞花堂的主事大小姐还要高了。 这也确实是不小的支出了。而且,在已经对铺子里的资金筹划安排上有些熟稔的林梦桐看来,这却不是非常必须的那种支出了。完全可以在让林太太知悉的情况下,先放一边再说。也只是晚些发放,却并不是有意拖延。 林梦桐想到这,却不忘记地把方才看过的那张卢新宇落下的信封重新收好,却又细致地放在自己的记事薄里。放好之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把原先夹在记事簿里的,那张宜城日报的周记者,给自己冲印的那张新闻照片,也一并小心地放在了信封里。 做完这些,她才格外放松地舒了口气,这个信封里,或许有的,也只是自己心下那些曾经被满满幸福和萌动充满的回忆了。而人,却始终是不能只依靠回忆过活的。毕竟,自己不是何如琼...... 放好这些,林梦桐却是忽然想到了阿宽,他那日对自己有心的提醒:眼下正是羞花堂上下有些艰难的日子,这个时候,却是格外要小心林太太那边,她已经从那家南京的侦探社里打探到了些重要的秘密,自己是绝对不能对她,授之以话柄的。 这个想法一经再次浮现,林梦桐便知道,林太太的例钱也最好还是明天一并付了,哪怕自己其它方面开支再省些,也不能在这个重要关口,让她生出什么事来。 第341章 刺眼的新闻 第二天,一切却远比林梦桐预先想的还要顺利些。在这些事上,可能因为之前克劳德的那个偶然发生,林梦桐现然谈合约也好,安排铺子里的大小事项也罢。却也都有些考虑得太过细致。 之前,但凡有账目上或是其它方面难以抉择的事时,她想的更多的,却是和卢新宇或是阿宽好好商议。 现在却不行了,卢新宇已经离开宜城,而阿宽,当下的全部精力又放在近郊的香粉厂那边。筹备的,多是香粉厂那边开工初期的大小事务,尤其是这两天,几乎是忙得未曾有什么时间到铺子里来。 而账房里,林梦桐知道,陈老先生到底是上了年纪,能做到把每日账目记得清楚分明,就已属不易了。而家锁固然好学聪明,又极其勤快,却始终是刚上手。经验全无。 所以,比起之前的自己,现在的林梦桐更多的事,却只能依靠自己一人了。这虽然要她格外劳些心神,不过,林梦桐感觉到更多的,却是格外踏实了。毕竟,自己今后的路如这羞花堂和香粉厂的前景一样,也还长久得很。更多的路,是要自己一个人默默前行的。 卢新宇的离开,也让她第一次明白了这些。之前的那个自己,固然有几分独立精明,不过更多的却是对更为有能力的那个他的依赖,精神上也是。虽然如林梦桐般的个性,她未必会全然流露出来。 只是现在,她也算是彻底醒悟了。原来上天真是很公平的,它根本不会单单替自己一人安排好所有的事。事非经过不能明。现然的林梦桐,已经在心里逐渐退去了更多的虚幻想像了。 她宁愿把所的事情想得更复杂些,这样真正面对时,一则心头有数。二则也不会太过失望。就像这次铺子里现钱开支的事,今天才发现原来还勉强可以应对,当然,这是在她暂且没有取自己那份和阿宽那份的基础上的。 而丁万春那边,也算守约。在预付款及时地汇入他家银号之后,就发货了。杭州那边距离宜城极近,明天就可以顺利到了。阿宽一早在电话里就告诉林梦桐,庞师傅已经把香粉厂的机器操作分工安排妥当了。只消机器一经过来,他会带着那些已经熟手了的伙计们早些开工,最迟这个礼拜天,香粉厂自己加工好的羞花霜就可以做好了。 林梦桐听得心下也安下心来,至于铺子里后续的宣传安排,乃到新品如何发售,她已经相当详细地做好了计划,早已经交给了王掌柜了。只待羞花霜上柜。 比起观念上有些闭塞的王掌柜,林梦桐却是更加相信卢新宇之前说的那个“酒香也怕巷子深”的宣传理念,尤其是在这香粉业界。这次,林梦桐决定好好做番别样的宣传。虽说眼下的铺子里,做不到花上大价钱,像月中仙那样请来什么上海滩上的明星来宣传。但她相信,好的效果未必要花极大的钱。 她想着今天下午,阿宽是要回铺子里来的。正好自己可以也得空,可以把这些接下来的想法理念和他商议下。 下午,阿宽却是匆匆过来了,他一到铺子里,却顾不及和伙计们打什么招呼,就急急到了王掌柜那边,把香粉厂的有些要安排的事,和王掌柜说了下,就到了林梦桐这里。他的神情里,却分明透着一丝有些焦虑的异样,连替他开门的秀凤都是满面不解了。 林梦桐还在想接下来如何宣传新品的事,她想把重点放在这阿宽提议做出来的白瓷瓶的包装上。这包装风格在目前的香粉界里,也算别出新裁了,完全不同于当下许多盲目追求西洋风尚的铺子。 林梦桐想来,这却是自家羞花霜一个难得的亮点,却也是阿宽的功劳。 只是,阿宽进来后,林梦桐却一眼便看出了他有些异样,目光里却是满满的惊慌和不安,她心下却有些不好的预感,难道这次机器也出了问题?自己不会如此不幸吧,怎么总是摊到这种事?或许一次只能说是不慎为之,那第二次再有同样的错,岂不就是自己愚不可及了? 所以,待秀凤给阿宽斟好茶水,还不及他坐下之际。林梦桐便用不放心的口气说道:“阿宽哥,你怎么来得这么急,是不是丁万春那边,有些什么麻烦呢?” “梦桐,那倒没有,相反,这次丁老板因为觉得我们羞花堂做事诚信有加,所以方才在电话里就已经告诉我,他们把机器检查好,已经用木头箱子密封装好,发到货运处那里了。明日下午就可到货运站那边。”阿宽想了下,还是用一种平静了许多的口气轻声说到。 只是,他的眼里却分明闪过一丝顾虑,似乎有话要考虑再三,才能对面前的林梦桐开口言到。 而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自是瞒不过林梦桐的双眼,她又轻声说到:“阿宽哥,到底还有什么事,你我之间并无太多顾忌,你直接吧,无论是什么,我都能接受的。毕竟,这段时日里,我遇到的,都是让我猝不及防的,或许早就已经习惯了。” “梦桐,香粉厂确实没事,我想告诉你的,却是这件事。”阿宽缓缓地说着,一边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有些皱了的报纸,递到了林梦桐手里。这张报纸却不是宜城本地的,是上海那边的一家报馆出的,虽比不上什么大报,却也不是那种三流小报纸。 林梦桐接过报纸,用手轻轻展开,目光却是定定地落到了那个版面的头条上,这上面有黑体加粗的字,登出来的这则消息,几乎让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这报上登出的却是一则新闻,标题却是分外刺眼的“拆白党头目日前已归案,养子帮凶尚在潜逃。”新闻内容林梦桐不及细看,更让她惊心的却是配图的一张相片了。 这则相片是相当模糊的一个年轻男子的小照,尽管不甚清楚,林梦桐却一眼认出,这不是别人,分明就是离去不久的卢新宇...... 第342章 心下不忍 林梦桐定了定神,虽说她心下明白,此时的卢新宇应该还算是相当安全了。最起码,他那位养父现在被上海警务局那边抓了起来,对他而言,其实是件好事,不会再有人对他暗中操控指使,他也再也不用去做那些违背良心的事了。 只是,林梦桐想及此处,却又下意识地看了下新闻纸上的报道,原来上海警务局那边之所以抓住了卢新宇的养父,那位小有名气的,曾经的青帮人物,浑名叫做“卢员外”的老大,却只是因为这些见不得光的人,他们在一起分赃不均,起了内哄,这才有人心下不平,索性出卖了他们的头目。 看来,卢新宇也正是趁了这个难得的大好时机,才来到宜城和自己见那最后一面。然后,聪明如他,自然知道这次的窝里斗的结局是什么了。所以,他就趁势远走高飞,借此可以彻底摆脱那些像幽灵一般,一路死死控制着他不放的人。只是,林梦桐看完了这则新闻,心下却不是格外的替卢新宇高兴欣喜。相反,那原本以为可以暂且安下的心绪,却是完全没有了平静了。 因为这则新闻上说得极为清楚,那些人哪里是吃得了苦,受得住刑的人。在上海那边的警务局里,都把做过的那些个见不得光的恶事,都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出来。这样一来,自然过犯最重的便是他们的头目,卢新宇的养父了。 他早些时候,也算得上是个青帮的风云人物。可是时过境迁,现在的世界早已不是他的天下了。他早就被那些手段更厉害,本事也更通天的人物取代了。加上之前他所建立的那些所谓的关系,不过是用钱砸出来的。现在,他素日虽指着卢新宇和其他的手下,依靠着拆白党专门的手段,骗取了好些不义之财。 不过他是个散钱极快的人,现在犯下事来,手中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来打点紧要的人物。所以,他这次只怕是有去无回了。只是,卢新宇因为在这些人里牵扯极多,虽说他不曾亲手伤及他人,可是他终究逃不脱干系。 所以,现在上海那边还在四下寻找他归案。这上面登出的,非但有卢新宇的一张小照,甚至连一些很不堪的话都登了出来。包括卢新宇的名字,以及之前他犯下那些事时,用过的那些诸端化名。 林梦桐看着,却觉得眼前有种异常模糊的不真实感,连着那新闻上的字,也都份外刺眼。她担心的,却不是阿宽现在,已经知道了这所有的一切,会有什么样激烈的反应。会认为,那个在他眼里一惯冷静自持的林家小姐,居然有心结识了一个现在已经被上海那边辑拿的拆白党,还会对他那样青眼相待,引为羞花堂的人才。她担心的,却是现在不知哪里落脚的卢新宇。 林梦桐默默放下手上的报纸,目光却没有直接落到对面的阿宽身上,而是投向了窗外。眼下却是秋未了,初冬的萧条意味却已经愈发加重。窗外那几棵梧桐树,连那几片尚存不多的黄叶,也在这有些寒冷的风中颤动着。 林梦桐想着,卢新宇不知到了哪里,这天气却是说冷就冷,他离开宜城时,因为心里可能也预感到接下来的事,会不太稳妥。走得却是那些急促,随身也只带了一个不大的行李箱。看上去,却是连这御寒的冬衣都没备好。 若是到了个安全的所在,倒也无碍了。只是,眼下这报上都有登出他的过往,林梦桐想,他这要去往何方,才能真正落下脚来呢? 自己眼下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即便再有心,也只是帮不上半点忙了。只能在心底里。默默祈愿上苍,不要再给飘零已久的他带来不幸的。那些之前的荒唐,过犯,和身不由已的痛苦,林梦桐是可以感受到的。 她只有有些失望,原本这些秘密,自己从何如琼那里归来后,就有心一直不说出来的。现在看来,已经是无济于事了。 “梦桐,你没事吧?这报纸是江小姐早上派人送来的。她也是才知道的。她还说,这回何小姐的事,也算有个了结了。只是遗憾得很,那个最为关键的卢新宇却逃了。” 说到这,阿宽似乎有些注意到了,林梦桐眼光里分明有丝丝难言的不忍。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却又急于解释着:“不好意思,梦桐,江小姐她说,好像你也不知道卢新宇的全部勾当,甚至包括何如琼,你上次在电话里也对她说过,连着何小姐也未能认出卢新宇,看来我们。” 说到这,阿宽又停顿了下,这才改口说道:“这次看来是我们整个羞花堂,都被卢新宇骗了,难怪他这次急急告假之后,就再不回来了。看来,他到底聪明,危急关头之际,知道撇开那些人,自己逃走。” 听到这,林梦桐却益发不是滋味。尽管,她知道,个性率真的阿宽能来这里,把这报纸交到自己手里过目。他的用意自然是为自己好的。他无非是以为自己错信了卢新宇,没准还会担心,自己私下会如那位何如琼一般,白白地赠送了许多钱财给他。难道。自己在大家眼里,真的就是这样一个太过单纯简单的年轻女子么? 而卢新宇,却又在他们看来,就只是那样一个行迹可疑,一无是处的骗子么?这一切的一切,虽说是自己经历之后,才觉得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不过在自己周遭的这些人看来,不过是一场与何如琼她们,没有本质区别的骗局而已。 “阿宽哥,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所以现在你拿来这些给我看。我却并不惊讶了。”林梦桐轻轻地放下手中的报纸,目光里却是格外的清醒与平静。 “知道?不会的。上次去南京,我们是一起见过何小姐的。难道?”阿宽有些疑惑地看着林梦桐,他毕竟心下也是有些沟壑的人。话一说出口。心里便联想到那天的种种细节。 第343章 正式开工 “梦桐,你的意思是那天,其实在散步的时候,何如琼是对你分明说了实话的?”阿宽有些不太肯定地问到,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有些看不懂林梦桐了,她似乎远比自己想像中,更加有着主见和想法。 这,却是和他一惯记忆里那个太过单纯,又有些斯文安静的林家小姐,大不相同。 其实在阿宽看来。何止这些变化,自从林梦桐正式接手羞花堂之后,在她的身上,细微的变化却是一个接着一个。只是这其中的缘由。阿宽确实不明白。他只能选择相信,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昏迷,让林梦桐有了全新的蜕变。 只是,那些个曾经属于他们最好的记忆,她分明就是遗忘得荡然无存的样子。 “对,阿宽哥,这事不是我有心要瞒你,其实何小姐和我,我们都可以理解到卢新宇的苦衷,他已经决定和养父分道扬镳,之前那些事,他都是在威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做的。” 说到这,林梦桐却停了下来,她的目光却又重新落回到阿宽的身上,这才静静地说道:“阿宽哥,你也见过,他身上的那些个伤痕,那不是别人给他的。全部都是他的养父造成的。在那样的环境里,他有得选么?” 林梦桐的问话,让阿宽怔了好些会,他也不由叹了口气。“梦桐,我知道何小姐也好,你也好,都是善良的人。可是,卢新宇毕竟不是身家干净的人,不管他今后会不会再犯事,会不会再走上他那养父的旧路,好在现在他总算是离开了我们宜城,离开了羞花堂,我才略微放下心来。” 阿宽的话说得还算平和,却没有林梦桐以为的那种计较到底的口气,看来他似乎之前预感到的,却并不比自己少几分。不过,应该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林梦桐想,阿宽他才没有选择像江小姐说的那样,去镇上的警务局那里告发卢新宇。 想及此处,林梦桐心下却是一热。她知道,阿宽其实是一直都对卢新宇的存在,心有不快的。不过,他的天性却不是那种自私的人。在卢新宇的事上,他其实是放过了一马。 “阿宽哥,谢谢你。这件事现在我也瞒不住了。这报纸虽说不是我们宜城的日报,不过我想。” 林梦桐说到,却是不无顾虑地低下了头。在阿宽面前,她总觉得自己是放松的,他好像可以给自己的,却不仅是他想出的那些个办法。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安慰感。她现在是慢慢可以理解,之前那个自己,格外重视阿宽的原因了。 “我想,太太现在也应该知道了。这事一经付出,指不定在我们宜城的商界,会被人传成什么样子?”林梦桐思量了下,不无顾虑地说到。 “梦桐,你不用多想,我早就决定了,到时再有人问我,我只说卢新宇是我无意间遇到,然后把他举荐给大小姐你的,克劳德也是我结识的,那些人就不会再瞎说什么了。” 阿宽以为,林梦桐担心的是,她自己做为一位年轻小姐的声誉,毕竟。这拆白党向来下手的,都是那种痴心女子。而这类富家女子,最终多半是被骗财骗色,又赔上感情的结局。这在民风还算有些淳朴封建的宜城,的确听起来有些刺耳。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宽哥,我自问和卢新宇的交往,是光明正大的,全无半点过份之举,所以。别人就算说得比小报还难听几分,我都不会在意的。身正不怕影子歪。这些不是问题。”林梦桐说这句话是,脸上犹不忘记带上一丝有心安慰阿宽意味的笑容,表情却是那种气定神闲的从容。全无半点做作之态。 “那,梦桐你担心的是?”阿宽仿佛明白了,他当然在现在的林梦桐看来,最重要的事,自然是羞花堂的香粉厂开业在即,新货品即将上架的事。 “我担心这事一经传出,外界会当真以为我林梦桐,如报上登出的那几位年轻小姐一样,把这羞花堂的家底钱财都掏空了,错以为我们铺子里,现在只是个空架子而已。而香粉厂筹备之际,我们采用了如月中仙在上海开厂,合伙出资的方式。我更担心,那几位出了钱的合作铺子的老板,会因此事对我们羞花堂失去信心。”林梦桐轻声说道。 “这我也有想过,梦桐,现在我们最好的办法,没有别的,就只有尽早调好机器,早日开工。只要我们的羞花霜大卖,我们铺子里人潮涌动,那些合作的老板们,谁会和钱过不去呢?只怕他们今后,想多添些钱进来,我们还不乐意呢?”阿宽提及到接下来的打算,却是满脸的自信了。 “是的,对了阿宽哥,不说这个了,我这两天着手做好了下接下来羞花霜宣传的事宜,我想未必要请些什么名星之类,也可以做好宣传的。” 林梦桐想了下,便从抽屉里取出自己写好的构想细则,交到阿宽手里,却又说道:“你拿去看看,如果有想法,记得尽早告诉我。这次,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羞花霜的上柜,只能背水一战了。不然,我们俩人的工钱,都支不出来了。” 可能为了缓和氛围,林梦桐此时却轻松地说了这句,只是,这话却让阿宽觉得听来格外温暖,“我们”两个字,让她觉得原来在林梦桐眼里,自己始终还是存在那个重要的位置里,或许接下来的事,更需要的是时间和耐心。毕竟,卢新宇已经完全退出了林梦桐的世界了...... 阿宽这样想着,心下便格外安宁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却是格外顺利起来了,香粉厂正式开工了,虽然本着低调节省的目的,此次林梦桐并未选择向宜城的报界透露这个消息,可是那位好事的周记者,却也闻讯赶到,当然,这其间自有阿宽的穿针引线。 于是,宜城的报上便用尽了美言,好好地说了这事,林梦桐反倒不太以之为然了,她在意的,却是这新版白瓷瓶装的羞花霜,接下来的销路如何了。 第344章 派送礼物 羞花霜终于又重新在柜面里开始上货了,虽说这第一天上柜之后,因着那位暗下收了阿宽的红包的周记者,在报纸不遗余力地替这白瓷瓶全新包装的羞花霜好好鼓吹了番,说是什么国货之光,包装典雅之类,极其用尽了溢美之词。 可是,终究上门光顾者却还是不多。只是比起之前的要稍微好些了。 林梦桐看着,自然也有些心急。不过,她却并不气馁。一切只是开始,她相信好的光景还在后面。 这天下午,她一进铺子门口,却看到阿宽正在柜台里面,正和手中拿着厚厚一本账薄的家锁正在小声地说些什么。见到她过来,阿宽便笑着出来。 他一边和林梦桐一起缓步上楼,一边说道:“梦桐,到今天上午为止,庞师傅那边已经提前做好了二百瓶羞花霜了,我暂且让他停下。这货品不比月中仙那里的西洋货,那些个加了不知道什么成份的雪花膏。能保存到二年都不变质。我们香粉厂的货,成份基本是天然的,我怕做得太多,万一没有及时销掉,反倒白白地浪费了。” 见阿宽说得如此委婉,林梦桐却也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和自己此时,心下那几分担心却是不约而同地一致了。无非是担心接下来羞花霜销路的事,毕竟昨天一天,这羞花霜上柜后,卖得却并不及想像中那样好。 “阿宽哥,其实昨天铺子关门前,家锁就过来和我说过羞花霜的情况,昨天一天我们只出了八瓶货,的确不多。多半光顾的,却也并不是那些个看了报纸上那则宣传新闻而来的,却都是之前用过的回头客了。” 说到这,林梦桐却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又略微迟疑了下,这才不紧不慢地又说到:“我方才也想了一下,何以会如此呢?之前,我们委托杭州丁万春家加工这批货时,卖得还算不错么?” “梦桐,我也有想过,其实在从上批委托加工好的羞花霜卖完,再到我们香粉厂前前后后,折腾了好几番才正式开工,生产出眼下这换了白瓷瓶包装的羞花霜之间,已经差不多有二个月了。而其间,月中仙那边早已上了更多的新货,除却那些他们家一惯卖得不错的西洋,东洋货之外。还有他们家自己在上海那边开的香粉厂的新货,之前江小姐也给我略微看过,包装不比洋货差,成份香味也都相差无几。而且,他们家产的冷霜还在上海那边几家洋行百货公司都有卖的,请的也都是上海滩的明星做宣传的。” 阿宽有些犹豫地说到,对于那位外表矜贵中夹杂几分任性,自我意识又极为强烈江慕云江小姐,说到底,他对她的态度始终有几分保留。 总觉得羞花堂和月中仙这两家宜城最大的香粉铺,即便因着林梦桐向来平和淡定,与人无争的个性,做不了什么生意场上的对手。那也是成不了什么真正的朋友的。起码,在他看来是这样。 从小就在铺子里长大,一路从最底层的普通伙计做到现在这个二掌柜的职位。这生意场上的五花八门,连同那些难以一眼识尽的人心,他也算见得多了。 尤其是在那次克劳德的事发生之后,他也觉得生意场上的事,可以说是一言难尽了。外表再为冠冕堂皇的人,也可能会让你意料不及。所以,阿宽一直很奇怪,何以那位江小姐,偏偏会在自己面前,全无一点必要的防御之意呢? 上次不过是因着打听卢新宇的事,而去了她那里。却未曾想到,江小姐会把自己在生意上的理念和想法,甚至是接下来,月中仙新品的包装设计都让他过目了。 而也正是那次,月中仙的新品包装反倒给了他灵感的来源。让他觉得,在一片仿效着西洋货那种质感不甚良好的赛璐璐包装,其实远不及白瓷瓶有余韵了。虽然,这羞花霜上柜的首日,情况却不是太乐观的样子。 “阿宽哥,你说的对。这两个多月虽然时间不长,不过现在是季节转换之际,那些个讲究些的太太小姐们,用的这些香脂雪花膏之类,也会依着这季节的变更换些更为滋润厚重的。所以,自然有人就等不急我们羞花堂的新品再问世,就去换了月中仙家冷霜。而这样,就会流失掉我们原先一大批顾客了。” 林梦桐想得却是更为心细如发些,毕竟,羞花堂的顾客多半是些年轻女子,而她们身上最大的消费特点,便是求新求变。 “梦桐,你不用担心。接下来我的想法是,今晚我再和王掌柜一起,在鸿兴楼那里,请上周记者他们。对了,这回还要请上他们家主编,让他们在这报上,最显眼的好位置里,给我们的羞花霜留下个好的广告位,再接连不断地刊登几次宣传广告,说不定会有些效果。” 阿宽想了下,便又把夹杂着探询意味的目光,又再度落到了林梦桐那里。 “阿宽哥,你的用意想法,自然都是好了。不过,我想就算我们把这宜城日报的整个广告版面都包下来,功效也是微乎其微的。” 林梦桐暗自在心里思量了下,却又抬起眼来说到:“我那天交给你的纸,写的都是我接下来想到的宣传方法,你觉得如何?” “那个我看过了,因为昨天在香粉厂那边忙,就未得抽空过来亲自还你。今天过来,特意带来不你。梦桐,你的想法是好,只是这沿街派发,我们该安排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又要送出多少份呢?这羞花霜现在虽然改了包装,一瓶也是至少一个多月的用量。这样当做免费的发下去,损耗会不会太大。” 阿宽一边说着,一边却不忘记仔细地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林梦桐之前交给他看的信纸,又小心地放回到他对面林梦桐的桌上了。 见阿宽说得如此谨慎,林梦桐也瞬间明白。原来,阿宽哥担心的是这个?这也不怪他,即便他的脑子再为灵活,也只是这民国初年的人。“试用品”这个新名词,他应该是之前全无概念了。 第345章 终有来信 “阿宽哥,我的意思并不是要把这整瓶的羞花霜发出去。真要如此,我们羞花堂岂不是血本无归?我想的是,我们铺子里有那种之前留下来的小纸盒,是用来取了散称的香脂的。后来因为容量太小,纸盒又不甚牢固,就没再用上了。现在,我想不如把这些拿出来,到香粉厂那边,每个小盒子里只放上些许的羞花霜,至多只要有二日的容量就好。然后找上几个眼界机灵点的伙计,也不消时间太久,只在书局,或是街口,公园包括宜城女中附近,那些个有钱有闲的女性出没最多的地方。配合着我们印刷好的淡色宣传纸,一并赠送。” 说到这,林梦桐的脸上,却是笑意格外温柔了几分:“这样安排,我想即使接连个两三日,实际派发出去的量,也不至于太大。而且,我这回也有用过这个,质感却是比上批让丁万春家加工的更好。而且,严师傅也说了,这次添加的珍珠粉是好不容易进到货的太湖珍珠粉,效果是一用便可以感知到的。所以,我想那些个太太小姐们,只消用上一两次,觉得合适的话,就会主动来我们羞花堂的。” “是这样,梦桐,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只消有人用过,感觉不错的话便会口口相传,这效果自然比报上再鼓吹还来得快?”阿宽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 “是的,虽说加在一起,也要送出接近十几瓶的量了,不过,这批费用对我们而言,却比报上登上广告要实惠得多。而且,我想了。那些之前买了月中仙家新品冷霜的客人,两个月过去了,她们用得也差不多了。刚好也想再买新的。这对我们羞花霜而言,就是极好的机会了。” 林梦桐的话语里,却是满满的信心。其实,她当下心里也是有些不太肯定的,不过,想法既然已经成熟,现在的她,却是觉得无论如何都要付之一试了。空想的理念,永远是没有机会得到验证的。 阿宽听她说得如此肯定,想着林梦桐虽则素日虽不好这些香粉之类的东西,不过她到底是年轻女子,对羞花堂这些经常光顾的客人心理,自然揣摩得远比自己细心。 更何况,她毕竟喝过洋墨水,接受过新思想,她能把这宣传方案写得如此详细,可见她的心下是有主意的。 “那好,梦桐,我这就着手去办,把那些小纸盒整理好,带到香粉厂那边去。明天,就可过来安排伙计们去四下发放了。”阿宽也是个想好了就愿再等的人,说完这些,他便和林梦桐匆忙打过招呼,去到楼下安排了。 而林梦桐却又轻轻打开抽屉,打开那本厚厚的记事本。打开那份外熟悉的一页,取出一张淡蓝色的宣传纸。那是之前羞花霜第一次上柜时,因为觉得卢新宇修改后的这个宣传纸,做得格外清雅不俗,所以林梦桐却是私下留了一张。借以做个纪念。 现在阿宽那边,已经催促过印刷厂去加印这宣传纸了。在林梦桐的提议下,除却上面描绘出的羞花霜包装瓶,改画为与现在实物相同的白瓷瓶之外,其余的一应不变。 尤其是这淡蓝色的底色,虽说这民国印刷的技术还远不及现代,不过,在林梦桐看来,却反倒有种古朴的美感,刚好是与这次羞花霜全新换的包装是极配的。 而且,卢新宇写的那三个清瘦中隐约透着刚劲的“羞花霜”三个字,现在看来,也是极配的。只是,现在新的羞花霜已经再次问世了,这好不容易设计出这样精美宣传纸的人,却不知现在人在何方? 想来世事的确无常了,现在的卢新宇,早已不是这羞花堂里,那个低调而有才情四溢的年轻账房,而根本就是一个被警务局通报辑拿的骗子。 想到这,林梦桐却不由心下一沉,她不愿再多想,只是默默又收好了这张宣传纸。距离卢新宇的离开,已经差不多有三个礼拜了。也就是半个多月,可是有关他的消息,却再无半丝分毫。 这,对现在的林梦桐来说,报上那边再没有他的消息,却反倒是最好的消息了。起码,可以证明他现在相对还是比较安全的,只是现在风头之下,他又怎能轻易出来呢? 阿宽却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第二天,他就把林梦桐吩咐好的事,悉数安排得妥妥当当了。还特意找了几个灵活些的伙计,提前教好了他们应该如何说,才不至于让人心生反感。 尤其是在宜城女中门口,那里念书的,多半都是这宜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年轻小姐,和她们说话,格外要有礼斯文,若是对方没有接受这试用品的意图,就不用多勉强了。而且,在阿宽的提议下,那小纸拿是用淡蓝色的宣传纸轻轻包好的,拿在手上感觉倒也别致,不太唐突。 不到一天的光景,这羞花霜的试用品,却也都悉数散尽了。这却倒不太让阿宽心生意外,他想这不过是免费的赠品,哪里会有人不愿意拿了呢? 只是,让他全然出乎意料的却是第三天了。下午他忙完香粉厂生产上的杂事,都安排得当了。便从近郊的香粉厂过来。刚进门,便看到一楼有不少人了,都是来买羞花霜的。 这到了二楼,这里接待的都是些格外有钱的太太小姐,阿宽看到的,却是比楼下要格外清静些的样子。不过,虽楼上只有二三位女客,只是她们让伙计包装的,却至少是两瓶以上的份量。应该是给朋友,一并带货的。 伙计们个个虽是忙碌起来,但是脸上的喜色却是份外明显了。这销量越是好,他们的工钱就格外高。 连着阿宽上楼,这二楼忙碌的伙计们却也无暇顾及到的样子,见大家都忙,阿宽也没打扰,他准备到林梦桐那里,把香粉厂接下来的安排说下,就去王掌柜那里了。 这时,却见到楼下的一个小伙计匆匆上来,把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递给他,有礼地说到:“二掌柜,你是到大小姐办公间去吧,才刚邮差那边,送来一封信,烦劳交给大小姐。” 第346章 天涯咫尺 阿宽接好信,本来也只是小心收下,便抬脚准备过去。只是,几分说不清的好奇心,却让他又目光不由地落在那个信封上。信封上却并未写清寄信人的地址。邮戳上盖上的寄件地址,却是距离宜城极远的广州。 阿宽更是有些惊讶,以他对林家的也解,她们全家都是这宜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怎么会有这么老远地方来的信。或许,这是林梦桐念女子师范时的好友寄来的吧? 他心下想着,却格外看了下那写在信封上的,清秀刚劲的字体。这字体分明就是他有些熟悉的,他想起来了,这是卢新宇写的字。 虽说平日里阿宽不是个处处心思格外缜密的人。不过,或许是因为自己在学堂里念得书不甚多,平日他却是极为看重这写字的事,这羞花堂里,能写了一笔好字的,或许除了自己那当了大半辈子账房的父亲陈老先生之外,也只有卢新宇的字最为出众了。 他的字阿宽私下也带着几分羡慕之情,细细琢磨过几分。他的字迹。既清秀隽永,却又在暗暗隐着几分不太张扬的锋芒。其实是字如其人,像极了卢新宇素日表现出来的个性。 所以,这信封上的字,阿宽看起来,也只觉得太眼熟了。再联想到之前种种,以及林梦桐那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镇定从容。他想,卢新宇现在应该是一切都略为安定了些,才敢这样写信过来。当然,以他那般聪明小心的心性,这不落地址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阿宽想到这,却觉得自己原本那轻松的脚步变得迟缓下来,羞花霜宣传后这样明显的效果,给他带来的满心的喜悦,却也减弱了几分。 他走到了林梦桐办公间的门口,目光却又有些怅然若失地,重新落到了手里的那个薄薄的信封里。虽然他猜不出,也不愿去猜想,卢新宇可能会在这信里说些什么。他只知道,林梦桐那表面的镇定下,却早已经对信期盼已久了。自己这些日子来,或许所有的努力和那些耗费良多的心血,也许都远不及这封信给她带来的欢乐要多。 因为。这世上想让一个人真正开心的事,却是只有一个人才可以轻易办到的...... 待秀凤给阿宽轻轻打开门后,林梦桐知道他今天来,应该是要告诉自己接下来香粉厂的计划和安排了.羞花霜的销路,却是从今天一早起,就完全扭转了之前的局面。 看来,那些小纸盒连同那印刷考究的宣传纸,真的没有白送出去。林梦桐想到这,却也脸上止不住漾起了一丝微笑。 听铺子里的伙计们说,今天来光临的顾客里,好些个都是第一次用羞花霜的。她们也都是那天在街上路过时,或是在公园中散步时,收到了那精巧的赠品。原本她也以为这些素日条件不错,格外讲究保养面容的太太小姐们,对这些小便宜之类的,却是不甚在意的。 只是正如林梦桐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女性尤其是年轻些,消费喜好亦如她们的性格中善变的一面。哪里会一直钟情于某样货品呢? 尤其是这种每天都必不可少的胭脂水粉香脂之类的玩艺。哪家的好用,气味又清新,效果又可以感受得到,哪家的就是她们的心头之好了。 好些个太太小姐们,那天用了这羞花霜的试用品之后,却也都觉得香味格外清新幽雅,完全和那些味道有些太过甜腻的西洋香脂不尽相同。 加上涂在脸上,却也不需太过厚重,虽只是薄薄一层,却有使面上肌肤显得素净滋润之感。更让她们觉得欣喜的是,与之前让人趋之若鹜的那些人西洋货,东洋货最大不同的是,这羞花霜涂上之后,却并不油腻,呈现出的是一种淡淡的哑光感。 还有的伙计也告诉林梦桐,说宜城女中那边,中午也来了好些穿着阴丹士林旗袍的女学生和教员,她们来羞花堂,都是指名要买羞花霜的。 甚至,有的女学生无意间还透露了一个信息,她们中有的其实手头的暂用的那些个香脂冷霜之类,其实多半并未用完,只是心下尤其喜欢这羞花霜宣传纸上的印制出来的,充满了东方古典意味的白瓷瓶包装。 而且。比起那些个要价不菲的东洋货,西洋货来,羞花霜的售价是比一般的国货胭脂水粉略高了些,但还是可以在这些年轻女学生的承受范围内的。 当然,林梦桐也知道,这民国初年里,能在这小小的宜城里念到宜城女中的,家境至少都还过得去。她想的却是,眼下羞花霜是不愁销路了,不过。终究这还是羞花堂里的一个贵价货。今后,还是要再做出些品质相对稳定,价格也更能让普罗大众们都能接受的平价货品来。 这样,一则可以带动更多的顾客来羞花堂,二则价格较低的平价货如果走量的话,加起来其实利润也还可观的。 一个上午林梦桐都在脑海里想着,接下来要着手的事。现在看到阿宽进来,自然心下格外欣喜了,自己的那些个念头,此时也只有,最值得先和自己商榷下了。从这次羞花霜换了白瓷瓶的包装后,销路更为好些的情势来看,阿宽在这商业上的想法,并不在自己之下。 虽说,林梦桐也知道,有时候他还是眼界略为保守了些,或许这就是他做事一贯稳当的原因之一吧。 “阿宽哥,你快坐下,我上午有了个新的想法,正想找你说说。”林梦桐却是满面尽是轻松欣喜的笑意,待秀凤给阿宽送来茶水,且又贴心地递上些新鲜的时令水果,轻轻掩门退下之后,这才对阿宽说道。 只是,心细的她很快就注意到阿宽的面色里有些尴尬的样子,手中,却是分明还握着一封信。 不待她再开口问话。阿宽却是轻轻走过来,把这封信小心地放到了她的面前。 “梦桐,方才我上楼之际,一楼的伙计说是邮差刚送来的,我就顺便给你带过来了。”阿宽此时,却已经镇定了几分,只不过他的口气里却是一种格外小心,生怕触动了什么一样。 第353章 他的用意 听得江慕凡这样的感叹,若是换了别人,林梦桐也就付之一笑了,这或许只不是那些年轻男子有意讨女性欢心,顺口带过的话语,也就一听算了,当不得真的。 只是也不知为何,听得身边这样的他说出来,那眼底眉梢之际,却全然是一种洞悉出她内心的神色。联想到才刚,他连进这书局之前,停在门口的黄包车都观察得如此细致。 想来自己方才提及画册的事时,虽说自己以为是说得一派从容,或许早就在不经意间泄露出了几分难言的心事了。而这些细节,却自是逃不过这位江慕凡的眼底了。有他这样的人去当老师,倒也是合适的。 正当她还在想着这事时,俩人却是已经走到了那辆黑色小汽车边上了,但见方才那位进了书局里的师傅,却已经灵活地从车上下来。主动替他们俩人打开车门,这车是在林梦桐看来有些像电视剧里的老爷车了,只是里面却是敞亮整洁。可能因为平日里是那位江慕云江小姐坐的时候比较多,所以这车里,却还有着那种法国香水的味道。 好在这江慕云的品味虽和林梦桐自己不尽相同,倒也还不至于太过流俗。这香味却是那种隐约淡淡的味道,好像是在雨后的泥泞小道上,随时就可以闻得到的清香花香。 “林小姐,你坐里边吧。”江慕凡有礼地说到,这车虽说只有一排后座,却也比较宽敞,林梦桐也点了点头,便先进云坐好。江慕凡却也先安放好手中那细细的拐杖,这才进来坐好。 “黄师傅,麻烦开到镇中心那家邮局,林小姐要去那里寄些东西,到时就停在外边小等她一会,再送她回南街那边的羞花堂香粉铺。”等车开动起来,江慕凡却不忘记对坐在驾驶室的黄师傅轻声嘱咐道。 “好的。不过少爷,今天那条直通街中心邮局那条马路有条绕,我从后街开过去吧。”黄师傅一边应承着,一边集中精力开着车。林梦桐坐在车上,却觉得这民国初年的小汽车,开得虽是不甚飞快,却也是极为稳妥的。连这前面端坐着的司机师傅,都是一脸分外认真的模样。 “林小姐,这车里的香水,其实是我妹妹慕云之前喷洒的,我并不喜欢这些,你不会对这味道也不适应吧?” 江慕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他是个极为注意分寸感的人。虽然说话行事极为洒脱自然,甚至今天在和林梦桐交谈没多久,还有些轻松地和她用开起了小玩笑,不过,现在两人一起坐在这小汽车的后座上时,他却反倒注意了许多。 那细细的拐杖却是放在他们俩人之间,即便这样,江慕凡也有意往外多坐些,把格外空余的位置留给林梦桐。 而现在听得他这样说,林梦桐也露出了会心的笑,也不知为何,这位江慕凡似乎有些在意自己,他定是生怕自己误会了他的喜好,以为她和那些个自以为摩登的洋派浮华青年人一样,有事没事都喜欢洒些香水在身上。 这点上,林梦桐却是格外理解了,自己家羞花堂如江慕凡家一样,都是做这胭脂水粉香脂之类。所以,也就格外会让人以为。他们自己本人也是特别喜欢涂脂抹粉了。 其实,这些个东西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桩生意上的正经事,并不代表,家里开了香粉铺子,自己就要天天香气扑鼻地出入。倘若不是偶然要尝试新品质地和香气,林梦桐自己根本不太喜欢用这些东西。 “还好,我虽然不太喜欢用这些西洋香水,不过今天闻到的这车里的香味,却不是特别浓烈,反倒有些清新自然的感觉。想来江小姐的喜好,也是极有品味了。”林梦桐客气地说到,自然也没忘记话里话外,赞许了江慕云几分。 “林小姐,你也闻出来了?我对这些就是不懂。听慕云说过了,这是上海那边,时下在年轻女性中最流行的法国香水。对了,名字取自一种花,叫‘勿忘我’。” 江慕凡想了下,却又说到:“只是我们月中仙在上海和人合作的香粉厂里,明明知道这种西洋香水的利润是最大了,只是苦于技术不行,做不出来这样的替代品。” 江慕凡的话里似乎有些别样的遗憾,林梦桐也算听明白了几分。原来,月中仙还有意生产出国货的香水来。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了。且不说这香水的味道较国货花露水要复杂许多,就是这香味的原料取自都是名贵的香料。那些个便宜合成的香精,自己也有听阿宽说过,也只得糊弄下不懂货的人了。 就像自己现在闻到的这格外清幽的香味,刚才江慕凡也说了,叫做“勿忘我”。这却是极为好闻的,尤其是知道了它的名字之后,林梦桐更觉得,有种难以言尽的感觉。她想及卢新宇从千里之外写的那封信里,那信的未尾处,提到的四个字“幸勿相忘”....... “林小姐,你说的邮局是这家吧?”江慕凡的声音,打断了林梦桐的思绪。而此时,车也极为平稳地停了下来。林梦桐看了下,果真已经到了邮局门口了。 这时,那位黄师傅已经先下了车,替他们俩人打开了车门。江慕凡坐在外边的,他便又拿起了拐杖,先下了车。林梦桐这才拿好自己的包和画册,从车上出来。 “黄师傅,你就在这门口略微等会,我和林小姐一起进去寄了东西,就来找你。”江慕凡似乎这次,却并不待林梦桐开口说什么,就主动走到她身边了。林梦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觉得江慕凡的表现,有些让她觉得没太适应过来。 待黄师傅把车开到了一边。江慕凡这才说道:“林小姐,你在书局里问我为什么学完了商科,反倒回到宜城,来这女子中学当教员的事,现在我可以慢慢告诉你了。方才书局里人也多,车上又有黄师傅,真的是不太方便细说,并不是我有意回避这个问题了。” 第348章 幸勿相忘 而卢新宇在信里.却并未准确地说出,那个他即将或许将去的地方,是一个怎样的所在.他只是在信的未尾处,只是说了将来一切确实稳定好了,便会记得来信。 只是对于过去,那些他在没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做出的那些伤害到羞花堂的事,现在的他可能没有能力去偿还。不过,他终有一日,会以行动来弥补所欠下的过犯。而之前的种种罪过,卢新宇却也写到,他会用余下的这段幸可以免得失去自由的时光,来慢慢偿还的。 否则,在他看来,那些过往种种,都会成为他心灵上永远的十字架,在每一个黑夜,都会让他不得安宁。而对于林梦桐,他却在信的最后,用了四个字,说出了他的心声。那四个字,却是太过含蓄,让林梦桐看了之后,却有种隔世之感。似乎这穿越来到民国初年的所有记忆。都只是一场梦。而自己却是那个身处梦中,尚不自知的人。 卢新宇在信的末尾,留下的却是四个字“幸勿相忘”。林梦桐默默放下手中的信,这上面的每个字,她不过只是看了匆匆一遍,却又觉得,这一切的一切,又让她有种好生熟悉的感觉。 似乎在她的记忆里,这一切不是才刚发生,而是如眼下那种最时兴的影画戏一般,在她记忆深处又重现轮回了一次。 “幸勿相忘”她在心里咀嚼着这四个字,这其间的深意她是懂的。卢新宇眼下的境遇,不过是如那无根的浮萍一般。眼下虽是在广州那边,暂且安定了下来,不过,这种本来就时局不稳的年代里,他又是有了那段历史的人,如果上海警务局那边再有了什么线索,他的安危就可想而知。 好在阿宽前天也有告诉林梦桐,说是卢新宇养父他们的事,其实在当下的上海那边。其实算不得什么,只是那些人牵连到几家富家女家财散尽的事,他们估计是短时间里没了自由。 至于卢新宇,警务局那边应该不会再费人手和财力去找他这种角色人的存在了。阿宽还对她说到,真正会对卢新宇不利的,反倒是那些现在被禁锢的人,他们出来后,保不定会再操旧业,四下寻找已经出走的卢新宇。 所以,在阿宽看来,他现在也认为卢新宇选择离开是一种正确的方式了。和那些人再在一起的话,这辈子,卢新宇都无法有可以喘息的机会。而如若他当真是个没有良知的人,这样的沉沦也就罢了。 只是,别说是林梦桐,就是之前对卢新宇有着不小的成见的阿宽,也知道,他是有些尚存的善良的一面。那张五佰个大洋的银票,他甘愿冒着被养父觉察出来的风险,把它私下悄悄换回来。还有后来,为了不让那些人再做出类似绑架勒索的事,他不惜让自己照片登上报纸,以致于身份被人查清。 现在想起这些,林梦桐也知道,自己当下根本帮不到卢新宇。她最不放心的,却是他的下一步,他信里说到的那个遥远的地方,他即将在万般无奈下,要去往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呢? “幸勿相忘”林梦桐不由轻轻念及这几个字,她终于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这四个字的出处了。 原来,那是上回卢新宇请自己陪他一起去尔雅书局里,挑选那些个寄给圣玛丽孤儿院的孩子们的书时,其中一本画册的背面。她记得分明清楚,那印着的便是一幅上面题着这四个字的小画。 林梦桐想起来了,那画应该是出自于小朋友的手,用色极为简单,不过是一束安安静静,摆放在阳光下书桌上的淡蓝色的小花。画法也谈不上特别精妙,只是反倒让林梦桐印象尤为深刻。 因为。当时的她随便看到了这画,觉得这画虽是没甚么特别之处,只是题的那四个字,却显得含蓄有加。而卢新宇自然极为会意,也注意到她眼底的几分好奇。便笑着告诉了她,这画上的花,是叫做“勿忘我”。 虽说是一种极为常见,不怎么起眼的路边小花。它甚至不需要别人特别的呵护灌溉,就可以在阳光下的小路边,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开得安静而热烈。 而在那些罗曼谛克的小说里,这种淡蓝色的小花也经常别有寓意,它象征着一种淡淡思念的存在。和这淡蓝色的不引人注目的小花一样,这种思念也是静静发生的,不会惊扰,更不会打搅到别人...... 想到这,林梦桐格外明白了许多,当时听了卢新宇这般解释,她是想笑了.只是觉得那样的他,的确说得太过理想化,太过书卷气了。 世上的情感中,最为炽热的不外乎的思念.怎么还会这种太过没有存在感的思念呢?如果真正在心里,想起一个人时,不是无时无刻,哪怕时间只剩下最后一秒,也想和他静静在一起守候么? 而现在重新在卢新宇的远方来信中,看到这别有深意的四个字后,林梦桐却是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了,原来世上的情感,真的不是完全如自己所想像的那样。 有些事,有些人,或许只能永远放在心里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无法选择走到一条相同的路上,而只能哪两条曾经相交过,而又终将背离的直线,注定只能做到这四个字的境界了. 把信默默地收好到抽屉里,林梦桐却没有忘记,把它依然放到了那个厚厚的记事本里,连同卢新宇之前留给自己的那叠从西洋文具店里买来的厚厚彩纸放在一起。这段时间里,接连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已经无暇再像之前那样,抽空会去叠那样的纸飞机了。 林梦桐想,这此天的确是太过辛劳。接下来香粉厂的下一步,还要费好些脑筋。不如下午出去走走, 对了。她记起来了。现在是十一月初了,那个《小朋友》的画册,也应该出了最新的一期了。虽说现在卢新宇已经不宜城了。不过,想到之前因着自己一些细微的善举,那些个圣玛丽的孩子们,就那样心存感激地寄出了他们手工制做的书签。 林梦桐想,不如自己索性再去买几本最新的画册,那家圣玛丽孤儿院的地址自己地还存着,寄给那些孩子们也当做,这却也是自己能帮到卢新宇来完成的,他现在难以做到的一个心愿了...... 第349章 施以援手 因为心下记着买画册的事,林梦桐下午便匆匆了结了手头的杂事。这几天下来。她感觉要较卢新宇刚离开的日子要好多了。 毕竟账房里及时增加了新手,听陈老先生说,家锁固然在记账算法还有一些账务来往的核对方面,不及卢新宇许多。不过,胜在他是个极为好学的人。就算是铺子里收了工,他每天却都是一个人在账房里多停留会。一有时间就练习打算盘,之前在二楼柜面时,他在这算盘上练习得不多。手法还有些生疏。 所以,好学的他每每都有空就多多练习下,直到伙计们也要打烊收工了,他才从账房离开。陈老先生暗自观察了好久,这才用隐含着的几分欣赏口气对要林梦桐说,家锁现然特别珍惜在账房里学习的机会,以他的聪明加上如些努力,很快就能正式上手做账了。而陈老先生,就可以恢复之前较为轻松的状态了。 林梦桐听得也心下高兴,她知道,卢新宇在他有了离开羞花堂,离开宜城的念头之后,就有了心中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选,并且,他会记得提醒自己。也正是因此,林梦桐更加相信,卢新宇是个言面有信的人,他固然走得匆忙,不过他是将手上的事项悉数处理得当后,才离开的。 一个做事如此周到,顾及面又那么广大的人,林梦桐想,不管将来的他,选择的是去哪个陌生的地方。只要他不重走之前的路,那他一定可以有很好的生活了。 而他在信里提及的,之后可能会再度相遇,山水有相逢的将来的事,林梦桐却只能付之一笑了。她知道,自己自然是内心期盼的,只是,坐在去往尔雅书局的黄包车上的林梦桐想起这个,却只觉得那只是一句无奈的安慰了。 他们之间,现在早已是天涯咫尺,她惟有希望他将来的日子平安无恙,就好了。那些个曾经在内心里萌动着的希翼,却只能如那幅画里的安静的小花一样,静静地开放,在心灵深处那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十一月的宜城,却是格外有些凉意了.这里一年四季中,这个冬天,却像是有些格外心急,来得早了些.下了黄包车的林梦桐,不由紧了下身上有些厚重的淡青色大衣,觉得四下的寒意还是有些深了。 也难怪方才出门之际,秀凤要执意不放心她,要与她同去书局。不过,因为想有些独自可以安静看书的时光,更是不想让秀凤知道,自己要挑选的,是寄到上海那家孤儿院的画册,林梦桐还是没让秀凤跟过来。 她并不是在意秀凤会说些什么,这个年轻质朴的女孩,跟了自己这么久,若是连她的口风严实不严实都信不过的话,那却也没意思起来。林梦桐只是不想让人知道而已。因为她其实连自己都不甚清楚,特意来这里挑选画册,到底是出自怎样的本心? 到了书局,林梦桐这才发现,这里的人却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少。可能天虽是凉了,不过在这民国初年,年轻人的闲暇时光用来消遣的地方也少,而漫长的冬夜里,有本可以看下去的好书自是最为美好不过的享受了。看来,即便在这生活显得单调乏味的民国初年,反倒是这些书局的大好时节了。没有那些五花八门的消遣方式,大家或许更加愿意安静下来。去读一本来之不易的好书。 林梦桐便走到上次挑选到画册的地方,还好,这次自己来得也算及时,这些新到的《小朋友》画册,还剩余好些本,林梦桐有些欣喜地都拿了起来,心想这回那些个孩子们不用争了。她收好这些画册,原本还想再安静挑些进步作家的最新译著看看,不过,放那些书的地方,此时好像有不少学生模样的人在翻阅。 她觉得自己挤过去,却也多有不便,就随便走到书局里面一个人少些的柜台边,随手拿了本书翻起来,却见不过是一本鸳鸯蝴蝶派的流行小说,看了几页之后却觉得套路满满,索然无味了。 她便放好这本书。拿着手里这些画册,去入口结好了账。便准备出门离开,今天时间比的早些,她想,不如直接让黄包车再开到不远处的邮局,把这些画册及时寄过去,也总算了件心事。 只是林梦桐正欲跨出书局门之际,却见迎面走来了一位年青人,这书局的入口处,却是有个小小的不甚起眼的台阶,这来人似乎是柱着根细细的拐杖,一个不小心,却把那拐杖跌落到了地上,那人却是及时止住,份外灵活地站稳了。 而那根拐杖,却刚好落到了林梦桐的边上,几乎是贴着她的大衣旁边落下。 林梦桐不及多想,她只知道,对方定是个行动多有不便的人,便索性主动弯下腰来,一只手抱紧了手里的那几本画册,另一只手又拾起了那根格外精巧的拐杖。 这个东西倒是有些眼熟。她起身把这打拐杖递给对面那人之时,才发现原来对面那个此时对自己一脸浅笑,满眼感激的年轻男子,却并不是别人,而是那天无意撞到的江慕凡了。 他接过拐杖,表情却是格外平静,仿佛这东西对他而言,不过如那天无意间林梦桐落下的那个随身的小包一样。他的眼里,却是找不到哪怕是一丝丝的不自在的感觉。如这有些阴冷的天色不同,他的眼里,却是那样灵活而灿烂阳光的神情。 “这么巧,林小姐,这次却又是你帮到我了。谢谢你。”江慕凡接过林梦桐递过来的拐杖,却也即刻柱着走到了书局里面。在路口那里说话,他应该是考虑到会挡着其它要进来的人。 见他这样细心,林梦桐也报以客气的笑,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就出门,便有礼地说到:“上次那管钢笔已经收到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林小姐,这是应该的,笔其实是慕云亲自挑选的,我也是才知道,原来你们俩是旧相识了,真是极巧的事,对了,你也喜欢来这里?” 江慕凡落落大方地说到,他今天依然穿得再简单不过,还是一身浅蓝的学生装,整齐而笔挺,和他一脸的自信从容的意味却也是极为符合了。 第350章 新的身份 听得江慕凡这般解释,林梦桐也笑了。也不知为什么,虽然与面前这位一脸阳光的他说话,也不过只是第二次而已,却让林梦桐感觉不到什么距离的约束感。 就连他此时手中,还小心地持着的那个精巧的拐杖,也似乎只是个他随身相伴的小物什了,起码林梦桐此时,却是丝毫感觉不到在他身上,有什么与自己不尽相同的地方。 不过,到底是男女有别,况且即便林梦桐的思想意识上,倒也早就不再拘束于这些,她对面前这样的他更多的,却是充满了隐约的好奇感。 只是,一则她急于要出去把手上这些画册寄出,二则她也知道,现在是民国初年的时代,自己却是不好在这样和他继续说些什么了。 只是,心思细密如她,却又意识到。如果就这样匆匆打个招呼离开的话,会不会让他多想些什么呢?毕竟,他的那条腿,是多少有些不便的。尽管林梦桐也看得出来。面前的江慕凡似乎并不太在意那些经过他身边时,有些人投过的不解中,那分明夹杂着的几丝微微同情的目光了。 “你也是来这里买书么?我刚挑好了,今天这里的人是有些多了。”林梦桐笑着说道,她准备待江慕凡再客套地说两句话,就和他打个礼貌性的招呼,就离开这里。黄包车师傅应该等得有些时候了。 “我第一次来这里,还是听慕云她介绍来的,”江慕凡的脸上,始终带着淡然的笑意,目光却是落到了林梦桐手里那些儿童画册上。 他似乎瞬间想起了什么,便又说到:“林小姐,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不过,你要是急着回去的话,那就不必了。” 听得江慕凡这么开口,林梦桐却反倒好奇起来,他难道有什么要烦劳自己的么?不会是?林梦桐想到这,目光不由落到了他的右手上那个握着的拐杖上,不会是才刚他不小心伤到了腿部,这脚现在觉得行动更不便了。要想请他扶他一程?这怎么可以? 林梦桐想到这,脸却有些微微红了,她却又不好主动拒绝什么。便想道。若他当真要自己帮这样的忙的话。那自己也就只好请门外那外黄包车师傅,进来帮忙了。 她又想了下,江家不是有辆在这宜城里格外显得招摇的黑色小汽车么?难道这平日里就只有江慕云一人坐得,这位江家少爷明明腿脚不便,出来没得人跟从也就罢了。连那小车也不方便送他一程,看来,别人都说月中仙的江老爷最疼爱这位留学东洋的江家少爷,现在看来,却也未必是当真的事了。 虽然林梦桐想得有些远了,不过,她自然不会脱口而出这些话了,她却依然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有礼而不失客套地说道:“我不过是稍后去镇上邮局寄些东西,也不甚赶什么时间。江先生你有事的话,不妨直说。” “是这样的,林小姐。这次我回来,是应了宜城女中的聘请,在那里教新开设的数学课,还有一门就是现代科学简史,不过,我对这女子师范内的概况真的不太了解,也不知道当下这些年轻女学生们的喜好。所以,我想请你帮我挑两本,时下女学生们最喜欢的书籍。”说到这,江慕凡的脸上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神情。 “过几天就是第一次上课,我怕那些学生们有些放不开,就想找个她们感兴趣的话题,来引申下,毕竟这次学校分给我的课,对这些年轻女孩来说,都比较枯燥无趣的。” 江慕凡的话,却让林梦桐有些暗暗惊讶。她只知道,面前的他是在日本念的大学归来,学的还是时下最为时兴的商科。也听人传言过,月中仙那边在上海与人合伙开的厂子,是迟早要交由他来负责管理经营的。 怎么现在,他反倒做起了宜城女中的教员? 林梦桐在那里念过中学,她心里清楚。这所宜城女中固然条件极为不错,来这里念得起书的,多半是这宜城镇上以及附近周边有头有脸的家庭,出身的年轻女孩。只是素来这里的男教员都极少,至于说到待遇,若是在常人眼里倒也还过得去,温饱自是足够。 不过,对于江慕凡这样出身的人来说,这中学教员的薪水,那简直不够他妹妹江慕云一个月的闲钱开支了。 想到这里,林梦桐心下虽有无限疑惑,却也只觉得那不过是别人家事,自己与他,只是萍水相逢,倒也不想问太多。不过,她觉得这个江慕凡的新身份,倒也蛮符合他自身的那种温和阳光中带着满满朝气的气质了。比起每天都被满满琐事萦绕着的生意场来说,或许中学教员的职位才是江慕凡的喜好。 现在虽然还只是民国初年,却也未必每个年轻人都要按着家人,给自己指定好的归划往前走。更何况,眼前的他是这宜城里,为数不多的留过学的大学生,他的想法,自然不易被那些有着寻常见识的人所理解。 这样想着,林梦桐的心下反倒有几分佩服之意了。她便不假思索地说到:“这么巧,江先生。我刚好中学也是在宜城女中念的,这个书局里要是礼拜天的话,会有不少女中的学生来这里挑书的。我来帮你选几本吧。” 说完,她便转身又重新走回了书局里面。 “那最好的。林小姐,你等下我。”江慕凡一边说着,一边却又不免加快了步伐。听得那拐杖声在自己身后响起,林梦桐也意识到了什么,自己怎么就这么粗心,忘记了他多有不便。 于是,她瞬间就停了下来,却又记得往回走了几步,直到和已经赶上来的江慕凡距离较近,却也不忘记对他轻轻一笑。“我先到那边拿本杂志过来。那里人有些多,你先在这里等会,我拿了杂志来,我们一起去里间再挑本书。” 林梦桐看了下前面放《新青年》那些进步杂志的地方,人还是有些多。她便想着,不如让江慕凡先在这儿小等会,那里要是挤过去两个人,太不方便了。 第351章 他的志向 这样想着,林梦桐的声音也不免格外温柔起来。她又说道:“那我先过去,你在这里,一定要小心些。” 说完这句,她就有些急急地走到那放杂志的地方去了。这些到货不久的进步杂志因为难以进到,每每都会被那些受了新思潮影响到的年轻人争抢一空。林梦桐原先自己也是想买的,只是她素来不喜欢与人太多的地方,此时,可能因为觉得既然有心答应了江慕凡,那就也顾不得许多了。 等到轮到林梦桐时,庆幸的是人虽多,不过还剩了几本不多的《新青年》。林梦桐看了下,原来这次来得极巧了,上期的杂志也是这个月一并才到的,所以难得可以一次买到,她急忙拿好两本,连脚步都轻松了。 待她走回原处,却看到那位江慕凡当真是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像个极为听老师话的学生一般,真的像个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 看到他那样灵动的眉眼间,却是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林梦桐却又忍不住地想笑了。这样的他,自己分明就是个学生气未脱的年轻男孩,真是无法想像得出。他接下来是如何去在那女中里,正儿八经地在讲台上教书了。 “江先生,你看,这是最新二期的《新青年》。我们宜城虽说只是个江南小镇,不过,可能因为距离上海南京这些大城市较近,年轻学生们的思想上,也颇能接受这些新潮的东西。”林梦桐把书交到江慕凡的手里,想着他可能在日本留学的时间有些长了,现在一时间回到宜城,未免会觉得有些闭塞。 这也难怪,林梦桐知道日本的教育发展程度之快,的确是民国时期的中国不能企及的。自己处在的是相对安宁的地方生活,自然不知道现在的中国,其实许多人的生活,只能说是最起码的“生存”。 能够有钱有闲地来这样的书局里,都已经是百里挑一的幸运人了。可见在不同的年代里,对幸福的含义和范围,也自是不同。 江慕凡接过杂志,看了几眼,却也含笑地抬起脸来,用那分外明亮的目光对着林梦桐感激地看了一眼,这才说到:“原来这就是《新青年》杂志,我在日本念书时,连班里的日本同学都有介绍过。不过说来惭愧,我那里因为日文基础不好,每日散了课之后,也就把心思全放在攻下语言这关里,根本没注意到他们说的这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又小心地收好,递交给了旁边一位年轻的师傅。林梦桐这才注意到,方才自己离开他之后,江慕凡的身边多了个陌生人,看着穿着打扮,却像是开小汽车的师傅了。 “黄师傅,你不用进来陪我的,就依然在门口等我好了。我还想请林小姐再帮我挑两本书,一会选好了我自己会过去的。”江慕凡似乎看出了林梦桐眼底的疑问,便小声而有礼地对身边那位师傅说到。 “少爷,那我先过去了。这杂志也先拿去结账,我在书局门口等你。”那位他口里的黄师傅,听得江慕凡这样安排,便也不再执意陪他,便收好杂志离开这里了。 “不好意思,林小姐。黄师傅他以为我有什么事,半天都不出来,一进来却又看见我有些傻乎乎地等在这里,就不放心地来找我问。让你见笑了。”江慕凡有些不好意思,眉眼间多了丝歉意。 他其实细看之下,却是和那外表明艳的江慕云有几分相似之处。不同的是,江慕凡的眉目轮廓更为深邃些,脸上也多了平和舒缓的从容感。 林梦桐也笑了。原来自己一开始是想多了,这位江慕凡怎么会一个人过来呢?只是他定是在乎别人会当他太过少爷气,把他看成和那个有些骄纵的妹妹一样,所以才特意叮嘱了送他来的师傅,不要和他同进同出了。 她没再多问什么,只是有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和江慕凡保持着一丝在她看来,必要的距离,一前一后来到时了放小说散文的那些个书柜面前。 她一边翻阅着柜上的小说,一边随意说到:“江先生,这家书局里的小说局限得很,多半是些什么才子佳人鸳鸯蝴蝶的作品,都是些看得烂了的东西,我想你不会感兴趣的。不过,现然宜城女中的学生,似乎很喜欢的。” “那你呢?林小姐,你当时念女中时,爱看些什么小说呢?”江慕凡似乎想起了什么,反倒问起了林梦桐这样的问题。 “我?”林梦桐一时语塞,说实话,现在的她记忆里哪里有那些往事?明明是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时代,一下子被他这样一句,未免有些恍惚了。 不过,林梦桐到底是个反应迅速的人,她一下子想起,之前也是在这家书局里,自己邂逅到卢新宇时的情形,心底里,却莫名涌起一丝怅然难言之情了。 “我那时不太爱看这些旧式小说,觉得这些故事的结局大体差不多。我喜欢看一些翻译过来的小说,比如......“林梦桐略一迟疑,却又瞬间想起了什么,便又接着说到:“比如说英国作家狄更斯,所著的一部以法国大革命为背景所写成的长篇历史小说。” “你说的是《双城记》?我也看过,的确是不错的,只是我念的是商科,功课都是在你们看来又繁重又无趣的。也就没有多少时间去念这个,那你就帮我挑两本你觉得不错的翻译小说吧。”江慕凡笑着说到,似乎对林梦桐的眼光极为放心。 “那好。”林梦桐想着自己接下来还有事,便随意挑了两本自己看过的,且觉得译笔不错的外国翻译小说,交给江慕凡。俩人这才一起缓缓往回走,这时,排队结账的人有些多。等待时候,林梦桐见他没有告别之意,便也不好先走。只好陪他一起等着结账了。 “江先生,你大学念得商科,这是个极好的专业。为什么会想到回来,反倒去女中教数学呢?”林梦桐一时有些不解,反正排队交钱的人有些长,她便有些无聊地问到。 第358章 他的安慰 江慕凡听了,却是脸上犹不忘记露出那个极有耐心的笑意。轻声说到:“林小姐,本来就是你帮了我,就算等得再晚些,也不要紧。” 林梦桐先不过是出于必要的客气,才那样说到,现在却是见他这样,反倒格外有些心生感动了。等到她办好寄件的事,再过来时,却见江慕凡似乎是早就看到她了。已经从那空无一人的长椅子上起来了。 见他这样,林梦桐不由有些下意识地把目光,再次又暗暗落到了他的那只腿上。她知道,这张长椅其实是不甚宽敞的。江慕凡的腿本来就不太方便,今天让他在这里坐了许久,怎么方才一直没想到这个问题呢? “我办好了。现在可以走了。”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格外小心地收好了那张寄出的单子。她也不知道,明明自己并不是刻意要做这些事的。难道只是因为那家远在上海郊外的孤儿院里,那些孩子们寄给自己的那张略显拙劣的手工书签么? 这应该不是了。收好回执的林梦桐在心底对自己说到,只愿自己所做的这些小事,能够多少让远在他乡的卢新宇,可以多一份心理上安慰,也是极好的了。起码,当下的他,是不能再如从前那般,再去那个他留下了太多年少回忆的地方了。 这样想着的林梦桐,一路和江慕凡走出邮局时,却也变得沉默了下来,不过,细心如她,却也是不忘记身边的江慕凡走路的不便,还是有意地放慢了脚步。人总是这样,当一切的节奏缓慢下来的时候,心事,却反倒未免有些多了。 而江慕凡,虽说也知趣地没有多问,不过,他那灵活机敏的双眼,却瞬间看透了什么一般。直到两人快走到车那里时,他这才缓缓地开了口:“林小姐,我发现你好象从寄好那些画册后,就多了些心思一样。不过以我的猜想,你应该是个看得开的人,那些个小烦恼,多少都会随着时间而淡化的。何必想得太多。” 林梦桐听他这样说,也笑了。她是知道自己的,现在自己有的,哪里是什么烦恼,分明却是一种难言的牵挂。无法对谁明明白白地说清楚。 毕竟,那个现在不知在何处栖身的卢新宇,他现在的身份根本不能暴露出来。而从世人的眼光来看,自己根本就是相当可笑了。一个受过教育,家世背景干净清爽的大家千金,甚至是一个不算太小的香粉铺的主事人。居然会对一个有着黑暗过往的拆白党,心下如此念念不忘。 这根本不像自己,林梦桐想到这,在心底却有些感触了。也不知为什么,在羞花堂时也好,在家里也好。她总觉得自己有些不那么真实。那呈现在他人面前的,那个格外坚强独立的自己,好象有些太过完美。 而之前。在卢新宇出现后,和他在一起时的自己,就似乎没有这些太过的牵绊。也只有那样的他,才能真实地见到自己内心,那格外脆弱无助的一面。而现在,她的目光不由落到了身边的江慕凡身上,和他说话时,自己的言语里,似乎也有几丝放得开的感觉。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对他这种态度,究竟是一种隐约的欣赏,还是那种夹杂着几分同情的关切。因为他的谈吐之间,是那样有着自己的目标和远见,凡事却又不尽然以他人的目光为重。只是,现然的林梦桐却还是觉得,自己对这个还有些陌生的他,更多的,还是因着他手上那要精致的拐杖了。 同情与欣赏,有时候却是那样奇妙地夹杂在一起,让自以为还算理性的她,也无从分得太过清楚。 或许,人的感情原本就是这样,哪里有那么太过单一的区分界限呢?她想到这,却也笑了。眼波里,却也多了一丝自我调侃的意味了,在幽默开朗的江慕凡面前,她的心情确实也多了几分阳光。 正如今天这天气一般,虽说已是有些寒冷的初冬了,可是阳光透过微薄的云层透下来,却是格外温暖。让人的心情,也在这冬日的暖阳下温润了许多。 “江先生,你说得对。可能我真是平时把自己表现得太让人安心了,就好像在羞花堂里,虽然我做不到如江小姐那般做事雷厉风行,倒也能勉强应付得来。只是,离开了那个白天忙碌太久的地方,有的时候却反倒会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了。”林梦桐说到,此时她的脸上,那习惯了的淡淡微笑虽然还在,不过,在聪明的江慕凡眼里,那却是个有疲倦的笑了。 这时,俩人已经上了车,似乎为了让林梦桐坐得更加安稳放心些,细心的江慕凡这次却没等那位黄师傅过来开门,便主动地替林梦桐打开了车门,而他那一只手开门,另一只手格外轻松地支撑起那根看起来还有些细细的拐杖时,脸上那般从容镇定的样子,却让林梦桐心下有些动容了。 或许,自己那对他那个不便之处,言语和心情中格外的在意却是有些多余的了。起码,在江慕心自己心中,他就是一个再普通,再正常不过的年轻人。别人能做到的,他不过稍微费些气力,却也是可以做到的。根本无需他人太过的关注与同情。对于这般有着独立意识的他,可能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不去在意他那个小小的不便了。 待俩人上车坐好,那位开车的司机黄师傅,却是犹不忘记回头看了下江慕凡,似乎是在看他有无坐稳。这才问到:“少爷,我们先送这位林小姐回她家铺子那边?” “是的,就是羞花堂香粉铺,之前你也载慕云来过的。” 江慕凡点头说道。待汽车格外平稳地开上路后,他过才又对林梦桐说道:“你方才还夸慕云呢?她虽是个聪明人,可是我可是对她太了解,她的心思,其实就没好好放在过铺子的生意上,当年也是这样,我执意要她也留学读书,她倒好,觉得读不下去,还是回家接手生意好。现在呢?知道念书少的坏处了,一有个小问题就找我。林小姐,我看得出来,你比慕云见识要多些,羞花堂也有不少值得我们月中仙学习的地方了。” 第353章 他的用意 听得江慕凡这样的感叹,若是换了别人,林梦桐也就付之一笑了,这或许只不是那些年轻男子有意讨女性欢心,顺口带过的话语,也就一听算了,当不得真的。 只是也不知为何,听得身边这样的他说出来,那眼底眉梢之际,却全然是一种洞悉出她内心的神色。联想到才刚,他连进这书局之前,停在门口的黄包车都观察得如此细致。 想来自己方才提及画册的事时,虽说自己以为是说得一派从容,或许早就在不经意间泄露出了几分难言的心事了。而这些细节,却自是逃不过这位江慕凡的眼底了。有他这样的人去当老师,倒也是合适的。 正当她还在想着这事时,俩人却是已经走到了那辆黑色小汽车边上了,但见方才那位进了书局里的师傅,却已经灵活地从车上下来。主动替他们俩人打开车门,这车是在林梦桐看来有些像电视剧里的老爷车了,只是里面却是敞亮整洁。可能因为平日里是那位江慕云江小姐坐的时候比较多,所以这车里,却还有着那种法国香水的味道。 好在这江慕云的品味虽和林梦桐自己不尽相同,倒也还不至于太过流俗。这香味却是那种隐约淡淡的味道,好像是在雨后的泥泞小道上,随时就可以闻得到的清香花香。 “林小姐,你坐里边吧。”江慕凡有礼地说到,这车虽说只有一排后座,却也比较宽敞,林梦桐也点了点头,便先进云坐好。江慕凡却也先安放好手中那细细的拐杖,这才进来坐好。 “黄师傅,麻烦开到镇中心那家邮局,林小姐要去那里寄些东西,到时就停在外边小等她一会,再送她回南街那边的羞花堂香粉铺。”等车开动起来,江慕凡却不忘记对坐在驾驶室的黄师傅轻声嘱咐道。 “好的。不过少爷,今天那条直通街中心邮局那条马路有条绕,我从后街开过去吧。”黄师傅一边应承着,一边集中精力开着车。林梦桐坐在车上,却觉得这民国初年的小汽车,开得虽是不甚飞快,却也是极为稳妥的。连这前面端坐着的司机师傅,都是一脸分外认真的模样。 “林小姐,这车里的香水,其实是我妹妹慕云之前喷洒的,我并不喜欢这些,你不会对这味道也不适应吧?” 江慕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他是个极为注意分寸感的人。虽然说话行事极为洒脱自然,甚至今天在和林梦桐交谈没多久,还有些轻松地和她用开起了小玩笑,不过,现在两人一起坐在这小汽车的后座上时,他却反倒注意了许多。 那细细的拐杖却是放在他们俩人之间,即便这样,江慕凡也有意往外多坐些,把格外空余的位置留给林梦桐。 而现在听得他这样说,林梦桐也露出了会心的笑,也不知为何,这位江慕凡似乎有些在意自己,他定是生怕自己误会了他的喜好,以为她和那些个自以为摩登的洋派浮华青年人一样,有事没事都喜欢洒些香水在身上。 这点上,林梦桐却是格外理解了,自己家羞花堂如江慕凡家一样,都是做这胭脂水粉香脂之类。所以,也就格外会让人以为。他们自己本人也是特别喜欢涂脂抹粉了。 其实,这些个东西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桩生意上的正经事,并不代表,家里开了香粉铺子,自己就要天天香气扑鼻地出入。倘若不是偶然要尝试新品质地和香气,林梦桐自己根本不太喜欢用这些东西。 “还好,我虽然不太喜欢用这些西洋香水,不过今天闻到的这车里的香味,却不是特别浓烈,反倒有些清新自然的感觉。想来江小姐的喜好,也是极有品味了。”林梦桐客气地说到,自然也没忘记话里话外,赞许了江慕云几分。 “林小姐,你也闻出来了?我对这些就是不懂。听慕云说过了,这是上海那边,时下在年轻女性中最流行的法国香水。对了,名字取自一种花,叫‘勿忘我’。” 江慕凡想了下,却又说到:“只是我们月中仙在上海和人合作的香粉厂里,明明知道这种西洋香水的利润是最大了,只是苦于技术不行,做不出来这样的替代品。” 江慕凡的话里似乎有些别样的遗憾,林梦桐也算听明白了几分。原来,月中仙还有意生产出国货的香水来。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了。且不说这香水的味道较国货花露水要复杂许多,就是这香味的原料取自都是名贵的香料。那些个便宜合成的香精,自己也有听阿宽说过,也只得糊弄下不懂货的人了。 就像自己现在闻到的这格外清幽的香味,刚才江慕凡也说了,叫做“勿忘我”。这却是极为好闻的,尤其是知道了它的名字之后,林梦桐更觉得,有种难以言尽的感觉。她想及卢新宇从千里之外写的那封信里,那信的未尾处,提到的四个字“幸勿相忘”....... “林小姐,你说的邮局是这家吧?”江慕凡的声音,打断了林梦桐的思绪。而此时,车也极为平稳地停了下来。林梦桐看了下,果真已经到了邮局门口了。 这时,那位黄师傅已经先下了车,替他们俩人打开了车门。江慕凡坐在外边的,他便又拿起了拐杖,先下了车。林梦桐这才拿好自己的包和画册,从车上出来。 “黄师傅,你就在这门口略微等会,我和林小姐一起进去寄了东西,就来找你。”江慕凡似乎这次,却并不待林梦桐开口说什么,就主动走到她身边了。林梦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觉得江慕凡的表现,有些让她觉得没太适应过来。 待黄师傅把车开到了一边。江慕凡这才说道:“林小姐,你在书局里问我为什么学完了商科,反倒回到宜城,来这女子中学当教员的事,现在我可以慢慢告诉你了。方才书局里人也多,车上又有黄师傅,真的是不太方便细说,并不是我有意回避这个问题了。” 第354章 自己的路 听得江慕凡这么说,林梦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在书局时,并非没有记得自己的疑问,只是他的顾虑可能多了些,觉得在那些纷扰的环境里,说他个人的什么个家事,却是不太合适的了。 想及此处,林梦桐反倒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想法其实远比自己还要慎重几分。 只是他的外表看上去,却像是个极为开朗阳光的人。连林梦桐也未曾料到,他的心思其实却也这般细致,才刚在他家的小汽车上时,他都格外注意不流露出半个字眼来,估计他是连在那位一脸忠厚的司机师傅面前,都不想太过轻易地流露自己内心,那般真实的想法了。 想到这,林梦桐便也格外放慢了脚步,她有些奇怪今天的自己,为何却是这般努力配合着他人的步履了。原本的自己,无论是和阿宽还是之前的卢新宇。因着他们俩人身形都比较高大,步了迈得也比自己要大许多。所以与他们同行时,却都是他们有意地放缓了自己的脚步,来配合自己了。 而现在,怎么反倒自己变得这般主动。去有意等下这位其实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之处的江慕凡了。 她的目光却又是落到了后边正极力保持着轻松步态的江慕凡,这个年轻学生气十足的他,此时的脸上却依然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即便是在这宜城有些人来人往的邮局门口。即便有些路人,依然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两人依得极近地同行, 他的脸上,却终究是宁静的。林梦桐也不由对他微笑了下,索性停住了脚步,待他过来之后,这才说到:“江先生,你其实不必和我一起进来的。这里我素日也不太爱过来。有些太过喧哗了。” 林梦桐说话间,俩人却已经进了邮局里面了。只是有些不巧,今天这个时候,寄东西的人有些多。林梦桐想到的,却不是自己要再等上多久,而是身边的他。他的腿,要是这样一直等着那一定会极为难受了。 而且,依着才刚自己对他性子上的几分不多的了解,这位江慕凡也是个有些执拗的人。他是断然不会先离开这里的,林梦桐想了下,便眼疾手快地找了个距离寄件处不太远的长椅上的空处,便对江慕凡说到:“你先坐那里等会,我去那边寄件处里取个单子填好,然后就可以安心等着寄出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却不由分说,甚至也顾不得周围人对他俩投来的夹杂着几分异样好奇的目光。和江慕凡一起来到那个多出来的空位上,看到他安然放下手上的拐杖坐好。这才转身准备去寄件处那里。却犹不忘记回首对他笑着轻言细语地说到:“你可别只顾自己坐着,替我也留个空处。马上我填好单子,再回来小坐一下,估计这回要等上一小会。” 话一出口之际,林梦桐便又自觉有些不甚妥当了。她看了下自己周遭,却尽然是些表情淡漠中带着些木然的坐着等候的人。尤其是那些个年轻女子。个个显得缄默沉稳,多半都是低对无语。连这里面不多的几对同行的青年男女,多的却是一脸再古板不行的表情。自己今天怎么在这个场合,话有些太过了些?这里还只是风气保守的民国初年,也难过刚才自己说那些话时,有人投来不解的目光了。 其实林梦桐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她知道现在这位坐在木椅的空处,一脸温和笑意的江慕凡,从他的家境和自己差不多的良好出身和他那接受过极为开明的先进教育的经历来说。他应该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虽然,和之前自己熟悉的卢新宇相比,他的这种不易觉察出的强烈自尊心,却是隐藏得极好的。 林梦桐方才这样说,与其说是出于她天性中那落落大方的一面,倒不如说,她更多是顾及到他的心理,怕他会误会自己让他先坐下休息等待的用意,是暗中说他腿脚不便。所以,她便有意有玩笑口气说话了,意在让这位聪明的江慕凡不会多想什么。 “林小姐,你放心去吧。我就用这个给你占个空位,保准你来时,可以和我再聊会。”江慕凡似乎也全然了解了林梦酮的良苦用意。只是,他反倒表现得远比林梦桐还要洒脱几分。他用并不在意的神色,径自把手中那个精巧的拐杖放到身边的空处。然后,转过向来,依然笑意满满地看着林梦桐:“你快去拿单子,别耽误了寄重要的东西了。” “嗯。”林梦桐一边答应着,一边转身去那拥挤的窗口处拿寄件单子。她边走边想,这个江慕凡,真的是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聪明几分,他根本就是看出了自己内心那几分带着理解的善意。只是,他是不在乎的。他完全不在乎他身上,那个存在着的小小的不完美。甚至,他根本就不顾忌这些。 那他说的,接下来要和自己谈及的,都是些什么事呢?应该是他为何去宜城女中当教员的事了吧? 拿到单子的林梦桐也没功夫多想,便在柜台那边匆匆填好了。便准备交给那个面无表情的邮局职员,她看了下,前面应该还有十几个人。便也只好准备拿着单子回到长椅那里等候了。好在这宜城邮局向来开门极晚,关门又极早。这时一个职员过来,没什么太多耐心的对后边准备取单子填写的人说道:“今天单子就取到这了,没拿到的明天再过来。” 林梦桐便心下安定了几分,这样看来,自己不必再排除傻傻等了。横竖自己就是最后一个,干脆坐着和江慕凡随便说说话吧。此时邮局等候的长椅那里,人也是极少了。那些个没有来得及拿到单子的人,都已经陆续离开了。 “林小姐,你看,我努力给你留了个空的位子,现在看来,都是做的无用功了,现在这条长椅子上,也只有我们俩人了。”江慕凡似乎为了打破俩人此时安静坐着时,空气中略微尴尬的气氛。便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第355章 不一样的轨迹 林梦桐见他这样说,却也笑了。江慕凡见她这次的笑,却分明是那种发生内心的开怀,却无半点为了安慰自己而有些刻意勉强的笑。他便也索性和林梦桐开起了个小玩笑。 “林小姐,我在日本念书的时候,听过那边一个小笑话,还真和我俩今天的情形有几分相似。所以,才刚你去拿单子时,我见这周围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自己一个人想到这个笑话,都觉得有趣。” 江慕凡有些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似乎有和林梦桐开玩笑一般,这话说得半遮半掩的。 这自然令林梦桐有些不解,她便好奇问道:“什么笑话,怎么说像我们了?” 说完,她这才觉得自己这样的用词,却是贴合了江慕凡刚才的话里的称呼了。不过只是第二次的萍水相逢罢了,怎么自己也用起了“我们”这样的称呼呢?好在这江慕凡想来也是个思想洋派的人,应该不是个只会读死书的那些个留洋学生。 “我听的这个笑话,说的是在一家上好的西洋餐厅,人也很少。餐厅里还配了乐队,演奏的也是高雅的世界名曲。一天,这位餐厅在晚餐时候,整个餐厅里却只坐了一位客人,是一位年轻小姐。她好象主要心思,都在听乐队演奏的曲子,甚至忘记开始来这里用餐,才是主要目的。” 江慕凡说得有些声情并茂,像是说一个动情的故事。听得林梦桐都有些入神了。她开始觉得,身边的这个年轻人,远比自己想像中的性格还要丰富些。 只是,他现在口里说的这个故事,哪里有什么可笑之处呢?分明就是像现代一些三流小说的开头了,不过,即便是这样略显套路的故事,经江慕凡讲出来,却也显得有些动听了。他的口才是不错的,起码在他即将去的宜城女中里,是足以让那些个年轻女孩心生佩服了。 “那后来呢?我怎么的上去,觉得倒是不像个笑话了?”林梦桐不禁轻声问道,她自然明白,江慕凡这样说,估计是觉得两人这般等待着,有些太过沉闷了。适时地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用以带动下俩人之间的氛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更何况,这位江慕凡说话行事,却还是极为尊重女性的。 “后来你猜怎么了。门外又来了位衣着整齐的年轻先生,他四下环顾了下地,却是走到了那位年轻小姐坐的位置边上。放下手中的风衣礼帽在一边的空位子上,接着就对那位小姐说了句话。”江慕凡说到这,自己的脸上却是先有些隐约的笑意了。 “他说了什么样的话?”林梦桐格外不解了,她轻声问道。“他说的是,这位小姐,请问你边上的坐位有人么?”说到这,江慕凡却是一脸的抑制不住的笑意了。 原来是这样,林梦桐穿越之前,也是个笑点有些不太着路的人。现然也一样,她听了江慕凡这般解释,却还是有些发蒙。片刻之后,这才醒悟过来。却也笑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看,方才我是不是有些傻,像极了这个笑话里那个有心搭话的人?”江慕凡说到这,口气中却突然有了认真的意思。他的目光却是那般明亮,没有丝毫的躲藏和遮掩。这样灼亮的目光,却让一贯自以为从容不迫的林梦桐,心下也有了几分不太自然。 她索性大方地抬起眼来,轻轻问道:“不,让你坐在这里等,也是我说过的。你哪里像这个笑话里的人那么局促呢?对了,刚才在门口提到的,你来宜城女中的事.......?” 林梦桐转过话题,提及了她在心里也有些不太明白的事。她也知道,自己此时来问这个问题,更多的用意,却好似在刻意回避着什么。所以,她注意了下自己言语里的分寸感,毕竟,身边坐着的这个他太过聪明,自己真的担心会无意间角落到他什么在意的地方了。 “林小姐,你一定觉得我不可理解吧,别说你了,这次我回来,算是众叛亲离了。”江慕凡此时的口气里,虽然还是有些开玩笑的口吻,不过,更多的却还是有些怅然了。 “众叛亲离,有这么严重的事,我不明白?”林梦桐想了下,便又轻声说到,话语里多的,却更多是那种理解和依赖了。 “江先生你早就是成人了,学成归来之后要做些什么,自然是自己就可以决定做主的,为何要考虑别人说什么?不过,据我所知,你念的商科。眼下就是在留学生里,也是极好的专业。家人自然愿意你也可接手祖业,能够帮到他们。” 林梦桐思量了下说道。她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是特别功利的人,不过现在在羞花堂里做事久了。凡事的确也会自然往生意上的事着想。 自己犹是如此,那江家世代从商,自然更会对江慕凡的想法,不能轻易理解赞同了。这却也是情理之中。 “林小姐,你不明白的。”江慕凡叹了口气,眼底却又多了丝黯淡。只是,即便是这样的黯淡,在他眼里的存在,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很快,他的眼角眉梢之处却又是一脸的灿烂阳光了。 “我并不是不喜欢做生意。也不是觉得做这胭脂水粉这行,有什么不好意思为之的。只要做的是能够普罗大众的生活,得以更加完美的事,都是好事。这点林小姐你也懂的。这方面,你却是比我有经验了。”江慕凡的口气里,那一抹欣赏赞许之意,却是格外明朗了。 “我哪里有什么所谓的经验,不过纯属无奈之举。如果我家里可以有人帮得上手,我倒真心想安心做个女教员。原本我也是师范毕业的。”林梦桐听得有些感同身受。也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原本应该是生意场上对手之家的江慕凡,他的身上却总能找到些,让自己心生理解之处。 就连和他这样的交谈,也丝毫没有让自己觉得有些许的不适和倦怠了。 “那林小姐,我俩还真是同病相怜。只是我不愿意接手月中仙的生意,主要的原因却是在家父那边。或者说得更直白些。我们俩人做生意的理念,却是根本不同。”江慕凡淡淡地说道。似乎这一切,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了。 第356章 如此缘由 听得江慕凡这样开口,林梦桐却也明白了。其实经过这两次短短的接触,她不难发觉出。眼前的他,却分明和那位太过精明世故,在旁人眼里市侩气有些流露得太过的江老爷,差别还是有些巨大的。 甚至,就连那位江家千金,她固然是天性里不少几分率真坦诚,但那神情作派中,却分明也是有着几分任意娇纵之感。令寻常人等,也会有难以接近之感。 只是他却并不是这样,林梦桐觉得这个江慕凡。好像是个性格层面有些丰富的人。他似乎很有思想,看问题也很全面。不过他又似乎极为隐藏他天性里这样的特点,反倒表现出来的极为随意开朗的一面来。 林梦桐此时,反倒起了一件事,那便是之前和卢新宇去镇上银号同办事时,自己在等候区里看到了那张报纸,上面有登出月中仙在上海与那些个商界人士,联合开设了规模较大的香粉厂的事,那照片上却是分明有这位江慕凡的身影。只是,当时他那脸上有些淡漠随意的表情,却记当时的林梦桐有些心中暗自诧异。 从那相片上看过去,他似乎当时并不如其它那些人一样满脸喜色,表情说明了他当时的心情,并不是如周围那些个人一般激动。而也正是因为他神态中这丝落落寡合的意味,让林梦桐记住了他。 现在听得他如此说道,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江慕凡当时或许根本就不想和江老爷一起过去。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隔阂呢?以致于从日本留学归来的江慕凡,放着好好的上海那边香粉厂不管,却反倒做起了这宜城女中的普通教员? 林梦桐想,按说这即便在这民国初年,人们的理念也不再轻视商业了,世人的眼光也更为现实。那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观点早就已经被暗暗萌生的资本主义萌芽所替代了。莫非面前这一脸阳光朝气的江慕凡,骨子里竟还是守旧的。认为这做生意这件事,终究对他这留过洋的大学生来说,不是件上得台面的事? 很快,林梦桐却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江慕凡不比寻常人家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普通学生,他怎么说留过洋,虽说不是眼下最为进步发达的西洋国家,只是邻近的日本。 在这民国初年,留学日本却是极为常见的,开支上远低于去西方国家,而且日本在明治维新前后发展之快,也是有目共睹的。江慕凡总不致于在那里念了几年书,思想上还转不过这个弯吧? 按他说的,只怕是他在对自己今后的规划上,与那位一看就知道有些刚愎自用的江老爷,有了不小的矛盾冲突了。 想到这,林梦桐的心下,便更多了三分好奇,二份关切。她此时,却也没有多顾及到羞花堂与月中仙,两家香粉铺的微妙关系,便问道:“江先生,不知道你说的理念不同是什么方面?据我所知,江老爷的经营理念,在我们宜城的商界是有目共睹的,思想灵活,胆子也大。宜城的生意人在上海那边合作开厂的,他还是第一个。” 这话林梦桐说得极为自然,虽说因着之前月中仙那次出了纰漏的所谓的西洋雪花膏事件之后,她对江老爷的人品,多少有些不敢恭维。比起自己已经过世的父亲林老爷,她觉得两人做生意在秉性上,是完全不同的。 不过,江老爷以他当下的本事,能够想到上海那边找到合作伙伴,一起开厂经营的事,还是让林梦桐心生佩服的。 羞花堂的香粉厂能开得起来,在最初的想法上,她承认也借鉴了月中仙的一些模式。正如月中仙第一次打铺子开到这小小的宜城来时,江小姐几番三次地到羞花堂来暗中取经,也是一样。 这生意场上,其实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对手或是朋友呢?不过都是各家为各家打算罢了。 “林小姐,家父做生意的能力,我自然清楚。只是他这番在上海开厂,不瞒林小姐你说,找来的那些个合作的伙伴是些什么人等,你却不尽了解了。” 江慕凡说到这,脸上却是分明有了一丝有些自嘲的微笑,他似乎并不在意,身边坐着这个文静端庄中也有几分年轻女性活泼明朗天性的女子,其实正是月中仙在这宜城最大的对手,羞花堂香粉铺的主事人。而只是他此时此刻,一个颇为能引成知己,无话不谈的好友了。 “那些人?我在报上看过了,都是做上海那边的正经生意人吧?对了,我想起来了。”林梦桐虽说平明偶尔会有些小糊涂,不过,她天性中却是记性极好的。尤其是那些她有些重视的消息,几乎是过目不忘了。 “我记得当时的宜城日报上,在这则新闻里说过,与你们江家合伙在上海开香粉厂的,是几个投机商人,他们手上最不缺的就是现钱。而月中仙,有的却是香粉生产的技术和经验,那些人应该是在上海商界那边门道又极广,所以两下凑在一起,自然一拍即合。这,应该没什么不妥的。”林梦桐觉得听他说到此处,更加不理解了。她原以为,是因为那天在新闻纸上附的相片,是江老爷特意让他也过来拍照,他不高兴才会表情显得如此游离。 现在听得他如此解释,应该是这位江慕凡,根本就不想站在那些个所谓的什么合作伙伴之间。想到这,林梦桐的记忆中又闪过一个人物,那便是这当时那张配合着新闻的摆拍相片上,除了江慕凡这一位年轻人之外,却还有位年轻女子,这却不是别人,而是那个上海滩的小明星,也就是让江慕云都有心下憎恶的李萍小姐。 而据那些传言来说,这李萍小姐和江老爷在宜城商界里,早就是人尽皆知的关系了。莫非因为她的出现,也使江慕凡格外不满? “林小姐,我对你直言也无妨。这些个所谓的合作伙计,私下没一个是正道上的。什么做投机生意,其实就是那些个放高利货的帮派人,还有那个小明星,是上海有名的交际花,上次给我们铺子里介绍的什么个西洋雪花膏,后来慕云告诉我,要不是你们提醒她及时下了柜,还不知道会给我添什么乱。”江慕凡有些愤愤地说道。 第357章 理念相同 “原来是这样,”江慕凡的话,让林梦桐这才醒悟过来。这样看来,也难怪他当时在那相片里的表情是如此勉强了。几番接触下来,林梦桐不难发现,江慕凡是个骨子里颇有几分傲气的人,这种傲气,自然不是来自于他的家世,他的学识。而来自他对一种品质素养的最起码底线的要求。 林梦桐也知道,那些个刊登出这类不乏吹嘘意味的新闻,背后多是钱在使然。那些个报纸记者,平白地只要收了好处,什么样身份的人,都能捧上天。 江老爷自身本事就算再大,也只是在这小小的宜城。在上海那边,他想要在商界站稳脚根,又要把这香粉厂的势子做大,自然要依靠一些有那些本事的人。所谓的合作伙计,想来也就是名正言顺地给那些个人,一些有由头的好处罢了。 而有那些人帮忙,加上那位交际相当活络,不,应该说是那位以交际为主,以演戏为辅的李萍小姐的帮忙。江家在上海的香粉厂,生意是定会做得格外兴旺了。 这样想来,反倒让林梦桐觉得对江慕凡有了些许敬意,他还是个太过理想化的年轻人,身上那种意气还未完全被现实打磨平整。这样的他,论起做生意来,或许真的不及江老爷了。 正如现在的林梦桐自己,在羞花堂做得越久,即便她还是极力凭着良心做事,但也无可奈何地,有时会选择向现实低头。比如,香粉厂开业时,她也会用些好处来打发周记者他们,在报上多多美言。又比如,这与人谈价时,必要的手段和心理攻势,也是不可缺少的。 或许这些在那些生意上做是久了的人看来,都不值一提,不过,听得身边他这样说起。林梦桐却只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个曾经的自己了。只是,他远比自己,更有主见,反应也更激烈了。 “所以你就因着这个,而没有主动接手上海那边工厂的事情,反倒应了宜城女中的聘请,来这里教书。那这样说来。”林梦桐思量了下,这才用夹杂着几分惋惜的口气说到:“这样说来,你在日本念的商科,这么好的专业知识岂不是轻易丢开,显得可惜了。” 见林梦桐的话语里,却不有如自己认识的那些个家人介绍的那些年轻小姐那样,听得他现在的打算,就单单只从收入的多少来为他不值,而是有着明显的理解赞许之意。只是提及自己的专业知识,这才脸上有些为之惋惜的神态。 江慕凡却是有些意外了,而也正是这种意外,却让他此时眼中的光亮更为灿烂了。似乎好不容易,才在这不大的宜城里,遇到了一位能让他安心说出心里打算的人,并且,对方却也是个年纪相当的异性。 “你也觉得可惜么?其实我也觉得,不过我并没有放弃,现做会教员再说吧,我准备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去外边试试,我总觉得,自己就算不依靠家人,也可以在外边做更好的事。” 说到这,江慕凡并不顾忌什么,只是用那笑意盈盈的眼波看了下林梦桐,接着又说到:“我知道家父担心的是什么,他觉得我再年轻,读的书再多,毕竟因着从小他照看我时的不慎疏忽,让我现在行动多少都不方便。也许是出于这方面的补偿吧,他有心要把我一直他身边做事。上海那边的事,也早就让我尽快接手。可是。这有什么用?” 林梦桐听及他说到他自己腿脚上有些不便的事时,脸上却格外平静从容,甚至方才那样的笑意也未散去。便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却也抬起眼来,低低地说了声:“江老爷这样做,确实是为你好。他把生意上的路先给你扫平了,然后你就可以大胆无惧地往前直行了。” “可是我不喜欢,香粉厂现在的说主事权并不在我们月中仙一家之手,那些个人,包括那位小明星,他们的用意就是尽快赚到快钱,在用料上,包装上,乃到接下来的宣传上,都完全没有自家特色。说白了林小姐这你比我清楚,就是全然模仿那些个西洋东洋货。”江慕凡一脸无奈地说道。 而他说的这些,林梦桐自然明白。甚至,可以说在某些方面。比面前这样的他更为明白。月中仙现在的特色,就是走模仿洋货的路线,不过因为毕竟是他们家上海厂子那边做来发来的,所以价格到底要比真正的洋货便宜几分。眼下的确也是销路不错,这与那位长袖善舞的李萍小姐也有关系。 她别说时常会来宜城的月中仙这边推广,就在上海那边,她也不遗余力地给月中仙的仿洋货的这些个新品宣传。原因那当然再为简单不过了,除了她和江老板那处私交之外,上海的香粉厂里,她也是股东,出了本钱就自然想更多收益了。 “慢慢来吧,现在的国人,的确是太过迷信,总认为那些个泊来品比我们国货要好。做生意其实到哪里都一样,都是一分价格一分货,洋人更要赚钱。哪里会有那么多价廉物美的东西呢?”林梦桐颇为感触地说到,羞花霜眼下虽是卖得不错,可是受成本所限,又是用了机器加工的,价格上比起洋货来,可以说没什么优势了。 “林小姐,你也是这样想。我这次回来,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香粉界里的我们两家,其实都是才由手工生产,刚刚接触到机器制作上来。从眼下看,我们月中仙就只会模仿,没什么特色。如果在理念上,我和你真的有太多相仿,如果我们可以把价廉物美的新国货推广出来的话,相信不但宜城,就连上海那边,也会有人喜欢用的。”江慕凡听到林梦桐的分析,顿时来了精神一般。 他正欲要再开口说些什么时,却看到寄件窗口那边,只有最后一个人在寄东西了。而这时,林梦桐却也看到了,她起身对他微笑着说道:“我先过去了,今天劳烦你等我这么久。” 第358章 他的安慰 江慕凡听了,却是脸上犹不忘记露出那个极有耐心的笑意。轻声说到:“林小姐,本来就是你帮了我,就算等得再晚些,也不要紧。” 林梦桐先不过是出于必要的客气,才那样说到,现在却是见他这样,反倒格外有些心生感动了。等到她办好寄件的事,再过来时,却见江慕凡似乎是早就看到她了。已经从那空无一人的长椅子上起来了。 见他这样,林梦桐不由有些下意识地把目光,再次又暗暗落到了他的那只腿上。她知道,这张长椅其实是不甚宽敞的。江慕凡的腿本来就不太方便,今天让他在这里坐了许久,怎么方才一直没想到这个问题呢? “我办好了。现在可以走了。”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格外小心地收好了那张寄出的单子。她也不知道,明明自己并不是刻意要做这些事的。难道只是因为那家远在上海郊外的孤儿院里,那些孩子们寄给自己的那张略显拙劣的手工书签么? 这应该不是了。收好回执的林梦桐在心底对自己说到,只愿自己所做的这些小事,能够多少让远在他乡的卢新宇,可以多一份心理上安慰,也是极好的了。起码,当下的他,是不能再如从前那般,再去那个他留下了太多年少回忆的地方了。 这样想着的林梦桐,一路和江慕凡走出邮局时,却也变得沉默了下来,不过,细心如她,却也是不忘记身边的江慕凡走路的不便,还是有意地放慢了脚步。人总是这样,当一切的节奏缓慢下来的时候,心事,却反倒未免有些多了。 而江慕凡,虽说也知趣地没有多问,不过,他那灵活机敏的双眼,却瞬间看透了什么一般。直到两人快走到车那里时,他这才缓缓地开了口:“林小姐,我发现你好象从寄好那些画册后,就多了些心思一样。不过以我的猜想,你应该是个看得开的人,那些个小烦恼,多少都会随着时间而淡化的。何必想得太多。” 林梦桐听他这样说,也笑了。她是知道自己的,现在自己有的,哪里是什么烦恼,分明却是一种难言的牵挂。无法对谁明明白白地说清楚。 毕竟,那个现在不知在何处栖身的卢新宇,他现在的身份根本不能暴露出来。而从世人的眼光来看,自己根本就是相当可笑了。一个受过教育,家世背景干净清爽的大家千金,甚至是一个不算太小的香粉铺的主事人。居然会对一个有着黑暗过往的拆白党,心下如此念念不忘。 这根本不像自己,林梦桐想到这,在心底却有些感触了。也不知为什么,在羞花堂时也好,在家里也好。她总觉得自己有些不那么真实。那呈现在他人面前的,那个格外坚强独立的自己,好象有些太过完美。 而之前。在卢新宇出现后,和他在一起时的自己,就似乎没有这些太过的牵绊。也只有那样的他,才能真实地见到自己内心,那格外脆弱无助的一面。而现在,她的目光不由落到了身边的江慕凡身上,和他说话时,自己的言语里,似乎也有几丝放得开的感觉。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对他这种态度,究竟是一种隐约的欣赏,还是那种夹杂着几分同情的关切。因为他的谈吐之间,是那样有着自己的目标和远见,凡事却又不尽然以他人的目光为重。只是,现然的林梦桐却还是觉得,自己对这个还有些陌生的他,更多的,还是因着他手上那要精致的拐杖了。 同情与欣赏,有时候却是那样奇妙地夹杂在一起,让自以为还算理性的她,也无从分得太过清楚。 或许,人的感情原本就是这样,哪里有那么太过单一的区分界限呢?她想到这,却也笑了。眼波里,却也多了一丝自我调侃的意味了,在幽默开朗的江慕凡面前,她的心情确实也多了几分阳光。 正如今天这天气一般,虽说已是有些寒冷的初冬了,可是阳光透过微薄的云层透下来,却是格外温暖。让人的心情,也在这冬日的暖阳下温润了许多。 “江先生,你说得对。可能我真是平时把自己表现得太让人安心了,就好像在羞花堂里,虽然我做不到如江小姐那般做事雷厉风行,倒也能勉强应付得来。只是,离开了那个白天忙碌太久的地方,有的时候却反倒会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了。”林梦桐说到,此时她的脸上,那习惯了的淡淡微笑虽然还在,不过,在聪明的江慕凡眼里,那却是个有疲倦的笑了。 这时,俩人已经上了车,似乎为了让林梦桐坐得更加安稳放心些,细心的江慕凡这次却没等那位黄师傅过来开门,便主动地替林梦桐打开了车门,而他那一只手开门,另一只手格外轻松地支撑起那根看起来还有些细细的拐杖时,脸上那般从容镇定的样子,却让林梦桐心下有些动容了。 或许,自己那对他那个不便之处,言语和心情中格外的在意却是有些多余的了。起码,在江慕心自己心中,他就是一个再普通,再正常不过的年轻人。别人能做到的,他不过稍微费些气力,却也是可以做到的。根本无需他人太过的关注与同情。对于这般有着独立意识的他,可能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不去在意他那个小小的不便了。 待俩人上车坐好,那位开车的司机黄师傅,却是犹不忘记回头看了下江慕凡,似乎是在看他有无坐稳。这才问到:“少爷,我们先送这位林小姐回她家铺子那边?” “是的,就是羞花堂香粉铺,之前你也载慕云来过的。” 江慕凡点头说道。待汽车格外平稳地开上路后,他过才又对林梦桐说道:“你方才还夸慕云呢?她虽是个聪明人,可是我可是对她太了解,她的心思,其实就没好好放在过铺子的生意上,当年也是这样,我执意要她也留学读书,她倒好,觉得读不下去,还是回家接手生意好。现在呢?知道念书少的坏处了,一有个小问题就找我。林小姐,我看得出来,你比慕云见识要多些,羞花堂也有不少值得我们月中仙学习的地方了。” 第359章 阿宽的顾虑 江慕凡说这话时,脸上却并不是那种客套的赞许,却是分明有种几分发自内心的赏识。却让林梦桐有些过意不去了,那素日有些自视甚高的江慕云,此时若是知道她那一贯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大哥,现在却对别家几乎是商界对手的香粉铺的自己,用这样的话来夸赞。一定会不开心的。 想到这点,林梦桐便也说到:“你过誉了,其实我们羞花堂眼下并不乐观,现在洋货流行,且又价格上占了便宜,我们这些老字号,可以说是度日不易了。江小姐素来思想新潮,月中仙的东西,跟从上海那边的风潮,也跟得一向紧,现在是比我们羞花堂要好许多了。这点,我自然清楚。” “林小姐,你不必这么说。慕云的做法虽是家父同意的,我却不认为就一定对。之前那个西洋雪花膏,不也出过事么?现在我们家售卖的这些个洋货,还有那些自家产的新品,多半也是上海那些人的意思。他们都是出了大份额本钱的人,加上家父也不太听得惯我的建议,所以我这次回来,干脆不闻不问了,乐得干净。” 江慕凡说到这,也有些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又说道:“只是苦了慕云,现在她一人夹杂在父亲和我之间,有些想法,她真的很难自己决定。所以我说,她倘若当年玩心可以稍微收起些,像林小姐你这般有此主见,现在只怕要好很多了。” 听完江慕凡这番话,林梦桐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方才拿自己来和江小姐做比较,原来如此。 看来,表面上极为直率的江慕云,原来也是活在有些两难的处境中。江慕凡有见识,也有主意,想法应该也多。只是他和那些与他父亲合作的那些个人,根本无法谈拢。 加上他个性中,多少有些留洋学生的清高,又怎么会轻易拉下身段,和那些只知道唯利是图,甚至不惜以次充好的人为伍。甚至是会一起坐在会议间里,商议上海那边香粉厂的大事呢? 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应该就是这个道理。只是,这样一来。他现在就只能做个普通教员了,还只是在宜城这样的小城里,这在林梦桐看来,却是有些惋惜的。 她不是瞧不起女中教员这份职业。本来的自己,大学也是这个专业,当教员固然有着几分清苦的意味,不过江慕凡的家境极好。他做出这个选择,与其说是一份职业,不是说是他在家人面前,摆出的一种自己的态度。 只是,从长远来看,这终究只是一个过渡。想到这,林梦桐目光却又掠到了窗外,已经到了宜城的中心街口了,马上穿过对面的马路,就要到羞花堂了。 “江先生,我还是觉得,于公于私,你不能一点不帮到慕云。我和她之前也有过接触,她外表的确有些娇气,不过她也是极有能力的,而且,之前她也曾无意间说过,铺子里的事,她一个人做会有些捉摸不清,所以她一有麻烦,就会想到给你打电话。” 林梦桐也不便过多说什么,毕竟,羞花堂和月中仙,是香粉业的对手。即便自己对这位江慕凡印象再好,俩人之间,也有些不可逾越的鸿沟了。 “林小姐,你的提醒我懂。对了,马上就要到你们羞花堂了。我还差点忘记一件事。”江慕凡似乎瞬间想起了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地从身上的学生装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匆匆地双从车座位边找到一张白纸,这才递给林梦桐。 “上次碰坏你钢笔时,都不曾来得及留你的电话号码。后来慕云才告诉我,你收到后还特意打电话请她转告谢意。这次,我可要好好记住了。” 江慕凡的这个有些突然的举动,却是让林梦桐有些始料不及。不过,她不过略微迟疑了下,还是主动接过了纸笔,飞快写下了自己办公间的号码。这时,汽车也已经缓缓停靠在了羞花堂的门口了。 江慕凡却没有急着开门,却是笑着接过那张纸,又小心翼翼地折好,依旧放在了上衣口袋里。他一边开门,一边先自己柱好拐杖下来,这才一脸笑意地对林梦桐说道:“林小姐,你可以下车了。” 林梦桐也客气下,便慢慢地下了车,她在想为什么这位江慕凡,却要在这个时候要自己的电话号码呢?明明是江慕云告诉了他,自己曾打过电话过去,他问下妹妹岂不方便? “林小姐,我本来是想问慕云要你的号码的,不过我妹妹这个性格,你也知道,定会取笑我什么。更何况,即便她不多说,我也不能确定,你愿不愿意让我知道你的联络方式。”江慕凡这句话,却是说得极轻了。轻的似乎只是想让此时,离他极近的,刚刚下车的林梦桐一人听见。 林梦桐也笑了,是那种有些意外的,却又有些会意的笑。也不知什么,今天从遇到他开始,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多些,却又觉得过得是那般轻松,就连和他说话时,也全无半点别扭陌生的感觉。反倒像早就认识他了,甚至是在认识那位江慕云之前一般...... “谢谢你送的这程,我先回铺子了,再见.”林梦桐有礼地说道,声音里却少之前的几分客套了。 而江慕凡自是会意,也笑了。便说了声“后会有期。”便打开车门,依然从容地先放好手里的拐杖,这才进去坐好。待车离开之后,林梦桐这才转身进了铺子,只是她一进门,却分明看到门口的阿宽,脸上却是极为顾虑迷惑的神情了。 这不消他开口,林梦桐也知道,方才在门口,江慕凡送自己的那一慕情景,阿宽是看得清楚了。 果然,阿宽却是笑着先打了招呼,却又不忘记说到:“梦桐,刚才送你回铺子的这位,坐的车好像是月中仙的。之前我见江小姐来我们这,都是坐这辆车。” “阿宽哥,你说的没错。方才送我回来的,是江小姐的哥哥江慕凡。我们在书局里碰见了,他刚好要挑两本用得着的书,是为在宜城女中做教员用得上的。我就帮他选了下。”林梦桐并不隐讳什么,索性直接了当地对阿宽说道。 第360章 阿宽的对策 听得林梦桐提及到的,却是“江慕凡”这个听来份外陌生的名字,阿宽却是微微有些惊讶,不过,他应该是很快就反映过来的。 毕竟,现在的他是这羞花堂的二掌柜,这宜城商界的大小事情,他也是知道些的。何况,江慕凡是月中仙的人,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待两人一起上楼之际,阿宽这才缓缓说道:“梦桐,你说的江慕凡是江小姐的哥哥吧,这两天我也听朋友说过,他们说江家这位公子,着实是让江老爷烦透了心。” “是么?”林梦桐有些明知故问,她并不是单纯想对身边这个显得有些顾虑良多的阿宽哥,有意隐瞒些什么。其实她觉得,羞花堂和月中仙只是生意场上的对手罢了,自己和方才那位谈吐不俗的江慕凡,也不过是萍水之交,谈不上什么一见如故了。 只是,她知道阿宽哥素来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不过外表有些显得粗放些,若是自己事无巨细地告诉他,自己和江慕凡相识的过程,还有今天谈及到的,他放弃了上海那家香粉厂的管理权,而独自选择做女中教员的事。 她未免有些担心阿宽会多想些什么,毕竟再怎么说,月中仙和羞花堂也是对手。在这座江南小城里,任何行来素来都是一家独大,并驾齐马驱的事少而又少。 就连那街角的馄饨摊,也是最终会争出个胜负输赢来。别说开铺子这么大的生意了。更何况,羞花堂眼下也开了香粉厂,虽说势头目前是远远不及江家在上海与人合伙开的那家了。 不过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就算自己和江慕凡毫不在意这些,阿宽应该不会想得太过简单。所以想到这,林梦桐只是佯装不知的样子。进了办公间之后,一边吩咐着秀凤给两人沏茶,还特意不忘记多嘱咐几句。让她给阿宽却是单单沏上一杯碧螺春来,自己素来喝的是茉莉香片,阿宽有些喝不惯的。 见面前的林梦桐对自己,依然是如此周到,全无半点主从之分。阿宽却也倍觉精神,原本克劳德那边的事发生之后。阿宽便有意在众人尤其是王掌柜,和自己父亲陈老先生面前,只是一昧说克劳德这根线,是自己生意上伙计介绍搭接的。责任多在于自己识人不尽了。 他生怕因着这事,会有人联想到卢新宇,再推及到林梦桐身上。虽说她是羞花堂的主事大小姐,不过那些难听的流言蜚语,若是传了出去,真不知会让那些个无聊至极的小报记者会兴奋成什么样子。 而王掌柜那边,自是大大地把他责难一通,不过到底王掌柜是个精明的人。知道阿宽是当下羞花堂的红人,林大小姐都不主动处罚他些什么,这事,也只好说说而已。 他自然没有忘记,把这事悄悄地传及到了林太太那边。而林太太听了,反倒是一脸的失望。精明如她,自然知道自己的目标,不是发现阿宽的错事,她有意要抓住的,却是林家小姐的错误。要拿的,也是她的把柄。 现在倒好,好不容易这羞花堂在生意上,捅了个小漏洞,谁料反倒像是有人早有准备一般。整个事却是让那个看起来直率憨厚的阿宽,主动认了错。更让她生气的是,这事林梦桐居然没有责罚阿宽什么,那个让她弟弟汪怀远,一直在心下不服的二掌柜的职位,依然是让阿宽做得好好的。 林太太心下自是愈发不满,却又一时找不到什么对策。汪怀远自然早就把卢新宇离开的事,完完全全地告诉她了。她也下了决心,迟早要在这事上,找出个什么暇疵来,好好做出一场戏来。她就不信,那个阿宽,每次都能给林梦桐解围顶包。 “梦桐,我听说的是,江老爷现在把月中仙的重心,都放在上海那家香粉厂上了。生意做得自然不错,他们生产的香脂冷霜,还有什么号称翻版的法兰西玫瑰香皂,都卖得很好。当然,主要销路自然不在上海。那儿是大地方,洋货都用不完,有谁会用他家这中不中,洋不洋的东西。”阿宽说到这,脸上却有丝丝不屑的神情。 林梦桐知道,阿宽的意思其实是和今天自己在邮局时,听到江慕凡说的,是有几分相同之处的。月中仙虽说生意目前不错,但却只是一昧跟风那些洋货,不过是在价格上略有优势,实际上却没有什么自家特色。 “不过,我今天在书局遇到的这位江慕凡,倒是觉得他是个有想法的人。”林梦桐听得阿宽这样说,却也有些感触。江老爷再精明能干,那上海的厂子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 那些个投钱的合作人,不过想的却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尽快挣些钱。至于什么发展的远景和计划,估计他们是根本无从顾及了。 “有想法有什么用的,外边都说了,这位江家少爷个性清奇,根本不听从江老爷的话。放着好好的上海那边香粉厂经理的好位子不做,偏偏接了宜城女中的聘书,到那里去当教员。”阿宽说到这,表情却是相当不解的样子。 林梦桐自然明白,阿宽在做生意这件事上,其实是个相当现实的人。而那位江慕凡,却是个有些理想化的年轻人。这也难怪,他们的生长环境,尤其是所接受的教育程度不同,已经注定了他们在某件事情上,认知有决定性的不一样了。 “或许别人有自己的想法呢,就算月中仙生意再好,那位江先生他也不是江老板的延续,他有自己的主意,也可以理解的。对了,不说这个了,阿宽哥,香粉厂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林梦桐想到自己这两日,因着铺子里的杂事较多,羞花霜的热销也让顾客多了不少,所以,香粉厂那边她也这个礼拜却也没怎么过去。好在有阿宽和庞师傅在那里坐镇,她自然放心。 “梦桐,我正想说这个,上次你不是谈及羞花霜虽说卖得较好,可是毕竟是贵价货,在走量上带不起来太多么?”提及香粉厂的事,阿宽陡然间来了精神。 第361章 百花香脂 林梦桐见他说得这般喜形与色,便也知道,他定是又和那边的庞师傅他们,想出了什么好主意。毕竟,现在自家羞花堂里,要应对的可不是什么可以随意就掉以轻心的对手。眼下羞花堂最为弱于月中仙之处,便是品相上,太过单一了。 之前的林梦桐,在整理之前林老爷留下来的那些资料记录中,却也见过,林老爷提及到香粉界,最重要的特色就是在保持铺子的固有特色前提下,不能忘记及时的推陈出新。 因为这些胭脂水粉的面向的,主要是年轻女性,她们也是在消费心理上,最为求新求变的。 而月中仙那边。虽不说货品质量到底如何。但是在品类上,却是相当齐全了。所以,林梦桐这些天,考虑最多的便是这个问题了。 “阿宽哥,你们到底想出了什么法子?”林梦桐有些心急地问到。 “梦桐,庞师傅之前也有说过,说丁万春家当时研制机器生产的货品时,因为太想一下子翻回本钱,所以只把重心放在了价格高的蝴蝶冷霜上,所以在低档的货品方面完全不够重视。结果蝴蝶冷霜销路在受到那些同价位甚至更低的洋货排挤之后,丁万春家再想回头弄这些价廉物美的香脂时,才发觉这一块的市场也早就让别家香粉铺占了风头。” 阿宽若有所思地说到,似乎在失败的丁成春家身上,他隐约间明白了许多道理。 林梦桐听得也相当认真,她却是益发觉得面前的阿宽,心思相当缜密了。这香粉厂的产品,迟早不能单单依靠羞花霜。应该防患于未然,针对不同层面的顾客,做出不同定位的香脂之类。 想到这,她便也思量着说道:“那阿宽哥,依你来看,我们当下除了羞花霜,还要做些什么最快最能大范围地让光顾的客人,再多些起来。” 林梦桐知道,现在却是连秀凤都知道,月中仙那边每天光临的客人是极多的。有些价格不高,且又包装得西洋风格十足的香皂,面脂之类的新奇货品,有时还不够卖。需要上海那边的工厂调货到宜城来。 且听说原本势子有些高高在上的,那家嘉利达洋行,都几番有意要与月中仙合作,从他家批发货品再转销到别处。不过。好像现在只是因为价格未谈拢,负责此事的江小姐还有些不太乐意将就的样子。 反观现在的羞花堂,虽说人气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了。不过这来的,也多半只是买羞花霜的,且羞花霜在生产工艺上略为讲究,价格也高些,所以一则买的人再多也有限,二则工厂那边,从原料配制到机器调和好,周期也有些小长。所以,林梦桐觉得要聚集些人气,不能只靠王牌产品羞花霜了。 “梦桐,我昨天在厂子那边就和庞师傅,还有后边作坊里的严师傅他们想了好久,到底还是他们俩人有实际的经验,庞师傅的意思是,可以再做出一种删减法的羞花霜来,就是去掉一些相对比较高级些的配料。比如南珠,花粉之类的。用上最为普通的成份,不求那些过于讲究的功效,只消能滋润到面容,不至于干燥即可。” 阿宽虽说只是说到这,林梦桐却也明白了几分大体上的意思了。庞师傅的设想自然没错,他的用意是针对更多的普罗大众,在不改变羞花霜整体质量的前提下,去掉一些高价的成份,做出一个更为朴实的版本来,这样成本下降了,售价也自然便宜许多。 并且,在这工艺上也简单了许多,批量由机器产出,也可以更快地大规模供应到铺子里去。 “这样也好,反正我们的机器流程上来说,也大体差不多。改下配方就可以了。对了,这件事严师傅的看法如何,他又如何说呢?”林梦桐略微想了下,又开口对阿宽问道。 她明白,严师傅在哪怕是在这宜城的香粉届里,也是名声最响的手工师傅了。虽说眼下的香粉厂,也算得上紧跟时代初起的潮流,用上了洋机器。 不过在工艺配方,以致于面向顾客的需求心理上,林梦桐知道羞花堂里,却是更少不了那位经验丰富,且又耐心细致的严师傅了。 “梦桐,严师傅听了,自然是也觉得极好的。不过,他只是补充了一点,就是我们羞花霜是在前期铺子里费了好些心力,才推广出去的。不管今后还会我们羞花堂里还会接连问世多少种新品,这羞花霜始终要是我们铺子里王牌,而新品,在名字上要完全和羞花霜区分开来,一是货品有价格差别。” 阿宽想了下,却又说到:“二是要让以后还只单单用贵价货羞花霜的老顾客,觉得他们用的东西虽说比新品贵,也依然是超值的。” “说的在理。”林梦桐听得微微点头,她知道,羞花霜这个货品的名字,也是自己一时心头有感,信手取来的。这三个字里,包含了百年香粉铺的名字,自然是铺子里的王牌了。 只是,接下来的这个面向大众的新品香脂。又要取什么名字好呢?既要好听又要与之前的有所差别,还要突出价廉物美的特色。她一时还真想不出来了。 “梦桐,我也有去上海南京那边了解过,许多便宜些的这类雪花膏霜,名字都叫什么香脂之类。我今天想了下,我们羞花堂最初的寓意就是取法天然,用的香料也是天然植物香料。不如这个新品,就直接叫‘百花香脂’了。” 阿宽说到这,却用了有些探询的口气看着一脸思索状的林梦桐。 “百花香脂。”林梦桐想了下,不禁又在口里有些喃喃地念到,香粉铺名字是叫“羞花堂”,这“百花香脂”听上去倒也合适得很。名字里有了“香脂”两个字,那些顾客听了,多少也明白这新品在价格上,自然是人人都可接受的。 而百花两字,既暗暗寓意了羞花堂出的货品,又让人会联想到取法自然,香气馥郁的特点。的确是个让人能记得清楚响亮的名字。 第362章 别出新裁 林梦桐想着,便觉得这百花香脂的事既是有了主意,就不能再只停留于简单的设想了。 方才阿宽不也说到,月中仙那边的新品,现在却是走的大众路线,性价比极高的么?虽说只是让行业内瞧不上眼的跟风之作而已,不过,从生意上说,带来丰厚的利润的,有的时候却是走数量制胜路线的不起眼的东西了。 “阿宽哥,我支持你们的决定。你马上过去香粉厂那边,让严师傅那边迅速把百花香脂的配方做出来。这个应该是很快的,不过是在原有的羞花霜减掉些高档成份。还有,这个香脂我想价格虽然便宜。” 林梦桐想了下,这才思量着开口对阿宽继续说道:“不过,我还是想在包装上花些心思。白瓷瓶是肯定不行,一则成本大了些,会增加香脂的卖价。二则这百花香脂也要在包装上有些特色,和羞花霜区分得明显些。” 林梦桐的想法,似乎是瞬间就涌现了许多,听得阿宽也有些惊愕。他未曾料到的却是,她会如此之快就答应自己的想法,并且还提出了颇为新颖的观念。 他想了下,便说道:“梦桐,这百花香脂我想不妨用那种普通的铁皮盒子,这种包装用料比玻璃还省些,做得普通圆型,这样装的容量也觉得多些。至于外面的包装图案,这个我不懂,不如你细细想想。” 听得阿宽这样说,林梦桐也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在这民国初年,这些香脂雪花膏之类的包装,无非是四种,一等的便是如铺子里的王牌羞花霜那样,用的是上等的白瓷瓶。显得货品典雅不俗。 再次些的,也用得是如月中仙那边的,时下最为流行的有些花花绿绿的进口赛璐璐(塑料)。那一般的货品,就多半用的是玻璃瓶了。至于一些便宜实用的,平民百姓也都用得起的,则多半用小铁盒之类的略显廉价粗陋的包装了。 只是林梦桐知道,就算是最不起眼的香脂,这包装也如同门面,用最少的钱,也要做出好些的效果来。这才能吸引最多的顾客光临。她想了下,便瞬间有了如电光火石一般的灵感了。 即便林梦桐自己寻常,是个最不喜爱用些胭脂水粉之类的年轻女性,可是终究。她也有着年轻女子最常见的那种审美观和购物心理了。 她想了下,便对阿宽说道:“阿宽哥,我只是初步有了个想法,你再去印刷厂那边请人做铁盒上贴牌时,再让他们设计下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却也信手从面前的桌上拿起一张素白的信纸,随手便画了起来,却是画了一个不大的圆。 “阿宽哥,你方才说过,我们的百花香脂这次要做成圆形的,也不多大。我想这个形状是好的,携带起来也方便,而且拿在手上,亦没有什么棱角,不会磨到手。只是这上面的贴牌的图案,便不能做得太大。” “是的,梦桐,我也是这么想,只要突出我们羞花堂的牌子就好了。”阿宽点了点头说道。 林梦桐想了一下,又说到:“我们羞花堂的出品标志我想还是与羞花霜的位置差不多,就印在贴牌了下边,这贴牌也要做成圆形,不过小上一圈,贴上去才合眼些。还有这个铁皮盒子,做成黑底配暗红的花。你看合适么?虽说是我们铺子的便宜货,可是也不能有太过廉价的俗气感。” 阿宽听得也笑了,他用夹杂着几分钦佩之意说到:“梦桐,你到底是念书多些,想的这些个点子也格外好。黑底红花,我想是极配着圆形铁皮盒子的。我尽快去联系这包装铁皮盒的厂子,到时候把做好的盒子和印刷厂的贴牌,一并给你送来过目后,再定下。” 说到这,阿宽似乎又怕遗漏了什么一般,开口问道:“梦桐,你觉得这贴牌上除了印上百花香脂这四个字,和我们羞花堂的标志之外,要不要配什么图案之类。我看之前羞花霜的蓝色纸盒就不错,配的花样了格外精巧些。” “配图?”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把目光落到了桌面上那张白纸上,她想,若是单单只在贴牌上标出品名和羞花堂的标志来,未免是有些单调。 只是,配什么图案好呢?她想着月中仙那边,还有丁万春家的香脂雪花膏之类,最喜欢用的便是时下各色小明星及西洋美人图像,虽然迎合了部分年轻女性的爱好。可是那些个扭怩做态的样子,总还是让林梦桐觉得不甚欣赏了。 她想的是,即便这百花香脂比不上羞花霜那般高大上,也断不能失去羞花堂的特色。只是,这个香脂是圆形的铁皮盒,上面贴的牌子大小也有限,底色是黑底红花,配什么好看呢? 林梦桐想着百花香脂这四个字,只是一瞬间,她便有了主意。脸上,也自然多了丝有些欣喜的笑意,虽然,这是那种淡淡的笑意,不过,很快就让身边的阿宽意识到了。 他不禁想到:“梦桐,你想到了什么?” “阿宽哥,我想这款香脂的名字叫做百花香脂。我们又不能在这牌子上印上各种五颜六色的花来。不如单单只在这贴牌的右下脚,让印刷厂那边找个好看的牡丹花图案,配合着铁皮盒底色的红,我想倒也还合适。牡丹是百花之王,暗暗寓合了了我们百花香脂的含意。而且,也标明我们羞花堂的货品,在这香粉业届不落俗套,冠盖群芳之意,你看如何?” 林梦桐这次,却是说得有些神彩飞扬了。她觉得,百花香脂或许真的能有出乎意料的销路,给当下的羞花堂再带来一波极好的转机了。 “梦桐,你说得真好。我这就记下,稍后就去联系下印刷厂那边的师傅们,让他们挑最精美的牡丹图案,印制在这贴牌的右下角。” 阿宽听得也笑了,尤其是那个冠盖群芳之意,让他觉得是对羞花堂来说,是极好的兆头了。 第363章 试用效果 阿宽是个想到就做,等不及片刻闲暇的人。林梦桐说的这些设想,他便也不忘记,在她说完之后,便用方才她放在桌子上的那张白纸。细细地记下了,且又标注得格外心细。 直到记好,他这才格外小心地折好这张纸,放到长衫口袋里,却是脸上犹带着三分不好意思的笑意,说到:“梦桐,我怕单凭我这头脑,未必能把你方才的想法记得周全。我现在就过去了,安排好百花香脂的事,就接下来联系包装的事,一定要让他们,把你那极好的设想,原原本本地做出来。” 听得阿宽这般夸赞自己,林梦桐也笑了。在熟悉的他的面前,她也并无什么太多的客套,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梦桐却也觉得,阿宽做起铺子里和香粉厂的事来,比之前更多了丝底气和责任感。 在这些事上,他似乎有着用不完的充沛精力,即便因着克劳德的事,他的确有些暗自气馁,不过。天性率真的他还是很快就重新振做了起来。他也希望,自己在这个二掌柜的位子上,能够做得名副其实了。 只是几天时间,在阿宽的一手操办下,百花香脂的包装就人得妥妥当当了。当阿宽把那订制好的包装铁皮盒子,交到林梦桐的面前时。她也觉得,这质地虽然有些普通的小包装盒子,却是显得格外不落俗套了。 尤其是印制在商标纸上的一朵开得极为盛大的牡丹图案,却尤其引人注目。再配上那原本就显得庄重的黑底红花的铁皮盒的色泽,更是吸引人的目光了。 林梦桐不禁把这小小的铁皮盒子,细细在手中看了下,这才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她抬起眼来,对阿宽说道:“阿宽哥,现在包装上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不知道庞师傅那边,样品可打制出来了?” 她说到这,一边小心地放下那个铁皮包装盒子,一边又思量着说道:“这次,我想越快越好。宜城这天气,已经很冷了。人们都喜欢手上也抹些香脂之类的抵抗干裂开口。我怕我们这次又落在月中仙之后。他们家的香脂已经上柜了,据说这批货是江老爷特意安排了,把价格定得是市面上香脂类极低了,目的就是尽快占领我们宜城冬季的市场。” “梦桐,这个消息庞师傅严师傅早就让人打听到了。他们两这几日来,却是连着吃饭睡觉都在香粉厂那边,已经忙得差不多了。估计今晚就可以把样品用机器做出来,到时候庞师傅他们还要再细细看下成品的色泽,质感之类,确保没有问题。”阿宽似乎明白林梦桐顾虑的是什么,他用半是安慰半是自信的口气又接着说到:“最迟后天,就可以批量开工了。到时候,让王掌柜他们写个亮眼些的大宣传纸,张贴在我们铺子门口。准保能让人注目到。” “也好。”林梦桐听得微微点头,虽说这种宣传方案比不得之前的羞花霜,那般费脑筋得精细。不过货品面向的消费人群不同,这香脂是普罗大众都可以人人买得起使用的。男女老少都可以用来搽脸抹手,亦没有特别的消费特色。所以,林梦桐想来。这种直截了当的宣传方法,或许还格外有些效果。 很快,百花香脂就在香粉厂试制成功了。样品拿到铺子的当日,林梦桐觉得倒也不错,味道自然比不上贵价货羞花霜那般清新典雅,倒也闻起来让人心生愉悦。 原来这回庞师傅在配制香料中,却没有用当下普通香脂都喜欢用的味道有些浓烈的那种香味。反倒不走寻常路,用了和这羞花堂老牌子的桂花发油同款的香料,且又淡了几分。所以,这百花香脂的气味在这有些寒意的初冬闻起来,却觉得格外清新,那桂花香味让人觉得有格外绵长细腻之感。 林梦桐虽是自觉不错的,不过到底不甚放心。她便索性让秀凤也来试试,她们这些普通的年轻女子,但凡只消有些余钱,就算平日再节省,这天气有些寒意了,也会找些香脂之类抹手抹脸。在这点上,秀凤远比自己有经验了。 秀凤听得林梦桐让她试用这铺子里的新品,她自然是一脸喜色。 只是,她的目光落到林梦桐递过来的这铁盒装的香脂时,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姐,我看这盖子怪别致的,这香脂不会很贵吧?我昨日还和张太太他们家的四姐说过。我们羞花堂要出润肤脂了,要是贵的话,我怕她们也舍不得花钱过来买了。” “秀凤,你先试试就知道了。这个香脂,是我们铺子里目前为止,最最便宜的东西,保证连她们也买得起。”林梦桐也笑了。秀凤听她这样说,也放心了,便打开那个黑底红花的铁皮盖子。原来这百花香脂却是极其丰厚细白的。她用手抹了些在手上,因为才刚做过清洁,秀凤的手有些干燥。 她小心地抹了些在手背上,却是滋润度极好。而且,那种淡淡的桂花香气也不像一些寻常的廉价香脂那样刺鼻。而是格外清新。 “小姐,这个香脂真的挺好用的。涂上了,手背这边都觉得不那么干燥了。”秀凤的脸上,泛起了满意的微笑。林梦桐见状,心下这才全然放下了。她便把这香脂递给了秀凤:“秀凤,这个你拿去用吧。你记得对四姐她们说下,就说我们家的香脂。价格不高,也许并不是宜城最低的。但效果和滋润性,气味什么的都不是别家货品可以做到的。” “谢谢大小姐了。我一定把这香脂拿给四姐他们看看,让她们羡慕下。”秀凤一边说着,一边格外小心地收好那个香脂盒子。这才又退下去做事了。 林梦桐也安心地舒了口气,王掌柜那边,早已经是把那红色洒金的宣传纸写好了。标题起的却是“百花香脂,物好不贵”八个直白的广告词了。 明天上午,这批新品就要在羞花堂的一楼正式上柜了,林梦桐心下却是信心满满了。 第364章 无意听闻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不知是不是那张贴在羞花堂外间的大红色洒金宣传纸,当真起了几分果效。这天不等铺子开门,门外就已经有了好些客人了。林梦桐与秀凤刚从黄包车上下来,她便有些欣喜地见到了这一幕。 从侧门进去时的她,却一眼便看到阿宽,正在柜台里低声对那些人伙计们嘱咐着什么。他今天穿的却是身相当合体的长衫了。料质上也比之前讲究了许多。或许真是应了人要衣裳马要鞍那句老话。现在的他,倒是越来越透出几分成熟稳重的掌柜风范了。 “阿宽,你先让伙计们提前几分钟打开铺子大门吧。我看已经有人等着了,”林梦桐走了过去,和阿宽简单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又不忘记吩咐他道:“现在天有些冷了,不管别人是不是来买东西了,我们这里准备得当了,就早些开门吧。” 听到林梦桐的声音,阿宽便停住了和那些大小伙计的叮咛,只是随口说到:“好了,大家快去开门,今天记得人再多,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百花香脂虽是寻常货,也要让光顾的客人们有了买到贵价货的一般的待遇。大家去忙吧。” 说完这些,他便用那依然带着满满笑意的眼神,转向了林梦桐。 “梦桐,今天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相信,百花香脂定会大卖,这次定要让月中仙望尘莫及了。”阿宽的语气里有此隐约的自信。虽说这话有些太过直白,却还是让林梦桐也听得浮起了一个会心的笑意了。 毕竟,这宜城的香粉届本来就这么大块地方,在这有限的份额里,也只有月中仙家可以与自己的羞花堂一争高下了。 见林梦桐也笑了,阿宽便又略微停顿了下,这才不忘记继续补充道:“这批香脂,庞师傅说先只做了二百多盒,要看今天的柜面销货量如何,若是供不应求的话,他那边再大批加工出来。先看下反应再说。” “这样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要忘记。”林梦桐也在心里思量了下,却又说到:“倘若今明两天就售卖一空的话,客人们若是一时买不到,就只对他们解释说,我们羞花堂的百花香脂,是用最新最好的西洋机器生产出来的,每批货都是限量供应,让他们不用心急买不到,只消再等一两日就可以了。” 林梦桐的话,听得让阿宽也心下服气,他点了点头,便又不忘记和林梦桐再打了个招呼,就转身去开始人益发多了起来的柜面那边张罗些什么了。林梦桐便让秀凤先上楼开门准备去,自己却不紧不慢地独自缓缓走上楼梯。 楼下却是显得格外热闹,连账房那边的家锁,过来到柜面清点复核货品时,都因为柜面上有些忙不过来。便主动也当起了临时的伙计。林梦桐此时已经上到了二楼。却不忘记目光依然投向了一楼那边。 家锁虽说现在在账房那边,已经能够适应了那每日和繁琐的账目打交道的日子了。不过,现在的他,一回到柜台却也像即刻转换了角色,显得那般流畅从容。 只是面前这样的一慕,林梦桐却恍然间,有些出神的感觉。她不禁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现在已经不知人在何处的卢新宇。她想着,倘若后来那些无法想像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现在卢新宇此时,也一定是极为欣喜地。说不定,以他那样的见识和灵活聪敏的头脑,还会给自己一些极好极新的设想和点子。 原本,他想要的,不正是这种平静宁和的生活么?一个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彰显出他全部才华的一份工作,一个可以让他可以彻底放下那些不堪过去的静好岁月. 只是现在。林梦桐看着楼下那样热闹的一慕,却在瞬间,有了种格外惆怅的感觉。她开始不知道,自己的这份不应该有的失落感,究竟源自何起了? 百花香脂如此大卖,底下那些个顾客都依序排起了队,这不是对自己这段时日来的辛劳。最好的回报么?怎么反倒现在的自己,开始想起了那些远不应该去触及到的东西呢? 算了,不想这个了。林梦桐步入了办公间,她安然地坐下之后,却喝了口秀凤已经沏好的,散发出幽幽清香的茉莉香片,对心底里那个自己说到:往者已矣,来者何急,还是活在这个自己已经不再陌生的当下吧。 到了下午,林梦桐也从阿宽的口中得知了极好的消息,这二百来盒的百花香脂,只这一天不到的时间里,就已经销掉了大半了,看样子,最多撑到明天午时,就要断货了。 阿宽已经联系了香粉厂那边,让庞师傅他们开工继续生产了,估计后天下午,新的一批百花香脂就可以运送来售卖了。 见一切安排妥当,林梦桐心下便自然极为安心了。这时,时间却也不早了,临近要收工的时候了。只是今天见这一楼的人气格外有些旺盛。林梦桐便也不忘记对王掌柜安排了下,今晚可以适时地延迟下打烊的时间,务求让进来的客人买到货后再关门歇业。 只是不可让伙计们太过劳累。关门后让王掌柜负责安排大家,去对面的饭庄里吃些点夜宵,也算是自己对大家这一日下来辛劳的一份心意了。 待说好这些后,林梦桐便也收拾好桌上的东西。秀凤也递过了她的小包,俩人便准备下楼坐那等候着的黄包车家去了。 经过一楼时,林梦桐却也注意了下,这里的人已经陆续有些少了。不过,还有几个穿着阴丹士林旗袍的女学生模样的在柜面那边挑选着什么。 待林梦桐她们准备出门时,这几个年轻女学生也笑着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她们有说有笑地走到门口,准备拦黄包车。林梦桐也不免多看了她们几眼,这些年轻女孩应该是如愿买到了新品香脂。现在正在随意聊着什么。 只是,她们接下来说的几句话却让林梦桐有些好奇起来...... 第365章 不一样的教员 这几个年轻女学生,看得出是这宜城女中的。她们却是边走边说,但见一个整整齐齐梳着两个麻花辫子的女学生笑着对她两个同伴言到:“我就说那个新来的江老师不一样了吧,今天上午那堂西方文明史,你们看他说得多有意思。比之前那个老古董讲得生动有趣多了。” 年轻女孩自顾说着,脸上却是一脸莫名的崇拜和神往,那秀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淡淡的红晕。她说得却是这般入神,全然没有顾及到身边两位同伴,却是心照不定时地交换了下眼神。 林梦桐却也听得分明,她不禁想到了,那天和江慕凡在邮局等候的时候,似乎听他也说过。这次他应聘到宜城女中教书,负责的就是数字和西方文明史,这两门看似风马牛完全不相及的课程,女中竟然安排了他一人来应对,可见对他这位留学东洋回来的大学生是极为重视了。只是,江慕凡的那些个专业知识,却未能用尽,这未免有些遗憾了。 从这个年轻女孩的口气里,林梦桐不难听出来。她提到的江老师,应该就是那位自我风格明显的江慕凡了。只是让林梦桐未曾料到的是,原本他的课教得在学生眼里那么好。 因着几分说不清的好奇心,林梦桐有意却是放慢了脚步,并不急于走向那门口等着的黄包车。她倒是想多听听,在这几个正值美好花季的年轻学生口里,那个阳光自信的江慕凡。究竟又有着怎样的一面了? “怎么,汪文琪,你不会是那些罗曼蒂克小说看晕了头,喜欢上了我们的江老师吧?”旁边两个女生似乎略为成熟些,拿方才那个说话的女孩开起了玩笑。 “子君,你们开什么玩笑。我只是崇拜而已。谁不知道江老师家里是我们宜城数一数二的富商,上次我还亲眼看见,一辆高级小汽车来送他到我们女中门口呢,车里面还有位时髦得不得了的漂亮小姐,我想,那一定是江老师的未婚妻了。” 说话的那个叫汪文琪的年轻女孩,应该是个性格有些单纯的。就连说这话时,脸上也是满满的羡慕之意。 林梦桐听得她提及这些,心中便暗自有些好笑了。真看不出来,江慕凡竟是有这般魅力了,这些个年轻女学生提到他,却是如此敬佩的口气。只是,她明白,方才这个女孩提及到的那位时髦小姐,应该不是江慕凡的什么未婚妻了,而是那个有些娇纵的江慕云。 果不出林梦桐所料,这位汪文琪的话音刚落,旁边的一个年轻女学生就接过了腔:“汪文琪,你误会了。那是江老师的亲妹妹,月中仙香粉铺的江大小姐。那辆黑色小汽车啊,是她一向的最爱。江老师已经说过她了,不要让她送到学校,太过招摇了。” “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我,却都瞒着我。”听得好友这样说,那个叫做汪文琪的年轻女生却也笑了,虽是一脸的嗔怪口气,却明显有种放心的感觉了。看着这个年轻女生脸上如此明显的变化,即便是对她远不熟悉的林梦桐,也看得心下明白了几分,她觉得到底这些年轻女孩太过天真幼稚了,一点小心思,却是让外人都能轻易洞悉出来。 可见,人是会变了,有了些许的经验和阅历之后,正如自己,即便有些心事,也只好珍重地收在心灵深处了。 “文琪,我们不是有意不对你说,是怕你白日梦做得太过,醒不了哦。”说这话的,却是汪文琪身边那个略显成熟的年轻女生了。她说这话时,脸上流露出一抹善意的笑。 “江老师的确才华非凡,只是大家都明白的。他的腿是不太方便,离不开那根拐杖。听说,他这次从日本留学回来后,家里人给他安排了好多条件不错的年轻小姐过来相亲。不过都被他拒绝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这位年轻女生似乎有意在开导那个一脸沉醉的汪文琪,极有耐心地说道。 而她的话,却也更是吸引了林梦桐的注意,她找了个借口,让秀凤先过去黄包车那边,等自己过来。却有些安静地站得略远了些,却依然可以清楚地听到那几个年轻女学生的对话。 “为什么,难道江老师是个不婚主义者?”汪文琪果然有些天真,问的话也显然有些太过幼稚。 “这当然不是了,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说是江老师是个非常自尊的人。他几次交往下来,就和江小姐他们说了,那些个年轻小姐的目的都不纯良,多半呢,是看上了月中仙丰厚的家底。江老师的腿部不便的事,他自己心里也有数的。所以啊,文琪你还是安心学好他教的课就好了。其它的,就别多想了。” 那位年轻女生话说到此处,却已经拦下了一辆宽大些的黄包车,三个说说笑笑地上了车离开了。 这时,秀凤也已经有些心急地让那在一边等候了小会的车夫,把黄包车开了过来。“小姐,快上车吧,外边有些冷了。” 林梦桐却也点了下头,便匆匆上了车。只是,方才那几个年轻女学生的话,却犹在耳边未曾消散得去。那个仅仅有着两面之缘的江慕凡,原来在性格上也有着自己未曾想到的一面。 在他那样坚强自若的外表下,也有着对自己内心的几分难言的自知。或者说,他其实是个相当会保护自己的人。 林梦桐一时想得有些远了,她总觉得。江慕凡的天性里,是完全与那个给自己印象极深的江家小姐,是大不相同的。他那天送自己回到铺子门口时,临近分开之际,却又那样地回眸看了自己一眼。 那种目光里,似乎有着几分未能言尽的意味,就像方才听得那些年轻女孩说的那样。他其实是个内心极为谨慎克制的人。虽说那次要了自己的办公间号码,这两天却也未曾打过来一次,似乎他并不愿意去轻易打扰别人的生活了。 第366章 同行是冤家 坐在黄包车上时,林梦桐却也还想着那几个年轻女学生的谈论。想到那个叫做汪文琪的年轻女孩,提及到江慕凡时,那一脸的仰慕时,那却是谁都可以看得出来的心动了。 想到这,林梦桐不由也露出了一个笑意,原来在她的印象里。这民国初年的民风,怎么说也是相当闭塞的,就算是有了所谓的新式女中,那些年轻女生也不过是只知道每日埋头读书了。哪里会有这么许多的遐思呢? 现在看来,却当真是自己低看了这个时代的年轻女孩子了。就算周遭环境再为封建沉闷,也依然阻止不了她们内心的几丝萌动。何况,林梦桐也知道,江慕凡是有着留洋归来身份的大学生,放在自己那个年代里,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海归了。 虽然,他留学的只是东洋日本,却也足以使这宜城小镇上的年轻学生们刮目相看了。加上从不多的和他两次言谈来看,他的性格又是那般乐观开明,完全和自己印象中旧式教员的古板沉闷,截然不同。而且,林梦桐想到这,不禁有些笑意了,而且,他甚至是不戴那种眼镜的。 林梦桐素来是最不喜青年男子,架上了一副眼镜。尤其是在这什么事上都喜欢模仿上海风潮的宜城小镇里。许多自以为新潮得不得了的年轻男子,但凡家境较不错,自己又多少念了几本西洋书的,多半喜欢在脸上架副眼镜。 那些个条件差些的就是黑边眼镜了。哪怕自己并不那么近视。若是条件格外好些的,便会架上一副考究许多且价格不菲的金丝边眼镜了。却是个个自我感觉好得紧,以为所谓的风度常识之类,那些看不见的东西,都可以透过这眼镜来显示出几分来。 林梦桐却是看不过的,总觉得这民国初年这类装扮无意间有些浮夸了。其实一个人的字识风度多半是由内而外的,比如那个江慕凡吧。林梦桐不禁想到,他的穿着倒也平平无奇,那学生装不过是面料考究些,想着他那样的打扮出现在宜城女中里,若不因为他是个男的,多半会让人以为他也只是女中的高年级学生了。 至于外表,林梦桐也只觉得他是那种有着满满朝气的感觉,尚且也谈不上什么一表非凡的玉树临风,只是他周身的那种气质,却是格外让他与那些普通留过洋的年轻男子完全不同,似乎褪尽了那些浮华虚荣,只是平淡和从容了。也不知怎么,或许只是出于忙碌了一天之后的无聊,今晚归家的林梦桐,却是在黄包车上一路无语,默默地想到了许多。却也都是和江慕凡有关的。只是,她也不明白。自己何以会如此。这自然在她看来不是什么动心了。而是....... 想到这,她却也在心有些感慨了,或许自己对他,从那回初见起,就莫名有种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惋惜的感觉.如果,如果这个江慕凡的腿,完全是没有一丝不便的话,那么他真的应该是个相当完美的年轻人了. 只是这世间万事,想来都是这般。她不禁想到卢新宇,如果他可以选择出身和背景的话,那么自己和他之间的一切,会不会都要重新改写呢?若真是那样,自己或许压根连遇见他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一切的安排都是这样,上苍从不给人以选择的机会...... 到了林家门口,林梦桐却是习惯地舒了口气,表情里,却已经恢复了那种一种常见的平稳从容了.一如在羞花堂的大小伙计们面前,那样镇定自若的那个她了.原本对自己这样年龄的年轻女子来说,家是个温暖的字眼,也是个可以让自己全然放松的地方, 可是对林梦桐而言.林家却是另外一个舞台,一个需要也随时注意保持着自己心态正常平和的地方.一个不能让对手,轻易觉察出一丝不太妥当的地方. 所以,除了回到楼上那个自己的房间时之外,更多的时候,林梦桐却觉得在家里,是远比在羞花堂做事还要累几分的.略向不同的却是,这种累,更在于心力. 今天的客厅依然是灯火灿烂,因为铺子里的事耽误了会,林梦桐到家时,客厅的餐桌上却只有林太太和汪怀远了.那个顽劣的弟弟梦鸿,估计是被秀萍她们早早地安排好晚饭之后,就回他的小房间里做功课去了. 梦鸿今年也十三岁了.马上就要念镇上的中学.虽说据林梦桐所知,这民初的学生,功课上压力自然比不得她来的那个时代里,被各以辅导班和兴趣班压得有些喘不过所的孩子们,但是也谈不上什么太过轻松.光是那些半文半白的国文功课,就已经够他们应对的了. 就说上回吧,难道林梦桐有个小小的闲暇时间,便主动给梦鸿辅导一下国文,说实话,现在的她,对这民国的国文真的还谈不上多么熟稔.不过是因为接手羞花堂之后,在这文字上也自然用得多了些.所谓熟能生巧而已.即便这样,那次替梦鸿辅导国文功课时,还是他包里一本学堂里先生发的,相当于优秀学生作文汇集的册子惊呆了. 那上面印的那些个文章,虽说不过出自民国小学生的笔下,且字数都不长.却篇篇文字含蓄,韵味悠长.读后只觉得文雅之极,远比林梦桐在现代读过的那些个无病呻吟的所谓当代美文,要强上许多.看来,这民国年间的国文,即便是一篇小学生的白话文章,都不是可以小看的了。 “梦桐,今天又忙得回来晚了。秀云,快给大小姐盛碗天麻乌骨鸡汤,这个最补心血了。”林太太一见到面有倦色的林梦桐,却是满面笑意地开口说到。 林梦桐客气有礼地对桌边的俩人打了招呼,便又坐下说到:“太太,小舅舅,其实我也不大忙了。这次我们香粉厂的新品面世,卖得却是远比大家想像中格外好些。伙计们都比我更辛苦。不过,生意好的话再累也是值得的。” “梦桐,说到底还是你有本事,现在月中仙的江家,估计也得意不起来了。”林太太提到这羞花堂的竞争对手,脸上自是一脸不屑的样子了。 第367章 话不投机 听得林太太这样提及到月中仙,林梦桐也不好多说什么。虽然。她明白哪怕是在这民国年间,生意场上的事也无非是这样,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友情可言? 即便自己和江慕凡兄妹两人和,私下也多少有些交集,且言谈还称得上甚欢。不过,到底林梦桐在这羞花堂做事久了,也是个成熟起来的人了。这其中必要的分寸感,她自是知道的。 何况当下,正是两家竞争激烈的时候,虽说江慕凡如他所说那样,已经完全不再掺和这生意上的事了。内心有着几分倨傲的他,自是不愿意做那种半真半假的洋货生意。 只是,方才林太太的话说得虽是粗鄙些,倒也是不争的事实。眼下铺子里的新品百花香脂,正是卖得极好。这势必会让月中仙里那些个低端的冷霜之类的,变得滞销起来。 只是林梦桐却不愿接过林太太的话题,一则她知道以林太太的性格,说什么话都是有她暗自的用意,自己还是闭口为妙。二是,林梦桐想到了江慕凡,自己那随身小包里,现在正用着的那管粉色的钢笔却正是他赠送的。虽说起来是赔付那支无意间跌破的旧笔,却也是他们兄妹一份心意。 即便两家眼下是生意上对手,不过也未必要说些什么吧。 想到这,林梦桐也只是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意,并不再答什么。只是低头用细细的银勺子,缓缓搅动着尚有些微烫的鸡汤。这时,一旁的汪怀远却是主动开口了,他向来是个不太有眼色的人。此时,他有些自作聪明地以为林梦桐听了他姐姐林太太那暗含讥讽的话,是心下高兴却碍于大小姐面子,不愿应对罢了。 所以,他反倒主动接过了话,一脸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似乎这羞花堂生意上的变好,却有他不小的功劳一般。 “太太,你在家里不知道,最近别说是大小姐二掌柜他们,连我这个库房看管。都忙得要命。我们铺子的新货香脂,才卖了两天不到,就二百多瓶售卖一空了。我这库房当日的出货账目这边还没出来,新的货品只怕明天就要到了。能不忙么?”汪怀远说到这,脸上却分明是得意的。 林梦桐知道,他现在这份工作其实是这整个羞花堂上下最为轻松写意的了,每日准点上下工,又不要和各色客人打交道。除了进出货时间之外,多半还是清闲的。 主要是顾及到汪怀远的身份,加上他别的虽然不行,照顾梦鸿上还算费了些心。所以,林梦桐在这铺子里,特意还提高了他的工钱。并且,生意要是好些的情况下,那些伙计们能多分些时,他也自然少不了那份。 汪怀远说到这,却又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下,却又像是卖了个关子一样,片刻之后这才对桌上的两人说到:“太太,大小姐,你们估计还不知道,这次月中仙的江家老爷,可是生生给他那个宝贝儿子气坏了。好好地留洋回来,也不帮江老爷一把,反倒去宜城女中教书。” 说到这,汪怀远的脸上却泛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他用自以为猜得极准的口气说到:“我们那里几个伙计都说,估计是江家那个腿脚不灵光的少爷,是留洋时与那些个女学生亲近惯了的,这回到宜城也是改不了旧习,要不,谁会放着上海那边的大生意不做,反倒去当个穷教员呢?” 汪怀远这分明太过鄙俗的话,听得林梦桐心下顿时不是滋味了。她放下了手上的银勺子,轻声但是略有不悦地说到:“小舅舅,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位江家少爷未必性格就完全是如江老爷一般重利,他既然是受过开明的教育,必然会有自己独立的主张,就算是生意世家,也未必一定要子承父业才算对。” 林梦桐这不长,但是明显是站在对方立场上,说的这一番话,却是分明让桌上另外两个人,听得有些不解了。好在林太太自然远比汪怀远来得聪明。她见林梦桐的脸上,已经微露出几分明显的不满,却也觉得汪怀远当着年轻的大小姐面前,说出那种有些低俗的话来,自是不妥当了。 她便笑着对汪怀远说到:“怀远,你又懂些什么,尽管听那些伙计瞎说。我倒是听得一起打小牌的张太太她们说了,这位江家少爷是个极出众的年轻人了。且不说一表非俗,就是口才学问,那在我们宜城都是极好的了。听说,他这一从日本回来,江家太太他们就四下托了人,准备给他寻门亲事,早早安顿下他来。” 林梦桐听了这话,却也不觉得意外。毕竟,宜城就只是个不大的江南小城,这有头有脸的体面人家,也是不多的那些。如林太太她们在那些个牌局上听到的消息,自然是极为八卦了。 “这我也听过了,不过,好像那个什么江家少爷还眼高手低的看不上人家,唉。依我看。”汪怀远说到这,脸上那夹杂着不屑和忌恨的神色却格外明显了。 “依我来看,要不是惦记着江家的家业和厂子,那些个年轻小姐哪个愿意找个瘸子,再有学问再一表人才,这脚下的道路,却总是走不稳的。”汪怀远似乎越说越有劲了。 林梦桐地益发听不进去了。她想到那天在邮局等候时,江慕凡那满眼阳光自信的模样,更是觉得难以再听得入耳了。 “太太,小舅舅,你们慢用吧,我吃得差不多了。先上楼休息一会。”林梦桐有些克制地说到,极力不让自己在这俩人面前流露出太多的不满之意来。毕竟,月中仙和羞花堂的关系是对手关系,自己就算再不满意汪怀远那些难听的话,也不好有意帮江慕凡说些什么。 在他们面前,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还是不要多说为好了。 “梦桐,你等下,我还有件铺子里听到的大事,想问下你。”林梦桐正决意离开这里,上楼上那个小天地休息之际,却又听到林太太有些口气凝重地说到。 第368章 巧妙应对 听得林太太如此开口,林梦桐心下只是瞬间一怔,很快她也明白了几分。林太太这个时候提到的话题。断不可能是她才刚想到的。一定是心里有了打算,好不容易找到最合适的机会开口了。 她此时反倒不太惊讶,只是淡淡一笑,却停住了脚步。又返回到桌前,依旧坐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到:“太太,你有要问的不妨直接说就好。这里也只有小舅舅,并无外人。” 林太太见林梦桐态度,却远是比自己想像中还要从容淡定几分,她却未免有几分不太自然了。今天要问的这个问题,确实也不是她临时起意的了。不过是四下好不容易地打听了缘由。又按着自己的推断,心下确定好了有十二分多的把握,这才好在林梦桐面前提及了。 当然,她其实也知道,自己面前这位年轻的林家小姐,性格也好,作派也好。其实早就不是之前那个太过文静内敛,又不免有几分清高自许的林家千金了。 在她的身上,其实更多的,却是益发流露出几分当年林老爷在世时的品性来。正直中不乏几分精明强干,尤其是这处事的沉稳和大乱不惊上,甚至会让她觉得。林梦桐却是在林老爷之上了。 所以,想到这个时候对她开口说这些,其实林太太心下却当真更是没有底了。只是。她更加明白。羞花堂目前状况却是格外兴旺了,先前的几分寥落之势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尤其是眼下,林梦桐已经把新开的香粉厂事宜,诸多安排得当了。 虽说听王掌柜说过,在现钱上实际上也是颇为不易的,但是林梦桐却是有些谋略的,她居然可以想到效仿月中仙的江家那边,从有生意往来的商人朋友和这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们那里,合伙出了本钱。 知道这个消息后的林太太,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无外乎是谁出这开香粉厂的本钱越大,以后在这厂子里的说话行事上权力也自是越大了。这,分明就是和她在那些牌局上听到的,那些个上海南京之类大城市,那些个合股的洋行公司之类相仿了。 这种手段办法,却是林老爷在世时,都远不能想像的,却偏偏给这位看起来波澜不惊的林家小姐想起来了。并且,她也算是吉人天相,两下刚好也就办成了。 而林太太这边,得到这个消息后,自是心下思忖了半日。最终还是决定拿出自己的几分小私房钱来,想入双份的本钱。她是个从来做事就不会赔本的人,她知道出的多,今后自己在那香粉厂的话语权上,自然和那些个出了几十个大洋的人不同。 只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王掌柜最终给她的回复却是,每人的出资份额只限于一份。并且,林家小姐说过了,这钱只是用来出资而已,每个人的份额都不大的,年底分成是出资的都按成色分,大家只是相应拿应得的分红,却并没有主事的权利了。 而林梦桐的分红比例,则完全依着她列好的合约来的,底限却是不会低于这宜城最大的银号的。大家也都心下认可了,只是林太太心里,却是满腹的不如意了。她想不到,原来心细的林梦桐对这件事却是早有准备,所以,她事先说好了,自愿出资,可以保证大家的分红不低于市面银号,但是,她却绝不把这羞花堂的香粉厂的主事权分出哪怕是一丝半毫来。 而这一切,林太太却觉得,完全是林梦桐有意针对自己的,虽说林老爷的遗嘱里安排过了,待到梦鸿这边长大十八岁,但凡没有特别的缘故之下,林梦桐会视实际情形分出一些管理权给梦鸿,只是。依着林太太现在来看,这事根本就是依靠不住的。加上梦鸿这孩子,别人不了解,自己却根本是最了解的了。 他的脑筋哪里有林家小姐转得那般灵光,到时候就算完成了应当的学业,分到了铺子里应有的权限,那还不是依然给这林梦桐安排指使得团团转? 想到这,林太太便极力让自己的口气再平和镇定些,似乎真的只是随意好心问到:“梦桐啊,听外边有人说过,上次那个和我们羞花堂做过生意的那个洋人,实际是个江湖骗子,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洋商人,我听了心下就未免担心了,我们铺子到底在他手上损失了多少?” “损失?”林梦桐虽说心下早有准备,知道林太太开口要问自己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事,说白了,就是有心要给自己好看,兴师问罪了。她的目的也无非是套出自己话语来,然后便可按着那遗嘱最后补充的规矩。来让自己交出部分的权利来。这用心,真的可以说是很到位了。 虽然说不上是步步为营,却也足以让没有心里防备的人,一下子猝不及防了。好在自己是深谙了林太太性格的,她说的这些,自己已经早有了相应的回答了。虽然,林梦桐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会让林太太做何等反应,但是她却有决心为了羞花堂的前程,决不会松手放出半点权限给林太太了。她这个心眼虽多,见识却又极少。偌大的羞花堂,可不比她的那些个小牌局,轻易输了还可以开始下一局了。 “太太放心,克劳德的确是有些问题,不过,我们这边机器的事早就安排妥当。新的货品叫百花香脂,和羞花霜一样,都是用我们香粉厂的机器自主加工出来的,质地不比那些个洋货差。至于太太你说的那个什么损失。”林梦桐说到这,却是停了会。表情却并不是林太太以为的那种凝重。反倒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笑意中,有种似乎洞悉了一切的明白,也有几分稳稳的自信和坦荡。 “梦桐,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羞花堂真的给那个洋商人骗了,你怎么不早开口,我们牌友里有个陈太太,她家先生就是警务局那边负责的。”林太太似乎表现得格外担心,一脸的好意在此时的林梦桐看来,却格外惺惺作态了。 第369章 银票事宜 “太太,我明白你的好意。不过,事情总是有小有大的,至于为什么不去报镇上的警务局,我自然也有我的一番道理。” 林梦桐缓缓说道,她的表情却是极其冷静了,这个时候,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根本就是以一对二,若是说话间出了什么差池,自然会被他人当做个不小的把柄记下了。 “梦桐,你也说了,我们到底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要遮遮掩掩的。你的意思,应该是不想让之前的那位账房先生也卷进去吧。这事我都替你不值,想那位卢先生真的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了,可是偏偏做什么正经事不好,来我们这宜城来做这骗人钱财的勾当。”说到这,林太太似乎有意在安慰着林梦桐,说话口气间却又像尽然对她的心思了解得很。 “太太,你说什么?我却是越听越发不明白了。” 林梦桐却一点也不恼不急的模样,反倒一脸带了轻松的笑意,对林太太反问道:“我之所以决定不去报镇上的警务局,与离开的卢先生压根没有半点关系了。太太你在家呆得久了,可知这外边的事,远非你以为的那般简单。就说这警务局吧,我这机器虽是有些不值,不过多少还能用。至少现在用在香粉厂那边,去做些头道工序的粗加工打磨还是可以的。若是为这事去找了警务局那边,不瞒太太你说,我要打点他们,还要安排他们过来办事时接待伺候,这上上下下算下来,倒不如不去的好。反正有着时间,我们羞花堂多做些百花香脂,羞花霜,再费些心血在新货品的开发宣传上,早就把这损失的钱补回为了。” 林梦桐的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却又举重若轻。完全没有避开林太太话语里的隐约的几分锋芒。听得却是连坐在一边的汪怀远都暗暗信服。 他终究是个没眼色,心眼也不太活络的人,听完这话,不知是出于想在林大小姐面前表功,还是他根本就记不得林太太的用意,却是反倒附和着林梦桐的口气说道:“太太,大小姐言之有理啊,这镇上的警务局可不是好打发的,只怕我们去花了钱,也查不个所以然来。” 说到这,他却是又像是猛然间记起了什么一般,却又口无遮拦地对两人说到:“对了,那个克劳德估计现在也不用我们费凡了,听说在上海那边,他们那一伙串通了好的骗子都被那边的警务局捉了个正着,还说是内部分赃不均呢?真是天意,帮我们羞花堂出了口恶气。” 汪怀远的话,听得座上两人表情却是各有不同了,林太太却是佯装一脸的高兴了,口里却是说道:“真是上天有眼,善恶有报,好在这伙人还没继续盯上我们,要不然真不知道梦桐你会被那些人骗到什么地步?” “怎么可能呢?太太你多虑了。我做事心下自是有数的,”林梦桐淡淡地说到。 “那梦桐,那位从账房离开的卢先生,之前可是介绍了外人来买我们南京的铺面的。现在,他的事可是明明白白地登在了上海的报纸上了。你比我们聪明,梦桐,这事你定是知道了。”林太太似乎还想知道个究竟,她这次索性更加直白地对林梦桐开口提及到了卢新宇的事了。 “卢先生已经离开羞花堂,离开宜城了,他和我们铺子里再无半点牵连纠缠,手头的事,也悉数都交接得干净利落,就算现在报纸上再登些什么有的没的事,都与我无半点相关,自然我更不会如太太这般心细如发,去关注这些事了。” 林梦桐的话,说得也明显有丝丝不满,不过,她的话里始终是柔中有钢的,却又让林太太找不着半点差池。 “我不是这个意思,梦桐,听说那家买了我们铺子的老板,是卢先生的相识,他当时付的除了小半现钱外,还有一张是上海那边洋人开的银号的银票,我不放心的便是这个,这张银票难保没被那个卢先生动过手脚,梦桐啊,说句直白的话。”林太太说到这,却是用一双略显得意的目光看了林梦桐。 这才又用自己有些笃定的口气说道:“我知道的是,卢先生可是个有案底的拆白党,他经手的事,我知道了自然不放心。梦桐你再精明能干,到底是个年轻姑娘,他想要应付你,那不是容易得很。” 林梦桐听着这话,心里却不是滋味。依这林太太的话来说,在她看来,自己差不多就要和那些小报上登出的年轻富家小姐差不多了,被外表潇洒风流的拆白党骗得五迷三道。她现在这样说,自然是要让自己激动,然后再露出什么她以为会有的马脚来。而自己这个时候,自然不能掉以轻心了。更不能轻易动气。 “太太,你的好意我是明白了。你说的是那张五佰大洋的银票吧。” 林梦桐说到这,却是慢悠悠地饮了口秀凤递来的执热茶,这才接着说道:“这种人人都知道要格外留心的事,我怎么会反倒不注意呢?这张银票再有三个月,就到期了。当时从那位买铺子的老板手上,才拿过这银票时,我就已经安排了阿宽哥,和卢先生一起去上海,专程验过这张银票。所谓一人为私,两人为公,难道太太这是连阿宽哥的人品,现在都不信了么?” “梦桐你多想了,阿宽是在我们铺子里长大的,他做事大家都清楚,妥帖得紧。只是......” 林太太笑着说道:“只是连老爷过世前,都特意叮嘱过我,虽说我不太懂这铺子经营上的事,也要我看好这羞花堂,有了什么差池时也可助力,这银票验是验过了,可是怀远也知道,这些东西寻常都是存放在账房里的。若是那位卢先生,在临行前暗自使了什么小动作,那可当真是辜负了梦桐你的一片信任了。” “太太,说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林梦桐主持这铺子里的大事,卖出南京的铺面,的确是我一人决定的。若是当真这银票兑付时,还有什么差错,我自愿按着老爷遗嘱补充的那句话,不再过问铺子的大事,把这权力都交给太太你和梦鸿好了。” 林梦桐不再多想,便索性格外直白地对林太太说道。 第370章 意料未及 林梦桐说出这般决绝的话时,心下却是连自己都不甚明白。以她素日的涵养和温柔脾气,是不会这般开口的,可是,现在听得林太太这样百般绕着花样,却单单不好明说的话语。她反倒冷静了起来,觉得自己纵然再刻意遮掩着什么,也终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最好的,便是对林太太说白了。 “梦桐,你误解了,我哪里会有那个意思,只是见你是终究是个年轻小姐,怕你再被那个什么卢先生,白白地欺哄了什么。所以,这才好意劝你。”林太太听得林梦桐这样说到,却分明是眼角眉梢之处,有了暗暗的喜气。她何尝等的,又不是这句话呢? 林老爷不是早就明白说了么?林梦桐只是接管了羞花堂的大小事务。这并不代表,以后这里就只能由她一人说了算。羞花堂不出什么差池的话,这里的事务却是今后她和梦鸿一起分担了的。 若是出了难以挽回,更是关系到声名的大错的话,那自己却是依着遗嘱上的定例,可以在众人的面前公开这一切缘由,明正言顺地拿走,自己心下念念不忘的东西了。 而至于到时的安排,林太太却是心有定数的。她早就把王掌柜收为已用了。这羞花堂的那张银票,是卢新宇接手最多的内情也是王掌柜透露给她的。而王掌柜为何单单要帮自己,这点上林太太比谁都清楚。 这自然不仅是因为王掌柜家里那个眼界有些浅薄的家人,收过自己好些看不上眼的东西。最主要的却不是这点蝇头小利了。 却是因为在这现在的羞花堂里,似乎是应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现在的王掌柜却分明在这偌大的铺子里,有了一种益发深重的危机感。而这危机感,却是来自那位年轻的阿宽。他得蒙林梦桐的重用,虽说眼下还只是要听命于他的二掌柜,不过,在当下的羞花堂里,却是个眼明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阿宽却是迟早要取代自己的位置。 好不容易,上次发生了克劳德用废旧的机器,以次充好的事。原本王掌柜却是心下得意了起来,在他眼里,这事岂不是恰恰说明了这姜还是老的辣。这阿宽再精明能干,还不是在江边湿了脚,被那个看似无所不能的假洋商克劳德骗住了么?王掌柜原以为。因着这事林家大小姐,是无论如何会对阿宽做些个小小的惩罚的。 本来在这羞花堂里,林家老爷早年立下的规矩就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了。而王掌柜,却也有心看看林梦桐到底会怎样处罚下这位她才提任不久的二掌柜了。只是,事情却远不像他想的那般如愿了。 林梦桐这回,非但没有怎么处罚阿宽。而且还把接下来香粉厂管理乃至新品开发研制的诸般大事,悉数都交到阿宽的手里。这样的作派,却是让王掌柜心下的不满,更加深厚了几分。 以王掌柜在羞花堂跟了之前的林老爷,做了那么久的经验来看。他当然不会不明白林梦桐何以这样做。他更是知道,自己现在年纪大了,加上原本思想谋略上就是一昧地稳妥守旧,未免让这念过洋学堂,想法又比林老爷更加开明先进的林梦桐不太欣赏。这也就罢了。 只是,阿宽分明是出了错,引见了个说不清道不白的洋骗子来和羞花堂谈机器买卖。如今,一切都已经清楚了,林梦桐却丝毫不怪罪阿宽。 这就很让王掌柜不满了。并且,他又继续观察,这才了解到此中另有隐情。竟是和那位突然间不辞而别的卢新宇,脱不了干系。王掌柜自然不会放弃追查下去的决心。终于,他弄清了怎么回事,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阿宽是在替林家小姐背这个过犯了。 那个洋骗子,根本就是卢新宇引见的,林梦桐对卢新宇的青眼相待是铺子里无人不知的。所以,这事根本错在林梦桐本人身上。 而阿宽,自然是出于袒护林梦桐的声名,所以干脆对外揽下所有的错来。而那张银票,也是前后经手最多的便是卢新宇,如果那伙人真是有意要骗财的话。王掌柜觉得,银票是不可能经过卢新宇的手之后,还没有任何问题地存放在账房里。所以,他心下想了想,便私下找到了林太太,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这才有了现在,林太太带着满满自信,对林梦桐说出银票的事了。林太太的想法地是,眼下那伙骗子,包括那个相貌堂堂的卢新宇,已经四散一空了。而距离银票兑付的天数,也快到了。现在就算林梦桐知道银票是假的,也无济于事,再难回天了。 而王掌柜的意思就是,银票兑付的那天,也刚好是铺子里要结清杭州丁万春家那笔尾款的时间,到时候,这现钱要是再拿不出来的话。丁万春那边,可是要收利钱的。而羞花堂的现钱,眼下是最为短缺了。这是个极好的机会,所以,她这才准备先用话锋来试试林梦桐的深浅再说。 只是,现在听来,林梦桐却是早有防备一般,处处没有让他可以插话的余地了。她也就想暂且作罢,反正那银票是在羞花堂的账房里的,到了兑付时也要经王掌柜确认的手续。那个时候再看林梦桐能有什么妙招应对。或许,林太太有些得意地想到,或许自己面前这一贯淡定清高的林家大小姐,其实也早就让那个风度翩翩的骗子卢新宇骗得不分东西了。这结果,最迟也不过银票到期日,就可知道了。 眼下不如暂且按下不提,再回头和王掌柜商量下,看看能不能再想个更周全的理由。来让那张银票的事,大白于众人面前。 “太太,你的心意我自然懂的。不过,父亲立下的规矩,我怎么会忘记呢?你放心好了。”说完这话,林梦桐却也不再多说,客气地对满脸堆笑的林太太打了个淡淡的招呼,就上楼去了。 第371章 熟悉的声音 林梦桐虽是佯装平静地上了楼,脚步看上去也就依旧平稳如昔,只是,也只有她自己心下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真的只是在做戏。 不过,只是因为自己早就在心下有了剧本,演起这出戏来,有些得心应手罢了。 直到上床合眼休息时,她才不觉在心中叹了口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真正发现了原来卢新宇真的是在帮了自己,最后至为关健的一步了。 若是他不有心换回那张银票的话,自己今天的处境,即便有阿宽,也帮不了自己几分。而他,却也因为这件事而又再次失去了自由之身,也算对他之前的过犯有了最好的弥补了。只是,这样的代价,却是今后自己和他,再也没有见面的余地了。他现在又到底是在哪里漂泊? 带着无限的思量,今夜的林梦桐睡得却不甚安稳了。她甚至在梦里,也见到了那个久违的面容,只是,梦里总归是模糊不清的,她还未曾看到他真切的模样,就已经一切又烟消云散了。只留下清晨独自难言那种惆怅了。 第二天在去铺子的路上,林梦桐还是满腹思索,昨晚林太太说的那些话,对她的影响虽未有多么大,却也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再也无法继续安宁下去了。而这安宁,并不是她自己就能轻易决定的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管旧事如何,银票是决无可能出问题。眼下,无论再有旁人如何扰乱,自己定是不能乱了阵脚,接下来,还要有足够的精力与勇气和那些人斗智斗勇,怎么能就这样轻易认输。 想到这,她却又是陡然来了勇气,到了二楼,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埋头继续翻阅那些个资料了。正好今天也不甚太忙,她还想着抽空可以再把林老爷留下来的那些个架上的资料再细细看下。自己虽说思想上,还算得上是开明豁达,可是见解方面,有的时候也不及阿宽他们,这,却是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了。 正当她想着这事,准备起身到里面查阅些资料之类时,却听得桌上的老式电话机响了起来,此时,秀凤却也不在房内,去了外间忙些琐事了。林梦桐便接过电话,正想着会不会是香粉厂那里,又有了什么新的问题要自己想法来解决时。却听见电话里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是个标准的北平口音,不带一点宜城的方言。“请问是林小姐么?” 这声音听起来却分明是熟悉的,林梦桐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的,这却不是别人,而是江慕凡的声音了。她却听得心中有些轻松,从昨晚到今早,自己听到的,却都是让她心生烦意的话了。今天一早,听到的是他的声音,却瞬间给了自己不少暖意。最起码,这种来自有些陌生的他,是不会给自己带来那些个烦心的话题了。 “你是江先生吧?”林梦桐却也不再拘泥什么,主动客气地开口说到。或许真的是因为顾及到江慕凡那条始终不太方便的腿,她未免在说话时,格外注意些主动和温和的态度了。 当然,更多的,却是她也觉得江慕凡是个值得信任的普通朋友,就算是萍水之交,也在必要的客气中多了丝真诚的语调。更何况,林梦桐的目光转到了桌上的那管粉色的钢笔上,这支精巧的笔也是他好意送来的。 “是的,林小姐,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声音。”电话那头的江慕凡似乎是有了隐隐的笑意了,声音里却也有了阳光的意味。虽说林梦桐此时,无从看到他的神情,但她也相信,那抹亮色定是浮现在了他的眼里了。 “当然能听得出来,我们宜城里,有几个说这么标准的北平口音呢?”因为心情的放松,林梦桐的话里,也多了丝玩笑的意味。 她原本是想多问一句,有什么事要找到自己,只是话未出口,却又及时止住了。她想,倘若这样说,难免会让江慕凡多少有些尴尬。难道,他要了自己的号码,就只能有事才可以打得? “林小姐,我是有事找你,不过,真的无从开口。对了,其实也是想再请你帮个小忙。”电话那头江慕凡的声音有些为难,不过,他应该不是那种太过拘谨的人,很快他的声音里又恢复了从容和明快了。 “请我帮忙?这没问题,只是我真不能确定,这次自己还能不能帮上你的忙了。”林梦桐说这话时,脸上却犹带着几分好脾气的微笑。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位江慕凡,的确是真心请自己帮他了。而不是那种借这样的缘由。来和自己套近乎的。 只是想到最近自己也被杂事,弄得一团麻烦,所以,她也有不太确定。 林梦桐甚至也想到,如果江慕凡他不是月中仙家的少爷,自己此时,却是真想把心里的麻烦也说给他听听了。做一个能帮助别人解决麻烦的人,固然很是快乐,可是,自己的麻烦,在现在却并无一人能够帮到自己。 “林小姐,我这两天,遇到了一个无法解决的小问题。本来不瞒你说,我想请慕云给我想想如何应对,不过,她的脾气和个性,我真是怕了。而我认识的年轻女子里,估计也只有你可以有见识帮到我。所以才考虑良久,打你的电话。” 江慕凡的声音有些低,却已经没有了最初的为难之意。只是声音放得有些低了,却透出些许的温柔和信任。似乎此时此刻的他,不再是个女中的教员,而是个向老师请教问题的青年学生了。 只是林梦桐反倒听得迷惑起来,论起学识方面,别说没有念过大学的江慕云,就算是师范毕业的自己,也是不及留过洋且见识阅历丰富得多的江慕凡了。他,为何反倒要向江慕云和自己请教? 莫非?林梦桐细细想到,他请教的,是和年轻女子有关的话题?林梦桐有些明白了,应该是如别人提及的那样,他的家人给他安排了极好的相亲,他不知应该如何取悦对方罢了。 只是,这种问题,问自己一个同样年轻的小姐,真的就合适么? 第372章 再返女中 这边林梦桐心下只是暗自思忖着,不过,或许真的只是出于一时的好感和必要的礼貌,亦或当真是在这位江慕凡的身上,林梦桐发现他却是有着几分不一样的地方。 当然,现在她知道,自己的这份隐约的感觉,应该不仅仅是简单的几分怜惜之意。一个人的魅力或许更多,来自的却是他的自身性格的吸引了。 所以,林梦桐却是接着极为客气地问道:“你要我帮的是什么?但凡我能尽到力的,一定不会推辞。”她的话,说得却是一片坦然的,完全没有旧式女子的矜持和忸怩。 她知道,在聪明的江慕凡看来,不妨做个有话直说的人。反正,他这点上倒是像了自己,不太受那些外在的束缚。 电话那头的江慕凡,却是听了她这样大方的回答,声音有也有些异样的惊喜。他接下来的声音里,却也多了丝笑意。虽说是隔着电话,林梦桐似乎也看到了他那张学生味十足的脸上,又泛起了阳光自信的笑了。 她心下却也莫名有些欣喜,自己应该是好些日子,没有听到这样全然没有一点烦恼的声音了。在羞花堂里,自己总是琐事缠身,和阿宽在一起,谈的又多是铺子里和香粉厂那边的公事。 现在可以有一个完全不用对着他,说些让自己多想都会头痛的杂事的人,林梦桐却也觉得,有了难得的轻松感了。好在现在手头已无什么相当紧要的事了,江慕凡现在这个有些突然的电话。反倒让她觉得有种可以暂时从那些太过具体的杂事中,挣脱出来的感觉了。所以,她连回答他的声音,也不由温柔了起来。温柔的让她自己,都有些暗自好笑。 “林小姐,不如这样吧。今天是礼拜三,女中下午就只有二节课。学生们早早就散去。我坐黄包车过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女中校园里,在那里我告诉你是什么。你方便么?”江慕凡似乎有些不太确定林梦桐能否答应,不过,他的口气里却有着几分莫名的笃定感。 林梦桐听了,却是更加惊讶。原本,她是以为江慕凡不过是当真有事要请教自己,那不过只是隔着看不见的电话线,两人说下也无妨。她却压根没有料到,江慕凡想的竟然是要接自己去女中那边说事了。可见,他要请自己帮着解决的。断不会是自己起先猜想的那类事了。 按着素日的习性,或者说按着这民初年间的风气,做为一个年轻的女子。就算思想再受那些先进的西方风潮影响,这样贸然地答应一个,不过只有着两面之缘的年轻男子的邀约,怎么说都是不妥的。 换做他人,林梦桐应该是不假思索就断然拒绝了,连那必要的委婉方式,都不必用来遮掩几分了。只是,想着那两次无意间的相识,特别是他那拿在手上的,有些刺眼却又显得灵活精巧的拐杖,和他那与有些颀长高大的身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不太方便的脚步。 一种油然而生的别样感觉,却是瞬间涌上了林梦桐的心头。宜城女中,这个地方对于自己而言,自然是极为熟悉的所在了。这,却并不是单单因为。那是之前那个“自己”的母校。在那里,是曾经那个文静内敛的林家小姐,静静度过了她青春中最为安宁从容的时光的地方。 不过岁月匆匆去无声,现在的自己,却也像被时空打乱了所有的记忆一般,那个当年的林梦桐,完全却是印象模糊了。只是因着上次卢新宇悄悄地找了开门人,带着自己去那里散心时,为了不露出记忆上的空白。自己才找来些当年的相片,直到看过之后,她才对宜城女中有几分印象。 现在却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原以为不会再有人可以和自己一起再去那个宁静的校园了。可是谁知道,今天却是这个江慕凡,会想到过来接自己一起去那里,那个他现在当教员的地方。 想到这,林梦桐地也略微明白了些。看来,江慕凡也是个有心的人,他不约自己去那些公园之类谈话,一是知道自己不过是帮他个小忙而已,用不着去那么私密的地方,怕自己不甚愿意。 二是这女中怎么说,也是个年轻女生云集的地方,去那里的话,一则环境安宁,二则也不会让自己太过不便了。想到这,林梦桐却是格外好奇了,他到底遇到了怎样的麻烦呢?要这样亲自过来接自己过去。 她略微沉默了下,心下想的却是,江慕凡倘若真的过来,且不说他即便是坐黄包车,那腿也多少不便。虽说他柱着拐杖时是没事的,连这女中的课都能应会得下来。只是,这外人的闲言碎语,林梦桐反倒担心会让他不自在起来。毕竟,现在羞花堂里,也有好些人认得他,更知道他是月中仙家的大少爷。就这样到自家铺子门口,公然来等自己一起外出,林梦桐未免有些顾虑。 以她的天性,她现在顾虑的却不是别人如何说了,话是怎么都有人说的,自己无须想得太多。只是昨天林太太,她说的那番话,让林梦桐觉得自己当下还是注意些细节为好,以免给那些人留了口实。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想着要应对这些别有用心的人,她只觉得比做正经事还要心累。 想到这,林梦桐却又开口说道:“江先生,不如这样吧。下午我刚好手上的事可以了结,可能四时左右,会外出办些事,我想,到时我回来时,让黄包车师傅把车直接开女中门口,大约四时,我会到女中门口,你看如何?” 林梦桐找了个最为适宜的理由,她想,若是自己直接说不用他过来接的话,又怕这位格外聪明的江慕凡会联想到什么,所以,她干脆决定自己主动到宜城女中门口了。 原本,这两天她也想找个机会出去走走,这女中里,自然是最适合她散心了。 第373章 冬日暖阳 “林小姐你自己过来么?那有劳了,我下午四点,准时在女中门口等你。”电话那头,江慕凡的声音此时透出的,却是极为欣喜了。 林梦桐却也笑了,这个江慕凡的确是有些意思,在自己的这些情绪表达上,却让林梦桐觉得。他真的是不像个女中的教员了。反倒像个有些冲动,想到什么便丝毫不计后果,想做就做的年轻学生,真是满满的书生意气。 林梦桐想到这,嘴边也不觉漾起一个轻松的笑意。也许正是因为他的这份有些天真的书生气,反倒让自己觉得,他真的是个值得依赖的人了。 “江先生,那就这样。下午见,不过,我这边有的事没得准,未必到女中那儿时,会刚好卡着时间。”林梦桐准备挂上电话时,却有意补充着解释了下,她一则是说明自己绝非是不愿意让他上门来接自己了,二则,林梦桐觉得他若是早早地在那等,毕竟他的腿多有不便。 “我没事,林小姐你可以亲自过来。我早些出来等也是值得的。”电话里,他的声音却是那般温和亲切,似乎现在这个和他说话的自己,不再是什么萍水之交,而是他的一位相识已久的故友了。林梦桐心下,便也有些温润的感觉,她也不便多说什么,便随意客气了几句,就匆匆搁下了电话。 只是,在放下电话的那短短一瞬间里,她却有些格外熟稔的感觉了。是的,是这种搁下电话后,却又觉得意犹未尽的感觉,而这样的感觉,似乎之前,只有卢新宇带给自己过一些。 林梦桐默默地把目光转向了窗外,她告诉自己,这两个人应该完全是没有可比之处的。无论是个性,长相,乃至他们的出身,阅历都根本是两条完全背离的线上的人。 那,现在的自己怎么会瞬间有了这别样的感觉,想来人的情感的确是个玄妙的东西,而现在的林梦桐心下,唯一可以确定的却是,对于江慕凡。她更多的,真的是夹杂着一丝丝带着怜悯的欣赏。而这丝温柔的怜悯,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察觉出来的,对于那般自信阳光的他来说,那却是一种与他的自尊相违背的感情了。 很快到了下午,林梦桐在看好账房那边,让家锁送来的前日的账目明细单后,不觉眼睛也有些涩了。这几天因为铺子里进出货极多,每日的账目也较往常多了些。好在家锁是个用心做事的年轻人,没有让陈老先生和林梦桐他们失望。 他做起账目来,确实极为细心谨慎。虽说受经验所限,陈老先生他们都看得出来,他自然在灵活和迅速上,远不及之前的卢新宇那般敏捷。不过,他胜在极为用心。现在他那一笔在柜台开单练成的蝇头小楷,也让陈老先生都赞叹有加了。 林梦桐看完了他送来的明细账目,也心下格外安心起来。以家锁当下的水平,再过一二个月,就可以完全胜任账房的工作了。 到时候,一则陈老先生可以轻松下来,不必让一双昏花老眼,整日盯着账目不放;二则等以后香粉厂成了气候。自己就可以把那边的账务上的诸般杂事,全都放心交给他做。自己,也可少操这些琐事的心,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其他事上。 时间很快到了三点过半了,林梦桐这才想到自己已经约好过车行的黄包车了,她想四点过去女中那边,就算有一个钟头的话好说,也不过才五时多结束,刚好可到来得及家去吃晚饭了。 想到这,她便唤来秀凤,只说自己已经联系好了黄包车,现在有事要到女中那边,晚上会准时回家的。秀凤则可以自己随意安排了,只是记得倘若她回林家时,在自己之前,就说铺子里还有未尽事宜,自己还在处理就好。 “小姐,我记清了。你去女中的事,我不会对太太他们明说的。她对小姐你,一直喜欢察高问低,我只说你有事就好了。”秀凤听完林梦桐的吩咐,一边应承着,一边不忘记从她旁边的衣架上,替林梦桐拿下厚外套和随身的小包。 “好了,我自己下楼就好。秀凤,你不必送了。这办公间里你收拾好,就忙自己的活去吧,”林梦桐接过外套,披上之后便拿好包,笑着对秀凤打了招呼,就匆匆下楼了。 她之所以想到对秀凤,提及自己此行是去宜城女中,却也有自己的理由。她不想让人误会自己的行迹。而去女中,则是最好的借口了。最近来铺子消费的年轻女性,不少都是宜城女中的女学生。倘若阿宽再来找自己请示什么,秀凤提到去女中,他们也不会多想了。只当是林梦桐有心要了解下,那里的女学生对羞花堂的货品,有无什么想法和意见了。 约好的黄包车却已经到了,林梦桐上去做好后,黄包车一路却是开得极快极稳了。林梦桐的心里,却也是极为放松的。和今天难得的好天气一样,阳光都显得格外灿烂起来。可能她想,在羞花堂的工作虽是充实繁重,但多少都是有些色彩太过单一,而马上要见到的这个江慕凡。他要对自己请教的,究竟是什么问题呢? 车子一路飞驰,很快就停到了女中的铁栅栏大门外。这时,门口已经陆续有了三三两两的黄包车停下了,今天女中散学的早。那些个不住学校的家近的女学生,多半都是小康之家的。家人都早早安排好的黄包车。来接她们散学回去。 也有些衣着格外朴素些的女学生,却是没有坐车的,三三俩俩,轻言浅笑地陆续走过。 虽说时节已是初冬,可是下了车的林梦桐,看到眼前这充满生气与活力的年轻女生们,却是觉得有种生机勃勃的气息。年轻,是多好的东西。而这些女孩子们,即便身上穿的是最普遍不过的阴丹士林的宽松旗袍裙,却也有着最为明媚的美了。 第374章 忍俊不禁 林梦桐看着眼前这些脚步轻松,脸上带笑的年轻女学生,在散学后归家时的身影,一时间竟然有些心驰神往了。虽然,自己之前在这女中的记忆,对现在的她而言,只是一种全然的虚空, 她不知道当年在这里的那个林梦桐,是怎样度过这段青葱岁月。她只知道,那一定之前那个自己记忆中最难抹去的一页了。 要不,也不会家里到现在,还在那个旧的皮箱里珍藏着那些过往依稀的回忆。想到这,林梦桐不禁也轻轻叹了口气。只是现在的这个自己,想到这些,却分明有了似幻似真的感觉。她努力让自己的记忆不再飘远,今天来女中,自然不是为了怀旧了。而是...... 林梦桐此时下了黄包车,却不忘记低头看了下腕上那个金色的西洋手表,那细细的指针却刚好稳稳地停在四点上,真是太过巧合了,刚好和与那江慕凡约定的时间,一分都不差。 林梦桐心下也觉得惊讶,莫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上天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了,看来江慕凡遇到的那个小麻烦,或许真的自己可以帮到他了。 待到林梦桐再次抬起眼来,却也见到在女中那扇有些略显斑驳的门外,却是多了一个此时让她也觉得份外熟稔的身影。一袭青色的中式长衫,却是益发显得那人清瘦中多了丝别样的沉稳了,虽然,并不是那种格外高大的身形,却也与这长衫的颜色气质极为妥帖了。 而那人的手上,却是格外显眼地握着一根有些细的拐杖,这分明就是江慕凡了, 不过,因为之前两次,林梦桐见到他时,都是只看到他穿着的西式学生装,所以总觉得多少有些年轻学生的不太成熟的气息。 而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个却也刚好出来等着自己到来的他,却是换了这最普通长衫了。林梦桐心下却也明白,这江慕凡应该是入乡随俗了。 他在这女中当教员,若是连自己都穿得像个青年学生,怎么在讲台上扮出为人师表的模样来。所以,自然要和其他教员穿得大体一致了。 “林小姐,你这么准点守时?幸亏我也是刚改好作业就出来。不然真要让你在门外久等了。”江慕凡看到了向自己走来的林梦桐,眼里那抹光亮的神采格外明亮起来。 只是他的脚步却依然是那般从容镇定,而在林梦桐看来,其实他的身体应该是相当灵活机敏的,连那手中寸步不离的拐杖也似乎只是个随身的装饰而已。丝毫不让现在的林梦桐,觉得这样的他,和常人有什么异样不同之处来。 “我也是刚好而已,停在这里时刚才还在想,怎么就这么巧,正好是四点呢。”林梦桐也笑了,是那种有些会心的笑意。虽说对面前这样的他,现在自己已经淡化了那几丝微妙的怜悯之意。 不过,她多少更要顾及自己年轻小姐的矜持自若了,自然不会轻易说出自己却是是为了顾及他行动上多有不便,才特意紧卡着时间,赶到这女中来的。 “那就好,我们进去说话吧,上我那小办公室里,这外边风有些大了,对了。”江慕凡用看似随意的口气轻声对林梦桐说道,脸上却还挂着一丝年轻男子特有的几分自信笃定的笑意,应该是他对自己话语的说服力有着满满的信心,相信面前这个一脸温和大方表情的林梦桐,断然是不会拒绝他的邀约了。 他用那明亮中带着几分隐约的热烈光芒的双眼,看了下林梦桐,这才又接着说到:“林小姐,我那个小办公室可是只有最普通的绿茶,原本还想去校外买些西洋冲泡咖啡来的,不过一时作业改得有些忙乱,就没有给你备好了。” 林梦桐听得他这样认真地说话,却反倒有些忍俊不禁了。俩人一前一后,慢慢地往女中里面,那栋深灰色的二层小楼走去。 “江先生,你太过客气了,我和慕云小姐不同的,我不是特别爱喝西洋咖啡,”林梦桐笑着说到,脸上却是极为放松舒畅的表情。和江慕凡说话时,她似乎真的没有意识到他是月中仙的少爷,而只是这女中的一个年轻的教员。 “真看不出来,我总觉得你的思想,还有许多在生意上的理念,真是远比慕云还要强上许多。她太任性,虽说有几分聪明,可是太过心浮气燥。有时候,我会说到急功近利,她还会觉得我在有意挑她毛病呢?” 提及自家那位有些任性的妹妹,江慕凡的口气里有些便有了些宠溺的味道,虽说话语里像是在还带着几分不满,更多的,却是一份包容和欣赏了。 “你别这么说,我不过只接触过江小姐几次,生意上我们来往并不算多。不过,上次那批西洋雪花膏事发生后,我觉得江小姐在处理这种突发的事情上,还是够得上果断从容了。而且,她还是有心能听进他人的意见的。” 林梦桐想起自己那次对江慕云的规劝,她却也安然采纳,并且及时下架补救。也还算得上处理及时了。 “林小姐,你的意思我懂。不怕说出来让你见笑,其实那件事真的不怪慕云,她当时不过只是负责铺子里众多杂务而已,至于进货的事,全是家父的那帮全伙的生意好友们的主意。” 说到这,江慕凡的语气却蓦地有些低沉了下来,表情中也多了丝郁闷的意味。 见他如此表情,林梦桐也不好多说什么。羞花堂和月中仙都是宜城乃至这周边不小的一块里,香粉届的对手。对于他家生意上的筹划安排,自己又怎好多说什么呢? 她想了下,却不忘记微笑着说了句:”江先生,你不必想太多。你们月中仙的生意伙伴们,他们做的,或许未必能让你理解,但一定是会给贵铺带来收益的。在生意上,真的是每个人的理念想法都不尽相同,这点无法勉强的。“ 林梦桐轻声说道,她知道,江家在上海那些朋友中,多的是长袖善舞的人。包括那位年轻漂亮的小明星李萍,她的门道极广,带来的货源虽说多半有些来历不明,却也都能给月中仙里,带来极为丰厚的利润。 第375章 一张纸条 听了林梦桐这番话,江慕凡却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却不忘记对她感激地一笑,似乎知道了她的良苦用意。 而林梦桐也发觉了,只要是提及江家在上海那些个生意上合作伙伴时,无论是那位江小姐还是眼前的江慕凡,却都表现得格外勉强。 出于女性的敏感,林梦桐也有些数。这其中的缘由,自然出在那个号称“眼科医生”,明眸善睐的小明星李萍身上了。 这宜城不过是个不大的小镇,那些个商界的花边新闻,尤其是那些带了些人们感兴趣的内容的,自然传播得比什么商业机密都还要快上几分。这江家老爷在上海那边,同那个年轻了他许多的李萍小姐的传闻,在这宜城早就传开了。 纵然那江老爷根本不当回事,甚至,他还会像上海那些个商界名流一般。认为和李萍这样的交际花有亲密关系,甚至是一种无形的荣耀。但是,对于他的家人而言,纵然人们都清楚江家太太早就醉心理佛,不问家事了。 只是他的一双儿女,又怎么可以在心下放得开呢。联想到那日自己第一次看到李萍那天剪彩时,江慕云眼神里的不屑。林梦桐也明白此时江慕凡的心境了。 应该说,江慕凡是个与江家老爷完全不同的人,而这种不同,却不仅仅是表现在生意理念上。想到这,林梦桐心下也不禁对自己有几分好笑,才不过接触几次而已。自己怎么就可以轻易对人下定论呢? 这时,两人却已经不觉到了这灰色小楼的楼下了,这栋楼是教员的备课办公室。林梦桐之前和卢新宇散心时来过,所以还略有印象。 “你的办公室在这二楼么?”林梦桐有间岔开话题,她想,自己不过是答应了江慕凡,帮他个小忙而已,这牵扯到他纷扰家事的话题,不如自己主动不再继续说下去为妙。 “是的,我在二楼的数理组,今天的课少,其余的同仁基本上都外出忙自己的事了。我想,可能你也喜欢清静些的环境。对了,林小姐,我刚才看你似乎也很了解这里,之前也有听你说过,是在女中念过的?”江慕凡自然是个聪明的人,他知道林梦桐是顾及到他的家事上那些个烦恼,所以才主动问他这个话题了。 她也是这宜城女中毕业的,当然知道这二楼是教员备课的办公室。 “我是女中毕业的,只是后来去了省城念书,再后来,又回到家里帮忙做事,这些个记忆都遗忘得差不多了。方才你提到数理组办公室在这二楼,我才想起来。” 林梦桐说这话时,却是想到的不是自己那些根本无从想起的“过往”。而是几个月前,卢新宇和自己在这里校园里散步时,他那温柔中透着几分忧悒的眼波了。 只是此时身边的这个江慕凡,却是全然不同的样子。上楼时,他虽柱着那根细细的拐杖,却依然有几分难得的从容。脚步也依然极稳,并且,不用林梦桐特意放慢正常的步伐,他依然跟得上来。想来平日在这女中上课时,他也是如此,从未把自己身上那些许的不便,当做什么与人有异的地方了。 俩人到了二楼,江慕凡主动在前面引着林梦桐到了右边一间虚掩着门的办公室,林梦桐一眼却也注意到,这间办公间的门牌上,写着“数理组”三个字样。这间,应该就是他的办公室了。 “林小姐,进来坐,这里平常连我一共也只有三个教员,地方是不太宽敞了。”江慕凡打开门,招呼着林梦桐坐在里同一张干净的木椅上。自己便依然柱着那拐杖,脚步灵活迅速地去给她倒水了。 林梦桐便也不再客气推辞什么,安然坐下了。待接过江慕凡递过来的热茶后,却听得他说道:“林小姐,这茶杯我今天早上特意从家里带来的新瓷杯子,知道你们年轻女子一定不喜欢用外边的杯子。” 他说完,却也小心地挪来一张椅子,坐到了距离林梦桐一步远的地方。 林梦桐见他此时,却是这般有礼中也注意到了应有的分寸,心下却格外有些佩服。想来他虽然外表看上去思想新潮开明,言行举止间却是个礼数极为同全的人了。就连和自己单独说话时,也不见半点轻浮之意。 她不禁也笑了,客气地说了声:“谢谢有劳。”便也觉得有些口渴,喝了口热茶,这才打量起这间不大的办公间来。 这里的确略微显得有些局促,不过是依窗放了三张办公桌,还有并墙而立的几个书架。只是细心的林梦桐注意到,在这书架的边上,却也放着一个不大的花架,上下三层,却都各放了一盆绿色的植物。给这有些单调沉闷的办公间里带来了几比附生机。 联想到月中仙里,那装饰得极为洋派新潮的办公间,还有江家那辆驶在宜城里,格外显眼的黑色小汽车,林梦桐心下不免有些感慨,这江慕凡的选择也难怪好些人不理解,比起月中仙那般舒适亮堂的环境,这个小小的三人办公间,的确要简陋上许多了,若是换做了江慕云,估计那享受惯了的她,定是极不适应这里的一切了。 “林小姐,你坐在这里还习惯么?我过去给你找个坐垫来吧。”江慕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说完便起身拿起那根拐杖来,准备把边上那个办公椅子上的厚垫子拿过来。 见他要起身,林梦桐却急忙说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上学时不也是这么坐么?江先生,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她心下却还是想着今天此行的目的,于是便不顾太过客套,索性主动开口提及了。 “是这个,昨天散学时,一个学生把这个东西夹杂在作业本里了,我晚上到家批改时才发现。”江慕凡的口气里有些无奈和茫然不知所措,他想了下,便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细长的纸条,小心地递给了林梦桐。 第376章 曲外有音 林梦桐原以为江慕凡会当真说些什么,却未料到他递过来的,却是这样一张纸条。她虽是心下满腹疑问,却也不好太过明显地流露出来。只是顺势接过之后,便也轻轻展开。 纸条不过是细细一截,看得出来,是从那种学校统一的国文练习本上细心剪下来的,上面却是分明有行清秀纤细的小字,林梦桐也觉得这应该是年轻女孩的字迹-----而这一定是当然的,这里不正是宜城女中么?写这字的,也自然只有年轻女孩了。 林梦桐来不及多想,便把目光落到了那行字上,只是这不看犹可,看到之后,却是让林梦桐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的脸上,也泛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红晕了。 原来,这张纸条上工工整整地写着的,却是一句现代的白话诗句了。这诗句远不像林梦桐之前喜欢的那些个唐诗宋词一般含蓄隽永,却分明是显得大胆而热烈的。甚至,随着这张薄薄的字条,她都能看出提笔写下这句白话诗的年轻女生,有一双怎样热烈含情的眼睛了。 这诗句写的却是“明月装饰了你的窗户,你却装饰了别人的梦。”而这还不算,更让林梦桐心下惊讶的是,这位写下如此大胆诗句的年轻女孩,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江慕凡会知道她是谁,却是分明在纸条下面。格外清晰地落下了她的全名:‘汪文琪’ 而这个名字,林梦桐一时间却是觉得份外熟悉,似乎在哪里听人唤过一般。她放下纸条,脸上却不忘记带上一个有些会意的笑,虽是淡淡的几分,却也让此时坐在她不远的江慕凡瞬间不好意思起来,那微圆的脸上原有的几分窘迫更明显了几分。 看得出来,原来这表面再为阳光自信不过的他,也是有着天性里格外含蓄保守的一面了。想来林梦桐也理解,毕竟这是民国初年,若是这事放在自己来的那个时代里,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了。哪里有犯得着像眼前的他这样,带着几分郑重其事的表情来请自己帮忙解决呢? “江先生,你说的小麻烦就是这张字条么?”林梦桐忍住心里的笑意,表情却还是淡淡的平静。 “是的,我才来这女中教书才一个多月,说实话,对这帮年轻学生的习性爱好都还不曾了解几分。这位汪文琪我只知道是我带的西洋文明史时见过的,这都是学校的主意。说我在北平和日本都念过书,就额外在数学之外,给我加了这么一门课。” “这也难怪,现然的年轻女生可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守旧的。” 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张看过的纸条,却是轻轻又交还到江慕凡的手中,这才缓缓接着说道:“她们都受过最新式的教育,理念里早已没有原先女孩那种太过封闭保守的习性,相反,许多的进步书籍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她们对人生,对生活的看法。我觉得,真要是一时有所感怀,写下这个也不足为奇的,” “这我明白。”江慕凡说着,却也抬起了方才有些因为不好意思而低下的头:“我只是觉得麻烦的,是我应该如何回复她。若是当做什么都没有一般,我怕明天上课再见到这位汪小姐,真的会让她觉得自尊心有些损伤了。” 说到这,江慕凡有些苦恼的样子,他看了下林梦桐,又说到:“若是要私下再回复她几句什么的,林小姐,你知道,我们这里是宜城最好的中学,又是有些保守的女中,之前几年这儿是连男教员都不收的。我若是写的话有一丝半点的不合适,校方那里知道的,影响会很恶劣的。所以我才想到请林小姐你过来,替我想个周全点的方法,尽量不要伤及到这位同学的面子。” 见到江慕凡这样慎重地开口,林梦桐这才有些醒悟过来,原来,他并不是不解字条里的意义的。他分明是一眼就看出来的,只是他顾及到的,比自己想像中更多些而已。 这也难怪,即便眼前的他再为聪明,念的书本也比自己多出不少,还是这宜城里不多的有着留洋经历的大学生。可是,他到底只是个年轻男子,对于这青春期思绪有些开始萌动的年轻女生的想法,却是远不及自己了解得多了。 这样想着的林梦桐也理解了江慕凡的良苦用意了,其实今天准备出门前,她还有一度以为今天他的这个邀约,不过是青年男女交往中的一个极好的借口而已。 这民国初年,林梦桐只知道这男女交往,却是太过保守含蓄的。自然更少不了种种美好的托词和借口。只是也不知所谓何故,自己内心居然对他,没有半丝反感。相反,却有些莫名的欣赏。而这种欣赏,却从一开始时,几乎是让林梦桐自己也误会了,她却以为是因着他那不太方便的腿,而产生的几分同情。 听了刚才他这番说辞和周全的考虑之后,现在的林梦桐却知道了,欣赏真的只是欣赏,和那无谓的同情没有半点的牵连相关了。 她略微思量了下,却又泛起了一抹有几分玩笑意味的话:“其实江先生,你可以看轻这件事的,就当这位汪小姐真的只是在交来的功课里,夹了一张她自以为不错的诗句么?你也就干脆当作功课,给她批改一下即可。” “功课?可是我只是教她西方文明史的,在这学校里,主教的课程也只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数学,哪里好改她的现代诗呢?说实话,我连这些诗平日都不大看的。” 江慕凡用有些不甚明白的口气说到。不过,他到底是个太过聪明的人,几乎是这话刚一脱口之后,他瞬间就脸上有些恍然大悟的表情了。 “我知道了,林小姐你的意思了。我现在就可以给她批改下,不过,还要请你先过目了。”江慕凡的声音里,瞬间又恢复了之前那满满的自信与开明了。只是,他说这话时,目光转到林梦桐那里时,却是眼底愈发显得光亮起来。 第377章 漠漠轻寒 话说到时,江慕凡却又不忘记起身走过来,还是把邻座放着的那个厚实的垫子拿了过来,他却依然是柱着那个细细的拐杖,走到林梦桐身边,用那格外温柔轻和的口气说道:“你陪我坐了许久的冷板凳,快起来把这个加上。” 见他这样做,林梦桐一时却也无言了。她更不好意思把目光再次落到他那手上柱着的,总是多少有些刺眼的拐杖上,心下却是瞬间有了几分暖意。 他即便行动还有些不甚利索,却依然没有忘记到顾及他人。联想到方才说及如何应对那个年轻女孩的字条时,他那眼里充斥的却压根不是什么几分隐隐的自得和浮华,却是看得出顾虑和小心,这却让林梦桐原本的好感,此时此刻却更是加深了几分。 她接过坐垫。便又对江慕凡说到:“其实我的意思是,这个女孩或许真的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远没有他人想及的那般复杂了。你只需在这字条上点到即可,不要轻易说穿就好。” “林小姐,你说的极是,我并不是没有自知知明的了,这个女学生,对我的,应该只是好奇。像我这样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的。”江慕凡却是突然表情凝重了许多,他的话语里那层被请包藏得极好的几分思绪,却是着实让林梦桐听得有些怅然了。 “我不这样以为。真的,江先生你的课应该是教得极好的。之前在铺子里,我还偶然遇到过你们女中过来买香脂的学生,她们说笑间还提到了新来的你,说你不但课教的不错,思想也活跃,和那些个老夫子们大不一样的。”林梦桐也知是为什么,第一次在一个不甚熟悉的人面前,这样不吝地赞许到, 她能感觉得到,方才江慕凡的话里,是有几分对他自身那小小的不完美,心下有些在意的。原来表面再为坚强乐观的人,内心依然有着隐约的脆弱了。 江慕凡也自是不能免俗,联想到之前林太太他们说的那些个流言,林梦桐心下未免多了几分感慨了,江慕凡回到宜城,难怪如此刻意地拒绝家人安排好的那些相亲,看来也不仅仅是他心高气傲了。竟是他更在意,自身的这点遗憾,这在林梦桐看来,不过是极小的不完美了。 “真的有这么巧?林小姐,我发现每次我遇到你之后,回去心情都会好上极多,看来那天我回宜城时,那辆黄包车是坐对了。”江慕凡的声音变得有些明快起来,他似乎就是这样的天性,即便偶然会有片刻的郁闷,也是瞬间就化解开了。 他又灵活地柱起了那根拐杖,一边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边不忘记地林梦桐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到:“每天上课时,学生们都会好意给我在讲台前放好椅子,还有这位汪文琪,她的心是班里最细的,功课也极好。她给我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些人特别厚软的坐垫,让我在有些累了时,方便坐下来给她们上课。” 说到这时,他却已经安然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了,又重新拿出那张纸条来,准备用笔在上面写些什么。“林小姐,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是千万不要对我说些安慰的无益的话,我想知道的,永远是最真实,最没有修饰过的语言。” 他一边问着,一边却是低下头来,瞬间有了莫名的灵感一般,从桌上的笔筒里拿出一管自来水笔,低头写着什么。 “你只管问吧,我好像从小就不太会说漂亮话。不过,现在坐在这里,又被你这样问,我怎么感觉像是自己是当年那个背不完书,被老师罚到办公室来补课的学生呢?” 林梦桐听得他这样说话,心下有几分好笑,他真是个心地还是有几分孩子气的人。不过这样也好,和他说话,却是完全没有太过的拘束感,对习惯了太过严谨的自己来说,反倒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我说话有那么老气横秋么?”江慕凡说着,却是放下了笔。他的脸上,那抹笑意却是格外浓重了,在这初冬的漠漠轻寒之中,这间不大的办公室在这个时候,阳光却也透着玻璃射了进来,金色的光线却是刚好洒落在他的身上,他那微笑着的眉眼之间。 “我想问你,林小姐,你是不是从那次初遇我开始,就一直认为我是个需要去刻意用言行来安抚的人,会和这里有些学生一样,觉得我不过只是表面的故作坚强,实际上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江慕凡搁下了笔,表情却是平静宁和的。只是林梦桐却发现,他那默默投向自己的目光里,除了一如既往的温和自信之外,却也还有着几分隐约的希翼。他一定是缘于内心那几分不太确定,把自己对他几次无意的帮助,当做了夹杂着怜悯的同情了。 “我不认为你是什么故作坚强,虽然,江先生我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了解你,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如果可以做到自己都不在意那些个小小的缺憾,他就根本无需去在心下,暗暗揣测别人的看法了。”林梦桐轻轻地说着,她的声音很低,却格外温柔,她知道,一句话若是说得适宜的话,就譬如金苹果落到了银网子里一般。 “而且,我更不觉得江先生你有什么需要我去安抚的地方,你远比我想像的中的,”说到这,林梦桐一时有些语塞,她就算再为说话流利,突然被江慕凡问到这个触及他内心底线的问题时,却也还有些犹豫。 不过,她向来是个会遵从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人,尤其是在江慕凡那样坦诚地开口问及自己时,她便说到这里,略微思量了下,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开口说到:“你远比我想像中的,更值得去欣赏,尤其是许多人看来,这有些清苦的教员生活,你也可以做得那般用心。这,却是令我心生佩服了。” “林小姐,谢谢你。真没有想到,在宜城这个地方还有人认同我的选择。”江慕凡有些感动的说到,他的目光,却变得格外温暖柔和起来了。 第378章 绝妙应对 听得江慕凡如此夸赞自己,林梦桐反倒多了份不好意思了。其实她知道,自己这次之所以肯主动来这里赴约,可能多少还是和近日接连的忙碌有关,她觉得难得可以有合适的时机,恰巧要见到的这个人,又是自己有几分好感的而已。至于一定要说是如何欣赏对方,那却也不有些谈不上。 想到这,她便也笑了,只是看到江慕凡此时已经搁下了笔,便带着些许好奇问道:“你都写好了么?这么快。” “林小姐,还是你方才那两句话给我了灵感,我想,与其说得太过直白或是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多少都会让这位汪同学心下不快。我方才和你谈话时,心下也想了会,就写了这个。”江慕凡说着,脸上却有一个略显轻松释放了的微笑, 此时他却是背靠着办公间的那扇小窗而坐的。窗外一抹灿烂的阳光,却恰好透过那淡灰色的窗棂,落了斜斜的光棱在他的脸上。 林梦桐因为要听着他说话,也不由抬起眼来,目光却刚好落在他投过来望着自己这边的目光里,也正是这样,她才第一次真正如此清晰地看清他的面容。 原来,江慕凡是个相当有着几分洋派气质的年轻男子,虽说,他的身形不是特别的高大。但也许是应了“腹有读书气自华”这句话的缘故,即便此时的他是默默端坐着的,那灵动的眉眼间,还是有着抑制不住的机敏与睿智。 只是,林梦桐从他的目光炯炯里,却分明觉得了几分异样的感受。而这样的感受,却是在那天他主动送自己回羞花堂门口时,临近和自己告别时,就已经让自己感觉到的了。 那目光里,除了一片宁静和温柔,更多的,却是一种带着几分节制欣赏,或许,在有些事的看法上,自己当真和这位江家少爷有着难得的一致。 只是,他这样有些直白坦率的目光,多少还是让现在的林梦桐有些不甚安然了,习惯了和卢新宇相处时,他那过份的内敛和含蓄,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江慕凡,一时间却是连林梦桐自己都有些不甚习惯了。“你写的给我看看吧,怎么说,我比你在女生心思方面要懂得多些,万一有了不妥,现在改却也来得及了。” 不知是不是为了打破两人间瞬间有些沉默的局面,抑或是林梦桐根本就有些不适应这样面对他那格外清亮如许的目光。她便主动开口说道。 “那最好的。林小姐,看来今天我真是没有白请你过来。受益真是不小。”江慕凡见她主动提及帮自己看下,更是一脸欢欣了。他似乎并不是太会隐藏自己内心的表情,瞬间脸上又漾起了几分有着小小得意的笑了。 他不待林梦桐起身过来,却是主动站了起来,把桌上那张批好的纸条拿好,又准备拿起放在椅子边的拐杖,不过,这次他还未起身之际,林梦桐却是早早地走了过来。主动伸也了手,接过了那张纸条。却又似乎生怕自己的行为会让江慕凡多想什么,便又有意说到:“我倒是真有些好奇,江先生你会如何写呢?” 说完这话,林梦桐却是展开纸条,一边细细看着,一边又坐回了原来的位子了。那个原先有些凉意的木头座椅上,现在加了个厚实的坐垫,确实要舒服许多。 只是心细如林梦桐,也早就看出了这个坐垫其实应该是江慕凡自己的,他现在自己的位子上,却是没有东西垫着了。 而方才她之所以有意说那句话,用意也很简单。林梦桐知道眼前这样的他,虽然看上去开明乐观,且有在这宜城不多见的几分洋派青年特有的朝气。只是,他骨子里似乎是个格外敏感缜密的人。若是自己方才不多说这一句做为解释,林梦桐其实是有些担心,江慕凡会不会以为自己又是顾及他身上,那个小小的不便了。 其实说实话,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想到此处,林梦桐又担心真会让坐在对面的他看出些什么来,便以飞快的速度迅速浏览了下手中这展开的纸条。在那女生抄下的那句现代诗句下,却是多了一行洒脱隽永的字迹,这是方才俩人谈话时,江慕凡写下了的。 这却是二句古诗,却不是同一首诗里的句子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天涯浪迹家何在,岂敢冒昧遣红娘。”林梦桐默默地在心里吟诵了一遍,却也觉得乍看之下,这两句诗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不过。细思之下,却又觉得是极好的搭配了。 看来这位江慕凡,虽说在这女中里教的课是数学和西方文明史,不过,他的国文应该也是极好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可以想到这样的诗句,既委婉又别有深意,那个女学生看了之后,定会心领神会其中的深意了。 且又说得极有分寸,似乎只是一时兴起,而补上的两句古诗而已。在面子上,也不会让对方有难以下台之意。 “林小姐,你觉得如何?”江慕凡的表情里,却是有些不太确定的样子。 他看了下脸上犹带着几分会意笑意的林梦桐,接着轻声说到:“我原本也是想写上两句现在流行的那些白话文的现代诗,不过这方面我涉及猎的太少,一时提笔才觉得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来对应她的这首。所以,就只好找两句古诗来勉强应对下,只希望。她能明白就好。” “我觉得很好了,再合适不过,只是你这样写,说不定会让这位汪同学有些心生遗憾了。”似乎是有意想听听江慕凡的心思,如何会想当这两句诗来。林梦桐却有些开玩笑似和此时一脸沉思状的江慕凡,轻声地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遗憾?林小姐,你是说我写的话,会让汪同学觉得遗憾么?” 江慕凡的表情有些不解,那双清亮透澈的眼光,也变得有些惊愕起来。 第379章 意有所指 看着面前的江慕凡却是这样一脸的认真,林梦桐心里却是有些想笑的。“我的意思是,你这引用的诗句是元稹的。诗固然是极好的,不过那个女生看了,会不会认为你已经在这宜城女中里,有了所中意的女生了?”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那倒不会。”说到这,江慕凡的脸上,却有了丝隐隐的无奈。他的目光却又有些变得飘忽起来,声音也低了下去。 不过,他说得话,却还算镇定从容:“我这回来这宜城女中教书,首先就对自己提醒过,不要做对学校风气有影响的事,这些个年轻的女孩子,虽说是天真单纯,不过她们心底里那种所谓的爱意,应该说是夹杂了几分莫名的欣赏了。等到有一天毕业之后,她们离开这个校园以后,才会觉得,原来外边这个世界根本就是残缺的,不完美的。而她们曾经多少迷恋的人,也根本就是个不再完美,甚至连一般的人都没有资格去比得上的人。” 说过这些话,江慕凡却是主动起身,分外自然地拿起放在身边的那根细细的拐杖,去一边的桌子那里,取来了暖水瓶,给林梦桐的杯子里加满了热水。只是这次林梦桐却并未如之前那般,客气地谢过。 因为她分明注意到,此时江慕凡的眼里,却是一片沉默了。难道,自己方才的话,明明是好意的想让气氛再放松些,却是无意间又触动了江慕凡的哪些伤处了么?还是根本自己就不应该,开那个自以为无伤大雅的玩笑呢? 想到这,林梦桐也有些怏怏之意了。其实自己从来不是这样的性格,或许真的因为多少自己今天有些关注到江慕凡,那个小小的不便,才会主动说及那些。现在想来,真的有些没意思起来。 林梦桐想,反正已经完成他提出的那个小小的帮忙了,看这情形,现在江慕凡的心下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时间也已经不太早了,不如自己就此别过,回家去算了。 明天是礼拜四,阿宽哥还说过,要一早和自己一起去近郊的香粉厂那边,例行地去看下那边的情形。 自己眼下的正经事都有得忙,何必再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找些没必要的烦恼呢?林梦桐心下思量了下,却又低头看了下腕上那细细的手表,时间已经差不多过去大半个小时了。她准备向江慕凡开口告辞了。 “林小姐,这句诗我的确引用得有些局促了,只是我说的都是事实,不过你提及的有一点却是不准的。”江慕凡此时,地已经放还好了那个暖水瓶,却又灵活地走回到了原来的坐位上,似乎并没有发觉出林梦桐已经有了告辞之意。 见他这样,林梦桐也只好先不开口。在她看来,江慕凡真的是个思路特别多变的年轻人,只是一会功夫,他的脸上却又有了那抹明快的光亮了。方才那丝小小的不悦,也瞬间荡然无存了。 “你是的意思是,方才我说的,有一点是不准,我倒真是给你说得好奇起来。”林梦桐虽然多少觉得眼前,这样的江慕凡有些说不清的学生气太过浓重了些,不过,她还是好脾气地笑着,心下却是不忘记提醒自己。只待他说完这些,就找个合适的机会和他告别了。 “我现在的确是遇到了一个可以......”江慕凡轻轻地说道,这次他的神情里却是格外认真,也格外凝重了。只是,他那目光里,那丝原先让林梦桐有些觉得太过直白的热烈感,却也随着他的这句话,变得格外热烈起来。 林梦桐心下却也益发好奇,他接下来,要提到的究竟是什么,何以让他的情绪,也变得有些激动了几分。 “我这次回到宜城,的确遇到了一个可以让有如同这位汪同学在那句小诗里,那样感觉的人,只是,她却并不是这宜城女中的了。” 江慕凡的声音很轻很轻,并且,比起之前听到他说话时,语气里那种特有开朗自信起来,这几句话中,却是分明有着几丝不太确定的游移和不安。声音里,有着几分隐约的期盼和克制。 而这番话,却是让林梦桐听得有些心下不安起来。她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自己此时,到底是怎样一种心境来听这样的他说话呢? 难道,自己在内心深处,根本也是明白他的有所指向么?或者,真的只是自己想得有些多了。林梦桐暗暗想了下,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江慕凡说的,应该只是一位年轻的小姐,或者干脆就只是他家人几番给他安排好的相亲中,一位未普和他过多交集的年轻女孩了。或许只是淡淡的一面之缘,因着强烈的自尊心所驱使,江慕凡并未主动去和那个女孩说些什么,所以未免有些错失良机了。 而现在的他,在收到那位多情的汪同学的这张纸条时,却也被那句直白的现代诗触及了心底里,那份可能会错过的萌动,所以才会写下那句元稹的名句,也算是一种直抒胸臆吧。 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最多给他过目下即可,何必多想此有的没的事呢? 这样想着,林梦桐反倒大方起来,她想着说完接下来几句夹杂些安慰的话后,自己今天来的任务也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即便主动提及要早些家去。想来江慕凡也不会觉得太过唐突了。 “这也无妨,江先生若真的遇到了这样的机缘,不如直接开口和对方明言,有的时候,经历过才知道,有些事错失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不知怎的,林梦桐原是好意想说几句宽慰些的话的。只是这话一出口,却反倒让自己的心里,也颇不宁静起来。 她不由想起了远在异乡的卢新宇,他现在人在天涯,却是音讯全无了。只是他当初,说好的那个半年之约,现在想来只是镜花水月了,或许所有事都是这样,想到时才觉得一切所谓的机缘,都只是稍纵即逝了。 第380章 始料未及 林梦桐的话虽是说得极轻极浅,却分明是格外温和的。她的确是真心在给面前这个变得有些迷惘的年轻的他,在想着最好的办法。 而江慕凡,却也在听到她这样开口后,反倒是一脸欣然的表情了。而此时,窗外那黄昏时分的阳光透进了这间不大的办公室,使林梦桐意识到,他或许现在真的已经心下有了主意了。 说不定,今天离开了这里之后,他就不再会有那些细微的小烦恼了,可以不必在意那些个所谓的面子和自尊,主动去对那个他心中的“她”直抒胸臆了。 想到这儿,林梦桐便准备起身告辞了,时间也不太早,而且接下来,她真的不知道和面前这样的江慕凡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说,原本这个纸条的事,其实就是他个人的私事,若不是因着他对自己那份莫名的信任,林梦桐原本并不愿意说这么多话。甚至,给他提出那样的主意来。如果再要是往下说什么,应该是不甚合适的了。 “江先生,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家去了。”林梦桐一边轻声细语地说到,一边起身笑着对江慕凡打着招呼。不知怎的,看到还是一脸若有所思状的他,林梦桐却只觉得心下更多的,是几分想笑的意味。 原本初见时,只觉得这个一脸阳光的年轻人是那种与烦恼顾虑没有太多牵连的人,不过现在看来,他的心事其实并不比自己少几分。 “林小姐,不好意思,我都没注意到时间,还在想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呢。”江慕凡听得林梦桐说要告辞,这才有些恍如初醒的表情。他却是即刻也起身,迅速从身边拿起那根拐杖,却用有些探询的口气说道:“你现在就要走么?大约半个时辰后,我家司机师傅会开车来这里接我,我让他也送你一程?” 见江慕凡如此说,林梦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他并不是如这女中的其他教员一般,住在那办公楼后面的那有些简陋的教员宿舍里的。而是每天会有江家的司机师傅开车过来接他家去休息。 想来以这江慕凡骨子里有些执拗的天性,若不是因为这腿部不便的缘故,他一定不会让家里的司机开了小车,在这女中门口来等他回去的。他不是那种喜好浮华,天性招摇的人。这点,确是林梦桐心下可以确定的。从上次他和那位黄包车夫说话的谦恭语气就可以看出,他是个极有素养的年轻人。 想到这,林梦桐心下却又不免更增添了几分莫名的好感。她轻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了,我家里还有些事要处理。还是早些归去适宜,以后,说不定我还有事反过来向江先生你请教呢。” 见她这样说,江慕凡的眼里却是未免有了几分隐约的失望,不过,他很快就笑着说道:“那也好,我这就一起下去送你。”说完,却不待林梦桐再主动推托,他便灵活地先柱起拐杖,过来收好了自己放在她边上的座椅。 林梦桐见他执意要送,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在有着极强自尊心的江慕凡面前,自己倘若再表现出几分对他不便之处的关切来,反倒是不好的。 只是她却放慢了脚步,有意让方才坐得有些久的了他,不必急于跟上,尤其是在俩人一起下楼时,她更是刻意慢了起来。 “林小姐,你是不是有些累了?这女中的教员办公室,是有些太过简陋了。估计比起你们羞花堂的办公间,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江慕凡也轻声说到,目光却变得有些格外悠远起来, “这我不觉得。我反而觉得,能在这里,心情都会瞬间轻松起来。”林梦桐说这话时,却是有感而生了。曾几何时,她也并如面前这样清高自信的他一般,对那做生意的行当天生带了几分的不屑,以为凭借着自己念过的那些书,应对这民初的胭脂水粉业的买卖,那还是得心应手么? 不过接下来自己陆续所经历到的那些,虽不是什么大风大浪,却也让她意识到了,一切原非自己以为的那么简单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无论是在羞花堂里,还是在明天要去依例巡视的香粉厂,她却是意识到真的是实践出真知,自己接下来的路,确是极长的也极为莫测的了。自己惟一可以做到的,就是极力做好这些。 “林小姐,你也有这种感觉?”江慕凡有些兴奋地说到,他的目光却又有了得遇知己一般的喜悦和冲动。 “我也是,外边那些人,甚至包括家父还有慕云,他们都认为我从日本留学回来,却是连着思想都变得不可理喻了。甚至,慕云还认为我根本就是在逃避现实,在她看来,在这里教书就是最大的逃避。而回上海那边厂子里做事,才是我江慕凡必做的正经行当。” 俩人这样说话间,却已经下了楼,走到了校园里,那排有些历史的梧桐树下了。现在正值秋末冬初,梧桐树那仅存不多的黄叶,早就在之前的秋风中纷纷凋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杆,在这黄昏的轻寒中显得格外萧索了。 “江先生,我觉得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是你的至亲家人,之前我也听江小姐说过了,你们月中仙在上海那边的厂子,都是江老爷一个在宜城与上海两地之间,往返着打理。的确是有些费心,他们自然希望你学成归来之后,可以多少帮到家里。只是这些事,只能出于个人的本意了,来不得半点勉强。”林梦桐轻声说道,她说的,确实也是自己心下所想的。 “林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江慕凡听得极为认真,他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轻声说道:“那我想多问一句,你的本意也是喜欢羞花堂的生意么?” “我?”江慕凡这有些突如其来的提问,却是让林梦桐也停住了脚步。她想了下,却又缓缓地一边走着,一边有些口不对心地说到:“这事上我根本比不得江先生你,我是无从选择的。” 第381章 那个她 看着江慕凡听到自己说完,一脸有些茫然无解的表情。林梦桐这才又缓缓说道:“我其实真的不喜欢做生意,而且在这方面,我根本就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说实话,江小姐都比我强几分。” “你说慕云,她不行的。我常常当她面就直接说她,她做事有些心浮气燥,凡事但只凭几分不多的热忱,若是中间不生乱还好,倘若是有些小麻烦了,她就更是无法定下心性来了。我在日本念书时,每每她打来电话,都是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不过慕云从小就是个性子上要强的人,她在外人面前,自然是表现得特别果断罢了。” 提及到自己的妹妹,江慕凡的口气总是那样,几分责怪中却也流露出明显的宠溺和怜爱。就连眼里,也多了丝亲情的温存感。而这样的感觉,在林梦桐看来,却只是羡慕的份了。 “那林小姐你为何不能做到顺应内心呢,往简单的来说,自己不那么感兴趣的事,不如放下来,再去找更适合自己的了。”江慕凡的口气里有几分好奇,而这样的神情流露,却更让林梦桐觉得他真是个生长在太过顺利安宁环境里的大男孩了。 他哪里知道,这世间的种种,怎能万事随心而为呢?若是他江慕凡眼下却是连正常的生存都成问题的话,那这份收入太过微薄的教员职业,估计他做得也索然无味了。 “我不比你家里的情况。羞花堂是我们林家百年传承下来的祖业,只是家父过世太早,我又没个可以帮到我的兄长。弟弟又太小,所以就只好单单先把自己那些个兴趣爱好放在一边,先把这一大家的生计维系下来再说。我总不能让那些个在我们羞花堂里做了大半生的师傅们,就等着关门回家无事可做吧。” 林梦桐的口气里虽说多少有些无奈,却也让江慕凡听出几分隐忍和坚持来。 “林小姐,说真心话。我其实很佩服你,你是我在宜城见到,最不一样的年轻女孩了。”江慕凡的声音此时,却是格外温柔,却又格外小心,似乎担心自己无意间,会触及到什么一般。 “我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过每日这样劳碌下来,为了自家营生罢了。你教书不也一样辛苦么。要充足地备课,还要改作业。” 说话间,林梦桐却也和他一起,慢慢跨步到了这女中的门口了。想着临走前,自己不好再说那些个有些沉重严肃的话题。林梦桐却是话风一转。用格外轻松的口气和江慕凡半开玩笑地说到:“甚至还要,苦心费力地想着,如何去应对黄同学那样的女生,其实是极为充实了的。” “我哪有?林小姐,真是看不出来,你也会和人开玩笑。第一次遇到你时,我只当你是个文明有礼的大家小姐,确实没想到,你还是羞花堂香粉铺的主事人,真是让我惊讶了。”江慕凡说这话时,声音虽然是依旧轻松平静的,只是眼底里那抹让林梦桐有些熟悉的光亮,却是分外闪烁了起来。 林梦桐的目光却也是无意间,又触及他这有些清炯炯的眼神,却不好分明地再看。只是佯装成无意远望的样子,刚好这时凑巧地,有辆黄包车经过,她便急忙拦了下来。 正欲待和江慕凡最后说声“再见”之际,却分明听到他主动说话了:“林小姐,再见,你一路小心。”“谢谢。有事再联系。”林梦桐有些格外谨慎地说道,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江慕凡此时的眼里,却多了些自己不太熟悉的东西。所以,她把这告辞的话语里,说话的重心却是落在了“有空”两个字上。 而这时,那辆拦下的黄包车却已经稳稳地停到了两人的面前,林梦桐正欲上车离开,却见江慕凡柱着那根细细的拐杖,走上前了一步,脸上却是有些微微的不好意思。 他似乎此时分明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这才低声缓缓说到:“林小姐,方才我说的那个我在宜城里认识的,却根本没有半点勇气对她直言心意的女孩子,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江慕凡这个问题,却是让林梦桐有些迷惑,当然。她心下听到此处,却不是没有一点微妙的预感的。只是.......她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才是最合适的了.若是有心避开,未免会让江慕凡感觉,自己在骨子里对他,分明有种夹杂着怜悯的轻视。 只是,若要直接问他,那他口里倘若说出的那个答案,竟是自己预想中的那个可能的话,自己岂不更为尴尬万分。好在她还算镇定从容,她轻轻笑了下,准备用早些离开这个借口。可以轻易避开这有些难言的话题了。 “我一时估计也无从猜到,不如这样,我要是想的到的话,再告诉你好了。”说罢这有些勉为其难的话后,林梦桐便飞快地上了黄包车。只是,那黄包车夫却以为这两位有些洋派的年轻男女,正有着什么意犹未尽的话未说完,便十分知趣地并不急于离开。 “林小姐,你不必再回去想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个她,不是别人。”江慕凡说这话时,脸虽是还有些窘迫,不过声音却是平和了许多。 “你方才不是对我说过么,有话就要直接了当地说出来,这世上一切都是极为短暂的,哪怕说出来之前,也早就知道了之后的答案,也不能太过犹豫。” 江慕凡却是没有直接说出那个名字,反倒是说起了林梦桐之前那半是安慰,半是劝解他的话了。 而已经坐在黄包车上的林梦桐,听得他这样说,却反倒脸红了几分。她好在到底是从那个时代穿越到这民国初年的。所以她尽管有些许别扭,却还是大方地说到:“那她是谁?我莫非认识?” “她不是别人,她现在就在我眼前,只是,我根本没有勇气,在这里念出她的名字。”江慕凡说着,却是抬起那灵动的双眼,温柔地看着林梦桐。 第382章 默然无语 江慕凡的声音却是那般温柔,虽只是低低的,却也让已经坐在黄包车上的林梦桐感觉到了一丝别样的暖意。她没再说什么,此时或许再多的话也都只是一种多余了。她明白,自己说或是不说,都会让那个聪明的他看出几分所思所想了。而有的话,真的是不能说尽。有些事,却也不能非要言明。 自己应该是知道的,从今天他在送自己最后时,又提及到这纸条上的事时,从他说到自己认识的那个宜城的女孩子开始。林梦桐其实是明白的,他口里说的那个人可能会是自己。只是,直到现在,林梦桐自己真的不明白。以心灵深处中。对这样的江慕凡,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她默默想着,却也只能告诉自己。这应该只是一丝丝的好感了。而且,她明白,这种好感里与其更多的是对他天性的,那几分欣赏,却不如说,更多的却是他的几分萌动的怜悯。只是,自己一直暗中告诫着自己,不要让这样的意思流露在自己的脸上而已。而他和自己,真的是有些不太适宜的。 当然,在林梦桐看来,不适宜的原因自然不是他口里说的,那个他存在着的小小的遗憾了。而是,林梦桐知道,自己心里毕竟只有那么大一个地方,起码在当下,自己却是不能轻易抹去卢新宇那个有些依稀模糊了的身影。并且,江慕凡现然的身份,虽然只是宜城女中的普通教员。可是,终究他还是月中仙的少爷,而自己是羞花堂的大小姐,这两家就算不是什么生意上的那种势不两立的对手,却也无论如何走到如此之近的地步。 “江先生,你的话我都明白。我先家去了。再见。”似乎是有些担心接下来的江慕凡当真会再说下去。直到从他的口里念出那个名字。林梦桐却也只好不忘记面带笑意,客气地说了这最后的话,便是借口要急于回家,打了招呼就有些匆匆地离开了。 而江慕凡自是个聪明会意的人,他却也没见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有些沉默起来,不过,眼底那抹光亮却依然是低低地落到了林梦桐的脸上,却只是极为短暂的停留了会。很快,他就知趣地收回了目光,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犹不忘记挥手与她示意告别。 坐在黄包车上的林梦桐却反倒有些不甚淡定起来,莫非,自己方才说的这句推脱之句,显得有些刻意回避着他什么话题?那会让江慕凡多想么?以他这般的聪明和内在那种敏感的自尊,会不会多想什么?想到他临别送自己时,即便是当着自己的面,他也丝毫不在意那条不甚方便的腿。而是格外显得灵活从容时,林梦桐不由心下一动,其实,她最在意的便是这点,她怕方才自己说的话,会让江慕凡以为,自己之所以极力回避这样的话题,却是因着他的那个小小的缺憾了。 所以,想到这时,林梦桐却在这黄包车有些坐不住了。她不由在车上微微侧身,探出头来往后张望了下,却分明看见的却是那江慕凡却是犹未离开,他那身青灰的长衫,在这风中却有些纷乱起来,只是他的目光似乎还是凝望着开得有些慢的黄包车。而且,他应该看到了车上的林梦桐,那有些看得模糊的脸上,却是瞬间有了笑意,是那种虽然隔着有些距离,却依然可以感觉到的,温暖柔和的笑,亦如这初冬的暖阳。 林梦桐的目光触及到眼前这一慕,却只好又不再回首观望了。只是在这回家的路上,她的心里却颇不宁静起来,“江慕凡”她在心里喃喃念到,这个名字难道真的会牵扯到自己以后的日子么?不可以的,她想,在当下正是羞花堂转型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给林太太他们有一丝丝的话柄留下的。 而且,她略略舒了口气,却不忘记对自己说,对于江慕凡,自己最多最多,也只是感动而已。谈不上什么真正的心动的感觉,这和当初初识卢新宇时,却是分明不一样的了。不是说江慕凡比那卢新宇差在何处,甚至可以说,他自身了有着与众不同,特立独行的风范与气质。而这些,却是极受时下那些有些洋派的年轻女孩所欣赏的。要不,自己那日在铺子里听到的几个年轻女学生,也不会那么说了。 林梦桐在车上一路细想,她更想知道的,却是自己内心的真实感触了。若说果真对江慕凡只是些许的感动。那应该是不尽完全的。以自己的个性,是断然不会只因着一丝丝额外的感动,而没有一点点真实的好感。就会轻易答应来帮他解决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麻烦。并且,是涉及他个人的情感上的事, 想到这,林梦桐心里那个声音,却也沉默起来了。许久,眼看快要到了林家了。她这才从神思恍惚中清醒过来。她却深深地吁了口气,对自己说到:“今晚好好睡个觉吧,就当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自己和那个有些太过坦率的江慕凡,或许真的只能做萍水相逢的路人了。自己和他之间的断不能拉得太近,只因为。他们两人背后,有的却是这宜城最大的两家香粉铺---羞花堂和月中仙了。 而且,还有那个已经断了消息的卢新宇,林梦桐下了车,给了车夫钱之后,这才脚步有些格外缓慢地走向家中。现在的他,究竟又辗转到了什么地方,以他的机灵聪明,是一定会好好掩饰好之前的身份,不让那些警务局的人觉察到他的行踪的。 想起这些,林梦桐的脸上,却是有了一个略显疲倦的释然感。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而且,她相信,卢新宇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那属于他今后的,也许会是一条充满艰辛的荆棘路,却不会再是一条黑暗之路了。 这时,她的脚步却已经到了门口,却听得客厅的留声机开着极细的音乐,今天的林太太看来心情极好了,应该是在那些小牌局上多少赢了些个小钱。 第383章 流言如水 林梦桐想着,这林太太虽说平时爱好都尽是和自己有些背离的。不过,在这音乐的欣赏上,她倒不是特别庸俗的那种,家里也只有客厅里,那个旧唱片机还会时常会放响。 而林梦桐自己房间里那个唱片机,却已经搁置了好久未曾有放过了,这接连好些时日的忙碌,让她哪里再有时间去闲暇听这些乐曲呢? 客厅里放的却是一曲格外动听的歌曲,配乐也极轻极舒缓,见林梦桐进了家门,林太太便起来对秀萍说道:“秀萍,快去关了留声机,小姐回来要安静些。” “没事。”林梦桐好脾气地说道,她静静地坐到了桌边,把手上的小包递交给秀凤,这才笑着轻声说到:“太太放的这是西洋小夜曲,听得我心下也觉得格外安宁平和,不用关上了。调小音量就可以了。” “梦桐,今天秀凤回来说,你又有事耽搁了。我以为你会回来得晚些,就让厨房那边准备得也有些晚了,这会还在准备,我就抽空放些乐曲来听。” 林太太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对一旁的秀萍说道:“快让厨房那边快点,梦桐可是累了一天了,这早些听了还要早些休息呢。” 见林太太这般殷勤,林梦桐便也只好笑着客气几句:“我今天也不太忙,不过是手头有些个杂事原以为会耽搁好久,就打发秀凤先回来,不过她走了没会,也就处理好了。今后铺子和香粉厂那边,这样的事或许更多,你们不必每次都等我回来再吃饭。对了,梦鸿和小舅舅他们呢?” 林梦桐见这今天客厅里却是格外安静,梦鸿和汪怀远地一应都没了影子,便也有些好奇。 “梦鸿他们学堂里来了个什么留过学的年轻老师,说是今天要给他们班的天宝过个什么西洋人的,那个生日聚会。这不,梦鸿一开心,却是连着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就急急到了学堂那里去了。还嚷着让怀远特意带他买了几根蜡烛,说是聚会上要用得着。”林太太似乎并不大了解这些个新风俗,话语里透着几分隐约的不满意。 “这是西洋人重视的生日。看来。这位年轻老师有意让孩子们的思想再丰富些,所以好意办了这个生日聚会。我觉得挺好的。”林梦桐确实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民国的小学,也有如自己来的那个时代里的这样的活动了。 “好什么,说起来也是奇怪,我们宜城的这些留过洋的学生们,脑子里的主意真是让人不懂了。”林太太说话间,厨房的陈妈他们已经陆续上了晚餐了。虽说今晚却只有林太太和梦桐,这晚上的菜品却也是相当精致的。林太太自从有些开始发福后,就格外注意饮食了。 虽说她现在是寡居的身份,可是每每出门之际,她的衣着打扮却是相当清爽适宜的,那些个她在上海南京那边成衣铺里订做的旗袍,却都是不能多长一点肉的。 所以,平日她自是对这饮食极下功夫了。除了保证梦鸿日常的营养之外,其余的菜品却是尽量清淡。 当然,林太太却每每不忘记去问下林梦桐的口胃如何了,好在林梦桐原本也不喜欢油腻,加上她向来对这些也不太讲究。所以自然没什么可要说的。这点上,林太太却是和她的口味有些一致了。 就像今晚,这虽是两人的晚餐,却也尽得林梦桐的素日爱吃的了。汤是最滋养味美的莲子猪肚汤,素菜则是清炒茼蒿,还有一个青豆虾仁,都色泽清亮,看上去就让人有了食欲。 俩人便说笑着开始吃饭,当然,这说话多的自然是林太太了。林梦桐不过多半却是点头无言了。她知道,在口才方面,自己是不及林太太的。 “梦桐,你说的这些留洋学生的想法新潮,我也承认。连着我们家这梦鸿都说了,新老师上课国文教得好得很。只是我们宜城的这些留洋学生里,最让人议论多的,你可知道是哪位?” 或许是因为今晚没有了梦鸿需要自己格外关照,加上牌局难得有了好手气。林太太此时心情却是极好的,那张保养得极为精致的脸上,也有了格外轻松的笑意了。 “留过洋的学生?”林梦桐心下愣了一会,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林太太接下来要说的,应该是谁的,江慕凡,一定是他。只有他,才是这些人中特别另类的一个。他根本就不和那些学成归来,在家人安排授意下做正经事的其实富家少爷完全不同了。 只是,林梦桐却还是一脸不解的表情,在林太太面前,她当然明白是断不能泄露出自己,与那月中仙的江慕凡早就熟识的事了。更何况,自己却是刚刚从他在女中的办公室那里归来的。 “太太,我对这些人都不太了解。现在光是铺子里的大小杂务,连同香粉厂接下来的事,都够我烦得了,哪里有那些心思去打听这些,”林梦桐笑着说道,却是一脸好脾气的笑。 “这也难怪。这最让我们这些人看不懂的,就是月中仙的江家了。” 说到这个话题,林太太却是有了精神,可见在这宜城有钱太太的牌局上,无论是多么不起眼的小道消息,尤其是这些条件不错的家庭里的大小新闻,都是她们议论的热点了。 “梦桐,你说好不好笑。今天我打牌时,听张太太说,她上次好意托人介绍了她侄女顾家千金,就是城北那个最大的米行的顾家大小姐,给江家少爷相亲。”林太太一脸讽刺地说道,“这还都是江家有意放出的话,请张太太帮忙的,说是要介绍个知书达理,相貌性情都要过得去的那种小姐。” “那怎么了。这个条件若是按着江老爷的家境来说,也不算过份的。”林梦桐淡淡地说道,她知道,这类事自己不好轻易表态,毕竟,自己也只是个年轻小姐。 “这倒也是,不过你也知道的,江家那个少爷就算其它再好,这宜城镇不就这么大的地方,谁都知道他的腿脚是有些不便的了。”林太太的话语里,充满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这却让林梦桐此刻入耳,却格外不舒服起来。 第384章 特立独行 听得林太太如此说到江慕凡,若是换做平日里,林梦桐最多不插上一句,安静地待她说完便是。 只是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却格外有些异样的不是滋味的感觉。她觉得,原来今天听到江慕凡口里说的那个他自己身上,永远相随不散的不完美代表着什么了? 这也难怪,在这个有些冰冷的现实面前,纵然他有着许多过人之处在,甚至还有着为别人所羡慕的家世,出身,可是在那些人眼里,一眼看到的,却还是他身上,那个他自己原先都以为可以忘却的不完美了。 “太太,我想这江慕凡应该是个特立独行,思想上不会轻易为人左右的人。像他这样的有学识,又有想法的年轻人,自然不会轻易屈从家人的安排了。再说,他不过是腿部有些不便罢了,又不拖累他的正常生活。”林梦桐说到这,却是有些心里愤愤不平的意味了。 “梦桐,你怎么知道得如此详尽,莫非你也认得这位江家少爷?”林太太是个擅长观察人细微表情变化的,她似乎从方才林梦桐这分明有些为那个江慕凡不平的声音里,听得出了什么意味一样。 连自己这样在那些牌局上听得这些消息的人,都还未曾完整地知道这江家少爷的全名,可面前的林梦桐却是这样不假思索就有直呼其名,难道他们根本就早有相识么? 林太太想着,却又极快地在自己心下断然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这江家少爷不过是刚回到宜城不久,而且他是在宜城女中里当个普通教员,并非进了月中仙里做事,所以,生意上根本是和林梦桐没有交集了。 并且,林太太思忖道,以林梦桐素日的眼光,也只得像之前那个什么卢新宇一样仪表不凡,身形高大的年轻人才入得了她的眼。这江家少爷是个行动上有些不便的人,想来也不会让林梦桐有什么难以忘却的地方了。 不过,她的本性却是总有几分狐疑的,她想着,不如趁着今天闲人不多的条件下,多和林梦桐说上几句,上次那银票的事,自己费了好些功夫。 甚至因着那个拆白党身份的卢新宇,不惜费了好些钱,去南京请了私家侦探去打听他的底细。可谁知事有突变,没等自己这边带着几分得意,去向林梦桐那边揭牌。 等到的最新消息却是那伙子拆白党,却是因着自家内部分赃不均,直接给上海那边的警务局抓了起来。却偏偏只让那个什么卢新宇白白地得了风声,早早地就选择了逃离羞花堂,逃离了宜城。林太太想着这些,气就不打一处来。倘若事情没那么快,说不定那个卢新宇就会步步为营,把这林梦桐骗得晕头转向。 自己到时就可以扮作凛然正气,公然出来戳穿一切了。而现在的自己,也只有一边等着三个月后的那张银票兑付,看看那伙人有没有真的做好了手脚。一边再伺机看下林梦桐这边,有无别的差池了。 林梦桐此时地更明白,林太太何以会这样问,不过。她在每每进这家门之前,或在铺子里,或在归家的黄包车上时,都早就在心下想好了。应该如何应对这难缠的林太太了。 所以,此时听到林太太这有些试探的疑问,她却丝毫不慌不忙,只是一边用手上那根精巧的银勺子,轻轻舀起了面前的莲子猪肚汤,一边用相当随意的口气答到:“太太,我哪里得空认识他呢。不过之前月中仙的江小姐来过我们羞花堂几次。也听得她提起过自家兄长,说是但凡她遇到些棘手的问题,都会向他这位大哥请教。所以就记下了名字而已。” “原来是这样,我说呢,梦桐你怎么会认识这么个古怪脾气的人?” 林太太见她答到如此干脆利落,便也不再顾及什么一般,接着方才的话题说到:“张太太说,她那次安排的顾家小姐,长相也称得上端正大方的,也正经在我们宜城念过女中的。若不是江家夫人几番央告,这江家条件也着实不错。她原本都不想操这份闲心。” 听得林太太这样说道,林梦桐心下虽是有些不满,不过,也不知怎的,她却是想接着听下去,她知道,在这民风有些闭塞的江南小城,即便年轻男女都是受过新式教育的。在这男婚女嫁的大事上,却多半还是由家人安排了。这江慕凡的性格那么独立开明,这样的事,放在他的身上估计不会有什么预料的结果。 “那顾家千金平日里也是娇养大的,虽说家境比不上江家那样。可放在我们宜城,自然是不错的小康之家了。顾家开始听说这江家少爷的腿部有些不便的,几乎是一口回绝了。只是后来张太太几番好意上门游说,说这江家少爷年纪轻轻,也是一表人才的。还去过东洋留过学,再加上还带来了相片,给顾小姐过目了。顾家父母却是有些心下不太乐意,可梦桐,或许你都没想到。” 说到这,林太太分明是有些八卦的兴趣一般,表情中也有几分讥讽了。她略微停顿了下:“你猜怎么着?” 说完这话,她却是不等一脸不解的林梦桐发问,却又继续说道:“谁知这顾家小姐看了相片,加上听了张太太说过这个什么江慕凡,对,就是你说的这个名字。听了他的经历之后,却反倒表现得极为乐意了。顾家父母也只好答应张太太的要求,答应让他们两位在家人安排的一个酒席上会了面。” 林梦桐听得这里,的确也有些惊愕。她原先以为,以江慕凡那样格外内心通透的性情,是不会答应家人要求,去参加这样老旧的相亲会面了。而那位顾家小姐,想来也是个有些新派思想的年轻女性,断不以那些人口里的不便来轻易推动这样的机会。 如此看来,这俩人应该不会无话可说的。想到今天他在临别时,对已经上了黄包车的自己,低声说了那句话,那句现在想起来确实是意犹未尽的话时,林梦桐心下却暗自有了几分别样的滋味了。 第385章 包装问题 林太太却此时顾不得再细细观察到林梦桐的表情变化了,她只是继续用有些好笑的口气说到:“后来好不容易两人独自有机会说话,那顾小姐归家之后,却是一脸恼色。对家人说到,那个什么江慕凡的开始还她交谈甚欢,俩人分别聊了彼此念过的书之类。不过,后来那个江慕凡却是出其不意地问了顾家小姐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林梦桐听了会,却也深感好奇。如此听来,江慕凡虽是有此个性上的特别之处,不过,他并不是特别排斥顾家小姐了。只是,他这样的人,会问些什么问题,居然能问得这位顾家小姐一脸不悦。 “梦桐,你即便也是念过省城的大学堂,估计都想不出这么个古怪问题。那个江慕凡,居然好意思问顾小姐,倘若俩人婚后,她对自己的未来做何打算?你说荒不荒唐,对着一个年轻女孩,人家还未表明态度。他这边倒是好意思问得那么多?”林太太说到这,倒先是自己一脸忍不住地要想笑了。 “太太,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可以理解的。你也知道,江家少爷念大学就不是在我们国内,他的思想到底要开明些。有些事,不过是说说对将来的打算,再说了,他们两人原本就是为了相亲而见面的。说这些也无可厚非的。”林梦桐想了下,便也用不甚以为然的表情,对林太太说到。 “若是单单问这些,顾家小姐哪里会生气呢?梦桐,你不知道。那顾家小姐也是个识大体的,之前在我们宜城女中念书时,也是个优等生。不过因为是家中独女,不愿意撇下家人去外地再念大学,这才留在家里辅佐米行生意。虽不是出头露面,却也是极为尽心的。” 林太太说到这,口气里却有几分明显的惋惜之意。不过,林梦桐自然看得出来,她是替那位顾家小姐惋惜了,在林太太眼里,这样的知书达礼的年轻女孩,根本就不应该和江慕凡这样腿有不变的人见面了。 “顾家小姐应该可以理解,这也不错,大家如果说不下去的话,根本就没有必要再说了。我想,他们应该是无话可说了。” 林梦桐一边低头慢慢吃饭,一边却也缓缓说道。在这事上,她的确只当是随意听听。她只是觉得,江慕凡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自己不过是见过他几面而已,今天怎么就会对自己说这样直白的话呢?还有这位顾家小姐,或许他也是对人家说了太过直白的话,吓得别人也只好匆匆离去了。 只是,潜意识里林梦桐却觉得江慕凡不是这样太过轻浮的人了,虽然,她想起他那双格外清亮坦诚的双眼,在触及到自己目光时,那里面却也有些隐藏的灼热,会让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梦桐,我说出来你定会也笑了。那江慕凡这样问顾小姐,顾家小姐自是出礼貌,却也是小心谨慎地说,她若是今后成家之后,自然是按着这宜城多数人的惯例,做好家内的事,过最普通的相夫教子的生活了。” 林太太说着,口气里却是极为羡慕的口气。“这顾家小姐多识大体,这么别扭的问题,她都应答得有条有理。一听就知道是个家教极好的小姐了。” 林梦桐听到这里,却也觉得有些明白起来。听太太这般说,这顾小姐的确是个传统的好女孩了。且还念过正经中学,这样的年轻小姐,在这民国初年里,最是宜家宜室的好女孩了。 只是,林梦桐想,这江慕凡的心性却不和常人相仿。看来,他们俩人接下来说的话,必然会有不投机的地方了。 林太太却是继续说到:“谁知这江慕凡听了顾家小姐这样说,反倒有些不理解。他又问她,是不是为了今后的小家庭,她可以放下所有的兴趣爱好,甚至什么梦想之类,总之他说了好多不着边际的话,听得顾家小姐有些晕了。他的结论就是顾小姐思想太过陈旧老套,自己和她说不上一起去。最后,却是连着个自己的电话都未主动留下,就和双方家人打了招呼,找了个不知所谓的理由急急离开了。” 听到这,林梦桐方才恍然大悟了。为何顾家小姐会生气了,这也难怪,即便放在自己来的现代,这两人就算没有下次再相见的机缘,这江慕凡做的也太过直白了。更何况在这民国初年,多半女孩不都是这样么?难道人人都可以完全脱离家庭的束缚,真心做自己喜欢的事呢? “梦桐,你说这江慕凡是不是太不能情理,这顾家小姐都不计较他的不便,他却是说走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别人,这样的人,我看今后哪里有什么大家小姐看得上她。不过他是仗着江家有些家底,现在又在上海那边开了工厂,所以自己也心比天高了。真是好笑。” 林太太说到这,表情里更是有几分得意了。这月中仙自从来到这宜城小镇之后,羞花堂的生意多少都有了影响,连累着她每年的份例都少了。她即便不关心生意上的事,对这江家也没什么好感。 “梦桐,我的意思是......“林太太似乎意犹未尽,还要再说些什么之际。这时,客厅一角那个电话机却是响了起来。一旁的秀凤急忙几步过去,主动接过电话,应答了几句之后,这才对林梦桐说到:“小姐,是阿宽哥那边找你,他现在还在香粉厂里没回家去。” “阿宽找我?”林梦桐听罢,便顾不得和林太太说话了。起身便来了电话机边。她知道,阿宽是个极有分寸的人,若不是香粉厂那边有什么事,他是不会在自己休息时间里打来电话了。 想到这,她便顾不得多说什么,接过电话便问道:“阿宽哥,有事么?怎么现在还未家去呢?” “梦桐,今天那个平日给我们供应羞花霜瓷瓶包装的杜老板,说他马上就不做这块了,让我们自己早些想办法再找别家。”电话里阿宽的声音,分明有些焦急。 第386章 心下无底 阿宽素来不是个凡事喜欢焦急的人,但凡有些小麻烦,他自己只要想着可以轻易应对解决的话,是断然不会打扰到林梦桐的。 只是此时听他的声音,也有几分着急中分明带着无计可施的样子,林梦桐也不太明白了,这羞花霜的包装用的是白瓷瓶,虽说较其它的包装到底要精细几分,只是也并非特别难做出来。就算这个杜老板要转行,不再做这个包装了。去找别家难道就不行么? 林梦桐暗自纳闷了会,便又问道:“那我们现在再去找一家来,应该不会耽搁下一批货了。阿宽哥,是不是这方面有什么问题?” “梦桐,我的意思是眼下这宜城周遭做这种瓷瓶包装的,却只是邻市的宋老板家,之前我们羞花堂是和宜城的杜老板家做这包装的,他们两家也是此行当上的对头,有你没我的。给我的报价什么差不太多,不过是因为杜老板的厂子是在我宜城这边,我就和杜老板订下了。可如今这杜老板说不做就不做的。眼下要是想再沿用这白瓷瓶的包装,就只好去找宋老板了。” 阿宽的声音里,听得出有几分顾虑。似乎他并不愿意主动去找那个宋老板商议了。 “阿宽哥,现在我们香粉厂正是推陈出新的时候,如果包装上有些问题,那是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解决的。宋老板那边,就算是价格再略高些,这个钱不能省。” 林梦桐想了下,又缓缓说道:“你明天就过去邻市那里,主动去找宋老板,说我们羞花霜的包装都交给他们做了。价格只要公道即可。大家若是都有得赚,我想宋老板不会不同意的。” “梦桐,这事明早我再和你说,现在谈不太方便,我想过了,上次杜老板给我们提供的包装瓶子差不多可以用到下个月中旬,这些天不会影响我们货品的出卖的。” 阿宽似乎在意些什么,他应该是知道林梦桐此时是在客厅里,有些话他不太方便说了。所以。他便有意止住了话题。 “这样也好。”林梦桐听了,便明白了。好在这包装瓶目前还有存货,尚且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货品出售,所以明天说也就罢了。 放下电话前,阿宽却是似乎有些支吾,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分明又有些在意一般。“梦桐,你好好休息。这几天我在香粉厂那边,也不好随时过来看你。你定是太累了,保重。” 林梦桐听他这样说,却分明感到心头一暖。却未及等到自己开口言谢,那边阿宽的电话却已经挂好了。她也只好放下电话,阿宽向来不是这样的,每每打通电话,他都是要等着林梦桐这边把电话放好,这才挂上,而今天他却如此匆忙,想来却是因为今天要说的话之缘故了。 直到回到餐桌前,林梦桐的表情里,却还有一丝丝难言的情绪了。她也是个心思再细腻不过的年轻女子,这阿宽的心思,她又如何不懂呢? 他一直在自己面前是那样隐忍的,从不肯轻易流露出内心那隐约的情愫。他似乎一直在意着自己的记忆,自己那已经支离破碎的记忆,好象那些往事,真的有一天,会在自己的脑海里全部重现。 他分明是在用着极大的耐心,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可是,也只有林梦桐知道,这一天并不会有。因为,自己明白,现在这个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 “梦桐,方才是谁打来的电话,我看你好象有些心事一样,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事不如说出来,或许我也能帮到你。”林太太果真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她似乎看出了林梦桐眼底的那份顾虑,只是,她以为林梦桐为之烦恼的,却是羞花堂的事了。哪里知道,林梦桐想到的,却是阿宽和她当下这样难以言尽的关系呢? 想到这,林梦桐却只好掩起满腹的心事,淡淡地笑了下,却又说到:“太太,方才是阿宽打来电话,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说之前给我们羞花堂做瓷瓶的那个杜老板,准备不做这行了。我准备再找家可以做包装瓶的,再重新谈吧。”说到这,她却又及时地止住了口,当着这有些精明的林太太的面,自己倘若是事事都不说一丝口风的话,未免也会让她更加生疑,倒不如偶尔,也让她知道些。 起码,会让她也知道,这羞花堂的每一份分给她和梦鸿过活的例钱,都是不那么容易得来的。打开门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呢? “是这样,梦桐,这位杜老板我倒是认识过。之前还各他家那个胖太太在一起打过小牌。不过,从去年年底开始,就不大在牌局上见得到她了。听说是杜老板到上海,和别人一起做什么投机生意,上个月大赚了笔。他们家就回宁波老家买地置产的,说是不再开这玻璃瓶的厂子了,人辛苦赚得又不多。还是玩投机生意有得赚。”林太太似乎有些羡慕这位杜老板了,话里话外的,明显流露出这对这所谓的投机生意的几分兴趣了。 “太太,这投机生意可没比我们正常的买卖,那可是说不定的事,有的赚自然好,不过要是赔起来,也没个边的。”林梦桐听她这样说,不禁也补充着说到:“别的不说,那大上海的黄浦江边。哪个月少得了这做投机生意失败,去那里跳江寻短见的?” “梦桐,你念书多,说得自然有道理。”似乎因为今天的两人,在这餐桌上有了难得的和谐气氛,林太太却也点头称是了。不过,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却放下手中的碗筷,轻声对林梦桐说道:“梦桐,那看来你们只有找邻市的宋老板帮忙做包装瓶了?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麻烦?为什么,不过最多就是多费些钱,难道这宋老板会不做我们羞花堂的生意么?”听得林太太这样说,一时林梦桐心下也没了底。 第387章 如何开口 听得林梦桐如此发问,口气里也透着几分担心。林太太却是一脸地得意了。这事她自然明白。虽说铺子里的事,她基本也不过问了,不过林老爷在世时,这生意间的来往应酬,她多少也知道些。 今天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在林梦桐的面前,却也可以流露出几分自己对这些事的知晓来,却是个极好的长面子机会了。 林太太想了下,便又说到:“梦桐你年轻自然不知道,这位宋老板可不是别人,他是江老板的表弟,两家素来关系极好的。我想,这月中仙家的那些个包装瓶,应该都是江老板特意为了照顾生意,全都交给他表弟宋老板一人做了。我们羞花堂现在要去找他,只怕他不会轻易答应。少不得看在他那位至亲表哥的面子上,回绝了我们。” 说到这,林太太的表情里有些像是替林梦桐为难,又像是在分明看她到底能有几分能耐一般,轻声说道:“梦桐,真要是你谈不拢的话,倒不如再去别省找一家,我不信依着我们铺子里这么大的量,可就没人愿意接我们的活了。” “太太,你不用多担心。我想眼下只有宋老板最合适的。他虽不是宜城的,但却离我们极近。若是再去别的省找,还不知一时半会可能寻到,钱上也未必比宋老板家便宜几分。我想想办法。” 说到此处,她却不忘记脸上犹带一个自信的笑容,看着已经安然又继续吃起了饭的林太太。轻声说到:“我相信宋老板只要是个想赚钱的生意人,就不会轻易放弃我们羞花堂的。起码,铺子里的羞花霜在这宜城周遭,名气可是不在月中仙那些个洋货之下了。” 林梦桐的声音里,却分明有着举重若轻的坦率。就连林太太听了,也只有暗下惊讶了。只是待吃过饭,林梦桐独自上楼之际,她自己心下更明白。方才这样的坦荡自若,说白了更像是表现给林太太看的一般。 不管再经历什么事,林梦桐都决意不在他人面前,流露出丝毫的气馁来了。尤其是,在那些随时准备等着自己露出失败表现的人面前。 至于明天,阿宽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消息,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可以再想来应对,林梦桐其实心下根本没一点底的。她只是默默叹了口气,今天不管怎么说都快结束了。 而明天,明天总归是一切重新开始的,这些个烦恼也好,顾虑也罢,又何必这样如影相随呢?她知道,自己是不会像林老爷那样,即便离开了羞花堂,回到家里时,满满的心思却还在铺子里。 林梦桐不会再这样作茧自缚了,她知道,自己今后的路,只会比现在更艰辛几分。那些每日的烦恼,也不能带到晚间的梦里了。一日的劳作就让它们结束在当天吧......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才到了铺子门口,未及从黄包车上下来,就从侧门里看到了阿宽的身影。应该是昨天香粉厂那边的杂务较多,今天的阿宽却没有前几日那样穿戴得讲究些了,不过是简单穿了件和普通伙计没太差别的夹棉长衫,脸上也有些倦怠的意味。 只是,在看到林梦桐她们进来之后,他却转瞬有了精神。 “梦桐,你来的这般早。”阿宽笑着说,口气中却是关切中多了丝极力表现出的轻松。不过,这却是瞒不过林梦桐的双眼,她转身轻轻对秀凤说了声:“秀凤,你先上去吧,记得给阿宽哥也泡杯好茶,我们过会上来。” 待秀凤匆匆上楼开门准备之际,林梦桐却笑着对阿宽说道:“我们边走边说,昨天的事我也略微知道些消息,宋老板应该是江老爷的亲戚,不过,我们没去问过,又怎么就知道他会不做我们羞花堂的生意呢?” 阿宽听得林梦桐说完这些,却也知道这事,她应该也多少打听到了些,只是,阿宽却表情还有些担心。他一边放慢了脚步,和林梦桐一起缓缓沿着楼梯上去。一边却思量着开口说道:“梦桐,不瞒你说,这杜老板的事刚一告诉我,因为我急着要打听宋老板的联络方式,就打了电话给江家小姐。”说到江慕云,阿宽的脸上似乎泛起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了。 这林梦桐自然明白,江慕云其实早就有意无意地,表现过好几次对阿宽行事为人的欣赏之意了。上回,还特意单单给他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说是俩人有事可以互相请教联络。这其中自有几分不便明言的好感了。 而这宋老板,既然是江老爷的至亲表弟,江慕云那边自然会有他的联络方式。 阿宽能想到去问江慕云,却也是合乎情理的。虽然,羞花堂和月中仙两家铺子,在这生意上怎么说也是对手。不过,想来那江慕云的性子,不至于那般小家子气的。 “那江小姐有没有告诉你?她不在意这个么?”林梦桐的口气里有些不太确定,以她对江慕云个性的了解,她应该不会拒绝这件事,尤其这打来电话问她的,还是让她颇有好感的阿宽。 “江小姐当然告诉我了,还特意把那宋老板厂子的地址也一并说得清楚了。就在我们邻市,来回也不甚远的。货运的话,也就二个时辰不到的路。”阿宽有些思考状,慢慢地说到。 “那不正好,阿宽哥,你今天可以准备下,明日就过去宋老板那边,把我们铺子的事和他细谈下,只要可以保证质量,不但价格好商量,更可以维系长久关系,他们应该不比给别家做赚得少。”听得阿宽这么说,林梦桐的脸上也有了安心的笑了。 不过她很快却又注意到阿宽神色有些异样了,似乎在心里想着接下来如何对自己开口,面色也多少凝重了起来。这,却让此时的林梦桐益发不解了...... 这江家小姐不是主动说了宋老板的联络方式了么,不会又再有什么变故吧?想到这,林梦桐不由问到:“阿宽,还有问题么?江小姐还对你说了什么话?” 第388章 一个想法 林梦桐的话音方落,却见阿宽这才说到:“梦桐,江小姐开始只是告诉了我那位宋老板的联络方式,并且她还说到,这临近宜城的地方,似乎也只有他们家才可以做出之前一样的白瓷瓶包装了。只是,后来我准备道完谢就挂上电话之际,她却似乎有些委婉地又对我说,让我若真有功夫,不如再去外地看看,可否找到类似的代工厂家了。” “她这么说,这是什么意思呢?”林梦桐听了这话,眉头却也微微皱起了。她心下有暗自明白,江小姐的个性可不是那种太过含蓄婉约的人,若是当真心里有话,即便是难言之隐,她对阿宽定会全然相告的。毕竟,这是连自己都分明可以看得出来,这位素来有些高傲的江慕云对办事精明利落的阿宽,是自有一番别样的好感。 “梦桐,我听了也纳闷。好在江慕云她不是那种有心藏着掖着的人。我后来也就顺势问了下,她说的却是昨日她亲耳听见,江老爷嘱咐过那位宋老板,也就是她的表叔。说无论羞花堂开出的条件多么丰厚,都不可接他们家的活。即便会让宋老板那里有所损失,江老爷会今后一并补上的。” 阿宽有些无奈地说道,他似乎对月中仙家的感情在话语间流露出有几分为难,对于那位太过精明的江老爷,阿宽早就有所不满。大家同是做香粉生意,即便同行是冤家,也要在公平公正的形势下相争。怎么可以用这种不光明磊落的手段呢? 不过,对于江慕云的据实相告,他的心里却有着丝丝的感动了。看来,江家小姐内心并不如她外表那般,这次甚至是连她都看不过眼了,上次那个西洋雪花膏的事,阿宽想着。若是羞花堂也如月中仙那般自私的话,早就把那个东西的成份和来历传杨出去了。 “那真要这样,阿宽哥,你说我们当真要放弃和宋老板那边合作包装瓶的事么?”林梦桐说这话时,两人却已经缓步进了办公间。待阿宽坐在林梦桐对面的那张雕花木椅上时,秀凤已经放好了给他备好的绿茶,并且知趣地为两人轻掩上房间的门,退下去忙自己的活计了。 她也知道,阿宽现在身为羞花堂的二掌柜,又兼管着香粉厂那边诸般杂事,此时要过来商议的,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事了。细心如秀凤,自然不会多加打扰的。 “梦桐,我之前也有想过这个问题。这宜城周边的也只得宋老板的厂子能做这个,且价格也还公道。若他家不为我们做,就只得上南京上海那边了,且不说费用要高出许多,运送也不便,主要是那边的厂子主要是替一些洋人开的大公司做包装瓶的,我们这样的小香粉厂的活,一则他们看不上眼,二则我们就算再为急要,这些地方也会考虑那些个大买卖,把我们的活放在最末安排。这样一来二去的,定会耽误货品上柜了。” 阿宽轻声说道,林梦桐也点头称是,她知道,以阿宽那样率真的天性。奔波劳累都算不得什么,只是要他放下身段来,低三下四地求人办事,这对他来说无异是件难事。 现在,他能如此分析,可见眼下最好的出路还是要和宋老板那边谈下。为了羞花堂的这次好不容易等到的转型,为了香粉厂的将来考虑,阿宽却是情愿一试的样子。 只是,林梦桐心思毕竟要细腻些。她担心阿宽若就是这样不顾江慕云的预先提示,匆匆直到邻市去和那宋老板谈事,也只是白白地奔波一场,徒劳无益。她心底却想,最好若是能找到一个出口,说不定真的会让宋老板改变主意。自古商人最为看重的,当然不是所谓的亲情友情,而是一个利字。 “阿宽哥,我想这些话江小姐说的也对,不过,宋老板我之前也有听说,他开的这家玻璃瓶包装厂规模只能说还好,之前生意上还不及那位已经不做的杜老板。打开门做生意的人,最不能拒绝的就是丰厚的利润和长远的买卖。而这二样,以我们羞花堂目前的发展来看,他若是和我们签下了长久的合同,对他生意上来说,是件求之不得的事。” 林梦桐略加考虑了下,便一边缓缓对阿宽说到,一边慢悠悠地端起了放在桌前那份外精致的茶杯,喝了口透着幽香的茉莉香片了。 她听了阿宽的话说不担忧,自是不确切的。不过,这些时日空暇时,她也不忘记去办公间里面翻看一些之间,林老爷生前留下的生意上的杂记。她记得最为清楚的一行字,便是林老爷记在一张札记上的一句古诗,想来是这诗句在无意间触动了林老爷当时有些无绪的思索了。 这句诗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林梦桐当时猛然看到时,却也心下深深有些同感。就像眼前,事情好象是已经没得选择的样子。林梦桐却还是觉得,会有转机。宋老板那里,一定可以找到突破口。 “梦桐,这我也明白。不过,慕云之前也有说过,他们月中仙那边一例所有的包装瓶,连同上海工厂那边的货品,都是他父亲江老爷有意照顾他这们表弟宋老板的生意,才单单和他家签订下了合同。倘若这次宋老板为了我们羞花堂,而公然得罪了江老爷,那今后在生意上,江老爷不会再关照他了。他可就失去了最大的主顾了。” 说到这,阿宽的神色里更有几分为难之意,他想了下,却也顾不得喝上一口放在面前的热茶,却又说到:“我们羞花堂,目前虽说有羞花霜和百花香脂两色新货,不过暂时还不能和月中仙开在上海那边的厂子并论。两下相比,我怕宋老板根本到时根本是连见我都不乐意。” 阿宽说着说着,也有些气馁的模样。只是林梦桐听得他这番说辞,反倒并不太慌乱了。 她只是犹带着几分微笑对阿宽说到:“阿宽哥,你虽太过心急,先喝些茶,我想,除了这些之外,那日江慕云小姐有无再对你透露出什么有关宋老板的其它事,哪怕是细节上的一些小事?” 第389章 柳暗花明 林梦桐虽是这样说,心下却也没多少数。她不过是觉得,这个时候再让阿宽去上海南京那边找些新的包装瓶厂来合作,确实也不太现实。 羞花堂眼下只是小有起色,根本无从和月中仙开在上海那边的香粉厂一较高下,想来江老爷的心怀是有些过于狭窄了。以他家当下的实力,确实犯不着和自家这个小小的香粉厂计较什么。 而林梦桐更想的,却是宋老板这边,她知道江慕云对阿宽提及此事,当然是她一片好意。其实,也是算善意地提醒自己了。不过她还是想再多了解些有关宋老板的事,或许,当真如那句自己看到的诗句那样,会有一线意想不到的转机,也未可知。 “这个我那天倒是没太多问,当时心里就是再想,要怎么说服宋老板,肯为我们做包装瓶的事。”阿宽听了林梦桐这般说,却也停顿了下,片刻功夫,他的眼里却是瞬间一亮,不过转眼却又恢复了几分原先的失望之意了。 “梦桐,我记得江小姐曾经和我无意说过,说宋老板虽是他家表叔,不过论起说得来话,反倒和江老爷有些不太多了,江小姐说,她家父是个做事果断,毫不犹豫的人。而宋老板却是天性有些太过小心谨慎,每每两家会面之际,也多是江老爷说得极我。宋老板多半只是点头称是而已。只是说来也奇怪,江小姐的这位表叔却是个极有些书生气的人,平时生意得空之际,就喜欢安静读书。反正,他那个小玻璃制品的工厂也没江老爷那般事多忙碌。” 说到这,阿宽的神色也放松了起来,他接着又细细想了下,这才又开口说道:“这江家上下,听江小姐说,却是他那位留洋归来的哥哥,反倒和这位表叔说得极为投缘。据说,江小姐的哥哥这次进了宜城女中当教员,还是这位宋老板有意写了推荐信,给他熟悉的那位教育厅的主管官员,这才让江家这位少爷找了个极好的理由,来逃避江老爷有心安排给他去上海工厂做经理的事了。” 阿宽的话语里,自然少不得几分不解,他随即像是有些感触一般:“梦桐,依这江小姐的话来说,他家哥哥却是和宋老板说得极来,只是这人,我却是不熟的。若是有机会和他谈下,或许他却是可以说服宋老板了。不过话说回来,江小姐也就随便提到过,江家这位少爷,就算是不喜欢做生意,也不代表他可以帮到我们羞花堂的。” 阿宽的话,却蓦然给了林梦桐心下一线希望。原来,和这宋老板最为投缘的人,却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才刚见过面的江慕凡了。 看来这宋老板也不是如江老爷那般唯利是图的商人,却分明是有些读书人的风范。要不,也不会单单和那学生气十足的江慕凡交谈甚欢。还有意帮他进了宜城女中教书,这事自然是会让江老爷不满了。 林梦桐心下有了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若是有机会再联系到江慕凡。自己请他出面,帮羞花堂解决这个小麻烦,不知他会不会同意。虽说两家目前是同行,情理上来说,他答应帮助自己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但凡事若不亲自试试,又怎么能轻易下结论呢?更何况,林梦桐想着,羞花堂又不是要和这月中仙明面上去争什么,不过是想请宋老板做包装瓶罢了。 想到这,林梦桐对自己这个想法,不免有了几分信心。只是,那日去女中和江慕凡说事时,自己根本没有主动要他电话的想法。现在这事想来有些急,自己又如何联络到他呢? 难道,当真要再去打电话给江家小姐代为转告么?那自是不行的。毕竟,林梦桐想着,这还只是民国初年了。即便为公事,自己一个大家小姐,又如何去主动开口呢? 林梦桐想,自己虽未要过江慕凡的电话,可是他却是主动打过自己办公间的电话的。应该是江慕云有告诉过他,想起那天在女中门口,他却是执意要出来送自己,临别之际,话里的深意却是自不待言。林梦桐当时,却分明用急于回家的缘由,不好明白地回答他什么。只是现在想来,那天不知道会不会无意间,又伤到他内心那不为人知的自尊了...... 见林梦桐却是一脸思索的表情,阿宽却是以为他根本与那江慕凡不太熟悉,虽说那日在铺子门口,他分明见过林梦桐与那个行动中略有些不便之处的江家少爷,是一起从那辆黑色小汽车上说笑着下来。 不过他却没有多想,以林梦桐的性格。那日在书局里偶然帮到江慕凡也不足为奇。 他便又问道:“梦桐,这江家少爷你之前也有见过,你若是有他的号码,可否给我打去试试,约好了时间的话,我也想去见个面。我想,这位留过洋的年轻少爷,应该是个可以动之以理的人。说不定,我可以说服他。” “阿宽你说得对,我也觉得江家这父子俩根本不是一路人,只是。”说到这,林梦桐略微迟疑了下,声音却也有些低了起来。“只是我那日,不过他好意顺路送我一程,根本也没和他互留什么电话。我也不太熟悉他这个人。” “原来你也不熟的。”阿宽的话语里,却是让林梦桐莫名听出了一丝丝无意的兴奋。 似乎阿宽之前,心底里也揣测过什么一般。他又想了下,这才开口说道:“梦桐,那我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去找江家小姐,让她给我她哥哥的电话。就算再不熟悉。为了羞花堂,我也要试试。” “那有劳了,阿宽哥。只是你找江小姐不用太过直白,我也不想让江慕云因站我们羞花堂的事,被那位江老爷责怪。” 林梦桐轻声说道。她想,若是自己可以直接再与江慕凡会面,提及此事的话应该方便些。起码,不会惊扰到江老爷知道。 “也好。我到时再想想,如何和江小姐开口,总之不能拖累她了,她总归是一片好意。”阿宽也点头称是。 第390章 他的电话 林梦桐心下还有些迟疑之际,她想倘若那个江慕凡,会在此时就打来电话,那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把这事与他商议下。 以她对这个不算太熟的他的几分了解,他的口才却是极好的。再加上若当真如阿宽所言,他和那位表叔,也就是宋老板的私交也即好。那这事并不算太过棘手。 只是现在的确事有些急,也只好先依着阿宽的想法。看看能否从江小姐那边找到江慕凡,再做打算了。林梦桐想着,与其让与那江慕凡素昧平生的阿宽去与他私下联系,倒不如自己主动开口算了。 她想了下,便又对阿宽说道:“阿宽哥,你若得了那江家少爷的电话,还是让我来打这个电话吧。怎么说,那天在书局里也是我帮过他。我看他也是个极知礼数的人,若是我开口麻烦他的话,应该好些。” 见林梦桐这样说,阿宽的眼里似乎有些不甚放心的模样,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那就这样,我最迟明天就去联系江小姐,今天才刚打扰过她,不好贸然再去相扰。我问到那个江慕凡的电话,就即刻告诉你。” 说完这话,阿宽却是有些略为迟疑地看了下一脸沉思状的林梦桐,方才又格外有礼地打了个招呼,这才小心地离开了。 在他轻轻掩上办公间门之际,林梦桐这才好不容易地轻舒了口气,方才阿宽那样有些细微的表情变化她又岂是不知呢? 他定是有些心下的预感,以为自己当真和那位江慕凡是多么熟稔了。阿宽虽不如之前的卢新宇一般,是个心思格外细腻的年轻人,可是他又何曾没有那份心底里萌动的初心呢? 林梦桐知道,自己现在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她无从知道的,是之前那个没有进入羞花堂做事时的自己,到底对阿宽是如何的一份感情? 但种种迹像,包括之前自己无意从卧室里,无意间翻出的那些个念书时的林梦桐的东西,似乎都已经暗自表明了一个相当清楚不过的事实:那就是当年的那个林梦桐,确实早已对这个成熟稳重,做事可靠的阿宽已经芳心暗许了。 曾经的他们俩人,虽有着门第之分,但却也因着朝夕相处,青梅竹马,却也早已俩下情愫暗生。 林梦桐想到这,却也只有在心底里幽幽叹了口气。她不是不明白。阿宽哥如此对羞花堂的事,尽心尽力。除了他本身那股子不轻易放弃的决心和勇气之外,更因为他始终没有发觉一个变化。就是现在的自己,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对他心生依恋,连去省城读读女子师范时,也要他一路相送的林家小姐了。 而这一切的变化,现在的林梦桐即便心有苦衷,也不好太过干脆地对阿宽把这一切的缘由和盘托出。 自己当真能告诉他说,现在的她是完全由那个百年之后的时代里,莫名其妙地“穿越”而来的么?估计阿宽会以为她的脑筋因着这连日的忙碌,都变得不正常了。 所以,尽管每每林梦桐触及到阿宽那有着无尽深意的眼波时,都想干脆彻底地说清这些,可是话到嘴边,她选择的最终还是默默咽了回去。 因为她知道,自己心里这个秘密,这个和时光突变相关的秘密,说出来却是不能让人信服的。 尤其,她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到这桌上那如古董般的旧式电话机上,尤其是在这样的民国初年。这分明是百年之后的科学家都无从解释的事,自己又何德何能,可以说得让人明白呢? 倒不如就把这事尘封在心底时在,时间是公平的,迟早有一日,阿宽哥他会理解自己的苦心的。林梦桐想着,思绪却有些莫名的恍惚起来的。 只是说来也怪,那方才还想到的,自己穿越来前的那个百年之后年代里的事,现在的自己怎么反倒有些隔世之感,似乎一点也记不清楚了。 正当此时的林梦桐有些迷惑之际,却听得桌上那古董般的老式电话机,响起了有些刺耳的声音。她便止住几分飘忽的思绪,急忙接过电话。 正当林梦桐准备主动开口,客气地招呼一声时,却听得电话那头的声音,是个熟悉的年轻男子的标准北平话口音。这却让林梦桐心下陡然有了几分兴奋了,这是江慕凡,是他的电话。 说来也巧,自己正急着联系到他,那包装瓶的事无论如何要试着说服下宋老板那边。可巧不早不晚,江慕凡却是主动打来了这个电话。 “林小姐,你好。我是江慕凡。”电话里的他,声音却还是那般平和温柔,他的语气里似乎能听得到,有些不太好意思。仿佛他是想了许久,才打通了这个电话的。 “是江先生你么?我正准备去江小姐那里,打听下你的电话号码呢?”可能是因为一时的激动,抑或是想到接下来要开口请他帮忙的事,此时的林梦桐却未再说些客套的话,有些不假思索地说了起来。 虽然,话一出口,她也曾想到,这难免会让电话那头的江慕凡有些误解,但当下却自是公事紧要,那些所谓的矜持自若,林梦桐却也无从计较太多了。 “林小姐,你也刚好要找我么?那真是太过巧合了。”电话那头江慕凡的声音里明显有些小小的激动,不过,他却并没急于去问林梦桐所为何事了。 只是稍做停顿,他却也有夹杂着几分兴奋的声音说到:“你知道那日你帮我想的方法。就是在那张夹在作业簿里的纸条上。做的批注后来汪同学收到了,反应是如何么?” “汪同学?”因为今天铺子里的杂务有些繁琐,林梦桐在听得江慕凡这样说后,却是微微有些怔住了。 不过,很快她就反映过来了,江慕凡说的应该是那天的事,那位叫汪文琪的年轻女孩,她应该是收到发下去的作业簿了。也看到了江慕凡批注的那两句古诗了。 她想及这些,却也笑了,声音也格外温和起来“江先生,我想汪同学应该是个聪明女孩,你那引用的诗句里的深意,她不会不明白的。” 第391章 水到渠成 “林小姐,你说得真准。”江慕凡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这事或许在别人眼里确实不值一提了,只是,这事对他而言,却是必须虑周全的了。 尤其是这种涉及年轻女学生自尊与颜面问题的事上,就算平日里的他再过洒脱自如,这事他却也有几分重视的。这次若不是林梦桐未曾推动他的求助,或许结局也未必如此让他心生满意了。 “第二天我把这批改完全的作业薄交还给汪文琪时,还有些担心。毕竟,她平日在班级里不但是个话虽不多,功课却极好的人。我怕年轻女生,会想得格外要多些。”说到这,电话里的江慕凡的声音有些感慨了:“这次回宜城真没想到会教女校。所以我未免凡事要太过小心了。” “那汪文琪有什么反应?再找过你说事么?”林梦桐听他这样说,多少也有几分好奇。其实那日自己在铺子里,却是无意间遇到过那几个年轻的女中学生。当中她清楚的记得是有个梳了两个麻花瓣的秀气女孩,在提及到这位太过年轻的江老师时,也是一脸憧憬和崇拜之意,她好像就是叫做什么汪文琪的了。 “她收到本子后,我注意到她飞快地看了下,然后就把本子收好了,整节课都没有再从书袋里取出来。” 江慕凡轻声说道,语气里却还有一丝欣慰的。“我那节课上完之后,心下还有些犯疑,想着她会不会对我多有不满,别的犹可,我只是担心会影响她接下来的学业了。可谁知,今早课间时,汪文琪却主动来办公室里找我。” 林梦桐听到这里,也心下暗有些想笑。果真这位江慕凡不出自己所料,他身上分明还有几分学生气了。这种事,估计在他身上也是第一回发生。想来他如此慎重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这也让林梦桐觉得,江慕凡比起那些个念了些洋文就自以为是,举止轻浮的所谓新派大学生,真的是多了几分慎重和沉静。最起码,为人师表这四个字,他却是担得起了。 “那她来找你,定是有话要说了。我想,多半是想清楚了,想对你也做个合理些的解释。”林梦桐说道,她同为年轻女性,这些个年少时的几分绮念,有也是正常的。而且,她反倒觉得,这位汪小姐却是不甚世俗的,她看人,却是格外准了。 “林小姐,她说自己当时一时之念,现在思之有些不妥。只是,她还对我提了一个要求。不瞒林小姐你说,我听了她要提出要求这个说法时,还四下看了下,所幸当时办公室没有他人。我真怕,这位汪同学又有什么天马行空的主意了。”江慕凡的声音里,又恢复了几分调皮的玩笑意味。 林梦桐却也听得有些想笑,虽说她心下想得更多的,却是如何把宋老板那件事,早些对江慕凡说清。不过,做为必要的礼貌,她还是想听完江慕凡的这些话再说。无论如何,他打这个电话,是带了满满的感激之意了。自己不过是一个举手之劳,却也能让他安下心来,这也是好事。 “她提的什么要求,应该不至于让江先生再次犯难了。”林梦桐说到,其实对于这些民国初年的年轻女学生,她们的思想到底有多受西方文化影响,她是不得而知的。只是应着那次的无意遇到,她在心里却可以确定这位汪文琪却无论如何,不是那种轻浮女孩了。 “她说今后要是再向我请教学业上的事,希望我可以当做那件事没有发生一般,如之前一样对她即可了。”江慕凡话说至此,却是格外轻松了。 只是,他却不忘记补上了一句:“所以林小姐,我这次真的要好好谢谢你。我们不过相识不久,你却帮了我两次了。虽然我也知道,语言是无用的。但我想了许久,还是想再打来这个电话打扰你一下,为的。却是再次向你致谢了。” 江慕凡的声音却是说到这时,变得格外低了些,却也无端得益发温柔起来。这不禁让林梦桐想起了,那日在女中门口临近分别之际,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还没说尽,却被自己刻意找个理由,匆匆回避了的话。 是的,正如他方才所言,语言只是语言,他的深意,自己哪里会不明白几分呢?想到这,林梦桐的脑海里却又如电光火石一般,一个绝好的托词涌上了心头。 她略微迟疑了下,便轻声对电话那头的他说到:“江先生,这只是小事一桩,何必如此客气。今天我想找你,却是要劳烦你帮我一次了。这,却比我能帮到你的事要大得多。” 听得林梦桐这样说,江慕凡的声音,反倒让林梦桐有些意想不到。他的声音里却有了几分兴奋起来,似乎接下来自己倘若可以当真帮到林梦桐,那却是表达他内心感激之意的最好方法了。 “林小姐,你但说无妨,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去做的。”江慕凡的声音里虽说有几分轻松的玩笑意味,但听得出,说这话时,他应该是一脸的认真了。 “是这样的,江先生。我们羞花堂香粉铺之前的香脂包装瓶,是用的中式白瓷瓶。一并都是交给镇上的杜老板家厂子里做的。不过最近事有不巧,他准备放下这行当不做了。所以,我们掌柜就再去找可以代做的厂子。却也找到了一家在邻市不远的,他们家恰好他是做这行当的。” 林梦桐思量着说到,她想这事确实说清楚了之后,真的会让江慕凡有些为难了。但她也只有试试了。 “林小姐,我想,你说的这家新找到的可以做这些胭脂水粉类的包装瓶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邻市那家开玻璃制品包装的宋老板吧?”江慕凡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轻声说道。 “是的,他们家做这行经验颇为丰富了。我们也有意去商洽此事,只是......” 林梦桐话说到些,却有些犹豫了。不过,她还是继续平静地说到:“只是风闻这位宋老板是您的表叔,因着我们羞花堂和你们月中仙,两家同是在这宜城镇上做胭脂水粉生意的,我担心宋老板会顾及到同行之争,不会答应我们羞花堂的事。” 第392章 顺利进程 林梦桐话虽然说得有些举重若轻,不过她自然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以江慕凡的聪明,他不会不明白之所以自己主动向他求助的真实用意了。 毕竟,江老爷在生意上一贯的作风就是有些独断的,那个宋老板一直也是对他的话唯命是从了。只是,林梦桐想着,倘若这事江慕凡真的作不了主,也不好太过勉强。各家或许都有各家的难处,江慕凡也一样,他现在又不过只是这名寻常的中学教员,生意上的事,他早就表明过不再参予其中了。 “原来是这样,林小姐,我明白了。”电话那头江慕凡的声音却只是略微迟疑了下,很快他便用胸有成竹的口气说到:“我这就去联系表叔,至于这事可否说服他,我尽力而为吧。估计这事麻烦之处,却不是表叔这里,反倒是在家父这块了。” 江慕凡的话,让林梦桐也格外清楚了。她知道,即便江慕凡有本事说服了他的表叔,那位宋老板。也未必能帮到羞花堂,他的父亲江老爷,是个有些太过精明强干的人。他怎么会轻易给对手一个机会呢? 即便,羞花堂眼下的生意,却当真如那次江慕云小姐说的那样,和他们月中仙家卖点各自不同。月中仙如今有了开在上海那边的香粉厂作后盾,其实大可不必把主要市场还放在小小的宜城周边的羞花堂,当作什么势不两立的对家。 不过想来这江老爷毕竟是旧式商人,哪里比得上江家姐弟这般开明呢?换位思考下,林梦桐却反倒可以理解了。她便略带几分感激的笑意,轻声说道:“那有劳江先生你了,即便这次帮不到我,你也尽意了。实在不行,我让阿宽他们去上海南京那边,再做打算好了。” 说过这句,林梦桐却欲待他客气几句,这就可以安然挂好电话了。 此时他的桌上放的却是前几日收集来的上海南京那边的一些资料,她想着,事情总要做两手准备,趁着现在包装瓶的存货还可应付月余,不如再找些资料,看看可否再觅得合适的合作厂子了。 只是,电话那头的江慕凡却似乎并不急于说那些客套的话,却只是沉默了小会,又用那般有礼中格外透着几分温和的口气说道:“林小姐,我的电话号码你要留下么?” 江慕凡的话却是完全出乎林梦桐的意料之外了,她这才想起,方才打这个电话之初,自己分明是说过原本想从江慕云那里,问到他的联系号码了。 现在自己的把事情说完了,却单单把这个给忘却了。林梦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江慕凡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年轻人,要是让他以为自己这般主动找他,却不过只是为羞花堂之间的公事而已。 那多少会让他有些失望,他今天这样兴奋地打来电话,却是有心感激自己那天无意的帮忙的。而自己,却根本就是只从公事上,才会这样与他说话。这岂不是太过等同于那些功利的人么?给了他人举手之劳,却也想着会有更大的回报? 想到这,林梦桐的声音也多了丝歉意,她轻声说道:“江先生,我正考虑如何问你呢?我刚才是在找纸笔,你现在可以报了。” 说到这,似乎是有意要弥补自己方才的小健忘,林梦桐这回却不忘记又接着说到:“你方便的话,就给我两个吧,万一有事要急于找到你,我想打到女中那边,或许更快些。” “林小姐,你看我们想的又是一样了。你要不这么开口,我还担心自己说出两个号码,你会不耐烦了。”江慕凡的声音变得格外轻松起来,虽然此时俩人却是隔着电话,林梦桐却可以想像出,他那微圆的脸上,那抹灿烂中透着自信的笑意了。 不知为何,她的心却瞬间有些悸动,而这样的感觉,林梦桐却是有些熟悉的。上次有这样的感觉,应该是和卢新宇那在小巷尽头里,初次的邂逅了。 只是,比起那回,现在的林梦桐却也冷静了许多了。她不过一会就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她知道,这或许只是心底一份不太真实的感觉罢了。倘若当真如此的话,那天在宜城女中门口,江慕凡送自己上了黄包车时,说的那句分明是用意极深的话后,自己怎么完全没有找到那份共鸣之意呢? 林梦桐想及此处,却又轻声说到:“我怎么会不耐烦呢?我们羞花堂的事,今后可能还多有麻烦。” 她字斟句酌地说着,心下却想的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江慕凡再次误会了。自己虽不是太过功利的人,不过此回主动找他,确实也是为了公事而已。 她说完,便拿过放在一边的纸笔,江慕凡细细报好了电话号码之后,便也知礼地客气两句之后,就静待着已经记好了电话的林梦桐主动挂上了。 林梦桐也轻言细语地打了招呼,便挂上了电话。放下电话之际,她却觉得,江慕凡在这小小的细节上,却是和记忆里那个卢新宇有着几分相似的。 他们都是会在自己主动放好电话之后,那边再挂上。这不仅仅是出自一个年轻男子格外的细心,更是一份让对方感到尊重的举动。只是,林梦桐想及这些,心下却反倒有些茫然了,她不知道,自己对这位江慕凡的感觉里,到底有几分是对他本人的欣赏,还是纯粹觉得,在这羞花堂的公事上,他确实是能够真心帮到自己。才会这样和他说话? 不管怎样,还是先解决了眼下的难处吧。林梦桐想着,目光却又重新落到了桌上的报纸上了。她忽然想起应该打电话知会在香粉厂那边忙碌的阿宽一声,让他不必再云找江慕云了。 这帮忙的事,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为好,她相信以江慕凡极好的口才,是会说服他的表叔,也会让那位有些难缠的江老爷松口答应的。 阿宽接了林梦桐这突然打来的电话之后,惊喜之余,却也格外不解了。他不太相信,那位江家少爷会如此轻易就应允了羞花堂的事。他只知道,若当真要说服江老爷,让这个生意场上的人精来答应,简直是难以置信的。不过,这次帮羞花堂说话的,却是江家少爷江慕凡了,倘若他都无法作到,那就真的断无可能了...... 第393章 他的代价 阿宽更为好奇的是,这个江慕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何这般轻易就会答应林梦桐的请求呢?从自己离开林梦桐的办公间到现在,也不会片刻的功夫?他只知道,这位江家少爷是个腿脚不太方便的人,学问见识上倒是颇有些不俗之处,莫非,大小姐和他也会暗生情愫? 阿宽想到这,却也不原相信了。卢新宇的事发生以后,他觉得林梦桐似乎没有这前那般太过容易相信别人,而且。这江家怎么说,也和羞花堂关系有些微妙。他也听说过,这位江慕凡自从留洋归来后,家里那位始终对他放心不下的江夫人,已经陆续为他安排了好些场相亲见面了。却都没有一桩入得了这位心高气傲的少爷眼里。在寻常人看来,他其实是先天有些缺憾的,只是他根本不甚在意,反倒活得格外轻松。 这宜城里,对他风言风语最多的,却不止是这些,还说他几番三次去劝阻江老爷,让他和上海那位身兼交际花的小明星李萍。断了牵连。听说,他口口声声地说,要让他父亲江老爷学会尊重家人。这个反常之举自然让宜城人都不理解了,这民国初年,哪里有小辈以下犯上,说出这些他们看来大为不敬的话来呢? 更何况,谁都知道江老爷素日的人品了?那位上海的小明星也是他那香粉厂里的得力助手,若是没了她的长袖善舞,月中仙在上海那里的销路也打不开的,更不用说,每每月中仙里上了什么新货,这位小明星还时不时会来宜城这种小地方捧个场。 阿宽更知道,也是因为这件事,江家始终内部不甚安宁,连着江小姐在她父亲面前,都不太多说话。心下虽有所不满,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是这江慕凡却完全不同,他因为这事,甚至不惜放弃到上海工厂里做那所谓的经理职务。看来,这是个相当有主意的年轻人。且看不惯的事,根本就无法去勉强自己内心了。只是阿宽的想法却有些不同,毕竟他在这生意场上做的时日多些,在他看来,为了前程顾全些大局也无可厚非了。 他想,这包装瓶的事,目前只能有当无了。如果后天还未等到那边再有消息的话,他决定和林梦桐再商榷下,动身去外地再找找吧。 只是第二天中午,王掌柜那边,却是兴冲冲地过来告诉他,让他准备下,明日就可去邻市宋老板那里。阿宽却愣住了,他知道这自然和江慕凡有关系,只是,他未曾料到,事情的进展会如此顺利。 “王掌柜,这消息是大小姐才通知来的么?”阿宽不解地问到。 王掌柜听他这样问,却是面有几分得意之色,他估计多半是以为这事如此顺利,却是他放出要重新选定包装瓶厂家。这个话的缘故了,哪里知道这其中,夹杂的纷纷扰扰呢? “阿宽,我还正想让你去先对大小姐说声呢?我的消息才放话没多久,方才一楼就有电话过来找了,打来电话的你猜是谁?”王掌柜却是越说越兴奋。 “是谁?我真不知道。”阿宽听得格外糊涂了。 “不是别人,却刚好是我们准备找他家谈事的宋老板,他开始是打来找大小姐的,谁知刚好大小姐晚些才到,就打到一楼找我了。”王掌柜说到:“宋老板说,他也知道了我们铺子有意要找包装瓶生产厂子的事,他愿意和我们香粉厂那边合作,让我们明日过来商议下具体事项,阿宽,你和大小姐说下,别忘记明日一早过去,把原先的那些个包装瓶样品和图纸都带上。” “好的,王掌柜,这事多亏您老费心了。”阿宽是个聪明的人,他怎会不知道王掌柜这话说得,自是有意在卖弄他的本事了。这场面上的事,他虽是二掌柜,但平心而论,在这铺子里也是晚辈了,对王掌柜这必要的礼数他是懂的。 阿宽想着,事不宜迟,他便上了二楼,把这事细细告诉了林梦桐。林梦桐听他说完,却也有些惊讶。这事能办成,她并不觉得意外。江慕凡答应自己时,说话的口气却也是事在必成的感觉。只是,她却觉得这结果来得未免也太快了,而且,江慕凡那边,却也没再主动打电话来告诉自己什么。 看来,他根本是无意在自己面前表功了。而这其中,想必他费了不少心思。“阿宽,听你这样说,现在反倒是我们还未过去联络,那位宋老板却是主动打电话过来意求合作了?”林梦桐这话说得虽是平静如旧,却分明有些激动的欢欣了。 “是的,王掌柜还说,宋老板的态度极为客气,至于价格方面,他只说等明天过去详谈,他们给的一定是相当公允的,不会让我们太过犯难。”阿宽说到这,却也再没忍住,他不由问到:“梦桐,我就不明白,这江慕凡用的是什么方法,这么快就解决了我们的麻烦。而且,这位宋老板表现的还如此客气,倒反过来像是有求于我们一般。” 林梦桐听得阿宽这般的疑惑,也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阿宽哥,其实我也不明白。不过我相信江慕凡的人品,怎么说,宋老板是他的表叔,而且生意上多半是仰仗着月中仙家,他开口说服宋老板,自是面子与他人不同了。” “梦桐,你是这样想?”阿宽似乎想得更多些,他略微迟疑了下,这才又接着说到:“我倒是觉得,这事未必如此简单。我之前也听说过,江家少爷自打留洋归来后,与江老爷矛盾是日益加深,这次他即便有心要帮我们,这生意上的事若非江老爷点头应允,我不信这位宋老板答应得如此干脆,还这般主动来找到我们家。” “那阿宽你的意思是?”林梦桐听完阿宽的分析,也觉得有理。他到底是生意上有些经验的,这人情世故上也远比自己,甚至比那个江慕凡更为通透些。 第394章 值与不值 阿宽听了她这般发问,却也顿了下,这才开口说到:“梦桐,我的意思是,这事想必是这江慕凡答应了江老爷怎样的条件,这才会有这么快的结果。别人我不清楚,这宜城镇上,对于月中仙的江老爷,我想我是懂些的,他凡事最讲的便是利益两字。” 说到这,阿宽却是有些不太放心地看了下林梦桐。 “我明白了,阿宽哥,只是江慕凡不是月中仙的什么外人,与江老爷即便再有矛盾,也是家门里的事,我总有些想不明白,他们两人之间会有什么可以用来作为交换了利益了?” 林梦桐听他这样分析,却也是有些服气的。她放下手中那原本看的报纸,现在有了这样的对于羞花堂来说的好消息,自己的确不用再费心去在这些报上找消息了。 “梦桐,这我也不知道,总之无论江家那边情况如何,对我们都是好事,明天我就去邻市那边,和那位宋老板会面。我想,这事不宜太迟,最好谈得差不多的话,我当天就把合约带回来给你过目。”说到这,阿宽的的脸上泛起了一个不太确定的表情:“我真怕再过会子,那江老爷又有心改变了主意,我们接下来又要再费安排。” “也好,这事你去安排,只是阿宽哥。” 林梦桐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却是不忘记多嘱咐一句:“这几天铺子和香粉厂那边杂务众多,你两下都要费心力,明天还要奔波,这车马费上,还有到了那边的一应招待应酬开支上,都不要太替我省钱。何况,这次宋老板可以主动找来我们,礼数上也不能差。记得让伙计们带上些信远斋的精细点心,作为手礼送给宋老板。我想,即便是有江慕凡的面子,宋老板的人品应该也是不差的。今后我们的往来还多得很。” “梦桐,你说的有理,我这就去准备,原先那些包装瓶的图样还在香粉厂那边,我先过去取来。”阿宽说到这,却也准备告辞出门了。不过,他似乎有意想补充什么一样,却也轻声说到:“要不,我再打个电话给江小姐,顺便探询下他们家是不是有什么事?” “不必了,我想,以江慕凡的性格,他即便帮了我们羞花堂,也断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林梦桐思量了下,这才缓缓说道:“这次他肯帮我,也不过是还了之前书局里的人情而已。再怎么说,都不好意思再烦劳他了。毕竟,羞花堂和他家月中仙,也不能走得太近。” 见林梦桐这样婉言谢绝了自己原本的用意,阿宽却也只有知趣地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这事在阿宽心里,觉得奇怪的却并不是那个江慕凡,他答应了江家老爷什么样的条件,而是在于为何这江慕凡偏偏这般用心地去帮生意对手家?难道真如方才大小姐说的那样,他只是为了还一份所谓的人情? 阿宽却没再往下多想,他手上的事现在安排得满满的,而这份做事的充实感,却是足以让年轻的他轻易放下那些个心中,有些小小的怅然和失落了。 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和那个江家兄妹相比,他们是那种含着银钥匙出生的人,自己就不同,这一路走来,除了林家父女先后给自己的绝好机会之外,更多的,却也是自己不懈的努力了。他相信,自己前面的路终将会是可以预见的光亮了。 即便是现在多吃些苦也是值得的,何况这生意的事,也是个经验积累的过程。他反倒希望可以会面更多不同的老板,这样他心下只会越来越有主意。 虽说王掌柜在这铺子生意上有些门道始终对他不肯明言,不过阿宽到底是聪明人,王掌柜越是这般保守,他却越是暗中格外留意几分。所以现在,一些大事上他早已心下有了主意,不过,谦和知礼的阿宽,却也不会在王掌柜前招摇几分,那无益是自找麻烦了。王掌柜和林家太太他们,是有着共同利益的一条战线上的人。 如果自己帮不了林梦桐,那铺子里以后的事真的很难说,林太太她们始终是有着那人夺走羞花堂大权的心愿。而在这方面,这些人有着极大的沉稳和耐心,现在他们不过的是伺机而动。而自己,阿宽想着,最大的任务就是不要给这些暗处的人,哪怕是一点点的机会了。 阿宽走后,林梦桐这才记起,应该给那江慕凡打个电话过去。她想着,目光却又落到了倚墙而立的自鸣钟,现在不过是上午九时多,江慕凡应该还在女中那里。 只是不知道,他此时是否还在那边上课还是已经回到了数理组那个不大的办公室里?林梦桐想,还是试探着打个过去吧,宋老板的事,如不是他这般费心,那接下来自己的事只会格外繁琐。 这样想着的林梦桐,却也小心地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记了他电话号码的信纸,轻轻拨通了那个他留的女中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不过略微响了几声,那头却是传来江慕凡那极为标准北平口音:“你好,请问要找哪位?”林梦桐听了这样熟悉的声音,也笑了。 不知怎的,和这位江慕凡说话时,她却只觉得有些极为放松舒缓的感觉。可能,林梦桐暗暗想着,多少是和他当下身份有关吧。他只是名普通教员,又不涉及到生意上那些个繁琐的往来杂事,和他说话,自己心下的顾念也变得少之又少, 甚至,她想。有时都会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了,觉得自己不过也只是这民国年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青年女学生,一个向往着新思潮,新文化的年轻女性了。 “江先生,你好,我是林梦桐,”林梦桐其实不太习惯在电话里这样自我介绍,尤其是当下,这个电话却还是自己带着几分感激之意,特地主动打出的。 “林小姐,是你?”江慕凡的声音里有些许的意外,但听得出来,更多的,却是由衷的欣喜了。 第395章 交换条件 “江先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说服了宋老板。我们羞花堂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谢谢你。”林梦桐想了会,还是直接了当地说出了这番话。 “林小姐,你太客气了,宋老板你也知道,是我的表叔,况且我和他私下关系也极好。他是个正直的生意人,虽说可能没有其他的生意人那般精明灵活,他的那个厂子做得也比不得之前的那个杜老板,不过他素日做事做人都是极为认真的。你大可放心和他谈接下来的包装瓶的事。” 江慕凡的话,说得却是极为轻松一般。似乎说服那个宋老板,对他而言,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林梦桐却不这样想,她的心里想起了却反倒是之前阿宽说过的那些话。这江老爷应该是让江慕凡答应了些什么,才会做如此干脆的决意了。内心里那几分好奇和隐约的不安,让林梦桐并未多想什么,也并没再说些什么太过客套的话。 她只是轻声说到:“江先生,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为了这件事,对家人做出了什么让步?如果是这样,我就更过意不去了。” 说到这,林梦桐有些感同身受地说到:“其实现在想来,我那日开口让你帮我们羞花堂这个忙,本来就是有些不当的。而如果因为这事,再让你对家人做出原则上的让步,我真是无以回报了。” 林梦桐的话,似乎当真触及到了电话那头,江慕凡的几分心事似的。他却是没再急于回答辩解什么,却也是沉默了些许。这才说到:“林小姐,看来却是我的那些个家事,都无从瞒得过你。” 听得他这样坦言,电话这边的林梦桐反倒有些意外。她觉得自己此时再说些什么客气的话,似乎都也只是多余,最应该的,却是细问下他,哪怕说得再婉转些,也要知道这次为了羞花堂的事,这个江慕凡到底答应了江老爷什么条件? 她想,虽说铺子里的事有些迫在眉睫,不过总不能因了这个,让江慕凡不得不做出太违背心意的事。 想到这,林梦桐却默默下了决心,倘若江慕凡答应的这个条件是太过苛刻的,自己情愿放弃和那位宋老板合作的意向了。总不能为了铺子里的事,而让江慕凡太过勉强自己。 林梦桐便不假思索,又轻声说到:“江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知道这次为了让宋老板答应,你和家人做出的是什么样的让步?” 说到这,她也不忘记解释道:“当然,如果你觉得对我说不甚方便的话,我也不勉强江先生你了。只是我觉得,若是这样的让步当真会让你心下动摇,我情愿不找宋老板做事了。” “林小姐,你不必如此,表叔那边,我已经把你们羞花堂的情况大体说过了,而且据他说,这宜城周边可以做出那样的精细白瓷瓶包装的厂子,除了南京上海之外,也只得他家,从经济的角度看,你们请别家是不甚合算的。”江慕凡的话里,似乎有些急,他好象比林梦桐更担心这个商机会轻易错过一般。 “这我之前都有打听过,也都知道,只是江先生你答应的条件到底是什么?”林梦桐心下却是格外的感激,她知道江慕凡在这事上,的确是有所付出的。此时他越是这般轻易遮掩着不说,却越是让自己心下不定起来了。 “林小姐,你这样开口,我也就直说无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之前说过,因为我去宜城女中教书,这个决定让家父一直很是不满。他总觉得,正经做生意才是比当个穷教员好上许多的出路。” 江慕凡的话语里,虽说听起来还是平静的温柔意味。只是这话语里却分明让林梦桐,感觉到几分隐藏的无奈和失落。 “那这么说,这次为了我们羞花堂的事,你竟是答应了要放弃教员的工作了。这太不值得了。倒不如这生意我们不做了。也不能让江先生你去违背自己的初心,做自己根本原先就不喜欢的事。” 林梦桐听得他这样说,心下更是不宁了。莫非这江慕凡会因此事,而放弃自己喜好的教员职业,去做一个和自己一样,天天和那些合同账薄,以及那些个纷纷扰乱的生意琐事打交道的生意人么? “没有这样的,林小姐,你多虑了。我怎么会顾此失彼呢?”江慕凡也像是听出了林梦桐的担心,他急忙解释着,又继续说道:“这次家父提出的条件,虽说我有些略微的反感,不过总算不是太过份。他让我不要把所有精力都悉数放在女中的教学上,闲暇得空时,或是礼拜天,或是学校的例行假期里,可以帮他筹划下香粉厂那边的事。” “原来是这样。”林梦桐听他说到这,这才在心底里长长地舒了口气。想来最了解江慕凡心性的人,却还是他的父亲江老爷了。 他应该是知道,以江慕凡的聪明和他在日本留学时,学到的那些个颇为先进的商科知识,是远比那些个在上海的所谓合作伙计,更能在生意上帮到他。更何况,生意上的事,怕的却是这一步都不肯轻易迈出,眼下只要江慕凡没有当真拒绝他的要求,这第一步走了起来,今后迟早他也会接手江老爷这半生事业的。 “江先生,这倒是件好事。你学的商科就算是再为理念先进,也终究是纸上谈兵的事,倘若不真用在实事上,日久天长的话,也会忘却许多的。”林梦桐这话,虽是带了些安慰的意味,不过确实也是她的经验之谈了。自己不也是从一点门道都不熟悉的状态,慢慢摸索到现在么? “林小姐,我真的发现和你说话,每每都能让我想得格外明白些,表叔的这件事,现在看来反倒不是我帮了你,却还是你无意间成全了我了” 江慕凡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格外的信心满满的意味了。那些之前不太乐意和生意打交道的小情绪,也似乎消散了许多。 第396章 旧时伤处 听得江慕凡的声音里,确实是几分自信的意味了。林梦桐却也笑了。她想的却是,原来这江慕凡也并不是丝毫不喜欢那些生意上的事。即便他再怎么与家人与着矛盾。毕竟他大学念的也是商科。荒废了自己的专业,无论放在哪个年代里都是件颇为可惜的事了。 想到这,林梦桐也笑了,她便又客气地致了谢,便准备挂上电话了。接下来香粉厂那边,还有好些事要问过账房的家锁,百花香脂面世也有个把月余了,虽说带动了铺子里不少人气,不过到底不是什么贵价货,林梦桐想着却不知利润上能达到多少? “江先生,这次怎么说也要谢谢你。只是我想你一定是不喜欢那些交际应酬的人,本来我想让铺子里的掌柜再单单请你一次的。不过这也要看你的意思了。” 林梦桐说道,她素来也从不去铺子里的这些生意上的往来场合,她毕竟是个年轻小姐,即便是这羞花堂的主事人,这些地方她又不便随意出入。二则从本性上来说,她更喜欢安静些的环境,那些必要的应酬交际,自然都是阿宽的事了。 好在阿宽现在早已慢慢适应了这些,他在场面上既给人以忠厚温良的感觉,又没有什么格外迂腐的样子。似乎天生下来,他更适合吃这行饭了。 “林小姐,你说的极是。月中仙虽是少不得这些应酬,包括在上海那边,多半都是那边的经理和家父一起应对了。慕云怎么说,也是年轻女子,家父从不让在这些地方出头露面。至于我......“江慕凡轻声说道,只是说到此处时,他的声音里有些透出难言的意味了. “我也不太喜欢这些应酬,而且,这宜城里谁都知道,我这行动上也不甚方便,免得去了让人背后指指点点的,干脆就从不去这些场合,省得麻烦了。”江慕凡的声音里,虽然还是极力保持着一种平和,甚至还不乏一丝丝他常见的玩笑意味。只是林梦桐又如何听不出来呢?他的声音里,却分明有些隐忍的痛楚了。 这话却是听得林梦桐,心下也颇不是滋味。她不免想起,自己之前见过的那张宜城日报了,那上面不是登载过一则有关月中仙香粉铺的新闻么?上面是用半是宣传半是吹捧的口气,说的是月中仙家在上海那边合作开香粉厂的事,还配了张相片。那相片上的那个江慕凡,却是那样一脸的漠然的表情。当时,却也格外让无意看到的林梦桐觉得他和周围那些个人有些格格不入。 现在想来,除了天性里的几分孤高自许,让他不甚乐意与这些人为伍这外,更多的,或许是因为江慕凡更在意他身上那个小小的不便了。林梦桐是个对细节极为注意的人,可能是在生意场上多少养成的习惯。她还清楚地记得,那相片上的江慕凡有意地把那手上细细的打拐杖放在了不显眼的一边,而他虽是表情一脸的淡漠,却也是站得相当稳健笔直。甚至可以说,从那张配着新闻的相片上,若是之前不是听人说过,根本无从发觉到他的这个不便之处了。 林梦桐心下却是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那些用在常人之间,那种显得尤为平淡的安慰的话,她此际却是一句都不想说,她只知道,江慕凡和那些格外需要他人怜悯和帮助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那张相片上,他之所以站得如此笔直稳健,当然不是只是出于内心那份自尊自立了。从他方才在电话里提及的那些话来看,他应该更是为了月中仙和江老爷的颜面考虑,在那些个外人面前,就算有些小吃力,也要极务维持住形象了。 林梦桐的思绪很快就回到了眼前,她定了下神,却是用格外温柔的声音说到:“江先生,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你有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不完美而已,每个人不都如此么?你也说过,做什么事更多的是要遵从内心的意愿,何必太过在意他人的目光呢?” 说到这,她自己却是有些好笑,怎么每每和这江慕凡谈起话来,自己的思虑都好像要格外深沉些了。口气中,竟也不像素日里在铺子里和他人说话那般果断了。 或许,真的是受了电话那头,江慕凡的感染了,变得更加有几分理想主义的乌托邦意味了? “林小姐,谢谢你可以对我说这些。”江慕凡轻声说道,声音里似乎有着一种隐约的激动和被理解的欣悦。听得他的口气也舒展了。林梦桐也觉得放松了,她正欲开口说声再见,就挂上电话之际,却分明听得电话里江慕凡有些犹豫地又开了口。 “林小姐,我想后天,也就是这个礼拜天,请你出来散散心。”说到这,江慕凡似乎有些顾及到什么一样,又轻声补充了句:“是因为今天你说的这些话,让我觉得是我回到宜城之后,受益最多的了。” 江慕凡的话,着实让林梦桐有些意料不及,不过,也不知是为什么。她却是没有半点迟疑就答应了。或许,真的是因为他的那个小小的不便,更加让林梦桐觉得,他的这个要求是不方便拒绝的。更何况,这次他帮到了羞花堂。 只是,她也不知道,这江慕凡要请自己去哪里散心呢?毕竟,他的腿部是有着那样的小不方便了。想及此处,林梦桐也笑着说到:“江先生,羞花堂虽说是杂事不少,不过礼拜天却还是得空的,只是不是要去的是哪里?” “林小姐,我只是有些事想再次和你说说,去的地方也不远,是近郊的翠湖公园。这里估计林小姐你也有听说。”江慕凡的声音里,有些小小的不好意思。听得出来,他应该是不太擅长对年轻女子说这些。“对了,等你安排好时间,我让师傅过来接你,不用再坐黄包车赶过去了。” 林梦桐听他这样说,才略微放下心来,翠湖公园也算是这宜城青年人不多的,可以去散心的地方了。之前,自己还和卢新宇去那里学过脚踏车。 第397章 纸盒香膏 听得江慕凡是让家里开车去,林梦桐才格外安心了些,她知道他的腿,倘若是不长的路,即便是柱着拐杖也应该是没有大碍的。只是要是去了略为久远的地方,那只怕就有诸多不便了。 “那就这样吧,江先生,这个礼拜天九点半,我会在羞花堂门口等你。”林梦桐想了下又说道,她虽说平日礼拜天是不用到铺子里来做事的。不过,她想的却是,倘若这江慕凡当真把车开到了林家门口,那岂不是白白招来许多麻烦么? “那好,我们说定了,礼拜天九点半,我准时会过来的。”江慕凡的声音里那丝丝兴奋的意味却是格外清楚了,林梦桐也笑了,便不多说,简单地一声再见后就挂上了电话。她的目光又落到了那金色的自鸣钟上了,原来自己方才这番电话,居然打了半个时辰之多。 只是林梦桐却是觉得,和这江慕凡说话,似乎分明不觉得时间有一点冗长的感觉了,虽说目前自己还谈不上对他,有多少的了解。却也感觉到,他是与这宜城多半的年轻人不同的。 而那个在他自己看来,觉得是个不小的缺憾之外,却在现然的林梦桐眼里,变得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林梦桐反倒觉得,在江慕凡外表那般的轻松自信下,依然有着些难以抹去的顾虑。 所以,她现然都不太清楚,自己方才那般迅速,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半点犹豫之下就答应了了他的要求,是不是多少带了丝说不清的意味了...... 第二天一早,阿宽却是匆匆来和林梦桐打了招呼,便告辞去了邻市了.他对林梦桐说过,自己已经在昨天,和那位宋老板把包装的事,在口头上说得差不多了.而更让林梦桐分明有些意外的是,果真如江慕凡所言,他的表叔也就是这位宋老板,确实不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他在电话里给阿宽开出的价格,却是比之前的杜老板那边,还要略微低上一点。 而且,阿宽还特意对林梦桐说,这位宋老板说只要日后可以保持持久的合作关系,他会确保每批包装瓶都按质按日地确保交工。这却让是林梦桐格外欢欣,她自然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位知书达礼的宋老板,本来就是个人品不错的生意人。更是因为,那个江慕凡了。 他甚至为了自己的事,答应了江老爷让他帮忙的要求。 想到这,林梦桐却是心下那般暖流,格外厚重了些。不过,即便是当着阿宽的面,她也未全部表露出来。只是不忘记嘱咐阿宽,早去早回就是。阿宽却也是好生奇怪的表情,他倒是没多问什么。只是想着早些赶到宋老板那里,他最担心的,却是月中仙那边,会不会临时起意变卦了,还是先赶着过去,把合约签订下来再说吧。 这次阿宽的出行。林梦桐却是极为安心的,不再像之前那样,还担心有什么不测的变故了。因为,林梦桐知道,江慕凡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答应过的事,是不变再变化的。想到这,林梦桐却不由又联想到了明天,也就是礼拜天了,自己答应了他,要一同去翠湖公园的事。她想,他这个人也真是有些意思,不知道明天他要和自己当真说些什么事了? 正当她想得有些出神之际,却见门被轻声敲响了。林梦桐下意识地抬起沉思良久的双眼,看了下自鸣钟,原来不觉已是快中午了。这个时候,是账房每日过来交上昨天铺子里的流水账目的时候,她知道是家锁过来了。他是个格外细心的人,连这每日的敲门声音,也是最为轻缓的。 不过,林梦桐想着,比起平日里他的那些不太自信的样子,现在的家锁已经好了很多了。在账房里学东西做事,也是很快了。 “家锁,你进来吧。”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不待外边忙碌着的秀凤过来开门,便主动走上前去,轻打开办公间的门了。门外却果真是家锁。这个年轻人正一脸恭谨小心地站在门口,手上却拿着几张写着简明账目的信纸。这个习惯却还是卢新宇之前想到的,他知道林梦桐每日面对的杂务极多,所以才想到把整理好的明细流水做成简报,隔天等到柜面上盘点结束后再送来给她过目,既方便又精准。 “大小姐,这是昨天的明细,你过目下,我就不进来了。陈老先生那边,还要等我去柜面点货呢。”家锁小心地递上纸,却又格外有礼地说到。 见他做事这般细心卖力,林梦桐也心下动容。却也笑着接过说到:“家锁,现在账房的事我看你也较为熟稔了,你不必太过紧张,今后我们香粉厂那边做大了,还要让你一人担当起独立的一块呢?若是太过顾虑,怎么好做大事呢?” 听得林梦桐这样安慰自己,家锁也笑了。他是个有着极为自知知明的年轻人,知道自己在学识和经验上,都无从与之前的卢新宇相比,他所能做到的,却是只有付出比他人更多的努力了。 “大小姐,有个东西想给你过目下,我之前在二楼到伙计时,却也听有的年轻太太说过这个东西,昨天正好我家姐姐从上海过来。还随身带了这个,我就借了来,给大小姐你看下。” 家锁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认为重要的事,一边说着,一边却从长衫口袋里,拿了一个圆开纸盒样的东西,看上去却也有几分精巧。 “这是什么?难道是上海那边新近流行的香脂么?”林梦桐有些好奇地接过,这个小玩艺却是不大,不过比铺子里的百花香脂还要小些,却是用轻巧的纸盒装着的。刚放到手中,却闻得到这纸盒里透出一股子细细的甜香来。 “大小姐,听我家姐说,这是她在上海那边工厂做工时,同伴工友们给她捎来的,是当下最新的货品,可不是什么搽脸的香脂雪花膏之类。是个新名词。” 家锁说到此处,想了下,这才又说到:“叫做什么纸盒香块的,用来代替那种西洋进口的香水使用。” 第398章 另有想法 “香块?”林梦桐听到这个名词,却是略觉得有些惊讶了。她只知道,在这民国初年,那些个家境不错的太太小姐们,多半是喜好用些进口的香水,尤其也是以法兰西进口最为尊贵了。 在那些重要的交际场合,那些有钱的太太小姐们,出席前都少不得喷上一些价格不菲的香水。只是现在手里拿的这个香块,确实是闻所未闻的了。 “是的,大小姐,听家姐说,这个是上海那边刚刚流行过来的新玩艺,就是功效上和香水差不多,不过形状上是固定的,一盒盒子地装在这种镂空的花边纸盒里,用的时候就可以略微取些,单单抹在需要留香的地方。”家锁说到这,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其实这个我也不太懂,不过听家姐这样说,觉得是个挺不错的东西。而且,好像也不算太贵,一个大洋可以买上三盒。” 家锁说道:“我想这会不会对我们铺子里新品开发,有些帮助,就从家姐那里讨了过来。给大小姐你看下。” 林梦桐听得却也点了点头,在这点上,她始终相信自己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家锁是个生意上的有心人,哪怕现在他不再只是铺面上的伙计,却也时时在这些小事上格外留意几分。 眼下羞花堂虽说是依着贵价货羞花霜,以及那面向普罗大众的新品百花香脂,生意上也还算是过得去。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月中仙家不正是依靠着层出不穷的新品和仿照的那些个西洋货,在这宜城站稳了脚跟,甚至把厂子敢开在上海那边么? 想到这,林梦桐心下却有了主意。她笑着对家锁说到:“家锁,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对了,你家姐是不是稍后就要回上海做工呢?” “是的”家锁见林梦桐这样问自己,却有些不太明白了。他格外小心地说到:“我家姐是在上海那边的缫丝厂做女工,她说那里日夜倒班,有些辛苦。不过,像我们这种人家,原本就是吃苦长大的。好在缫丝厂的工钱不少,还能中足月发放,从不拖欠。她准备再干上几年就回宜城成家了。” “家锁,你真是有位好姐姐。以后你在我们羞花堂里好好做,就可以多挣些工钱补贴家用,你家姐也不必在上海那边熬得那么辛苦。” 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却也返身走到自已的办公桌前,从抽屉里的钱包中拿出一个大洋,笑着递到家锁手里,又说到:“家锁,我想把这个香块留下来,到时方便时给香粉厂那边的师傅们看下,下一步再做打算。这个,你代我交给你姐姐,就算我有劳她带给我的,让她回去时,再买盒补上吧。” “这,大小姐,你留下好了。大洋我不能收的。这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家锁拿着手里那枚大洋,似乎是个格外有些不太自然了。 他原本也只是想把这个新东西,拿过来给大小姐参考下有无价值,现在林梦桐倒是出了三位的钱,收下了这个香块。这,却是让他着实有些别扭了。 “好了,家锁,你就别和我客气了。快去账房那边做事吧,明天是礼拜天,好好放松下。多陪陪你家姐,她难得可以回家透透气。”林梦桐见他这样说,却也笑了。 家锁也林梦桐如此,却也知道多说无益。大小姐从来就是个公私特别分明的人。虽说在铺子里话语不多,但是伙计们却都私下对她信服得很。他也只好恭敬地打了个招呼,这才小心地掩门离开。 林梦桐待他走后,坐回自己的办公桌边,匆匆看了眼他送来的流水账目简报之后,却也有些略微舒了口气,从这几日铺子里的销路来看,每日的毛利还是可以的。 不过,她发现现在铺子里的那些个,原先一直唱主角的,卖得相当不错的胭脂水以及那代卖的白玉香皂之类,反倒是销量处于下滑的状态了。铺子里这些日的营业额,几乎都是依靠着羞花霜和百花香脂拉动的。而这两样,却无一例外的都是由新建的香粉厂那边做成的。 这说明什么呢?林梦桐细细想了下,却瞬间明白过来了。原先她是以为,现在不过只是民国初年,人们的消费观自是最为普通的安本随份就好。所以,她的精力也没太放在原先的手工作坊这块。却把更多的物力财力,都转移到了现在阿宽他们也忙得不亦乐乎的香粉厂那边。 确实,机器化生产出来的新品,在这民国初年,总是格外引人注目。尤其在对于面向主要是年轻女性的香粉业来说,她们多半是在消费上求新求异的,洋机器做出来的,自然听起来就高大上些。而相形之下,羞花堂原先的前店后坊的模式,会不会显得格外老土守旧了? 所以,林梦桐想着,所以这个把月来,反倒是之前唱主角的手工货品日渐式微了。这难道真的是开了香粉厂,铺子里用了洋机器加工后的必然现象么? 林梦桐想着,却在心底还是断然地否决了这个念头。她到底是从百年之后那个“时代”穿越而来到这民初年间的,这时尚上的潮流轮回,实际上却也大致相同的。 她想到这,目光却又落到了此时自己身上穿着的,这件绣着淡雅花色,加厚的灰色锻面夹绒棉外衣,这中式款式中却也巧妙地用了西洋裁剪法。即便自己现在就是穿着这身回到那个“时代”,却也是一种复古的简约美服了。 那手工的胭脂水粉不也一样么,若是在保底传统特色的同时,更可融入时下的流行元素,铺子里再配合做好相应的推广。林梦桐想,却也未必会输给月中仙家那些个所谓的“洋货”了。 想及此处,她倒觉得第一次自己遇到那些盛气凌人的江慕云时,她说的那句话却是格外有些道理了。 她说的是,月中仙和羞花堂,是在这胭脂水粉的生意上各有所长,今后两家也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羞花堂原本就是传统手工作坊起家,并非依靠着售卖那些洋货。 所以。林梦桐还是觉得,无论香粉厂今后发展势头有多好,铺子后面作坊这块的老手艺,却万万不能丢下。 第399章 也有此意 想到这,林梦桐却是瞬间又满满来了精神。她放下手上的账目表,却是顺手又拿起了方才搁在一边的,那上装着香块的那个精巧的镂空纸盒。打开之后,细细看了起来。 原来,这纸盒里,装着的却是个再小不过的铝皮圆形盒子,样式上却是和自家的百花香脂包装差不离。只是这香块的大小,却只得有百花香脂一半多大了。放在手里,却也显得格外玲珑了。 难怪这售价如此便宜,一个大洋可以买上三个了。林梦桐想到,这容量也确实是太小了吧?不过,小也自是有小的道理。 她想,这原本就不是什么用来搽脸抹手的香脂,而是代替那种贵价货的西洋香水,用来抹在衣襟或是手腕处留香用的。自然每日所费不多。 只是这定价如此便宜,商家却是有得赚么?林梦桐是个格外细心的人。她觉得这售价还是比自己想像中低了许多。或许,这商家就是有意走低价路线,要不,如家锁姐姐那样的的,在上海那边缫丝厂的普通女工,又怎么会舍得买来用呢? 想来这些胭脂香粉乃至这什么香块之类的,做得好的话是根本不愁什么市场的。贵价货自有人用,这便宜货,也同样有不小的市场呢? 就如方才家锁说的那样,法兰西香水自然名贵幽香,可是毕竟有那闲钱买得起的太太小姐也不甚多,尤其是在宜城,这种小镇上。 林梦桐想到这,却又好奇地打开手上这个香块铝盖子,里面却是如猪油一般洁白细腻的凝固的香脂状。她小心地用手薄薄地抹下一点,细细涂到了手腕处,这才又低下头来闻了下。 这却是一股有些浓烈的花香,或许在寻常人闻来。这味道虽说有些显得浓重了些,但也还算过得去。毕竟,这只是一个大洋三小盒的寻常货,自然不好拿来和那些洋行里摆得高高在上的西洋香水做比较。 只是林梦桐到底不一样,她好歹也是整日浸在这香粉铺的人,整日闻到的便是形形色色,浓淡不同的香味。就算不如阿宽以及严师傅他们那般精通,心下却也还是有些粗通的。 她细闻了下,脸上却有了明白的神情了。原来这香块用的香料,应该就是眼下最为时新,用得也极为广泛的那种廉价的合成香料。虽不能说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劣质货,不过这却是机器化生产出的低档货了。 而且,熟悉这进货价的林梦桐也知道,这种合成香料倘若是用量极大的话,进价也是相当便宜的。所以这香块的售价如此便宜,其实若是商家做到了大批量规模生产的话,这除却必要的成本,却还是有得赚了。 林梦桐放下这香块,却在心里陡然有了个想法。她想的却是,眼下这香块在上海那边已经有意占领了比较低端的市场。想来,这流行的风潮总是这样,过不了多久,定是会传到宜城这边来。只是这性价比上,却不是林梦桐心里认为最为适宜的了。 她觉得,这香块倘若改为天然香料的成份,再由全手工做成的话,如果在宣传上配合适当,就算售价再高出些,也会让人觉得可以信服的。 毕竟,这香块不如铺子里的羞花霜,和百花香脂那样,是用起来特别耗费的日常品,倘若定价虽是高一点。货品的香味却是格外清新些,用量上也费不也许多,每盒就算贵些,也是相当经用的。只是不知道,这香块可不可以放弃机器加工,改为手工制出呢?这手工生产的这种固体香水,说不定也是个极大的卖点呢? 林梦桐想到这,心下却是格外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了,她便不再多想,就信手从桌上拿起纸笔,把这初步的构思和想法记下,阿宽那边应该是下午铺子关门前就会回来的,宋老板那边毕竟只在不远的邻市,不如等他回来,再叫来严师傅王掌柜他们,大家好好研究下再决定。总之,林梦桐想着,这个想法不能拖得太久,总要赶在这种机械化的低价香块,涌入到宜城之前做成就好。 下午直到铺子快收工打烊前,阿宽这才风急火急地回来了。而林梦桐却也早已收好了东西,和秀凤准备下到一楼来等归家的黄包车了。她正想着怎么阿宽今天却也到现在还没个影子呢?难得那位宋老板,也会临时起意地变卦不成?林梦桐一边下楼,一边却也心事重重地想着。 “梦桐,事办好了。”正当林梦桐下到最后一级楼梯时,却听得那份外熟悉的声音。她抬眼见到了,却是一脸风尘仆仆却又精神极好的阿宽。 她也笑了,却不忘记对身后的秀凤说到:“秀凤,你让师傅略等片刻,我和阿宽哥在这里说几句话就过去。” 秀凤点了点头,便也先去外边打招呼了。阿宽却也不待林梦桐主动发问,便开口说到:“今天火车我是提前买好了票,不过又晚点了。我担心你会以为有什么变数,就连途经电话局那边时,都来不及打个电话,就一心想着关门前赶回铺子里。” “阿宽哥,你做事我哪里会不放心呢?对了,宋老板把合约做好么?”林梦桐见他这样说,心却安然放下了。 “好了,我已经带回来,只等明天给你过目后,再交给王掌柜和账房那边盖章了。对了。”阿宽说到这,却是一脸极为放松的笑了。 “那位宋老板竟不像我以为的样子,他是个斯文人,人做事也很认真。虽说他的那家玻璃包装厂不甚大,但是我进去看过,无论工艺流程,还是底下工人们做事,都是极为妥帖可靠的。宋老板说了,江家少爷特意嘱咐过他,说这差花堂的掌柜和他是极好的朋友,让他在开价上,不要高过替月中仙做包装瓶的价位了。” “是这样,那这次我们的确要感谢江家少爷了。想来我也不过帮他一个举手之劳,他帮到我们的,却是极为重要的了。还有,阿宽我们今后还想和宋老板长期合作的事,他的看法如何?” 林梦桐听得阿宽的话,却更觉得,这次江慕凡答应帮羞花堂,他确实是尽心尽意了。并且,他在原因上,却是说得格外谨慎,不管怎么说,自己和他终究是男女有别,走得太近却也不合时宜了。 第400章 心有顾虑 “梦桐,这事我刚开口,那位宋老板却是一口就答应了。他还说了,他们家虽说主要是做月中仙家的玻璃瓶包装,不过眼下他也觉得,在时间上也还有得空暇。而且目前我们羞花堂的东西在量上也不是太多。”说到这,阿宽却是满脸喜色,似乎连他也没想到,这位宋老板这次对他的条件,却是屡屡应承得极为爽快了。 若不是事先江慕云对他说过,这宋老板根本就是她的表叔,江老爷的至亲表弟,他简直要以为这宋老板根本就是之彰林老爷的故交了。虽然现在他也知道,这一切缘由,却是单单只因为一个人,就是那位自己只不过打过一个远远的照面的江家少爷江慕凡。 想到这,阿宽却是还是抑制不住内心几分好奇,他看了下一脸轻松的林梦桐,这才用格外小心的语气问到:“大小姐,我还是不明白,这江家少爷此番为了帮到你,他究竟是答应了那位江老爷什么条件,他有对你说过么?” 见阿宽这样问到,口气里却是满满的不解。林梦桐便也笑了。她知道阿宽素来是个外表有些粗放随意,内心却极为细致的人。他必定知道自己定会对江慕凡打电话过去致谢了。而且,以他对自己的了解,也会猜得出来。自己定是要问清楚这位江慕凡他付出的什么代价。 想到这,她却也缓缓说道:“阿宽哥,我的确后来有打电话过去,怎么说也要代表我们整个羞花堂和香粉厂那边,谢谢江慕凡了。你猜的不错,这次为了帮到我们,说服江老爷答应让他表叔宋老板,答应为我们做包装瓶的事,他也的确应允了江老爷对他开出的条件了?” “条件?”阿宽听及此处,却是眉头微皱。一切果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这却是反倒让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他想,这江家内部那些个风言风语在宜城的商界,早就传得不止一回了。莫非这次,江慕凡答应的条件就指的这件事么? 他想了下,却又抬起眼来,用不甚放心的口气问到:“梦桐,难道是说这江慕凡真的答应了江家老爷,不再干涉他和那个什么上海小明星李萍的事了,这样的话,岂不是因为我们羞花堂的公事累及到江家私事了么?” 听得阿宽这样说了一通,林梦桐却是一脸的茫然不解了,不过她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阿宽的意思了,她还清楚记得,那次月中仙开张时,那个有些风姿绰约的李萍小姐和那江老爷说话时,一脸的亲密无间且不避嫌的样子。 更记得当时江慕云那一脸的不屑一顾了。原来,这江慕凡在这事上,应该是早就很不满意江老爷的行径了。 “阿宽哥,你误解了。我想那江老爷虽说私德或许有些欠缺,不过在大事上,总归不可能把公事私事搅作一团了。这次江慕凡也对我说了,他答应的条件并不苛刻,想来江老爷说的也在情理之中了。” 林梦桐说及此处,却是略作停顿,这才又看了下阿宽那一脸的疑惑,又说到:“江老爷只是让他在空暇时,抑或是女中那边放假得闲的时候,可以抽空过来帮到家人,铺子里和上海那边合作的香粉厂,更需要他。” “原来是这样的条件。这么说,梦桐,这对我们反倒不是好事了。”阿宽听了,神色里却有些不快之感。之前因为和宋老板谈事的喜悦感,也消散了许多。 “怎么不是好事呢?之前我也想过,宜城及周边一块,香粉业内也只得我们羞花堂一家独大,虽是不愁生意。不过缺少同业内的竞争。正如书上说的那般。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长久以往,羞花堂只会格外固步自封。现在月中仙可以在这里,和我们做同行,虽说当下他们家生意面比我们要广大些,加上现在又有本事拉到那些个门道极广的合作者,在上海那边也可以开起香粉厂来。”说到这,林梦桐却是淡淡一笑,似乎对这一切早已心知肚明。 “不过我想,只要我们羞花堂不忘根本,做好我们能做到的,月中仙带来的竞争,只会让我们家格外推陈出新,做出前所未有的事来。现在的羞花霜,还有百花香脂。这些东西不正都是他们家来之后,我们铺子里才做成的么?还有近郊的香粉厂,虽说现在只是比手工作坊好不到哪去,但这也只是我们的第一步。”林梦桐说到,确实有些感触极深了。 “梦桐,你说的我都自然是明白了。只是我担心的是江老爷本来就是个格外精明强干的人。现在又说服了这江家少爷得空帮他,那就是给月中仙家如虎添翼了。接下来,只怕我们面对的,只会格外艰难。” 阿宽听得林梦桐这般对将来的事有信心,却也略为舒缓了许多。他从来就是个颇为实际的人,其实他说的这些话,心细如林梦桐,不是没有想过。她深知,自己和这江慕凡,只怕今后真的是很难再做到,如之前那般自然随意地交谈了。 只是想到明天,他和自己约好的散心的事,林梦桐心下却有些复杂的感觉了。凡事涉及到生意上的利益。未免会有所保留几分,她不知道,自己和那样的他,还当真能安下心来散心说话么?这个江慕凡,倒像是个说话行事没有太多机心的人。也难怪他天性是不喜欢做生意。他的想法好像在某些程度上来说,反倒不及自己成熟几分。或许,林梦桐在心里未免也叹了口气,想着:这是因为自己现在浸染的环境却是与江慕凡不同了。他似乎经历格外单纯,从留洋的大学归来,接下来又依然走进了校园。 她想,或许明天自己真的和他说不了几句就要匆匆散去了。无论如何,林梦桐默默对自己说到,就权当一次表示感激的机会吧。想来以后,两人之间即便再有交集,也不会如此轻松随意了。 第401章 太太的安排 想到这些,林梦桐却觉得阿宽说得其实并没有错。从之前江慕凡的话里不难看出,那个江老爷对他的期盼一直就没有消停过几分。 从有意送他去日本读那最为先进的商科来看。江老爷是有心要让他来继承月中仙的家业。甚至,那次上海的香粉厂开业仪式上,不也特意让当时还在留学念书的江慕凡,特意告假归来参加么? 林梦桐更比阿宽清楚,倘若江慕凡今后当真会把心思多用几分在月中仙那边,真的是会对羞花堂影响不小的。不过这些既然都已成事实,想来这事的缘起,却也是因着江慕凡好意要帮到自己了。 所以,在现在的林梦桐看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事实了。自己唯有做到的,便是比之前的自己更为努力。任是前方再有艰难险阻。她也只得埋头前行了。 想及此处,她反倒格外气定神闲,却从抽屉里拿出方才自己写的那个方案,又随手递过那个家锁交来的纸盒装的香块。对阿宽说到:“阿宽哥,凡事我们尽务则好,不用太过担心。对了,你得空时帮我看看这个,再把这个东西一并送到后面作坊严师傅那里。我想,现在最为忙碌的是香粉厂的机器,而我们后面作坊里的手工活计,有些乏善可陈。我有一个新想法,你看了就明白了。” “梦桐,你的意思是,后边作坊这块的手艺,我们不能这样荒废下去,总要再寻出路?”阿宽接过这张写得满满的信纸和盒装的香块,似乎有些懂了林梦桐的意想。 “阿宽哥,还是你最了解我。”林梦桐听得他这样说,也放心地笑了:“我想,和月中仙家相比,或许在机器加工上,我们限于机器的先进性和香粉厂的规模太小,短时间内会有所不及。只是我们却不能忘记,我们比起他家,还有手工作坊这块的优势。就算机器发展得再好,再为先进,也未必处处都可代替人工亲制。” 阿宽听得林梦桐这样说,也会意地点了点头,他说到:“梦桐,那我先下去了。这东西我看完就交到作坊那边严师傅手里,他胜在手工活计方面经验丰富,想法也多。等他看了。我们晚些再一起打算。” “这事不急,我想,现在这个新东西还未在上海那边站稳脚根,我们只要开消赶在它流行到宜城之前,把羞花堂研制出的更胜一着的新货做好,就可以了。” 说到这,林梦桐看了下时间,却也不早了。便又格外客气地对阿宽说:“阿宽哥,你去忙自己的事吧。宋老板的事,接下来还要你全程多留意费心了。” “没事,我不怕事多,只怕铺子太闲大家伙没事做。梦桐,我下去了。你也不用太过辛劳。”说到这,阿宽却是转身出门之际,又格外轻声地说了句:“明天是礼拜天,你可以好好休息下。” 听得阿宽这么说,林梦桐却也知道他确实是真心实意的话了。不过她更明白,阿宽是个颇为放不下公事的人,明天即便是礼拜天,因着手上的事较多。他应该还是会过来铺子里做事的。 只是自己,她想明天自己却是为了不让家里的林太太多疑。和江慕凡那边是约好了九点半在铺子,他过来接自己的。这若是再给阿宽见到,真是不知他会作何想了? 想及此处,林梦桐却也心下有了想法,她笑着走到阿宽这边,却是主动替他打开了门:“阿宽哥,你别只顾说我。这些天来,你可是没少费神,这又刚从邻市那边赶着过来。明天你定要好好在家歇息,别再过来了。我们羞花堂可不是那些个逼人不能休息的地方。伙计们每个礼拜还有一天轮流休息呢?” 见林梦桐如此说到,阿宽却也是心头一暖。那些个劳累似乎是转瞬就消散了不少,他看着林梦桐,却也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好,明天我就好好放松下,一切都听梦桐你的。” 林梦桐见他答应得如此果断干脆,反倒心下有些不忍了。自己这样说,固然有着对阿宽的几分真心关切之意,不过更多的,不也是因着明天和江慕凡那约定好的事,不想惊扰到他么?这样想来,却分明是自己有些不对了....... 晚上回到了林家,却见林太太早已备好了格外丰盛的晚饭了.今天的汪怀远却也早早收了工,安然坐在那里,见到林梦桐和秀凤她们进来,他却是知礼地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大小姐好.今天陈先生让我们库房里和家锁那边盘点,核对好了无误就让我早些回来了。” 林梦桐听得他这般解释,心下也明白。汪怀远应该是担心自己见他比平日归家早了些,以为他又在铺子里摆起了什么资格,提前收工家去了。 她便一边坐下,把包交与秀凤放好。一边却也微笑着说到:“小舅舅,你只消做好的份内的事,无须事事在家里还向我解释的,在这里,我们都只是家人。不必总谈公事的。” “是的,怀远,我就说你怎么这么死脑筋,梦桐那样聪明,铺子里的大小事,现在还有新开的香粉厂。上上下下那么多杂事要成日家费凡思量,难得回家坐下来安静吃饭,你还这般啰嗦。” 林太太今晚似乎心情极好。她却主动先替林梦桐盛起了一碗火腿鸡汤,这才又给旁边等得有些急了的梦鸿盛汤。 “太太你别说小舅舅了,他的确做事比之前上心不少。这在铺子里,也是有目共睹的。”林梦桐接过林太太盛好的鸡汤,却也不忘记客气地赞许了汪怀远几句。再怎么说,面子上的事,即便她是这羞花堂的主事大小姐,也要顾及到的。 “梦桐,明天镇上新开了家盛隆绸缎庄,据说是上海那边老字号旗袍店的大师傅开的。我想难得有个礼拜天,不如明天上午我们一起去那里逛下,梦桐你有段时间都没添新装了。这家的料子好多都是上海那边最新样式的,素雅的也不少。”林太太谈到布料衣裳,脸上却是格外兴奋的表情。 第402章 前尘旧事 听得林太太这么说,林梦桐的心下却也觉得真是不巧,怎么刚好这个礼拜天,她会有如此好意和闲情? 其实现在的林梦桐,且不说明天已经和江慕凡那边有了事先安排好的约定,就算是闲暇在家,她倒是情愿一个人安静地看几页书,抑或是用那老式的唱机听些乐曲。都觉得好过和那些个清闲惯了的太太小姐们,去那些绸缎庄里量体裁衣了。 这民国时期,确实也是社会两极分化颇为严重的时代了。那些个寻常百姓。哪怕是一年累到头,也至多不过是到了个别的大节下的,才去做身略为体面些的新衣。而这些有钱的太太小姐就不同的,就拿自家这位林太太来说,在林梦桐看来,年过四十的她还是颇有几分讲究和赏美的。 平时可能因为孀居的问题,也从不穿着那些个色泽明亮的。不过是些暗色调的,但是她是个聪明心性的人,即便穿得衣服色泽黯淡些,但样式料质乃至绣花上,都格外讲究些。要的是清新不俗。 这距离宜城不远的南京城里,她至少是要一个月或带着梦鸿怀远,或是跟着她那帮牌局上的太太们,想邀着去逛逛。南京城里几家上好的成衣店和绸缎庄,她也是耳熟能详。哪个月不添置身新衣服。估计心下也不痛快。 这自然林梦桐是不便多说了,横竖她有自己的每月例钱和年底分红。再加上她手头,还有好些私房钱,估计都是林老爷在世时,她留下的。 只是在林梦桐看来,林太太真可以说是不当有不知日子艰难了。羞花堂和香粉厂那边,现在的营生只是益发不容易。而林太太,上次自己她答应了自己出让了南京那三家连排的商铺。自己做为交换的条件,每月给她的例钱又加了不少,足够她每月的添置衣物了。 林梦桐更知道,之前秀云她们也有意无意地泄露过,这林太太是个最有心的人。或者说,其实她不止限于会使花钱。若是搁到林梦桐“穿越”来的那个时代来说,林太太其实是个颇有理财意识的人了。 秀云她们都知道,这林太太用早年留下的那些个体己钱。去年才刚在这宜城邻街处买下了间小小的民房,又是个沿街的好地段。之前她不过租给那些个房客,用来收租之用。今年听说又转给了一家外地夫妻开的小食店,单单是每月的租钱,就涨了一半不止。 所以,林梦桐知道林太太虽是有着爱添新衣的喜好,却心下多少有些分寸的。她的每月各项入账,足够应对她的开支了。梦鸿那边自不用说。因为他是林家男孩。月例钱和年夜分红都比林太太还不少。 且梦鸿年幼。这些个钱也是林太太作主保管。脑筋灵活如林太太,自然不会让这些钱单单放在银庄里生那些微薄的利息。林梦桐知道她自是有所安排。只消不要做那些没影子的事,林梦桐也不好太过干涉了。 想到这,林梦桐在心下了不免有些感叹,自己那么辛劳。其实说白了从某些角度来看,就是给这个林家在做工。并且,在别人眼里,或许自己还是个沉迷于羞花堂大权不肯轻易撒手的人。 实际上,她反倒时常在想。倘若这梦鸿读书再用些心争点气,早些长大自己就像江老爷那样,送他出洋留学。等梦鸿学成归来,自己也不小了,刚好可以安心把这羞花堂的事,分他作些。自己也乐得轻闲。只是现在看来,梦鸿离自己想像中,还是差得太远。 “太太,明天还是让秀云她们陪你选吧。我昨日还在楼上柜子略看了下,往年添置的好些衣服有的只穿了一次,有的好像还是全新的。我就不必再添了。”林梦桐笑着说道,她确实没太多心思花在添衣服上。虽说眼下天气日益冷下来了,不过她看过自己衣橱里,冬装却是还有好些。样式也都说得过去。 虽说那都是去年添置了,不过,看得出来,那个曾经的“林家大小姐”在这衣品上的审美,还是极为不错的。起码,都是现在这个自己也喜欢的素净大方。 “梦桐,你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上点上,像极了老爷。”似乎因为提到了过世的林老爷,林太太也有所感触一般。原本神色里的几分飞扬之态也有些黯淡起来。 她一边给身旁那吃得正欢的梦鸿添了些汤,一边有些缓缓地说道:“梦桐你也不甚讲究穿衣,老爷在时也是这样,我还经常劝他,做生意上礼数也自然包含这衣着打扮了。之前,有生意上的应酬时他忙不过来,还特意让我一人去绸缎庄里给他选些衣料了。” 林太太说这话时,面上却流露出难得的怅然感。在林梦桐看来,这样的表情是在精明的林太太身上难得一现的。她不由也有些同情这样的她了。别人眼里的林太太,是说是着孀居的身份,不过日子过得却极为滋润了,闲时打打小牌,家务也不用她操心。平日里也没有拘束她的活动自由,只是,她内心却是相当无助了。 起码,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想到这,林梦桐未免也放低了声音,用几分安慰着的口气说到:“太太,别想这些了。明天小舅舅不也休息么,让他带了梦鸿你们一起去。梦鸿明年要上中学了,我见他这些日子身高也窜得厉害,他倒是要再添些新衣了。” 听得林梦桐这样说,一旁的梦鸿到底是个孩子,完全不懂林梦桐这样说,是为了引开话题,不让林太太沉浸在回忆里,说到林老爷在世时的情形。说实话,这些事对于现在的林梦桐来说,真的可以说是遥远而又陌生的了。她对林老爷仅存的记忆,应该也只有办公间桌上那帧旧照,和他留下的那些个生意上的记录资料了。 “姐姐都说了,那明天去绸缎庄逛,你们可不能忘记给我添衣服。”梦鸿一脸认真地说到,虽说他还不太懂事,却也知道,在这个林家上下,说话最为举足轻重的不是别人,却是这个一脸持重平和的姐姐了。 第403章 话里话外 见梦鸿也这样说,一旁的汪怀远也急忙小心说道:“放心,梦鸿,你快些吃饭,等你吃完我们就去把功课写好,明天我陪你一起。” 林太太此时却也神色恢复了正常,她只是不忘记对林梦桐依然客气几句:“梦桐,你当真连这难得的礼拜天都不放松下么?我虽不懂什么生意,却也知道这事是做不完的,总要慢慢来才行。” 或许是因为之前林梦桐那几句安慰之言,也给了林太太几分暖意。她这话里的口气也明显多了丝难得的真情了,林梦桐听了,却也笑着有礼地说到:“太太,我明天还是要去铺子里的,那些个包装上的杂事,还没做完。明天去个半天左右,下午再回来休息。” “是这样,那我让陈妈他们明天再做些清补的汤水,梦桐,你注意休息就是。”林太太见她是明日还要去羞花堂忙公事,她也知道,这原本给香粉厂那边供应包装的杜老板即将不做这行的事了。所以,也不好再多劝说什么了。 只是,此时的汪怀远却分明是注意到了什么一般,却是有些做不住的样子了。他不等林梦桐再开口,就有些心急地说到:“大小姐,今天不是听说阿宽那边,已经和那宋老板商议好了么?今后我们这边的包装都交给他家做?难道这才没多久的事,那边又变卦了么?” 汪怀远说到这,却又是一脸自作聪明的样子。他又转过头来,故作神秘地对林太太说到:“太太可知道,眼下这位新和我们羞花堂合作包装的宋老板是谁家亲戚?” “宋老板?”汪怀远的话,似乎引起了林太太的格外关注。她的细眉微微一挑,猛然就记起了什么,却也不在林梦桐的面前刻意遮掩几分,接着又说道:“梦桐,我想起来了。之前老爷在时,这位宋老板是邻市刚开了家玻璃瓶包装厂的,曾经找过我们羞花堂,不过那时一则他家做得不大,老爷不太放心交给他做。二则我们铺子那边,是和杜老板家签了长约的。所以,就婉拒了他家。不过,那位宋老板人应该不错,也蛮客气斯文的。” 说到这,林太太停了下,又沉思了会,这才说到:“对了,梦桐,你可知道,我听说过,这位宋老板可是月中仙那边江老板的表弟。现在他手头的生意,多半是江老板引见给他的。月中仙家的货品,除了用那些进口的赛璐璐之外,其余的都多半交给他做。” 听得面前俩人这样说到,林梦桐反倒是不急不慢,她淡淡说道:“小舅舅,太太你们说得没错。这位宋老板的确是江家亲戚,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羞花堂接下来和他家的合作。反正,大家都不这是各做各家的,井水不犯河水。宋老板再怎么说,也不会只因为亲戚的原因,就和钱过不去吧?” 林梦桐这话,说得既通达老练,又举重若轻,完全竟是不像个年轻女子的口吻了。其实,她说这这话时,心下却并示如表面这番淡定从容。她只是不愿意让面前这各怀心思的两人,看出什么莫名的端倪来。所以,却是刻意表现得如此了。 “大小姐,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别人我汪怀远不知道,这江家老爷,在我们这宜城可是无人不知的强干精明。做起生意来。是半点亏都不能吃。”汪怀远似乎来了精神,继续说道:“我看那个阿宽,这次没准就着了他家的道,保不定这宋老板背后和江老爷使了什么绊子,单单做好等我们家往里面跳呢?” “怀远,你瞎说些什么?”林太太的表情却是一脸地嗔怪,她用不甚满意的眼光看了眼自以为是的汪怀远,却又说到:“梦桐,你看怀远这就是心直口快,说得话是难听些,不过,是不是阿宽还是经验上有所不足,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我们羞花堂的二掌柜,上次买了那个西洋骗子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烂机器,这次又好不好地,找了个什么宋老板,这分明是我们家对手家的人,我们和他合作,怎么不让人耽心呢?” 说到这,林太太似乎有意散开了话题,又笑着对林梦桐说道:“我不是说阿宽本事不足,只是说要不要给他这么快的提升,现在外边都说,我们羞花堂的王掌柜倒反而像是二掌柜的地位了?” 林太太的话说到此处,林梦桐却是听得格外明白了。原本,这林太太根本是在给王掌柜说话,也是在帮汪怀远鸣不平呢。 他们早就觉得阿宽颇不顺眼了。王掌柜却是和他们从来,就在一条战线上的人。自然少不得不失时机地替他抱怨几句了。这样的话,老练如王掌柜,是断不可能主动在林梦桐面前流露出些许不满的。 “太太,小舅舅,你们不用担心。这次和宋老板的合作,却不是阿宽哥提出的,却是我的意思。我看了这宜城周遭,也只得他家最为适宜,倘若去上海南京那边找人合作,也并非找不到。不过价格和工期上,都不能保证。所以,我决定让阿宽去联系宋老板。他们的玻璃制品厂现在规模也上了去,加工时间和能力上除了应对月中仙之外,接下我们羞花堂的也不成问题。” 说到这,林梦桐这才轻松地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她想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把所有的缘由让阿宽一人承担了。虽说对于宋老板这事,她是信心笃定的。 “至于方才小舅舅说到的,担心月中仙那边,会给我们做什么手脚。那却不必多虑,一则我觉得生意上不至于如此跌价,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二则我们羞花堂这次和宋老板签订合约也是长久的,细则里也让家锁那边把所有可能的后果都写尽了,责任也分得明确无误,我想,宋老板是个聪明人,知道我们羞花堂今后说不定才是他们家的大主顾,又怎么不会好好给我们做活?” 第404章 大局着想 见林梦桐话说得如此气定神闲,林太太和汪怀远却也愣住了。原来,这和宋老板合作包装的事宜竟然并不是阿宽的主意,却是林梦桐自己的想法了。林太太到底是个灵活些的人,她却是转了笑脸说道:“梦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放心了。只是怀远这性格就是喜欢闲操心,他方才说的,你可别当回事,更别说到阿宽那里。” 说到这,她有些无奈地看了一脸窘迫的汪怀远一眼,这才缓缓说道:“你也知道,现在怀远在铺子里以后做得好坏,还要仰仗你和阿宽了,他又这样的死脑筋一个,半点事都机灵不起来,我这心里哪能安然放得下心来。他现在也老大不小的,又没份家业,人又这样碌碌无为的。在铺子里若不是有这亲戚这层情面,别说阿宽是二掌柜了,就连寻常的小伙计估计都不拿他当回数。” 林太太的话虽是是有意说给林梦桐听的,只是她今天这口气里,却也明显流露出内心的几分隐约的忧患。林梦桐听了,心下也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林太太出身小门小户的,也只得这一个至亲的弟弟。原本她费了好些周折。林老爷在世时,根本就抹不开面子让汪怀远过来做事,现在好不容易打发他从外地起来,之前用意也无非是想为他谋个好的前途。至少可以在这铺子里当个账房之类的,略有些出息的好职位。 只是偏偏她也有所不巧,碰到了刚刚接手整个羞花堂的自己。而林梦桐早就知道,自己虽说是读了几本书,但这生意上的事,自己要做给羞花堂众人看的,就是要绝对的公平无私,尤其是在用人这方面。所以,一半是因着那个汪怀远实在不是个能做事的人,一半却也是因着林梦桐为了更好地维护自己在羞花堂里任人唯贤的理念,汪怀远至今却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库房看管。说白了却是连着二楼雅间里的那些大伙计都不如的。 想到这,却是连林梦桐自己都觉得有些面子上掠不过去。这宜城里各色大小铺面洋行,但凡有亲戚在内做事的,不管能力如何有大有小,多少却在颜面上都给个说得过去的有些小权利的职位,尽管有的无非是些挂名的虚职,可是汪怀远却是在这羞花堂里,没有捞到半点好处了。他天天收工结束回家,却还要如贴身随从一般,几乎是形影不离地照料着自己那个调皮的弟弟梦鸿。 或许,自己当真是太过执着了。在这情面上的事,当真滴水不漏。林梦桐想着,却也明显缓和下了口气。轻声说到:“太太,你不必多想。现在香粉厂不过是举步之初,今后倘若做得再大起来,定是需要更多的人手去那边帮忙管理,小舅舅这边还是先把库房的事做好。今后我会替他做长远打算的。你放心。” 林梦桐的这句话,却是当真让面前的两人愣住了,他们没想到的却是今天的林梦桐话语说得如此和缓了。甚至是汪怀远的职位上这一直不肯轻易松口的事上,她也第一次在他们面前露了话风。只是这两人听了,表情虽都有些惊讶,不过心里的想法却是不尽相同的。林太太自然是半信半疑,而汪怀远却是异常激动了,不过,他还是有些隐约的后悔和担心,他担心林太太背地里做的那些个事,会被林梦桐哪天知道,这些事上,他分明也是有份参与的。倘若哪天当真暴露了,他哪里会有在在香粉厂里升职的机会了呢? “梦桐,那我谢谢你了。还有怀远,你可别再说什么感谢的话了,就安心做好库房的活计。以后少不了的是机会,对吧?”林太太转向汪怀远,用半真半假的口气说道。林梦桐却并不急于接腔,只是淡淡笑着。她其实更明白,自己方才说的,多半只是为了维系一种家里的平和,毕竟。她越来越明白。无论外边生意上还会有多大的麻烦,林家内部是不能再有半点乱意了。就像那个江慕凡说的那样,家里的事,真的往往会影响到做生意的心情。月中仙现在虽说生意上打压到了羞花堂,可是他们家内的那些个风言风语,却是四下散开。这,对于江家兄妹来说,又何以谈得上什么幸福感呢?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便依旧是早早起床,她临睡前特意对秀凤说过,自己早就和车行通过电话了。九点一刻他们那边有有车过来,让秀凤不用起早照料自己了。她今天可以好好放松休息下,至于太太那边,她也对秀凤说过,只说自己要去铺子里忙上半天,让秀凤不用跟着就是。 秀凤知道林梦桐素来是个内心有主意的人,她决定好的事,自然有她的道理。于是也没多问,只是记得早上依旧过来招呼林梦桐起床,并让陈妈他们早早备好了早餐。而林梦桐可能也真的是一个礼拜下来,当真有些累了。若不是秀凤好意来叫醒自己,她却是几乎要睡过头了。 “小姐,你这么累。不如干脆多休息会,也就半天的事,何必太过辛劳。”待林梦桐起身穿好衣服,秀凤一边递过那件银灰色的厚毛外套,一边不无担心地说:“你看太太汪先生他们,礼拜天消遣的地方多了去。谁像小姐你这样,半点都不给自己休息。” 说到这,秀凤似乎一下子有些感慨了。她默默叹了口气,这才说到“其实昨天太太在饭桌上说的那些个话,也不是没一句当真的,老爷之前就是全心放在铺子生意上,没太注意休息,身体也日益变差了。小姐,你就只这一回吧,下个礼拜,可别再这样了。” 听得秀凤也这般关心自己,却是着实让林梦桐感觉到了难得的暖意。在这个偌大的家里,或许只有秀凤,才是一点目的都不掺和地对自己好了。她想及此处,却也笑了:“秀凤,你放心,今天我不累的。你要当真关心我,就给我炖些我最爱吃的赤豆黄糖粥了。我先后回来再带些信远斋的桂花糕,我们一起慢慢分享。” 第411章 他的无奈 想到这,林梦桐却也为自己那瞬间的想法弄得有些想笑了,自己什么时候是这样多虑的人呢?她一直是个表面温和文静,内心却处处有心的人。自己需要做什么,或者说要成为什么样的那个自己,成熟也好,世故天真也好。总之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事罢了。又何必非要获得他人的认可和赞同呢? 就像现在,这个江慕凡,即便他认为自己有些说话有些太过老练,那又如何,自己不过今天只是人情来往地和他在这公园里散心而已。所以,他怎么想都与自己不太相关了。 这样想着,林梦桐反倒释然了许多,她却不忘记犹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柔声说道:“我不是刻意和她们如此说话的,可能真的是如你所说,一个人在转换了环境之后,就会觉得,她的心情也没有了之前的简单。可能现在的我,也只有在完全放松的时候,才会想到那些曾经的学生时光了,真的觉得已经现在的我太过远了。” “我不觉得,林小姐。”江慕凡这次,却是毫不犹豫地直接说道。他这话里却是有着分明的果断的意味。却是听得刚刚说完话的林梦桐格外惊讶了几分。 她抬起眼来,看着身边这样的他,他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却又不忘记补充着解释道:“林小姐,我担心你误会了我的用意了,我不是说觉得你太过成熟世故。我反倒觉得你是我在这宜城里,见到的最不一样的年轻小姐了。你难得是个极有思想,做生意又懂得用心的人。就拿方才来说,你和许子月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是一种极好的推广。” “江先生,你这样说我当之不起,我只是想更多了解下,现在的年轻女孩们,她们爱好究竟又有哪些是和之前我们这类胭脂水粉铺里,以为不一样呢?”说到这个,林梦桐似乎有了些精神。 这也难怪,她成日的思虑,却几乎都是放在了这件事上。自从卢新宇的事发生以后,她却觉得,自己在短暂的失落之后,找到的最好的排减方法,却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羞花堂的大小事务中。或许这世上的一切变化,都未必是有因就有果的。 只是未必所有的事都如这铺子里的公事一般,你尽了多秒心,却就有多少收获的。所以,现在的林梦桐反倒是想得明白了,生意上的事虽说操心费神,但是却是相对公平的。自己纵然再累些,终究也是值得。即便别人再如何看自己,现在的她却已经把这些看得极淡了。她只是没有想到,江慕凡会当真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不同之处了? 或许这些不过是他一时的感念而已,又何必当真呢?“林小姐,我听你说的意思是,你们羞花堂也想做香水这一块的生意?”江慕凡听得她这样说,却也带着几分好奇问到。他虽说眼下还未正式接触月中仙的正经生意,不过总算在家里见得多了。这眼下最流行的西洋香水,别说那些个女学生有些心动。就连他家那个最为时髦的妹妹江慕云,不也是非什么正宗法兰西货不用的么? 而听林梦桐方才和那许子月话里的意思,她们羞花堂却也有此想法,并且会不久之后就有新品面世。这西洋香水的工艺可不比那些个香脂冷霜般简单,用些进口的洋机器就可以随时加工出来。所以,虽说知道两家同为此行当中人,江慕凡一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便主动这样问到。 “我们羞花堂不过才开了家小小的香粉厂,眼下哪里还有江先生你说的那种本事,可以生产出什么西洋香水呢?而且,即便我有意进货代售,上海那边几家洋行的价格,我想你们月中仙应该比我更为清楚了。价格高不说,有时付了钱也未必拿得到进口的现货。” 说到这,林梦桐有些无奈地说到:“之前我们二掌柜那里,也有南京那边的洋行找过他,说是可以用远低于市价的批量价格供给我们西洋货,不过天下哪里会有什么亏本的买卖,不用他明说,我们也知道那些东西,谁知道是哪里生产出来的赝品。” “林小姐,你说的不错。宁愿不做这种生意,也不能失去做生意最基本的准则了。不瞒你说,慕云之前,也是吃过这个大亏,不过好在她也不是没有良知的人。后来,即便再有人找她,她也断然不做了。” 说到这,江慕凡的眼里却更多了几分欣赏之意。他接着说道:“而就是因为这事,慕云对林小姐你,至今还是赞许有加,说那次你处理得适宜,也保全了我们月中仙生意上的面子。” “这算不得什么,这回江先生你不也同样帮到我们了么?”林梦桐笑着说到,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准备着手的手工香膏,却是不可以轻易透露的。即便自己对这江慕凡的人品放心,不过生意归生意,人情却只是人情了。 “其实我觉得林小姐你们羞花堂,是相当有自家特色的铺子。眼下上海南京那边。虽说洋货流行,不过国货自强的风潮,却是日益萌生。我常对父亲说到,难道我们做生意的目的,就只是单单图了赚钱,而把柜面上都摆满那些个西洋人,东洋人的货品么?难道就不可以花些时间功夫,做我们自己特色的东西么?”江慕凡说得话里,却是透着隐约的无奈。 林梦桐知道,在月中仙里,始终还是江老爷说了算。而同业都知道,他在上海那边合作开的那家香粉厂,生产的也多半是用些西洋的进口二流原料,生产出时下洋货的跟风之品,走的是与时俱进的二流洋货路线,虽是眼下盈利不少,不过终究与这江慕凡心下的原望距离太大。 他是个十足的理想主义者,而江老爷,又是太过功利的市井商人。即便现在的他,答应了会抽空帮到家中生意,以这两个的个性来看,今后却还少不得矛盾丛生了。 第406章 触景生情 林梦桐的话,虽说也维系着必要的礼貌。不过,面对格外洒脱自如的江慕凡,她的话里却还是有着几分真心的。其实她也知道,倘若不是因着这回在宋老板的事上,江慕凡确实有帮到自己,今天这个约她应该是会找些过得去的理由来搪塞应对了。 即便自己再为比周遭那些个年轻的女子略为开明些,不过当下也只是民国初年。这江慕凡算是留过洋的开明青年,这些青年男女的同行出游之事,或许他不以之为然了。只是林梦桐知道自己不一样,她的背后,还有着那再等着挑自己毛病的人,而现在自己可以安然坐下的羞花堂二楼办公间里的那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太过容易的。 所以,并非是现在的她思想保守,而是她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才会更加觉得自己脚下的路,是没人可以真正帮扶到自己的。每一步,都要小心思量后再做安排,来不得半点不慎。 “林小姐,这事不用总说谢我了。其实在我看来,做生意就是这样,大家怎么说也必须放在一个平等自由的条件下,才能谈和上竞争,哪能还照搬以前那种一家独大的固步自封呢?” 江慕凡听得林梦桐还不忘记感谢他那件宋老板的事,却又笑了:“反倒是你们羞花堂帮到了我表叔,他现在那家玻璃包装工厂今年年初还添了机器和人手,又买了块地皮,还寻思着可以做大些。联系到你们家,只要他接下来做出来活计符合你们羞花堂的标准,日后可以做个长远买卖,对眼下发展中的他来说,岂不是件好事?” “这我明白,不过总还是要谢谢你的。”林梦桐原本想说的是,要谢谢江慕凡因着这事,多少有些无奈地答应了江老爷要他在生意上帮忙这个条件。 不过,她的目光落到了前面正一脸专注开着车的那位黄师傅身上,这句话还是默默咽了回去。别人的家事,哪怕只是在下人面前,也还是不要多提为好了。 “林小姐,看你一直这样客气,一句感谢的话都要说到现在,我现在反倒是心里有些犯难起来了。”江慕凡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说话被前面开车的师傅听到一般,脸上却犹带着几分笑意。 他今天不用去女中上课,是一周下来难得的放松时刻,所以穿得也格外随意了些,不再是那有些刻板沉闷的长衫。而是一套深蓝色的洋服。虽说看上去还是那种青年学生常见的风格,不过,林梦桐因为在这生意场上也算见得多了。每天羞花堂进门的顾客也不少,虽说是以女性为主,但了少不得那些陪着来逛的年轻人。所以,对着衣着打扮上,她虽自己不甚在意,只求务必素雅简洁就好。 不过,在这衣料样式上,她却是懂得几分的。做这胭脂水粉生意,她首先学会的便是那句老话“先看罗衣后看人”了。 单单从一个人的衣着风度上,却是可以较为清楚地判断她的家境,素养,甚至高深些的如学识,爱好,乃至个性口味等。起先,阿宽王掌柜他们在向林梦桐介绍这些必要的常识时,林梦桐听是听得仔细分明,心下却还有些清高的不屑。在原本的她看来,这些服饰再为华美,不过是表相而已。 只是现在做这行久了,她倒是越来越觉得他们对自己说的那些个话,却是不无道理了。正像现在她眼中的这位江慕凡,他穿得这身洋装,颜色款式都不甚出奇,不过都是寻常见的那种。 但是林梦桐不过看上两眼,却也明白。这身洋装面料却是极为考究的,剪裁上也颇为得体,和阿宽日常不值得轻易穿的洋服却是一眼望去就不同,阿宽的洋服是在镇上成衣店里定做的,虽说价格也不便宜了,但是宜城镇上成衣店里那些个裁缝的手艺,却是极为有限的。 而江慕凡这身,应该是在南京上海那边的高级成衣铺里量身定做的,既合体大方,又完全巧妙地遮掩住了他那一条腿部的小小不便之处。林梦桐想,不过是一次人情上的普通出来,这江慕凡今天却是这般讲究,当然,他的这种衣着上的讲究却是份外低调的了。 若是他从头到脚地西装革履,那却只会让现在的林梦桐觉得不适了,倒是像这宜城人传言的那样,这江家少爷才留洋归来,家人就马不停蹄地给他安排了一场接一场的相亲了。 林梦桐这样想着,却不免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比起有些郑重的江慕凡,今天的她却是穿得格外随意普通了。一件深灰的毛领外套,虽说是上好的洋装样式,不过也是去年在上海订做的款式了。她对时下年轻小姐们流行的衣着上,素来不太上心,主要也是杂务众多,没闲暇上心了。 就连脚上的鞋都是最为舒服的平跟皮鞋,她知道今天去的是那翠湖公园,应该是要走不少路的。江慕凡的腿部又是那样,自己当然要顾及他方便了。 听了江慕凡这样说,还提到“犯难”这样的字眼,林梦桐却有些不解其意了。眼看这小汽车一路安然疾驰,却是马上就要驶到这近郊的翠湖公园门口了。 她见身边的江慕凡说这话时,脸上却是有是有些半天玩笑的调皮之意。她便好奇地问到:“江先生,难道又有什么事,让你犯难了?” 她虽是这般问到,却觉得现在的他心情不像是有事犯难的模样,此时小汽车却已经缓缓停在了公园门口,而今天的阳光却是格外温暖,从车窗的玻璃外折射进来,却让林梦桐觉得一时间,身边的他,眼光也格外温暖起来....... “林小姐,我犯难的是,我怕今天你的如约而来只是为了感激我表叔的事而已,只是最寻常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江慕凡一边温柔地说着,一边却先柱好的那根轻巧的拐杖,不等师傅过来。就打开车门先下了车,且不忘记替林梦桐拉好车门。 第407章 偶遇学生 听得江慕凡这样的说辞,林梦桐心下又如何不知呢。她缓缓下了车,却在心下思量着方才他说的那句话。原来,江慕凡的内心却是远比自己还要心思细致些,看得出来即便只是今天两人当做普通朋友的出游,他心里还是相当慎重的。他顾虑到的,却是有些接近今天自己此行的真相了,只是,林梦桐默默想了下,还是决定由自己开口,就算是夹杂着几分善意的宽慰,也不算什么太过违心了。 “江先生,怎么会呢?其实我这些天真的好有些累了。是心里的那种累。”林梦桐一边默默说着,一边却也缓缓地和江慕凡一起向公园大门那边走去。 “我早就想,可以有这么一个机会,好好地出来放松下心思。只是,一直没有给自己找到合适的缘由而已。所以,那天在办公间里忙时,听到你电话里说要一起到这里来。我确实高兴得很。真的。”林梦桐说到此处,却也有些感触。这个在宜城里算得上清幽的翠湖公园,在她的眼里,现在确实是那般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虽说是再度重游,不过物是人非,原先身边那个斯文深情的推着脚踏车的卢新宇,现在却不知是人在何处,自从收到那封从广州那边寄来的信之后,这么久了却也再没有他的半点消息。或许,林梦桐想到这,却也只能自我安慰道,对于现在那个卢新宇来说,没有消息应该才是最好的消息了。 林梦桐的话,声音有些低缓,却让身边那个一直走得相当稳健的江慕凡听得极为认真,和林梦桐此番同行,他并没有刻意让自己的脚步跟得急些,而是依然不紧不慢地柱着那根拐杖,可能是因为熟能生巧的缘故,他走得相当轻松了。 并且,虽然俩人这一种走过来,间或有些经过的年轻男女会投来有些或是不解,或是好奇的目光。他也是全然当做没有看见一样。而林梦桐,更是不在意这些他人的目光了。她更知道,身边的江慕凡,此时需要的不是自己频频的回首等他走来。而是自己也放缓脚步,与他同行了。 “林小姐,你说的这都当真?”江慕凡却是突然间停下了脚步,对林梦桐轻声说道。俩人此时却是并排走着,不过保持着必要的距离而已,听他这样问道,林梦桐自然也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当然,你说的什么礼尚往来的事,我只会用在羞花堂的生意往来上,而像出来散心这类事,自然是要按你那天在邮局里对我说过的那样,要顺从内心了。怎么可以处处只以生意为准呢?那样,我岂不是对不起自己?”不知所为何故,在和这个江慕凡说话时,林梦桐却总觉得自己内凡是相当放松的了。而他,好像也是一样。 “那我真的不虚此行了。林小姐,我出门前还当真犹豫过,今天早早地问慕云那边把车子借过来用,她还拿我打趣,说我今天和平日在女中完全不同了,以为我当真约了学校里哪个女生出来了?我怎么会如她说的那样做呢?”江慕凡也笑了。俩人便说笑着继续走着。 “那江小姐也不知你今天出来的事了?”林梦桐想了下,却不忘记问到。她并非在意这个,只是现在自己心里,可能未必全然如江慕凡所想的那样,方才她对他说的那些话,虽不乏几份真情。但她知道,更多的是因为在这翠湖公园的门口,难免会触景生情,感怀良多了。 江慕凡听她提及到江慕云,却也笑了。“林小姐,这个你放心就是,慕云的性格我想你也有所知道,我怎么可能把今天要见谁,告诉她去。我只是和她开了个小玩笑,就说我今天要去见的,是.......“ 说到这,江慕凡似乎有意和林梦桐活跃下气氛似的,笑着说到:“我只和她说,我今天要去见的,是一位对我而言,相当重要又相当难得一遇的人.所以自然要破例地借车子一用了。这般重要的场合,她就算有多少百货公司要逛,也要把车子和师傅一起让给我了。” 说完,江慕凡的脸上,却是分明露出一个有些许得意的笑,这笑容里,却明显有些不太成熟的年轻学生气息。 而他的笑容,却也如这冬日暖阳一般,让林梦桐方才出来的睹物思人之心,有些许的放松了。她想,这江慕凡想来也是个经历太过顺畅之人。如若他当真今后会在这生意场上浸透太久,只怕再要有这样轻松的笑,就真的不太容易了。 “我们进去吧,现在我看这门口人尚且不多,再要近午的时候,就有些喧闹了。”林梦桐听得也笑了,是那种心知肚明的会意笑容,她看了下公园门口,陆续有好些人等进去了。今天是礼拜天,往日沉静的翠湖公园人却多了不少,从衣着打扮上来看,多的却是年轻的男女学生了。加上今天是入冬以来,难得的有灿烂阳光的日子,所以这些平日低头埋在功课里的年轻人们也顺道出来透透气了。 “好,林小姐。回去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让师傅两个时辰后就在公园门口老地方等着,保证在午饭前就安然送你回去。这次,你应该不会还要停在羞花堂门口了吧?”江慕凡的话里有些隐约的自信,似乎他早就看出了今天一早林梦桐要在羞花堂铺子门口等他的用意了。 “那倒不必,就有劳师傅停在我家附近即可。”林梦桐也笑了,她大方地说道。 俩人便这样缓步走进了公园,林梦桐因为心下还多少顾及着江慕凡的不便,所以才刚进了公园门,便指着前方不远的湖边的木头坐椅说道:“江先生,你看这湖面景色还可以,我们不如先到那里略微坐下,现在沿湖的路有些潮气,我想晚些再走。” 她虽说有意为江慕凡着想,不过心细如她,还是把缘由说在了自己身上。 “也好。说实话,我也想静静欣赏下这宜城最为出名的翠湖了。”江慕凡这次,倒是没看出林梦桐真实的用意了。俩人却是相视一笑,便向前面不远的木椅那边走去了。 只是林梦桐却是忽然在那处邻近的木椅上,看到了几个年轻女学生模样的人在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其中一个清秀瘦弱地。扎着两个麻花辫子的女孩却是好生眼熟的模样。 第408章 大方应对 直到和江慕凡一起坐到那张邻近的木椅上,林梦桐这才恍然想起,原来这个看起来有些似曾相识感觉的年轻女孩却不是别人,而是那天在羞花堂楼下看到的那个宜城女中的汪文琪。 而这边和她说笑着的那两位,也应该是那日一起来的几个女同学,不过是因为那天,自己只对这个略有些羞涩感的汪同学记忆有些深刻了,并且,后来在江慕凡的办公室时,才知道原来她就是那位在交给江慕凡的作业纸里夹了小纸条的女生了。 想到这,林梦桐却觉得今天着实有些再巧不过了,只是她的目光落到身边的江慕凡身上时,却发觉他似乎并未觉察到什么,脸上却分明是有些欣赏的表情,眼光也落到了对面的有些烟波的翠湖上。难得今天的阳光却是如此之好,要不然。现在的林梦桐都分明觉得自己此时坐在这个地方有些太不适宜了。 她看着一脸轻松状的江慕凡,不由特意有些压低了声音说道:“江先生,你看坐在我们邻近的那张椅子上的,是不是你们女中的学生?” “学生?有那么巧?”林梦桐的话显然让此时沉浸在这一片宁静之美中的江慕凡有些惊讶,他这才转过头来,却也到了在不远处那张木椅子上说笑着的几个女生。 “汪文琪?”他轻声说了句,这才又露出了一丝那习惯中带着几分调皮意味的笑:“林小姐,你怎么刚巧会认识她?” “我们羞花堂里每日来的顾客中,少不得女学生,那是我们店里的新品百花香脂开售的首日,这几个女孩一起过来,因为当时我恰巧从楼上下来,听得她们在一起提及到学校的事,因为女中也是我当年念过书的,所以也就未免留意了几句。”说到这,林梦桐却是又想到那日在江慕凡办公室里,他说到的那个已经解决完毕的小麻烦的事,便也笑了。 她看得出,虽说率真如江慕凡,后来迫不急待地在电话里告诉了自己,那个麻烦已经解决得相当完美了。可是现在,她却分明看得出来,在这公园里意外见到这位汪同学的江慕凡,多少却还是有些面露尴尬之态。全然没有了当时在和自己说这事的潇洒自若,或许,真的是因为今天相遇,却是在这有些不太合适的场合了。 “是这样,那林小姐,那日在办公室里你都不曾说出来,我还以来你是有心逗我。”江慕凡听得林梦桐这么说,似乎也明白过来。这时,坐在不远处的汪文琪似乎目光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两人,她迅速地瞥过一眼,便又似乎怕周围几个多事的同学再发现什么一般,却又格外小心地移开了目光。 这个女孩如此小心的细节,却还是让俩人注意到了。这次,却是江慕凡主动开了口:“林小姐,你看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坐下,这帮女生我最了解了,一有些风吹草动,说不定就会传播得不成个样子。我怕你.......“ “我从来不计较这些,反倒是你。江先生,我觉得既然那位汪同学已经看到你了,确实应该过去打个招呼,”林梦桐听得江慕凡如此说到,不禁有些想笑了。想来这江慕凡到底还是个学生气太浓的年轻人。他的想法有时候真的是相当天真。他哪里懂是这些年轻女孩的心思呢?其实越是在这样的场合,他却是格外应该表现得大方些,这样或许那位汪同学才会格外看得开些。 听得林梦桐这番话,江慕凡却也点了点头,这才轻声说到:“你说的对,那我们要不一起过去下?单单留你在这里,反倒会让那些学生们多想。” “这没问题,我们同去就是,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林梦桐淡淡一笑,却也先主动站了起来,却把那个放在俩人中间的细细的拐杖扶起,待江慕凡站起身来之后,却方才递给他。 “谢谢”这次江慕凡的声音,却是多了丝深厚。他看了下林梦桐,似乎在沉思了些什么,这才接过拐杖,俩人并肩同行,走到了汪文琪那边。 “汪文琪,你们也到这来玩么?”江慕凡走近她们,声音却又瞬间恢复了正经的老师说话的语调。只是,因为毕竟只是在公园里偶遇,却不是上课的时间。他的语气里,却更多的是熟悉的朋友间那种口气了。 “江老师,你好。”这些年轻女生听得他的声音,却几乎是同时,三个人便齐齐地站了起来,首先打招呼的自然是早就注意到他们的那个汪文琪了。 林梦桐这次,方才细细地打量到这个年轻女生的容貌了。她应该只得十七八岁,身影也算得上相当苗条高挑了。是这三个女孩里最为引人注目的一个,虽然穿的不过是最简单的阴丹士林的女学生服,但周身却透着那种林梦桐在之前的那些民国电视剧里,常常见到的那种五四青年的学生味。 一张干净斯文的脸上,一双略带几分羞涩与怯意的细细丹凤眼,却流露出无尽的心思来,尤其是在方才江慕凡走近打招呼时,她那原本白晰的面颊上,却又分明泛起了一丝红潮。 “江老师,你也喜欢到这里来玩,我们是特意来这里散心的,这学期的课马上就要结束了,下个月初就要测评,我们可是最怕数学了,到时候江老师你可不要给我们打个不合格、”说话的却是个子不高,有些微胖的年轻女孩,看得出来她的性格是相当活泼乐观的。和江慕凡说话时,表情也自然放松得很,全然是当成了一个可以值得依赖的好老师。 “曾碧荷,你有这好心思,今天回家把书再好好温习些,上次那些个我给你说过的错题,再安安心心做上一遍,保管可以通过得了。你看汪文琪同学,哪回数学测评不是班里第一?” 江慕凡似乎也留意到了,此时面前这三个年轻女生中,却也只有汪文琪的表情有些放不开的样子。他这才特意为了化解这略有些别扭的气氛,这才有意夸赞了她几句。 第409章 话题一转 江慕凡的话音刚落,却见那个方才还没来得太说话的站在汪文琪边上的另一个女孩却先笑了,她看了下一脸红云的汪文琪,这才笑着对江慕凡说到:“江老师,汪文琪也就只在你的课上用功,我就奇怪了,怎么不见她别的功课回回都考第一呢?” “许子月,你就别当着老师面开我玩笑了。好了好了,今天我们也放松够了,现在总该回去温书了。再不看书的话。回头等我们都放假回家了,你又要留在校园里补考了。”汪文琪这回却总算开了口。 虽然,她的声音是这三个女孩里最细小的,说话也格外轻言慢语,不过林梦桐却依然可以感受到,这个有些羞涩的女孩,看上去的确也是这三个年轻女生里最为用功勤勉的。 “江老师,那我们就不打扰你散心了。汪文琪就是放不下她的功课,我们俩人,都还指望她年底拿了奖学金请我们吃饭呢。”那个叫做许子月的见汪文琪这般说到,也似乎知道她有些放不开的小心思。便也只好对江慕凡打了招呼,三人便准备告辞离开了。 只是,那个好奇心有些大的曾碧荷,却不由把几分带着疑惑的目光落到了林梦桐的身上。 林梦桐见状,却也想着,倒不如在这里做个最为简略些的自我介绍吧,不然,真会让这帮人小鬼大的年轻女生们误解成什么了,起码在目前。林梦桐心下明白,自己不过是和这江慕凡至多也只是礼尚往来而已。谈不上什么其它的了。 想到这,她却也用几分笑意望着这三位年轻女孩,正欲开口说话之际,却见江慕凡把笑意盈盈的目光转向了自己,却不紧不慢地说道:“对了,我差点忘记介绍下了,这位是林梦桐林小姐,我的一位故交,说起来她还是你们三人的校友呢?” “林小姐,你好。”这次先说话的,却是这三位女生中最为文静内敛的汪文琪了,但见她一边说着,一边却也面露出友善的微笑,却也颇为洋派地主动伸出了右手。 林梦桐见状,却也客气地与她握了手。这种西式化的礼仪,也让林梦桐知道,面前这位清秀的汪文琪应该也是位出身不俗的女孩了。她只是性格有些沉静而已,不过从她的表现以及上次在江慕凡那里,自己见到她写的那张字条来看。她其实是个内心相当有数的女生。 “你好,汪同学。”林梦桐也有礼地说到。汪文琪客气地又说到:“原来你也是我们女中毕业的,今天真是巧得很。” “我是四年前就毕业了。那个时候,女中里开的课程可没有现在这么多,比如江老师现在教你们的那个西方科学史的课,我就没有上过。” 林梦桐谦和地说着,在现在的她看来,这三个年轻女孩眼下真是最为单纯幸福的时光了,只要用心念好书就是,那些俗世上的烦恼,她们都无从接触到。 此时,那个方才说要走的曾碧荷,却似乎陡然间有了话题一般,笑着又对林梦桐说到:“林小姐,你毕业后又接着往下念书了么?我看你也好像和我们江老师一样,你也是老师么?” “我?”林梦桐听得这位女生如此发问,却也笑了。在这些年轻女生眼里,似乎她们的这位江老师,私下里也格外是物以类聚了。 “你说的却是有几分对了,只是不准。”听得曾碧荷这么说,聪明的江慕凡一眼就猜透了她的用意,她这般疑问,应该是有心替她的好朋友汪文琪,用话语来探询下林梦桐的情况而已。所以,他便笑着接过了话题。 “对又不对?”曾碧荷到底是个天真些的性格,听了江慕凡如此说,便格外疑惑地看了下林梦桐,这才问到。 “林小姐在我们女中毕业后,便又考上了省城的女子师范,不过,毕业之后她需要照料家中事务,便接手了家里的生意。”江慕凡的话虽是说得格外平淡,却也透着几分遮掩不住地欣赏钦佩之意。 “我想起了。林小姐,你是我们宜城羞花堂的大小姐,对吧?”听了江慕凡的话,一旁的那个许子月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的笑意也格外热情了。 “我家父亲是在外地开杂货铺的,常常要去镇中心街上的羞花堂进货,我听他说过那里的林大小姐是个极有本事的年轻女孩,现在已经在我们宜城开了家香粉厂了,原来说的就是你。我们之前还有去羞花堂那边买过百花香脂呢?” 听许子月这样说,反倒让林梦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么说更巧合了,许同学,我和你家倒还是生意伙伴了,对了,上次那百花香脂你们用了,感觉如何?” 林梦桐见她提到了上柜不久的新货百花香脂,便也有意多问了一句,一是她也真实想知道在这宜城年轻女学生眼里,这款面向大众的香脂她们使用感如何?另一方面,方才许同学那般夸赞自己的话,当着江慕凡的面,却也着实让她有些略有些不太自然的感觉了。所以,她这才有心岔开这样的话题。 “林小姐,百花香脂我们觉得挺好的,价格不贵,连那个铁皮盒子也漂亮别致,我用了后,空盒子都被人要了去收藏起来。只是,林小姐觉得,这香脂的味道有些厚重了,我们学生平时还要上课,味道如果再淡些,用起来也方便些。” 说到这,能言的许子月稍微停了下来。她看了下林梦桐,只见她的眼里分明是鼓励感激的目光。这才又说到:“林小姐,我听说现在上海那边,那些个女校的学生都不喜欢用那些味道极重的西洋香水了,说是那些个西方人由于人种问题,他们是天生就自带异味,所以才需要用气味学生的香水来遮掩几分的。” “许子月,你这西方人种问题,可是在西洋文明史上看到的?”江慕凡听得有些兴趣,却又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和许子月说到。 第410章 意味深长 “江老师,那是你上的课上知道的,我这样说给林小姐,是希望她们家有一天可以做出能够替代那西洋香水的东西来,我们总归是学生,那些个气味太重的,就算用了,也要给门口的督学嬷嬷赶出来的。” 许子月到底是个性格格外开朗些的年轻女孩,她说话时,似乎也不像那个汪文琪一般,一脸太过思量的模样。反倒是有些随性而为,有话直说的样子。 “许子月,你的小心思还是多放在功课上才好。我这门课这次考试可不是开卷的,抓紧时间回去多温习下吧。”江慕凡的话语里,似乎有些忍住的笑意,在这几位年轻女孩的面前,他多少还是格外认真的模样。 听到这,林梦桐却也笑了,她知道江慕凡有意想避开这几位年轻女生,估计是怕自己在她们面前有些放不开的拘束感。毕竟,这民国初期,这些个受西洋教育风气的年轻女生,对时下这些青年男女的私下交往,却不再是像之前的保守女孩一般避开不见,似乎更多的反倒是表现出极为浓厚的兴趣了。 林梦桐反倒觉得,和这些年轻女生说话交谈之际,自己的心情越也瞬间轻松下来,仿佛现在的这个自己,当真也只是高她们几级的学姐了。 况且,方才这位有些活泼的许子月的那席话,却是让她内心有了极好的启发了。自己难得有机会听到这类顾客的意见,联想到那天自己看到的那盒香膏,林梦桐心底那个才刚萌生的想法却又顿时清晰了几分。 她却也笑着说道:“许同学,今天我却是不虚此行了。听到你这么好的意见,确实我们羞花堂里也有这个想法,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估计不出一两个月,就会有你说的此种新品面世。到时候,我会事先送你一份试用了。记得今后再有什么好的想法,可要告诉我。” “林小姐,你说的真的。那我先谢谢你了。还要回去和父亲说下,他在外地开的杂货铺里,那些个胭脂水粉中,卖得最好的就是我们宜城羞花堂的了。” 说到这,心直口快的许子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才放低了声音,有些格外不好意思地对一旁微笑不语的江慕凡说到:“江老师,对不起我忘记你家是月中仙的了。其实月中仙的东西也好得很,不过是西洋货多,售价高些,我们这些普通女学生,用得少些而已。” “好了,许子月,你看今天你才是不虚此行呢,林小姐家新货还未问世,就已经答应送你一份了。”江慕凡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这时,那俩位女孩却知趣地对许子月说到:“别多说话了,我们还要赶着回宿舍温书呢?” 听得俩人这般催促,许子月这才明白过来,她们一行三人便又客气地对江慕凡和林梦桐俩人打过招呼,便转身离开了。离开了这里的她们走得反倒慢了下来,边走路却边不忘记一路说笑,似乎今天的她们多了个言之不尽的话题了。 “林小姐,你不要介意,年轻女学生多半是这样,她们只是好奇而已,不会乱说什么的。”江慕凡看到林梦桐的目光,却是一直随着那三个女生远去的背影,便轻声对她说到。 “我哪里会在意这些年轻女孩会说什么呢?”林梦桐听得他这般说,却也收回了目光。“江先生,你方才只顾和她们说话,又站了这么久。不如我们就在这张椅子上略坐会吧。” 林梦桐轻声说到,她方才也有注意到,江慕凡倘若是只在一个地方站得太久些,脸上会有些略为不适的感觉。虽说,那只是淡淡的表现,连那几个女孩都不曾觉察出几分来。 之前也有听他说过,他在女中上课时,因着身体上这个不便之外,校方却是有意替他考虑周全了。全校的教员都是必须依着规定站立上课的,却单单只有他可以例外了。他可以在讲台上立张椅子,而且那位格外细心的汪文琪却还特意亲手做了个极为柔软的坐垫。他可以坐着上课。 “林小姐,你方才说话的口气里,还真让我有些不甚明白了。”待两人安然坐好之后,江慕凡这才又开口说道。他的话,像是相当认真的模样,却又分明在眼角眉梢之处,隐约透出几分轻松的玩笑意味。 此时,那格外灿烂的阳光却也映射在他那年轻而微圆的面上,显得格外多了丝暖意。连着此时林梦桐的心里,也温润了几分。她甚至觉得,面前这样的他,却不再只是那只见过几面的还有些陌生的人了。虽说,她知道,自己对这样的他,多少在心底里却还是有些难以言尽的怜悯之意了。 “我的话,你的意思是?”林梦桐有些好奇,也有些不太明白,她只知道江慕凡是个太过聪明的人,自己是不是方才在那几个年轻女学生面前,说出了什么不太合乎情理的话了,还是?想到这,林梦桐却不由记起了,莫非是自己有意在那些女生面前,提到了羞花堂的公事?无意间会让江慕凡觉得损伤到了月中仙的颜面了?毕竟,眼下这香粉业内,这月中仙可以说是发展最为迅猛的了。 江慕凡听了林梦桐这般疑问,却并不急于回答。目光却只是在她眼前略为停了下,却又依然用那含笑的神情说到:“你方才说她们是年轻女孩,听你的口气,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你能有多大呢?其实你不过只是因为现在转换了身份,可是你终究也是个大她们不多的年轻人,方才我留意了下你和她们说话的口气,全然却是把她们看做小了极多的孩子了。林小姐,我真是看不出来,原本你的思想上,会有那么多成熟的观念。” 听得江慕凡这有些意味深长的话,林梦桐总算心下松了口气。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只是,他话里的意思却还是让林梦桐有些费解,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自己在这生意上浸染得太多了。以至于在这学生气极重的江慕凡眼里,她有些太过成熟,或是说,他眼里的自己却是完全没有了年轻女生的那份特有的稚气了?这,却未免让林梦桐有些怅然了...... 第411章 他的无奈 想到这,林梦桐却也为自己那瞬间的想法弄得有些想笑了,自己什么时候是这样多虑的人呢?她一直是个表面温和文静,内心却处处有心的人。自己需要做什么,或者说要成为什么样的那个自己,成熟也好,世故天真也好。总之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事罢了。又何必非要获得他人的认可和赞同呢? 就像现在,这个江慕凡,即便他认为自己有些说话有些太过老练,那又如何,自己不过今天只是人情来往地和他在这公园里散心而已。所以,他怎么想都与自己不太相关了。 这样想着,林梦桐反倒释然了许多,她却不忘记犹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柔声说道:“我不是刻意和她们如此说话的,可能真的是如你所说,一个人在转换了环境之后,就会觉得,她的心情也没有了之前的简单。可能现在的我,也只有在完全放松的时候,才会想到那些曾经的学生时光了,真的觉得已经现在的我太过远了。” “我不觉得,林小姐。”江慕凡这次,却是毫不犹豫地直接说道。他这话里却是有着分明的果断的意味。却是听得刚刚说完话的林梦桐格外惊讶了几分。 她抬起眼来,看着身边这样的他,他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却又不忘记补充着解释道:“林小姐,我担心你误会了我的用意了,我不是说觉得你太过成熟世故。我反倒觉得你是我在这宜城里,见到的最不一样的年轻小姐了。你难得是个极有思想,做生意又懂得用心的人。就拿方才来说,你和许子月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是一种极好的推广。” “江先生,你这样说我当之不起,我只是想更多了解下,现在的年轻女孩们,她们爱好究竟又有哪些是和之前我们这类胭脂水粉铺里,以为不一样呢?”说到这个,林梦桐似乎有了些精神。 这也难怪,她成日的思虑,却几乎都是放在了这件事上。自从卢新宇的事发生以后,她却觉得,自己在短暂的失落之后,找到的最好的排减方法,却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羞花堂的大小事务中。或许这世上的一切变化,都未必是有因就有果的。 只是未必所有的事都如这铺子里的公事一般,你尽了多秒心,却就有多少收获的。所以,现在的林梦桐反倒是想得明白了,生意上的事虽说操心费神,但是却是相对公平的。自己纵然再累些,终究也是值得。即便别人再如何看自己,现在的她却已经把这些看得极淡了。她只是没有想到,江慕凡会当真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不同之处了? 或许这些不过是他一时的感念而已,又何必当真呢?“林小姐,我听你说的意思是,你们羞花堂也想做香水这一块的生意?”江慕凡听得她这样说,却也带着几分好奇问到。他虽说眼下还未正式接触月中仙的正经生意,不过总算在家里见得多了。这眼下最流行的西洋香水,别说那些个女学生有些心动。就连他家那个最为时髦的妹妹江慕云,不也是非什么正宗法兰西货不用的么? 而听林梦桐方才和那许子月话里的意思,她们羞花堂却也有此想法,并且会不久之后就有新品面世。这西洋香水的工艺可不比那些个香脂冷霜般简单,用些进口的洋机器就可以随时加工出来。所以,虽说知道两家同为此行当中人,江慕凡一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便主动这样问到。 “我们羞花堂不过才开了家小小的香粉厂,眼下哪里还有江先生你说的那种本事,可以生产出什么西洋香水呢?而且,即便我有意进货代售,上海那边几家洋行的价格,我想你们月中仙应该比我更为清楚了。价格高不说,有时付了钱也未必拿得到进口的现货。” 说到这,林梦桐有些无奈地说到:“之前我们二掌柜那里,也有南京那边的洋行找过他,说是可以用远低于市价的批量价格供给我们西洋货,不过天下哪里会有什么亏本的买卖,不用他明说,我们也知道那些东西,谁知道是哪里生产出来的赝品。” “林小姐,你说的不错。宁愿不做这种生意,也不能失去做生意最基本的准则了。不瞒你说,慕云之前,也是吃过这个大亏,不过好在她也不是没有良知的人。后来,即便再有人找她,她也断然不做了。” 说到这,江慕凡的眼里却更多了几分欣赏之意。他接着说道:“而就是因为这事,慕云对林小姐你,至今还是赞许有加,说那次你处理得适宜,也保全了我们月中仙生意上的面子。” “这算不得什么,这回江先生你不也同样帮到我们了么?”林梦桐笑着说到,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准备着手的手工香膏,却是不可以轻易透露的。即便自己对这江慕凡的人品放心,不过生意归生意,人情却只是人情了。 “其实我觉得林小姐你们羞花堂,是相当有自家特色的铺子。眼下上海南京那边。虽说洋货流行,不过国货自强的风潮,却是日益萌生。我常对父亲说到,难道我们做生意的目的,就只是单单图了赚钱,而把柜面上都摆满那些个西洋人,东洋人的货品么?难道就不可以花些时间功夫,做我们自己特色的东西么?”江慕凡说得话里,却是透着隐约的无奈。 林梦桐知道,在月中仙里,始终还是江老爷说了算。而同业都知道,他在上海那边合作开的那家香粉厂,生产的也多半是用些西洋的进口二流原料,生产出时下洋货的跟风之品,走的是与时俱进的二流洋货路线,虽是眼下盈利不少,不过终究与这江慕凡心下的原望距离太大。 他是个十足的理想主义者,而江老爷,又是太过功利的市井商人。即便现在的他,答应了会抽空帮到家中生意,以这两个的个性来看,今后却还少不得矛盾丛生了。 第418章 想到就做 “香膏?”秀凤递过了纸笔,却依然一脸不解。她看了下满面喜色的林梦桐,却只觉得现在的她似乎和刚才在楼下时,完全换了个人一般。全然没有了半点疲惫之态。似乎谈及她最为关注的羞花堂这接下来的新品时,精神也格外好了些。秀凤想,原来方才在楼下和林太太说的话,都不过是她想早些上楼安静下来的托词。 “是啊,这我是那天见了家锁拿过来的新玩艺后,突然萌生的想法,秀凤,你知道现在上海那边,除了那些个有钱的太太小姐们,她们会不惜花了大钱去买那些个泊来品的香水,还有了一种新品香膏。”林梦桐的精神瞬间回来了许多,她自然也想从秀凤口里,看看平民女子们对这种香膏有多少的认同和接受了。 “简单地说吧,秀凤,其实所谓香膏,其实就是一种固体的香水,只是它用起来呢,我觉得更加符合我们国人的习惯。西洋人体味较重,他们自然洒起香水来毫不吝惜,我们这种香膏,只需要在用时略微抹小一点,在耳边或是手腕上,就可留香持久。而且,制作上也方便许多,价格自然是大家都可以接受的。” 林梦桐想了下,便对秀凤又接着说道:“只是秀凤,我不知道现在大家喜欢的香味,究竟是有哪些品类?” 林梦桐这个话题显然让秀凤也觉得有些意思,她是个格外爱美的年轻女孩。虽说在这林家做的不过是最寻常的下人的工作,不过每天她在侍候好林梦桐之余,也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虽不见什么奢华之处,倒也素洁清丽。 在她看来,林家是开香粉铺子的,自己又整日随着大小姐出入,怎么说也要收拾得合体大方,不丢了林梦桐的颜面。只是到底她每月的工钱有限,所以那些个什么西洋香水之类的东西,她也就见林太太用过,最多是上次林太太把一瓶开封后未及用完的香水,赏赐般给了侍候她的秀云。 而秀云却是当个宝贝一般,给她们几个下人都展示了下。那西洋香水的味道果真是极为浓烈的,虽说秀凤不是特别喜欢这股子味道,不过在她看来,这个东西却是极为奢侈的了。 “小姐,我一是用不起,二是自己也不太喜欢那股子味儿。太过熏人了,上次秀云把太太给的那半瓶喷了些在身上,老远就一股香味袭来,真真是连厨房的陈妈她们都受不了。”秀凤笑着说道:“我却还是喜欢我们铺子里,那上好的桂花发油的味道,闻起来清香。还有百花香脂,抹过手后都好一股香味。只是,这些都是用来抹头发,搽手的,一会子香味也就散得尽了。” 听得秀凤这么说,林梦桐心里格外欣喜了,她觉得自己刚才看书时,因为那首描写四季风情的半文半白的诗句里,却是给了自己不少的灵感了。 她便想了下,却是在上面写下了“春夏秋冬”四个字,这才缓缓说道:“秀凤,我想接下来再制作一款完全手工的香膏,用些上好的天然香料。制作出不亚于上海那边的机器香膏的货品来,不过,你也说了,不喜欢那种香味格外刺鼻浓烈的,也不喜欢那种香味虽然清香淡雅,不过留香太短的。所以,我想多让后边作坊里的严师傅他们想想办法,让这香膏在味道清雅之余留香也持久。而且,我还个新的念头,你帮我看看合适不?” “小姐,你的意思是,不久后我们羞花堂里也可以制出这种和西洋香水差不多的东西了?那自然最好了。只是大小姐你要问我的话,我的见识你也知道的,就那么些的,比不上那些个太太小姐和洋学生们,她们见多识广,如果小姐你去问问她们,应该比只问我这样的下人要好上许多的。” 秀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只是提到“下人”两个字时,她那白净的细长脸上也有些抹不开的样子。 “秀凤,我从不拿你当什么下人,这林家虽是我家,但心只要我在这里说话行事算得上数一天,也就是秀凤你的家。书上都说过,人人生而平等,哪里有什么所谓的上下之分呢。我其实不也是每日要辛劳,才能换来一月的工钱么?”林梦桐听得秀凤这样说,却放下手上的纸笔。笑着安慰着她。 “而且秀凤,我们羞花堂现在做出来的东西,也并不只想着单单给那些个有钱的太太小姐,或是什么洋学生来用。我想的却是,要让我们香粉铺和接下来工厂里做出来的这些胭脂水粉,乃至什么香脂香膏之类的,都让我们宜城所有的女性都可以用得起,所以,我更要听听你的想法。” 说到这,林梦桐又拿起那张写了春夏秋冬四个字的纸,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单单一种香型,就算后面作坊的师傅们调配得再为精妙,也注定有人喜欢有人也未必喜欢。所以,我想不如依据着这四季之名,做出四种不同香型的香膏,大家一是可以依据喜好来选,二是也可以使我们羞花堂的香膏在品类上,多少有些不流于市面上的俗套。” “四季香膏?”秀凤听得林梦桐这番说辞,虽说她不甚明白其中的多少含义,但是这以四季名字来做为这香膏的品类,她听得还是有些惊喜之色了。 她笑着说到:“小姐,这你也可以想得出来。那岂不是说,春天的杏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桂花,和冬天的梅花,香味都可以不同了,那到时,我一定要买秋天那种了,桂花味道可是我们羞花堂里最好闻的了。” 秀凤这随兴而说的话,却让现在的林梦桐听得有些感觉。她却顾不得吃那放在床头的桂花赤豆糊了,却是低下头来,把方才秀凤说的那那四时花香的名字都匆匆记在了纸上,事不宜迟,她想,明天一早就要和阿宽和严师傅他们商议了。 第413章 轻轻一握 “林小姐,这个就送你了,你放心,这个东西我也是第一回用,是慕云昨天去南京买衣料,顺便带给我的.一个大盒子装了足足有十块之多,她说现在南京上海那边,什么文明青年都喜欢放一块在洋装上衣口袋里.” 江慕凡笑着说道:“我可做不到那样,总觉得像是那些个新派电影里的角色那样别扭,不过,慕云的好意我也拗不过她,就带上了,没想到今天确实也派上用场了。” 听得他这样说,林梦桐也不好再婉言拒绝什么了。她知道江慕凡虽说外表有些年青气盛的模样,不过言谈举止间却也让林梦桐觉得他其实心思格外细致,方才他这样解释,不过是打消林梦桐的顾虑,让她知道这个洋货手帕也是他第一次用的,并不是什么旧物了。 “林小姐,看来今天都是不我的不是了,这里凉意太重,我们出去吧。估计黄师傅也应该赶过来了。我们先送你回去了。”江慕凡的声音里,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不关天气的事,我这几日确实有些受了寒凉,中午到家好好休息睡上一觉就好了。”林梦桐也笑了,心下却也长长地舒了口气,不管怎样,今天自己的这个小任务总算完成了。 江慕凡帮到羞花堂的事,自己也用今天的这个散心来多少回应了下,总算在人情上两不相欠了。虽说这个想法是多少让林梦桐觉得有些歉意,不过,基于羞花堂和月中仙丙下的微妙关系,她也清楚,自己和这个江慕凡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走得太过亲近了。 “你是好好休息下,明天对你而言,又是许多琐事的开始。以前我只觉得慕云做事都已经相当不易了,现在认识了林小姐你之后,我才觉得,原来你更不容易了。”江慕凡一边说着,一边却也自然地转过了身,和林梦桐一起慢慢向公园大门外走去。 “其实你也不比我轻松几分,才刚那些个学生不是说了么,你要教她们两门课,而且在我看来,都是不容易学的两门。”说到这,可能是觉得因着羞花堂的事,江慕凡还有些违心地答应替他家中生意帮忙。林梦桐便也说道:“何况,现在你还答应了江老爷的事,今后要多留意生意。” “说真的,教学生真不是件太辛苦的事,每天在上课前,我都会想,如果换做我是坐在台下的女生,我会希望这讲台上的先生会如何上课?如何才能让我听起来不觉得索然无味?这样交换着角色思考下,我就知道应该如何讲课了。” 提到当下的工作,江慕凡脸上的神情中多了丝自信满满的感觉,看他这样,林梦桐也明白,这份薪水不甚丰厚的教员工作,其实却是江慕凡所真心喜欢的。他这样有些理想主义的年轻人,或许在单纯的校园里,能得来的乐趣远远胜过计较太多的生意场了。 “听你这么说,我都想去听听你的课了,看看和之前我听到的那些个一板一眼的数学课有哪些区别?”林梦桐也笑了,不过,她发现江慕凡说到现在的话,却分明有些在回避一个问题。一个再为简单不过的问题。 那却是方才自己问的,他约了自己今天来这翠湖公园散心,要和自己说的是什么事?之前在电话里,他不是分明说了,有事要请教自己么? 以江慕凡这般的聪明,他不会忘记曾经说过的这句话的。怎么方才因为自己想着稍后就要离开这里,便主动问及他这问题,现在江慕凡反倒有些顾左右而言其他了。难道,林梦桐想,是自己过早地流露出了想家去的意愿,而让江慕凡一时之间也不好意思再提了。 眼看俩人已经缓步走到公园门口了,远远的,却也能看清那黑色的小汽车,却已经安然地停在了公园门口一角了。这时,江慕凡方才又笑着说到:“如果林小姐你真有心来女中听我的课,我一定让学生们给你留个最好的位置了。我也会把那节课的内容多准备几遍,可不能在你这位女子师范的高材生面前,露了马脚出来。” “我说着玩的,江先生。我念女中时,最怕就是数学,那些个数字总是让我头痛。不瞒你说,就是现在铺子里的那些个账目之类,若不是非看不可,我真一点都不想碰。” 林梦桐也有心活跃下这即将上车的氛围,那个问题她决定不再提了。江慕凡如果要说,自然会告诉自己,他不愿开口,应该有他的打算了。反正,自己已经如约答应他今天的事了。 江慕凡听她这样说,却是淡淡一笑。眼里却是完全明白的意味,他沉默一会,待到俩人快走到那黑色的小汽车面前时,他反倒停下了脚步,静静地柱着那根精巧的拐杖,迟疑了下,却对也停下了脚步的林梦桐轻轻说道:“林小姐,今天你不会把这此行当做最后一次和我的见面吧?或者说,仅仅因为我帮了你宋老板那件事?” 江慕凡这个问题,却是完全出乎了林梦桐的意料之外,原来,他想问自己的,却分明是这样的问题?她却没有再太多犹豫,却也笑了,是那种格外温柔宁静的笑,在这样的他的面前,她知道自己要说的应该是怎样的话语了。 “怎么会呢?只要你下次不要带我来过于清冷的地方就可以了,不过,我可不喜欢特别喧哗的地方。”林梦桐说着,口气却全然多了丝饱含信任的温和。对于江慕凡,她知道,自己是并不反感的,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了。 “真的。”江慕凡也笑了。俩人走到了车前,“林小姐,我先送你回林家,这次我就坐里面,你坐外边下车也方便些,我知道你怕家里人多想。” 江慕凡说着,却拉开了车门,待自己先放好拐杖,在里面坐好之后,却又伸也手来,握住了林梦桐的手,只是轻轻一握,却又待她坐好后,就旋即松开了。 第414章 无意撞见 林梦桐的手,却也在他微微握住时,略微有些迟疑了下,她自然知道,这只是江慕凡因为坐到了里边,顺势扶自己一下而已。不过,在这民国初年。这个放在现代来说再为正常不过的动作,却是让她有些不太自然了。好在,她待自己安然坐好这后,脸上也很快恢复了平静如常的模样。 只是这一路上,她却没再开口,可能是刚才在那翠湖边吹了下凉风,有些轻微的鼻塞。江慕凡却是待师傅缓缓开起车来,这才轻声问道:“对了,林小姐,还没问你家是在哪条街上?” “我家在羞花堂的后街那边,平日要是黄包车过来。也就一刻钟的路。在正兴路尽对就是。”林梦桐客气地说到,这边那专注开车的黄师傅却笑着接了腔,“少爷,林小姐的家我知道的。羞花堂香粉铺的林家,就是那正兴路上最大的那个小楼了。其实距离我们家也只是半个钟头不到,近得很。” 江慕凡听得黄师傅这样说,脸上那抹笑意却又回来了,他却又分明带着几分歉意接着说到:“今天实在是选错了地方,这个翠湖公园,若是春秋时节过来还好。我怎么就没想到现在是初冬了,你在风里还陪了我坐了会,要是家去再感冒了,耽误了铺子里的大事,真是我说什么都无益了。” 见江慕凡这样说,其实林梦桐心底里却是早就不当回事了,本来在她看来,这个子虽然有些高大的他,言谈举止间虽不乏极为先进开明的见识,只是未免周身却带着褪不去的学生气。他的心思,林梦桐又岂是半点不知的呢?只是自己早就不是如今天见到的那个汪文形成一般单纯天真。又有着西方几分罗曼蒂克意味的年轻女孩了。她当下考虑更多的,却是自己的羞花堂,倘若这江慕凡当真只是这宜城女中里一位普通的教员,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和他再多有些朋友间的私交,他说起话来既言之有物,又有些幽默开明,却是林梦桐心下有些欣赏的个性。 只是,他更多的身份却是月中仙家唯一的少爷,虽说眼下没有尚未完全接手家中的生意,不过,精明如江老爷,自是不会让这个聪明的儿子白白地东洋留学读的那个先进的商科。总有一天,自己和他会在这香粉业内成为真正的对手,生意场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知心良友。更不用说,他方才那些话里,那种深意上的朋友关系,林梦桐知道,那只能是不切实际的了。 想到这,她却又不忘记面上带着几分有着淡淡距离感的微笑,轻言细语地说到:“我没事的,最多今晚早些歇息。谢谢你今天来接送,我起码这半天时间里,也感觉放松了不少。”林梦桐这话里,其实半是婉言的谢意,也半是有些客套的遮掩。她只想让身边的江慕凡知道,自己今天出来这半天的散心,确实也是真正的散心而已。他是个聪明人,好像接下来有些话,就无需自己也说得格外明白清楚了。 话一出口,林梦桐明明是觉得说得相当明白了。可不知为什么,她的目光却是触及到那距离得有些近的他的眼神时,却又瞬间有些不忍之意了。尤其是,看到了他那小心地放在一边的,尽量不碰到坐在外边的林梦桐的那根拐杖时。这话是不是说得太过直白了。林梦桐方有些犹豫之际,却听得江慕凡那温柔中夹杂着率真的话语:“林小姐,你真的觉得这半天放松了?那下次你觉得铺子里的事有些累乏时,可以打电话到女中来找我。我们可以有空再想想,这宜城里还有哪些地方好去散心,我也不喜欢总是困在女中校园里,对了,我周三周五下午的课都只有一节,哪天你有空的话我们再找地方转转。” 听得江慕凡反倒这么说,却让林梦桐有些愣住了。或许自己当真是习惯了生意场上那些个太过委婉的推托之词,方才和这江慕凡说话时,也习惯地用了这样的方式。这也难怪不熟悉这些套路的他,会一时不理解自己的用意,却当做自己真心觉得这次散心极好,有意下次再做小聚了。 此时,汽车却已经快开到林家门口了,林梦桐心下想着,还是不要太过招摇地停在大门外。免得再给那些个不相干的人看到,生出什么流言事端来。她便轻声说道:“也好,只要江先生你不觉得我会打扰到你就好。这车,不如就先停到这里吧,我家就在对面,不必绕过去了。” “林小姐,我可当你答应了。”江慕凡听到林梦桐这样说,却也格外欣喜了。他一边吩咐黄师傅即刻停下了车,一边却从另一侧先下了车,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那个小小的不便之处了。却是先拿好了那拐杖,缓步走到林梦桐这边,替她打开了门。 “谢谢你。你稍后还要赶着去学校么?”林梦桐也下了车,她客气地对江慕凡说到,在她看来,江慕凡其实腿脚并不如自己之前以为的那样不便,不过是小小地走路不太利索而已。人往往是这样,交往越深,却格外不会关注到他的那些个小小的缺憾了。何况,在现在的林梦桐眼里,江慕凡自己根本都没把这个细节当做什么。所以,她更不会刻意在他的面前再流露出什么了。 “不用了,我马上就家去。答应过家中的事,再怎么没兴趣也不能不兑现的。”说到这,江慕凡的目光变得格外明亮温暖起来:“林小姐,今天是我回到这宜城来,最开心的半天时光,虽说几乎是半天都不到的时间,不过,我却是把连坐车去羞花堂接你的和接下来,要回家在路上的时辰都算上了,总之,对我而言,这都是极好的。” 江慕凡的话,说得很低,似乎也有着内心微微的忐忑不安和几分不确定性,听得林梦桐心中,却也有了格外的暖意。只是,她抬起眼来,却分明在对面家门入口处,看到了从黄包车上,下来的两个身影,那却是秀云和林太太了...... 第415章 淡然以待 林梦桐却是看见那两人从黄包车上下来,可能是这江家的黑色小汽车太过惹眼。虽说只是停靠在了这马路的对面,可似乎还是被林太太察觉了。她好像在门口有意停了会,这才又随着秀云一起进去了。 见已经被林太太看到,林梦桐反倒不甚担心什么了。她只是默默停顿了下,这才笑着对江慕凡说到:“江先生,我先回去了。等手头的事少些,或是我哪天当真觉得累到无力支撑下去,我会打扰你了。” “谈什么打扰,我随时欢迎有你这种打扰,就是家里那些个事放下,都值得的。对了。” 江慕凡用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口气说到这,似乎迟疑了下,这才又继续说到:“林小姐,我冒昧多问下,方才你看到对面家门里进了人,怎么神情有些顾虑,是不是他们平时对你管得比较严格些,那我......“ 见这江慕凡这样说道,林梦桐心下也明白了过来。想来他没有从江慕云那里,知道过什么自己的家事了。以为自己如这民国初年的许多大家小姐一样,外出都必须事无巨细地让家人知道行踪。 否则,就是那种私下相约,会让家人起了不满之意了。想及此处,她也不便太多解释,只是犹带着几分格外淡定从容的笑意说道:“江先生,我家父已过世了,家中只有继母和小弟,平时也并无人处处约束我什么,你放心好了。再见。” 听了林梦桐的话,江慕凡的脸上才略微有些放心之色,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那微圆的脸上还带着一丝会意的笑:“那再见,不过,是再度相见的再见。” 林梦桐听了他这般有些幽默又有些意味深远的话,却也笑了。待她缓缓过了马路来到家门口之际,却看到那黑色的小汽车这才驶开,虽说今天有些略感风寒,不过也不知为何,这个江慕凡还是让她觉得有好些不一样之处,和这民国初年太多有些个性不甚突出的年轻男女不同,江慕凡的周身,却完全有着不一样的光亮和色彩。 他应该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聪明到可以一眼看出林梦桐有些迟疑的心思,又是个极为单纯的人,单纯到连客套的话,到了他的口里,都会说得那般直白。直白到连那“再见”两字的深意都要说得明明白白。 林梦桐想到这,脸上却是分明泛起了一丝红润,再见原本就再度相见的意义,他说的倒也没错,只是这世间,更多的再见,却是一经说出口之后,就天各一方,再会无期了。 想到这,她又未免有些怅然的失落,原本今天她以为虽说去的这个翠湖公园是自己和卢新宇有关的记忆里,多少有些难忘的一页,不过或许时间长了,自己又那么忙,不会再想到那个根本不应该再想起的人。 可是林梦桐此时,却觉得自己太过信心了。原来所有的记忆,哪怕是自己以为可以隐藏得完好得记忆,也会瞬间打开。林梦桐却在脚步踏入家门之前,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知道,进了这个门,自己就又是那个坚强淡定的林家大小姐了。无论如何,是不能在这些人面前,流露出内心不为人知的脆弱一面了。 待她刚进家门,早已等候好的秀凤就笑着迎了过来,一边替她接过手上的小包,一边把家里的外套递了过来。“小姐,刚好太太也打牌回来了,厨房里也备好了午饭。我还担心铺子里的事多,你又要赶不急中午吃饭了。” 秀凤说完,却又格外灵活地拿来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铜制的汤婆子,精心包好了外套,塞到林梦桐手里,待她在餐桌前坐好,这才放心。见秀凤对自己始终这般精细,连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细节都一一关照到,还特意在这林太太面前,替自己圆下了话,说是在铺子里忙得几乎不曾赶着回来了。 林梦桐却也笑了:“秀凤,我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忙碌,不过是些杂事,回来时正好有人顺路,也很方便。”她知道,与其让林太太她当着汪怀远的面,把自己坐小汽车回来的事,故作惊讶地说出来,倒不如自己无意透出几分来,也好让她不用太过演戏一般说了。 林太太此时,却早已和汪怀远,梦鸿一起在餐桌前坐好了,陈妈秀云她们陆续上齐了菜。梦鸿估计是温习了半天的书,马上就要小学毕业了。他在功课上有些吃紧。 “舅舅,快给我盛饭,做了一个上午算术,早就饿了,快些吃完饭就去休息。我们说好了午睡起来,你答应带我找天宝玩的,你可不要又赖床上看报纸。” 梦鸿没太好气地和汪怀远说着话,看得出来,这个休息日的上午,汪怀远定是依着林太太的吩咐,牢牢地看了他一个上午做功课了。倒是林太太乐得清闲,把这些琐事都交给汪怀远,她估计是逛完了绸缎庄就接着打牌,一点也不耽误。 “小舅舅,梦鸿虽说功课要紧,可是年轻男孩子,到底要调皮些,若是他做算术有些累了,下午你就依他去找天宝他们玩耍吧,总要劳逸结合,切不可读死书了。” 林梦桐看着有些倦意的梦鸿,却有些理解他了。这个家里,自己忙,林太太只是对他严格,却不太上心管教他日常细节。汪怀远对梦鸿,又只会一昧的看管。她真心觉得,其实最该上心的不正应该是林太太自己么? 听得林梦桐也赞成自己的想法,梦鸿也笑了。带着几分得意地看着汪怀远,孩子气十足地说道:“那小舅舅,姐姐都支持我,那我俩快些吃,待我午睡起来,你就领我去找天宝玩。” “好了好了,只消你功课念好,这些我都答应。快吃饭吧。”林太太笑着对梦鸿说道,又帮他盛好了汤。这才把目光移到一脸平静的林梦桐身上,轻声说道:“梦桐,方才那位送你坐小汽车回来的,不会是月中仙家的江少爷吧?” 第416章 如此好意 林太太这一问,听得却是连着边上的秀凤都有些为之惊讶,她不免为林梦桐有些担心,这林太太是个有心的人,今天这林梦桐与谁会面不好,却是偏偏与这羞花堂的劲敌---月中仙家的少爷会面。 更何况,秀凤未免也有些多想,这江家少爷那腿部的不便之处,却是有些众所周知的事了。而林梦桐怎么会好生生地和他外出同行呢?还这般不小心,偏偏又被这林太太看到,少不得她要想方设法从自家小姐口中套些话出来了。 以秀凤的心思来看,这林太太于私,自然想知道林梦桐私下有哪些交往,这年轻女子总归会有些想法,更何况是这受过先进教育的林梦桐呢?至于她交了些什么人,林太太关注的点却不是那人的人品素质上,而是对方的家业身份。 以至会不会给自己和梦鸿带来什么不便。而在于公事上,林太太更是关心,林梦桐倘若真的交往了有着同样身份的商界青年。那今后只会是强强联手,这羞花堂今后即便发展得再好,只怕自己和梦鸿将来是半点丝毫也沾不上边了。 只是秀凤也不清楚,她只知道林梦桐略微认识这江家小姐江慕云的,至于这林太太提及到的江家少爷,她还真不清楚和自家小姐有什么来往,所以,她不免为林梦桐有些隐约担心。林梦桐见她这样,心下也知道,秀凤是好意担心自己话语若是有着什么不慎,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未免会给林太太汪怀远他们留下什么口实。 想及此处,林梦桐却也笑了,她并不刻意遮掩什么,不过淡淡笑道:“太太,估计你也是门口看到的吧。今天说来也巧,我把铺子里的事忙得差不多了,想着早些出来,因着这几日杂务繁多,心思又都在想着香粉厂那边该如何再推陈出新,这样才不会轻易输给现在风光一时的月中仙家。” 说到这,林梦桐的眼底眉梢却自是带了些说不清的倦怠感,连边上的秀凤秀云她们都看得出来,若不是为了勉强应对林太太那份所谓的“好奇”,今天的林梦桐却是半句话都不想多说了。 其实,说这话时,林梦桐心下并未多少底数,她只是想着,无论如何,当着餐桌上这两人的面,却是分明不能露怯的。更不能据实相告了,这些人的心思,根本就不是真正关心自己私下的交往,他们所顾及担心的,无非是羞花堂这份产业,所以,自己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和精神来,就算是寻常应付,也不能让他们起半点疑心。 “结束了手上的事,我觉得时候却也还早,就想着反正路也不长,不如自己走回家来。至多不过半个时辰的路而已,权当散心了。今天这天气也不错。也不用秀凤这一路琐碎地对我问这问那。”林梦桐的话里有着几分带着笑意的嗔怪口气,说到此处时,却也目光温和地看了身边的秀凤一眼。 “小姐,你今后可不要一个人走了,这风有些大,你方才进来时我看你有些鼻息不通的模样,定是在这路上受了风寒。待会饭后,我把熬好的桂花赤豆粥送到楼上去。你喝了早些午睡吧。”秀凤的话语里却是有些心疼,更是知趣地为林梦桐接了话。 “只是我刚好走了几步,却遇到了那位江慕凡,他是女中散了课,让司机师傅接他回去的,刚好看到我,以为我是没叫到黄包车,就好意送了我一程。”说到这,林梦桐心里也略微舒了口气。应付林太太的话,她现在是完全可以信口说来,完全没有半点不自然了。或许,这也是不得为之的习惯了。 “梦桐啊,你可别怪我说话有些不甚好听,我总觉得,这位月中仙家的江少爷,可对你没那么简单。”说到这,似乎林太太有些在意什么的样子,此时,梦鸿却是吃得差不多了。 “怀远,你带梦鸿去洗把脸,再带他午睡去,若是睡不着只是是胡闹的话,下午就不许他出去。” 林太太看了下汪怀远,使了个眼色,分明却是支开他和梦鸿的样子。 汪怀远本来是一边吃饭,一边却不忘记听这俩人说话,这些个月中仙家的消息,他可向来格外留意了。在他看来,那江家小姐是个再招摇不过的富家女了,每每来羞花堂时,那小车停在铺子门口都分外显眼。汪怀远想,这同样是做香粉生意,这月中仙有算是有着先见之明了,跟风那些个正宗或是不正宗的西洋货,现在势头上把羞花堂比得有些不及了。 现在还听说江家那个腿脚不便的留洋少爷也回来了,只是却好像半未给那江老爷帮忙,反倒是去宜城中学做个什么教员。 刚才听说是这江家少爷送了林梦桐回家的,汪怀远想,这定是有此缘由。想来这俩人年纪相当,又都是喝了些洋墨水的大学生,说不准还当真私下有了交往,把这生意上的对立早就不当回事了,这样一来可就接着有戏好看了。只是,不待这汪怀远多想什么,林太太却找个由头打发他走了。 汪怀远也只好领养梦鸿离桌,他自然清楚,这林太太一是要扮出真心实意关心林梦桐的模样,和她说些私密些的话,二是大人间的事,林太太再不注意,也知道要避开半大不小的梦鸿了。 而秀萍秀凤她们,更是心领神会,也都先退下。 这时,林太太这才带着几分关切的笑意,轻声对一脸淡然的林梦桐说道:“梦桐,我觉得几次这江家少爷都是有意接近你的,他外表学识,说起来也在我们宜城算得上不错的。只是一则他到底有个腿疾,走路也不方便。倘若我们林家好好的一个大小姐,又这般聪明能干,却偏偏找了个这样有些问题的,未免让人见笑。再者说,梦桐我知道你心高气傲,这江家少爷他是月中仙家的独子,今后总要是帮家中做事,就算他有心听你的,这江家又怎么会轻易让你再出来做事了?到时,我们宜城这两家香粉铺子,定是会让人白白地当了笑谈。” 第417章 灵光一现 林太太的话,听得林梦桐的脸上有些红了,即便她是个再为率真不计这些小细节的年轻女子,不过今天她确实未曾想到,林太太方才特意支走了大家,是为了说这些话的。 她想,这样看来自己原先的推测竟分明是对的,原来这林太太想的,根本就和自己先前揣测的一样。她担心最多的,还是羞花堂的家业了。 想到这,她却也只是片刻的不好意思之后,却又抬起眼来,面露几分好脾气的笑意,轻声说道:“太太,我想你多虑了。这江慕凡只是顺路而已,或许之前我去书局时,因着他的腿脚不便,帮他挑过几本上课要用的书。所以今天他见了我,也算礼尚往来吧。” 说到这,林梦桐又稍作停顿,这才缓缓说道:“至于太太你说的,他对我有无好感,这不是我可以确定的,我只能说,我却没有此意,而且羞花堂眼下正值转变期间,时间上也不容我想这些,总之太太你放心,有我在一日,这羞花堂就永远只是我们林家的,它只会一天天更好起来,即便再难,我林梦桐也会把铺子的公事放在我的首位。其它的事,我有分寸的。” 话说到此,林梦桐却犹不忘记面上还保持着淡然的笑意,她虽然说得如此平淡,似乎江慕凡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完全影响不到自己的人。其实自己内心究竟是想到些什么,她真的反倒有些茫然了。今天在家门口时,他用那般温柔的口气说到的那个再见的涵意时,瞬间却也让林梦桐心里变得温润起来,只是,她知道在当下,自己是不能多想的...... “梦桐,你就是聪明.听你这样明白事体,我也就放心了.对了,张太太今早在绸缎庄里挑衣料时,还给我说了省城里的一家方少爷,他可是正宗的书香门第了,自己还是洋行的经理.......“ “太太,我也吃得差不多了,今天路上吹了些风,有些不舒服,有空再说吧,“听得林太太又要说起那些个自己最提不起精神的事,林梦桐便索性直白地开口了,虽是找了个理由,却也要面子上说得好听些. 见一向有礼温和的林梦桐,此时也打断了接下来的话,林太太虽说心下不悦,却也只好闭口不提了.她原本想着,找了远些的门当户对的人家,让林梦桐可以到时放下手中的大事,过她的自由时光。 可是现在想来,这些应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枉然了,这林梦桐最像林老爷的一面,就是她表面温和下内在的坚韧。看来,这羞花堂的家业,除非将来的梦鸿非常争气,不然的话,只怕林梦桐是不肯轻易放手一点的。 想到这,林太太只好顺水推舟地说到:“那梦桐,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待会让秀凤把那赤豆粥送上去,你安心歇息吧。这事有机会再说。” 林梦桐这才在心底长长地松了口气,她上楼后,却并无半丝睡意。索性打开只脱了外衣,倚靠在床上,顺手翻起床头那些旧书来看。 这些书,应该是之前的自己放在这床头的,不过大多是些新派小说和现代诗,有时候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林梦桐也习惯在睡前略微翻上几页。只是今天,她却反倒有些看不进去。方才林太太的话,说得虽是有她自己的用意,只是她说那江慕凡却是分明对自己有些意思。这想来也有些对,林梦桐想着,以江慕凡那般聪明的心性,自己若是有意在敷衍着和他说话,他定会早就看出了, 那今天自己的表现里,是不是也不经意流露出几分真心了?这,怎么可能呢?林梦桐想,或许对自己而言,那个翠湖公园只是故地重游,自己一时兴起,表情里也有了些失态罢了。算了,林梦桐对自己说,不想这个问题了。江慕凡怎么说都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若再打来电话相约,最不济自己可以找个理由婉言拒绝就好。他心性明白,想来也不会再联系自己了。林太太的话,的确世故了些,不过换个角度看,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林梦桐想着,却也不由叹了口气。她不再想这些,而是又把目光落到了手上的那本诗集上,自从接手了羞花堂的事之后,她只觉得原先自己心下那些仅存的诗意,也给这越来越为现实的生意上的杂事,击得有些碎了。 她想着,手却翻起了一页,原来这却是一首有些韵味的四季诗歌,不过熟悉乐府诗的林梦桐看来,这首白话文的现代风格的诗明显是用了古诗的意境了。 把这春夏秋冬四季的意味,也都说得有些动人之处,只是比起含蓄的乐府诗来。这新文化思潮下的现代诗,还有些太过直白。林梦桐读到这,正欲放下,却只是灵光一现,脑子里瞬间有了个新的想法。她便也顾不得此时秀凤进来,给自己递来那香气四溢的桂花赤豆糊,便对她说道:“秀凤,先别递这个过来,你从桌上拿张纸,再取支水笔过来。我有事马上就要记下,再晚些真的怕会忘掉了。” “小姐,什么事这么忙。你都上床了,也不能好好休息。”秀凤是个细心的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放好手上的赤豆糊,却不忘记替在床上靠着的林梦桐盖好被子,这才从一旁的桌上取来纸笔,交到林梦桐手里。 “秀凤,以你看来。这一年中,四时的花香各有不同,若是以四时不同的特色花香来为新品香膏来命名,是不是觉得有些新意?”林梦桐接过纸笔,却不急着写什么,只是用探询的口气对秀凤问道国。 “小姐,你说的香膏是什么东西?我们铺子里的新品么?我只听秀云她们说过,现在流行的最多的还是西洋香水,价格自然高得很,我只是见太太用过。”秀凤有些迟疑地答到。 “秀凤,你说得没错,这是我们羞花堂即将面世的新货品,不过,我还在想着如何做得有些特色呢?”林梦桐提及这个,却是笑得更加灿烂了些。 第418章 想到就做 “香膏?”秀凤递过了纸笔,却依然一脸不解。她看了下满面喜色的林梦桐,却只觉得现在的她似乎和刚才在楼下时,完全换了个人一般。全然没有了半点疲惫之态。似乎谈及她最为关注的羞花堂这接下来的新品时,精神也格外好了些。秀凤想,原来方才在楼下和林太太说的话,都不过是她想早些上楼安静下来的托词。 “是啊,这我是那天见了家锁拿过来的新玩艺后,突然萌生的想法,秀凤,你知道现在上海那边,除了那些个有钱的太太小姐们,她们会不惜花了大钱去买那些个泊来品的香水,还有了一种新品香膏。”林梦桐的精神瞬间回来了许多,她自然也想从秀凤口里,看看平民女子们对这种香膏有多少的认同和接受了。 “简单地说吧,秀凤,其实所谓香膏,其实就是一种固体的香水,只是它用起来呢,我觉得更加符合我们国人的习惯。西洋人体味较重,他们自然洒起香水来毫不吝惜,我们这种香膏,只需要在用时略微抹小一点,在耳边或是手腕上,就可留香持久。而且,制作上也方便许多,价格自然是大家都可以接受的。” 林梦桐想了下,便对秀凤又接着说道:“只是秀凤,我不知道现在大家喜欢的香味,究竟是有哪些品类?” 林梦桐这个话题显然让秀凤也觉得有些意思,她是个格外爱美的年轻女孩。虽说在这林家做的不过是最寻常的下人的工作,不过每天她在侍候好林梦桐之余,也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虽不见什么奢华之处,倒也素洁清丽。 在她看来,林家是开香粉铺子的,自己又整日随着大小姐出入,怎么说也要收拾得合体大方,不丢了林梦桐的颜面。只是到底她每月的工钱有限,所以那些个什么西洋香水之类的东西,她也就见林太太用过,最多是上次林太太把一瓶开封后未及用完的香水,赏赐般给了侍候她的秀云。 而秀云却是当个宝贝一般,给她们几个下人都展示了下。那西洋香水的味道果真是极为浓烈的,虽说秀凤不是特别喜欢这股子味道,不过在她看来,这个东西却是极为奢侈的了。 “小姐,我一是用不起,二是自己也不太喜欢那股子味儿。太过熏人了,上次秀云把太太给的那半瓶喷了些在身上,老远就一股香味袭来,真真是连厨房的陈妈她们都受不了。”秀凤笑着说道:“我却还是喜欢我们铺子里,那上好的桂花发油的味道,闻起来清香。还有百花香脂,抹过手后都好一股香味。只是,这些都是用来抹头发,搽手的,一会子香味也就散得尽了。” 听得秀凤这么说,林梦桐心里格外欣喜了,她觉得自己刚才看书时,因为那首描写四季风情的半文半白的诗句里,却是给了自己不少的灵感了。 她便想了下,却是在上面写下了“春夏秋冬”四个字,这才缓缓说道:“秀凤,我想接下来再制作一款完全手工的香膏,用些上好的天然香料。制作出不亚于上海那边的机器香膏的货品来,不过,你也说了,不喜欢那种香味格外刺鼻浓烈的,也不喜欢那种香味虽然清香淡雅,不过留香太短的。所以,我想多让后边作坊里的严师傅他们想想办法,让这香膏在味道清雅之余留香也持久。而且,我还个新的念头,你帮我看看合适不?” “小姐,你的意思是,不久后我们羞花堂里也可以制出这种和西洋香水差不多的东西了?那自然最好了。只是大小姐你要问我的话,我的见识你也知道的,就那么些的,比不上那些个太太小姐和洋学生们,她们见多识广,如果小姐你去问问她们,应该比只问我这样的下人要好上许多的。” 秀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只是提到“下人”两个字时,她那白净的细长脸上也有些抹不开的样子。 “秀凤,我从不拿你当什么下人,这林家虽是我家,但心只要我在这里说话行事算得上数一天,也就是秀凤你的家。书上都说过,人人生而平等,哪里有什么所谓的上下之分呢。我其实不也是每日要辛劳,才能换来一月的工钱么?”林梦桐听得秀凤这样说,却放下手上的纸笔。笑着安慰着她。 “而且秀凤,我们羞花堂现在做出来的东西,也并不只想着单单给那些个有钱的太太小姐,或是什么洋学生来用。我想的却是,要让我们香粉铺和接下来工厂里做出来的这些胭脂水粉,乃至什么香脂香膏之类的,都让我们宜城所有的女性都可以用得起,所以,我更要听听你的想法。” 说到这,林梦桐又拿起那张写了春夏秋冬四个字的纸,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单单一种香型,就算后面作坊的师傅们调配得再为精妙,也注定有人喜欢有人也未必喜欢。所以,我想不如依据着这四季之名,做出四种不同香型的香膏,大家一是可以依据喜好来选,二是也可以使我们羞花堂的香膏在品类上,多少有些不流于市面上的俗套。” “四季香膏?”秀凤听得林梦桐这番说辞,虽说她不甚明白其中的多少含义,但是这以四季名字来做为这香膏的品类,她听得还是有些惊喜之色了。 她笑着说到:“小姐,这你也可以想得出来。那岂不是说,春天的杏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桂花,和冬天的梅花,香味都可以不同了,那到时,我一定要买秋天那种了,桂花味道可是我们羞花堂里最好闻的了。” 秀凤这随兴而说的话,却让现在的林梦桐听得有些感觉。她却顾不得吃那放在床头的桂花赤豆糊了,却是低下头来,把方才秀凤说的那那四时花香的名字都匆匆记在了纸上,事不宜迟,她想,明天一早就要和阿宽和严师傅他们商议了。 第419章 捷足先登 “小姐,再忙也要爱惜自己身体的。不是我多说,现在这家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太太和那个汪先生,只等着大小姐你再稍有不慎,他们就可以找个理由来去羞花堂生事了。所以,小姐你即便再有事,也要先保重自己再说。” 秀凤见林梦桐如此用心,什么事都是想到就做,来不得半点停留。却完全有了当年林老板一心扑在铺子里的模样。见她这样,秀凤却只觉得格外担心了。 “秀凤,难得你这么体谅,想来这个家里,我也只有在你面前才是真正的那个自己了。” 林梦桐说到这,却也有些感触一般。她停下了手中的笔,从床头拿过了有些冷却了的桂花红豆粥,对秀凤客气地说到:“我先把这个想法写得具体些,明早去了铺子里,正好阿宽要从香粉厂过来,我想早点把想法说出来,不能让别处的那些个香膏先早早占了我们宜城的市面。这红豆粥就有劳你下去再替我热下吧,等你再上来时,我保准放下这纸笔,安心吃完了就好好休息。决不食言。” 见林梦桐执意还是要先做完事再午休,秀凤也不好多说,她只是一边起身拿走那红豆粥下去热,一边却轻轻掩上林梦桐的房门,她自然知道自家小姐的秉性,有事做她是断然不肯轻易休息的。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到了办公间,便想着要找来阿宽议事,今天他应该不过去香粉厂那边,而和宋老板谈的包装瓶的事,也已经都办得差不多了。林梦桐想着,不如接下来就全心着手这手工香膏的事,香粉厂那边现在已经逐步走上了正轨,加上有庞师傅照看着,机器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林梦桐让秀凤下楼去唤阿宽上来,却不见他的半点踪影,林梦桐却有些好奇了,难道是香粉厂那边又有了事情?应该不会的,到现在也没见庞师傅打电话过来说事啊?莫非是阿宽家中有事,他才来得晚了,林梦桐想了下,却也听到秀凤说了,陈老先生现在还好好地在账房那边忙呢。这既非公事,想来他家中也无什么多大的事,难道一向辛劳勤勉,且从不迟到的阿宽今天当真有他的私事了? 想到这的林梦桐看了下桌上,自己已经安然放好的那张写好四季香膏名字及初步计划的纸,又把目光默默投向了一边的自鸣钟上,现在已经临近十点了。怎么阿宽还不见人呢? 难道,他有什么意外情况么?想到这,林梦桐心下不由一紧,她知道,羞花堂里当下最不能有半点差池的人,除了自己就是阿宽了。她连忙起身,对秀凤说到:“秀凤,你稍后把之前准备给阿宽哥的茶水重新沏了换上,我这就下去看看,他是不是在王掌柜那边。” 这边林梦桐却是方才起身,准备离开,那边却只听得见这门分明被轻声敲起,这熟悉的敲门声虽有节奏,却也有些急促的感觉,听到这样的声音,林梦桐此时心下却如同卸下了重担一般,却是难得的轻松之感了。因为。她知道,这是阿宽他特有的那种敲门声。平常听来却不觉得怎样,只是现在听起来,却觉得格外清亮了。 林梦桐不及多想,更不待秀凤过来,便匆匆上前开门。门外却果真是阿宽,但见他一脸的不好意思,神情中也有些微微的疲惫之意,手上,却分明拿着一张报纸。 “梦桐,我才刚有事耽误了些,进了铺子,就听伙计们说秀凤下来找了我两次了。”阿宽有些急急地说到:“我是特意去买了这份今天一早的宜城日报,因为转了几个的小报摊,今天的都卖完了,我就去了较远些的地方,这才买到过来。” 见阿宽这样说话,林梦桐的目光也落到了他手上,那份握得有些格外紧的报纸上,她不禁有些好奇之意了,这宜城日报虽说是镇上一家独大的正规报纸,不过也就一份小报而已。 宜城又是个不大的小镇,每日哪里有那么多新闻可以刊登出来。平日也没见这份报纸有多好卖的,林梦桐也不过有空闲时,才会在经过路边的报摊时,想起来买上一份。也没见哪天卖到阿宽方才说的那样脱销的情况了。 “梦桐,你有事找我,是不是那手工香膏的事,你有想法了?”阿宽似乎明白了林梦桐急找来他的用意,却也不待她接着开口,却又主动问到。 “阿宽哥,我找你是这事,不过,这倒不急,你这手里是这今天的报纸么,这么急急地买来,有事么?”待秀凤给阿宽端过重新沏好的热茶之后,林梦桐却不急着说香膏的事了,她一边招呼阿宽坐下,一边还是有些好奇地问到。在她看来,阿宽不是个对什么小道消息特别感兴趣的人,他这么心急,甚至不惜耽误了上工时间,单单去找这一份当日的报纸,必然有他的原因了。而这原因,想来只会和铺子里的公事有关。 “梦桐,你先看看,这报纸头版下登出的这则宣传消息。” 阿宽说到这,却是有些无奈的样子,一边把那报纸翻到头版那面,一边递给了林梦桐,这才又说到:“想不到这次月中仙家,会这么就捷足先登,早早地把那什么翻版法兰西香水做了这么大的广告,还是什么最新的勿忘我香味,我真真怀疑,这法兰西那边,哪里会有这种味道香水,分明是他们上海那个只会跟风的香粉厂的货品。” 阿宽的话,也让林梦桐蓦然有些愣住了,她倒不是觉得这月中仙家推出什么新品香水有什么意外了,也觉得以那江老板凡事张扬的个性,在这宜城日报上花了大价钱登出广告有什么想不到的。她只是觉得,这香水莫名地用了勿忘我这种花的名字,确实有些新意,是那种洋派中透着几分罗曼帝克的用意。 只是,这勿忘我花的名字,林梦桐听起来却是好生熟悉的感觉,似乎是谁不经意地对自己提起过...... 第420章 原来是他 阿宽说的这款香水的花香名字,林梦桐猛然听到,却是有些恍惚的感觉。 她分明记得,卢新宇似乎对自己提起过这种花,还告诉过自己这花里代表的用意,还有他写的那张纸上,却是用这淡紫色的小花,代表了那“幸勿相忘”四个字。 只是,现在想来,真的是有些模糊了。原来时间就是这般奇妙的东西,一切的美好回忆,在时间不停的脚步中,也会逐渐的淡化。直到不留下些许痕迹。 这样想着,林梦桐却是心下有些份外难言的滋味。只是在这阿宽的面前,她却自然不能流露出分毫来。 “阿宽哥,依我看这月中仙这次给香水取的名字却是不落俗套,只是为何这报纸上也不过是收了他家的宣传费,就算写得再好,也不至于卖到脱销吧?” 林梦桐想了下,却还是有些不解。不过,也只是在这一瞬间,她便也想到了这款新式香水的名字,断然不会是那位江老板自己想出来的,看这样子倒也不像是他在上海那帮子合作的伙计起的。这种充满了西洋罗曼帝克味道的名字,不会就是那位江慕凡的主意吧? 那这样看来,这次他倒是刚刚接触到月中仙那边的生意,就出其不意地想出了这么个有些不一样的念头。 “梦桐,谁知道这次月中仙在推广这款跟风的仿制香水上,起了这么个主意,昨晚我就听到了这个消息,说是今天一早的宜城日报上,月中仙那边是花了大价钱,登出了这款‘勿忘我’香水的大幅广告,这还不算,你看下这广告下边还有一行小字。” 阿宽的口气里有些不满,他想着羞花堂的香膏这边还没个影子,哪里知道这月中仙家此番动作这么快,早早就把这市面上流行不久的西洋香水推了出来。 “小字?”林梦桐听得阿宽这般说,却也把目光又重新落到了手上的那份《宜城日报》上了。这次月中仙家的广告上,的确是如阿宽方才话里的意思一般,有些别出新裁了。却没有用如之前一般,在版面上用了上海那位小明星李萍小姐的大幅玉照,却不过是印了个如那种西洋美女身段一般玲珑有致的香水瓶子,瓶身也格外小巧,是那种高级的水晶下玻璃瓶的包装。 旁边却又印了支素淡的小花,这花的样式却是林梦桐之前在卢新宇给自己看的书上见过的,是那种淡淡紫色,看起来并不太起算的小花。 这花,就是这宣传广告里称的那种勿忘我了。广告的一边却是几个意味隽永,似乎根本看不出来明显广告意味的话。“西洋浪漫之花香,高雅之意味,月中仙独家新品香水。” 林梦桐看了下这文字,却是更能在心下确定是出自江慕凡的构思了。她又记起来了,那第一回坐他家那黑色的小汽车时,车里弥漫着一种格外淡雅的香味。当时的江慕凡还生怕自己以为他是喜欢喷洒这西洋香水的人,还特意给自己解释说明了下,那是江慕云这前最爱的味道,是正宗的法国货,而当时他说过这香水就是那种勿忘我花香味的。 想来是月中仙觉得这款江慕云用习惯的高档香水味道不错,所以在那上海的香粉厂那边也就依照着做出了现在这个新品,林梦桐习惯是第一关注的便是这定价如何了,以她所估算的,那天自己在江慕凡车上闻到的那款勿忘我香水,确实是那法兰西正宗的泊来品,只怕那价格也只有江慕云会毫不犹豫地接受。换作这宜城的普通女子,定是没有几人可以轻松买下。 “阿宽哥,月中仙新上的这款香水售卖的价格是多少?”林梦桐一边问着阿宽,一边却也再次把目光落到了那则有些刺目的宣传广告下的小字上。 “价格,我打听过是两个大洋一瓶,明天才开始正式发售,这价格却也不高,不过,梦桐你可注意到,这香水是包装上下了功夫,用的是水晶玻璃瓶样式,其实瓶子应该极小的,寻常的进口香水都要五六个大洋一瓶,不过好像都比月中仙家这款略大一半,所以,就总体价格来说,这香水卖得定是不亏了。” 阿宽想了下,却又对林梦桐说道:“梦桐,你看到那行小字没,依我看,这报纸今天卖到脱销,就是因为这行小字了。” 林梦桐此时却已经看到了那行小字,看完她却也笑了,她想,这主意定是那江慕凡想出来的,怎么说他也在女中教书,这段时日下来,想来他也是了解不少了。 原来,这行字上写得却是:“值此新品勿忘我香水上柜之际,月中仙特在发售前三日每天预留十六瓶精美香水正品,前三日进店者,前十五名无论见购买何种货品,都奉上勿忘我香水一份,需凭今日之广告纸为据,方可领取。” “梦桐,你看就是因为这要送香水的广告,所以今天一大早的,这报摊上的报纸都卖得飞快。其实这做生意总归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哪里有什么便宜可占的呢?” 阿宽有些沮丧地说到:“这明摆着是让出些便宜来,据我所打听到的消息,这回他们家的新品出来,原本江老板是有心要花钱请那什么李萍小姐过来我们宜城,开个什么她的新电影的宣传,顺势推广下这款香水。不过,这主意却给那位才回来没多久的江家少爷断然否决了。” “是么?”林梦桐心下也有些数,以江慕凡那种心性,他是不愿意看到那个小明星的影子,出现在月中仙那边,再度让江家的传闻成为这宜城的笑谈了。 只是当着阿宽的面,她却也不好流露也自己对他能有多少了解的样子。却只是不由又说了句:“其实请小明星未必有这样的方法好,三天下来,这月中仙家不过费了45瓶新品香水,宣传上又把这报纸用处发挥到了极处,这次江老爷没有固执已见却是对了。” 第421章 新款包装 “梦桐,连你也认同月中仙家,这次用的宣传手段?”阿宽有些惊异的表情,却还是有些不甚放心的地说到:“这也难怪,眼下这月中仙那边,却是多了个留过洋的江家少爷。现在他又答应了肯抽空给江老爷那边的生意上帮忙,看来我们羞花堂,以后只怕要面对的事,只会更加不易了。” 见阿宽这样说话,林梦桐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话里,未免多流露出了几分对那江慕凡的赞许之意,这虽是出自真心,或者说在这生意场上难得见到有着如此新派创意的事,林梦桐未免有些失言了。现在见阿宽这样有些不甚振做的模样,林梦桐反倒暗自后悔了。 “阿宽哥,你别多想,他们这在这报上不过是宣传而已,我想这三天月中仙家,自然也因着每日送出的勿忘我香水,会顾客盈门了,不过。你了知道,打开门做生意是长久的事,眼下我们羞花堂最主要的是,把手工的新品香膏早点做了来。” 说到这,林梦桐便思量了下,这才又不紧不慢地说到:“我想,既然月中仙家这次新品的卖点是一个“洋”字,西洋香水固然气味迷人,吸引那些个喜好追随洋货的人也不足为奇,不过,方才阿宽哥你也说了,这款香水售价是两个大洋一瓶,容量又相当少,而且大家既然知道是这个价格,也都知道这不过是月中仙家在上海那边研制出来的跟风货,算不得什么泊来品的西洋货。那我们羞花堂,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把这手工香膏的优点发扬起来,却是突出一个“中”字。” “梦桐,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我们的香膏上也要明显的特点。这才不会输给月中仙家的跟风洋货,对么?”林梦桐的话,给阿宽提起了几分精神。 他想了下,又有些欣喜之色地说到:“对了,梦桐,今早因着月中仙宣传广告的事,我都差点忘记告诉你了。你给我看的那个香膏样品,我昨天给庞师傅还有作坊里的严师傅他们都看过了,庞师傅是说,我拿来的这个上海那边才刚流行的香膏却是用机器简单加工出来的,香味之所以那般浓郁,却是因为加的香精得料都是不太入流的下品,虽说抹上去短时间内香味有些浓厚,却经不得细闻,而且留香也不长,只是胜在包装小巧,而且严师傅那边也说了,这个东西比起西洋香水来。携带方便,使用上也更加符合我们国人习惯,起码,不用像那西洋香水喷洒不当就会有些浪费,这个还是相当经用的。” “是的,这也是我想做这个的目的了。只是,如若我们让严师傅那边的作坊里,把这配方再改得精细些,添加些自然的香料。再换以格外精妙的包装,最起码,在香味上不能千篇一律,要让那些个光临的人有自己所偏好的选择。这样的话,我觉得总会在这类货品上,羞花堂还有一席之地,我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个西洋香水或是什么跟风的洋货占了宜城市面,”林梦桐说到这,却也松了口气。 “梦桐,你不用担心。严师傅说过了,早些年林老爷他还在世时,羞花堂也做过手工的香袋香块之类,味道和质地乃至当年的配方却都还在他那里收着,只是当年没有这等风潮,且包装上又跟不上,所以那些个原本在设想中香块的研制,就也慢慢搁下了。现在,严师傅见了这个我拿来的香膏,说他再拿到作坊里琢磨下,结合下之前我们手工香块留下来的配方之类,应该过几日就可以让作坊那边,先作出来试试。” 阿宽说于这,精神也回来了大半。“梦桐,只是我们这次,总归要把这香膏的包装和味道上,多些讲究,若是还按照着羞花堂里常年不变的桂花清香去做,会不会气味上没有选择性,太过单一了。” 阿宽接着又说到:“我之前也去上海那边的洋行里见识过那些个西洋香水,它们说白了味道也未必有多么不同,不过却是标明各种花香,不单单只有我们宜城人喜欢的桂花香味了。” “这个我也有想过,阿宽哥,你看下这张纸,是我昨天临睡前,无意间想到了,我们何不取这四季之名称,每个季节却以当季的代表性花香为香膏的名字。四款香味可以分开售卖,也可以把四种香膏组成包装格外高档些的套装,以精制的纸拿包装,让人觉得品味不同。自用也好,送人也罢,都格外有面子。” “四季香膏?”阿宽有些惊喜地说道,他接过林梦桐从桌上递过来的那张纸。细细看了遍,这才说到:“梦桐,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这四种香味的调配,现在除了秋桂之外,其它几种我想拿去给严师傅他们再看看,如何调配出来。” 说到这,阿宽却若有所思地对林梦桐说到:“其实月中仙家,这所谓的香水用的什么勿忘我花香,我觉得更多只是一种说法而已。这种花,其实究竟香气如何,谁又真知道,主要是用那些西洋香料调兑而已。再取个好名字,别人买的时候,也有多半是觉得这香水名字够洋气而已。” “阿宽哥你是内行人,自然说得极是。所以说这香水名称,反倒是胜在真实的香味了,你叫做它什么香味,买来使用这东西的人,自然会联想到什么香味了。不过,我始终觉得,名字再好听,也只是名字而已。我对接下来,羞花堂可以做出手工香膏的事,是信心满满的。至于月中仙那边,就当这次我们时间上暂时落下他们一段而已,反正他家卖他家的跟风洋货,我们羞花堂做我们的手工四时香膏。大家各走一边,就看哪家铺子的货品,能真正为人接受了。” 林梦桐说这话时,虽说语气平淡中不乏一丝举重若轻的意味,其实她明白,与其说自己是在安慰阿宽,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心里鼓气罢了。 第422章 勿忘我香水 “那梦桐,事不宜迟,我先去和严师傅他们商议下,早些把这余下三种香味调制出来,对了,包装上我们这次用什么?” 阿宽略微皱了下眉头,这才又说到:“这四时香膏定价是不能太高的,现在宋老板那边的包装瓶子我看还有那种西洋的赛璐璐,颜色也较为鲜艳,价格也不高,我看这回我们干脆用这个做包装,这一来包装上本钱省了不少。” “赛璐璐?”林梦桐自然知道,这个说的是民国初年流行的塑料包装了。价格远比玻璃和瓷瓶要便宜,颜色也多,只是她还是觉得这样的包装配不上自己精心勾勒出来的四季香膏。这种新款材质虽说谈得上价廉,不过物美就未必。反倒会使货品显得有几分不上档次的感觉。 “阿宽哥,我想这四季香膏容量也小,不如做得精美些包装。价格上虽然上去了些,不过相对来说,货品档次上也不输给月中仙家那西洋水晶玻璃瓶的香水了。这还要你再去多和宋老板交流下,把这包装瓶尽量做是完美些。”林梦桐想了下,这才又对阿宽说到。 “那好,我再和宋老板谈下,让他还是用上等的白瓷,做成最为小巧的样子,上面除了印制我们羞花堂的名号之外,还要加上四时不同的花卉图案,估计这价格上也会见涨,不过我们做的长远生意,想来宋老板也不会对这包装上粗制滥造了。”阿宽终究是个聪明人,知道林梦桐的真正用意,是断然不能让羞花堂的这款好不容易想出来的香膏,在包装上有半点会落在那月中仙家那西洋香水之下,他们舍得用上最为精致的水晶玻璃瓶,那羞花堂也不能落下半分,也要用上等的细白将瓷瓶了。 所谓“货卖一张皮”更何况,铺子里卖出去的,是三分实品,七分要依着想橡力来弥补的胭脂水粉呢?这香膏更是如此了,正如那什么勿忘我香水了,有谁当真闻过那花的香味。阿宽想到这,却格外对林梦桐多了丝佩服之意了,她考虑问题,却是能换个角度,把自己当作那些个上门光顾的客人一般看待。 待阿宽走后,林梦桐却是反倒拿起那张报纸有些出神了,方才在阿宽面前,自己却分明是有些遮掩住内心的几分感觉。她想起,江慕凡那次,在车上对自己带着几分笑意,提到这勿忘我花香的时候,眼里却分明是一抹淡淡的柔情。而他在送自己回来时的告别之际,说的那再见两字时,却是格外有了别样的解释,再见却不是为了分开而说的,分明却是再度相见的意思。只是,想到这,林梦桐却有些无奈。 眼下的羞花堂,已经和这月中仙里有了更为直接的交锋,而目前的境况却是,月中仙家已经早早地快了自己一步,而这一步,却不是由别人走出的,而是那个江慕凡想到的。这样一来,即便他再有心相邀,林梦桐也觉得两人或许再也做不到如之前,自己在书局里随意自然地帮他选书那般从容了。虽说,江慕凡答应给江老爷帮忙,这其中的缘由还是因着为了解决羞花堂包装的事宜,可是...... 想到这,林梦桐的心里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了。原来这世间的事,许多都是远非自己想像中那般简单的。或许,这江老爷才是最深谙江慕凡心性的人,如此一来,现在的月中仙可以称得上是人尽其用了。 林梦桐的目光又落到了报纸上,她可以想像得到,明天这离自己羞花堂只隔着一条街的月中仙那边,将是多么热闹的一番景象了,虽说刚才自己为了安慰阿宽,才说自己根本不在意这等宣传手段。可她知道,这种宣传是最为直接,也最为吸人眼睛的了,而自己下一步,就算这四季香膏即刻上柜了,又该想出怎样的方法来做宣传呢? 林梦桐在心底里不由叹了口气,好像是所有的点子都已经让月中仙家捷足先登了。 正当林梦桐有些费力思量之际,门却又轻轻打开了,进来的却是一脸兴奋的秀凤。但见她手上却是分明拿着个淡青色的细长纸盒,急急地走到林梦桐面前:“小姐,这是楼下伙计们才刚收到的,说是月中仙那边派人特意送来给大小姐你的。” “月中仙?”林梦桐心下有些疑虑,她也不好多问,便匆匆接过这个精巧有加的纸盒,也不特意在秀凤面前避着什么。直接就打开了,原来这盒子里装的不是别的,却是那报上登出的,明日他家方才上柜面售卖的新货-----勿忘我香水。 “小姐,这不是月中仙家的什么个西洋香水么?”秀凤的声音里,却也有几分惊奇和熟悉。 “怎么,秀凤,这个东西连你也知道?”林梦桐有些意料之外了,她知道秀凤识字不多,素日也极少看这宜城报纸的。现在这月中仙家的宣传手段果然是相当也得了。连这秀凤都知道他们家即将上柜的这款香水了。 “小姐,现在他们家这个新奇货,我们宜城的年轻女子还有那些个太太们,谁不知道?没见得到处发些宣传纸,今早秀云她们还特意去街上买今日的报纸,说是月中仙那边打出了广告,只消带上报纸,哪怕只是买一块香皂,也有这新品西洋香水赠送呢?”秀凤以为林梦桐对这消息不知情,便有些绘声绘色地说了出来。 “这我知道,方才阿宽过来说了,不过你可要提醒她,月中仙家这三日也只为宣传,每天也只得十五个赠送的机会。做生意,哪里有平白无故的好事呢?”林梦桐笑着说到。 “是的,老爷在世时,都说了一分价格一份货,十分价格也许只得五分货呢?”秀凤似乎还是有些好奇,她不由问道:“小姐,这次莫非又是那个江家小姐,有意向你炫耀,才特意托了他们铺子里的伙计,送这个过来?” 第423章 言浅意深 听了秀凤这样说,林梦桐也不便多做解释。以她的直觉,却是觉得这未必是江家小姐所为了。“秀凤,你说的应该没错,我再看看,这新品香水到底有哪些好处?” 待秀凤退下之后,林梦桐这才格外小心地看了下方才拆开的纸盒,却见里面分明是有张细长的纸条,她小心地用手取出展开之后,却是几行细细的用自来水笔写出的行书小字,果真如自己心下推测的那样,这瓶香水却是那江慕凡有意送来的。 上面写的却是:“林小姐:特送上新品香水一份,虽知你未必喜好,但这香水名字却希望你喜欢。另:这是上海香粉厂自制的,虽冠以洋货之名,却是正宗国货。希望今后我可以如林小姐一般,大力推崇新派国货。” 落款却是‘江慕凡’三个格外刚劲有力的字,像极了他那有些锋芒毕露的年轻学生个性。 林梦桐看完这纸条,却也笑了,她一边把这纸条又重新放回那个纸盒里,又小心地拿过这瓶香水来。细细看了下,原来这香水瓶确实不大,放在林梦桐那纤细的手上,也不过小小一瓶。 外包装上却是那种有些少见的透明水晶玻璃,瓶盖也是金色的扭盖,瓶身却不是常见的那种圆圆的瓶体,却是有些曼妙弯曲的样子。在林梦桐看来,却是有些如年轻女孩美好的曲线一般。看来,这江慕凡在这包装上,想法也有些小小的前卫了。瓶身处却印了朵极小的花,配了三个细细的字“勿忘我”。 林梦桐轻轻地旋开那个金色的瓶盖,习惯用手略微拂了下,轻轻闻了闻,味道却是不太浓烈的细细花香,远比之前他们家售卖的那种西洋玫瑰花香水要清新含蓄些,难怪江慕凡说了,这是正宗的新国货了。 林梦桐从这味道中也能感觉到,这却是国人喜好的那种味道。倒是和自己那还处于设想中的四季香膏,在香味感受上有些相同之处:尽显东方含蓄深情之美。 想到这,林梦桐却收好了这瓶香水,本来看到这送来的是新品香水,她原本还是想转手就丢给秀凤的,只是现在看了这其中夹杂的字条,尤其是那江慕凡说的那几句话中别有的一番深意之后,再看到这香水瓶上印制的三个字,林梦桐却是转瞬改变了主意,她却是想好好收起这瓶香水了。 在她心底里,这勿忘我却不单单只是香水的名称,也不单单只是一种毫不显眼却香气格外馥郁的小花,而是代表了那四个字,那四个她至今无法遗忘的四个字“幸勿相忘”。 收好了东西之后,林梦桐却思量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即便是礼数。也要略表一下谢意,自己怎好平白无故地接受了这份礼物,哪怕,是来自于铺子的对手---月中仙家的呢? 正当林梦桐还在考虑如何开口之际,却听得门又被轻轻敲响了。她不免看了下自鸣钟,这却是账房那边每日依例来送昨日账目明细的时间。她便也不再想着打电话的事了,却也起身开门与那家锁说些账目上的杂事。 匆忙之中时间却是过得极快的,转眼又到了中午,直到和秀凤一起坐在归家的黄包车上时,林梦桐这才记起,江慕凡那边自己却是忘记打电话过去了。看来,只有下午再说了。 只是下午等待着林梦桐的,却是更多的杂事,严师傅和庞师傅,以及阿宽都来到了她这边,那三种花香的配方,说来也巧,严师傅在之前记录里都找到了,只是依他的话来说,有的方面还要再略为改进下。 林梦桐想到那江慕凡送来的香水,却也当着他们仨人的面,小心地取了出来,且拧开了瓶盖,对他们说到:“大家可以过来闻闻,这是月中仙家的新品,明早却是要一早上柜的,我觉得这香水虽是机器做出来的,用的应该是人工合成的香料,不过胜在配出来的味道有些清新,和他们家原先售卖的那些个洋货完全不同的风格。所以我想,我们家的四时香膏也断不能流于俗味,总要突出这四时花香之天然特色,这才和我们羞花堂手工作坊那边取法天然的宗旨,相应吻合的。” “大小姐,你真有本事,这月中仙家的新品香水,我们都不过才听说,连这香水名字都是头回知道,你就早早弄了瓶新货过来。”严师傅自是满面欣喜,他小心地拿起来闻了闻,却也不住地点头:“大小姐,这应该不是什么西洋货,是用了我们国产的香精香料,不过味道还是比较不错的,我反倒觉得,比那些有些刺鼻的要好上许多了。” “是啊,我们国货在香粉届这块其实并不输给那些个西洋货品,谁都知道,这些洋商们总归不会把一流的好货留置在自己国内,售卖给我们的,无非是些价高质地也一般的,抑或是先用低价占据了我们的市面份额,然后一家独大后再提高售价。月中仙家想来也属无奈,明明自己在上海那边,已经有了成了规模的厂子,却还要打着仿制洋货的名号,确实有所不值了。” 林梦桐想到江慕凡那在纸条上说的话,却也有些理解他。只是此时,一旁的阿宽却是神情有些隐约的异样,不过,他却并未即刻就问些什么。只是待他们仨人商议好下一步的事项之后,阿宽却未急着和庞师傅他们一起下楼。却是迟疑了会,这才对林梦桐说到:“梦桐,我想多问你一句,这瓶香水你如何弄到的?这新品却是要到明天一早才能摆放到月中仙家柜面上?” “阿宽哥,这却不是我有什么本事弄到的,是方才你们进来之前,月中仙特意打发了他们家的伙计,送过来的。”林梦桐见阿宽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凝重,却也不知他所为何意了。 “梦桐,你是说这香水是江慕云小姐好意让人送给你的?”阿宽似乎还是不太听得明白,他觉得江慕云是有些任性倨傲的个性,她让人送来。若非好意,就定是有心炫耀了。 第430章 匠心独具 只是想着那江慕凡说过的,那包装瓶的花样好了之后,他会主动送到这月中仙来。林梦桐却思及此处,倒有些不太自然。她并非不愿意再度与他相见,不过想及这羞花堂里来往人多,尤其还有王掌柜他们。而且这现在谁都知道这江慕凡是月中仙的大少爷,而月中仙现在又是和羞花堂根本生意上的对手。 这样一来,别说那些有心想给自己添乱的人,就是给阿宽看到,也保不定他会多想些什么。别人犹可,只是想到阿宽,林梦桐却忘不了上次江慕凡从书局送自己回来时,从那车上下来之际,却是无意遇到了阿宽,他那略微有些复杂意味的眼光,却是让林梦桐觉得其中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了。 林梦桐想着,到时再以什么委婉些的说辞让阿宽明白,自己现在和这江慕凡只是生意上的交情,他的眼光和思路,却也无意间让林梦桐觉得格外有值得欣赏的一面了。或许,自己是想得太多,阿宽又怎会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呢? 就算王掌柜他们有意会再去向林太太那边说些什么有的没有,现在的林梦桐却已经不太在意了。“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何必会这些事多呢? 林梦桐想及这些,心下却也有些好笑了。她知道,来这民国之前的自己,却分明是个不太拘这些小节的年轻女孩。只是莫名地来到这个年代之后,或是思想或是言行上,也多少慢慢浸染了这民国年间女子的格外谨慎小心之特性了。这终究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自然是不得而知,只是经历了这些算不上多大的事之后,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成熟了些。也许世事就是这样,没有人可以永远活在单纯无虑的生活中。 她默默地舒了口气,把自己原先放在桌上的那张纸,也就是自己随意勾勒出的四时香膏的花样,轻轻地放回到了抽屉里。林梦桐是个心下有数的人,她知道自己不过是略微有些小心思,在这包装瓶的设计花样上,其实只算是个门外汉。别说与方才这江慕凡提及到的宋老板相比,就是比之前卢新宇的随意画就的图样,也无法相提并论了。这次,真的全要看那江慕凡的表叔宋老板了。 想及这四时香膏。林梦桐便准备去楼下后边的手工作坊里再去看下,正待她准备开门告诉下秀凤,让她过来下时。却见严师傅正和阿宽两人一脸喜色地走了上来,两人有说有笑,看样子应该是心情极为不错了。而严师傅的手里,却还是格外小心地捧着一个木头盒子。 见到两人上来,林梦桐却也停下了脚步。她笑着对两人说道:“我正好准备到后边的作坊里看下,可巧你们正好上来了。严师傅,你莫非这么快就做出样品来了?快进来说话。” “大小姐,这次可不单单是我一人之力了。”严师傅一边说着,一边却也和阿宽一起进了办公间里。林梦桐待他们坐好之后,却又不忘记招呼秀凤给两人沏茶。 因为严师傅不像阿宽,他是极少进这二楼的办公间里的。林梦桐也不知他素日喝些什么,又见他今日如此辛劳忘我,虽是面上精神极好的样子,只是眼角处地有些青灰色,看得出来是为了这早日做出这手工新品熬了夜了。 “严师傅,劳你费心,你喝绿茶还是红茶,我让秀凤给你备下。”林梦桐却并不急于问他们手上是什么,却是用格外关切温和的口气对严师傅说到,她知道,这严师傅是个极为做事用心的人,自从这羞花堂的香粉厂开工后,虽说那些个洋机器的操作以他的聪明灵巧,也是一学就会了。 只是,他多年毕竟都浸心于传统的手工制品上,这香粉厂里的货品现在是销路极好。而他主要负责的手工作坊这块,自然有些冷落起来。难免让忙碌惯了的他,有些不太适应了。 况且,以严师傅素日有些爱较真的个性。他却不忘记对已经是二掌柜的阿宽屡屡提及,那些个洋机器好是极好的,做出来的香脂又均匀又快捷,包装起来卖相也格外好。只是这羞花堂本来就是传承了好些年的手工胭脂水粉铺子,就算是时代再为前进,这手艺可不能轻易丢下了。况且,在他看来,这传统的手工制香也有着无可取代的一面,若是羞花堂单单只依靠那小小的香粉厂的话,论规模论品相,又怎好与那风头正劲的月中仙一较高下呢? 所以在得知林梦桐有意在新品的香膏制作上,决定恢复之前的手工制作手法,并且沿用百年传承的古方香料,纯粹用手工制作的想法定下之后,铺子里别人还好,单单是严师傅却格外欣喜了,在阿宽告诉他要尽早拿出配方工艺之后,他情愿每日多在这后边作坊里待得再久些,也要费心劳力地把那好不容易从柜子里翻出来的手工制香方法,细细琢磨下。好在功夫不负苦心人,几个白天黑夜熬下来。他总算把第一步的样品做了出来。 现在听得林梦桐这般关切问自己,他也明白其中意思,便带着几分恭敬有礼说到:“大小姐,我哪里有那般讲究,随意什么茶都可以,不必单单为我备下了。” “那也好,就让秀凤也给你沏上一杯碧螺春吧,这个是阿宽常常喝了,严师傅你为了这新品香膏,定是费了不少心血。也怪我说得有些急了,你慢慢做,我们羞花堂要的不是新品上柜的速度,而是以质取胜。”林梦桐轻声说道。对于严师傅的手艺,她自然心里有数。严师傅做事非但认真,且极好动脑子思考,这也是他年轻轻轻就早早地在作坊里那些个大小伙计中脱颖而出的原因了。 “大小姐,那天阿宽把你的想法说给我听之后,我先让作坊里的伙计们大家一起把那小盒子的香膏都传看了。然后阿宽又和我去翻遍了之前林老板留下的那些个香块调配的方子。后边的伙计们也都纷纷给了不少主意,大家这几日就抓紧时间把这香膏的样品调制了出来。” 严师傅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那个本头盒子取了出来,轻轻地放到了林梦桐面前的桌子上。 第425章 他的请求 只是,林梦桐也算略微了解些这些历史,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民国初年。此时西方殖民者正在大力开发他们在东南亚的殖民地,因而需要大量的劳动力。 这样给处在国内的困苦的中国人提供了一条出路。因而之前就有移民东南亚历史的闽南地区就有很多人踏上了这条异乡谋生的道路。这其中那些不为人知的艰难,是常人无法想像的。 卢新宇虽然天性聪明。为人灵活,可终究他是个斯文人,这要是真去了南洋那边,他当真可以适应么? 林梦桐心下却是顾虑重重,她却知道,卢新宇不愿告诉自己,是不想让自己太多想。更多的原因,却是此间一别,即便当真如他说的那样,有朝一日,他还会回到宜城来的,那又是何年何月了? “梦桐,你别替我担心。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要的,无非就是自由两字,哪怕这代价太大。我原本不告诉你实情,也是不想让你替我这样的人担心顾虑,那太不值得了。”说到这,卢新宇的声音里有些说不清的意味。他却是略微停顿了下。这才又说道:“你和我终究不一样,以你不服输的性子,再加上凡事又细心认真,我想不出几年之后,你一定可以把羞花堂做得更大更出色。我相信,我会等到这一天的。” 林梦桐听得他这样宽慰问自己,心下却格外有些不是滋味了。她想着的,却不是别的什么。而是那个曾经的他,在那条小巷子里陪自己在雨中慢慢走回羞花堂时,对自己软语轻言,说过的那个半年之约了。他说的却是,虽然现在的他根本不足以和林梦桐谈及什么交往,他没那资格,也没那个能力。在世人眼中,他们根本就是相距太远。不过,他相信只消给自己半年时间,半年之后,他就可能正大光明地和这羞花堂的林大小姐,一起公然地出双入对,过他们都内心期盼的那种再正常不过的日子。 而林梦桐也知道,原先的卢新宇,确实也是这样想的,他想时间或许可以真正地洗去他身上那些过往的阴影,可是现实却还是给他们开了个不小的玩笑,那些人终究还是找到了了他,现在,虽然那一切都已经平静了,只是他再没有之前那般从容的身份了。 “新宇,你准备在那里到底要待多久?那里总归是不是故土,或许等上海那边的事情平息下来,你就可以安心回来了。”林梦桐一时不知如何说起,却也只能用相对比较镇定的口气说到。 “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船票是晚上的,我们一行人从福建这边沿海出发,坐了黑船过去。到了那里,我只要可以安顿下来,就会写信过来。对了,梦桐你现在还好么,别总是说我的事,我在外边还一直想着,铺子里的事,你还应对得过来么?”卢新宇的声音里,有些淡淡的牵挂,更多的,却是久久抑制下的平和。 “羞花堂还好,现在我们近郊那边的香粉厂也正式开张了。如果你还在的话,估计现在要忙得顾不过来了,新宇,你说过的,会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能够帮到我。其实现在我已经不能再要求你如此了,我只希望,你去了南洋,要好好保重,早些归来。”林梦桐原本是要将那“半年之约“四个字,却是要脱口而出了。只是话到嘴边,她也觉得不可太过如此激动,卢新宇也是迫不得已,但凡有一丝生机,谁又愿意到那里去呢? “梦桐,我都懂的。对了,我还有一事相求,当然,如果你现在手上杂务太多,也不必违心勉强自己了。”卢新宇的声音,直到现在才略微放松了些。而电话这头的林梦桐也知道,自己那些说出的和未来得及说出的话,他其实都已经明白了。 “什么事?”林梦桐轻声问道,她知道,卢新宇既然能对自己开口说出,想必以他的聪明,也知道自己是不会轻易拒绝的了。 “我这次去南洋谋生,少则一二年,多的话也不知道何时才可以归来了。反正我习惯了,只是梦桐,我自小是在圣玛丽那边长大,之前每年我即便再有事,也会抽空去看看那些孩子们。现在我想请你在方便经过上海那边时,抽空可以以我的名义去看看他们,就说你是我的一位故友,而我因为要做生意,脱不得身。你至多只要一年去上一次,两三年后,就不用再去了。我想,久久不见我,嬷嬷和孩子们也会慢慢遗忘的。” 卢新宇说到这里,却也有些犹豫起来。“新宇,别的我可能帮不到你了。只是这事,你不必顾虑,我应该每年都有生意上的事,要去往上海那边。我不会忘记你的托付的。”林梦桐却是想都没有多想,就毫不迟疑地答到。她知道,那里有的,却是卢新宇对童年的珍藏和回忆。而且,出于他内心的善意,他似乎不愿意让那孤儿院里的嬷嬷们知道,他去了南洋那边谋生。 “谢谢你梦桐,如果我有幸还可以回到宜城,你会不会还当我是之前的那个卢新宇?”电话里他的声音,却是格外轻了下来,带着几分不确定,却也带着几分隐约的希翼。 而林梦桐,却在这样的问题下,有些思绪不宁了。她甚至不知道,今天接到这个电话之后,这个他还是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初相见时一脸平静镇定中,透出几分淡淡忧悒的卢新宇,那个文艺感十足却又不乏几分聪明灵活的年轻的他。 林梦桐迟疑了下,却还是用格外温和的语气说道:“新宇,不管现在的你,或是之后的你,有什么样的变化,我都永远记着次,那个帮我从小毛贼手里,夺回手提包的卢新宇。” “梦桐,谢谢你。我也不会忘记。希望还能再见。”卢新宇的声音里有些低沉,他说完后,却是依然保持着这之前的习惯,等着林梦桐这边先挂好电话。 第426章 遥祝平安 “新宇,我想问......“林梦桐刚想挂好电话之际,却突然心底里有了个疑问,不过,很快她却又觉得此时却不是提问的好时机了。她知道,卢新宇买的船票应该不是光明正大可以出行的那种,他应该急着过去准备相应的事宜了。 “算了,我记错了,没有什么问题了,你一路保重。”林梦桐想到这,却又换作了不甚在意的语气。她知道,电话那头的他,却是那般心性聪明的卢新宇,自己那些个小小的疑惑,他只会更加明白。 “梦桐,你其实说与不说,我都知道你要问我的是什么。只是我现在前途茫茫,到那个地方之后,我想自己就不再会有之前那段阴影里的历史了,或许我才可以有更新的生活,即便会苦些。只是你不必为我多虑,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去多想。倘若我还能回来,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卢新宇轻声说道:“还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么?在你有烦恼的时候,记得抽屉里有我准备好的那些个彩纸,你可以折成纸飞机,把那些个不开心的事记在机翼里,然后找个安静宽敞的地方放开它们,即便我在天涯海角,也会替你在心里分担这一切的。” 卢新宇的话,让电话这头把这话简握得紧紧的林梦桐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了,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些什么。似乎所有的言语在这告别之际都是多余而苍白的。 她只是格外握紧了手里的话简,那个声音此时却是距离她如此之近,好像卢新宇也并未在遥控的异乡,而只是和现在的她隔着这根细细的电话线而已。 ”新宇,我挂了。我刚才说的意思,只是想问我去了圣玛丽后,应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提到你在哪里,好在我想好了。如果你回来之际,只要你愿意,羞花堂的大门永远对你没有关闭的时候。” 话说到此,林梦桐却也默然挂上了电话。她知道,如果自己还要再任由内心的思绪发散出来的话,真不知道还有多少未问的问题,可以说得完全了。 或许,她想,所有的问题其实答案都已经注定好了。卢新宇接下来的路,自己根本无从再去知晓什么了,唯一能做到的,只能为他遥祝平安了。希望他此行南洋,可以一帆风顺,在那里,他真的可以完全地忘记背后,重新过他自由的生活了....... 几天后,果真如阿宽他们所预料的那样,这次月中仙家可以说凭借着这新品勿忘我香水,让铺子里的人气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虽说这款价格也不是特别便宜的香水,大家也都知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正宗的法兰西货,可是因着那格外清新的味道和颇有自身特色的水晶玻璃瓶的包装,还是吸引了这宜城众多太太小姐的目光.本为,真要是进口的高档货品的话,纵然喜好的人更多,可是毕竟不菲的价格还是会让不少人望而却步. 而这勿忘我香水,却定价也只是略高,所以在林梦桐看来,它得以销售极好也不足为奇,对于香水这种名贵货品,这民国年间普通女子只消购上一瓶,日常用得省些,就算售价略于高出期望值,她们也勉强可以接受了。 更何况,她想着,江慕凡这回在宣传上也算得上是出奇制胜了.开业前三天里,那每日的十五瓶香水也没算白送.既聚集了人气,又不失时机给月中仙打了广告,更何况,那报纸上还用那样全新的宣传语深藏不露地夸赞了一番. 这样想着,林梦桐却是为四季香膏的事,有些隐约的顾虑了.现在是这月中仙家新品香水,风头正劲的时候,就算羞花堂接下来即刻就把这四时香膏推出,也未必可以抢回多少份额.毕竟,宜城也就那么大块地方.想到这江慕凡的主意,林梦桐却忽然记起了那天,自己和他在翠湖公园时,偶然遇到的那几位年轻女学生了. 她却是在此时记起一个小小的细节来.那个高个的女学生好像说过,女中的值勤教员多半是些年长的嬷嬷,这宜城女中原先也是镇上的一所洋人开办的教会学校.后来才由县上接管的.女中的规矩是极为严厉的,就连像江慕凡这样的男教员,也不过是这两年来才有出现. 而女中对于这些年轻女学生,更规定了日常不可带那些香水丝袜之类的,在这女校看来极不正统的东西进入学校.而那些普通寻常的香脂之类,却并无太多限制了。上次,林梦桐也清楚记得这几位年轻女孩,还特意散了学来羞花堂这边购买那寻常润肤的百花香脂回去用。 想到这,林梦桐心下有了主意。她明白这四时香膏,或许在有的方面,不及月中仙那新品香水有吸引力。不过,却也有着那新品香水所不能及的特点。那就是携带更为方便,而且,气味也更加平和朴素,就算是像宜城女中里那样的女学生,也可以买来回学校里用。因为它外观却是略同于寻常的那些香脂雪花膏药之类,不会让人觉得是喷洒了什么味道的西洋香水了。比起那听起来就高档的香水来,这香膏却是完全可以走另一条格外亲民的路线。 林梦桐想着,心下瞬间就放下心来。原来,单单只是羡慕别家货品是无益的,最好的方法却是格外用心地找出自家的特色来。只是,林梦桐想及此处,却又轻轻打开了抽屉,取出那瓶精巧的玻璃瓶香水。或许,自己却是这宜城里第一个拿到这月中仙新品的人了。而江慕凡的用意,却应该不是单单为了向自己展示他的创意和想法吧? 林梦桐的目光又落在这香水瓶上那“勿忘我”三个小字上,这难道才是他的良苦用心么?林梦桐此时,却不由在脸上泛起一个有些无意的微笑了,她便不多想,又看了下桌角备忘录上记的电话号码,拨通了江慕凡的电话。现在的他应该还在学校,这个时候也似乎应该学生们下课了。 她想,自己收到这香水都好几天了,却因着这连日的杂事,总是忘记打个电话过去。想来以江慕凡因着内心那格外的自尊,也不好意思再主动打来了。 第427章 绝好想法 林梦桐想着,倘若自己再不打这个电话,礼数上不周全或许并未有什么,因为自己和那江慕凡毕竟都是有着进步思想的年轻人,这些人情上的繁文缛节当真算不得什么了。 只是这江慕凡其实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更何况上次送自己到家门口之际,他还特意说了再见两字的深意,可见他是个有心的人。在他那格外阳光开朗的外表之下,或许他的内心却未必有他看起来那般潇洒自如。 只因......林梦桐想着,却在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他那虽然撑着那细细的拐杖,却依然灵活的样子。她知道,江慕凡是在意他自身的,在意他的这个小小的不完美和遗憾,所以联想到此,林梦桐却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有必要补上这个有些迟了的致谢电话了。 正当她有些思绪万千之际,耳边却传来那个温和平静的声音,“你好,请问找哪位?”林梦桐听得是江慕凡这文质彬彬的说话口气,却也暗自有些笑意了。 这个电话自己是打到上次和他一起去说话的那个数理组的办公室的。看来在女中的他,确实如那些个年轻女生所说的那样,是个再称职不过的年轻教员了。 “是江先生么?我是林梦桐,”林梦桐也不再说些什么套话,她带着几分笑意,客气地说到。“那天你托人送来的香水,我收到了,本来是想即刻就打电话过来的,不巧的是上次记号码的簿子,我一时放得有些凌乱了。手上的事又有些多,今天才刚好得空找到,就想着打到你这里了向你说声谢谢了。” “林小姐,你客气了,我知道最近你们羞花堂的事不少,你毕竟要管得极多,忘记了也很正常的。”江慕凡的声音听似平常,却也听得出有些意外的欣喜,却是连语速也轻快了不少。 “江先生,这次你们的新品着实也让我觉得相当不错了。单单是在这报上的宣传手法,还有这香水的包装上,都能看出你也用了不少心思。”林梦桐这话,虽有几分带着谢意,却也的确是她的真心之意了。 “林小姐,你何以看出这次是我的想法,之前这些事我不都不插手的。都是父亲和慕云他们着手。”江慕凡有些好奇,在他看来,这林梦桐似乎对他的想法格外了解一般。 “这?”林梦桐见他这样问,却也笑了,她觉得虽是生意上的事,不过每每和这江慕凡说及这些时,却完全没有一丝丝的拘束感。 “江老板和慕云小姐的想法,之前我也见过,却是和这次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了。这款香水我虽是未用过,却也觉得给了我不少启示。” “林小姐,你太夸奖我了。对了,你的意思是,接下来你们羞花堂里,也准备让厂子那边做这香水?”江慕凡的口气里却有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欣喜,这次勿忘我香水的上柜以及在报上的宣传,都是江老板第一次放手让他做的。 虽说因为女中那边的事务也不轻松,但是已经应予了家里的事,江慕凡却也不好推托。这些宣传包装的事,都是他利用闲暇的功夫想出来的,却是效果上连他也没想于是格外得好。 只是他更没有想到。这林梦桐打来电话,却不单单是对自己这份小礼物的致谢,却如此真心实意地夸赞起了自己。可见这个年轻的女子,在这生意上的心胸,已经远比许多年长都还要宽敞几分了。 “我们不打算做香水,而且,江先生你也清楚,羞花堂的香粉厂也不过才开工不久,机器也就那么些台。工人中的熟手也有限,这种西洋香水工艺之复杂,流程也不简单,当下我们还做不出来。”林梦桐这话,半是自谦,也半是实话了。 “林小姐,我那天送来这个,并不是有意向你展示什么,只是我还记得,那日我们从书避回来,在车上你说过,这种西洋勿忘我的香水味道清新,远胜过那些什么常见的玫瑰香水。也就是你那句看似无凡的话,却是给了当时的我一个极好的念头了。” 江慕凡的声音,却说到此处时格外温柔有加。尤其是,从他的口里缓缓提到那“勿忘我”三个格外浪漫的字眼时。 “我提及到的?”林梦桐听得有些茫然,这个细节她却有些记不太清了。片刻之后,她才恍然想起,那日从书局出来,刚进那车里时,确实闻到一股格外清新的花香,当时,自己却还以为这江慕凡也如那些所谓的摩登青年一般,喜好喷洒香水。 后来,才听他说,这车之前一直是江慕云日常用的极多,而她因为不喜欢车内的沉闷味道,又闻不惯那些大众喜好的玫瑰香水,所以才特意在这车上喷洒了些进口的高档香水。而那香味,却是不多见的勿忘我花香。 “江先生,你这一说,我有印象了,只是那日你说过,这香水是慕云小姐从上海那边洋行里,费了好些心力买来的法兰西洋货,这次你们上的这款新品,确是你们家在上海的香粉厂制成的。这其间,我想你也用了不少心思。” 林梦桐想着,这江慕凡定是觉得这进口的洋货成本太高了,所以他才依样做出了这仿制的勿忘我香水,其实细细闻来的话。她也觉得,江慕凡送来的这瓶勿忘我香水的味道,确实也和自己那天在车里闻到的不尽相同了。虽说只是细微的差别,换了寻常人也未必留意得到。 不过,林梦桐每日闻的最多的,便是这种种不同的香味。所以,她却是能轻易地觉察出,这些许的区分了。相对而言,这月中仙的勿忘我香水味道是略微有些清淡,留香上似乎后味也不足。不过胜在包装和价格上,却有着那西洋货品无法比拟的优势了。 “林小姐,你确实是行内的,我是请了几位师傅研制出这味道,只是出来的效果,最多也只能说是和那西洋货有些相似,不瞒你说,铺子里那边又急着上新货,所以这气味调配上,也不尽如人意了。” 江慕凡似乎也并不在林梦桐面前避讳什么,他的口气里有些遗憾和无奈。 第428章 如此建议 听得江慕凡这样说,林梦桐也明白。他自有他不为人知的难处了。答应了家里的事,即便并非他本人的意愿,却也要勉强自己做下去。相较而言,其实现在的自己反倒是最好的了,所有的决定和主张,自己都可以在这羞花堂里自行安排。 即便林太太他们对自己心有不满,不过毕竟只消这铺子里的权力,一日还在自己手里紧握着,这一日就没有人可以对自己轻易生事了。 想到这,她却是笑着轻声对江慕凡说道:“不管配方如何,也未必要做到完全一样,现在这勿忘我香水得以大卖,我想江老板他们都对你极为满意了。” 林梦桐这样说着,她不过是想再客气夸赞几句,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挂好电话。毕竟,她总觉得,自己和这个江慕凡的交往是断不能过深了。林梦桐在意的自然不是如林太太之前言及的,那些个所谓的流言蜚语。或者说她也如这世俗的女子一样,在意他的那个小小不便之处了。 林梦桐想的却是,这月中仙如今早就今非昔比,在这宜城香粉界所占的份额已有取代自家这百年香粉铺之意,自己倘若和他走得更近,外边那些生意上往来的人又会怎么看,会以为羞花堂里的大小姐,竟会为了生意方便抑或是为了从别家学得什么生意上的妙招,就和这江家少爷交往益深。这般功利的行为,却分明是林梦桐所不愿意为之的。 “哪里,林小姐,其实我反倒应该感谢你。之前因为有为自己的性子天性也就那样,所以家中生意上的事我一半是看不入眼,一半也是懒得与那些个上海那边所谓的合作伙伴为伍。不过,那日在翠湖公园,你劝我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来都是对的。” 江慕凡的声音里有些许的激动和欣喜,看来现在的他,已经并不觉得能给家里的生意帮上忙是件多么烦恼的事了。 “谢我?”林梦桐本欲再礼貌性地说上几句随意的话,就挂上电话了。她心下却还惦记着铺子后边的手工作坊里,严师傅他们把这新品四季香膏做得如何了? 虽说这江慕凡似乎对自己并无多少生意上的保守,可是林梦桐却并不打算把自家铺子里接下来的打算对他说什么了。毕竟,两家争的却是宜城里香粉业内不大的一块市场。而且,林梦桐心下也有些不确定,自己临时起意,想到的这个四时香膏的新品,在实际问世后究竟还能不能与眼下风头正盛的西洋香水一较高低了。 只是现在,听得那江慕凡提到反倒要谢过自己,她未免格外好奇。虽然她也知道这或许只是委婉的客套,不过她还是想多听听江慕凡的说法。以自己不多的对他几次的了解,她知道,江慕凡与那个喜欢说场面话的生意人完全不同,他的个性率真,想法上却又极为多变。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才从日本留洋归来时,是抱着绝不做胭脂水粉这类生意的打算的。而现在,初试牛刀就小有所成的他,却是想法瞬间就不同了。 而这其中,难道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么?电话那头的江慕凡似乎也听得出了林梦桐有几分疑惑,他的声音里似乎也听得出来,此时带了满满的笑意了。 “林小姐,你那天对我说过,虽说我在日本念的是商科,而且听起来也是最为先进的。不过这些学到的东西,终究都不只能算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了。如果我不真正地去尝试下,估计在这女中里再教上几年书的话,那些学到的东西就又都回还给大学了。” 江慕凡的话,语气却是平淡自然中带着一份领悟后的轻松,而知道他可以这样想,林梦桐的心里,也有一种为之欣喜的感觉,她几乎是要完全忘却了江慕凡这样的决定,其实从现实些的角度来说,对自家的羞花堂却是有了些潜在的压力了。只是,林梦桐也明白,打开门做生意,在有的角度上来看,倒是和自己在大学时念书的情形有些相仿。那就是你做到的,却只能是督促自己更为努力几分,却无法抑制住别人的进步更新。现在江慕凡能放下之前那种太过书卷气的陈见,利用教书的闲暇时间地,去做月中仙的事,这却只是好事了。 “江先生,不必谢我。你能这么做,更多的是你靠你自己了。日本那边商科确实先进,理念上很多都是我寻常接触不到的。对了,宋老板那边的包装瓶样品昨日我们铺子里的二掌柜已经过去看了,说是做工精致,丝毫不亚于之前的杜老板。请你也代为谢过。” 林梦桐想着接下来还有四时香膏的包装瓶,也想用这如羞花霜一般的白瓷瓶的包装,只是因为盛放的是香膏,所以应该还要做得格外小巧精致点。如果上面还能印制上四时不同的花卉图案,应该就更能凸显出四时香味不同的特色了。 想到此处,林梦桐便也随口说了句:“江先生,我想接下来我还有批新货的包装要想和你表叔宋老板合作,只是这包装要较之前的做得更为小巧些,上面最好还可以印制上些图案,只是不知宋老板那边可否不嫌麻烦,能够做出这种包装瓶来?” “林小姐,其实不瞒你说,这回我们在上海香粉厂那边加工的这批香水,用的是西洋最流行的的那种水晶琉璃瓶,成本上你也知道,占了不少份额,而且,这种玻璃瓶虽说手感不错,也便于保存香水味道,不过表叔那边,确是无法加工的,他们的工厂不大,技术上也做不到,所以,我们月中仙是费了大价格请了上海那边别家工厂特意订制的。” 江慕凡说到这,似乎想起了什么,这才又在电话里说到:“虽然我不知道林小姐,你们接下来要上的新品是什么,不过我觉得如果不是特别本小利大的话,其实不必用西洋琉璃瓶的贵价包装,白瓷瓶手感很好,价格上也便宜不少,不如这样,我稍后再和表叔打个电话,让他想想可否按你的要求,再改变下瓶身的结构,试试做也合理范围内的最为精巧的小包装瓶。” 第429章 心领神会 林梦桐原本不过是随意这么一说,她知道这宋老板既是江慕凡的表叔。而且,从阿宽那里她也得知,这位宋老板谈吐斯文不俗,却是和这江慕凡有几分相似。 她只是想,如若这宋老板那边,果真可以完全不计较羞花堂和这月中仙,今后可能会更加激越些的竞争,可以投入更多精力,给羞花堂的新品做出格外别具一格的包装来,这却是最好不过的了。 毕竟,接下来这新品四时香膏的包装不同于之前的羞花霜。羞花霜是已经有了做好的样品,宋老板那边只需一成不变地依样画葫芦即可,而这四时香膏。究竟要做成何种形态的白瓷瓶包装,林梦桐到现在却还是没有什么底的。现在却听得江慕凡如此说到,她也有些意外的。 难道他当真一点也不计较羞花堂和月中仙两家在生意上的关系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次自己要烦劳宋老板那边做出的包装是用在什么货品上的么? 若是他知道这是用来包装羞花堂手工精制的四时香膏,而且,这款香膏其实就是一种固体的香水,和月中仙现在正上新的勿忘我香水其实是分的同一块市场,他还会如此热心么? 这样想着,林梦桐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原本这江慕凡在这行事上,却还是丝毫没有沾染上生意上的那些个世故精明了。 反倒是相形这下的自己,有些太过小心思了,想到这,林梦桐略一迟疑,却也说道:“江先生,实不相瞒,我们接下为的新品,却是一款手工制品,不是香粉厂那种批量的机器货,所以,我也想在这包装再花些心思,做成一个系列的四款不同,只是我才思有限,在这包装瓶上,反倒不知印些怎样的图案了。难得你可以为我这件事,再去烦劳宋老板那边费心,我先谢过了。” “新品?”江慕凡听了之后,却倒是想起了什么,他却有些兴奋地说到:“林小姐,我记起来了,那日在翠湖公园时,你还那几个女生说过的,说是接下来你们会做出一些留香持久而且价格适宜的新货,更重要的是,是能让她们这些女学生也可以随身携带,味道也不浓烈。你说的可是这个吧?” 林梦桐听他这样猜测,也心领神会了,原来,江慕凡也是个留意细节的人,他应该此时心里差不多也知道了,羞花堂接下来要制成的,是什么类别的东西了。 “江先生,你说的没错。我那日还记得答应了那个女学生,若是做出来,就送好一瓶,聊作她那日谈话时给我的启发了。”林梦桐却也笑了,她有了这个念头,却是多少与那个女学生的意见有些关联的。答应过她的事,自己又怎好忘却呢? “我是不是问得多了,这样看来,到时你们新品出了,第一瓶送给那位女学生的,应该是让我来转交了,这样一来,林小姐,我岂不是第一个见到你家新品的人?” 江慕凡的声音格外轻快了些,他到底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林梦桐想做什么那些具体的细节,他也就没有再问些什么了。 “那是自然,你们的勿忘我香水,我不也是比那些早早地排了长队的客人们,见得还要早么?”林梦桐听得他这样说,却也笑了。 “林小姐,那不打扰了,我这就去给表叔打电话,他素日雅好书画,我把你的意图再与他说得详细些,看看他那边能否出些图案,说真的,让表叔去画这些包装上的花样,真要比让他谈生意还能让他有乐趣了。” 江慕凡却是完全对林梦桐的心意,有些心领神会的意味。他说完了这些,林梦桐也不便再解释什么,只是她份外好奇,自己从头至尾,也并未多透露出四时香膏的什么细节,他何以就能这么有信心让宋老板为自己设计包装瓶和图案呢? 只是这个电话已经打了许久了,林梦桐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她不过客气地说了声“有劳费心。”就准备挂起电话了, 却又听到电话那头的江慕凡轻声说了句:“林小姐,我到时可以亲自把这包装瓶的初步图案交到你那里么?说真的,你们羞花堂我倒是路过好些回,却是一次都没进过。” 江慕凡这样说,更是让林梦桐有些始料未及了。她瞬间想起的,却是那日临别之际,江慕凡有意提及的“再见”两字的深意了。 他说过,再见不是告别的意思,而是说只要有缘有幸,就会再度相见。想来今天他这般兜兜转转,说了这么久,莫非就是为了这句? “那自然随时恭候,只是我们羞花堂店面比不上月中仙了,我的这个办公间比起江慕云小姐那样别致洋派的办公间,也要简陋许多了。”林梦桐虽说心下有些思虑,却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 江慕凡能主动这样说,以他那样骨子里的几分孤高,应该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和勇气,更何况,他的确是有心帮到自己。 “那好,林小姐,表叔那边画好图样,我就过来送上,到时我会提前打电话过来的。若是你忙,就依你方便改日。”江慕凡的声音里,却有几分格外的欣喜了。 “那就这样,我哪里有那般忙碌,你定好时间就可。再见。”林梦桐轻言细语地说到,这才挂起电话。只是,她却越发觉得这个江慕凡,真有些让自己不太看懂的地方。 他现在已经是可以帮到江老板那边的生意了,怎么会这般主动又给自己方便呢?难道,他当真一点也不计较两家的关系,还是....... 想到这,林梦桐的心里有了些许的起伏,她的目光却又落到了那打开的抽屉里,那瓶安然放好的香水上了.这香水的名字,他说是因着自己的一句提醒而想到的。 “勿忘我”林梦桐在心里细细读着这三个字,心下却分明是那卢新宇昔日的音容笑貌了。他曾经在那信纸上写下的那四个字,却更是让此时的林梦桐觉得意味深长,是的,“幸勿相忘”,这些往事又怎能轻易相忘呢? 第430章 匠心独具 只是想着那江慕凡说过的,那包装瓶的花样好了之后,他会主动送到这月中仙来。林梦桐却思及此处,倒有些不太自然。她并非不愿意再度与他相见,不过想及这羞花堂里来往人多,尤其还有王掌柜他们。而且这现在谁都知道这江慕凡是月中仙的大少爷,而月中仙现在又是和羞花堂根本生意上的对手。 这样一来,别说那些有心想给自己添乱的人,就是给阿宽看到,也保不定他会多想些什么。别人犹可,只是想到阿宽,林梦桐却忘不了上次江慕凡从书局送自己回来时,从那车上下来之际,却是无意遇到了阿宽,他那略微有些复杂意味的眼光,却是让林梦桐觉得其中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了。 林梦桐想着,到时再以什么委婉些的说辞让阿宽明白,自己现在和这江慕凡只是生意上的交情,他的眼光和思路,却也无意间让林梦桐觉得格外有值得欣赏的一面了。或许,自己是想得太多,阿宽又怎会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呢? 就算王掌柜他们有意会再去向林太太那边说些什么有的没有,现在的林梦桐却已经不太在意了。“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何必会这些事多呢? 林梦桐想及这些,心下却也有些好笑了。她知道,来这民国之前的自己,却分明是个不太拘这些小节的年轻女孩。只是莫名地来到这个年代之后,或是思想或是言行上,也多少慢慢浸染了这民国年间女子的格外谨慎小心之特性了。这终究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自然是不得而知,只是经历了这些算不上多大的事之后,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成熟了些。也许世事就是这样,没有人可以永远活在单纯无虑的生活中。 她默默地舒了口气,把自己原先放在桌上的那张纸,也就是自己随意勾勒出的四时香膏的花样,轻轻地放回到了抽屉里。林梦桐是个心下有数的人,她知道自己不过是略微有些小心思,在这包装瓶的设计花样上,其实只算是个门外汉。别说与方才这江慕凡提及到的宋老板相比,就是比之前卢新宇的随意画就的图样,也无法相提并论了。这次,真的全要看那江慕凡的表叔宋老板了。 想及这四时香膏。林梦桐便准备去楼下后边的手工作坊里再去看下,正待她准备开门告诉下秀凤,让她过来下时。却见严师傅正和阿宽两人一脸喜色地走了上来,两人有说有笑,看样子应该是心情极为不错了。而严师傅的手里,却还是格外小心地捧着一个木头盒子。 见到两人上来,林梦桐却也停下了脚步。她笑着对两人说道:“我正好准备到后边的作坊里看下,可巧你们正好上来了。严师傅,你莫非这么快就做出样品来了?快进来说话。” “大小姐,这次可不单单是我一人之力了。”严师傅一边说着,一边却也和阿宽一起进了办公间里。林梦桐待他们坐好之后,却又不忘记招呼秀凤给两人沏茶。 因为严师傅不像阿宽,他是极少进这二楼的办公间里的。林梦桐也不知他素日喝些什么,又见他今日如此辛劳忘我,虽是面上精神极好的样子,只是眼角处地有些青灰色,看得出来是为了这早日做出这手工新品熬了夜了。 “严师傅,劳你费心,你喝绿茶还是红茶,我让秀凤给你备下。”林梦桐却并不急于问他们手上是什么,却是用格外关切温和的口气对严师傅说到,她知道,这严师傅是个极为做事用心的人,自从这羞花堂的香粉厂开工后,虽说那些个洋机器的操作以他的聪明灵巧,也是一学就会了。 只是,他多年毕竟都浸心于传统的手工制品上,这香粉厂里的货品现在是销路极好。而他主要负责的手工作坊这块,自然有些冷落起来。难免让忙碌惯了的他,有些不太适应了。 况且,以严师傅素日有些爱较真的个性。他却不忘记对已经是二掌柜的阿宽屡屡提及,那些个洋机器好是极好的,做出来的香脂又均匀又快捷,包装起来卖相也格外好。只是这羞花堂本来就是传承了好些年的手工胭脂水粉铺子,就算是时代再为前进,这手艺可不能轻易丢下了。况且,在他看来,这传统的手工制香也有着无可取代的一面,若是羞花堂单单只依靠那小小的香粉厂的话,论规模论品相,又怎好与那风头正劲的月中仙一较高下呢? 所以在得知林梦桐有意在新品的香膏制作上,决定恢复之前的手工制作手法,并且沿用百年传承的古方香料,纯粹用手工制作的想法定下之后,铺子里别人还好,单单是严师傅却格外欣喜了,在阿宽告诉他要尽早拿出配方工艺之后,他情愿每日多在这后边作坊里待得再久些,也要费心劳力地把那好不容易从柜子里翻出来的手工制香方法,细细琢磨下。好在功夫不负苦心人,几个白天黑夜熬下来。他总算把第一步的样品做了出来。 现在听得林梦桐这般关切问自己,他也明白其中意思,便带着几分恭敬有礼说到:“大小姐,我哪里有那般讲究,随意什么茶都可以,不必单单为我备下了。” “那也好,就让秀凤也给你沏上一杯碧螺春吧,这个是阿宽常常喝了,严师傅你为了这新品香膏,定是费了不少心血。也怪我说得有些急了,你慢慢做,我们羞花堂要的不是新品上柜的速度,而是以质取胜。”林梦桐轻声说道。对于严师傅的手艺,她自然心里有数。严师傅做事非但认真,且极好动脑子思考,这也是他年轻轻轻就早早地在作坊里那些个大小伙计中脱颖而出的原因了。 “大小姐,那天阿宽把你的想法说给我听之后,我先让作坊里的伙计们大家一起把那小盒子的香膏都传看了。然后阿宽又和我去翻遍了之前林老板留下的那些个香块调配的方子。后边的伙计们也都纷纷给了不少主意,大家这几日就抓紧时间把这香膏的样品调制了出来。” 严师傅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那个本头盒子取了出来,轻轻地放到了林梦桐面前的桌子上。 第431章 无心之问 林梦桐听得严师傅这般说,便也轻轻打开了面前这个木头盒子。原来这不大的盒子里,装的却是四个有纸盒简单盛放着的香膏。 这些应该只是作坊那边先做出的半成品,虽未靠近闻到,却也幽幽透过些许清淡中有些幽远的香气来。比起之前自己从家锁那里拿来的机器做成的香膏,却是大有不同了。显得更精细,香味也要清雅几分。 虽说林梦桐在这货品成份和差别上远不及阿宽他们懂和那般多,不过,她只是这略微一闻,却也能知道。这品相上自是比那些一个大洋三盒的便宜香膏要好上许多了。 她想及此处,便也随手拿起一盒香膏,这却是股极为熟悉的味道了。林梦桐略微闻了下,却也轻声说道:“严师傅,这是我们铺子里最出名的桂花香味,不过,我觉得应该你是加以改良了下,比那作坊里的桂花发油中的桂花味道要清淡了些,且又透着股冷香味,留香上了远非发油中那般香味所能及的。” “梦桐,你现在也可以轻易闻出来?” 一旁的阿宽却是有些欣喜的样子了,他说道:“严师傅这次有心按着你说过的四时香气来做的,你方才拿起的这款是名叫秋桂,应的是秋天之味道了。本来我觉得用我们铺子里原先调配的桂花香味就是极好的了。不过到底严师傅有心,他说香膏终究是香膏,是和那发油完全不同的货品,重要的不是一闻就浓烈,而是愈闻愈香,且留味持久些。所以,他便改动了下配方,把桂花的香味做得淡些,且味道调配得多了些冷香。” 听得阿宽如此说到,林梦桐也点了点头。她笑着把目光转向一边的严师傅:“严师傅,我们的想法却是不谋而合的了。我也觉得这香膏不比那些发油香脂之类,这香味上要有些与众不同之处。我看你把这四时香膏的味道,做成了春天的甜润花香,夏天的清凉花香,这秋天则是这金桂花香,冬日又有这雪梅花香。从名字上看就格外有吸引力了。” “谢谢大小姐你的夸赞了,我想这香膏容量是极小的,若是以这种纸盒来包装,一则不显眼,二则对于香气的挥发也不利。所以方才上楼之际,还在和阿宽说,要用什么样的材质好好包装这四时香膏才最为稳妥了。”严师傅想了下,这才对林梦桐说道。 “严师傅,这你放心,阿宽已经和之前为我们加工羞花霜包装瓷瓶的宋老板,再度联系过了,让他们着手做一套四款风格各异的细白瓷瓶包装。这次严师傅你把这四时香膏香味调配得如此之好,好马自然要配好鞍,宋老板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林梦桐也笑了,这次看来严师傅是用尽了心思,这香膏一套四款,味道既有整体上清冷的特点。且又四种各有特色,不尽相同,而且,这留香上,不仅是之前家锁带来的那款机器做出的香膏所不能比的。就是那月中仙的勿忘我香水,在味道上也不压倒了。 听得林梦桐这样说,严师傅脸上又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他收好那纸盒盛放的香膏样品,又格外沁地装好在木头盒子里。这才对林梦桐有礼地说道:“大小姐,你再和二掌柜细说,我先下去了。这气味上冬季那款雪梅花香,还可以再改动得有些特色点。” “严师傅,那太辛苦你了,你也不用再熬夜了,这样品反正已经做出来了,我也不急,等宋老板那边包装花样定下来后,我们再正式把开工。”林梦桐想了下,却也不忘记嘱咐严师傅不用太心急。 严师傅听得林梦桐吩咐后,便也点了点头,这才下楼离开。此时,阿宽才抬起眼来,用不甚放心的口气对林梦桐说到:“梦桐,不是说好了我们这边提供图样,让宋老板那边按样做出瓷瓶来即可么?怎么方才我听你说的口气,竟是让宋老板那边来负责这块呢?” 见阿宽口气里有些不太放心,林梦桐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了。她便笑着说道:“阿宽哥,你且放心。我原先是想过由我自己来画这花样,不过后来还是放弃这个想法了。你知道的,我在这上面也有限,之前那个百花香脂也是找来的图案,不过这次四时香膏就不同了,最重要是在包装瓶和图样上要有特色。你也说过,货卖一张皮,更何况,是香膏这类精细的东西。” “这我明白,只是梦桐,那宋老板他知道么,他又如何有这般好意来答应我们羞花堂的事呢?”阿宽似乎还不太理解,他又说到:“原本这次他能给我们家做活,也是因着那位江家少爷之缘故,莫非,这次也是那江慕凡特意说的?” 见阿宽说得如此直接,林梦桐却也不好再刻意掩饰什么了,她点了点头,这才说到:“江慕凡对我提及过宋老板,说他做生意之余,雅好书画,却不是个俗人,品味也不流俗,加上他也乐意为之,所以才让我有了这个想法,我想,倘若他递交来的图样,大家都不满意的话,那我们再想办法也不晚的。” “是这样?”阿宽听完林梦桐这有些轻描淡写的话,眉眼间却有些紧锁起来。“梦桐,你不觉得这位江家少爷,行事有些奇怪么?他怎么这么有心,帮了我们一回又一回,难道我们羞花堂的新品,他分明是有兴趣多知晓些情况?” “这不会的,我虽说认识他不久,不过他应该不是这种人,更何况,那江家小姐之前不也说过么,他们家主要做的是跟风的洋货,也没有我们后面那手工作坊,大家各作各的。而江慕凡,他的确是个有想法有理念的人。” 林梦桐轻声说着,却没有顾及到身边阿宽的神色里,分明有了些异样。 “梦桐,我总觉得,这位江慕凡的想法,未必有那么简单。他是江老板最器重的人,也就是月中仙将来的继承人,即便他人品再好,也不会屡屡想到帮助对手家吧?”阿宽这次的话里,却有些言外之意了。 第432章 画样送至 阿宽的话里,说得尽管听来极为平和,不过林梦桐又怎会听不出他的意思呢?其实她自己也不是不明白,这事换作他人,自己又怎会不生疑惑呢?只是自己内心也不过略微有些明白,却又不好和阿宽说得过于细致,对于那位江慕凡,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他,有着几分是欣赏,更有几分是同情了...... 虽说她更清楚,如江慕凡这样的人,他又怎么会需要别人刻意的怜悯,他是个那么聪明内心又有些小小骄傲的人,即便他身上那个存在着的,只不过是再小不过的不便,在这世俗人眼里,他似乎就已经是一个有着缺憾的人了。 纵然他有那么多寻常人所不能及的长处,可是这世间种种,终究又是那般现实而冷漠.林梦桐忘不了在自己家里,林太太他们提及到江慕凡时,那眼底里抑制不住的轻视和不以为然.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说到他时再用这样的眼神和口气时,却已经让林梦桐心里有了极不舒服的感觉.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也变得为他不平起来.难道,真的只是因为那仅有的几次偶遇之后,自己因着对他的几分了解,而为之不平么?还是,自从那次他送自己归家时,在门口说出的那个关于再见的话? 想及此处,林梦桐却方才有些回过神来,她却依然不忘记保留着脸上淡淡的笑意,这才对阿宽说道:“阿宽哥,我倒觉得这位江慕凡是有些眼光的,他这次好意替我们牵线了宋老板,若是这回宋老板做出的包装瓶效果不错,今后我们作坊和香粉厂那边的包装活计,一年下来只怕也有不少,我们都给了宋老板做,他也有得赚.我们也方便.是件两下皆好的事,而江慕凡,他也犯不着和多们竞争什么,我们羞花堂也不会去追随潮流做什么西洋香水.江老板更不会去研制什么古方香膏,大家不过是同行,但做得各有不同,所以,我倒觉得他做得并无不妥.” 阿宽听了,也只好点点头,他低声说到:“梦桐,我倘若说得话有些不适当,你千万别在意。我总以为,这些个所谓的留过洋的新派大学生,他们观念看法上远非我这种书读得少的人所能想像。那位江慕凡,我觉得他好象对你有所好感,上次你们一起回来时,你上了二楼之后,我还看到他一直站在那黑色小车的门外,直到你进去了一会才开走。” 阿宽似乎此番却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一般,他又看了下林梦桐,这才又小心说到:“对不起,梦桐,你就当我说得有些多了。我其实并无什么资格去说这些,只是这位江慕凡即便再好,他是腿脚毕竟不甚方便的,你要是当真考虑日后与他交往,这些小节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阿宽哥,今天你真是想多了。我和江慕凡说白了也只是萍水相逢,只是难得我们在生意上有互相可以交流的地方。至于你提到的,起码我是没有多想过。好了,你快下去忙吧,等宋老板那边做好的包装瓶图样过来。我们再好好研究下。” 林梦桐知道,阿宽的心思其实相当细致的,那日在铺子门口时,她却以为他并无关注到这些细节,甚至是自己都未曾多留意。只是,阿宽这话里却似乎并不是有心在说这江慕凡的不是一般,却好像另有其它的用意。 “梦桐,我下去了。刚才我没其它意思,我只想说,如果你当真觉得江慕凡值得相交,就不要在意外边人如何看待。如果真如你方才所言,你对他只是平淡相待,那也不要给他太多心里的希望。” 阿宽的神情里却有些怅然若失的表情,他轻声说道:“有些事,没有一丝希望反而是好的。就怕是希望越大,反倒是最后失望也更大了。” 说完这些,还没等及林梦桐听得反应过来几分,阿宽却是已经掩门离开了。这样说话的阿宽,林梦桐却是头回见到,原先印象里的那个他,却是向来的乐观率真,似乎这些个小烦恼和顾虑在他眼里,都是不值一提的。 只是方才突然听到他这样说,林梦桐这才明白,她以为阿宽没有明白的地方,他却是从头至尾都明白了,只是,因着自小俩人一起长大的那份眷念之情,他一直是默默把话咽回了心底。 他方才说的那些,包括提及到的江慕凡的事,林梦桐细想之下,却是有理的。她知道,江慕凡对自己分明是几分好感的,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事? 而自己,林梦桐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到了面前那半开的抽屉里,那瓶小巧的香水瓶,正放在那叠七色的折纸下,而那折纸已经用了大半了。那是卢新宇留下的,只是因为琐事太多的缘故,现在的林梦桐哪里又有闲情,去细细迭那纸飞机。她只知道,或许自己心底那些个烦恼,写不写在那纸飞机的机翼里,都已经不重要了......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方才来到二楼,秀凤这边才刚打开门,却听得桌上那老式电话机又响得有些彻耳了。正待秀凤准备过去接起,林梦桐心里有些便有些意识到,这个时候,打来电话的却只可能是那江慕凡了。 他这两日定是早就联系好了宋老板,那包装瓶上花样的图,应该是已经完成了。他既答应了自己,要早日把那图样送来,就绝不会食言,只是林梦桐也没料到,他会如此之快了。 想到这,林梦桐便唤住了秀凤:“秀凤,你先去忙别的,我来接。”一边说着,她便几步走到了桌边,拿起电话。电话那端却是一个有些欣喜的声音:“是林小姐么?我是江慕凡。” “你好,江先生,你不会是要告诉我,宋老板已经把那包装花样做好了吧?我记得自己还没告诉你我们要的白瓷瓶,是用来盛放什么货品的?”林梦桐虽说语气里是客气中又有些好奇,不过,她知道这个观察力极强的江慕凡,应该早就知道了四时香膏的事了。 第433章 他的到来 “林小姐,你忘记了么?宋老板那边,你们铺子的二掌柜已经把具体的详情告诉过他了。”电话里江慕凡的声音有几分隐约带着自得的开心。似乎林梦桐心底里的那小小的疑惑,他早就有了答案。 “是这样?你不说,我真的都忘记了。”林梦桐听得江慕凡如此说,这才意识到,原来之前阿宽,为了让宋老板做出合适包装那四时香膏的细白瓷瓶,已经略微向说了新品的情况,当然,也只是点到为止地提及。 “林小姐,表叔方才电话里和我说了,他昨天倒是画意大发,有了想法。只消一天功夫,就把图样画好了。过会就会让人送到我这里来,如果林小姐有空的话,下午我就送到你那里去。”江慕凡这话,却是说得有些格外谨慎了,似乎担心自己会说错些什么。 “那真要谢谢你了,昨天铺子里的二掌柜还在说,要等这花样过来。他准备早些和师傅们定下。只是有劳你了。”说到这里,林梦桐却不知为何,却又记起了阿宽之前对自己有几分叮咛意味的话来。她觉得自己莫非是在心底里,已经明明知道了江慕凡的几分心思,却又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 想到这,她却又主动说到:“只是你若女中那边有课,也不必急着过来,我让人去取来也可。”林梦桐原本是客气之意,只是这话一出口,她又犹自有些后悔。江慕凡那般聪明的人,倘若他误会了自己的用意,以为是自己碍于情面,却是不愿意让他主动过来。那又如何是好呢? 好在江慕凡似乎并没留意这些细节了,他的口气里却是依旧透着几分欣喜之意:“我今天下午的课只有一节,上过了我就送来。这次表叔也算是灵机忽现了,只是他的想法再好,也终究是林小姐你们铺子里认可才好。” 听到江慕凡这样说道,林梦桐这才安心下来。她便笑着说道:“宋老板的画样,倘若连江先生你那边都认可的话,那就一定没有问题了,那就这样,下午我就不去后边作坊了,只在二楼等你过来。” 说到这,她却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又用格外轻松些的口气说道:“只是不知你是不是和江慕云小姐一样,素日只喝那西洋咖啡呢?我这里上次备下了些,应该存货不多,我再打发人去嘉利达那里买些过来。” “林小姐,我不太喜欢喝洋咖啡的,味道太过浓郁,你不必太过客气,一杯清茶足矣。那就这样说好了。”江慕凡的声音里,多了丝熟稔的味道。只是让林梦桐有些意外的却是,这样的他却是和那处处洋派的江慕云有些不同,他反倒是喝不惯西洋咖啡的了。这点上,倒是有些与自己相仿了。 因为惦记着下午那江慕凡要过来送画样的事,所以中午在家小作休息之后,下午到了铺子里,林梦桐就不忘记对秀凤叮嘱道,说是下午有人过来给自己这边送包装瓶的花样,到时让秀凤不要惊扰到底下的掌柜和伙计们,带他上来即可。秀凤也自然会意。 林梦桐坐在安静的房间里,心下想的,却不是这江慕凡会什么时候赶来。反倒是思量起阿宽之前说的那番话了。自己现在到底是有意和这江慕凡交往,还仅仅是所谓的礼尚往来,或者说得格外直白些,自己分明是在不觉中利用了他的好感?想到这,林梦桐心下也有些波动起来。这一切,难道只是阿宽多想了么? 正当她情思有些起伏之际,却听得门轻轻敲响了,是那份外柔和的声音,且又有着隐约的节奏,而这样的声音,对林梦桐来说,却不是陌生的。在她的记忆里,在这偌大的羞花堂香粉铺里,能这样敲响门的却只有之前那个卢新宇了。 他是那般有礼而且平和谨慎,而之前那段日子里,每天下午这个时候,能听到他那格外从容的敲门声,都曾经是林梦桐心中,最为放松的时候,也是她最为欣喜的时候,因为那是属于自己和他,最为安宁静默的时光,没有人来打扰,也没有人来暗中观察,虽说俩人不过说的是账目上的公事。 不过,也让她觉得,和那样的他在一起,是自己最开心的时光了。即便,那个所谓的“半年之约“,现在想来早已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林梦桐定了定神,知道此时门外的自然不是卢新宇了,现在的他,早已经到了那天涯海角之地,门外现在站着的,应该是江慕凡,是那个完全与卢新宇不同的江慕凡。 想着他那条不甚方便的腿部,林梦桐急忙上前打开了门,门外果真是江慕凡,旁边却是一脸好奇的秀凤。“小姐,这位江先生说是给你过来送画样的。” 秀凤说着,目光却还是有些疑惑地看了下江慕凡,只是,还没待秀凤的目光再落到江慕凡手中那格外精巧的拐杖上时,林梦桐便及时地开口说道:“秀凤,你先下去,替我给江先生冲杯上好的绿茶来。” 待秀凤转身下了楼去,林梦桐便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江先生,快请进来坐,这楼梯有些陡了。” “我没事了,反正有这个拿在手里,怎么走都可以,何况,我也只走了一小段,是黄师傅到女中接我过来的。他把车就停在门外,我让他停得略远些,不要影响到林小姐你们做生意。” 江慕凡进来在那宽大的木椅上坐下后,却是一脸笑意地说到。似乎他并不把自己上楼的多有不便,格外遮掩着什么。 今天的他,可能是从那女中直接过来的缘故,身上穿的却不是那西式洋服了,而是一件厚厚的长衫,虽说是料质一眼看上去就是上好的,不过颜色样式都再为平常不过,是那种林梦桐看来民国风极强的青灰色。 可能因为外边天有些寒意,他今天围了个银灰色的围巾,只是极为随意地围了下,却是让林梦桐觉得这无形间让他更添加了几分进步学生的意味了,或者说,是满身不沾生意气息的书卷味了。 第434章 四时图样 江慕凡坐下后,林梦桐便起身过来。却是坐到了距离他极近的另一张椅子上了。她想的却是,这江慕凡到底是行走多有不便,自己又怎好安然坐在原处,等他再将那图样送过来呢? 却见江慕凡却是一脸笑意,手里却拿着一个有些狭长的牛皮纸信封,正待开口之际,秀凤却轻轻推门进来,把沏好的两杯热茶放到他们俩人面前。林梦桐见她的目光里依然有着几分疑惑,又还有些不放心地落到了江慕凡那已经放在了墙边的那根细细的拐杖之上。 林梦桐见状,却也明白这个秀凤心里此时想的是些什么。她便主动开口说道:“秀凤,你去楼下账房那边。和家锁说下,今天是柜面的盘点日,让他不必再急着把柜面账目急于做好了,只消配合好伙计们,把铺子里的货品细细盘点好。那账目明细,明天一并送来即可。” 秀凤听了,便也下楼传话去了。林梦桐这才在心里安下心来,她自然明白,秀凤这般打量陌生的江慕凡,是因着几分对自己善意的关切。这宜城总归不是个多大的地方,月中仙家少爷的腿部这个小不便,早就已经人尽皆知。秀凤一定是奇怪,自己怎么会和他有什么交集。秀凤一定是顾及到,江慕凡的这次上门造访,会不会被铺子里那多心的人看到,又把话传到林太太那里,白白得给了那些人谈资。 想及此处,林梦桐却也有些无奈地在脸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了。“江先生,因着宋老板的事,我们羞花堂又劳烦你亲自过来。真是让我无以为报了。”她抬起眼来,目光中却是难得的真诚和感激。不管别人如何说,如何想,甚至如何费心猜度,她只觉得,这面前这一派斯文,脸上还带着几分学生气的江慕凡和那些人不同的。他的思想和理念上,竟然和莫名来到这个时代之前的“自己”有些分外相似了。 “林小姐,你先别谢我了,先看看这图样,要是不满意的话,我也只好退还给表叔了。”江慕凡的眼里却有着几分激动的光亮,口中虽是说得有几分谦和保留之意,眉梢之处却依然透着满满的自信。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也轻轻地把那狭长的牛皮纸信封递了过来。林梦桐也急于想见识下,那位宋老板的图样到底是如何精心设计的。她便不再说些什么套话了,在坦率的他面前,那些个寻常的套话也似乎没有多说之意了。 只是,一时心急之下的林梦桐在接过那牛皮纸信封之际,手却有些无意地触到了江慕凡的手指,她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急急地收过了信封。脸上也莫名有红晕,不过,这却只是一瞬即逝了。毕竟,林梦桐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民国女子,哪里有那般保守封建之意,不过,她知道自己眼下的身份和所处的年代,这旧式女子的几分矜贵的作派,是无论如何也要表现出几分的。 她的目光便也迅速离开了江慕凡的手,那手刚刚触及时,却有着不一样的温度。那是一只相当细长而又灵活的手。只是,这江慕凡似乎比林梦桐远远要开明许多,他并未即刻收回,而是满眼带笑地说:“你快打开看看,我现在怎么心下反倒比你还要着急?实不相瞒,我可真心不想再把这画样退回去了。” 言及此处,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太过自信,江慕凡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还是看林小姐你了,当真不满意我即刻就送过去修改。” 林梦桐听得他这样说,却也是笑着展开了信封里的那张青白的画纸,目光却顷刻间被这画上的图案吸引住了。这张白纸不小,却是四四方方地叠成了四块,而每块上都是用细毛笔精心色勒也了四种花样。虽只是淡淡的水墨画底色,全无一点多余的颜色,却也益发显出清雅不俗的韵味来。 而这画样上画的,却恰好又如林梦桐心下所想的那般构思,春日的却是那灼灼的桃花,夏日却画的是那一支凌波的莲花,而秋日却画的是那香飘云外的丹桂,这却是羞花堂里最为出名的香味。冬日里,却单单画了一枝雪中的梅花,因为这画样却都是水墨画样式,这梅花却也是白色的,反倒显得几分褪尽繁华的高洁之态了。 而配合这画样的瓶身,却不是常见的那种圆形或是扁形的样子,反倒是有些玲珑的六角形小盒子图案,与这格外素雅的四时水墨画相应,却显得整个瓶子格外精巧,倒不像是个简单的香膏包装瓶,却是有几分书桌上那些笔墨纸砚的意味了。 “江先生,我觉得这画是极好,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宋老板那边,要用这水墨画来替代之前那些水彩的颜料画,在这方面我的确不太明白。也不大懂。”林梦桐放下手上的画样纸,有些好奇。其实以她的眼光来看,这图案是设计得别有意味,与现在市面上那些红红绿绿的美人头像大不相同。只是她也明白,羞花堂要推出的这四时香膏是面向普罗大众,若是这设计上曲高和寡,那最终的效果却也未必会尽如人意了。 “林小姐,我是这样想的,听宋老板那边说过,你们羞花堂的这款新品是一套四款,既可单独发售,也可成套购买在。而且,林小姐你却是单单选用了细白瓷瓶的包装。我觉得这白瓷瓶是足够彰显我们国货特色的,也是有着不一样的文化气息。所以,我就几经考虑之后,还是用了这与之能最配合的水墨图案,或许摆上柜面时,不是特别夺人眼球,不过相信会有人觉得不一样的。” 江慕凡的话,听得林梦桐有些惊讶,方才无意中他说的,竟然泄露了一个事情,那就是这香膏的图样,根本就不是什么宋老板精心描画的,而是江慕凡自己动手画出的。 第435章 决意采用 想到这,林梦桐不由开口问道:“江先生,你刚才说话的意思,是这画样其实根本就是你自己动手作的,和那宋老板无干系?” “是的,林小姐,我这前那样说,是担心因着我们月中仙的关系,你或许不乐意让我来做这个,”说到这,江慕凡那有些微圆的脸上,那浓密的眉眼间多了丝歉意。 不过,随即他又笑了,那满眼却又都是温柔的笑意:“其实我大学时就最喜欢画画,不过因为后来念了商科,再加上家父一直认为。这些个东西终究是对生意无用的。也就慢慢画得少了。那日我打电话过去时,表叔对我说了你们家的新品是要取那四季轮回之意,来配合新款的香品。我原是有意让表叔做的,不过他的想法说出来之后,我就不再开这个口了。” 听得江慕凡这样说,林梦桐却不在明白了。他这话里又是什么用意呢?怎么好好的。本来有意让宋老板帮的这个忙,这江慕凡又临时起意改变了?这却是越来越让她听得有几分糊涂了。 “为何如此?我虽未同你表叔宋老板打过交道,不过我们铺子里二掌柜阿宽却是有过好几回和宋老板那边的交涉了,觉得宋老板的品味也算上乘,不知道他那边拿出的画样意想是什么?” 说到这,林梦桐却也笑道:“不过我觉得以江先生你的眼光来看,必然有你的理由了。” 江慕凡原本有些不甚好意思的表情,虽说他的话语是从容平静的。不过,听得林梦桐此番话里,却是对自己难得的信任之意,他显然有了几分动容之态。他便继续说道:“林小姐,表叔的意思是这手工作坊的东西,用了白瓷瓶包装,就要有些作坊的特色。他的意思是配上年历画里,那种中式美人风格。以四时的不同衣着的人物图像来相映。我觉得这或许在他看来是极好的,依他之想,只消从那上海的画报里,随意找些摩登女郎的头像就可以了。” 听得江慕凡这样说,林梦桐也明白了些。其实这宋老板的提议只是中规中矩,谈不上有什么太过不妥之处,她也见识过上海那些个大小洋行里的各色香品,那些红红绿绿,看起来五光十色的包装上多半也都印制着这些明星头像。 别看只是身在民国。这样的年代里其实平民百姓中那些个追星的年轻人,也并不亚于自己穿越来前的那个时代了。这样的包装,的确可以说是顺应了当下的潮流。有美女头像可以看,任是谁来铺子里选货,也难免会多看上几眼。 只是依着林梦桐的心性,她却着实不喜欢这类风格。那些个穿着花色斑斓的旗袍明星,举止动作里少不得几分做作。而林梦桐那日,却也细细闻过严师傅他们送来的的四时香膏样品,气味却是配制得清冷有加,与众不同,且又比那西洋香水,包括那月中仙家跟风制作出的勿忘我香水要留香持久好几分了。 所以,在她看来,这新品香膏的包装上,也要配得上自己花了较高价格订制的白瓷瓶。 想到这,林梦桐却又把目光重新落到了那张手里的纸上,她不由轻声说道:“江先生,我的想法其实应该和你类似。我只是担心一点。” “林小姐,你有何担心之处,不妨真说,即便我这次有些不自量力,画出的这个画样,被你全盘否定了,我也觉得没什么。”江慕凡一边笑着说到,一边却也好奇地把目光转向了一脸思索状的林梦桐。 “我是担心这样好的画样,我们做出来后,放在这铺子里售卖,会因着这包装太过阳春白雪,显得有些曲高和寡,吸引不了多数的客人。江先生,你可能不太了解。” 林梦桐想了下,却又语气中不无忧虑地说到:“我们羞花堂在这些胭脂水粉货品的定价上,是不能与你们月中仙相比的,出入我们铺子的顾客,除了二楼那些个太太小姐之外,多半还是买这一楼柜面里平价货品的人。我不知道她们的目光能否被这水墨画的包装瓶吸引。” “林小姐,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我也想到了,不如你这样一试。”江慕凡的眼神里却又有了光亮,他却又接着说道:“我让表叔也依着他的想法心思把那四时图像配上那些画报上的明星,也做出一套四款来。林小姐你们去他那边订包装瓶时,可以把两份都各做一些,等到新品上柜,你也可以试试,看看哪款包装销路更好,今后就只依着做就行了。” 听得江慕凡这样说,林梦桐细思之下,也觉得有些道理。只是她觉得,唯一不妥的是这样却是有意劳烦宋老板那边了,本来他帮着自己做这图样和包装,已经和阿宽说过是不用另收什么钱的,是这江慕凡所托付的事,他只当给自家表侄帮忙了。现在又要如此费心地让宋老板按着两种包装来做,这岂不是让他更加麻烦。 “江先生,你说的也有理,与其是我一人坐在这里,揣度那些顾客们的心思意念,倒不如干脆将这两种想法都付诸行动。货品上了柜,包装上的高下之分也会显露出来。只是要再度让宋老板费心血,还要把这包装瓶依样做出两种款式,我也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在价格上他已经给了我们羞花堂极大的让步了。” 江慕凡听得林梦桐也支持自己方才的想法,他那轮廓分明的眉眼间,却也完全舒展起来。他笑着用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口气说道:“林小姐,其实你答应如此行,却不是麻烦我,倒是帮到我了。” “帮到你,你是说我么?” 林梦桐有些不解,她抬起眼来,却刚好目光碰到江慕凡那格外温柔的眼波,原来,他的眼神里除了那样格外与众不同开朗阳光之外,还有着此刻如春水般的柔情蜜意了。这,却反倒让林梦桐有些异样的感觉...... 第436章 并无在意 听江慕凡如此说到,林梦桐却格外有暗自惊讶,只是她抬眼看到的,却是江慕凡那样澄澈的眼神,她明白。这句话由他的口里说出来。却决非是在曲意地迎合自己了。 “林小姐,这包装瓶的事其实我那日听了表叔说过,就有意试试。不过,心里却也没底。平日在月中仙,这些事也犯不上我操什么心。”说到这,江慕凡的眼里,却又涌起一丝淡淡的薄雾,似乎有着难言的烦恼。 “月中仙的货品,从包装到品种,基本也是那边香粉厂的人说了算。”江慕凡有些无奈地说到。听得他这样说,林梦桐自然也明白,他说的是月中仙在上海开的那爱规模不算太小的香粉厂。那香粉厂却不是如这宜城月中仙的铺子,是江老爷一人开的。所以,众人的意愿也难免会多有不同。尤其是在这货品的推陈出新上,林梦桐知道,以江慕凡的个性。他是断不喜欢那些个跟风的假洋货的。 只是,想到现在月中仙里销售极好的“勿忘我”香水,林梦桐却又有些不明白。她不由问到:“江先生,你送来的那款新品香水,依我看这风格却是像出自你的手了?” “这不过是家父和那些个所谓的合作伙伴们,早就有仿制那西洋香水的意愿,只是我素来不喜欢做那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家父也拗不过我,就破例说服了那些个人,把这款香水推广成正宗国货,又把包装和宣传的事,悉数交给了我。虽说眼下是销得不错,不过上海那边却还是不甚满意,他们觉得只有跟风洋货,才能赚些快钱。” 江慕凡说到这,却是眼底的光亮有些黯然了。林梦桐听他这番话,却也可以理解几分。她有些庆幸自己当初在准备动工香粉厂时,并未完全效仿月中仙的样式,把这香粉厂的决策权力也随着那些人的份额而分出去。 她倒是情愿一时凑不到那么多的现钱,也要把最终的经营权力悉数握住。现在看来,江慕凡虽是有些违心地答应了江老板的要求,接下来会继续帮着月中仙那边做事,可是他终究是个有热血有思想的人,要他那颇为开明的思想受到那些人的意愿驱使,对他而言,其实并不心甘了。 “其实你说的不错,我也是如此认为的,在香粉业内,眼下最为流行的便是那些个抢滩的西洋东洋货,就说我们羞花堂,眼下后边作坊里的活计也越发少了。不过,我还是认为,有自己特色的新国货才是生存之本。就像你送的那瓶香水。” 林梦桐说到这,眼里多了丝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倒是觉得,胜过那些西洋的玫瑰花香水好几分了。特别是在包装上,也让我有耳目一新感觉,有你的珠玉在前,我却是担心我们羞花堂接下来的货品的销路了。” “不用担心这个的,对了,林小姐你既然决定好了,我这就家去和表叔联系下,让他就费些心思,把这两种白瓷瓶都做好,到时送到你们二掌柜那里过目,你看如何?’江慕凡一边说着,一边却也准备起身离开,或许是因为两人谈了不少话久坐故,这江慕凡起来准备拿那边上放好的拐杖时,却是表情里有些略微吃力的神色。 林梦桐见状,却有些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主动替他递过了拐杖。“江先生,你小心些。我送你下楼,这楼梯有些陡,我怕你不太.......” “林小姐,不必了,”江慕凡这次却是未待林梦桐的话说完,就有些略为急促地打断了她的话。他那浓眉下,那原本澄澈无波的眼里,却好像忽然之间就多了丝难言的意味。 “我不过是方才坐得有些久了,一时起来这腿部略微有些酸胀,若是有劳你再亲自送我下去,给你们这里的人看到,我怕会让你徒增烦恼。” 听得江慕凡如此说,林梦桐的心下却是陡然一震。她瞬间明白,原来这江慕凡根本是心下清楚的,他甚至知道因着他的到来,说不定会有些什么样的流言接踵而来。 所以,他便主动早些下楼,更特意不让林梦桐送他下去了。只是,看着他方才那般坚定地要自己取过拐杖的神情,林梦桐却反倒多了丝想法。 她想的却是,这江慕凡能这般热心地把画样送来,而且身为同业,他也能放下那些成见,甚至自己亲历亲为地把这画样精心勾勒出来。而自己却还一直从头到尾,对他的目的有些别样的看法。 现在想来,自己倒是有些太过小家子气了。想及此处,她却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决心与勇气,却不由分说地走到已经站好拿起了拐杖的江慕凡身边,对他轻声说道:“你不用再推脱了,我没什么可在意的,这就送你下去。” 听得林梦桐这般大方地开口,江慕凡却有些愣住了。他的眉眼间似乎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不过只是短短一瞬间而已,他却又恢复了平静斯文。 “那林小姐,谢谢你。”说完,俩人便一起出了办公间。“江先生,你下楼慢些,”林梦桐这次却是格外小心地走在他后边。因着木制的楼梯有些略微的陡峭,所以林梦桐却是有意放慢了脚步,紧跟在江慕凡的后边了。却见这江慕凡反倒是这次走得格外平稳,丝毫没有半点不便的样子。只是林梦桐心下也明白几分,他这样尽力,却是因着不愿让旁人会因着他的这小小的不便,而对林梦桐有些目光有异了。 林梦桐见他这样,心下却更多丝莫名的暖意,是那种温润而轻柔的暖意。江慕凡的确是个不一样的人,在他的心里,别人哪怕是格外善意的帮助,对他而言,却只能是一种多余。他情愿用自己的心力,做到让别人以为,他完全可以不需要别人,哪怕是一点点的怜意了。 因为。他是那样强大的,他的内心和他的思想一样,非但不需要他人施以援手,却是更可以帮到别人了。 第437章 不一样的印象 俩人下得楼来之后,林梦桐反倒更不避嫌了。却极为大方自然地放慢了脚步,走到这江慕凡的边上,虽是距着他也有小小一段距离,却也格外轻松自然,并无什么避讳之处了。因为林梦桐心里清楚,这江慕凡虽是个表面看起来,尽是阳光开朗的人,其实他的内心也是格外敏感细致的。 倘若自己在铺子里他人的面前,却又换作与方才在楼上与他谈话时,完全不同的一副面孔,那是多么世故而淡漠,并且也人辜负了他此行的一番心意了。更何况,林梦桐也觉得,这江慕凡在自己的心里,却之较之与之前那些浮光掠影般的模糊印象,更有了几分清晰的认识了。那是一个格外具体,格外生动的他。也是一个让林梦桐觉得在内心,有着几分难得的共鸣之感的他。 “林小姐,谢谢你送我下来,快到门口了,我想那些个铺子里的伙计们,此时虽是在各做各的,估计心里早就确认了我的身份了,你还是上楼吧,省得让大家再费心想些有的没的。大家都是业内同行,我真的怕因着的我一念之想,会影响到林小姐你了。”江慕凡此时的口气里,却多了丝轻松自如的玩笑意味。 林梦桐也笑了,她也知道,自己下楼后,也能感觉到四下暗中投来的半是好奇,半是不解的目光。别说那些个大小伙计了,连那烧好热水正准备送上楼来的秀凤,都把几分疑惑的眼光投向自己这边。 只是她早就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反倒轻声说到:“我不觉得有影响,江先生,我送你到停的车那里吧。为了我们铺子的新品包装,你费的心力太多了。我不过多走几步路而已。相较而言,又算得上什么?” 江慕凡听得林梦桐这么说,却也不再婉拒什么了,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却把脚步走得格外稳了些,直到他们一起出了门口,看到那黑色的小汽车却是停在右侧不过数百米的地方。 这时,江慕凡才缓缓说道:“林小姐,今天我觉得自己真是不虚此行了。在这羞花堂里看到的你,和我初见时那个文静大方的你完全有着大相径庭的一面。” 他轻轻地说着,目光却是带着那种温柔如许的笑意。只是看了身边的林梦桐一眼,却又格外谨慎地收了回去。似乎这句话里,有着他好不容易发现的秘密一般。而他这样的表情也让林梦桐有些不解了。她一边继续缓缓而行,一边不由问到:“我有什么不一样呢?每天不过是从铺子到家里,重复而单调,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那天在街上第一次与你偶然相遇,我坐的黄包车那般开得那样急促,差点就冲撞到了你。我真以为你会生气,因为看你衣着打扮,也知道是个大家小姐,我便想你会不会如慕云那样,是个脾气中透着小姐气的女孩子。并且,你的随身小包都给车夫不小心撞到地上了。” 说到这,江慕凡脸上的神色却是回忆中带着几分隐约欣赏之意的微笑里,他看了下身边的林梦桐,这才不紧不慢地又说到:“只是我没有想到,你是个那么温和善良的人,甚至对于那有些太过莽撞的车夫,也是态度如此温和。所以,我当时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原来上天对我江慕凡这么好,我刚回到这宜城的第一天,就遇到一个这样思想新派,举止又大方得体的年轻女子。我甚至几乎是放弃了原本的自知知明,只想着可不可以知道她是谁,可不可以今后再见到这样的她了。” 听得江慕凡这样说,林梦桐又如何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深意呢?只是,听得他说于是那“自知之明”四个字时,林梦桐却反倒心下有些难言的滋味了。 她真的不觉得,此时身边的这样他,有什么和常人特别不同之处。即便是有,那也是他身上那种浓浓的书卷气和格外开明阳光的特性。只是即便聪敏如他,也在心底里摆脱不了那个小小的不便给他带来的莫大遗憾。 “车夫不过是为了讨生活而已,反正那日我了没被冲撞到,不过听你这样说,我现在倒有些不安起来了。”林梦桐有心想让这江慕凡忘却刚才放里,那隐约浮现的几丝遗憾之意,她便有意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 只是这话却让身边的江慕凡听得一脸认真,他停下了脚步。轻声说道:“不安?林小姐,我说错了什么么?” “没什么,我是说,可能后来,你会觉得我实际上并不如你那日见到的那样温和了,我毕竟不是如江先生你一般,每日只在那菁菁校园里,和那些单纯不过的年轻学生打交道。其实现在却是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个再世俗不过的人了。”林梦桐这话,虽是有意和这江慕凡打趣,却也有几分真心之意。 “我不以为,方才我说的,觉得你和初见时有不一样的方面却不是指这个。”江慕凡一脸认真地抬起眼来,轻声说到:“我觉得今天看了在这羞花堂里认真做事的你,我才觉得你和那些个寻常的大家小姐完全不同,你的思想是极为开明果断的,做起事来比我见到的许多留过洋的年轻女子还要利落许多。真的是有些出乎我意想了。” “江先生,你再这么说下去,我都不好意思迈开脚步了。”林梦桐听得他这般说辞,却也笑了。此时两人却是并肩而行,差不多到了停好的那辆黑色小汽车边上了。 “林小姐,谢谢你送我下来。”江慕凡似乎并不急于上车。他温和地对林梦桐说道,却只是稍稍停顿了下,又用那种有着几分不太确定的口气说到:“你可知道刚才你说话时,我还在想什么?” 没等林梦桐反应过来,却见江慕凡又用那温柔有加的目光看了下她,这才缓缓说道:“我在想,今天如果黄师傅可以把这车停得再远些就好了,那样,你就可以多和我走一程。” 第438章 言之有理 江慕凡说这话时,声音依然是那种极为温柔的。而这时,那坐在黑色小汽车里的黄师傅,却也已经走了过来。林梦桐知道自己此时不便再外人面前,再说些什么话了。她便大方地说到:“江先生,我就送到这了。今天的事还要劳你费心,再见。” 江慕凡似乎并不急于说什么,却是脸上犹带着那样一抹温柔的笑意。现在虽是冬日了,不过阳光却是格外温暖柔和。而那细密的光线此时却刚好照在江慕凡那轮廓分明的眉眼间,连同他此时的眼波都份外变得柔软起来。想及他方才说的那番话,却是让林梦桐觉得,连自己也觉得这条路却是再长些也无妨了。 “林小姐,那我先上车了,希望你说的再见真的是可以再度相见了。”江慕凡的目光转向了一脸思索状的林梦桐。她此刻却是含笑点了点头,而直到她转身默默往回走时,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却已经在这江慕凡的身上,找到了那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而这种感觉,却是自那卢新宇一别之后,自己的心里却是久久得空出了这么一大块,像是个隐约的缺口。而因着铺子里的杂事太过烦多,林梦桐却是从未想过再用什么来填满这样的缺口。 她甚至想过,或许自从卢新宇离开宜城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她以为,自己是不会再有那般熟悉的感觉了,那个在雨巷里,他为自己轻轻撑开那把油纸伞时,心下那满是甜蜜与温柔的悸动。 那时的林梦桐,却是觉得这世上竟是无人可以轻易代替那卢新宇的存在了。而即便自己和他,并未说得太多太远,最长久的话也不是过是那个所谓的半年之约了。想来这些却不过是一场极短的梦境,卢新宇却并不是自己想像中,那个有些完美的他。他的身后,却是那般的无法挣脱的黑暗。 即便现在他也离自己千里之远,可是,想到这,林梦桐心下却分明有些犹豫,她不知道,今天这个江慕凡,这个有些不太一样的江慕凡,因着他的出现,会不会让自己全然忘记那个曾经的卢新宇呢? 很快,阿宽那边就已经拿到了宋老板送来的包装瓶样品了。林梦桐见到时,却是如那日江慕凡所说的那样,两种款式各四小瓶,自成一套。而这两套的风格,也如他所言,是大相径庭的。 一款却是时下相当流行的美女头像,好在这宋老板的画艺却是有些高明之处手。这四时的香膏瓶子虽是印制了四个不同衣着打扮的旗袍美女,不过胜在他的画工极妙,画出来的人物形象虽然看得出,是明显依着那上海滩上时下最红的几位女明星的模样,却也进行了些巧妙的加工。看上去倒不像是依着那些头像画出的。 “梦桐,我觉得这款挺好的,上面是四时的明星头像,却又不是用了哪位的什么肖像权,只不过有几分相似罢了。”阿宽细细端详了下,一脸兴奋地对林梦桐说道。而旁边的严师傅却没说什么多余的话,虽是在一边拿起了另一款水墨的四时香膏瓶子,默默地看着。 “梦桐,昨天宋老板把这做好的包装瓶样品让人送来时,我都有些意想不到时。”阿宽说得有些兴奋:“没想到的是这宋老板非但把这白瓷瓶包装做得如此精巧细致,还能这么有心,光是样品就做了两套。风格上也全然不同,要不是事先知道,我倒觉得根本不像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 林梦桐听了他这样说,心里却是明白的。也难怪这不太通晓这包装画样的阿宽都能看得出几分差异来,这原本就不是一人所为的事。她想,估计这江慕凡是为了怕人多说些什么有的没的,所以特意嘱咐过他的表叔宋老板了,让他不要透露出那水墨包装的四时花卉图案,却是出自他的手笔了。 “阿宽,我也觉得这位宋老板倒还真是生意人中,难得一见的文人雅士了。我觉得这两套包装瓶难分高下,却是各有优势。严师傅,你意下如何?”林梦桐沉思了片刻,却又开口说到。毕竟,她知道这四时香膏却是出自严师傅的手,哪款包装瓶最为适宜这香膏,他的看法是最值得商榷的了。 听了林梦桐的话,一旁站立着的严师傅却并未急于表达出自己的意见来。 他轻轻放下手中拿着的那个冬天梅花图样的水墨画的细白瓷瓶,这才轻声对面前的两人说到:“大小姐,二掌柜,我说实话在这图样上,确实是眼光有限。不过这四时香膏是我们铺子里的手工新品,我也觉得之前大小姐的说法很有道理。就是眼下虽说是洋货泛滥,那不过是那些个洋人用他们的三流东西来想占领我们最好的市场。所以,这次的四时香膏我们要在包装上,有明显的不可代替的风格。来让进铺子里选购的客人们过目难忘。” “不可替代?过目难忘?”林梦桐听了严师傅这样说,心下也有些赞同。她便问道:“严师傅,你说得不错,倒是正合我心,我这几天也在思量一个问题,要不要干脆把这两款包装同时采纳,这样我们的四时香膏就会让那些个客人们有更多包装上不同风格的选择?严师傅,你看这样做可否使得?” “大小姐,你是说这四时香膏,是两种风格的包装,同日上柜么?”严师傅轻声问道,表情里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不过,他到底是个在林梦桐面前有话真说的实意人。他又接着说道:“我倒觉得这有些不妥,会让那些客人觉得我们羞花堂的新品,却是连自家都在这包装上定不好风格。” “那严师傅,你的意思是?”林梦桐知道,这位严师傅虽说平时多半是埋头做事,话也不甚多。却是个极有想法和主见的人,他这样开口,定是有他一番道理了。 第439章 新品上柜 林梦桐这样问道,其实她此时心下却并没有多少底数。她想着的却是,倘若这严师傅也认为那套四时美人图的包装瓶,到底更合适些的话,自己又如何是好呢?以她的心意眼光,自是那款出自江慕凡手笔的水墨四时画样,更加合适些。只是严师傅,他是这四时香膏的研制人,用什么样的包装自然要格外尊重他的看法了。 “林小姐,我方才细细看了下这两款包装瓶,我是觉得,这款水墨花卉图案的包装,倒是更加切实些。”严师傅轻轻说道。听了他的话,阿宽有些不解的惊讶之色,反倒是林梦桐觉得心里格外轻松起来,她却还不忘记问到:“严师傅,你我眼光差不多,只是为何你方才说了,两款包装并不适合同时上到柜面里呢?” 阿宽也有些不解的样子,他有些急急地问到:“严师傅,我之前也有去过上海南京那边的洋行,也见过有这种类似的香膏类的售卖过,虽说卖相比不上我们铺子里的这纯手工制品。倒是价格便宜,买的人也不少。这包装上倒是多半用了些明星头像了。对了。” 说到此处,阿宽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轻声说道:“就像那个月中仙的什么西洋雪花膏,才刚上柜时不是用了那个小明星李萍的什么玉照么?虽说是有些流俗了,不过也带动了不少销路。我觉得这款四时明星头像,倒是有些符合时下的潮流了。” “大小姐,我是这样想的。马上要上柜的新品香膏,主要特色是香味既馥郁又格外清冷,是那种不同于传统味道的新型冷香。而且,主要的面对一些不喜欢那种浓烈香水味的年轻些又有些学识的太太小姐们。而这些客人们,她们最不喜欢的风格,无疑就是俗气。我刚才看了下,其实这两款的包装瓶,宋老板那边确实都费了些心性了,做得倒都不俗气。” 严师傅轻声说道:“只是用这种明星头像的手法,早就在上海南京那边流行开了,我反倒觉得有些太过庸俗。最起码,也不太符合我们四时香膏的主旨,而这水墨四时花样,却是删繁就简,清丽有加。而且做出来并无那些大红大绿的色泽刺目,只有这黑白两色,倒也符合了这款白瓷瓶的包装风格。” “这也有道理,严师傅你的眼光向来比我准。”阿宽听得严师傅这么说,却也点了点头。“我方才确实是只想到迎合当下流行的喜好,却未考虑到这些,只是,大小姐开始有说过,若是把这两款包装都采用了,一起上柜售卖,那岂不是能兼顾到更多客人的喜好么?这又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呢?” 阿宽说着,却又些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那款有些色泽鲜艳的明星头像的包装瓶,目光里却还有些犯疑。见他这样的神色,林梦桐却也笑着说道:“阿宽哥,我想严师傅也有他的道理,这两种包装瓶都是出自宋老板之手,他也定是心下不好决定,就交由我们来自行选择了。” “大小姐,二掌柜,我想这四时香膏是小份包装,比不得那些日用的胭脂水粉之类。按着份量来说,是最不便宜的。而且,我们这款新品最大的卖点就是纯粹采用了手工制作,这才更显不易。所谓‘物以稀为贵’。这倘若大量生产,单单是包装瓶就有两款八样,会这人觉得太过泛滥了。反倒不以购之为荣。” 严师傅的话说得有些举重若轻,却又字字在理,连阿宽听完,却也会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严师傅,你说的极好。我才刚想到,这四时香膏是用来和那些个西洋香水,在市面上一争高下的。本来这一款新品就有春夏秋冬四种不同的包装了,倘若再一种,会让人觉得满大街都是,未免会觉得不上台面了。” “我也觉得这样极好,而且在我看来,倘若我们羞花堂也采用那种明星头像,一则没有什么新意,与这新品的冷香气味不符,二则也会让人觉得,我们家在跟风月中仙的喜好,反倒没什么意思了。”林梦桐也说道,其实她却在想,倘若阿宽当真知道这水墨包装的花样却不是出自宋老板之手,而是江慕凡的笔下。估计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想用这包装了。 “大小姐,我看就依着严师傅的说法,这次新货品出来,就单单只用这水墨系列的花卉包装。看看接下来反响如何,要真的卖得不错,我们更应该好好谢过这位宋老板了。” 说到这,阿宽却是格外欣喜了,他又说到:“我昨天还和宋老板谈及这包装瓶价格的事,他只是依然按着之前的报价。我提到了这瓶身花样图的价格,想着他费心做了这两款风格的花样,我们铺子里多少要出些钱的。寻常找那些个画师来勾勒不也要费钱,还未必有宋老板做出的这等效果。” “只是这宋老板当下就婉言断然拒绝了,说他这次画这花样,单单是只爱好,就算是今后我们两家长久合作,他的一份心意而已。”阿宽说到这,却也有些感叹良多的样子:“我看这位宋老板,真真不像是江老板的表弟了。” 林梦桐听了他这番说辞,也就点头称是。她其实更加明白,这一切却都是因着那位江慕凡的美意了。 虽说以他那日的说辞,这并不算得什么。想法极多的他在月中仙那边,受制于那些个他父亲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许多念想都不能轻易付诸于生意上。这次给四时香膏做花样,却满足了他的愿望了。 只是林梦桐知道,他分明是有意帮到自己的。而且,是在最重要的一环,帮到了自己。 “阿宽哥,既然大家想法一致统一,那接下来事不宜迟,我们就定下用这款水墨花样的包装瓶,阿宽你尽快和宋老板那边商量好批量制作这款包装瓶的事,严师傅你这几日更要有劳了,让作坊里的伙计们尽快做出首批成品来。” 林梦桐想了下,便缓缓说道:“我想再过五日,就是下月初一,就把这四时香膏上柜售卖,到时再请大家想想有无最好的推广方法。现在的情况是,好酒也怕巷子深啊。” 第440章 苦思新意 阿宽和严师傅听了,却也明白林梦桐这下一步的打算了。阿宽便又说到:“这宣传上,我反倒觉得未必要效仿那月中仙家了。若是我们也弄出个有买有赠,难免会让别家以为。我们这偌大的羞花堂在这新品推广上,也只单单会一昧地模仿他人。” 听得阿宽这样说,林梦桐也点了点头:“那就有烦阿宽你再多想想,看看能否想出有个新奇的法子。” 这时,一旁的严师傅却也说到:“大小姐,我也觉得这宣传上最主要是有我们铺子最大的特色,不过,最重要的自然是新出的货品要好。我先下去忙了。争取早些把这四时香膏做好一批。” 林梦桐见他们俩人却是各有事忙,便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待这两人走后,她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这才又想起一桩事来,她记得那日自己和江慕凡去那翠湖公园时,遇到的那几位年轻女学生时,其中却有一人自己分明答应过她,要是接下来这香品一问世,是要托那江慕凡送她一瓶试用的。 再怎么说,那日这位女学生对这市面上各类香品的一番评价,却也是无形中给了林梦桐几分启发了。 只是想及此处,林梦桐却又觉得,这事既然那日有过应允,自然是要做到的,只是又少不得自己再去联系那江慕凡了。不过.......她此时想起的却不是别的什么顾虑之类,那些个陈旧保守的看法对现在这样的她,却是已无半点影响了. 她想到的,反倒是那日阿宽一脸难色地对自己的提醒,他说的却是如若自己当真无意与那江慕凡有更多一步的交往,因着他身体上那些个小小的不便之处,自己却是最好不要有意无意和他更近几步了. 如此看来,阿宽的担心似乎并不是带着几分醋意或是心下对那江慕凡有所不满,才刻意为之的.他分明提思已度人,才这样坦然对林梦桐说到的.其实,这些想法林梦桐又如何没有考虑到呢?或许一个人的表情甚至话语,都会无意识地掩饰住他内心的思想,可是,他的眼神却是难以遮掩的. 那天江慕凡特意来这铺子里,亲自给自己把那包装瓶上画样送来,而且,这根本就是出自他自己的一番心血了。虽说眼下自家的羞花堂大规模和气势上,似乎无法与如日中天的月中仙家相及,不过总归是同吃一行饭的竞争对手。这江慕凡何以会如此用心呢? 更何况,自己那日不过是顾及到他那腿脚的不变,所以才有意送他到门外,他临上车之际却是那般动容的神情。这些细微之处,林梦桐又岂会不知? 只是她知道,这江慕凡却是性格上有些特点的,或许当真是因为这各方面近乎完美的他,身上却永远带着那个挥之不去的小小的遗憾,所以他也有着他内心极为自尊却又极为脆弱的一面。 有些话,林梦桐却也听得出来,他分明是希翼着能得到自己这边的呼应,不过,林梦桐也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在一次次地选择了回避。虽然,她也明白,自己表现出来的却是那种极为礼貌的回避。但是,这倘若再和这江慕凡有更多的交集的话,却是连林梦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只清楚,那天送他上车时,他那温柔如许的眼神,早就把他所有未说完的话,尽然已经说得明白了。而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他,仿佛也是从来不需要他人半点怜悯的。每每与他会面时,就算自己几次主动要给他递过那根拐杖,他也总是婉言拒绝。并且,他会更加努力使自己的脚步显得格外平稳,舒缓。 林梦桐自然知道,他是为了在自己的印象里,全然就是一个行动上再为寻常不过的人,不需要他人,哪怕是再有善意的半分怜惜了。他要的,应该是那种带着理解的爱恋,而不是夹杂着太多同情与怜惜的好感。 想及此处,林梦桐却是心下有了满满的疑惑,她轻轻地舒了口气,不去再想这些。眼下最为紧要的事,不是该想着如何开展下一步的宣传么? 好在现在的宜城市面上,那种上海南京里才刚流行过来的,那种机器化大批生产的低品质的廉价香膏,还未真正在这市面上出现。如果羞花堂不赶紧地趁着这当下的空缺机会,把这四时香膏好好做一番推广宣传,等到那些个货品都泛滥到宜城的市面上时,到时候那些个大大小小的香粉铺子和各家洋行杂货店,都会被那些粗制滥造的便宜货占尽了上风,自家的四时香膏就算货品再精细,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林梦桐是个想到就做的人,她打开抽屉,把这几日托了家锁收集到的上海南京那边的各色小报,拿出来细细看了几遍。她关注的,自然不是这些个报上那些个八卦新闻。而是报纸页面下那些个花花绿绿的广告,主要是各色香水香块的广告。 看了半日之后,她有些无奈地放下这些个报纸,心底里却只有一个想法:这些个广告,虽说语言不同,配得画面也不那不尽相仿。不过,终究看完之后,只让她有一个字的感受---俗。 她想,按说这民国年间,已经有了好些个文字优美的新白话文的文章了。怎么这报上登出的这些个大小广告,都几乎是无一例外的用那半文半白的文字,说些太过直白庸俗的宣传话呢? 比如那宣传香粉的,都喜好用配上一个面如银盆,涂得一脸粉白的所谓摩登女郎。用半是娇嗔的口气把那香粉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的。 林梦桐看得有些倦了,便放下这些报纸,她想着依着严师傅的话,明日就可做出包装好的四时香膏的正式样品了。自己既然答应过那位女学生,在新品上柜前就送她一份,那自然不能忘记这事,想到这,她的脑海里却如电光火石一般,瞬间有了个想法了...... 第441章 亮出底牌 林梦桐想到这,却也不及多想了,她知道这个突然浮起的想法若不随手记下的话,或许没多久就当真会烟消云散了。她便依托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来,随即便迅速记下了自已这个想法。虽是记得有些龙飞凤舞,极为潦草的,但胜在把这个如浮光掠影般的念头,及时留下了印象, 写完之后,她自已却又看了一遍,这才小心地迭好收到了那随身的包里。今晚家去可以安心地再好好想下,到时再细细记下。明天一早,就可带过来和阿宽他们一块商量了。 她想到阿宽,这才记起了明早这事,却不能单单只找来阿宽一人商议了。之前阿宽却也对自已说过,王掌柜那边虽说现在对铺子里的大小事,看起来却有些松手不太闻问的样子,多半是阿宽向他详细说了他应允签字就是。 只是林梦桐也知道,以王掌柜素日的心性,他不是放手不管。而是在心下暗自揣度这林家大小姐的想法。看看她有无对自已格外放心抑或是根本已经拿他做这铺子里的背景板,不放在心上了。所以,林梦桐却也想到明日,这种宣传上的大事是定然不能只找来阿宽一人的,哪怕只是做做样子走走过场,也要把那王掌柜找来商议。虽说明知道他根本不会提出什么颇为有效的看法了。 不过,眼下正值这羞花堂转型创新之际,那些个麻烦的小事还是不要发生的好。林梦桐想着,多少要把这事情考虑周全些才是。她想及此处,却又把目光落到了先前,那账房里家锁送来的账目流水的清单了。 细心的家锁,还特意在那自制的明细单下工整地备注了一行小字:“下个礼拜三便是账房里那张伍佰个大洋的银票兑付之日。” 银票兑付?林梦桐这才记起,因为最近几日,多半脑子里想来想去的,都是这新品四时香膏的事,差点将这银票到上海那家洋人开的银号里兑现的事忘记了。原来时间这么快,这张银票林梦桐还格外清楚地记得,是半年前阿宽和卢新宇一起经手去上海那边办的,现在都已经过去半年之久了。 她便想这事,自然还是要当时经手的阿宽去办最为妥当。只是一人为私,二人为公,这次林梦桐决定让阿宽也带上家锁,一同前去。家锁虽然是个聪明心细的人,尤为适应这账房种种细致繁琐的活计。只是他到底做的时间不长,之前也只是在做过这二楼里柜面的伙计,怎么说也是世面见得极少了。这对他而言,也是个增长见识的机会。 林梦桐想到这些,便让秀凤把家锁叫了上来,把自已的打算对他说了个大概,还特意让他放下心来,此行和二掌柜同行,是能学到许多在铺子里见不到的东西了。家锁却是有些激动,这等去上海公出的好事,之前做伙计时的他哪里会有如此念想呢?况且这二掌柜阿宽也不是那小心性的人,跟着他去自然不用太过拘束了。 把家锁这边打发安排好之后,林梦桐却想到了之前林太太那些事,她知道,这次这张银票的兑现结果,自然林太太会远比自已还要关心。而且,这兑现的日期,估计她早就有了数了。之前她是安排了自家兄弟汪怀远,费了不少人力物力,才打听到卢新宇背后那些事和那些人安排好的换下银票的事,看来这次,林太太会给自已演出一场好戏了。 只是,这林太太却没有料到的却是这卢新宇,后来竟然会不顾自身安危,早就暗中换回了这张银票。虽说这只是林梦桐听得卢新宇一面之辞,甚至这些话阿宽都至今存疑,有些不太放心。林梦桐却是相信的,因为她知道,自始至终,卢新宇都并不是如林太太他们那些人想像的那般,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他其实不是个真正的坏人,若不然,他大可不必把这事亲自告诉自已了。 晚上到了家里,林梦桐却是只想着早些吃完饭,就上楼去把今天这个难得的灵感,好好写下来。而今晚的林太太,却是早早地打发了汪怀远吃了饭,就带梦鸿进去温书了。似乎她有意安排好的,为的是要和林梦桐谈些什么格外重要的事, 这却是丝毫不让林梦桐吃惊,她自然明白,林太太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无非就是那张银票真假的事,只是她想不明白,这事也算目前林太太手上一张不错的牌了,虽说结果未必如她想得那般简单。就目前而言,却也是对她极为重要的事了。 而精明如林太太,怎么会不待这银票到期,就会公然对自已亮出这些?这却是林梦桐有些不解的了。不过,心细如她,却根本没有把这疑惑之情流露出一分来,她的脸上,却还是淡淡的从容之中,隐约有些心知肚明的镇定之感了。 “太太,如果没事的话,我想早些上楼,铺子里还有些新品宣传上的事,我还未来得及做完。”林梦桐却是不待林太太主动开口过问,就率先说话了。她想着,与其等她说些有的没的,倒不如自已先开口算了。 “梦桐,我就是见你这般操劳,今天才想和你说几句。不过是一小会的功夫,不会占用你太久的。”林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却不忘记让秀云她们去后边厨房那里,看看她早些安排炖下的莲子银耳羹有无好了,这是她特意给大小姐每日备下的。 见林太太面子上做得如此尽心,林梦桐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她想了下,却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说到:“难得太太为我想得周全,这一忙就记不得炖这些来用了。太太若有话,就直接说吧,这里是自已家并无外人。” “梦桐,老爷过世前,也说过大小姐你虽说聪明能干,只是太过年轻,有些事上未免会轻信别人,所以他还在那遗嘱上面,多委托了我一些事。”林太太的口气里,却是像有着三分无奈,七分关心的样子了。 第442章 佯装不知 听得林太太这样开口,林梦桐心下却完全明白了。原来她要说的,不过是那林老爷在遗嘱上加上了那行罢了。而她的用意,却自然不是什么好心了。分明是要让自己明白,下周那张银票要是果真如她所愿那样,到期后那家上海的洋人开的银号里确实无法兑现的话。她应该会以此为把柄,名正言顺地拿回她想要的东西-----羞花堂的管理权。 “梦桐,我也知道在这铺子里有阿宽还有王掌柜他们替你张罗,尤其是阿宽,他年轻人又伶俐得很。不过,这大事上的责任担子,可终究是要你一人负担。他们不过是替我们林家做工的,没事还好。有事的话,却也与他们并不相干了。”林太太慢声细语地说着,却也不忘记努力保持着一个享福的太太应有的那种矜贵的姿式。她的手中却还是用那细细的银色汤勺缓缓地搅动着面前的汤碗。似乎这话,的确只是她善意的提醒罢了。 林梦桐听到这,也益发心里有了大数了。原来这林太太的真实用意无外乎是在告诉自己。到时倘若有了什么差池,可不能再如上次那南京的铺子转让那样,悉数全由阿宽一人来顶下了。这银票是那卢新宇还在羞花堂里做事上办好的。而当时谁都知道林家大小姐是对他格外青眼相待的。这五佰个大洋,放在之前羞花堂在这宜城一家独大,根本不愁生意之时,倒也算不得特别不小数目。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羞花堂,生意上有月中仙这个不小的竞争对手,且又刚刚使了不少钱办了香粉厂,这开支里还有别人的份额。 所以,相对现在的处境而言,这下周到期的五佰个大洋,倘若真有了什么差池,确实是个不小的错误了,当然,这自然是林太太所期待的,林梦桐想,她等这一天或许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而林老爷这遗嘱上最后补充的一句,虽说林梦桐无从看过,她来到这里时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了。不过,幸好已经有秀凤早就提醒过自己。她才料到会有今日一幕,所以,却也并不太惊讶了。 只是当着林太太的面,她又说了这些。林梦桐却是依然不动声色,脸上始终是淡淡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已经了然于心,她知道要想应对这话里有话,处处明摆着想套出自己想法的林太太,最好的方法就是格外镇定从容,不露出半点声色了。 “太太,有劳你关心了。你说的也对,现在羞花堂事务繁多,不仅有香粉铺这边的事,还有新开的小厂。虽说比不得别家那般大,不过万事开头难。我也只好一步步来。处处小心就是。”林梦桐说到这,却是似乎有意无意地说到:“阿宽哥的确帮到我许多,不过方才太太你也说了。这大事的决断上还是要靠我自己,阿宽纵然再有本事,这责任两字却还在我身上。我倒是从来没想过推动什么。反正,从父亲把这一切放心交到我手里那天开始,我就不允许自己有半点懈怠之处。” “梦桐,听你这么说我也放心了。怀远才刚还对我说,过几日铺子里又要上新,还是后面手工作坊里的货品。他倒是一片好意地杞人忧天,说是现在到处都流行机器做出的洋货。我们香粉厂那边,好歹也有些花了大价格弄来的机器,现在怎么好好地又要重拾旧业。他还在铺子里听别的伙计议论.......” 林太太说到这,却是慢悠悠地放下了手上的小巧的银勺子,又仔细用手上一块丝帕轻轻拭了下口,这才又说到:“说我们羞花堂眼下现钱紧得很,伙计们有些担心下月的工钱呢?大家也是顾虑梦桐你把所有账面上的钱,都投到那个什么作坊里的新品去了。这要是接下来销路比不上那些个洋货,别说工钱,我们这些人前期投进去的那些指望着分红的钱,会不会都一并打了水漂啊?” “我当是什么让太太烦心呢?听到这里,我才明白,原来不过是这样的小事了。”林梦桐听到此处,心里虽是明白林太太这话里分明是有她自以为是的深意了。她一是有心想让林梦桐说出下周,那张曾经由卢新宇牵线办好的银票的事,二是也想挫败下林梦桐的意气,让她知道,那费了不少心血的新品若是功亏一篑的话,这些损失她可就要统统计在林梦桐的过犯上,到时那银票若真的如了她所愿,根本就是当时卢新宇和他背后那些人暗暗换下的话,她可就要拿着林老爷那遗嘱后,自己当年苦苦要求他补上的那句话来生事了。 “太太,实不相瞒,目前铺子里现钱是略有些紧,这新货品要买原料,调香,还有包装都得费钱,不过请太太放心。也请太太转告小舅舅安心做事,工钱自是一到日子就准时发下,不会拖延半日的。”说到这,林梦桐却是抬起眼来。目光里依然透着自信沉着的笑意,似乎林太太说那些话的真实用意,她却丝毫没有半点察觉。 “至于太太你说的分红的事,更不用多虑。我有信心这批作坊里的新货,可以有比之前更好的销路。那些市面上的洋货,也无非是有些新鲜感,论起质地来我从不觉得羞花堂的货品,会输给它们。”林梦桐轻声说到,只是她说完这些,却又像一时才想起了什么一般,却又笑意盈盈地对林太太说到:“方才太太你的话倒是提醒我了,这铺子里现钱虽说有些紧张,不过下个礼拜我们就不用愁了,太太一定是还记得上回我们转让南京铺面时,收到了那张银票吧?下个礼拜我就让阿宽哥和账房那边,一起去上海那家洋银号里兑付了。到时这现钱方面,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林梦桐的话,听得让林太太心下有些不明白起来。她本想趁着这个机会,自己开口往那即将到期的银票事上提,再用些意味深长的话告知林梦桐,这银票若是发现再有问题的话,她林家大小姐是脱不了干系,自己也好从她手里夺回些自己看来,早就应该得到的东西了。 第443章 不动声色 林太太却是略微迟疑了些,好在她到底是个有些精明的女人。虽说自从林老爷过世之后,按着那留下来的遗嘱的规定,她的主要大事就是好好和照料年幼的梦鸿。 这铺子里的生意,她不过是每月依旧拿例钱,年底还少不得她的分红。至于生意上的事,她却是无权太过干涉的。就算今后按规定,倘若梦鸿争气,也如这林梦桐一般有机会念了大学,那成年之后的梦鸿才可以分得些铺子的权利。 只是林太太比谁都更清楚,这梦鸿根本就不是个可以指望的人。念书上不能说他不上心,且还有汪怀远日日形影不离得看顾着,他尚且在学堂显得资质平平。 在林太太看来,指望他一路可以如当年的林家大小姐,顺利地读到大学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等他中学毕业后,林梦桐按之前她允诺的那样,肯花大价钱来送梦鸿留洋念书,以这梦鸿的资质,也念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所以,在林太大看来,一切都要尽早安排,当年林老爷在世时,她陪伴在旁,这生意上的事她也不是一无所知,现在的林梦桐,在她看来,虽是表面上风平浪静的模样,似乎铺子里的一切都可以了然于胸。只是林太太知道,这更多的是做给自己看的。 即便如当年的林老爷,不也每日归家后,都为这羞花堂今后的营生犯难么?她林梦桐就算念得书再多,难道就一点也没为难的地方? 而且,这羞花堂现在的发展路线,以林太太来看,却是完全不同于当年林老爷一心要存续祖业的初衷了。想想这林梦桐才接手多久,就不停地有些新念头,这铺子里的新品也是接二连三得推出来。 更让自己始料未及的是,她还真有勇气,哪怕是让他人入股分红,也大着胆子凑钱把这香粉厂开了起来。看来,倘若再不及时抓住些她什么大的差池来,自己和梦鸿今后,就再难插得上手了。 想到这些,林太太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的笑容:“梦桐,这银票的事之前我也了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那卢新宇牵的线,这银票也是他一手去办的。难道你就不怀疑这上面会有问题么?” 说到这,林太太似乎一脸的担心,表情却是依然是对林梦桐关心有加的模样:“这卢新宇的事,是连上海那边的报上都登过了,好像那边的警务局里还有他的案底。这样看来,这银票也十有八九和不靠谱了。梦桐,你看我这分析可有几分道理?” 林梦桐听了,却依然是不露声色,这时,秀凤却已经给她小心得端上了那炖得极香的银耳莲子羹了。林梦桐却不急于回答这个有些听起来颇为尖锐的问题,只是缓缓地用银勺搅动起了面前这香糯的羹汤了。半会,这才徐徐抬起眼来,口气温和地说到:“太太,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我就奇怪了,当时我收下这银票时,你怎么不像现在这样记起来提醒我呢?难道当真太太想让我吃了亏之后,才知道今后万事小心不成?” 林梦桐这番话,说得却是极为明白的,连此时站在她身后的秀凤听得都有些暗自惊讶。在秀凤心目中,自然林梦桐是个聪明人,不过在这林家里,她向来说话行事上,还是委婉得体的。 她从来没有当着林太太的面,说过如此直白的话,似乎一语即中得击到了林太太的内心。秀凤反倒觉得听起来格外高兴,大小姐这是轻易不对林太太开口的,这一开口反击,却又显得格外有力,语气中反倒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梦桐,我不过是好意提醒而已,没你以为的那些恶意了。说起来你方才讲的也不为过。”林太太听得林梦桐这番话,表情里瞬间有些一沉,不过,她到底会察言观色,知道林梦桐不过用的不过是半开玩笑的口气,并无多少指责自己之意,她也就只好顺水推舟,脸上却还保持着几分笑意。 虽是有些尴尬,但好在她本来就是表情善变的人,这些倒难不倒她几分。 “我当时倒是想提醒梦桐你,不过我也知道,那卢新宇是当时铺子里的红人,又帮梦桐你联系到了上海的买卖。而且,外边都说了,他是有意想攀附我们林家。我就算再有心看他不顺,也要考虑到梦桐你的颜面,我以为你们早就两心相许,今后会有打算。现在这些新派年轻人的事,我这个字都识得不多的人,哪里好多管什么。” 说到这,林太太却分明是一脸顾虑的样子。她微微叹了口气,这才又说到:“可谁知偏偏他果真又如报上登出的那样,最后还是一去不归。想来真是那种不折不扣的骗子了。我想梦桐你一个年轻小姐,遇上这种事心下定是许久放不下的。又怎好把这事再对你重提呢?所以明明知道这张银票多半是靠不住了,也不好意思再说到这让你不快的事了。” “太太,我知道你的好意。方才那样说,也不过是我一时冲动了。只是为何现在说来,太太就不怕我难受么?还是太太当真也查过卢新宇的事?所以才又对我这般提醒?” 林梦桐轻轻一笑,却又格外放低了声音,全然没有方才那种有些讥讽的意味了。 “梦桐,我想现在这事过去不久了,你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又怎么会对这种人念念不忘?所以这才提醒你了,虽说我是好意,不过老爷在遗嘱上的话,你我都不能忘却了。” 林太太此时,说话的声音里却是有些郑重其事的意味了。林梦桐知道,接下来她便要说出那她自以为是画龙点睛的一番话了。 “太太要说什么,但说无妨,父亲在遗嘱上那句话,我倒是没太细看,正好这次好好听太太解释下。”林梦桐静静说到,她倒想看看,这林太太接下来如何细细说出她的那些谋划了。 第444章 所谓好意 林梦桐心里很清楚,她知道林太太这样一来说的一定是自己不愿听的话,聪明如她,其实早就知道,之前那林家老爷留下来的遗嘱,也未必不是为了自己好。 只是现在也不知道说到底是为了什么,林太太这次会把这还没了结的事说的如此直白?难道真如自己所说?林太太好不容易有机会得了个把柄,又岂能轻易放过呢? “梦桐,我是在想,倘若这张银票到期确实是在上海那家洋人银号里兑换不了现钱,那岂不是我们这铺子里突如其来的一大损失,眼下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我这个太太也不能做视力不理吧?总要给大家交待为好。" 林太太的话说的很清,却又似乎充满了的无可奈何的好意,虽然有几分表演的意味。 梦桐看着这样的,她心想到底是林太太,如此难堪的话,他她此时却也能说的出来,表面却又能装出完全为自己着想。 林梦桐没有说话,她轻轻的放下手中的碗筷,对林太太缓缓说道:“太太,你的意思我知道,那我便让阿宽他们去上海那边,到时大家都看得见,倘若他们回来当真带不回现钱,我便听任太太秉公处置了。即便太太要回这羞花堂,我也毫不在乎,从来就是愿赌服输,我若真是错了,自然心甘情愿交出铺子和香粉厂的权利。" 听得林梦桐如此说,反倒是林太太的脸有些红了她轻声说道:"梦桐,你知道我也为难,外边人都说老爷子去世后上分明是对我有交代,我不能一点不理会?现在这银票的事,我想卢新宇估计早就下了套子,这个错,既然已经形成现在看来也无法挽回了。梦桐,你倒不如想开点,反正到了下个礼拜没几天,这事不就水落石出了吗?你放心,即便我把羞花堂的事都一时接手过来,这大事小事,我还不是得问你吗?你安心就是唉,都说能者多劳,你可以正好趁此机会难得放松一下,说不定我接过去每个十天半月就烦的受不了了,到时还不是再交还给你?‘’ 林太太的话说的像是极为轻松的样子,可它那得意的眼神里却透露出了她心里的小心思。却也有几分不太自然了。 林梦桐自是视而不见的样子,却又站起来轻声说道:“太太你也不要太过心急,我说的是脑子里的初步设想而已,是真是假,也要等到下个礼拜才知道呢?到时说不定你还可以继续享清福,不用过问这羞花堂的事,刚才我也就这么一说,太太不会就当真了吧?" 林太太听了她这样说,脸色却是微微有些难看,她没料到这素来谨慎小心的林梦桐这次话里的意思确实分明是有意戏耍她,难道他就不担心这银票兑付的事吗? 还是卢新宇根本就是给他留了后路?这不可能的。林太太对自己说,这次自己可是费了好些力气,在南京又花了大价钱,请了私家侦探,这才把卢新宇的底细摸的一清二楚。 所谓的拆白党,目的无非是骗钱,难道说这卢新宇还当真和这林梦桐有了所谓的感情?那他为何会一去不复返呢? 想来聪明的邻家大小姐也会在这样的事上栽跟头,真是再聪明的人也会马失前蹄了。 林太太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不可琢磨的笑意,这样的笑容浮现在她那保养的极好的,细白的脸上泛起来时,却让人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寒意。 就连林梦桐都佩服自己在这样所谓的家里也能做到心如止水,那些所谓的家族纷争权力争斗在她看来不过是电视上书本上小说而已,有谁知道自己莫名来到这个民国初年了,确实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一回,这其中的滋味只有自己心里知道了。 “梦桐,我也只是随便一说,还不是替你担心吗?这羞花堂说来说去,今后不还是你们姐弟俩的家业?即便这次你真有过犯,我也只是暂时接手帮忙而已。你早些上楼休息吧,今天我和张太太他们去绸缎状况时我还特意给你扯了方好些的料子,马上天就更冷了,今年冬天你也没错什么新衣服,但凡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哪里有当家的大小姐?冬天也不贴些心衣裳呢,没得给那些眼皮浅的人笑了,说这宜城来了月中仙之后,我们林家大小姐的开支都减少了,面子上的事,梦桐你就算再不想去也要注意了。" “那就有劳太太费心了,你看着办吧,从来在那些太太里,你的眼光最好,我的身量尺寸,秀凤他们也知道。太太你按着想法办就是了,我上去去休息了。" 林梦桐淡淡地说着,虽说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她也知道太太说这话,不过是为了刚才的失言,挽回面子,事情还没有到那一天他怎么就断定自己那张银票是有去无回呢? 这一点对权利的欲望使原本非常精明的人,突然真的言多必失了,好在这些早就在林梦桐的印象中了。 她不禁想到卢新宇的确是个有心的人,偷偷的给自己换下这张银票,而他却要走天涯的风险,或许是自己给自己最好的回报了。 到了楼上却完全是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安宁素雅没有那些纷纷扰扰的话,也没有那些让她烦心的人。 秀凤已经把他想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桌上放好了纸笔,还有一杯子热气腾腾的绿茶,想来秀凤也知道今晚的林梦桐,还有好些想法要记下来。 刚才在楼下和林太太那些事,现在林梦桐已经抛诸脑后了,她的脑海里浮现的确实今天在办公间里那灵光一现的想法。 接下来这四时香膏的宣传到底要如何才最为精妙呢?自然不是降低自己的品位来迎合大众了。 想起那日在翠湖公园遇到的几位女学生,他们说过,市面上的香水气味,滚农重带到学堂里去总会被督学和先生们说的,这一点不恰好,正是香膏的妙处吗? 想及此处,林梦桐有了主意,她喝了口清香扑鼻的绿茶,便把自己的想法记在了纸上,明天一早就拿给阿宽他们看,如果他们也认同,那接下来的事就不成问题了。 第445章 别出心裁 第二天一早刚到了铺子里的,梦桐就顾不上其他的事,匆匆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那张纸,这个可是她昨天晚上好几个时辰的心血。 她一边低头看着一边头也不抬的对秀凤说道:“秀凤,你快到楼下把阿宽哥叫上来,就说我有急事要找他,让他先停下手中的所有活计。” 说完这些,她又不忘嘱咐一句:“你顺便去后边的作坊那严师傅也叫上来,这件事我想听听他们两个人的意见。" 秀凤答应着便即刻下去了,她的心下确实有些奇怪的,昨天在自家大小姐和林太太说的话,几乎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她还担心着大小姐今早的心情会不会受到影响?谁知道今天的他她一早起来,却格外精神,似乎昨天那些事一点对她的心境都没有影响。 林梦桐打开手中的纸,自己看了也觉得有几分满意,只不知道阿宽的想法如何?严师傅那边她却并不担心,他是个比较注意货品实质的人,对于这些包装呀,推广呀之类的事,他反倒不太上心。 林梦桐所担心的,是阿宽的看法,他虽说见的世面较多,思想也算不上守旧。只是在有些事上却还是不掉那些传统的思维和看法,却是在林梦桐看来,这点却是阿宽哥与那位江慕凡最大的不同了…… 只半会功夫,阿宽严师傅两人便匆匆上来,似乎猜出了几分林梦桐的想法,才坐下的阿宽轻声问道:"大小姐,你是不是有了好点子了?这四时香膏推广的事,昨晚我也想了好久,但是不是太老套?就是没新意。要不我们也学学月中仙,费些钱来再请那个记者来一趟,在这宜城日报上,把这香膏的妙处,好好夸奖一遍,看看效果又如何?” "大小姐,我倒认为这次我们羞花堂,不必什么都学那月中仙的模样。她家登了报纸,我们家就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报上那些花钱买来的,无非只是夸赞的话了。" 严师傅的声音很轻,但显然他应该是想了许久才说出来的,听他这样说了,阿宽也点了点头,他轻声说道:“大小姐,你的想法如何呢?我们这宜城终究是个小地方,但凡报上用铅字刊登出来的,大家多半都会信以为真,实际上你我都知道这些都是给了钱,他们特意美言的。" 林梦桐也点了点头,她轻声说道:"我叫你们两人上来,正是为此事。"她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把桌上的那张纸递过去看了一遍,转身交给了严师傅。 严师傅却是细细看了之后,这才不住的点头。 “梦桐,我看了下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批货主要面向那些学生宣传宣传单张,装在准备好的淡粉色的定制信封里,然后在那些学校门口或是街上热闹的地方,发放出去。写信封里塞宣传纸也不仅仅只是说这货品的妙处,确还有四张书签,书签上写的是四首古诗。写恰恰又说明了春夏秋冬四时美景的不同。从而让收下这信封者,觉得我们出品的香膏品味不俗,而且这特意定制的每个信封上都让后面手工作坊那边,特意沾染上四时香膏不同的香味,所以这样一来效果应该会很好。" “阿宽,严师傅,我的想法是与其我们把香膏的香味说的天花乱坠,倒不如把这香味让大家预先感受一下,这就要有劳师傅费心了,把我们定制的这种粉色信封上沾染上这四种不同香味,配上这些优美的古诗书签,能让大家感受到我们的香膏,绝非浪得虚名。"林梦桐对于他们的认可,却也一脸欣慰了。 她想了一下,又接着说:“而且,里面夹杂的古诗,也不能随意用纸代替,而是要做成格外精美的书签样式,让那些领着去的年轻小学生和太太们,都能用来做书签用我想,这偌大的宜城,除了那些喜欢浓烈香味之外的,那些爱看书的文字的年轻女性应该会我们的这款新品了。" “梦桐,你的想法很好,只是你也知道在我们以前这个地方女孩子念书的真是不多。这样一来,我们的新品香膏药,面向的客人也有了一定的限制。这会不会有影响呢?"阿宽有些忧心忡忡地说,他凡事是个顾虑太多的人。 “这我也想到了,不过我觉得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一定要让所有的人满意的,比如说月中仙,他家的那些贵价香水也不是我们宜城,人人都用的起的。新货品能做到人人喜欢固然最好,但是如果小部分,也能给我们带来丰厚的利润,也可以姑且一试,阿宽哥,严师傅,我的想法就是这样,你们看如何?" “大小姐,你决定就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印刷厂照你说的意思印制出来。" 阿宽有些心急的说着,他觉得,香膏的是再不能久久拖了,现在货品和包装都已出来,就等着推广了。 这这时一旁的严师傅又轻声说了句:"大小姐,二掌柜,我对这些其实并不懂,不过提到信封里要放四张书签的事,我有个想法。书签印制的费用也并不便宜,要是一个信封里装了四张,成本要加不少,倒不如把这信封做成四种颜色,每种颜色对应不同的香味,不同的季节,再配上不同诗句的书签,这样会不会好些?‘’ 严师傅的话,说的林梦同桐也点头称是。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看来严师傅真是有心了,她笑着说道:‘’谢谢你严格师傅,你这到提醒了我这不仅是铺子里省了钱,而且也更加配合我们这四款香膏涵盖的四时之意了。" 就这样决定好了之后,阿宽和严师傅便准备下楼离去。林梦桐突然记起了什么,又叫住了两人。 “阿宽哥,严师傅,你们替我介绍一件事,这包装好了之后,在上柜售卖前,给我送来一瓶冬天那种梅花香味的,要迎合眼下的时节的,我要拿去送位朋友。" "好的,到时我一定先留一瓶,赶在上货前就给大小姐你送来,只是......" 阿宽迟疑了一下,却又说到:"你不会送给江家小姐吧?你知道她有多高傲,一贯瞧不起我们这手工作坊的国货。若是当真给了他他随手丢给下人用,反倒失去了我们铺子的颜面了。" 第446章 刻意回避 听得阿宽这般顾虑重重的模样,林梦桐知道此时的他,说的却未必是心下完全想言尽的话了。 阿宽的本意应该是想问,自己要他们早些送来的那份香膏是不是要送给一个人?而这个人。林梦桐却也知道,阿宽想说的名字,却并不是那江家小姐江慕云了。而是那位他只是略微打过照面的江慕凡,只是碍于情面,细心如他,却不好意思在她林梦桐的面前,说得太过仔细分明了。 林梦桐想及此处,却也笑了。她轻声对阿宽说道:“阿宽哥,难得你事事都替我想得如此周全,这瓶香膏我当然不是送给那江慕云的了。她的性子你比我要了解,骨子里就是个特别洋派的人。上次来我们羞花堂里,却是连茶水都喝不习惯,单单只要那我们特意备好了的西洋上好咖啡。而我们这次的新品香膏却是全然的传统特色,她自然看不上眼。不过,我也不在乎这个了,这宜城里未必人人都如这江家小姐一般,单单只爱那些跟风的洋货。在我看来,那些西洋人也好,东洋人也好,肯拿到我们这儿来低价销售的,也无非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快人一步,用低价打压我们这些举步惟艰的国货,以便占领好我们仅有的份额,为下一步他们的抢滩做准备罢了。” 说到这,林梦桐的脸上却泛起了一丝微微的激动。说来也怪,在穿越到这民国初年之前的那个自己,在大学里念书时对这些民国年间的历史,却不曾有什么特别大的兴趣,同样对于这民国初年国货初期的萌芽状态也不太留意什么。 而现在,自己的心中却有了些感同身受的滋味了。虽然她倒不觉得自己在这宜城的香粉届里,始终不忘初心地坚持做国货有什么值得特别称道的地方。但她知道,这却是她身为这羞花堂的主人,肩上这一份始终不能放弃的责任了。 “阿宽哥,严师傅,你们这次的确相当辛苦,也帮了我林梦桐大忙。我相信,接下来我们四时香膏一定会不负铺子里上上下下的这份重望。只要做得好,马上到了年底,大家也都要以多分些工钱和花红。”林梦桐原本却是想对阿宽,解释下她是想把这第一份做好的香膏,送给那位宜城女中的女学生的。 不过,想到现在毕竟严师傅还在边上,有些话此时说出也不适宜。二则,林梦桐知道阿宽是个极细心的人,虽说表面上他不是特别能表现出来的样子。自己如若把这话说出来了,他定会多想的,那普通的女学生又会和自己有什么交往呢?又是这宜城女中的,未免会让他联想到在那女中教书的江慕凡了。 所以,林梦桐细思之下,只是说了这香膏并不是赠与那江家小姐了。而后却转开了话题,并未再多言此事了。 待阿宽和严师傅俩人散去之后,林梦桐却又想到,自己既然答应了要送那位女生,而且当日是应允了她在这新货品上柜之前就让她预先使用的。自然要言出必行的,只是,那日江幕凡却也是用半开玩笑的口气对自己说,到时他会成为见到这款新品的第一个外人。 因为是说好了由他来转送到那位女学生的手里的。自己除了对那个女生的样子略微有些印象之外,现在却是连名字都不曾记得清楚了,又如何直接送去呢? 林梦桐想着,却有些犹豫起来。她轻轻地打开抽屉,现在却是难得有些闲暇时间,所有的事情业已都安排妥当,只等下一步慢慢展开了。她的心里,却并没有多少轻松之意。她有些习惯性地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彩色的西洋手工纸,那原本厚厚的一迭,现在因为用得有些多了却已经变得薄了许多。这却让她更有些舍不得再用下去,这此时日下来,因为诸事烦心,她几乎不曾再像之前那样,会饶有兴趣地用这纸,去叠成那卢新宇之前教过的那种纸飞机了。 林梦桐知道,自己哪里是珍惜这种进口的西洋彩色纸呢?虽说这放在宜城的市面上,也算是个稀罕的东西。不过这天下的物件,但需用钱可以换来的,买到的,再为珍贵却也是有限。她心里珍惜的,却是这份心意而已。这是那卢新宇在这羞花堂做事时,第一次有机会因着铺子里的银票的事,而去上海办事时,忙里偷闲特意给自己带回来的。 只是,在当时的那许多人眼里看来,包括林太太和那个汪怀远,甚至连阿宽,都会以为这不过是那卢新宇的一种手段而已。一种用来博取这林家大小姐信任的好感的方式。或者说,就是一种投其所好的举动。 林梦桐却在心底里认为,这不是他的表演,更不是当时那些他背后的人,刻意让他做出来的。直到现在,林梦桐却都没忘记,他在自己办公桌前时,轻言浅笑着,用那修长而又极为灵活的手指迅速地用这纸,折好一个精巧的纸飞机的样子。 他说过,即使今后自己和他再无相见的可能,在自己遇到烦恼,遇到那些无法排遣的不开心的事的时候,可以试着折起这个纸飞机,把那些不开心的事记在这纸飞机的机翼里,在一个安静的地方放开。那这些烦恼也会随着这纸飞机散开了。想到这,林梦桐的脸上,却也有了笑容。 她因为好久没有迭这东西,手也有些生了。她一边默默地迭着,一边却还想着,明天应该这香膏的正规样品就可以出来了。自己又应该如何交到那江幕凡手里呢?打电话给他么?他那次给了自己两个号码,明天是礼拜五。她记得江幕凡之前也有对自己说过,这宜城女中礼拜五下午他是没有课的。 而林梦桐也自是知道,那江幕凡答应过家人,女中里没课时就回月中仙那边做事,虽说在那里待的不多,不过江老爷却也给他留好了间办公间。林梦桐想起阿宽的话,心下便有了决定。 第447章 有心安排 林梦桐此时想起的,却是阿宽之前有意无意地对自己那句提醒了。这话虽是当时听得林梦桐心下也有几分不悦。不过,她也是个聪明人,知道阿宽的用意自然是为自己好。 阿宽是说,倘若自己果真无心与那江幕凡再做什么交往,哪怕只是生意上摆得开的公事,也要格外注意些。毕竟,月中仙家不比别家,他们始终也是这宜城镇上,与羞花堂可以一决高下的对手。 而且即便这且不提,这江幕凡若是依着阿宽来看,纵是有着千般好处,他的身上却是始终有那挥之不去的小小遗憾了。而越是这样的人,对外界的反应便是越会格外留意灵敏,虽说依林梦桐与他几番交往下的观察来看,他完全是不在意这些的模样。 只是阿宽怎么说,也同样的青年男子,他的想法自然会更为精准些。想到这,林梦桐便暗暗有了决定了。明天又刚好是那江幕凡下午没有课的礼拜五,自己就不必再费心打电话过去了。 只消让秀凤,不,想到这。林梦桐又想:秀凤到底是个年轻女孩,又是平日里形影不离地跟随自己左右的。若是让她把这香膏送到那月中仙去,却不合适,难免会惹人闲话。 在这铺子里,王掌柜和那汪怀远明里暗里,悄悄地关注自己的一言一行并不少见。这次私下赠予,虽不是给那江幕凡本人的,不过到底是要送至那月中仙那边,自然让秀凤去不太方便了。 还是打个妥贴些的伙计,悄悄地在明天下午送了过去方便。林梦桐想着,心里有了合适的人。她想,不如就让账房那边的家锁送过去,交给一楼的伙计,让他们送到那江幕凡的手里。 家锁之前是在羞花堂的二楼柜面里做事的,那些个月中仙的伙计们也不大了解他了,即使知道他是羞花堂的人,就说是生意上的东西,想来那些伙计也不会多问,更不会私下打开。毕竟是送给那江家少爷的东西。这样一来,这即刻就要上柜的香膏样品也不会被他们看见了。 想好这一切,林梦桐这才安下心来,不觉中她却也发现,手上那个纸飞机也折得有模有样了,想到这些日子都没费神在这上面,倒也没忘记这纸飞机的折法。可见自己在这件小事上,当时也是用了些心思的。 难道说,卢新宇教自己做这个纸飞机时,当时的那个自己是多么用心了?还是说,他的那些一举一动,更多的,是分明印记在自己的心里了...... 第二天便是礼拜五了,林梦桐一到铺子里,就看到了满面堆笑的王掌柜。还没待自己有礼地开口打个招呼,毕竟,这王掌柜无论人品私下如何,到底是跟着之前林老爷做了许久的。林梦桐向来对他,还是一直维护着表面上的恭敬有礼的,尽管她知道,这王掌柜早就已经和林太太,汪怀远他们在一条船上了,只待着哪日可以找出自己的不是来,再演出一场好戏。 “大小姐,这四时香膏的包装瓶昨个晚上也已经运到了,阿宽之前就给我看过那包装瓶的样品,的确是有些新意了。别说我见了夸赞,就是拿了给那最讲究的陈老先生看了,他还和家锁一起赞不绝口。” 王掌柜一脸笑意地说道:“这接下来的宣传纸,阿宽也把样品交来给我看来,我一看就知道这断然不是阿宽的主意,他是有些聪明,可是到底书是读得不多,哪里有这等才思呢?后来,阿宽果真告诉我,这是大小姐你的手笔了。” 听得王掌柜这般恭维,林梦桐心下却是淡淡的。现在的她,早就习惯了这些套话了,其中有几分真心,她心下自是明白。她便也笑着客气地说到:“王掌柜,这不过是个宣传纸而已,哪里称得上什么手笔呢?对了,这新货品上柜应该是安排得差不多了,应该就这几天的事吧?” “大小姐,我正是要和你说这事。阿宽那边已经联系好印刷厂,估计明天会把宣传纸做出来,后天就可以上我们铺子里售卖了。他说,到了那天一早,就让伙计们把这用信封配上精制书签的宣传纸拿到外边散发,还要找些学生们常出现的地方发放。在女中附近发些,还要在市中心的那些个绸缎庄,书局,洋行附近等年轻的太太小姐们经常去的地方发下。阿宽还说,那天刚好是礼拜天,还要找两个伙计坐上黄包车。把这宣传纸发到那近郊的公园门口。” 听得王掌柜这般说辞,林梦桐也心下满意。她觉得还是阿宽最能领会自己的心意了。这次的宣传纸,是有意做得多了几分文化气息。所以,这散发的地方也自然要挑些与之相匹配的。 “大小姐,阿宽还特意备好了这份包装好的样品,说是要送到大小姐你这边,给你试用过目。我刚好出来,就想着特意带了过来。”王掌柜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那个用那素雅纸盒包装好的香膏递了过来。 林梦桐心里明白,这阿宽的确细心。他是有意不对王掌柜说是自己事先要用来送人的,只说是大小姐要试用过目的。她便接过这纸盒,不忘记对王掌柜又说了声谢,便和秀凤一起上楼了。 “小姐,我觉得这回铺子里这新品香膏,从这包装上看倒是比之前家锁拿来的那款要精致些,等到后天上柜后,会不会价格也要高出许多来?”秀凤一边跟在林梦桐身后上楼,一边有些好奇地问到。 “秀凤,这瓶只是我们新品香膏中的一瓶,我们是一套四瓶,既可成套购买,也可单独购买。至于价格,你也知道,这些货品,都是楼下作坊里严师傅他们手工细细做出来的,成份也多半是天然香料,价格上略高于那些市面上的货品,但却也低于月中仙那边的西洋香水。” 说到这,林梦桐却又笑着对秀凤说:“到了后天上柜售卖时,我打算送你一套四瓶,这下你这一年都可以搭配不同的香味,慢慢用了。” 第448章 流言如风 秀凤听得林梦桐这样说,却也高兴起来。连忙对林梦桐言了谢. “秀凤,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拘礼。”林梦桐见她这样,便也笑着对她回到。待两人上了楼后,秀凤便下去准备冲水沏茶了。林梦桐这几日来,每晚都要费些心力来想这铺子里接下来的各项杂事,睡得也自然较之前有些晚了。细心的秀凤看在眼里,也比平日格外留意照料些她了。 虽说这林梦桐其实不太习惯被人这样悉心服侍,不过秀凤却是执意要如此。连这每日一早出门之际,却是把她要换的衣服都叠得有条有理。而且,跟从林梦桐这些时日下来,对她的衣着喜好也十分了解,甚至对于每日的搭配也格外有心思。总以素淡清雅为主,倒也让林梦桐觉得十分满意了。所以林梦桐向来待她十分好。每每这羞花堂里上了什么新货品,都自然少不得给秀凤留上一份了。 只是方才林梦桐有意那样说,却是有些小心思在里面了。她手里现在这瓶香膏,是自己准备送给那位女学生的。当日是答应了她,接下来羞花堂的这款新货,是要在正式上柜面前就送她一份的。 那日在翠湖公园里,也正是这位女学生的话给了自己一些启发。让她明白,这香品上的味道也可以不必做得千篇一律,包装上也完全可以褪去那些浮华的外表,用些别具一格的包装,或许更吸引眼球。所以,方才她看到秀凤随自己上楼时,那好奇的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手中这瓶香膏上,就索性答应稍后上柜之后,干脆送给秀凤一整套四瓶的香膏了。 待秀凤给自己沏好一杯素日最爱的茉莉香片之后,林梦桐便让她下去休息下。不必事事都为自己忙碌了。毕竟,在林梦桐看来,秀凤其实还是个比自己要小三岁的年轻女孩子,属于她的应该是更为宽松自由些的空间。 好在秀凤也不是那种完全不识得字的人,来林家做活之前,她也念过学堂,所以现在只要没什么必须让她忙的事,空暇时林梦桐却也总会找些浅显些的书本,让她外边房间里安静看书。 跟了这样的林家小姐,秀凤自是心下乐意极了。只是,至今有件事,还是久久在她心底里有挥之不去。那就是她总觉得自己这个跟了五年的林家小姐,有些奇怪之处。 自从那次老爷去世后,大小姐昏迷了一天醒来之后,总觉得是变了许多。当然却是变得格外好了。只是她不仅是性格变得不再如之前一般有些太过懦弱,而且待人处事也比以前决断了许多。 之前的林家小姐,可能因着自小亲生母亲过世太早之故,一直是在那位精明世故的林太太面前有些显得唯唯诺诺。即使林老爷临终前还是把羞花堂这份家业交到了她手里。而对林太太那份不服气之意,她却是始终有些忍让退缩。 只是现在却是完全不同的,在秀凤看来,那日晚饭桌上,林太太话语里明显带着挑衅的意味。换做之前的林梦桐,估计也只有低眉顺眼地忍耐了。因为那卢新宇的事,或许林梦桐还不知道,早就在这羞花堂上下,乃至于这宜城的商界里传了个遍,说是这位从上海过来的拆白党,把这林家小姐骗得是团团转,还有心和她立了什么婚约,那些话却是越传越难听。更有甚者,却是有模有样地说,这卢新宇是在定下婚期之后借口操办两人接下来的婚宴之由,足足是诈了林家小姐一大笔钱,就玩起了失踪。 这些流言蜚语,不仅是秀凤听到林家那里秀云她们在私下说过,连这铺子里许多伙计也背后也议论过。秀凤也知道,阿宽是听说过的,只是他格外顾忌这些,特意对所有伙计嘱咐过。若是他发现有人再背后说这些,只消给他知道了,就不用再来这羞花堂做事了。 秀凤也从不在林梦桐面前提及这些流言,只是她知道,这林梦桐压根是无须阿宽那般过份担心什么的。她身上最大的变化,在朝夕相处的秀凤看来,却是有些任性所为。 当然,这种任性却是那让念书不多的秀凤也暗自佩服的了。她根本不在乎外人的眼光,更不在乎那些人话说得有多么难听。尽管这些话,却多半是出自林太太那边,她们说这些话,无非是因着想由内及外,给林梦桐诸般的压力。 只是,现在的林梦桐已经越来越看得淡了,对她而言真正的压力只有一种,那就是羞花堂的未来应该如何走得更好更稳,如何在这有些封闭保守的年代里,把这份不算太大的家业做得有声有色了。 林梦桐待秀凤退下休息之后,便把那王掌柜递来的那瓶香膏。细细打开看了下,这段时日因着一直在考虑宣传和上柜的事情,今天终于可以好好欣赏下这么多日下来,这份不易的成果了。虽说这只是即将上柜面售卖的四款香膏中的一瓶而已。 这瓶香膏却是冬日的那款,外面的包装纸盒却是相当素净,淡蓝色的底色上只有四个隶书的字体“冬之梅香”。打开盒子,里边却是个菱形的白瓷瓶。这是按照之前那江幕凡做的图样制出的。 瓷瓶是极为小巧的,上面却也印制了那水墨的梅花图样,却是一枝斜斜伸出的墨梅。整个香膏的包装若非是事先知道是做什么的,一眼看上去却是更像个精美的摆设镇纸之类的书桌用品了。完全没有半点庸脂俗粉的味道。因为是要使拿来送那女学生的,所以林梦桐也不便打开细闻,却依然能感受到,即使隔着这白瓷瓶那隐约传来的几分幽幽冷香了。 林梦桐想,这味道有些梅花韵味,应该是作坊里调配了许久的那种清冷且留香持久的冷香。想来那位女学生是会 第456章 心事渺如烟 听得林梦桐这般说,那江幕云却也只得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了少见的几分认真的模样。 她轻声说道:“林小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但我是知道我哥哥的性格,他从来就是个凡事太过当真的人。倘若是你和外间那些个人一般,也觉得他不过是不完全的人,他的那条腿无论如何,都是不太方便的,抑或是你根本就是无心与他再做深交,我想倒不如在有机会的条件下,当面和他说个明白。就算他当时再为失望难过,也总好过他继续心生希望。” 江幕云轻声说到,眼光却有些散漫投到了窗外,她轻声说道:“自小起,他就格外地自尊,因为身体上的缘故,哪怕是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也断不肯轻易求人。所以,他一直是不停得念书,他觉得自己可以在那样的空间里完全忘掉所有的不快乐的事。只是,林小姐,我从未见过他对一件事可以那么用心去做。这水墨画,实际上他早就丢开好些时日了。这次,我真没想到,他为了能帮到林小姐你们羞花堂,却又重新拾起了这项旧艺。” 听得江幕云这般说辞,却是连这林梦桐也觉听起来有些熟悉的模样。怎么连这素来清高自许的江小姐,也会说出这听来有些老套如那阿宽曾经说出的话来呢? 这却让林梦桐有些奇怪。她不禁开口问道:“江小姐,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么?我不明白,你如何会想到这么多?是不是江先生他无意间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有。林小姐,你可记得那日你们羞花堂里的伙计家锁,对了,现在他是在你们账房里做事了。他那日送了东西过来。说是铺子里生意上往来的要交到我哥那边。恰好我在一楼遇到了他,我就觉得奇怪,哥哥他向来极少插手过问铺子里的事,这次之所以答应过来帮忙,其实也是为了可以说服家父那边,答应让表叔接手你们羞花堂的事。所以,我当时就在想,羞花堂又如何会有生意上往来的东西,要交付给他呢?” 江幕云轻声说到,眼底却似乎有些说不太清的意味。 “江小姐,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那日确实是我让账房那边的家锁过去把东西带给江先生,他回来也告诉我了。在月中仙里刚好撞见了江小姐你,就把东西交到你带到江先生那里了。” 林梦桐见她如此说,却也索性落落大方地把事说得分明些。她略为思量了下,这才不忘记解释道:“不过江小姐,你不要误会,我带过去的也不过是如你见到的这瓶普通香膏,而且也不是送给江先生的,只是托他带给女中里一位女生而已。至于这次包装瓶的事,江先生也的确帮到我许多。我只是不知道他背后费了这些气力。” “林小姐,你不用多心。我今天来,原本不是单单说这事,也不是要找你的。我是有意来找贵铺的陈先生,就是阿宽。”江幕云提及到阿宽的名字,脸上却有些略微局促起来,不过,她到底是个性远较一般年轻女子要爽朗许多的的个性,她索性抬起眼来,凝视着林梦桐说道:“我找他也是有事要说,不过,今天应该是我来得不巧了。” “阿宽今日是不在铺子里,也没到香粉厂里做事,我让他去上海那边办事了。至多也就后天就会回到宜城,到时我让再让他去找你。或者,江小姐你有什么要急事的话,我也可代为转告。明天晚些时候,他应该会打电话过来的。”林梦桐虽然知道,这江幕云来找阿宽,应该不会是什么公事了。不过,她还是客气地开口问道。 “那不必麻烦林小姐你了,我这就告辞。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是我的一个小麻烦,我想或许只有他,才可以在这件事上有帮到我。”江幕云一边说着,一边却也起身准备离开。今天的她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表情里更多的,却是难言的落寞,尤其是方才林梦桐告诉她,阿宽去了上海办公事之后。她的神情里更是多了些闷闷不乐的神情。 看此情形,林梦桐也有些明白,这江家小姐素来就是个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的人。在外人看来,自然是极为任性随意的。不过,她却反倒出人意外地尤其欣赏阿宽。却也不像只是那种单单只欣赏他在做生意时那股子灵活劲,好像还多了丝难言的意味一般。 只是今天,她突然就这样造访,为了却也说白了是找阿宽有事商议。难不成她还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么? 直到送了江幕云到了铺子门口,林梦桐这才想起,原先自己对阿宽特意嘱咐过的,让他留下的那套四时香膏应该已经备好了。那要不要趁这江幕云还在,干脆让她代为转交算了。这样一来。自己不也可以安然避开再与那江幕凡见面了么? 方才却是连着江幕云都主动说过了,虽然她说得有些不太明晰。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是林梦桐明白的。她说的是,那江幕凡分明有对自己有心的。不然。又怎会那般颇费心血来给羞花堂的新品画花样? 只是,林梦桐想着,若真让这江家小姐随意把这四时香膏带了过去。不正也让那聪明的江幕凡看得出来。自己是有意避开他的再次邀约么?原本上回请那家锁把东西转交过去,就已经让那江幕凡看出几分隐藏的用意了,现在若还是这样的话,怎么会不让他心生不满呢? 想到这,再想到他说的,自己有些太过“聪明”的话来。林梦桐还是在心里,放下了这个萌生的念头。 她发现,自己其实是想再次见到他的,听到他那温和的声音,见到他那如暖阳一般的笑容。即使现在的林梦桐,却是连自己也分辨不清,对于这个有些不一样的江幕凡,自己心底那份感觉,到底是欣赏?抑或是微微的怜悯,还根本就是两者兼有? 第450章 他的真言 听得电话那头江慕凡是这样说,林梦桐却是瞬间就微微怔住了。她似乎是听得懂这话中的深意了,只是现在的她却是情愿自己是不懂的那个。有些话,她知道倘若真是往深处说了,或许真正有些言不由衷的那个人,却是她自己了。 她也只得用有些客套的口气说到:“江先生,原本我还想多送上一瓶的,不过这是我们羞花堂的新货,包装好的成品也未完全出来,我只是想着要在上柜前给那女生送上一瓶,所以就......” “林小姐,你误会了,我说的失望却不是这个东西的缘故。”电话里江幕凡的声音却是略微有些局促,甚至即使是隔着这电话,此时的林梦桐却也能份外清楚地感觉他声音里几分莫名的游移和激动。 不过,他也只是停顿了一小会,又接着轻声说到:“我原本是以为,你会在里面写些什么,哪怕只是多说一句,不过现在我明白了。” 听得他如此说,林梦桐却反倒不解了,这个江幕凡莫不是有意在和自己开什么无伤大雅的玩笑?还是说,他当真说的是自己的心绪。他真是个有些奇怪的人,外表是那样阳光开朗,似乎没有他看不开的什么事,包括那在常人眼里的那个不小的缺憾。 而有时,他说出的话却又有着别样的意味。正如现在,林梦桐却是觉得他其实是个极有想法的人。并且,他接下来到底要说些什么? “江先生,不好意思。我真是听得有些份外糊涂了。你明白的到底是什么?”或许因为是隔着电话看不清对方表情神色的缘故,林梦桐反倒是直接开口问他了。 “林小姐,我知道你从那次一起去了翠湖公园之后,你好像就在有意无意地避开我。那天我着人送了那瓶月中仙的香水,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用这些东西。不过我不相信你真的不懂。” 江幕凡的声音很温和,较之方才那有些开玩笑的口气,声音也有些低了下来。似乎他也在担心着,自己的话里会不慎说错了些什么,让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变得无法进行下去。却又像是份外鼓足的勇气,要说出些什么让他无法放下的事。 只是林梦桐听到此处,却是完全明白了。她的心里却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增添了几分莫名的烦恼和顾虑,反倒是有些温暖的感动。不过话到了她的嘴边,却又被那些重重滋生的思绪堵了回去。反倒变做几句再为寻常不过的话了。 “我没有想着避开你。这些天我一直都没有好好静下心来休息过,铺子里要上新货,容不得我分神。你说的那瓶香水,我真的很喜欢。特别是那种有些特别的味道,东西我一直收得好好的。也会好好地保存起来,这种香水应该是历久弥香,即便我不用这些,放在抽屉里让它一点点挥发了味道,也是极好的。” 林梦桐轻轻地说着,她明白了江幕凡方才的意思了。也许在他看来,自己其实就是个言不由衷的人,虽然在这宜城里,他与自己却是有着极多的相似之处了。 他们同为受过最新教育的年轻人,家中又都是做这胭脂水粉业的行当。更难得的是,自己和他虽说是相交不长,却是那种可以安安静静坐下来说话的人,并且可以不说那些生意上的烦心事。 只是,林梦桐想着,或许这样的关系也是点到为止而已,倘若再有心多走近一步的话,那后面又会有些什么意料不到的麻烦,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阿宽那日对着自己说的话,林梦桐这几日却是每每闲暇下来,却都会在心里沉思几次。她知道,自己分明是对这江幕凡有了难言的好感。他的思想,他的气度,甚至他那和自己说话时,包含着温柔笑意的目光都如那日,初见到他时那般柔和的暖阳一般,在这冬日里给了她莫大的温暖,也让她看到了原来在这样保守闭塞的时代里,也会有如此不一样的他。 尤其是听了他方才在这电话里说的那些话,林梦桐却会觉得这个江幕凡比起自己来,倒更像是个从那百年之后的时代进而“穿越”而来的。因为他的坦荡和真诚,相较而言,现在的林梦桐却是觉得自己的确如他方才那般真言,有些在刻意地回避着些什么。 “就只是这些么?林小姐,我不相信,你只是单单喜欢这香水的味道?”江幕凡的声音里,多了丝难言的倔强和惆怅,他似乎还是不肯放下自己心里那个想法了。 “那当然不是了。”林梦桐听得也笑了,她觉得这样说下去,未免会让那自尊心极强的江幕凡有些尴尬。总得想个好些的话辞来化解下氛围,哪怕只是个言不由心的玩笑而已。 “林小姐,你当真也这样想?反正你今天这么说了,不管你是不是和我开玩笑,我江幕凡却是都当做真心话了。”他的声音却变得更柔和了,也更低了下去,似乎已经从林梦桐那里找到了他寻觅已久的答案。 “江先生,我是喜欢这香水的味道,清新绵长,虽说和我们羞花堂明天要上柜的那香膏的风格是完全不同的,却也是别有韵味。不过,我更喜欢的却是这香水的名字,难得你可以有心想到用这样洋派的字眼了。” 林梦桐见他方才话说得那意态温柔,便急忙解释道,心里却想,难道这江幕凡以为自己更在意的,却是他有意送这香水过来的用意么?虽然她是完全明白的,这样匆忙地解释也未免有些欲盖弥彰之意。 不过,林梦桐收起那些有些迷乱的思绪之后,更加明白的却是当下自己的处境了,对这江幕凡,自己却是不能再走得近了,他的背后是整个月中仙,而自己却是羞花堂的继承人。 除非自己打算像那些个许多年轻女子一般,完全放弃自己的追求,若不然的话,就必须和他点到为止的。尤其是在眼下,这明里暗里的,还不知有些什么样的目光在盯着自己,所以哪怕是一点点小的不慎,她也知道,都不能出现了。 第451章 他的功劳 林梦桐说完这些,电话里那头却是一片格外安静的沉默,片刻之后,江慕凡才轻声说到:“林小姐,你真是个太聪明的人。今天我就不打搅你了,对了,还要祝你们羞花堂的货品可以大卖,东西你放心,明天一早到了学校我就交给学生。” 他的声音里似乎已经褪去了方才那几分冲动的热情,却变得格外冷静了。“那好,有劳江先生你了。我们这新品用的瓷瓶上,都是你画的花样,所以我到时会留下一套四瓶来,改日再让人送去你那里,你的成果总要让你有看到。再见。” 林梦桐想着,自己怎么这样粗心了,这四时香膏的包装那天不已经全然知道了么?根本不是那位宋老板的别出新裁,而分明就是江慕凡的亲力亲为。自己也当然要送上这套香膏给他,毕竟是他的一番苦心。不过。因为明日这新品才得上柜,权宜之下,自己也不好早早就把东西送到他那里。 “等等,林小姐。”江慕凡听得林梦桐准备挂起电话,却有些心急。他不等林梦桐反应过来,却说:“这次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其实后来我想如果不是时间太紧,怕耽误你们羞花堂那边上货的话。我其实还可以画得更精细些,我不用你谢我什么,如果你当真有心要送我一套,那就不必再着人送来了,你可以找个合适之地,我自己过来,或者我到你们铺子这边来取,可以么?” 江慕凡的声音很认真,似乎在等着林梦桐给自己一个明确无误的回答,而不是如方才她那般“聪明”得和他绕开话题,避重就轻地说些什么。 “当然可以,我忙过这新货上柜的几天,接下来应该有时间了。不如你看方便吧,你决定就好。”林梦桐在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知道,这江幕凡却是这样有几分较真的人。自己其实也并不是不愿意见到他,反而隐约对他的出现有几分莫名的期盼。 倘若自己真只视他作生意上必要的客套往来,以这江慕凡这般聪明的心性,几次下来他也会因着日益明白而止步了。 “那就这样,林小姐,过几天我再来打扰你。到时我先打电话过来,时间上还是看你方便,毕竟我在月中仙只是帮忙,你就不一样,全部的事都要一人费心。再见。”江慕凡此时的话里,却是满满的愉悦和欣喜了。他总归是个太过顺利的年轻人,林梦桐想,他在打来电话之前,心下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安排了。并且,他又是那般自信,相信林梦桐不会拒绝他的再次扩张,看来下次会面,对自己而言主要目的反倒不是送去那套香膏,而是要和他说得明白了....... 想到这,已经挂好电话的林梦桐却有些担心,因为她知道,以江慕凡的聪明,自己倘若有了哪怕是一点点的言不由衷,到时却是自会被他看出,那样又该如何解释呢?还是用自己那太过得体的话来和他继续绕圈子?他若是说得更直白,自己又会如何呢? 算了,不想这些,林梦桐拿起桌上那放好的宣传纸,又把精神全都放到明天的首日上新的事上了.这才是她当下最为重要的事了,至于那些,也只好走一步再说一步了....... 第二天,一切却是远远超出了林梦桐相像中的好了。铺子开门不一会功夫,那早早摆放好的四时香膏就已经显得有些供不应求了,因为这款新品与之前香粉厂那边可以批量做出的那些个香脂膏霜不同,却都是由后面作坊里师傅们手工制成的。加上现在天冷,原料供应上也多少有限。 所以首批上了一楼的柜台的货,也只有四五十套,考虑到也会有人单单来买一瓶用,所以严师傅那边还格外安排了下,把这冬之冷香那款应了眼下的节气的香膏,特意让伙计们多做了三十余份。 林梦桐原本是想着,这四时香膏单瓶虽是较为便宜,只是四时香味合成一套售卖的话,价格也差不多可以比拟上那月中仙里一小份跟风而做成的西洋香水了。 所以,林梦桐便也在昨日对一楼的伙计们叮嘱过了。那些搭配组合好的四时套装,倘若客人们能成套买下自是好的,如果有心要单单买一种香型的,也可以拆开单售。务必要满足客人的意愿,才是最好。 不过林梦桐也看到今天一楼里,从开门到现在,过去二个时辰左右了,却依然是人来人往。并且,细心如她,也注意到了,今天这来的客人里,却多半是些年轻的太太小姐。且从那衣着举止来看,多半是受过些教育的。而她们手上拎着的那用羞花堂的牛皮纸装好的货品,却基本都是四件一套的。 这样看来,反倒是那些备好的套装供不应求了,这却有些出乎林梦桐的意料之外的。不禁让她又惊又喜,心下却是连着这几日的忙碌,都瞬间烟消云散了。 不一会阿宽就一脸喜色地上来,对林梦桐说道:“梦桐,你不知道,今天我们铺子里一楼有多热闹,这条街上其它的铺面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没得比。伙计们都有些忙不开,我方才都过去搭了把手。” “阿宽哥,这我也看到了,好像是那套装反倒卖得比单品更好些吧?”林梦桐也笑了,她又问到:“你可留意到来的客人们,对这四时香膏的包装瓶上花样如何说的?她们觉得这种颜色只有黑白两色的水墨花卉图案,是不是有些太过素净了?” “我正想这事,梦桐,原本我把这包装瓶放在样品柜台里时,还心下有些忐忑不安,固然我们让伙计分发宣传纸时,那些个年轻学生和小姐们,评价都是不错,不过她们是会识文断字的人。喜欢这些清雅些的花样也不足为奇。我还担心更多的客人们,会觉得不如那些个光鲜些的洋货美人头像包装。” 阿宽有些激动地说到:“可没料到,今天好多人却是冲着这包装来的,说是瓶子精巧,形状也别致,那印上的水墨画也别具一格,” “是这样,那他们岂不是买椟还珠了么?”林梦桐听得也笑了,虽说她这句话是半开玩笑说的,不过她也明白,这次的首日大卖,多半都是那江慕凡的功劳了。 第452章 侧面提醒 听得林梦桐这么说,阿宽却也露出一个颇为自信的笑意。“梦桐,不会的,相信我们这手工精制的四时香膏,她们回去用了,定会觉得与这包装画上是极配的。” 说到这,阿宽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般,轻声说道:“梦桐,我始终有些不太明白,那位宋老板何以会对我们羞花堂的事如此上心?还巴巴得给做了两样不同的包装画样,而且,那日我把这画样拿到账房那边去时,我父亲和家锁他们都觉得,这两种画样根本就不像是出自一个人笔下的风格。” 说到这,阿宽的眼里却是有些淡淡的疑惑之情,他想了下,却又继续说到:“梦桐,我父亲还特意对我提及过,这位宋老板,确实是个生意场上难得的有几分才情的不俗之人,不过他的画功主要是胜在那些水彩的旧式人像上,这种水墨画样,确实不像他的手笔了。” 林梦桐听得分明,这阿宽应该是心下有几分猜疑。别说他是个自小就在这生意场上长大的聪明人,这次宋老板态度转变得如此巨大,连同这次四时香膏的包装花样又做得这般费心,任是谁看了都会觉得有些不解。 所以,林梦桐也无意再对阿宽隐瞒什么,她知道自己倘若再有意遮掩的话,反倒会让阿宽觉得其中有什么不便公开的隐情了。 “阿宽哥,你说的没错,我也是才知道,其实这四时香膏上的水墨花样确实不是宋老板亲力亲为的,而是......” 林梦桐说到此处,却也略微停顿了会,这才用格外平和的口气说到:“而是表侄也就是月中仙的江幕凡亲手绘制的,不过是因为那日宋老板把他做好画样交到了江幕凡那边,原本是让他带过来给我们看下。只是江幕凡说,他觉得这种花样有些太过俗套,无法显示出我们羞花堂新货品的特色,加上他自己也喜好水墨丹青,就干脆也画了花样,连着一起送了来。” “原来是他。”阿宽听罢,脸上却并没有几分惊讶之色,反倒是一脸顿悟的表情了。“怎么?阿宽哥,你也知道?”林梦桐听得有些不解,她不明白何以阿宽会是一幅完全料到的模样。 “梦桐,我也有想过,或许在这宜城里,也只有这江家少爷可以这样帮到......“阿宽说到这,却又像突然转变了语气一般,又补充着说道:“帮到我们羞花堂.只是这事倘若给他那位父亲江老板知道了,以江老板素日在这生意上的心性,一定会指责他的。这生意场上,哪里有如他这般,一边答应着给自家厂子帮着做事,一边却又暗中给对手做那锦上添花的好事。” 阿宽说着,却也有些感慨的神情。林梦桐哪里会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呢?这世上向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即使单纯如那江幕凡,他若是对自己无意,又如何会几次三番地帮到自己,而且,正如方才那阿宽所言,他冒着的,还是被那心胸有些狭窄的江老板所指责的风险呢? 只是当着阿宽的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思量了下,这才一脸轻描淡写地说到:“阿宽哥,那日江幕凡是亲自把这画样送来的,他说了当年他未去日本留洋时,在念书时最爱好的便是画这水墨画,甚至也想过今后以此为业。不过你也知道,他的父亲江老爷是何等现实势利之人,哪里会让他走这条路了。所以,他对我说,这次可以帮到我们羞花堂的新品做这包装上的花样,也是多少完成了他心底一个夙愿了。” 说到这,林梦桐却有些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却又说道:“他还说,在月中仙那边,就算是屡屡有新品面世,江老爷也从不用他做的画样做包装,觉得不能迎合他那帮上海的生意伙伴们的喜好。所以,这次江幕凡才会这般主动帮到我们,他自然也没把这事告诉他父亲。我怕铺子里上下人多嘴杂,自然也没有对外人提起过。” “这也有些道理。不过梦桐,我还是想对你多说一句。这江家少爷纵然再好,他到底腿脚不便,有些事情上,你如果不是出自本心,就千万要和他说得分明。不要让他心生误解,他终究和我这样的粗人不同。” 阿宽默默地低下了头,声音里有着几分难言的意味:“他是从小生长在富贵人家,这次留洋回来,因着他们江家的身家,我听说还有不少年轻小姐家愿意和他家结亲,只是这江幕凡却是无一例外地或是草草也结,或是避而不见。俨然是有了意中人的样子。梦桐,我只是担心你即便当真无心,他也会以为你有意于他了,现在林太太和王掌柜那边,也在寻思着找你的把柄为难到你,你多少要小心点。” 林梦桐听到这里,却也完全明白过来。只是对于阿宽这番有些迂回的劝说,她心里滋生起的,却不是什么反感。相反,她是可以理解到他的一番苦意了。让一个年轻男子放下心生的遗憾,来对自己说这些话,必然是因着在他的心里,有着最为真实坦诚对自己的关切,即便阿宽是从未太过坦荡地表现出来。 想到这,林梦桐的心也觉得有些感动,虽说现在的她,根本无从体会到那“昏迷”这前的自己,到底是和这阿宽之间的感情有多么深厚,又到底是那种两小无猜的竹马之情,还是当真的两情相悦。她已是无从知晓,她只知道在这羞花堂里,只有他是最了解自己最懂得自己的。 “阿宽哥,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而江幕凡也是个聪明人,我想他会明白的。别的不说,羞花堂和月中仙根本就是对手,过去是,现在也是,而今后更会是。我知道应该把什么放在首位。至于外界那些流言,阿宽哥你不对我提及,自然是为了我好。只是我从来没放在心上过,后天那张上海的银票就要到兑付期了,这次我准备让家锁和你一起去到那边。” 林梦桐笑着说道:“这银票若是兑付期再长些,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流言传出来,我想,太太和王掌柜那边,早就计划好了单单等我这次失手呢。” 第453章 她的造访 “梦桐,这你放心。方才我上来前,家锁已经对说过了,那张银票是马上就要到期了。这事我自然不会忘记,我这就让伙计去买车票。”阿宽说道:“估计这一楼这四时香膏的套件,不消几日就要售完,要不要安排严师傅那边,再让作坊里的伙计们连夜赶工,把新品多做些出来?” “阿宽哥,作坊里倘若要把这新品做出个成百套来,是不是要一个礼拜左右?”林梦桐听完,却并未急于回答阿宽的问题,却是想了下这才又开口问道。 “应该是的,不过我想要是一楼柜面等货有些急,让严师傅安排伙计们赶些工的话,应该五日便可。”阿宽想着,眼下这四时香膏正是上柜火热之际,按他的想法倒是趁热打铁,早些把货品多做此出来。 “不用了,阿宽哥,你还是嘱咐严师傅那边,每日依旧按例加工。无需多做赶工。这一来这款货品全部是伙计们手工做出,若是太急于反倒做得粗糙些,会影响到新品接下来的销路不说,也会让人说我们羞花堂在生意上只图赚些快钱,根本不在意成品的质量了。” 林梦桐心里此时却有了想法,她思量了会却又说道:“二则我也觉得,有时候这新货在售完上批之后,倘若紧接着不久就有了货,会让那些已经买过的客人觉得多了些遗憾,那些没有买到上批货品,本来以为要等上好些时日才能重新买到的客人,也觉得之前的排队等待有些太过轻而易举。所以我的意思是......“ “梦桐,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特意要让后面作坊里上货慢些,这样才会让那些买到四时香膏,和暂时还没买到的客人都觉得是值得的,对吧?”阿宽到底是做了好些年柜面生意的,这话林梦桐才不过略微点了下,他也就瞬间便明白过来了。 林梦桐知他会意了,便不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阿宽便打了招呼,便准备下去到后边作坊那里,通知下严师傅,让他不必再按排伙计们赶工了,只消用心慢慢把这货品做得再精细些便好。 “阿宽,你记得让一楼稍后给我留下一套四时香膏来。”林梦桐轻声又对阿宽说了声。“我想现在这新货品已经上柜面了,这个时候我可以把这一套香膏做为样品,送给月中仙那边了。怎么说这次新货上柜,也离不开江幕凡的画样。他也有心想收藏下自己难得的成果,所以......” “梦桐,我明白的。我下去会和一楼伙计交待,让他们现在就留下一套来。”阿宽笑着说到,眼底里却是明白了林梦桐一番心意的模样:“不早些说的话,这批货马上就没了。江家少爷肯这样帮我们,别说一套香膏而已,就是十套都是理所当然的了。” 见阿宽话说得也开通了,林梦桐在心里也舒了口气。她想,这事本来就应当如此,对别人或许可以刻意遮掩些什么,对于阿宽却是直言无妨了。反正那个江幕凡,就是借这香膏之名,再和自己见上一面的话,也应该除了那些生意上的话之外,再无什么可说的了。想到此处,林梦桐起身替离开了办公间里的阿宽轻轻掩上门,心下却多了丝淡淡的失落之意,她不知道现在的这个自己,到底是真实的那个自我,还是太过理智的那个自我呢? 她想着,或许自己当真做不到一点,就是如那天性率真的江幕凡一般,完全可以做到丝毫在相处的过程中,不考虑什么所谓的生意上的牵扯,而更多的是顺从自己的内心了........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成熟吧,林梦桐想着.自己比不得那江幕凡,他是以女中的教员职业为主,那月中仙的生意事,只是他因为当日要有心帮到自己,而带着几分无奈之意对家人做出的让步.而自己却不同了,接下来自己面对的,只怕是更多的生意上人情上的繁琐,她又怎能做到如那江幕凡一般洒脱呢? 接下来两日,便果真一切不出阿宽的所料,这四时香膏就已经售卖一空了.那些个没买到货品的客人中,却都有些心有不甘的样子。 一楼的伙计们却也依着阿宽之前吩咐好的话语来安慰她们了,说这铺子里的新货是比不得那些机器产的香水,分分秒秒就能从机台上做好下来。这些香膏却都是羞花堂的作坊里,工人师傅们手工制做出来的。所以在用料上,却不能与那些合成的香料香精相比,自然要费些功夫和心力。 不过羞花堂是家老字号香粉铺,这货品也自然不会断,当然是常有常新。这次没买到也不用心急,下批货再等上个把礼拜也就有了。这番话既说得言之有理,又有意无意地流露出新货不能及时再上新销售的原因,自然说得是让那些一时没买到香膏的客人有了些许的遗憾,却更多了几分隐约的期盼了。 而这番话,却也是阿宽今天一早和家锁去上海那边之前,特意反复嘱咐过伙计们的。 这天中午,因为这新品四时香膏的套装早已售完了,所以一楼的人也少了些,不过是陆续有人进来,买些普通的香皂发油之类,好在林梦桐早就想到这新品断档的事,事先也做了安排。从明日开始,这铺子里的王牌货品也就是镇店之宝,那贵价的羞花霜在一个礼拜的期限之内,是以八五折之优惠价售卖。 眼下天气日益寒冷,这滋润性极佳的羞花霜虽说不是便宜货,不过功效不错。加上最近这批货香粉厂那边的庞师傅又额外调制了些新成份,所以格外滋润些。林梦桐想着先在铺子里做些折扣,当下赚得少些,只要销路大开,后边的事就不用犯愁了。 她想到此处,却也起身准备去楼下看看,却见一楼的人此时是不多,伙计们也没闲着什么。几个在整理摆放货品,还有一个在低头,用毛笔在红色的彩纸上写着明日开始羞花霜优惠售卖的宣传语。而货架上,原先放那排四时香膏的那层有些空空荡荡了,只摆放了几瓶冬之冷香的单瓶香膏。 林梦桐正想过去问问伙计几句话,却见此时门外走来一个熟悉的年轻女子的窈窕身影...... 第454章 来者何意 林梦桐看得清楚,这来的却并不是旁人,而是自己有许久都未曾见到的那位江幕云小姐了。虽说她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这位江小姐所来意图又是如何?只是她也未有多想,便也几步走上前去,却是眼中带笑。轻声问到:“江小姐,你好。怎么这个时候会有空来我们这里?是有需要买些什么么?” 听了林梦桐这番主动热情的招呼,这江幕云却是淡淡一笑,那画得微微有些飞扬入鬓的细眉下,那双格外灵动的双眼中,却似乎有些不容易看出的几分笑意。今天的她穿得却是较以往略为淡雅了些,没有之前那种格外鲜亮的色彩。却是件裹得有些紧的银色大衣,不过从那料质和样式来看,应该是从上海那边才入手的新货了。 而在这大衣的外边,却是看似随意地围了件淡紫色的泊来品围巾,是那种上好的羊毛质地的。这两色时间相映搭配,却也有几分份外不俗的感觉了。 其实在林梦桐看来。细看之下的这位江家小姐,倒是与那江幕凡是有几分相像之处的,他们都有一双格外灵动光亮的眼睛和那轮廓格外分明的脸庞。只是,一定要找出明显不同的地方,那便是这江幕云的脸上,始终有着几分挥这不去的倨傲的感觉,即使如她现在这般,脸上分明是带着几分随意的笑意,却也还是有些高傲的意味了。 而那江幕凡,却自是不同,林梦桐想着,哪怕是自己初相见时,他对那黄包车夫的态度,却也是自始至终的温和有加。想到这,林梦桐的心里却是感触了。这兄妹两人,却是有着如此大的差别,可见一个人的品格习性,似乎也不完全是都受了环境的影响。 “林小姐,我今天来却不是买什么东西的。而是......“江幕云的声音是那种习惯地语气里有些傲骄的味道,却又让人听起来,反倒有几分特有的韵味。她说到这,却又抬起那黑白分明的双眼,像是要观察到什么一样,看了下面前的林梦桐,这才慢悠悠地说到:“我是来告诉林小姐你一个好消息,顺便再来你们羞花堂好好欣赏下,你们那卖相不错的新货。就是那个什么.......“ 说到这,江幕云却是似乎一时有些想不起来的样子.“江小姐,你说的可是我们铺子里的新品,也就是一种固体的香品,叫做四时香膏的?“ “对,就是你说的这个.“江幕云也笑了,脸上的表情虽说还是有些淡淡的不以为然,不过,因着之前几回交往下来.林梦桐也算有些了解她的心性。所以,对于她此时这样的神情,却也不在在意了。只是依然笑意盈盈地说到:“江小姐,这批货品我们铺子里早就销售一空了。不过,过不了多久后边作坊里应该就会做好。现在一楼的柜面上也只剩下几瓶零星的货品了。我让伙计们拿来给你看下。” “这倒不急,林小姐,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个怎样的好消息么?”江幕云的脸上,此时却是露出了一丝由衷的笑意。那化了淡淡妆色的脸上,也显得格外明丽起来。其实她是个相当漂亮出众的年轻小姐,如果平日里脸上也如现在这般明动,再少几分骄矜之气的话,那却更为动人了。 “好消息?”林梦桐听得有些不解其意,她不明白眼前这位江幕云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和那江幕凡几次的交往的。只是那日自己让家锁把那瓶香膏送到月中仙时,却是由她转交到江幕凡手中的。莫非她也拆开看过了不成?虽说那只是托江幕凡转送的而已,纸上也写得极为简单。可是这江幕云是最爱拿他哥哥开玩笑的,保不准会说出什么有些出格的话来。只是这,难道就是她要提及的好消息么? “林小姐,你应该还记得南京的那位何如琼何小姐吧?”江幕云似乎看出了她满心的疑惑,这才轻声又说到。“何小姐?我知道,她应该还在南京那家医院静养吧?”林梦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江幕云接下来要说的,却是这位何如琼小姐的近况。她想了下,又说到:“我之前也有去那里顺道探望过,那边环境不错,想必何小姐在医院里现在调养得极好了。” “林小姐,她现在岂止是调养好了,半月前就已经让她家中父母派人接回南京家里了,现在非但精神极好,而且还能帮着家中做事。最好的消息就是,何小姐父母见她恢复得状态不错,就有心用家中的余钱又重操旧业,下月就要把绸缎庄再开起来。何小姐父亲还准备待她精神再好些,就把铺子里的事转手交给她来做呢。”江幕云说到这,脸上却是笑意格外浓重了许多。 “何小姐已经出院了,那果真是太好了。希望那些过去,她当真可以安然放心,不再想起半丝分毫。毕竟,她经历了这些之后,想必不会再如以前那般太过天真单纯了。”林梦桐说到这,却也有些感同身受的意味。她甚至会想到,倘若这呈当真落在了自己身上,她能真正做到全然原谅卢新宇么?即使他当时也是被迫而做出的无奈选择,其实何小姐应该是个真正坚强的年轻女孩了。 “对了,林小姐。何小姐还在电话里特意托我来谢谢你,说是你那次去医院里,还特意说了好些给她安慰的话。她还让我转告你,她希望你和那位卢先生一切都好。她会为你们祝福的。” 江幕云说到这,表情里也有几分动容,似乎她也知道了其中别有隐情。林梦桐却单单被这句话听得怔住了。她当然明白何如琼的意思是什么,她分明是清楚的,清楚那个当年的他根本就是卢新宇,却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见,现在的她确实已经放下这一切了。只是,卢新宇和自己,却是断无半点可能了。此时的他,早就远在那异国他乡,重新开始了他的飘零人生。 第455章 一番心血 想及此处,林梦桐却也觉得心下有些难言的惆怅,却又不便多向面前这位江幕云小姐再解释什么。她也只好勉强笑道:“江小姐,你应该知道的,那位原先在账房里做事的卢先生,早就已经离开了。而且我和这位卢先生之间,也并无何小姐以为的那样,或许只能说是人有相似,他和何小姐提及过的高胜寒是有相像之处了。” 林梦桐淡淡地说到,似乎一切她都已经完全释怀了。并且,她不想让这精明太过的江小姐真的会看出些什么端倪来。更不想让那才刚恢复了安康的何如琼,再会因着知道他的近况,而放不下心来。 “这我也知道,上次在路上偶然碰到了阿宽,他告诉过我了。”江幕云也点了点头,只是提及到阿宽时,她那眉眼却是格外有了几许温情的意味。林梦桐见状,便有几分会意。此时,一楼的伙计却已经拿来了一瓶冬之冷香的香膏,递到了林梦桐手中。 “江小姐,我们这款四时香膏是一套四件。为春夏秋冬四款香型,而每个香型都意含四个时节中最有特色的花香。只是那套装都已全部售空,眼下也只有这单件的冬之冷香了。”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把这瓶香膏递给江幕云。“江小姐,这一楼有些冷,说话也不方便,不如上我办公间里说话吧.我让秀凤给你冲杯热咖啡。” “也好。”江幕云接过这精巧的香膏,细细看了下,似乎发觉了什么。不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暂时没说些什么。便随着林梦桐一起上了楼。 待秀凤送来冲好的热咖啡之后,她这才放下手中那个白瓷瓶的香膏,用有些惊奇的目光看了会林梦桐,这才说到:“林小姐,我想多问一句,这香膏瓶子上的画,是我哥哥江幕凡的手笔吧?” 林梦桐听得如此坦言,她也知道,这江幕云是一眼便看得分明了。 “是的,江先生的意思本来是想让宋老板来做的,不过后来样品出来,委托他交来之际,可能江先生觉得不甚合他的心意,就自己随意画了下。因为考虑到月中仙和羞花堂我们两家的关系,他又不便太多说得明白,我就没有对其他人提及了。” 林梦桐见既然已经被这江幕云觉察出来,便也不再刻意遮掩什么。她想,这江家小姐只是素日有些脾气,人品上也是胜过那江老爷许多的。所以。她也料到即使这江幕云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刻意去江老爷那里多说些什么了。 “林小姐,我哥哥他是告诉你了,这上面的水墨花样是他随意画就的么?”江幕云听得一脸迷惑,只是片刻时间,她却不待这林梦桐反应过来。脸上却又是浮起一个洞悉了一切一般的笑容。 她看了下林梦桐,这才轻轻说道:“我这个哥哥,实在是太不会哄年轻女子了,怨不得他回了宜城之后,亲友们好意给他做的安排,全是无一例外地没有成功。” “江小姐,我不太明白你这话里的意思?”林梦桐虽然心性上是个聪明不过的人,不过,这江幕云这席话,她真的有些不太明白了。 “林小姐,你自然是不知道。那几天我哥哥一从女中散学回来。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连着茶饭都是着张妈他们送进去,再匆匆吃毕之后,再让人拿出来。晚上他那房里的灯火,也熄得极晚。有一天甚至是几乎误了他第二天一早的课。我觉得他不过是在这宜城女中里,当个最为清苦的教员,每月工钱还比不得我们铺子里的二掌柜多。何必这么辛劳。就好意劝他不用这般费心备课,以他的学识和口才,哪里用得着这样?” 江幕云说得有些动情,看得出来她和那江幕凡虽说是天性差别有些大,不过两人之间情感却还是极为深厚的。 听得江幕云说到此处,林梦桐也明白了几分。不过,她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却只能静静听着江幕云说了下去:“后来,哥哥告诉我说他这几天手上有些事,比较赶时间。我问他是什么事,可否让我也帮得上忙,虽说我学识上比不得他,但也不是一点都帮不到他的。只是他见我问他这个,就用女中的事来推托我。林小姐,你可能不知道我哥哥的习性,他根本就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从他回绝我的表情里,我就知道他这忙碌的,一定不是女中的公事了。” 江幕云说到这,目光却又一转,落到了桌子上那个小巧玲珑的白瓷瓶子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又继续说到:“第三天早上,待他去了女中之后,我就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就进了他未上锁的书房。在桌上看到的,却是堆积了一桌子的各色画样,是好些张画好的水墨花卉图样,旁边还放了好些整理出来的画册。可见他那几天,全部的心血和精力都是放在了这些画上。” “是这样?江小姐,你是说他不是随意画就的,而是用了如此心血,费了好些日的功夫才做成的。”林梦桐听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江幕凡想来是为了不让自己知道,还特意用那般随意的口气轻描淡写,好像这四时的画样,他真的是信手画来,简单之极了。谁知道今天自己从这江幕云的口气里才得以知晓,他为了这帮到自己,耗费了如此多的一番心血。而且,林梦桐更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也非比常人,却是更加不易了。 一连几天的长坐构图,却又还要参考各样的画册,他的那条腿,定是格外酸痛了。难怪那天,他亲自把画样送到自己这里时,林梦桐也留意到送他下楼时,他的速度都较之前有些缓慢了许多。 “江小姐,对不起。我以为这画样江先生只是一时有了兴趣,随手拈来,哪里知道他熬了这好几天。”林梦桐的声音说到这里,也有些放得低沉了起来。 第456章 心事渺如烟 听得林梦桐这般说,那江幕云却也只得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了少见的几分认真的模样。 她轻声说道:“林小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但我是知道我哥哥的性格,他从来就是个凡事太过当真的人。倘若是你和外间那些个人一般,也觉得他不过是不完全的人,他的那条腿无论如何,都是不太方便的,抑或是你根本就是无心与他再做深交,我想倒不如在有机会的条件下,当面和他说个明白。就算他当时再为失望难过,也总好过他继续心生希望。” 江幕云轻声说到,眼光却有些散漫投到了窗外,她轻声说道:“自小起,他就格外地自尊,因为身体上的缘故,哪怕是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也断不肯轻易求人。所以,他一直是不停得念书,他觉得自己可以在那样的空间里完全忘掉所有的不快乐的事。只是,林小姐,我从未见过他对一件事可以那么用心去做。这水墨画,实际上他早就丢开好些时日了。这次,我真没想到,他为了能帮到林小姐你们羞花堂,却又重新拾起了这项旧艺。” 听得江幕云这般说辞,却是连这林梦桐也觉听起来有些熟悉的模样。怎么连这素来清高自许的江小姐,也会说出这听来有些老套如那阿宽曾经说出的话来呢? 这却让林梦桐有些奇怪。她不禁开口问道:“江小姐,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么?我不明白,你如何会想到这么多?是不是江先生他无意间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有。林小姐,你可记得那日你们羞花堂里的伙计家锁,对了,现在他是在你们账房里做事了。他那日送了东西过来。说是铺子里生意上往来的要交到我哥那边。恰好我在一楼遇到了他,我就觉得奇怪,哥哥他向来极少插手过问铺子里的事,这次之所以答应过来帮忙,其实也是为了可以说服家父那边,答应让表叔接手你们羞花堂的事。所以,我当时就在想,羞花堂又如何会有生意上往来的东西,要交付给他呢?” 江幕云轻声说到,眼底却似乎有些说不太清的意味。 “江小姐,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那日确实是我让账房那边的家锁过去把东西带给江先生,他回来也告诉我了。在月中仙里刚好撞见了江小姐你,就把东西交到你带到江先生那里了。” 林梦桐见她如此说,却也索性落落大方地把事说得分明些。她略为思量了下,这才不忘记解释道:“不过江小姐,你不要误会,我带过去的也不过是如你见到的这瓶普通香膏,而且也不是送给江先生的,只是托他带给女中里一位女生而已。至于这次包装瓶的事,江先生也的确帮到我许多。我只是不知道他背后费了这些气力。” “林小姐,你不用多心。我今天来,原本不是单单说这事,也不是要找你的。我是有意来找贵铺的陈先生,就是阿宽。”江幕云提及到阿宽的名字,脸上却有些略微局促起来,不过,她到底是个性远较一般年轻女子要爽朗许多的的个性,她索性抬起眼来,凝视着林梦桐说道:“我找他也是有事要说,不过,今天应该是我来得不巧了。” “阿宽今日是不在铺子里,也没到香粉厂里做事,我让他去上海那边办事了。至多也就后天就会回到宜城,到时我让再让他去找你。或者,江小姐你有什么要急事的话,我也可代为转告。明天晚些时候,他应该会打电话过来的。”林梦桐虽然知道,这江幕云来找阿宽,应该不会是什么公事了。不过,她还是客气地开口问道。 “那不必麻烦林小姐你了,我这就告辞。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是我的一个小麻烦,我想或许只有他,才可以在这件事上有帮到我。”江幕云一边说着,一边却也起身准备离开。今天的她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表情里更多的,却是难言的落寞,尤其是方才林梦桐告诉她,阿宽去了上海办公事之后。她的神情里更是多了些闷闷不乐的神情。 看此情形,林梦桐也有些明白,这江家小姐素来就是个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的人。在外人看来,自然是极为任性随意的。不过,她却反倒出人意外地尤其欣赏阿宽。却也不像只是那种单单只欣赏他在做生意时那股子灵活劲,好像还多了丝难言的意味一般。 只是今天,她突然就这样造访,为了却也说白了是找阿宽有事商议。难不成她还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么? 直到送了江幕云到了铺子门口,林梦桐这才想起,原先自己对阿宽特意嘱咐过的,让他留下的那套四时香膏应该已经备好了。那要不要趁这江幕云还在,干脆让她代为转交算了。这样一来。自己不也可以安然避开再与那江幕凡见面了么? 方才却是连着江幕云都主动说过了,虽然她说得有些不太明晰。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是林梦桐明白的。她说的是,那江幕凡分明有对自己有心的。不然。又怎会那般颇费心血来给羞花堂的新品画花样? 只是,林梦桐想着,若真让这江家小姐随意把这四时香膏带了过去。不正也让那聪明的江幕凡看得出来。自己是有意避开他的再次邀约么?原本上回请那家锁把东西转交过去,就已经让那江幕凡看出几分隐藏的用意了,现在若还是这样的话,怎么会不让他心生不满呢? 想到这,再想到他说的,自己有些太过“聪明”的话来。林梦桐还是在心里,放下了这个萌生的念头。 她发现,自己其实是想再次见到他的,听到他那温和的声音,见到他那如暖阳一般的笑容。即使现在的林梦桐,却是连自己也分辨不清,对于这个有些不一样的江幕凡,自己心底那份感觉,到底是欣赏?抑或是微微的怜悯,还根本就是两者兼有? 第457章 她的烦恼 这样想着,林梦桐便不再有让这江幕云代为转送的想法了。她想着,若是再次见到了那江幕凡,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把当下的想法说得分明了。就说因着两家生意上的缘由,再多做交往却是不适宜的。 到时只要说开了,想那江慕凡也是个聪明人,怎么说也会理解的。毕竟,有时候人活在这个世上,许多事未必会件件遂心如愿。 正如眼前这位平日里容光照人的江幕云,此时的她不也像多了几分心事一般,话也瞬间少了许多,而这一切,也只是因着在外人看来,那位远远不能及得上她的身家条件的阿宽么?想来世上或许最没有条件可以讲的,便是这感情上的事了。 “林小姐,你不必再送了,我让司机师傅送来的。他就在门外等我。”江幕云见到了门口,这才缓缓抬起眼来,那双平日灵气尽现的双眸里,却有些迷蒙之态。似乎此时的她,确实多了些难言的心事一般。 “那我就不送了,阿宽回来后,我定会让他早些联系你的。江小姐请你放心。”林梦桐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却也轻轻说道。这次江幕云特意一人过来羞花堂这边,又特意找了人不多的午后时间,想来是自有她的一番用意。 “那谢谢林小姐你了,我先走了。月中仙那边还有一堆子杂事要办。”江幕云话说到这里,精神也陡然回来了许多。她便是这样性格的年轻女子,既有些小姐脾气,却又不乏几分新女性的独立精神。 尤其是在月中仙的公事上,她向来是个颇为精明的人。虽然在林梦桐看来,比起那江幕凡来,她还是少了几分天生的灵性和机敏。不过,到底这也只是民国初年,一个年轻女孩子,生长于富贵人家,没有把所有心思放在那些穿戴打扮的浅薄事上,就可见这江幕云也不是个庸俗之辈了。 待这江幕云缓缓走出大门之后,林梦桐这才转身上楼。回到了办公间里,却见秀凤正收拾着桌上的杯盏。她见林梦桐进来了,便也用有些惋惜的口气说道:“小姐,你看今天这咖啡多可惜,这江小姐一点也没碰,白白得浪费了。” 见秀凤这样说,林梦桐也有些想笑,她便说道:“不管这江小姐喝不喝,我们礼数上可不能少的。今天我看这江幕云像是有些心事,所以哪里会有心情坐下来慢慢喝这咖啡呢?” “小姐,这江小姐的心思是什么,你自然不知道,不过,我却是知道几分的。”秀凤放下收好的杯盏,想了下,这才一脸认真地对林梦桐说道。 见她神情这样,林梦桐却是有些想笑了。她坐回到自己桌前,这才说到:“秀凤,你知道什么?这江小姐平日性格那么活泼,她哪里会有多大的心事呢?我想着也就是一时不快,找不到地方排遣,刚好之前她又和阿宽有些相识,难得能说得来话。所以,今天特意又要过来找他了,不巧阿宽又偏偏去了上海,不在铺子里,所以她自是难免失望,又哪里会有心情继续留在我这喝咖啡呢?” “哪里是这么简单?小姐,我们这些下人前两天就听到这事了。不过我知道小姐你,这些天全部心思都放在上柜的四时香膏上,根本也顾不上听这个消息。我也就没说给你听了。”秀凤见林梦桐确实不知道的样子,便也放下手中的东西说道。 “消息?什么消息?是月中仙的么?他们那里又有什么事?”林梦桐听到这,也略微有些惊讶起来。她不知为何,有些担心的却是那江幕凡,难道他帮到自己的事,被那江老爷知悉了么?那他岂不是惹上了大麻烦了。 “小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那些太太们之间的传言,秀云她是天天随着太太去邻近的张家打小牌,这些个宜城的小道消息,却是没有她听不到的。我们这些下人,不忙的时候也会私下谈及,昨日我就听她说到了这江家的事。”秀凤似乎想了下,这才又继续说了下去。 “她说,这江家老爷了让自己的生意在上海那边扎稳脚跟,就想把那江家小姐和上海那边,他一个生意伙伴,说是什么开大洋行的买办刘老板家少爷联亲。”秀凤说着,却也有些羡慕之意。 “张太太她们还个个羡慕呢,说这刘家少爷也不是个凡俗之辈,正经是北平那边上了大学的,还在英国留洋。见的世面比那江家少爷还要多。是个顶顶新派的人物,就是外表一般而已,不过也对得上这江家小姐了。现在两家人都是答应了,只等那刘家少爷这月底归来,他到时还要特意来我们宜城,和这江家谈今后的大事呢。”秀凤说完,却又有些不解:“这样的事,按说也是好事,只是我倒觉得今天这江小姐一脸不快呢?” 林梦桐听到此处,大致也明白了。何以今天这江幕云的神色会如此了,又为何她会单单挑这个人少的午后过来,又特意是来找阿宽的缘故了。想来,在她的心里,这可不是一件怎样的好事了? 不过到底现在也只是世风还算保守的民国初年,即便是如江家这般开明的人家,可以让年轻的小姐出来读书,更可以让她帮到铺子里出来做事。但是在这些婚姻方面的大事上,却多少还不会完全选择放手的。更何况,在那精明有加的江老爷眼里,所有的事情都是不能白做的。他的安排,自然有他的用意了。 “秀凤,你知道什么,什么叫做真正的好事呢?难道以这江家小姐的个性,她会全然接受么?”林梦桐有些感触地说到:“外人看来极好的,却未必当真是自己想要的。外人看来根本配不上的,也许却是念念不忘的了。” “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都看得出来,这江家小姐,分明是对阿宽有意了。好几次外边伙计都传,这江家小姐但凡见到我们铺子里的二掌柜,就笑得格外开心。话也说得多了。”秀凤说着,脸上却还是有些不解,在她看来,这江家小姐岂止是太过随意,根本就有些常人眼里的不可理喻了。 第465章 倔强如他 林梦桐看完这则新闻,心里有些反倒觉得有些不得其解的感觉。这篇报道,虽说是从头至尾也未真正透露出半丝分毫的那位教员的名字来,不过,林梦桐却是可以确定这位报上所说的教员,自然不是别人,而是那思想向来新派的江慕凡了。 而以这报上登出的事件来说,简直是荒唐可笑之极,不过是因为这位教员在给女中的学生们上课时,说了句略为开明的话。 大意也不过是“你们这些在女中念过书的学生,思想必不可再如旧式女子般保守闭塞。譬如今后要走入婚姻之前,也要多与对方深刻交流,即使有了双方家人之首肯,或是办过了各种旧式婚礼之后,又才发现各方面不适宜,也可以大胆冲破这层篱笆,再觅更合适之人选。” 报纸上这话说得格外含蓄,大意无非是说这位教员用了那些太过开放自由之言论,这种思想在一些女生的家人看来,是极为过份的。尤其是在宜城这样民风有些保守的江南小镇上,虽说能读得起这女中的都是多少有些家底的年轻女子,不过,这种言论传到她们的家人耳里,自然是相当生气不满的。所以,按这报上的说法,是当时这位教员的话让那些女生们兴奋不已,而这事让督学知道,却是那些学生的家人们私下反映了。 好在这宜城女中到底是珍惜人才的,也没太过处置。只是让这教员停职一周,在家休息反省。并且让他今后在上课时,份外要谨言慎行,不可再有半点大意了。报纸上自然是因为要博那读者眼球,所以也未免用了些难听的字眼,看得林梦桐都有些心下为之不平了。 当然,她更明白,这报纸也还顾忌到月中仙的颜面,并未把那江慕凡的名字写出来,这多少也是有些投鼠忌器的。 放下报纸,林梦桐想着,这种情况下自己应不应该打个电话,多少表示下自己的心意了。就算眼下再顾忌林太太他们的流言,抑或是两家铺子里这样竞争的关系,那江慕凡怎么说也真心实意地帮过自己,帮过羞花堂。 如那江小姐所言,他根本不是随意画就那样的花样来的,而是为了帮到自己,重拾起了当年的水墨画爱好了。想到这,林梦桐便知道,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再不闻不问了。 虽说以江家的家境,这份教员的微薄薪水,对那江幕凡而言,当真算不得什么太重要的,这处罚也不过是停他一周课而已,对他而言,真正会伤及到他的,应该是自尊心吧。林梦桐便不再犹豫什么,找出那个记事簿来,按着上次了留下的月中仙的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便从那头传过来一个份外温柔平和的声音,那是江慕凡的声音。似乎那报上登出的事,却是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林梦桐也有些好奇,难道说这次真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多想了,这报上登出的竟是那女中里别的教员不成? “你好,请问是江先生么?我是林梦桐。”这次,她却并不过份矜持了,却是主动开口说道。 “林小姐,是你么?我还在想,要哪天去找你呢?我知道你们那套新品香膏卖得极好,连慕云去见过之后,都回来赞不绝口。”电话那头,那江慕凡的声音里却是有些惊喜的,全然不像是那种因着受了学校的处罚,而闷闷不乐的样子。 “哪里有那么好,你过奖了。对了,我打电话来,是因为刚才看到那报上登出的一则消息,说的是不是你们女中的事?”林梦桐迟疑了下,这才缓缓说道。以自己此时听到的他的声音来说,真是半点也感觉不到,他会遇到什么麻烦了。 “你说的是我的事吧?林小姐,真没想到,你会猜得到,那个教员是我。”江慕凡轻轻地说到,他像是思量了些什么,这才语气格外轻松地说到:“我没事的,这样反倒也好,平白得多了一个礼拜的休息。你放心,女中的校长不是那种思想顽固的人,她让我在家休息一个礼拜,多少也是为了好堵住那几位提了意见的家长的嘴而已。没事的。” “原来,上面说的那位教员,真的是江先生你了。”林梦桐轻声说道,她想着,自己心底里的那般猜测竟是真的。这江慕凡的确是有些胆大,不过,细想之下,他说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多回指责之处。即使这处罚也只是让他休课一周在家,对他而言也是不太公平的。 虽然只是民国初年,可是新派的思想早就已经在年轻人的心底里生根发芽,这不再是一个完全封闭的时代,却为何一个教员,说出这样的话都要被那些传统思想太深的家长纷纷指责,实在是令林梦桐不解。毕竟,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 “林小姐,我不过是那天在上西方文明史时,因为一位学生说到了《娜拉》这本小说,我一时感触多了些,就多说了几句,你不知道,我们女中里好些个年轻女孩,虽说是家里放心让她们来念书,其实有不少都是早就由家中作主,定下了亲事,只等她们念完书毕业后,就安心回家的。对于这些日益有了新的见识和观念的女孩来说,她们不少都早就萌生了与我说的那些个话相类似的观念了。” 江慕凡似乎有些感慨,他叹了口气,这才又说到:“可能我太自以为是了,把这教室当做了读大学时的演讲台了,所以我也明白,这是我的原因,只是我不会认错的,我不认为自己要向那些个家长们致歉,就连我的学生们,也不认为我那日说错了什么。” 电话里江慕凡的声音里,虽是平静依旧,却也透着一股子倔强之意。 林梦桐明白,也正是因为他的这种倔强,估计才惹恼了那几位思想保守闭塞的家长,才把这事捅到了宜城日报,这才给江慕凡带来如此麻烦。 第459章 月中仙的传言 秀凤虽说未完全理解,不过,她到底是个天性单纯的人,今天她之所以有对林梦桐说这话的勇气,也是因着心里放心不下的缘由。这宜城不过是个小城,那些个稍微有些名声的家里,哪位支撑着家中大局的不是个厉害角色。就算是个女子,也多半是些口尖牙利的人,哪里有如自家小姐这般一脸斯文模样的? 就算如月中仙那边,江小姐不过只是负责下柜面的生意而已,就看得出是个常人眼中不太好接近的大小姐了?莫说林梦桐现在这肩上的担子,却是比那江小姐格外还要重几分。 “小姐,你放心,今后太太她的话说得再夹枪带棒,我也不会在脸上难看了。”秀凤点了点头,便不再打扰林梦桐做事,便也出去了。 林梦桐想着,原来自己在这秀凤眼里,有时都未免显得过于谨慎,在那林太太的面前,表现出的也是太过斯文了些,虽说有时在原则上,自己话里话外也没多退上几分,不过还是让这秀凤都看不过去,可见自己是有些不够硬气了。 只是林梦桐也知道,自己不是胆怯,更不是拉不下这所谓的大小姐颜面,和那久谙世道的林太太争斗些什么,只是自己,会更多得顾及林家的颜面。不过,现在经过秀凤一说,她也明白了。有时候退让真的不能最好的保全方法了。 想那江慕云,在那位刚愎自用的江老板的家中,都还敢于直言顶撞。自己怎么会对着林太太这样的人,就投鼠忌器呢?想到这,林梦桐便也下了决心,从今天起,却要如上回和那林太太正面直击一般,再不是一昧地退让求全了。 在这个羞花堂,在这个林家,她益发明白,委曲求全是换不来林太太她的半分善意的。就如上次自己迫于手上现钱不够的难处,无奈地要转让那南京的铺面,却在征得林太太同意时,还要勉为其难得答应她增加每月例钱的条件。现在自己日日做得如此辛苦,赚到手的钱却除却各项开支,几乎比不上林太太在家里坐享其成的例钱多了。 当日若不是自己顾全铺子大局,只能选择答应她的条件的话。这些钱更多得用在香粉厂接下来的生产上,只怕收益会更好。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后,林梦桐和秀凤坐上黄包车,在回林家的路中时,她心底下却还想着这白天秀凤说的事。还有那江慕云对自己最后说的那话,那有关江慕凡的话。她想及这些,心底里却是默默叹了口气,看来,下次再见到江慕凡时,自己要做的,就是和他说清一切了。 两家也再无瓜葛,自己到时至多把那套准备好的四时香膏送给他,再说些客气致谢的话,也就罢了。 或许江慕云说得是对了,江慕凡是个看重感情的人,自己每每答应他的要求,他就会觉得多一份希望,而且.......这几回不多的交往下来,却是分明连林梦桐自己也能感觉到心中那丝隐约的悸动了。她原以为,一个人的心是可以完全寄托在一件让自己也觉得份外充实的事上。 比如对自己而言的这羞花堂的事情,就不会再有分心,再有那些纷乱的思绪了,只是她也知道,其实自己是想过那个他的,虽说没有半点表现出来,连着一个眼神在那聪明的江慕凡面前,都未曾流露分毫来。可是那江慕凡又怎会不知道呢? 想到这时,黄包车却已经安然停在了林家门口。俩人下了车,秀凤轻声说道:“小姐,你放心,我都想明白了。今晚不管太太怎么说,哪怕她找我的不是,我也只当没听到,不会给小姐你添乱了。” “秀凤你放心,我保证不会让她们有添乱的可能。你今天说得极对,我有时是太过思虑良多,反倒给自己添乱。”林梦桐说到这,却是一脸镇定自若了。秀凤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却也点了点头。 待这两人刚刚步入客厅内,却分明听到那汪怀远和林太太说话的声音,虽是有意要压低了声音,故意做出神秘状的模样。却又更像是有心,想让这才进了客厅的林梦桐听到一般。 “怀远,你说我们这铺子里的,最会撞大运的,可不是这阿宽么?现在却不仅仅是二掌柜的位子坐得稳稳的,无人能及。就连那月中仙的江家小姐,怎么都会只看上了他?真是飞来的好福气了。”林太太的声音里有些讽刺,却也有意料之外的不满了。 “太太,那也不行。月中仙的那位江家小姐再洋派时髦,那也是对手家的小姐。我看,这阿宽本来就居心不良,根本就是嫌我们羞花堂给的这个二掌柜还不够,现在只怕还想着到那月中仙去。说不定有朝一日,那江老爷果真能看得上他,让他接手那边的生意,当个名正言顺的大掌柜呢。”汪怀远的声音里,更多的却是艳慕和不服。 听得俩人这么说,林梦桐却是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她自顾坐好之后,这才一脸堆笑,佯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对他们二人说道:“太太,小舅舅,你们说的是什么,我只听到月中仙这三个字,莫非他们家又出了什么新货品,和我们羞花堂有得一拚,还是那边有了什么新闻,又上了这宜城的报纸?” “新闻那倒是没有,笑话却有一个。”林太太见林梦桐这样无心地问到,那保养极好的脸上,却也露出一份讥笑之意。 她不紧不慢地替林梦桐盛好了一碗笋干鸡汤,这才说到:“梦桐你整日忙于铺子公事,哪里知道这些消息?我们方才说的是那月中仙的江小姐,现在宜城里生意场上的人都知道,江老爷好不容易替她在上海寻了家当户对的亲事,男方可是个大买办的少爷。可这江小姐一心与他父亲作对,说是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这也并无不对的,太太。江小姐受过开明教育,又怎么会听从江老爷一人之意呢?”林梦桐并不惊讶,反倒是格外轻松地说到。 第460章 无事生非 林梦桐听了林太太这样说,便也知道这不过是她说话的一个引子罢了。像林太太这样的人,从来就不会说话上太过直奔主题的,总要先寻个由头,再慢慢说来。其实在林梦桐看来,这倒不是什么精明,反倒是显得格外拙劣了。 有什么话非要这般遮掩着说呢?却又平白得拿了江家小姐说事。现在反倒让林梦桐觉得这些闲惯了的太太小姐们,真是有些无事生非了。若是她们也如自己这般,白天忙得不得空多想些事,那她们就不会在这些是非上费些思量了。 “梦桐,你说阿宽他会不会早就有了外心?现在这月中仙家生意照例说是比我们铺子要强。我们羞花堂眼下虽说也开了家香粉厂,不过谁都知道根本无法和月中仙开在上海那家极及。这阿宽又见得些世面,他会不会早就有了转做到江小姐那边的意思?” 林太太看了一眼林梦桐,似乎想从她的眉眼间找到些什么答案。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林梦桐的脸上,多的却是一种暗含不悦的微笑。虽然,这样的神情出现在素来好脾气的林梦桐脸上,她却是见得不多了。 “太太,我想别人说这话,我尚可理解。可是你难道不了解阿宽么?”林梦桐放下手中的银汤勺,却是有意叹了口气。这才说到:“如果阿宽哥早有外心,他早就有大把的机会到别处去。不说我们宜城了,就是他日常去采买香料包装的那些个上海南京的洋行还有厂子,想花远高于我们羞花堂的工钱请他去的,也不止一两家了。” “大小姐,那是过去。眼下却是今时不同于往日了。你不知道,单单是我们铺子里的伙计就看到过不止一回,这江家那位时髦小姐找过阿宽,他们自然不会是每次都在铺子里说事了。上次上车站,还有月中仙外边。都有人见到过俩人说得亲密得很。” 汪怀远用附和的口气对林梦桐说道,似乎这事,他是极为清楚的。其实林梦桐知道,他们这姐弟俩此时不过是一唱一喝,有心要让自己对阿宽心生间隙。或者,他们根本就是以为自己也对阿宽的别有一番深情,听了他与江小姐俩人私下多有相交的事,心里会顿感不悦了。 其实谁都知道,在这偌大的羞花堂里。生意上最能帮到这林梦桐的,却只得阿宽一人了。林太太他们此时这样做,用意也无非是为了离间自己和阿宽的关系。倘若羞花堂里当真少了阿宽,林梦桐只会更加举步惟艰了。她当然是不会轻易听信别人这种无根的流言,尤其是这话,却是从不怀什么好意的这俩人口里说出来的,那分明是半个字,不,是连那标点符号都不能信的了。 “小舅舅,我不知道旁人怎么想的,我只知道,这青年男女交往,也不能说尽是儿女私情吧。难道这除了卿卿我我,就没半点其它可谈之资。况且就算那江家小姐对阿宽哥有意,也没有什么。阿宽他做事用心,生意上有条不紊。这在我们宜城的生意场上,也是众人都知道的。我不觉得他们私下有过会晤,就是什么过犯了。”林梦桐说完这话,却也犹带着一抹欣赏的笑容。 她这般镇定的反应却是让面前的两人有些面面相觑,在林太太和汪怀远看来,这林梦桐似乎最在意的。便是羞花堂的生意,而这生意上最大的对手,眼下除了那月中仙还有哪家呢?这江家小姐眼看是要给家里定下亲事了,还和那阿宽多有牵扯,这样的事怎么林梦桐一点也没不放心之色呢? 汪怀远却是一脸茫然,他似乎有些不甘,寻常时候在铺子里,他就心下最不服气阿宽了。虽说自己是这大小姐的场面上的小舅舅,不过到底不是至亲的。这也就罢了,在这铺子里人人见了他也不过是表面的客气,背地里有几个人会当真高看他几分?他既无实权,又无能力,在这羞花堂里这个职位,靠得还是那林梦桐的几分面子上的同情。所以,自然那些个大小伙计都不会当真拿他做数了。 原本他也想着账房的职位,可不巧自己又因为一个差错,这个职位又偏偏被那一表人才的卢新宇占了去,不过好在这卢新宇终究是因底细被人查了个干净,也没做上多久就离开了。这汪怀远本来还是心存希望的。他想自己这段时日里,就算没有什么功劳可言,但在这成品库房里也算尽心了吧。好歹这林家小姐会顾及到自己姐姐林太太的颜面,考虑一下给自己再一个到账房里做事的机会。 可谁承想这林梦桐,居然连想都没有想到他,反倒让那二楼柜面的伙计家锁进了账房。这原先的卢新宇也就罢了。在汪怀远看来,人家到底是在上海那边的大洋行里做过事,眼界称得上丰富开阔些,还会些洋文。输在他的手下,汪怀远也不觉得有什么太过丢面子的事。 只是,现在这跟着陈老先生学的这个家锁,他不过就是个普通伙计出身。论起念过的书,也和自己半斤八两。年纪还比自己小好些,这林梦桐却单单用了他做账房,这却让汪怀远心下不平起来。 他想着,这林梦桐也只是依靠着铺子原先的基业,还有那精明能干的阿宽一直在全心帮她张罗各项事情,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小姐,不过是做些最轻松的决定罢了。若是有朝一日,她的身边少了阿宽这样尽责贴心的人,那自家姐姐林太太只消略施手段,不就可以把这羞花堂的家业悉数拿来了么? 到那时,别说一个小小的账房位子,就算是阿宽现在的二掌柜。汪怀远想着,自己也是唾手可得了。 “可是大小姐,你不要忘记了。眼下月中仙的铺面是归那江小姐一人打理的,她却并未请什么大掌柜,外边都说是给她早有属意的阿宽,留好了。只等阿宽他了却了我们这边的事,就可以公然出双入对了。” 汪怀远一脸关切状地说道,说得林太太也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而林梦桐却是听得漫不经心。 第461章 电话打来 听了汪怀远这般缜密的“分析”,再见到面前这两人分明是一唱一和的表情,林梦桐也知道,他们在自己归家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这样一幕,只待自己生气,焦虑,烦心了。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虽说对阿宽看得极重,那也是因着在铺子里的大小事的决断上,惟有阿宽才是可以真正帮到自己的那个人。所以,他们惟恐单单用阿宽和那江小姐,私下会面的事还刺激不到自己,就格外有心地说了可能会涉及到公事的那些可能了。 “小舅舅,听你的意思是,是怀疑阿宽哥,他会私下备好我们羞花堂的一些独有的机密,比如那四时香膏或羞花霜的配方成份之类,准备今后做为他到那月中仙那边任职的好一份见面礼物,送与那江家小姐,对么?”林梦桐抬起眼,淡淡地说到,却是看穿了那汪怀远一番心思似的。 “大小姐,这话我可不敢说。阿宽现在是铺子里的红人,我只是一小小管库房的伙计,哪里能对他这般猜想。只是在这这里吃饭说话,我只当一家人闲聊,在太太面前才这样说。” 汪怀远见林梦桐如此聪明就会了自己的意思,心下却不明就里,反倒是有几分暗自得意之态。全然没有发觉,那林梦桐此时脸上的神情却是换成了满满的不屑。 “梦桐,这次可不是我为怀远说话,你到底年纪轻轻,这生意场上的事,哪里有你在书本上念得那般轻巧呢?”林太太到底是个眼色灵活的人,此时此刻,却是连她也看得出来。那自以为是的汪怀远这话说得有些太过了直白。 所以,她想着有意给自己这个心浮气燥的弟弟遮掩几分,便也换了几分刻意安慰之意,这才说到:“梦桐,先前老爷在世时,铺子里也出过这样有意攀高枝的人,那次可是让我们林家吃了个大亏。把那铺子里的最好的发油方子都带了出去。所以,怀远是个直性子人,他的话说得也是好心。从现在起,你可不能太过信任阿宽,有些事未必处处都要让他知悉了。” “太太,你们说的我如何不懂呢?我知道,这天下一样米能养百样人,难免也会有那种因利忘义的人,但是。”说到这,林梦桐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她轻轻地接着说道:“但是这个人,却永远不会是阿宽。” 说到这,她不等面前这两人再说什么,就接着又说到:“太太在家里,自然有所不知。就是小舅舅,成日虽是在铺子里做事,不过也是在后边,未必都清楚。这江小姐是个格外坦荡的人,并无多少她父亲江老爷身上的精明,虽说是个好胜心极强的年轻女子,不过也是强在明处。她早些时候就来找过我。” 听到林梦桐这样说,林太太和那汪怀远却是格外惊讶了,汪怀远到底心思少些,他便问到:“大小姐,你的意思是这江小姐因着阿宽的事,还找过你,她如何开口的?” “她找我,是对我坦言说的,说他们月中仙那边的确缺少人手,而且是那种过来就可以撑起大事的大掌柜。她问过阿宽,并且,许以了几倍于我们铺子的工钱,且工钱上还有的商议。只是即便这样,奈何她也说服不了阿宽。所以,她干脆就对我明言了,或许她当时还以为因着阿宽父亲陈老先生在我们这里,做了好些年缘故,阿宽才不好答应她的要求。或者是我出于私心,舍不得放人,而阿宽也自然拉不下这个情面。” 林梦桐平静地说着,只是她说到这里时,心下也尽是充满暖意的感动。她知道,这事倘若换做他人,早就奔了过去。也只有阿宽,会把曾经青梅竹马的感情,看得那般深重。而这些,都是自己可能无以回报的,即使现在自己早就给阿宽涨了工钱,还给了他二掌柜的头衔,这都是远远不能够的。 “真有这事?那阿宽能如此做,倒是难得了。”林太太听得林梦桐这样说,面子上也不得不点头称是。 不过,那个转不过弯来的汪怀远却一脸不解。却又自顾说道:“大小姐,按你这么说,阿宽是因着和我们铺子的情份,才不到江小姐那里做事了,那为何这江慕云还不死心,单单留了那月中仙里大掌柜的职位,不请人做呢?而且,昨天我还听前头伙计说了,她还来我们铺子里转悠了下,只是刚好没碰到阿宽。” 听得汪怀远这样说,林梦桐也明白,他哪里是无意听到人这样说的,分明是暗暗观察打听来的消息。“小舅舅,我想你这次又是会错意了,昨天我是见过江小姐,只是她并非特意来找阿宽说事的,不过是因着我们这几日新品卖得极好,她过来探个风向,看看这四时香膏有什么精妙之处而已。” “是这样?那梦桐,你可要再当心些,还要嘱咐阿宽注意下,这江家小姐眼下正和江老爷弄得不开心。倘若让她家里,误以为是我们羞花堂的人,在撩拨他家小姐的话,那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林太太这话说得格外意味深长,表面上自是好意,像是在托林梦桐转告阿宽一般,让他注意小节,不要平白得给铺子里招惹麻烦上身。 可是这话里话外的,却又让林梦桐分明觉得,她说的这番话,却是给自己听的。想那林太太根本就是知道了自己和那江慕凡有过会面的事,这才有意说这些话来。不过,林梦桐并不想再解释什么了,她想待自己把那一套样品送给那江慕凡之后,一切都不会再有下次了。 此时客厅里那电话机却是嗡嗡做响起来,秀凤几步上前接过电话,却是一脸欣喜之色地对林梦桐说道:“小姐,你的电话。是阿宽从上海打来的。” 这边还未等林梦桐起身,林太太和汪怀远的脸上,却又蓦地泛起一丝难以言传的喜色,似乎那件他们以为笃定会发生的事情,此时已经得到了最终的应验了。 第462章 太太的不安 “梦桐,既是阿宽打来的,你快过去接下。应该是上海那边银票的事吧?”林太太似乎有意要说给人听一般。脸上还带着几分貌似关切的笑意。不过,身边的那个不太明白就里的汪怀远却是急急地接了就来:“大小姐,这个时候打来电话,不会真的是银票有问题吧?其实我早就觉得,那个什么卢新宇有问题,让他经过手的银票没事才叫怪呢?” 林梦桐听了俩人这般合力的说话,却没什么太过焦急的反应。这也并非她完全是心中有数,不过她更知道,这个时候,哪怕心中再没有底,这面子上也不失去半点分寸。她相信阿宽,如果当真有了变故,以他的细心和对这林家众人的了解,是无论如何不会就这样太过着急得打来的。那还不是白白的给了林太太和那一直给她帮腔的汪怀远以口实了么? 她更相信卢新宇,即使现在已经远在天涯海角的他,又是像那无根的浮萍一般,人不知落在何处生根。但是,林梦桐知道,这银票的事,他不会欺骗自己的。他所努力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他内心那种真正的自由。那种不被那些看不见的手,指使着做些身不由己的事的自由。所以,林梦桐相信,或许现在的他再没有了以前那种风度翩翩的打扮,但是他一定是开心的。因为,那些个曾经的阴影和乌云已经从他的生活里,消散开来了。 这样想着的林梦桐却是在心里,轻松得舒展了口气,这才不紧不慢得起来,却犹不忘记对面前那比自己还要紧张关注几分的林太太和汪怀远,略微点头笑了下:“阿宽应该是从上海打来的,我想他告诉我的,应该不是什么坏消息。我相信他。” 在这两人有些说不清意味的目光下,林梦桐走到了电话那边。轻轻从秀凤手里接过了电话。林太太这边却是只见她面带微微的笑意,手握着电话筒,只是听着那阿宽说话。间或点了点头,却不见一丝异样的神情。这,却是着实让林太太心下不安了,难道自己这回是枉费了心思。 不可能的,她对自己说道。那家奇声私家侦探社是自己托了人,费了好些心力和现钱这才找到的。而那边也果真没让她失望,不久就多方搜集到了各项资料,甚至还颇费了番功夫去那上海的圣玛丽孤儿院查那卢新宇的老底。当然,这其中的开支少不得又是让林太太再掏腰包。不过,比起平日里的能掐会算,这些开支林太太却是花得心甘乐意了。 而私家侦探社带给她的消息,却也是她暗中希望的那样,原来卢新宇真的是所谓的那种“拆白党”。而他所做一切,无非都是两个字“求财”。不过,真正主使这些的却是他背后那个背景复杂的养父了。本来,依着那私家侦探社的意思,他们已经悉数搜集好了材料,甚至包括之前这伙人在警务局那边留下的案底。只要林太太首肯,他们可以一并交到这宜城的警务局那里,即刻就可以让那卢新宇当场现形。 只是,林太太却并没有选择如此行了。这倒不是她有着什么几分突发的善意,想放过这卢新宇。而是她的本意就不是要帮到这林家小姐,而是反倒要借此机会,搜集好相关的证据,到时让这林梦桐才觉察到上当受骗之后,再后悔莫及之日。自己才义正言辞地出来指责她的不是。而这最好的证据,自然是卢新宇要抽身离开之际,对她行使出来的那最后一招了。 林太太想及此处,心里的担心更是顷刻间变得满满的,她明明是从那家侦探社里打听到了,像卢新宇在这类拆白党员的组织中,所扮演的却是最为重要的角色。至于那些小角色,如那个什么洋商人克劳德之类,都是用来穿针引线的。克劳德那边无非也只赚了些旧机器的钱,这种损失好在聪明如林梦桐,也早就及时添置了新机器,又早些让厂子里开工,及时弥补了这样的损失。更何况,这机器损失的责任,却是由阿宽一人揽上身,林太太也做不了什么大的文章。 而林梦桐,也分明就这事对两人说过,这做生意自然是有赚有陪,她还看过从前林老爷的账目记录,就连经验丰富如林老爷,不也赔过本么?所以,这事她压根没指责阿宽一声,而林太太也明白,这显然是阿宽在替林梦桐背锅。那机器也是卢新宇那伙人暗中做的。 所以林太太当时是心里极不舒服,却也只好默默咽下,她明白,这依着林老爷立下的那份遗嘱上说的那样,生意上有了差池只要是无心之过,并不足以可以让自己有权利拿走,那在她看来应该属于自己和梦鸿的东西。而这银票的意义就不同的,这事却是轮不到任何人给林梦桐来背负这个责任了。而且,依那私家侦探社的话来说,这是那伙人被上海那边警务局抓住之前,做的最后一个局了。 虽说最终那卢新宇是逃走了。不过只要这银票当真是被那帮人换过了,这样的过犯,却是个极好的机会了。这不是生意上的不慎,而根本就是林梦桐用人无法,而且做为一个大家小姐,她私下的交往也不慎重细心。所以,自己现然能不能扳回一局来,哪怕是就算拿不回所有的权力,也可以限制下林梦桐的权限,好生挫下她的锐气了。这银票是伍百个大洋,现在处处时局艰难,这笔数目放在哪家铺子里,都不是个小数。 而她早就想好了,只待这林梦桐在电话里得知了这个消息,阿宽此行归来,带不回那笔现钱,自己即刻就会联系到王掌柜,在铺子里公开宣布这事,并以那张遗嘱为凭据,请来这林家的上下亲友。当着这众人的面,索回这铺子里管理权力。林太太想着,心下更是忐忑不安了。 第463章 一计不成 这边林太太还在心思有些不安得想着,那边林梦桐却已经是满面带笑,不慌不忙地挂上了电话。她的脸上却更是多了三分镇定,一份从容,却还有一分若有若无的洞悉了什么似的轻松。 待她坐下之后,这林太太一边吩咐秀云,让她帮林梦桐换下那碗有些凉了下来的鸡汤。一边也侧身对一脸疑惑的汪怀远说到:“怀远,我还有事和梦桐说,你就到梦鸿房间里去看下他的功课吧,他早就吃了饭进去写,到现在也没出来,想是功课有些费力,你去看看吧。” 汪怀远见是林太太这样说,原本他还想坐着慢慢听林梦桐说下,到底阿宽那边情况如何。只是林太太却是忽然让他去到鸿那边,他听了也只好怏怏不快地离开了。 在他看来,自家这个姐姐果真有些不太一般,从小就争强好胜,一点也不谦让。现在做了这林家太太,想来其实命也不好,虽说外人看来也算得上富贵了。只是那林老爷到底过世太早,林太太也就不过五十不到,就过起了这寡居生涯。好在吃穿不愁。她却又是个有心的人,自然目光不只停留在这样简单的悠闲无聊的生涯里了。 她要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最为实际的权力,只有真正接手整个羞花堂,才能让她下半生有完全的心安了。这汪怀远走开之后,林太太这才笑着看了下林梦桐,缓缓说道:“梦桐,我让怀远走开了,现在却是连一个不相干的人都不在,你只放心告诉我,阿宽怎么会这个时候打来电话,是不是当真银票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林太太的脸上却是那种极为关切的笑了,甚至还萌生了一丝丝让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是她内心真正的那种动容和理解。 “我知道梦桐你素日坚强,这卢新宇既然已经走了,也只好当他从未来过便是,那样一个年轻有为的人,你们又么多共同语言,你对他就算是有几分好感也是自然。我不过读书少,也可以理解你。不过,他的身份眼下这宜城生意界里都传遍了,也没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所以,这次银票纵然拿不回来,你在掌柜和我这里,把事情说清楚,我们年底哪怕分红都没有,也不会在意什么的。” 说到这,林太太的脸上露出了丝有些释然的表情,似乎她可以确实眼前的林梦桐,不过是装出来的宁静从容罢了。 “太太,我正想说呢,”林梦桐接过重新盛好的鸡汤,也不急于回答。却是低头用那银勺子舀起,喝了一口,这才说道:“阿宽他是个急性子,原本明天他就要回到宜城了,我让他在那边办好事,就和家锁安心休息,没什么特别的事就不用打电话过来。” “那梦桐,你的意思是?”林太太听得她这样说,反倒有些没了主意的样子。她不知这面前表情淡淡的林梦桐,这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她这么说,像是看出了自己的内心,又像是有意在与自己卖那关子。 “不会是阿宽那边,今天没拿到现钱吧?这可是大事,他打来电话怎么也不多说几句?”林太太一脸急切地说到:“要不,我们现在就通知下王掌柜和陈老先生?眼下听怀远也说过,铺子里这几个月现钱有些吃力。这虽说不是梦桐你们有意为之,可也要让大家知晓啊?” “那是自然,太太你放心,我会把这个消息,明天一早就告知陈老先生和王掌柜的。”林梦桐却是头也不抬,这接过电话的她,却像是胃口好了许多一样。 “梦桐,这样的事,对铺子来说不是小事,怎么好等到明天呢?要不我们先商议下,最好叫来王掌柜,看如何在大家面前遮掩过去?就算那些个出了小钱的伙计们无所谓,其它那些出了大洋的生意场上的熟人,知道了还不找我们羞花堂的麻烦才怪。他们可是眼巴巴得等着,我们年下会有分呢?” 林太太的话里,分明有几分按捺不住的焦急,更有几分自己笃定的欣喜了。她几乎可以想像出,稍后王掌柜过来时,林梦桐全然没有了现在这样一脸沉静的慌乱模样了。 见林太太这样说,林梦桐心下原本还有的几分轻松之情却瞬间变得消失无踪了,她有些莫名的失望,难道林太太就这么想看到自己的过错么?即使她心下早就与自己为敌,可是这是羞花堂的事啊?难道这银票当真要是假的,一分都拿不回铺子里,她才会这开心么? 想到这,林梦桐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也不想再有心掩盖什么了,刚才那些个举动表情,不过是她想试试这林太太的心情而已,现在已经有了答案,她无非是等碰着自己可以触下一个大错。只是这回,林太太想来要大失所望了。 “太太,我想不过是个好消息而已,没必要为么急告诉王掌柜他们吧?”林梦桐放下手中的碗,却是那面巾轻轻擦拭了下手。 “什么,梦桐,你说是好消息?”林太太果真不出林梦桐所想,脸上瞬间就定格成了失望。 而且,是那种几乎没有隐藏的失望之态了。不过,她终究是个会掩饰自己心境的人,不过一会功夫,她的脸上就又恢复了笑意,尽管这种勉为其难的笑,在一边和秀凤看来,都有些弄巧成拙的味道了。 “自然是好消息,我早就说过,阿宽是个急性子,他今天到了那边,非但手续极为顺利得取出的那伍佰个大洋。而且,还在那洋行里偶然遇到了上海那边一家专门售卖女性用品的百货公司小老板。他对我们羞花堂很有兴趣,主动提出愿意在那百货公司里,代卖我们的四时香膏,说是只要销路可以,今后更可大量进货的。” 林梦桐说及此处,也有些兴奋起来。 她也没想到,阿宽这次去上海,愿意不过只是兑付那张让有的人心生疑云的银票的,谁想来会有这线商机偶然碰到。这虽然眼下还没什么影子,但对现在的羞花堂而言,却无论如何都是个极好的机会了。 第464章 他的麻烦 听得林梦桐这般说辞,林太太这才完全反应过来。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这林梦桐分明是已经看出了她内心的想法,这些话她原本是可以直接轻松说出的,却偏偏要拐着弯这样说出来。可见,她分明是有意要试探自己所有的想法了。 想到这,林太太不禁也有些恨恨的,想来自己以为的精明,现在却是连是这个年轻的林家小姐都不曾瞒得过几分了。这以后再想要有这般的机会,只怕更难。 以当下这样的情景,这林梦桐已经悉数把这羞花堂的事情,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且在有的方面,几乎是已经全然超越了当年的林老爷。较之那仔细谨慎的林老爷而言,她却有几分更大的胆子和勇气,并且更乐意尝试全新的方式。这,却是让林太太心中愈发不安起来。只是,她此时的颜面上,却依然还是要勉为其难地做出一个由衷高兴的神色。 “梦桐,真有这般好事?看来阿宽倒还真是堪当大任了。老爷当年,好在没看错人。想来我真是白白得替你多余担心了。”林太太脸上的笑意却是转瞬变得更为浓重了些,方才那丝失落和不安,也被她用这样的笑容遮掩起来,似乎是一点痕迹都不曾有了。 “太太,你的好意我怎会不明白。我也知道,这铺子里的杂事虽说太太你日常不多过问,不过总归是我们林家的家业人,你替我担心顾虑也都是应该的。毕竟,我太年轻,即便在生意上有些想法,也难保因着经验太不丰富,被人瞒骗了都不知道。今后我只希望太太可以多帮到我,只有羞花堂好,我们林家才会更好。” 林梦桐轻声说着,言语里却自有无限深意。她此时确实是有心让林太太明白,她只是想家中安稳即可,并无与她再继续针对下去之意。 “梦桐,你放心。你虽不是我亲生女儿,不过我来这林家之后,也真当你是我亲生一般,只可惜老爷过世太早,这林家也就你我和梦鸿三个相依相伴,梦鸿太小又不懂事,我自知也帮不到你什么忙。不过是希望你年纪轻轻,可不能太过相信外人。” 林太太说到此处,却是放下手里的碗筷,又说到:“我吃好了,先回房间休息了。秀云,替我打个电话给张太太,就说今晚我有些风寒不适,就不过去她那里了。她们要是三缺一的话,就请别人吧。” 说罢便对林梦桐打了招呼,这才离开客厅,去她自己房内休息了。林梦桐见状,也知道今晚的林太太这番举动倒是没作假,她此时确实是心情不好,甚至连那每晚都不可少的牌局都全然没有了心绪了。想来应该是那张银票没出什么差池,她定是失望透顶,一时心灰意冷这才推动了牌局。 林梦桐也只得默默凝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在心里轻声说道:但愿这林太太经历此事后,可以放下那些执念,不要再给羞花堂生事就好。林梦桐倒是现在想明白了些,她情愿今后如若可能的话,哪怕再给林太太多分些每月的例钱,只当是花钱买这林家上下一家的平安,也是值得了。 只要生意好,这些都不成问题。正如方才林太太口中所言的那样,她虽不是自己生母,倒也在这林家待了十几年,这民国年间世风又不如现代,她不过五十不到就守了寡,因着这份家业又不能如那些小门小户一般,随意再嫁。想到这,林梦桐倒有了几分隐约的同情与理解了。 对于这样的林太太而言,或许让她牢牢抓住的,只有那些她眼里最为重要的东西----羞花堂的权利了。林梦桐想,这,却又恰恰是当下,自己最不能放任的了....... 第二天,林梦桐到了店里,却是心情极好了.她想的却是今天阿宽要归来的事,他这番从上海归来,带来的何止是那到期就顺利兑付的五佰个大洋,而是给这羞花堂又有新的一线机会了。这又何尝不是林梦桐所期盼的呢? 她从一开始,就不止把目光落在这小小的宜城之中,她早就想着,能有朝一日,羞花堂那极富特色的发油,膏霜,还有那传承了几辈心血的胭脂水粉都可以,格外整齐精巧的摆放在那大上海的现代百货公司里。让那些衣着摩登的年轻太太小姐们随心购买,那将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一幕呢?到时,就不会有人以为这羞花堂,只是个小地方的上不得大台面的粗糙东西了。 想到这,林梦桐的脸上却也露出了一个难得放松的笑意了,阿宽他们乘坐的火车应该是下午才到的,今天上午却是自己这难得有半日闲的日子了。她轻轻舒展了口气,却是有些随意地翻开了秀凤,那放在桌上一角的《宜城日报》。 这报纸虽是每天都会有,不过因为铺子里最近事情不断。林梦桐却是好几天都没有看过了。虽说细心如秀凤,总是每天准时放在自己桌上,她也总是忘记去看。 她随意看了下,这宜城到底只是个小镇,报上的消息也都是些聊胜于无的东西了,几乎是没什么值得一阅的。正当林梦桐准备合上报纸时,那右下角一则新闻却让她瞬间看得有些惊讶。 原来这上面登的却是这样的题目:“女中教员言语有伤大雅,督学责令校方严查” 林梦桐看得心中一沉,“女中”她明白这宜城却也只有那一所女中了,她不禁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不会是说的是那江慕凡的事吧? 他虽说是个极为注意自己一言一行的人,不过思想上到底不是那种如其他教员一般,太过守旧的人。倘若他上课时,说出些什么在那些人眼中如那洪水猛兽一般的话来,岂不是会给他带来麻烦么? 想到这,林梦桐却是连一早那份轻松的好心情,都瞬间烟消云散了。她迅速看了下这则不大的新闻,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第465章 倔强如他 林梦桐看完这则新闻,心里有些反倒觉得有些不得其解的感觉。这篇报道,虽说是从头至尾也未真正透露出半丝分毫的那位教员的名字来,不过,林梦桐却是可以确定这位报上所说的教员,自然不是别人,而是那思想向来新派的江慕凡了。 而以这报上登出的事件来说,简直是荒唐可笑之极,不过是因为这位教员在给女中的学生们上课时,说了句略为开明的话。 大意也不过是“你们这些在女中念过书的学生,思想必不可再如旧式女子般保守闭塞。譬如今后要走入婚姻之前,也要多与对方深刻交流,即使有了双方家人之首肯,或是办过了各种旧式婚礼之后,又才发现各方面不适宜,也可以大胆冲破这层篱笆,再觅更合适之人选。” 报纸上这话说得格外含蓄,大意无非是说这位教员用了那些太过开放自由之言论,这种思想在一些女生的家人看来,是极为过份的。尤其是在宜城这样民风有些保守的江南小镇上,虽说能读得起这女中的都是多少有些家底的年轻女子,不过,这种言论传到她们的家人耳里,自然是相当生气不满的。所以,按这报上的说法,是当时这位教员的话让那些女生们兴奋不已,而这事让督学知道,却是那些学生的家人们私下反映了。 好在这宜城女中到底是珍惜人才的,也没太过处置。只是让这教员停职一周,在家休息反省。并且让他今后在上课时,份外要谨言慎行,不可再有半点大意了。报纸上自然是因为要博那读者眼球,所以也未免用了些难听的字眼,看得林梦桐都有些心下为之不平了。 当然,她更明白,这报纸也还顾忌到月中仙的颜面,并未把那江慕凡的名字写出来,这多少也是有些投鼠忌器的。 放下报纸,林梦桐想着,这种情况下自己应不应该打个电话,多少表示下自己的心意了。就算眼下再顾忌林太太他们的流言,抑或是两家铺子里这样竞争的关系,那江慕凡怎么说也真心实意地帮过自己,帮过羞花堂。 如那江小姐所言,他根本不是随意画就那样的花样来的,而是为了帮到自己,重拾起了当年的水墨画爱好了。想到这,林梦桐便知道,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再不闻不问了。 虽说以江家的家境,这份教员的微薄薪水,对那江幕凡而言,当真算不得什么太重要的,这处罚也不过是停他一周课而已,对他而言,真正会伤及到他的,应该是自尊心吧。林梦桐便不再犹豫什么,找出那个记事簿来,按着上次了留下的月中仙的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便从那头传过来一个份外温柔平和的声音,那是江慕凡的声音。似乎那报上登出的事,却是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林梦桐也有些好奇,难道说这次真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多想了,这报上登出的竟是那女中里别的教员不成? “你好,请问是江先生么?我是林梦桐。”这次,她却并不过份矜持了,却是主动开口说道。 “林小姐,是你么?我还在想,要哪天去找你呢?我知道你们那套新品香膏卖得极好,连慕云去见过之后,都回来赞不绝口。”电话那头,那江慕凡的声音里却是有些惊喜的,全然不像是那种因着受了学校的处罚,而闷闷不乐的样子。 “哪里有那么好,你过奖了。对了,我打电话来,是因为刚才看到那报上登出的一则消息,说的是不是你们女中的事?”林梦桐迟疑了下,这才缓缓说道。以自己此时听到的他的声音来说,真是半点也感觉不到,他会遇到什么麻烦了。 “你说的是我的事吧?林小姐,真没想到,你会猜得到,那个教员是我。”江慕凡轻轻地说到,他像是思量了些什么,这才语气格外轻松地说到:“我没事的,这样反倒也好,平白得多了一个礼拜的休息。你放心,女中的校长不是那种思想顽固的人,她让我在家休息一个礼拜,多少也是为了好堵住那几位提了意见的家长的嘴而已。没事的。” “原来,上面说的那位教员,真的是江先生你了。”林梦桐轻声说道,她想着,自己心底里的那般猜测竟是真的。这江慕凡的确是有些胆大,不过,细想之下,他说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多回指责之处。即使这处罚也只是让他休课一周在家,对他而言也是不太公平的。 虽然只是民国初年,可是新派的思想早就已经在年轻人的心底里生根发芽,这不再是一个完全封闭的时代,却为何一个教员,说出这样的话都要被那些传统思想太深的家长纷纷指责,实在是令林梦桐不解。毕竟,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 “林小姐,我不过是那天在上西方文明史时,因为一位学生说到了《娜拉》这本小说,我一时感触多了些,就多说了几句,你不知道,我们女中里好些个年轻女孩,虽说是家里放心让她们来念书,其实有不少都是早就由家中作主,定下了亲事,只等她们念完书毕业后,就安心回家的。对于这些日益有了新的见识和观念的女孩来说,她们不少都早就萌生了与我说的那些个话相类似的观念了。” 江慕凡似乎有些感慨,他叹了口气,这才又说到:“可能我太自以为是了,把这教室当做了读大学时的演讲台了,所以我也明白,这是我的原因,只是我不会认错的,我不认为自己要向那些个家长们致歉,就连我的学生们,也不认为我那日说错了什么。” 电话里江慕凡的声音里,虽是平静依旧,却也透着一股子倔强之意。 林梦桐明白,也正是因为他的这种倔强,估计才惹恼了那几位思想保守闭塞的家长,才把这事捅到了宜城日报,这才给江慕凡带来如此麻烦。 第466章 百感交集 听得那江慕凡如此说,林梦桐也不知该再劝解些什么。因为她知道,这事虽说一时可能会传得飞快。不过,倔强如这江慕凡,他却未必会当真有什么不安和压力。在他眼里,自己从头至尾,说的不过是些随兴的感想,而连那些个学生们都并不以为有什么逾越之处,他更不用当真要用这个礼拜的时间来静坐闭思已过了。 “江先生,你没事就好。我看了报纸,第一个念头却和你方才说的一样的,我想原本不过是几句极为寻常的话而已,怎么学生们都能理解认同的事,怎么反倒这些大人们会生出这种事端来?还闹到了女中那里。”林梦桐轻声说道,她心里也明白,这宜城终究只是个小镇,虽然还勉强谈得上有几分宁静繁华,可是许多人的思想上依然摆脱不了那层层的桎梏。自己可以这样轻松地劝说江幕凡,其实自己的境况又当真要比他强几分呢? 不用阿宽秀凤他们的提醒,林梦桐心下也知道的却是那卢新宇的事,早就已经在这宜城不大的生意圈内,传播得有些难听了,那些流言蜚语里自然少不了林太太他们的一份功劳。好在林梦桐早已不在乎这些了,她知道自己和那些人不同,不仅仅是因着自己却是“穿越”而来的这种身份,更是因为自己也如这江幕凡一般,早就不在意他人的想法和目光了。别人又能改变自己什么呢?自然是不能的,不过是多添一份笑料和谈资而已,自己要做的,就是继续做自己那想做的事就可以了。“林小姐,现在这些事我都已经放下了,也不再想了。下个礼拜,倘若学校那边主动要我回去,我就当没事一样继续上课。即使他们迫于什么压力,不再请我过去,那也无妨,大不了再另做打算好了。”江慕凡的声音里有些不以为然,却也有一份无奈。林梦桐想着,到底他还是月中仙家的少爷,这后路却是随时都有的。 教员这份工作,对他而言。并不是衣食之源,所以他自然也不像其他那些个终日格外小心谨慎的同事那般。想到这,林梦桐也觉得,原来一切的任性都是有缘由的。倘若这江慕凡也不过是平民百姓的家境,这个礼拜的休息在家,他又如何会这般轻松自若呢?想来这天下的一切都莫过于如此了,衣食足然后才知荣辱。 “江先生,你不用多想。这女中的校长是我们宜城的开明人士,想来她不会那么保守的。对了,上次江小姐来我们铺子里时,我想着多有不便,就并没把那给你留好的四时香膏让她带到你那里。”林梦桐想着,不如趁今天这个打电话的机会,顺便问下这江慕凡,那四时香膏他要如何来取?答应他的事,不如早些也结,今后就再无那些牵扯了。也少些让自己心里添堵的流言,想到这,她的心里却是奇怪的发现,自己却没有什么格外轻松的意味,反倒有些淡淡的怅然了。她知道,自己并不反感这江慕凡,即便在他的身上,有那样真真切切存在着的不完美。 只是眼下却不能再过轻易放任自己的思绪了,那卢新宇的事,还在这周遭未散尽流言。自己倘若又有心和这江慕凡继续交往下去,还不会增添多少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何况,林梦桐知道,这江慕凡不比他人,他的那条腿,是终究不甚方便的。那是他心底里最深的伤口,自己如果一开始就做不到的事,又何必再给他徒然添上几分伤处呢?虽然林梦桐知道,自己其实是欣赏着这样的他的,从第一次见到就是....... 不然的话,怎会每每接到他的电话,听到他那样温存平和的声音时,心下却总觉得有种颇为宁静的感觉.但是,这事上的一切原本就是抵不到这“但是“两个字了....... “我知道,你是怕慕云会开我们的玩笑,对吧?”江慕凡的声音里,有着一丝丝会心的笑意。虽说是隔着电话线,林梦桐也能想像得到,电话那端的他,此时却是一脸的阳光了。仿佛他现在早就忘记这突如其来的小麻烦了,而是在享受这难得的假期。 “林小姐,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你中午一起吃顿便饭了。就在离你们羞花堂极近的鸿兴楼二楼雅座里,如果你不想让外人多说什么的话,我就不过来接你了。到时我们在楼上见面。”电话那头的江慕凡似乎有些不太有自信的口气,他说得有些迟疑。 林梦桐听得他这样开口,心里虽有些犹豫,不过她却几乎没有多想什么便带着笑意说道:“今天我虽是有些事的,不过中午总归还是有空的。其实应该是我请你了,毕竟四时香膏的画样,是你帮了我们铺子大忙。” “那我当你答应了,你不知道,我今天在这家里,被慕云说得够呛,更不用说父母了,他们好像还有些得偿所愿的意思,让我趁这机会辞了教员那份差事,安心回月中仙做事,我听了大半天的唠叨,现在是一丝半会都不想多呆了。”江慕凡的话里虽是多有抱怨之意,不过,却让这林梦桐听出满满的欣喜来。 只是这林梦桐却未如他那般激动,却是轻声说到:“家人都是这样,总归为你考虑多些,对了,我要几点到那里?你也应当和家里人说个理由再出来吧?” 林梦桐想着,现在这江慕凡在女中里,惹出了个这样的麻烦。家人自是不放心他随意外出,更何况,他多少腿部也有些不甚方便,到哪里去又要做些什么这类事,自然要对家人有了交待的。 “那就十二点吧,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我就说去书局里买些书,再外边随便吃些东西,散散心就回来。我让黄师傅送我过来,他向来不多事的,我让他不说的,他定不会多说半句,对了,还是让黄师傅送了我之后,再去接你过来,好么?”江慕凡的声音变得瞬间就格外轻松愉快起来。 第467章 难以开口 林梦桐听得电话里,这江慕凡的声音却是如此明朗,心下却有些百感交集了。她今天这般利索地答应他的这个邀约,却原本是有着自己的意图的,那便是干脆和他讲明白,今后两人是再不能有半点瓜葛了。 因着自家羞花堂的事,已经麻烦了这江慕凡好几回了。这生意场上,哪里会有什么当真的朋友?更何况,是这年纪相仿的青年男女呢? 就算这江慕凡不在乎这些,这给羞花堂帮忙的事,倘若有一日真的给那江老爷得知了去,必定会对他横加指责。到时,自己岂不更加为难。所以,林梦桐却也暗暗下了决心,哪怕再为难,今天见了这江慕凡之后,也要把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想到这,她却也在心底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又轻声说道:“不必麻烦了,你也知道那鸿兴楼离我们羞花堂是极近的,到时我坐黄包车过来就是。那四时香膏我们一楼都已经售卖一空了,不过,我早就留好一份样品,中午我记得带来给你。这包装是出自你的笔下,理应留下来你做个纪念。” 听得林梦桐说得这般说辞,那江幕凡却是沉默了会,这才缓缓地说到:“林小姐,你当真以为,我只是想早些拿到个香膏么,自然不是。” 江慕凡顿了下,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出一般,却又还是极为隐忍地说了句:“我那水墨画也保能唬下不太懂的人,做为包装还可,当真看作画作就见笑了。林小姐,我其实是有些想见你,有些话,也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可以坐下来说,你知道,我走路毕竟有些不甚方便的.......“ “你别这么说,江先生,我从不觉得你有什么不便之处.我中午自会准时到的,到时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聊天,反正你下午是不用赶着上课了。”林梦桐却是柔声细语地打断了他要说下去的话,似乎是怕他会说到那个字,又似乎是怕他多有提到他身上那个伤处。 她知道,这江慕凡其实内心是个相当敏感的人。倘若自己格外留意他的腿,只会让他内心更加不安。所以,她便主动又说了几句。 “林小姐,那谢谢你了。我准时等你过来。”听得林梦桐这样说,江慕凡却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用了“谢谢”这样的字眼来结束他的话了。林梦桐也知道,他这“谢谢”两字里饱含的,却是怎样一番深意了。 放下电话之后的林梦桐,看了下那一角的自鸣钟,时间已经快到中午十一点了。她便想了下,起身就叫了秀凤过来。让她去打电话回林家,就说自己午间铺子里有事,不得空家去了。秀凤可以自已去对面的饭庄解决午饭,照例是应在铺子的账上,中午也不用再回林家了。她知道,倘若自己不回去,秀凤少不得被林太太暗自查高问低得,反倒麻烦。 秀凤也知道,这林梦桐如此安排,中午她必是有自己的私事要处理,便也知趣地不再多问。只是低声说了句:“小姐,要不要车行那边让黄包车不用过来了?” “这倒不必,我正好要中午出去,到时还是坐车过去,也就一顿饭的功夫,秀凤你放心好了。”林梦桐知道秀凤素来心细,便好意安慰她道。只是她吩咐好这一切,待秀凤出去后,自己又重新坐下来之际,这才觉得原本自己还是有此心神不宁了。这倒不是因为要见这江慕凡她有多么紧张,而是她觉得那样断然也结的话,她担心自己当真见了他之后,却会无法开口。甚至,彻底忘记。林梦桐知道,自己无论外表会做得多么平静坚强,那内心深处,却总是份外柔软的人。 即便在这个时候,她唯一没有弄得明白的,却便是自己对这江幕凡,到底是心生同情,还是当真心生爱意了。如果只是前者,那么今天这番话要清楚明白得说出来,却并不算什么太难的事。只是后者的话.........? 那是不可能的,林梦桐想,似乎是连她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这有些纷乱的思绪了。今天下午阿宽就要回来,铺子里还有着诸多的事要自己费心费神,她不容许,也不想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理清自己的思绪上,原来这些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那么自己眼下唯一可以做到的,就只当自己是一时好他萌生的那种“带着怜悯的好感”吧?反正,今天中午把那他亲手绘制了包装花样的四时香膏,递交给他之后,自己也算尽到心意了。 想到这,林梦桐总算放下心来,又埋头在自己那堆事上了...... 到了中午时分,她理好桌上的东西.看了下时间,应该是黄包车到的时候了.她便起身准备出门,今天她也没有料到,这江慕凡会这个时候来请自己,所以她穿的也不过是寻常衣服.不过是一件银灰色的外套.样式普通之极.比起那日见到的江小姐,林梦桐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的年轻女子了.只是,她想着,如若早些知道今天要和他吃这午饭的话,怎么说也要稍微在穿衣上用些心思了。 毕竟,说到底,自己也还是个年轻女子。只是这羞花堂的大小杂事,早就让她忙于应对,没有更多的心思来好好收拾自己了。好在秀凤给自己搭配的这一身还算大方得体,也省却了她不少烦恼。 林梦桐把备好的四时香膏,放在那包里装好。便下楼到了铺子门口,那黄包车却早已安然停好了。师傅见她过来,便客气得说到:“林小姐,方才秀凤过来说,今天中午不送你回家,你这是要去哪里?” “师傅,有劳去前面路口的鸿兴楼。”林梦桐轻声说道,却也安然地坐上了车,只是,这短短的一路上,她却想着到了那里,自己要如何才能开口说那番话呢?这却是她还未来得及准备的事了。 第468章 风波已过 那鸿兴楼却是这宜城镇上最为有名的老字号饭庄了,离羞花堂也远比林家还要近些。只不过是片刻功夫,这黄包车却也安然地停稳在这鸿兴楼门口了。 只是这林梦桐却是在车上出了一会神,直到车停了下来,黄包车师傅叫了她一声:“林小姐,鸿兴楼到了。”她这才回过神来。 她缓缓下了车,却犹不忘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几个小钱来,客气地递到师傅手里,虽是这黄包车是林家包下的,每月车行会依例到羞花堂的账房这边来结算费用。不过,今天到底也是让师傅走了段新路,林梦桐却是没忘记这在她看来必要的礼数了。 “谢谢林小姐了,要多久我再过来接你回铺子那边?”车夫一脸喜色地接过那钱,却又不忘记对林梦桐恭敬地说到。 “那不必再劳烦师傅了,我想这里是宜城中心地带,稍后我出来再找辆车也应该方便。你只要记得下晚按时到铺子门口就好。”林梦桐想着,自己虽说现在定不下多久会结束这午饭,不过应该是不长的。 她思量着无论再怎么难堪,今天也就找个理由把那阿宽和江慕云所在意的事,和那江慕凡说清楚了便告辞离开。 她想到这,却也定了定神,这才气定神闲地走进了这鸿兴楼。这里其实对她而言,并不陌生。自己当初有请那卢新宇到羞花堂来帮忙做事,不也正是在此处二楼么? 做为这宜城最有些档次和规模的饭庄,这鸿兴楼的二楼雅间却是个极好的所在,既在闹市中央,却又有着相对比较安静的空间。只是今日林梦桐走在这二楼的楼梯上时,却连和那满面殷勤的伙计多打个招呼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是淡淡地说了声:“二楼有人等,是位姓江的年轻先生。” 伙计见她这样说道,便也笑着引她上了楼。“这位小姐,二楼右侧那第一间便是,那位先生早就嘱咐过我了,说是有位小姐大约这个时候会过来的。” “是么?那他多久到的?”林梦桐心想着,这江慕凡确实是个心细的人。他知道自己不是特别喜欢这些太过热闹的地方,怕他自己来得晚了,到时会一时半会地找不到安静的位子,两人就会坐在外间众人之列里,未免会有些别扭。 所以,他应该是早早就到了,还不忘记特意叮嘱了下伙计,让他记得提醒自己。想到此处,林梦桐的脸上,却也有些轻松的笑意。只是,她瞬间却又还是想到,稍后自己还要开口对他说那番话,多少却又在心底里有分莫名的愧疚之感了。 甚至,在她的脚步要迈进那间雅间之际,她也听得自己心底里,那个不太确定的声音仿佛在同自己说着:你当真要那么说么,那些话,又到底是不是出于你的本心呢?还是,根本就是为了所谓的安宁考虑? 林梦桐此时,却反倒是无以分辨了。她只知道,无论那个内心的自我是如何想的,今天也不能白白得来了这遭。就算是言不由衷的假话,那也是要说出来的。或许,以那江慕凡如此的机敏心性,自己一个眼神,他都会瞬间明白自己的深意了。他是会理解自己的一番苦衷的。 这样一路犹带思索地想着,不觉却已经到了那间雅间的门口了。这时,那位灵活的伙计却不等林梦桐亲自敲门,却过来勤快地替她敲响了门,里面却几乎是同时就把那虚掩的门轻轻打开了。伙计这才退下,里面却是那江慕凡了,但见他此进却是神清气爽的模样,目光接触到林梦桐时,却是格外明亮起来。丝毫没有一点点那报上登出的消息,所带来的什么郁闷之情了。 “林小姐,你真是个准时的人,这才刚刚好十二点整。”今天的江慕凡似乎是心情极好了。虽说他走过来开门之际,手里却依旧是柱着那根细细的拐杖,却是显得较往日更加自然轻松。仿佛正如他在电话里说得那样,这却不是女中让他在家停课反省的时候,反倒是他一个难得的假期了。 待两人安然坐下之后,江慕凡放好那随身不离的拐杖,这才轻声说道:“林小姐,我想若是让你点菜,以你的性格必然会客气推让一番,所以,我就不等你过来。就擅自随意点了几个菜,都是我看着寻常慕云和我那几个表妹们爱吃的,我想你下午还要回羞花堂做事,应该是方便快捷地结束最好。所以我就自做主张了。” 林梦桐听他这样说,顿时又在心底里松了口气,的确自己是个在平日吃食上不甚讲究的人,只消干净清淡便好。她其实最怕的便是那些个客套的推让了,今天这江慕凡可以这要简单安排下,却是反倒极合了自己的心意了。 本来,此行的目的一是兑现自己的承诺,把这四时香膏的套装送给这亲自操笔笔设计图样的江慕凡,二是要等会就把那番话找个机会说清楚。 至于吃饭的事,那自然是越简单快捷越好了。想到这,林梦桐却也笑了:“江先生,这样最好,我素日在这饮食上也是务求方便简单,你若真让我点菜倒真会让人见笑了。” 说到这,林梦桐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用格外温和的口气说到:“对了,江先生,那报上登出来的事,现在女中那边打算如何应对呢?你的课怎么说也是两门,若是落下太多的话,我想女中那边教务上也不好安排的。” 听林梦桐这般直接地提到那女中的事,此时这江慕凡脸上的笑意便益发深厚些,他那浓眉下一双格外有神的清亮的双眼,此时更是有了丝兴奋的神采。 “林小姐,我正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呢?”江慕凡的声音里,却是有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和自得。 今天的他穿得却是极为传统的一件墨蓝色厚棉的长衫,虽说样式不比寻常他那身洋装显得干练,却也多了种含蓄斯文的书卷气。想来,他平日在那月中仙和自己家里时,衣着上更是随意舒服就好。 第469章 他的家事 林梦桐听得江慕凡这样说,却有些不解了。她不由问道:“好消息?你是说报上登的那事,现在已经解决了?” “不是解决,而是在我中午准备出门之际,女中那边已经打来了电话,让我明天就回学校里上课。据说是学生们的意愿,她们找到了校长,说我或是再休假的话,她们只怕课会落下太多。”江慕凡笑着说道。 “原来是这样,到底还是那些学生们的话管用。其实这事原本就不应该如此解决,停了你的课有什么意义?难道今后各位教员们在课堂上讲课时,就只能一昧地墨守成规,半句话都不可以多说么?” 林梦桐知道他又恢复上课了,心里也安宁下来。在她看来,这个小小的风波,总算可以宣告结束了。虽说那些记者在报上公开了此事,不过总算顾及到了月中仙的面子,没有登出这江慕凡的名字,想来对他今后教课上,影响也是有限的。不管怎样,这终究是件好事, “林小姐,其实这次停了我的课,我根本没想过会有机会重回女中了。我原先是想,倘若一个礼拜后,校方那边再无半点动静,我就只好辞去这份工作。再到外地去找份新的活计,反正不会向校方主动认错就是。” 江慕凡说到此处,脸上却是一脸的认真,似乎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却不仅仅是一份工钱不甚丰厚的教员职位了。 “我想,你不必如此计较。你也知道,我们宜城总不比上海南京那边,思潮上也没那么开明。这次女中肯让你即刻就恢复上课,应该不只是那些个女学生的意思。校方也是觉得你的话,不过是略为偏激了些,并没有什么大的过犯了。所以,也就顺势平息了此事。” 林梦桐说于这,却也浮起一个会意的笑:“江先生,我想你方才虽是说得那般从容镇定,其实你还是喜欢教书的,起码,是甚于喜欢做生意了。” “林小姐,看来这宜城里,也只得你一人是我的知己。”江慕凡听到这,那有些微圆却又不失棱角的脸上,那灿烂的笑意却是份外浓了起来。他看了下林梦桐,似乎又鼓足了一番勇气,这才接着说到:“我这几日在家里,却是没半点安心。家父的性格脾气,你应该在生意场上了解过。他是一昧地自我为主,根本不考虑子女的感受。他执意要我彻底停了女中的工作,安心做铺子的事,最好是可以,即刻接手下慕云手上全盘的事。” 俩人说话间,伙计已经轻声推门,陆续上齐了菜。林梦桐略微看了下,果然却是如江慕凡方才说的那样,是最为简单干净的三菜一汤,都是些宜城女生爱吃的甜糯的菜式,没有半点油腻的菜色。 想来那江慕云平日对这吃食也是有一番讲究的,这几个菜虽说看起来简单清淡,却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了。 想到江慕云,又听方才这江慕凡说及,他的父亲江老爷却是有心要他接手这铺子里的诸般杂事。这些铺子里的杂事,林梦桐知道,原本不都是那江慕云一人应对么? 她虽说平时有些自视甚高,不过到底是有几分能力的。难道是现在江老爷改变了想法? “江先生,我知道江小姐一贯是全面接管这月中仙铺面的诸般事宜,并且,她做起这事却是格外用心。谁都知道月中仙的柜面上安排是井井有条,分毫不乱的。何以江老爷现在会有心让你也接手呢?”林梦桐有些好奇地想,联想到自己听到秀凤和林太太说过的那些个有关江慕云的传言,她的心里有些明白了。 “林小姐,这菜上齐了,你不用客气。”江慕凡似乎被林梦桐这样的问话触动了什么,那双明亮的眼里,顷刻间地多了丝难言的忧悒。 而林梦桐却也发现,其实坐在自己对面的他,并不单单是那种自己一直看到的,那般阳光自信的模样。正如此时的他,那轮廓分明的眉眼间,多了丝深沉凝重的意味。反倒和他今天这身墨蓝色的厚厚长衫显得有些极配了。格外多了丝成熟的感觉。 “不好意思,我问多了。”林梦桐见他神情这样黯淡了下来,却也有些暗自后悔了。怎么自己她会有这么八卦的好奇心,问起这江慕凡他家的家事来了? “没事,林小姐,其实我也为这事有诸多烦心,难得可以和你说说,对我而言,倒是极好的一种释放了。” 这江慕凡微微叹了口气,这才又开口说道:“你说的没错,原先这月中仙铺面的事,虽说有些繁琐。不过慕云虽说平日有些小性子,做事却是认真的。尤其是我去日本留学那几年,这大小杂事都是她一人操心。家父也对她极为放心。只是他那个人,到底思想还是守旧的,前些时间又给慕云她寻了门,所谓的门当户对的亲事。说对方是上海那边的大买办之子,也即将留洋归来,身家学问上,都也不亏了慕云。” 听到此处,林梦桐也清楚了,原来当真是如自己所想。在这保守的江老爷眼中,女子再为能干聪明,终究是要成家的。也最终是要放下手中的那几分“事业”,安心走上那条所谓的“相夫教子”的老路。 只是他可曾注意过那江慕云的内心感受呢?那所谓的配上或是配不上,并不如他生意上的寻常买卖一般,可以轻易得用钱来比对计算了也来的。如此一来,林梦桐却想,依着江慕云寻常那有些任性小姐脾气,在这事上未必会让那江老爷如愿了。 “那慕云小姐的意思如何呢?”林梦桐有些关切地问到,她想着,这事别说是那江慕云了,就算换做外人眼里格外沉静安稳的自己,也未必会轻易答应的。毕竟,这事不是简单的生意上的买卖,一锤子落下就轻易成交,这可是有关一个年轻女性终生的幸福。 眼下都是这思潮更新的民国初年了,没想到这江老爷寻常也是出入那些个上海南京等大地方,世面见得极多的商人。怎么会在这事上,还是相信自己一人说了,就可以安排好的呢? 第470章 忘却的话 林梦桐见江慕凡说这话时,口气虽然依是平平淡淡的样子,可是那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忧悒了。她自然明白,这江慕凡与那江慕云虽是性格上差别较大,不过这兄妹两人却是感情极好的样子。 她不禁轻声问道:“那江小姐应允了这件事么?前几天,她来我们羞花堂闲逛时,我觉得她的神色里却并是有些落落寡欢的样子,与她平日模样却有些大不相同了。” “连林小姐你都可以看得出来?我也不知道慕云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只知道,她压根没心思在这事上,我也劝过父亲,可是他却说......”江慕凡说到此,却是叹了口气。那原本光亮的眼里,似乎也有些黯然了。仿佛提到那个家,那个在外人看来可堪羡慕的家时,他却反倒没有了什么精神。 “江先生,对不起,我又问了不应该问的事了。对了,那四时香膏我们一楼的铺面里,这第一批货也售卖一空了。因为是手工作坊制成的,接下来那批要上柜也还需此时日。我特意早早留下了一套。”林梦桐见他的表情里却是如此落寂,便有心岔开了话题。自己怎么说,和他今后也应该没有什么再深一步的了解了,又何必如此交浅言深呢? 只是见他现在这样,林梦桐却反倒有些迟疑,那些原本准备脱口而出的话,却在此际又被她默默咽了回去。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那个精巧的纸盒,轻轻递到了坐在对面的江慕凡面前。这纸盒上的图案却也是出自他笔下的那水墨的画样了。 当时,林梦桐见了他画出的四时花样的图稿,便也灵机一现,除了那印制在那菱形瓷瓶上的四种水墨花卉图案之外,还特意有心地把这四样花卉的图样集齐,印制上这套装的外包装纸盒上。取其一套四样,寓意不同之意。虽说粗看之下,却也只有黑白两色的简单包装,却也显得格外清新雅致,自是别有韵味了。 江慕凡接过,却是露出了个由衷的笑意。那抹笑意却并不是稍纵即逝的,而是留在了他的眼底眉梢:“林小姐,说实话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画可以这么正式地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货品的包装上,真让我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了。”他说着,却又抬起眼来,那抹带着微微笑意的目光却如同无意一般,落在了林梦桐那同样微笑着的脸上。 “我们还是快吃吧,都怪我,一来就对你说起了家里那些个不太开心的事,”江慕凡却又迅速收起了目光,他到底还是个格外谨慎的人,纵然他心底里却是知道,面前这位林家小姐,并不如那些个家人给自己安排的那些个富家小姐一般,她们和自己都是在那样刻意安排的见面下相识的。多的,却是几分功利,而少的,却是如现在两人谈话间的那份轻松自如了。 只是,聪明如这江慕凡,他似乎看出了林梦桐那份外镇定从容的表情下,有些什么欲言又止的意思。俩人一边随意地吃了会,他却是又开口说到:“林小姐,我觉得你真和我在宜城认识的那些年轻女子不同了,我原以为,今天你来,定是会迟到小会。或是即便准时来到,也会格外矜持拘泥,真没想到你的个性也是如此大方。今天,我真的很开心。” 说到这,他却是又用那含笑的眼神凝视着也放下手里碗筷的林梦桐:“我开心是为什么,你知道么?却不仅仅是因为女中那边,已经不再深究这件事,重新上我回去上课。” 听得他这样说,林梦桐如何不明白呢?只是她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说,今天的这顿饭,她原先也只以为,不过是一个生意上的应对,当然自己内心到底如何想的,此刻却是她自己都不太明白了。 “我想江先生,你更开心的是因为这四时香膏的包装吧,这次我们羞花堂的这款新品,能够才上柜就卖得如此之好,却是远远出乎了我们自己的意料了。这当然和包装的成功,是密不可分的。你不过是初次的牛刀小试,就可以帮得如此之好,今后,月中仙那边,你更可能安心放手去做了。”不知为什么,林梦桐说出的,却是这样有些委婉的话来。虽说,这话也是她的几分真意,可是她更知道,自己更多的,却还是一昧得在避重就轻了。 不过,她是个极有分寸的人,这些时日下来,在生意上的经历让她觉得自己较之面前这位还有几分大学生气质的江慕凡而言,是更为成熟理性。也更知道,在什么场合下,从自己口里说出的,应该是什么样的话,才更为得体适宜了。 “你真的只是这样认为?”江慕凡似乎听得不甚明白的样子,有些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他的表情里,更多的是几分疑惑不懂,那明亮如许的眼里,有些期盼,更有些莫名的失落了。 似乎在现在的他看来,这面前的林家大小姐,却是完全不明就里的样子,却又不太像,以她这样年轻,就可以那般自若从容得做好羞花堂上上下下的事来看,她更应该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了。除非,江慕凡想到时,除非她是真的当自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那是当然,江先生,我想你的意思我都懂的.这次我们新品画样的构思,我一开始也真以为是你信手画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尝试,只是那次见到江小姐之后,我才知道,这画样里,你付出了多少心血.只怕是那作废的草图,都有一堆了.” 林梦桐说到时这,神色里却也有一些动容,眼波里也多了几许柔和,而这种柔和,却不是那平日里她言行中,特有的那种温和之意。在现在的江慕凡看来,却是格外有些深意了。 不过聪明如他,自然也看得出来,这林梦桐话里虽有着满满的深情,只是言语里,更多的却是几分克制。似乎她是有意,要把这份别样的感激化做生意上那般平淡无奇的客套了。 第471章 心下两难 待林梦桐说完,江慕凡却是沉默了会,这才缓缓说道:“林小姐,我想你这次来的,应该是勉强自己的。或者说得再直白些,你不过只是为了送这份四时香膏。其实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我从一开始,就是心甘情愿要这样做。说实话,我这次的画样你能采用,而没有选表叔那些旧式美人的头像画,我就很激动了。所以,我并不觉得累。” 江慕凡的话,其实说得也是如方才林梦桐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样,也是极为含蓄了。只是林梦桐听起来,却也觉得他的心里,此时应该是那种难以言尽的感受了。她便有些暗暗的不忍之意。 “江先生,我林梦桐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勉强自己的人,我今天能来,当然是出乎我的本心。更不是如你方才所说那样,只是为了送这个四时香膏而已。那不过是你一番苦心的成果,我自然要让你亲眼看到。”林梦桐轻轻说道,她抬起眼来,目光却又触及到江慕凡那明亮的眼神,那眼神虽说因着方才的话,还略微显得出有几分失落之意,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隐约的希翼了。 “是真的,你真的是乐意来见我,不是因为这香膏的事,而是因为看了那报上的消息,才会......“江慕凡有些莫名的激动,声音里也是少了份平静。不过,他似乎又觉察到自己有几分失态了,便又用平静些了的口气说到:“林小姐,虽说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觉得你有许多不同于那些年轻小姐的地方,不过,我终究是不太敢奢望的。我知道,自己不比常人,那自知之明我又如何没有呢?” “不,你不用这么说,我从来就没想过这点。真的。”听得江慕凡这么说,此时的林梦桐却也顾不了许多,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从哪里来的这般勇气,或许是因为方才江慕凡说这话时,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却又触及到了他那放在一边的,那根细细的拐杖了。 “我始终觉得你是个有才情而又有想法的人,今天看到那报上登出的消息后,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位教员一定就是你。我就有些开始担心和不安,当然我也知道,如你的家境,女中再怎么处理都不会让你犯难。但是我更知道,江先生你是喜欢这份教员职业的,如果你再也回不了女中,那会是多么让你失望的事,于是,我就想到,可以过来和你稍微宽慰下,哪怕我说的话,根本就对你毫无用处。”林梦桐轻声说道,在这一刻,她却也知道,自己说的也尽是心中的真言了。 而那原先预备好的话语,她知道,起码今天是无法启齿了。这面前的江慕凡,却是远比自己想像中,更为聪明,也更为敏感。或许,那先天在他身上的小小的遗憾,却让他远比常人更加有细微的观察力了。 “不,林小姐,你只要肯来见我,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只消可以安静地陪我坐一会,只是一小会,我都觉得自己是极为幸福的了,当然,我更希望,你是用朋友的眼光来看待我,而不是仅仅因为你内心那份难得的同情。”江慕凡轻轻地说到,他的眼里,却是一份格外郑重的神情。似乎他内心那万般要说的话,尽在这无言的眼神里了。 “江先生,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同于常人之处,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你身上有着许多人没有的那种灵动,开阔的思想。其实这也是我希望自己可以做到的,不过我终究与你不同,你身在女中里,接触到更多的却是再为单纯天真不过的女学生,而我,每日却要应对的是些分毫必争的生意上的人。所以,我更希望和你说话,你不会见笑我才是。”林梦桐也笑了,她的目光里却是那种这并不太遮掩的欣赏之意了。 “今天能听到你说这些,我真的很开心。林小姐,你看,我一开口就有些没完没了,你应该还未吃好吧?”江慕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 “我没事,方才吃了不少。差不多了,江先生,你先前说的那件事,我想如果你有空的话,不妨多与江小姐说说,如若她当真是反感江老爷的安排,你也可以间接地对家人提及下。以我看来,江小姐未必会听家里的安排,或者,她根本不欣赏那位安排好的年轻先生呢?” 林梦桐准备说下那江慕云的事,就起身告辞了。她其实是知道,这江慕云却是早就对阿宽心有所系,只是他们身份有所悬殊,而且阿宽似乎对这有些小脾气的江家小姐,隐约还有些退让之意。 所以,林梦桐想着,倒不如让这江慕凡来劝解下他那位妹妹了。 “林小姐,慕云从来就不是个喜欢把心思藏着掖着的人。她那日也私下和我说过,她其实早就喜欢了一个人,一个年轻,有头脑,本性憨厚又足够灵活的人。不过,她也说了。直到现在,那人也未表露出对她的心意来。慕云虽说个性在外人看来有些任性自我。不过,她说到底也是个年轻女孩,这事她又怎么可以表现得太过呢?”江慕凡说着,眼中地尽是一种格外怜惜的表情。 “那江小姐准备如何,勉强自己去和那个不熟悉的人生活么?这不是她的个性?”听到这,林梦桐却也有些坐不住了,她忘不了那日在铺子里看到的江慕云,她那明丽的脸上,始终有些无法抹去的失落和沮丧。 “慕云当然不会,她说,她明日要再去找那人,当面对他问个清楚,如若他当真一点无意,那就什么都不必再说了。至于那个父亲安排好的事,慕云说,她情愿离开这个家,也不会屈从这样不顾及她个人感受的事。即使一切都是常人眼里最好的。但不是自己内心想要的,那又有何益?” 江慕凡轻声说着,说的虽是江慕云的事,却又像在低诉自己的心意一般。 第479章 处处为难 听得阿宽这样有些遮掩地问到,说的却是方才他见到的那江慕凡在这铺子门口,与自己说话的事,林梦桐却也明白过来。这句话其实是阿宽早就有意想着开口问到的,不过,他却是单单把这话又留到了现在才说,可见,阿宽的心下,确实有几分犹豫不决的。 他的心思林梦桐又怎会不知呢?他担心的不是别的,却是现在的自己和那江慕凡到底又是何种关系了? 林梦桐想着,这次怎么会这般不巧,偏偏又让阿宽看到。原本自己是以为,这回与那江慕凡不过是吃了顿午饭,说的也不过是两人间寻常的事,主要也是因着他在女中的事,现在得知这场风波已经化解,林梦桐也放下心来。或许今后,自己和他也就再无多少交集了。只是眼下,又应当如何开口让那阿宽得以信服呢? 林梦桐正有些思虑间,门却又被轻轻推开了,进来的却是秀凤,她份外细心地把那从刚从信远斋里买来的松仁点心。用那瓷盘子盛好,端了进来,小心地放在阿宽面前的小几上,这才又轻轻掩门离去。 “阿宽哥,先吃些点心吧,铺子里的事,再怎么急也要慢慢做,一时半会的休息耽搁不了什么的。”林梦桐却有些格外温和地说到时,口气里却也有些避重就轻的意味。 她看了下脸上犹带着几分迟疑之态的阿宽,这才轻声说道:“今天中午是江慕凡请我吃了顿简单的午饭,我是顺道把答应送他的那套四时香膏的样品,送到他那去。而且,他这回在女中里上课时,言有不慎,差点没被学校里辞掉。好在后来这事平息了下来。他可能是心情好,所以也就请我一起吃饭了。” 林梦桐的解释虽说是句句在理,说的也像是那种萍水之交一般。 不过,阿宽似乎也懂了些什么,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像无意一般。对林梦桐说了句:“梦桐,这位江先生在学校的事,我听说好像背后还是江老板动了些手脚,他似乎是希望女中那边,趁此机会干脆辞了那江慕凡,好让他今后得以安心接手那江慕云的事。不过,或许正如之前你说的那样,这位江先生是个有些不一样的教员,听说这次他得以复课,是他教的那些个学生,联名给校长写信的缘故。这背后的一切,可能这江先生都蒙在鼓里,不知道这些都是江老板所指使的。” “此话当真?怎么这事却是闹得你都知道,江慕凡却是半点不知这背后实情,这一切当真是江老板所为?” 林梦桐听到阿宽说出这番详情,心下一时有些迷惑。不过,她也明白,阿宽所言非虚了。江慕凡的人品自是和他父亲不同,那江老板素来是个心性好胜好强的生意人,且又格外精明,做事滴水不漏,吃不得一点小亏。 眼下他最希望的,便是那江慕云可以放下铺子里的活计,按着他的要求和那位生意上好友的儿子结识,今后两家联姻,却是对他生意上极好了。而这江慕凡,也可以不做那份在他眼里视作穷教员的职位,而专心回到铺子里做事。想来他这个两全其美的打算,虽说布局周密无比,却还是要破灭了。 只是,林梦桐此时想到的,却不止是这些,她更担心的,却是这背后的真相,倘若传到了江慕凡那里,他又会如何想呢?他父亲如此处处与他为难,即便是出于他所谓的良苦用意,可是终究违背了江慕凡的本意了。他又是那样自尊自重的人,想来这事他若是知道,定会与江老板格外有些分争了。 “梦桐,我也是和父亲通电话时听他说的,这些生意上的事,宜城也就这么大,如何有人不知道呢?只是单单瞒着那江慕凡罢了。”阿宽说到这,却又打了招呼,要下楼去忙事了。 林梦桐也知道他的性格,是闲不下来的。便也不再多做什么挽留,却把那点心连同着那小巧的盘子一并放到阿宽手里,又用不容分说的口气对他轻声说道:“阿宽哥,你把这带下去,盘子得空再送上来。铺子里的事,再忙也要爱惜自己身体。” 说到这,她却想了下,这才又说到:“江先生那边的事,我会有分寸的,只是那江慕云那边,阿宽哥,你就真的不准备和她说说?” “我能说什么,我根本就不是和她身份平等的,她又是那般任性,说不准过上几天,她就可以安下心来,按着那江老爷的意愿去做了。这事,我不打算去和江慕云再解释什么.” 阿宽说到这,眼神里却有丝难言的失望,却是让林梦桐也看得出来,其实在阿宽心里,那个有些娇纵之气的江家小姐,也半未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只是阿宽是个心里明白的人,即便他现在身为羞花堂的二掌柜,那和江家小姐之间,却还是有道看不见的鸿沟隔阻着,更何况,江慕云现在也只是让他有几分好感,觉得在她那有些让人觉得不好接近的外表之下,还终究有着几分纯真与良善,至于说及更为亲近些的关系,阿宽却不了敢于多想什么。 正如现在他面前的林梦桐,虽说是公认得对自己极好,连些外出的细节都替自己考虑得难得周全。只是阿宽知道,她所作的这一切,不过只是因着铺子里的公事,或者说,起码到现在为止,阿宽还是觉得,那个曾经和自己青梅竹马的林家小姐,还未完全找回那些失落的记忆了。 想及此处,阿宽却也回过神来,他接过林梦桐递来的盘子,却也笑了:“梦桐,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这就下去再嘱咐下伙计们,让他们接下来几天,要格外打起精神来。再把柜面的货品,重新安放得再整齐些。” “那有劳费心了,不过你说好这些,去账房那边报了账之后,还是赶紧家去休息吧。”林梦桐却是不忘记对他提醒道。 第473章 一线希望 江慕凡却是略微停了下,像是有些内心的思索一般。不过是片刻功夫,他却又恢复了平静,却不忘记用那极为温和的声音,轻声说道:“林小姐,谢谢。” 这一路下楼来,俩人却是缓缓而言,并没有谁先说些什么。只是林梦桐却也觉得,方才自己不过是随手而为,做了那个小动作罢了,这江慕凡的表情里,却是好像多了丝难言的意味。 像是瞬间变得沉默了许多,虽说林梦桐可以断定的是,他不是那样小心性的人,仅仅因为着这个举动,会以为是自己对他的那个不便之处多有关注。只是他的表情和神色里确实较往日不太一样,而这种不一样,究竟是代表什么,林梦桐却是不太清楚的。 她只知道,或许这次他送自己回到铺子之后,两人今后,就真的再无交集了。这,不能不说是件没有后顾的好事,不过让林梦桐有些费解的却是,怎么自己当下却没有预料中那般轻松和欣喜呢? 反倒是有些莫名的怅然了。而且,和他说话的时候,却也觉得这时间是过得极快的,她知道,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只是这个原因,她不想也不敢再深究下去。如果她当真如那江慕云一般,天性中更多的是一丝自由和任性,倒也可以。只是她不同,羞花堂也不同于月中仙,自己没有后路,更没有个好哥哥可以随时施以援手。 自己有的家人,不过只是那随时等待着机会,可以彻底让自己失去所有的林太太他们。想到这些,已经安然坐到了车上的林梦桐却瞬间清醒过来。她知道自己应当如何了,那就是无论这江慕凡再有多好,生意上永远没有真正的朋友,更何况,月中仙和羞花堂本就是对手。而且,是那种最后可能会只在这小小的宜城里,只存活下一个的那种对手。 现在这江慕凡可以轻松自如地这样做,除了他天性里对这生意上的事不大上心之外,更多的原因却是现在的他。根本不是身在其位。宜城女中的教员才是他的本业。如若他也如自己一般,全部精力在这羞花堂的事上,想来他是不会和自己再说那些的话了。 “林小姐,你在想什么?还是铺子里的事么?”江慕凡却主动打破了沉默,他的表情却是有些好奇。那眉眼间又是轻松自如的表情了。而在林梦桐现在看来,他真的太像个年轻学生,那种理想主义满满的年轻学生,哪里像个生意世家出来的年轻少爷呢?连着表情都这样瞬间可以有极大的变化,这却是让林梦桐不知道这究竟是他的优点亦或是他的缺点了? “没有,我哪里会那般费神,我们羞花堂也只是个小铺面,香粉厂不过才开不久,谈不上有什么大事。”林梦桐坦然轻松地说到,她自知不是什么做大生意的,尤其是在这江慕凡的面前,她更无意让自己扮做那种事必亲躬的模样了。 “如果今后你有什么难处,希望可以第一个想到的,是我。”江慕凡看了下一脸释然的她,却是极为认真地说到。却是一点也不再乎,前面的那位专心开着车的司机师傅会听了去。 “其实在我看来,这次包装画样的事,不是我帮了林小姐你,而是你帮了我。”江慕凡似乎有着许多的感触,要在这车停下之前,都对这林梦桐细细说出一般。看得出来,在那个月中仙里,他并不是有合适的人可以这样真说无妨了。 而林梦桐却并未打断他,只是格外安静地听着。 “我回到宜城之后,感觉除了在女中里,教完课后,心里才会隐约有些充实感之外,到了月中仙,看着忙忙碌碌的众人,虽说父亲给我早就备下了办公室,不过一坐在那里,我真的感觉自己是有些多余的。”江慕凡轻轻地说着,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是那个完全真实的他了。 “我感到处处都有些不太自然,所有的事,都是父亲一手安排好了的,我只要像个陀螺一般,日复一日按着他要求好的轨迹去转就可以了。而在包装上,我早些时候就对父亲提到过自己的意见,让他不要一昧地采用上海那边,那几位合作伙计的想法。他们只会盲目地迎合当下的潮流和爱好,什么流行做什么,别家出了什么,我们月中仙就急急取来,连着依样赶制出来,全无半点新意,却是连表叔那边都看不过去。” 说到这,江慕凡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这些不满的情绪,才是他真正不愿意回到月中仙里做事的最大原因了。 “江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江老爷也到底是生意上的行家了。只是他选择的是格外要迎合流行的品味而已。眼下香粉业的行情,细思下确实是那样,上海南京那边的洋行还有百货公司里,哪儿不是那些西洋货品的天下。我们羞花堂倒是想极力推广自家货品,而且我们也努力迎合了时下的潮流风向,香粉厂虽说规模小,却也能做出机器货品来。只是,在这宜城卖得好些而已,想要推广到上海南京那边,却是举步惟艰了。” 林梦桐说到这,却有些感触了。阿宽这次归来,虽说也是带回了一线商机,可是要把羞花堂的货品,真正推广到那些洋行和百货公司里售卖,只怕未必那么容易。 上次和克劳德洋行的事,还不就差点上了大当?林梦桐想着,这次待阿宽回来,谈及这事,只怕要格外再小心谨慎了。 “林小姐,我的看法却是即使只做一盒小小的胭脂水粉,也不能只会跟风。西洋货东洋货自是有它们的优点,可是我们的国货,难道就因着售价低廉些,就活该被人轻视一等么?”江慕凡的声音里,明显是心有不甘了。 林梦桐知道,他们月中仙家,即便是在上海那边有规模初具的香粉厂,做出的货品也依然要打着西洋货的名头,走跟风潮流的套路,这应该都是江老爷和他那帮所谓的合作伙伴们的主意了。 第474章 心曲难诉 听这江慕凡说到那国货与洋货之分,林梦桐听得也自然有感同身受之意。只是,她现在却是觉得自己益发可以理解这江慕凡,为何在那月中仙里,与他父亲思想分争那般之大的原因了。 这分明是因为,他们根本就在生意上有着不同的理念。换页言之,其实江慕凡并非是对生意一点也无兴趣,从这四时香膏的包装上,反倒让林梦桐觉得他却真是极有几分难得的灵性的,尤其在这样的年代里。在某些方面,却是连现在的林梦桐也不得不承认,他较之自己,在某些理念方面却是更像一个穿越到这民国初年的现代人了。 “江先生,我也是这样想。不过眼下世风如此,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你这般格外推崇国货的。” 林梦桐若有所思地说道:“其实说到底,还是要在我们货品自身多找些原因了,听我们铺子的二掌柜阿宽说过,上海那边的这些胭脂水粉,洋货的包装也好,售价也好,都远比我们有优势。更何况他们也格外注重对普罗大众的宣传,自然抢了我们不少份额。而且这些西洋膏霜之类,取的名字也向来不拘一格,但凡可以想到的美好字眼,他们都会不遗余力地用上。” 江慕凡听她这般说到,却也不住地点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却又说到:“林小姐,你方才提到的这位铺子里的二掌柜,可也是位年轻人?就是你们开在市郊那家香粉厂,据说也是交给他现在打理了?” “是的,他叫阿宽,早些年一直就在我们羞花堂了,是从铺面的小伙计开始做的。虽说他书念得少,不过生意上的事见得多,加上脑筋也灵光,所以才让他做了铺子里的二掌柜。江先生莫非也认识他不成?”林梦桐有些好奇,阿宽虽说在这羞花堂里也算是个人尽皆知的人物,不过他素来行事为人都始终低调有加,想来应该和这江慕凡并无交集了。 “我才回宜城不久,这些生意上的诸位同行,却是不认识多少。这些我不过是听慕云几番提起,她好像对这位阿宽先生是有些欣赏的,不瞒林小姐你说。慕云她几番都流露出有意想请这位先生,过来我们月中仙做事的意图,不过,我却是不赞成的,这业内同行之间,最忌讳的便是挖人墙角了。”江慕凡说到这,却是对身边一脸思索的林梦桐淡淡一笑,以他的品性,自然不赞成那江慕云的这种想法。 “这事江小姐也没瞒我什么,她也对阿宽提及过,当然是许以了远比我们羞花堂高出一截的工钱了,并且如若阿宽到了你们月中仙那里,江小姐还应允给他大掌柜的职位。” 林梦桐说到这,却也露出一个欣然的笑意:“不过,阿宽并没答应就是。他自小就在我们羞花堂里长大,父亲也是我们铺子里的元老,所以,他也就婉拒了江小姐的这番美意了。” “原来如此,难怪慕云后来对我说,这位阿宽是个难得重情重义之人。”江慕凡轻声说道,目光却也转向车窗外。“林小姐,到你们铺子了。我让师傅停下吧。” 待这在林梦桐看来,如老爷车一般的黑色小汽车缓缓停靠在门口之后。林梦桐便准备推门下车,却见江慕凡也极为迅速地拿好了拐杖,却是从另一边下来了。不待林梦桐反应过来。他却是极为敏捷地走到她这边来。替他打开了车门, 林梦桐望着他那般灵活的身影,心下却莫名有些难言的感受。他这样做,自然不单单是为了尽到所谓的绅士风度,更多的,却是在自己的面前表明出来: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年轻男子,即使身上有那样在旁人看来,颇为遗憾之处,他却是不想也不愿意让她看到,他是有着诸多让人无法安心的不便了。 他完全可以做到的,就是和那些常人一般的事,甚至,可以做到更好。 “谢谢你,江先生。今天和你一起用餐,我很放松,今天下午虽说回铺子里还有许多事,不过却不觉得有多么累。”看着这样的他,林梦桐却不知是出自内心使然,还是有意安慰,却也笑着轻声说道。 “林小姐,这次我可当真了。”江慕凡听她的语气里却尽是一派轻松自若,已经全无半点初见时那种带着距离感的礼貌了,却也笑了。是那种连着眼角眉梢都含着几分笑意的发自内心的微笑了。 此时虽已是冬日了,不过宜城到底还是南方小镇,这午后的阳光却份外温暖,倒是像让人感觉是在春日里一般。 “我从来不说假话,生意上不会,生活上更是不会了。”林梦桐听得他这样说,却也笑了。她想着,这江慕凡却也有些意思。难道之前自己的话,也让他以为是那些生意场上的客套话么? “林小姐,我想你也是这样的人,我其实也是,只是我以为你会不懂,或者说......”此时可能因为是这午后时节,羞花堂门口的来往的人极少。 江慕凡却没有即刻离开之意,却是轻轻地说道。只是,说到此处时,他却略微停顿了下。直到他又抬起眼来,用那清亮而又澄澈热烈的目光,凝视到林梦桐时,这才又继续说道:“我之前以为林小姐,你是不懂我的心意的,或者干脆是你太过聪明,一直在佯装不解。现在看来,你是明白的,从一开始我们初见时,就是明白了。” 他此时这样说的话,却是让林梦桐有些始料未及,她甚至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也没有如之前那样灵机一动,瞬间就想好了应对的词语。或许,在她思绪突然断片的时候,言语都已经是多余的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说,她只知道,自己是断然不能逾越那条界线了,那条横在自己和这江慕凡之间,看不清的却真实存在着的界线。 但是,她更知道,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因为这江慕凡不是旁人,他是聪明的,也是自尊而敏感的。想及此处,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此时站得稳稳的他,手上那根细细的拐杖上了....... 第475章 再度撞见 林梦桐却是又怕那江慕凡看到什么一般,迅速收回了目光,却是笑意盈盈地抬起眼来,对他轻轻说道:“江先生,我想,如果要懂的,你我自然都懂的.你明天不是还要回女中上课么?下午可以好好安心备课了,那些学生们估计也期盼再度见到你了.“ 林梦桐脱口而出这些话后,心里却觉得多少有些过意不去的味道.她甚至不太明白,自己这话里到底用意如何?难道只是为了岔开话题?似乎是的,却又不像单单只是这样。 她知道,比起那些生意上的事,现在的江慕凡应该格外看重的,是他的那些学生们了。他明天就要重新上课,想来也不能在时间上多耽误什么,理应早些回去准备才是。 “林小姐,你又拿我打趣了。那些学生们是不是非常期盼见到我,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非常期盼再见到一个人,哪怕不需要经常相见,一个礼拜可以看到她一次,也是好的。”说到这,江慕凡的眼神里却不是之前那样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却是份外郑重地凝视着林梦桐。 此情此景,林梦桐却并不陌生了,这样热烈而含蓄的目光,在现在的她看来,是那般熟悉的,她的脑海里浮现起的,却是那个卢新宇了,那个落雨的小巷深处,他替自己小心地撑起那把青灰色的油纸伞时,无意间自己见到他的目光时,不也是如现在的江慕凡这样么?如果一定要找出什么不同来,那就是这江慕凡的目光里,多的是种满满的自信和期盼着能得到回应的热烈,而当时那卢新宇的眼里,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尽的心思,让人觉得有些无法捉摸的意味。当然,那时的他是有着不好言明的烦恼了....... 林梦桐心里却是如有光瞬间照亮一般,她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自己从见到这江慕凡的第一眼起,哪怕是那时的他,满怀着几分歉意从那黄包车上下来之际,自己就已经发现了他的腿部那个不便之处,也会莫名地涌起说不清的好感来的真实原因了. 她这才完全清楚,原来却是因为这江慕凡在有意无意之间,却是有着几分和那卢新宇的相似之处.虽说,他们根本就不是一类的个性,卢新宇太过内敛,心思又总是满满的模样,让人觉得他背后有着许多的故事.即使是笑意中,也有着挥之不去的怅然. 而这江慕凡,却完全是阳光自信的模样,只是,他们却在林梦桐眼中,有着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出的相似之处.或许,如自己这般的心性,能萌生出几分好感的,本质上,却都是同一类的那个“他“了,即便林梦桐知道,他们都是不完美的,卢新宇有着不堪重提的过去,而江慕凡却是有着那小小的遗憾。不过,林梦桐更知道,这世间哪里有那样万般皆好的事和人?自己亦是如此。 想到此处,她却也回过神来,这才把目光移到江慕凡那边,轻声说到:“你说的我知道,如果合适的话,我想你的期盼也不会落空。” 她这句话,却是完全出自内心了,却是让那江慕凡听了之后,却是格外会心地笑了。他便也说到:“那好,我课少时就会再来烦劳林小姐你了,只是,今后我的理由可能不那么充足了,我只会说一个理由。”说到这,他的声音却是益发温柔起来,却又低了下去,仿佛只要面前的林梦桐一人听得见,便也是足够了:“就是我想见到你了。” “那好,我先进去了。希望明天你恢复上课后,诸般顺利,今后可不要再把讲台当做演讲台了,毕竟,校方也有难处的。”林梦桐却不忘叮嘱几句,便准备告辞进去了。 “我会记着这句话的,林小姐,那我走了。”江慕凡的笑意却更是浓了,他那原本轮廓分明的脸上,却是格外柔和下来。 只是还未及两人分开之际,却看到有辆黄包车也停到了他们旁边,从车上却是下来一人,远远就打起了招呼:“梦桐,你也刚好进来?” 听得有人这样唤自己,林梦桐却也怔住了。连这一旁的江慕凡也有些好奇,这羞花堂里似乎没有伙计会如此亲密地称呼这林家小姐了? 他定睛一看,这径自走过来的,却是个年纪与自己大不多的年轻男子。身形高大挺拔,虽说是肤色有些微黑,不过配着他格外英挺的眉眼,反倒添了几丝成熟的意味了。 但见他是一脸笑意走到林梦桐身边,却是不忘记先抬眼与江慕凡点头微笑,这才又对林梦桐说到:“梦桐,我才刚下了火车,家锁却是急着要先回去和家人打个招呼,我就先过来了。” 说完这句,却又回过头来,对那江慕凡大方有礼地说到:“这位先生应该是月中仙的江少爷吧?我之前也有见过。” 林梦桐见阿宽这般大方得体,却也笑着对一脸不解状的江慕凡说到:“江先生,这位就是我提起过的,我们铺子的二掌柜阿宽。他是刚从上海办完了公事,才刚从车站回来的。” 阿宽见林梦桐对着面前这位江家少爷介绍自己,便主动开口说道:“你们还有事说,那我先进去了。”他说着,却也不忘记拎好手中那简单的行囊,却也默默打量了下面前这位年轻的,看起来一脸书卷气的江慕凡了。 在阿宽眼里,这位江家少爷倒是与那江小姐有些眉眼间的相似之处,都是那种轮廓格外分明的眉眼。不过,这江慕凡却是显得格外温和些。而那样斯文的脸上,却有种不多见的灵动的神情,却反倒比那江慕云显得格外聪慧许多了。 他身形虽然不是特别高大,但却相当挺拔,若非是那他手中握住的那根拐杖,阿宽却也不会那么迅速就认出他来。 “不了,你们进去吧,我也要回去了。林小姐说的对,明天还有课上,学生们的事,可不能应付了。”江慕凡似乎觉察到了阿宽神色里有些探询的意味,便不再多说,笑着和他们两人又打了招呼,这才转身上车离去。 第476章 格外谨慎 见江慕凡已经离开,这林梦桐便也和阿宽一起步入了羞花堂里,只是细心如她,却也注意到这阿宽此时脸上,却像是没有了之前刚刚见到时的那份喜形于色了。反倒是在那眉眼间,多了丝说不清的意味。 待两人进了门,在楼梯口那里,阿宽却是有些拘谨地打了个招呼:“梦桐,我先回后边了,这次事情还顺利,家锁已经当天就把那银票兑现的大洋,从那边汇到我们这边的那家银号了,应该下个月的现钱上没什么问题了。” 说完这些,不待他准备转身到后边柜台里去,林梦桐却是不由说道:“阿宽哥,你先别走。我们上去说话。” 听得林梦桐这么说,阿宽却也止住了脚步,脸上却未有多少激动之色。不过,他终究还是保持了一惯的沉稳谨慎的态度,却是在脸上露出了微微一笑,冲着林梦桐点了点头,这才小心地跟在她后边,随着她上了二楼。 此时,秀凤却已经是早早地用了午饭就回来了,她正细心地用布擦拭着林梦桐那张有些宽大的红木桌子。见到他们俩人一起进来,便停住收拾,她也知道这俩人应该是有事要商议。便也知趣地对林梦桐说道:“小姐,你们说话吧,我去倒两杯茶水过来。” “秀凤,有劳了,只是阿宽哥他才刚回来,应该有些累了。你沏好茶,再去对面的杏远斋里买些点心过来。记得不要那种太过甜腻的,只要那种招牌的松仁百果酥就可以。”林梦桐笑着吩咐秀凤道。 待秀凤退下之后,这阿宽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梦桐,你对我何必如此客气呢,从上海那边上火车之前,我就吃了碗馄饨,不是太饿的。” “阿宽哥,这上海过来的火车到我们宜城,是四个多钟头的车程,你不过是上车前吃的东西,现在又怎会不饿呢?”林梦桐看了他一眼,又轻声说道:“你又急着回铺子里做事,也不比家锁那样,下了车就回家放下行李休息会。哪能不饿?” 说话间,秀凤却已经端好了茶水进来,却又小心地掩上房门,下楼去对面那杏远斋买点心去了。阿宽应该的确是这一路下来,确是有些渴了,便也不再拘泥什么,拿起了盏茶杯来,却是一饮而尽了。见他这样,林梦桐却也有明白,他应该是极累了,只是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什么来而已。 林梦桐这样想着,索性便起身过来,拿过他那只已经饮尽的杯子,走到那秀凤放好暖水瓶的一边,亲自给他又倒满了水. “阿宽,快再喝些,你这一路想必也累乏了。对了。” 林梦桐把这茶杯递于他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笑着继续说道:“昨日秀凤陪我去街角那家洋行买东西,见到有西洋进口的长效保温瓶子,最小的也不过比这杯子大些,我想阿宽哥你需要经常外出,在火车上带着普通的杯子这天冷了,也不甚方便,就买了一个,让秀凤交到陈老先生那里了,以后你再外出做事,带着也方便些。” “梦桐,这怎么可以的?”阿宽听她这样说,表情却有些莫名的不自然起来:“其实这种洋货茶杯我在上海那边早就见过,只是这价格太高,差不多是我们这铺子里普通伙计的半个月的工钱了,谁有闲钱拿来买这个?太贵重了,我.......“ “阿宽哥,怎么连你也对我如此客套了。你外出做事都是为我们羞花堂奔波的,就算花些钱,也是值得的。下次出去,可要记得带上,我随意选了个,那家洋行的店员就帮我拿了个景泰蓝色的,也不知道你可否喜欢?”林梦桐见他今天有些一反常态地客气,便笑着格外放松了语气。 “你挑的,自然都是好的。我哪里会不喜欢,只是眼下铺子里光景也不是特别容易捱,你还要费钱。”阿宽见她这样柔声安慰自己,却也口气舒缓了许多。 “铺子里上个月的账目我也看过,虽说比不上之前生意好时那般,不过最起码是盈余上较之前些时候,好了不少。” 听阿宽提到这铺子里的情况,林梦桐也略为思量了下,这才缓缓说道:“这两天你不在的时候,我闲得无事,也就从陈老先生那里。把这一年下来的账目明细,包括出入库房的记录也都细细看了下,我想,若是这四时香膏没有及时上柜的话,我们羞花堂这下半年除去那种种开支,是根本赚不到钱的。羞花霜是我们铺子里的王牌货品,只是一来眼下时局你也知道是什么样子,肯费个略高些的价格,来买这种香脂的人本来就比不得这前,二来眼下洋货又日益风行,价格上虽是高的居多,可是也有些低价位的抢滩货。所以,如果我们铺子里还是把货品的市场,仅仅局限于这宜城,估计今后难免举步惟艰了。” 听得林梦桐这般感叹,阿宽也是默默点了点头,便放下手中的茶杯,便也说道:“梦桐,这次银票可以按时足额兑付,足以证明最后那回,那卢新宇确实没有欺骗我们羞花堂。也算他还是个有良心的人。只是我听父亲这些天说过,铺子里的现钱,即便加上这次银票兑付的部分,也不过勉强撑着,到了年底,这账面上还是略有些盈利。按着事先定下的规矩,还要如约给那些个盖香粉厂时垫付了现款的大小股东们,派发这一年的红利。这样一来,只怕梦桐你在这现钱的流水上,压力会更大。” 林梦桐知道阿宽是个有心的人,处处却是都为羞花堂和那刚刚正式生产没几天的香粉厂着想。虽说这香粉厂其实规模不过小得很,说白了不过是个有着几台机器的,稍微有些起色的作坊罢了。 不过,对于一直是前店后坊手工制作起家的羞花堂来说,也是走出了一大步。只是,这香粉厂一开,每日哪怕什么都不做,该费的钱却是一个都少不得。 第477章 思路绝佳 “是的,不过阿宽哥,也不是完全没有半点希望,你昨日在那电话里的,提到的那个上海的百货公司老板,他不是也有些合作的意思么?” 林梦桐想起,那天阿宽在打来电话,把这银票兑付没有问题的事告诉自己时,顺道却也透露了这么个好消息。 当然,林梦桐却也知道,这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商机而已,有无可能都还难说。只是眼下的光景,却也是这样了。林梦桐固然处处还是要以小心谨慎为主,却也打心里不愿意轻易错失一个,哪怕是只能带来一线希望的机会了。 就连那江幕凡不也说过,这宜城终究是个小地方,做得再好,也是眼界有限。如果有机会,当真可以把这羞花堂的货品,大力推广到上海南京那样的地方,哪怕只在那里的市场上占上一小块份额,也足以胜却这宜城许多了。 “梦桐,我也正准备把这事说给你听。那天,我打电话过来,是担心你家那边会因着那银票的事,少不得又对你说些什么。所以就急着告诉你,那银票是真的,没半点问题。而那位我偶然在那家洋人银号里遇到的老板,他有意代为我们羞花堂售卖货品的事,我自然不便说的太多。主要是怕那汪怀远无意听了又去生事。” 阿宽想了下,便又对林梦桐说道:“我那天是在银号里准备汇钱时遇到的,那天家锁在填个单据时,刚好这位刘先生在我们旁边办事,不过他带的自来水笔没有墨水了,银号里的职员便去给他取。我反正随身也带了支笔,就递了给他。” 阿宽笑着说到:“想来也巧,这支自来水笔是那位江小姐上次送的,应该是洋货中的贵价货。那位刘先生写好后,便也谢了我。说是他素日用的也是这个西洋牌子的自来水笔,出水流利用得顺手,反倒是这银号里提供的那笔他用着极不习惯。” 听得阿宽这样说,林梦桐也笑了,她当然知道,这并不是偶然的巧合了。 那次,江慕云有意托自己较交给阿宽的自来水笔,是那种上海最好的百货公司里的上等货品,且又是专门用作生意上的进口签字笔,这在那些个上海的洋行老板中都是极为时尚流行的,想来那位阿宽遇到的刘先生也是个生意人了。 如此看来,这次倒是那江家小姐,无意间帮到了阿宽了。世事总是这样让人有些意料不到,一件看似没有关联的极小的事,却往往可能无意间真正帮到自己。 “那阿宽哥,他后来又怎么会想到,代我们羞花堂售卖货品呢?”林梦桐虽是心下有些欣喜,不过可能是因为之前那次克劳德的事,多少对她有些影响。 她更是深知这上海那边,生意场上不比这小小的宜城简单,可以说是鱼龙混杂。要是这回再不慎遇到什么杂七杂八的人,这对羞花堂来说,就是相当危险的事了。倘若再是有所差池,想那林太太和王掌柜那这,定不会轻易放过机会了。 更何况,这次林太太他们期盼已久的银票的事,不是才刚落空么?林梦桐也料到他们自然是心有不甘,定会再伺机找个自己的失手之处,再好好做番文章的。所以,这回林梦桐也格外提醒自己,要加倍小心细致才好。阿宽虽说有些生意上的经验,不过和这些上海那边的生意人,还是交往太少,经验上也只是略比自己要强些。 阿宽见林梦桐这样发问,便也知道她虽是有些高兴,知道自己在无意间会遇上这样难得的好机会。不过,他自是看得出来,林梦桐这回却也冷静许多了。上次克劳德的事发生之后,阿宽一直心有愧疚,虽说他也明白,这事的暗中牵线人是那卢新宇和他背后那伙人。不过,总归有着自己不太细心的原因。 想到这,阿宽却也格外谨慎起来,他看了下林梦桐,这才又开口说到:“梦桐,是这样的。那位刘先生是家洋行的经理,虽说不是最大的老板,不过那家洋行是在上海那边做得极好的一家,而刘先生负责的是下边一家不大的百货公司,这家百货公司是属于那种术业有专攻的类型的。这点上,倒不比我在上海见到的那些寻常的百货公司,听他说,倒也有些新意。” “术业有专攻?”林梦桐听得更有些不解了,她轻声问道:“阿宽哥,上海我去的不是太多,南京那边我倒去过好些回。虽说我不太爱逛那些百货公司,不过去过几家,倒也感觉大同小异,没什么太多差异,不过是那些个大洋行开的,外观派头上要更高级些而已。” “是的,梦桐,我原先也是这么以为的,不过在等着银号柜面办事时,那位刘先生却告诉我,他们的百货公司是开在上海比较热闹的地方,虽是规模不大。不过是专门做那种有钱的太太小姐,还有那些洋学堂的青年学生的生意的。单单是这种胭脂水粉之类的,就占据了一楼大半层的柜面了。请的店员也都是好不容易挑出来的会识文断字的学生,而货品也是有高有低,虽说是目前还是以西洋货为主。不过,这刘先生倒是思路有些清奇,与那些寻常的老板不同。” 听得阿宽这般说,林梦桐也格外好奇了,这种百货公司专门一心一意做女性生意,倒没什么特别奇怪的。 在上海南京那样的地方,最舍得花钱也最会花钱的,自然是有钱的太太小姐。只是这位刘先生肯舍弃别的顾客,单单只做这女性生意,有意将售卖货品的范围缩减,倒也不失为一大特色了。 这却让林梦桐觉得,原来这生意上的头脑,当真是和什么年代的影响关系不大的。这位刘先生应该是有些文化见识的,在这民国初年,就有如此想法,并且付诸于行动。也让人有些佩服了。 只是,阿宽口里说的,他的思路还有些格外的清奇之处,却又指的是哪些呢? 林梦桐不由又开口问到:“阿宽,刘先生还有什么想法?和我们羞花堂有关联么?” 第478章 细思之下 见林梦桐对这事却是表现出了极为上心的样子,阿宽却也笑了。他又说道:“梦桐,说起来这位刘先生也有些意思。他说眼下这胭脂水粉里,最好卖的自然是那些个西洋货,而东洋货又稍微次之,反倒是我们国货却不行。所以,他决定在这百货公司里反倒要另辟新径,拿出一个不小的柜面来,单单做这国货。” 听得阿宽这么说,林梦桐也点了点头。 她却开始有些佩服这位刘先生的眼光了。“阿宽,我倒觉得这位刘先生想法是对的,其实你做这行比我久远些,大家都知道,我们羞花堂的这些个胭脂水粉,还有这厂子里最新制出的各色香脂。从原料到成品,包括我们花了好些心思做成的各色包装,却都比那洋货是不差分毫的。只是,大家眼里却是总低看我们一等,我也细想过许久,总觉得我们缺少的,并不是其它的,而只是一个更好的,可以极力推广出去的机会。” 阿宽听得也点头称是,他又接着说道:“梦桐,后来交谈中,他知道我们铺子是宜城的羞花堂,却也面有喜色。说是这前也听人提起过,还知道我们近来也开了有洋机器的香粉厂。” “他连这个也懂?”林梦桐听得格外有些惊讶了,她原以为,这羞花堂也只是在这宜城小镇上略有些名气而已,之前从自己铺子里批量拿货的,更多的却是外地周边的一些小的店铺,哪里会有上海那边的洋行或是百货公司呢? 自己反倒是为了带动铺子里有人流和其它货品的销量,却是从镇上那家“嘉利达”洋行里,进过些上海那边产的白玉香皂之类的稍微新奇些的货品了。 “梦桐,我们铺子小是小了些,不过好歹也是老字号。听那位刘先生说,他还见过有人用过我们羞花堂的桂花发油,说是比那些进口的西洋发腊发膏都好用许多。并且价格也只要那些个洋货的零头而已。”阿宽说到这,眼里又是满满的自信了。他便是这样的性格,在生意场上,向来是不亢不卑的。 林梦桐知道,即使这次和他偶然相识的这位刘先生,是那家上海大商行底下百货公司的经理。只消提到羞花堂,阿宽也会觉得面上有光,丝毫不觉得比那些个洋货有什么低的。 “阿宽,桂花发油虽是极好的,只是这不过是老牌的货品,走的只是价廉物美的路线。说实话,根本挣不了多少钱。你也知道,我们羞花堂主要的利润,却是来自那些价格高些的膏霜之类,比如羞花霜。再比如我们的铁盒装的冷霜,虽比不上羞花霜组方精妙。价格也低些,不过总比发油好些。” 说到这,林梦桐又想起了眼下那首批已经售卖一空,第二批货正由严师傅的作坊那边在赶着制作的四时香膏,却又说道:“还有这新品香膏。这些东西我自觉如若有个好些的推广机会,即使在上海那里,也不过较之那些个洋货逊色几分。只是不知这位刘先生到底意图如何了?” 阿宽听她这样说,却也明白。他自然知道,这林梦桐虽说年纪轻轻,可是凡事思虑起来,却是较常人还要深远些,尤其是发生了卢新宇那样的事之后,虽说外间的那些个风言风语,她可以佯装成完全不在意的模样。不过不能说,这事对她全无影响,最起码却是让这阿宽看到,林梦桐却是在这生意上益发小心谨慎,连这次她知道了自己遇到的这位刘先生,是有意要在他的百货公司那边,开出一个国货的铺面来,还表现出对这羞花堂的货品极有兴趣,她却也未如自己想像中那般格外激动了。 “梦桐,这次你可以安然放心。我和这位刘先生交谈了许久,连着一旁的家锁也冷眼在观察了他,我们都觉得这位刘先生说话沉稳可靠,更何况,他也从头至尾,都未曾提及过有什么需要我们羞花堂先行预付的现钱了。” 阿宽似乎这次是完全有了信心,也看出了林梦桐的一番心思。他又说到:“刘先生说了,这事他自然是做不得主的,他不过只是个经理,不过,在他负责的那个百货公司里,这国货之窗总上要开起来的。这也是他的一个心愿,所以,这次他回去之后,要把这样的打算层层上报,还特意问了要了我们羞花堂的电话,我就把之前印制好的名片给了他。” 林梦桐听完阿宽这般说辞,也知道这位刘先生确实值得信赖,他并无满口应承下羞花堂货品代卖之事,反倒让她觉得是个稳妥的人,比不得之前那位假洋商克劳德先生的信口开河。 “那阿宽哥,你就不用急于主动再联系他了,只消等他电话即可,我们羞花堂的东西,倘若真能此回借他之力,能到上海那边售卖,也是件好事,不过总归不能强求什么的。”林梦桐说到这,也舒了口气。 “是的,从那洋行临走之际,那位刘先生还对我说过。他们商行的老板是个极厉害的人,对百货公司里准备售卖的这些个国货,都务必要求知根知底,所以难保会不会让人暗中过来察看我们铺子的详情,再做接下来的打算。所以,梦桐,我们要不要这此天注意关照下里外的伙计们,大家早有打算,到时万一商行老板有过来察看,也不过有什么失手之处。”阿宽有些顾虑地问道。 林梦桐却是颇为轻松的模样了,她笑道:“阿宽哥,这点按你想的做吩咐下去就是,我想,我们羞花堂素来便是如此,也无需刻意为了此事而改变什么,既然他们有意要来看过,就随他们好了。” “那好,我下去做事了。”阿宽说着,却起身准备出门。 只是他略为迟疑了下,还是又轻声问道:“梦桐,今天那位月中仙的江家少爷,怎么又有时间送你过来?我是说,他几番找你,不会是因着我们两家生意的事吧?” 第479章 处处为难 听得阿宽这样有些遮掩地问到,说的却是方才他见到的那江慕凡在这铺子门口,与自己说话的事,林梦桐却也明白过来。这句话其实是阿宽早就有意想着开口问到的,不过,他却是单单把这话又留到了现在才说,可见,阿宽的心下,确实有几分犹豫不决的。 他的心思林梦桐又怎会不知呢?他担心的不是别的,却是现在的自己和那江慕凡到底又是何种关系了? 林梦桐想着,这次怎么会这般不巧,偏偏又让阿宽看到。原本自己是以为,这回与那江慕凡不过是吃了顿午饭,说的也不过是两人间寻常的事,主要也是因着他在女中的事,现在得知这场风波已经化解,林梦桐也放下心来。或许今后,自己和他也就再无多少交集了。只是眼下,又应当如何开口让那阿宽得以信服呢? 林梦桐正有些思虑间,门却又被轻轻推开了,进来的却是秀凤,她份外细心地把那从刚从信远斋里买来的松仁点心。用那瓷盘子盛好,端了进来,小心地放在阿宽面前的小几上,这才又轻轻掩门离去。 “阿宽哥,先吃些点心吧,铺子里的事,再怎么急也要慢慢做,一时半会的休息耽搁不了什么的。”林梦桐却有些格外温和地说到时,口气里却也有些避重就轻的意味。 她看了下脸上犹带着几分迟疑之态的阿宽,这才轻声说道:“今天中午是江慕凡请我吃了顿简单的午饭,我是顺道把答应送他的那套四时香膏的样品,送到他那去。而且,他这回在女中里上课时,言有不慎,差点没被学校里辞掉。好在后来这事平息了下来。他可能是心情好,所以也就请我一起吃饭了。” 林梦桐的解释虽说是句句在理,说的也像是那种萍水之交一般。 不过,阿宽似乎也懂了些什么,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像无意一般。对林梦桐说了句:“梦桐,这位江先生在学校的事,我听说好像背后还是江老板动了些手脚,他似乎是希望女中那边,趁此机会干脆辞了那江慕凡,好让他今后得以安心接手那江慕云的事。不过,或许正如之前你说的那样,这位江先生是个有些不一样的教员,听说这次他得以复课,是他教的那些个学生,联名给校长写信的缘故。这背后的一切,可能这江先生都蒙在鼓里,不知道这些都是江老板所指使的。” “此话当真?怎么这事却是闹得你都知道,江慕凡却是半点不知这背后实情,这一切当真是江老板所为?” 林梦桐听到阿宽说出这番详情,心下一时有些迷惑。不过,她也明白,阿宽所言非虚了。江慕凡的人品自是和他父亲不同,那江老板素来是个心性好胜好强的生意人,且又格外精明,做事滴水不漏,吃不得一点小亏。 眼下他最希望的,便是那江慕云可以放下铺子里的活计,按着他的要求和那位生意上好友的儿子结识,今后两家联姻,却是对他生意上极好了。而这江慕凡,也可以不做那份在他眼里视作穷教员的职位,而专心回到铺子里做事。想来他这个两全其美的打算,虽说布局周密无比,却还是要破灭了。 只是,林梦桐此时想到的,却不止是这些,她更担心的,却是这背后的真相,倘若传到了江慕凡那里,他又会如何想呢?他父亲如此处处与他为难,即便是出于他所谓的良苦用意,可是终究违背了江慕凡的本意了。他又是那样自尊自重的人,想来这事他若是知道,定会与江老板格外有些分争了。 “梦桐,我也是和父亲通电话时听他说的,这些生意上的事,宜城也就这么大,如何有人不知道呢?只是单单瞒着那江慕凡罢了。”阿宽说到这,却又打了招呼,要下楼去忙事了。 林梦桐也知道他的性格,是闲不下来的。便也不再多做什么挽留,却把那点心连同着那小巧的盘子一并放到阿宽手里,又用不容分说的口气对他轻声说道:“阿宽哥,你把这带下去,盘子得空再送上来。铺子里的事,再忙也要爱惜自己身体。” 说到这,她却想了下,这才又说到:“江先生那边的事,我会有分寸的,只是那江慕云那边,阿宽哥,你就真的不准备和她说说?” “我能说什么,我根本就不是和她身份平等的,她又是那般任性,说不准过上几天,她就可以安下心来,按着那江老爷的意愿去做了。这事,我不打算去和江慕云再解释什么.” 阿宽说到这,眼神里却有丝难言的失望,却是让林梦桐也看得出来,其实在阿宽心里,那个有些娇纵之气的江家小姐,也半未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只是阿宽是个心里明白的人,即便他现在身为羞花堂的二掌柜,那和江家小姐之间,却还是有道看不见的鸿沟隔阻着,更何况,江慕云现在也只是让他有几分好感,觉得在她那有些让人觉得不好接近的外表之下,还终究有着几分纯真与良善,至于说及更为亲近些的关系,阿宽却不了敢于多想什么。 正如现在他面前的林梦桐,虽说是公认得对自己极好,连些外出的细节都替自己考虑得难得周全。只是阿宽知道,她所作的这一切,不过只是因着铺子里的公事,或者说,起码到现在为止,阿宽还是觉得,那个曾经和自己青梅竹马的林家小姐,还未完全找回那些失落的记忆了。 想及此处,阿宽却也回过神来,他接过林梦桐递来的盘子,却也笑了:“梦桐,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这就下去再嘱咐下伙计们,让他们接下来几天,要格外打起精神来。再把柜面的货品,重新安放得再整齐些。” “那有劳费心了,不过你说好这些,去账房那边报了账之后,还是赶紧家去休息吧。”林梦桐却是不忘记对他提醒道。 第480章 来者何人 待送走阿宽之后,林梦桐却想的是,他说的那位上海商行的这位刘先生,他们难道当真会派人过来查看这羞花堂的状况么?还是信不过自己这家小小的胭脂水粉铺子,觉得毕竟是个小地方出的东西,拿到大上海的那些个洋行里去售卖会让人轻看几分呢? 林梦桐想着,心下却了有些担心起来,虽然方才当着阿宽的面,她却是极好地掩饰了这份心情,不过现在独处时,却反倒有些犹豫不决起来。她想起那江慕凡口里对自己说过的话,把做生意的事,总是停留在这小小的宜城,虽然眼下可能安稳,只是日久天长下来,却不是好事。 想发展总会有风险,这是万事万物不可回避的规律。林梦桐想着,却也明白。她便不再多想什么,那商行里要让人过来也就过来吧,如果对方真的还是有陈见,自己也没必要勉强请他们代卖铺子的货品了。路,终究是要一步步走的。自己做到的,或许只有坚持了。 只是接下来几天,却是铺子里始终是风平浪静的模样。连着阿宽都有些好奇。为了这事,这个礼拜下来他都没有放心去近郊那边的香粉厂,而是特意地留在这铺子里。就怕刘先生那商行里会特意支派什么人过来暗中查看什么,可是几天下来,却还是宁静如旧,没有丝毫动静。 好在这几天,后边的作坊那边却是已经赶出了新货,那断货的四时香膏也已经上了柜。因着这新货品的缘故,所以铺子里这些天人也多了不少。这批香膏是后边的严师傅特意按了林梦桐的叮嘱,特意放慢了上货速度。结果却是格外让那些上回不曾买到的顾客,益发来了兴趣。所以这两天下来,就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许多慕名前来的顾客,几乎都没有单单来买上一两瓶的,好些人都是连看也不曾多看就一套两套地买。 而更让阿宽和林梦桐都觉得有些惊讶的事,却是听一楼的大伙计说,特意有的人是买了这套四时香膏,去送给上海那边的朋友了。看来,这潮流的风行之下,却也是有些不同的。不管怎样,林梦桐却也觉得,羞花堂的货品能流通到上海那边,倒是给了自己格外不一般的信心与勇气了。就算那位刘先生不再派人过来察看什么,林梦桐也觉得无所谓了。 这天临近中午时分,铺子里人也照例少了些,林梦桐在办公间里略微看了下账房那边送过来的简表,也知道这几日下来。铺面的销售涨了不少,却也不是赖那新品四时香膏之功。这款香膏虽说出货量大,且又是一套四瓶,不过确实也如阿宽分析的那样,利润上却是有些微薄了。主要是因为眼下天气日益寒冷,这滋润肌肤的百花香脂和铺子里最王牌的羞花霜销量大增之缘故了。林梦桐也知道,能给自己这羞花堂带来最多收益的货品地,却是这些略为价高些的香脂和贵价货羞花霜了。 看来,这铺子里要想有更为丰厚的赢利,自然要顾及到的却是不同层面的货品,更要合理得安排搭配,林梦桐想着,这三款不同的货品,不正是代表了不同档次的消费需求么?今后,羞花堂在新品的推出方面,更是格外兼顾到不同层面的需求了。在这点上,林梦桐知道,羞花堂是和江家的月中仙截然不同的,他们更多的是面向那些个有些钱的太太小姐,那些喜好潮流追求洋风的人,如此看来,他们倒是忽略了这宜城更多的一块市场了。 想到月中仙,林梦桐却忽然明白过来。那江老板虽说把这铺子是开在了宜城,不过他家的香粉厂是在上海,而他们家货品的主要售卖之处也是由那些合作伙伴们安排在了上海。而那位刘先生也是上海那家大商行底下一家百货公司的经理,倘若今后真的他有此意,答应代为售卖羞花堂的货品。香粉届不就那么大,这江老板终究会知道,以他那一惯的心性,事定然会在上海那边,处处设阻碍,为难自己的货品进一步推广的。 其实换做林梦桐自己,也可以想明白这个道理,在宜城,自家就和这月中仙有些对头的意思。好在那江家一双儿女却不似他们父亲那般,而且多少两家的货品也有些差异。或者说,当下的羞花堂还不太能对月中仙构成多少威胁,这也是那江老板之所以答应江慕凡,可以让宋老板帮着做包装瓶的原因。只是,接下来自家的货品也要到那上海的百货公司里售卖了,这江老板想来就不会如以往那般不在意了。 更何况,林梦桐想,这眼下铺子里卖得最为火热的四时香膏,那倍受推崇的水墨画样包装,江老板应该还不知道却是分明出自那江慕凡的笔下。这月中仙家的才华横溢的少爷不帮着自家费心张罗生意,也就罢了。若是让江老板再知道,他反倒是为着羞花堂费心费神,那他定会激怒万分了。 林梦桐想及此处,却也有些格外的感动与隐约的担心,从那江慕凡这番已经平息的小风波上,她知道这江家老爷的心性了。只愿这事不要传到他的耳中,否则,因着自己,那江家又会闹出怎样的不得安宁之事了...... 正当这林梦桐有些思绪万千之际,却见秀凤急急地推门进来,对自己说到:“小姐,你快下去看看.一楼来了位客人,说话有些刁钻古怪,伙计们都有些应对不了,是位太太,阿宽也刚好出去了。” “秀凤,你别急,我这就与你一块下去。”林梦桐见她神情有引起慌张,却也不忘记一边安慰着她,一边也起身下楼了。她心下倒是有些好奇,不过是位太太,伙计们客气些应付也就可以了,怎么会让人觉得难以应对呢?林梦桐这样想着,却了格外加快了脚步。无论如何,不能让铺子里的伙计和她发生什么争执了,所谓和气生财,方是这羞花堂向来一惯保持的风气了。她想,大不了自己亲自和她解释下什么,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第489章 没有想到 林梦桐想到这,却也心底有几分清楚了。其实方才江慕凡说的那种变化,根本就是在他们两人身上,一起发生的那看不见的变化了。 她越来越发现,自己在心底里同,对这江慕凡,也再没有先前那样的几分怜悯和顾惜,而日益增多的,却只是和他更多的思想上的共鸣,和那种说不清的几分欣赏。虽说,是那种有着距离的欣赏。 在自己眼里,他就是那个聪明而又开朗,幽默中又不乏几分睿智,才情四溢的那个江慕凡。 他就是他,完全不需要自己在他的目光里时,多的那一丝现在想来有些画蛇添足的同情。因为林梦桐知道,他需要的,一定不是那样的情感了。他要的是什么,自己当然明白,而且,是从开始就明白的。只是,这现实中的种种却又告诉她自己,这又是不太现实的了。 只是,林梦桐开口之际,却还是迟疑了会,她明白这到底是怎样的年代。而现在的自己,又是怎样的身份,这羞花堂当下面临的,又是和月中仙的江家会是怎样的关系。 眼下,单单那江慕云和阿宽的事,就已经让她觉得不好应对。毕竟,阿宽是羞花堂眼下最为重用的二掌柜,而江慕云则是月中仙主管铺面各项杂事的大小姐。如果现在的自己,再和这江慕凡还要纠结些什么的话,那今后这生意上,又要自己如何面对呢? 所以,林梦桐原本想说的话,此时到了嘴边,却又默然地咽了回去。她想了下,却又语气轻松地说到:“江先生,我只是想着那报上的事,有无完全平息下来,才多问了你几句。对了,你不会只因着这个,才打电话找我吧?” 这几句话,林梦桐却是说得有些举重若轻的意味。似乎方才提及到江慕凡的问话,她真的只是随意说来。电话那头的江慕凡听了,却丝毫没有在意的神情,更像是他早就料到了,林梦桐会如此避重就轻地开口。 “林小姐,我当然是有事相求。你也知道慕云的事了,父亲的话她肯定是听不进去了,而且,我也觉得这事她也在理,只是,今天一早,我发现她的神色有些不同了。变得格外兴奋,而且早饭时,我找她说话,她都顾不及理我一般,”说到这,江慕凡的声音里却是疑惑不解的意味。 “今天按说她不过是去嘉利达洋行那边谈公事,我也不知道她怎会如此表现。不过,我听跟着慕云的下人说过,今天上午她给你打了个电话以后,就变得这般心不在焉。我想问下你,慕云到底是有什么事?” 说到这,江慕凡的声音里却多了丝隐约的担忧:“林小姐,你也知道,慕云向来任性,这个家里,也只能偶尔听进我说几句话罢了。所以,我想知道她和你说的是什么事?” 听到江慕凡这样问,林梦桐也有些为难起来,她没想到,这江慕凡竟是这般细心之人。那江家小姐哪怕是那般细微的变化,也没有逃过他的双眼。当然,他们兄妹关系一向不错,也难怪他会如此关心了。 “今天上午,江小姐确实是有打电话过来。只是,她说的,都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而是.......“林梦桐说到这,却也有些迟疑,虽说这江慕凡和江小姐是亲兄妹,不过这年轻女子的私事,又是委托自己传话给阿宽.若是要据实告诉江慕凡的话,林梦桐也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她想了下,便轻声说到:“她说的,是她个人的私事,或许因为之前我和江小姐有着几面之缘,她也认为我也许值得依赖.不过江先生你放心,以慕云小姐的聪明.她无论做什么事,心下自是有她必要的分寸的,决不会让你为她担心的。” 林梦桐想着,今天这江慕云见的不是别人,而是阿宽。阿宽是什么样的品性的人,自己当然清楚。所以。她还是决定不把这事原委告诉江慕凡了。 “林小姐,你这样说我也明白。想来也觉得有些意思,慕云的事,她反倒是情愿告诉你,也不对我这个哥哥说,看来,这责任多半是在我身上。”江慕凡听得她这样说,不由在电话里叹了口气。 “不是这样,慕云这事,或许你也帮不到她,她今天不过是要去找一个答案,我想过了今天,她一切就会好了。”林梦桐想着,却也有些感触一般,虽然她也不知道,阿宽到底会如何和那江慕云说话。倘若他顾及到的,只是两人的门第悬殊之类,那反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梦桐担心的却是,阿宽分明还是对自己,一直心存希望。却不知道,那个他心底里的林家大小姐,那个和他青梅竹马的林梦桐,却不是现在这个自己了。 “那应该是我想多了,林小姐,可能这段时间来,我的家事有些麻烦。今天又我们兄妹又这样先后打搅到你。”江慕凡似乎不再顾虑那江慕云的事了,他知道,林梦桐是个凡事稳妥的年轻女子,她说没事,定然那江慕云是没事的。 “哪里有打搅,难得慕云小姐如此依赖我,没有把我只当做生意上的对手。” 林梦桐轻声说道,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原本对这有些傲气的江家小姐,她还是极力想保持些距离。却没有想到,江慕云非但如此依赖她,还把那四达商行的事,对她有意透露了些内情了。 她说完这些,却也等着那江慕凡那边再客气几句,就可以安然挂好这个电话了,她心下,此时却是想着阿宽,他应该是要回来了,不知道那江慕云此番都会大胆对他说些什么?他又是如何应对的呢? 只是,她却未曾料到,电话那头的江慕凡,却并未再说些什么客气的套话,却是沉默了片刻,又轻轻说道:“林小姐,其实我今天打这个电话,却不是单单为了慕云的事,我更想听到的,是你的声音。哪怕,你顾及到我们生意上的情况,会匆匆应付我。” 第490章 意料之中 江慕凡说完这话,却并未再继续下去。可能,心细的他却也感觉到了电话那头,林梦桐并未多言什么。片刻之后,他才默默地说了声“林小姐,再见。慕云那边,我不会再去多问她什么了。你说的对,她有她的想法。” 林梦桐此时,却也轻声说道:“再见,江先生。”她放好电话,心下却是万般滋味。 方才江慕凡那话里的深意,她自然是懂的。甚至,她也知道,今天听到他的声音时,其实自己心里也是欣喜的。而且,她更知道,他的声音分明就是自己也期盼已久的声音。 只是,待他把这话明明地说了出来时,她反倒心下有些畏怯起来。她不知道的,却是自己担心的是什么。而在这个江慕凡的身上,怎么又那般巧合,让自己觉得有着那般似曾相识的感觉? 若不是第一次遇见他时,就已经分明清楚地看到了他那条多有不便的腿。林梦桐却是几乎以为那样的他,就是另一个卢新宇了。当然,现在几回交往下来,她却是发现,江慕凡和卢新宇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了。江慕凡更自信,也更阳光。比起那有些内敛的卢新宇来。似乎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什么所谓的阴暗的忧郁。就算有,也是瞬间即逝的。正如那报上登出的小事件,对这江慕凡而言,不过是个小小的不顺利罢了。 林梦桐想到,看来这江慕凡根本就不知道这报上登出的事件,背后的真相竟然是他的父亲江老板,一手为之的。目的也无非是断了他的这份教员的职位,好让他在无奈之下选择把心思全部再话到月中仙那边。只是,这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远未按着江老板的意思来行了。林梦桐想,也幸好是这样,如若不然。以自己对江慕凡的了解。他是宁愿远离这宜城小镇,也断不肯全然听那江老板的意愿了。 想到这,林梦桐也不由默默地叹了口气,便也收回了这有些开始变得是纷乱的思绪,她知道,江慕凡是那样主动的性格,只是,他终究是个自尊且聪明的年轻男子。只要自己接下来还是依然如今天这般,显得客气之余也还留着几分淡漠的话。想来,不消几次,他就会明白了。林梦桐却是心下有些说不清的犹豫了,原本她是以为方才自已那样对待他的最后说出的话,是明智而且从容的。不过,直到这时,她才明白那只是自己一时的掩饰而已。 而心底里那个自己,是愿意和他继续说下去的,就算是暂且放下那些所谓的礼数和矜持,那却又如何呢?林梦桐知道,如若这时空真的可以更换的话,换作那个自己来的年代里。那自己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再多跨出一步,同行又如何,身体上那个小小的遗憾又如何呢? 只是,她明白当下的这个自己应该了。每一步都是已经注定好了,自己不能走错。否则,林梦桐想着,这羞花堂就会有莫大的风险。而自己来到这里,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好好地传承下这份祖业么? 有了那卢新宇的事在前,现在的林梦桐却更多地知道,眼下的自己,最应该把握住的是什么了?她想到这,便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对自己说:今晚归家之后,早早地休息吧,或许,明天醒来之后,那个江慕凡和有关他的一切,就真的不留踪迹了。她想着,便又拿过桌上那些个家锁送来的账目,用心看了起来。 直到下晚时候,因着今天铺子里的客人多了些,那四时香膏第二批做出的新货也卖了大半了。林梦桐便也晚些下楼了,她早就吩咐过秀凤打电话给车行,让那边稍微晚半个钟头再派师傅过来。她也想看看,这一楼的货品,还剩余多少,以便下一步再安排那后边作坊里,再按需加工。这手工香膏固然有种种好处,不过因为严师傅那边,考虑到成份的天然和香味的不易挥发,所以这做出来的香膏唯一不能与那月中仙的香水比较之下的不足,便是保存期限有些短。 所以,林梦桐想着,后边作坊里也不必一下子做出太多的货品来,白白地放在那里,若不及时售出,味道一经挥发的话,使用的效果上,便是要打上几分折扣了。 下了楼之后,林梦桐一眼便看到阿宽的身影,他正在柜台里面,面带着几分满意的笑,和几个年轻的小伙计们正低声说着些什么。此时客人们也陆续散尽,大家应该是开始要准备盘点一天的销货账目了。 看到林梦桐过来,阿宽便又轻声嘱咐了那几位伙计几句话,这才走了出来。“梦桐,你今天也要等着收工才走么?”阿宽的脸上,却犹带着几分笑意,轻声地对她说道。 “是的,我想看看这批香膏售卖得如何?接下来也想和你还有严师傅大家再商议下,看看下批货确定要做出多少来?”林梦桐也笑了,从阿宽的神色里,她也知道今天柜面的生意应该是极好的了。 “梦桐,这批货应该再过个四五天就可以售完了。接下来要做多少,我想再等等看,倘若那项老板那边,当真要决定和我们羞花堂合作的话,接下来这批可就要日夜赶工,多做些出来了。” 阿宽一脸认真地说到,在他看来,项老板即便是私下和那月中仙家私交再好。他也终究是个要赚钱做生意的精明人,四时香膏各方面现在看来,都不比月中仙家的香水差,更何况铺子里的其它货品也都是各有特色,独一无二,比那此跟风急急做出来的仿洋货要好多了。 “阿宽哥,听你这样说,我都格外放心了。对了,你下午见到江小姐了么?”林梦桐却是记起了这事,她知道阿宽应该是个守信的人,他说会去就不会失约的。不过,想起江慕凡说过的那些话,她也未免有些担心,这阿宽不会说些会不适宜的话吧? 第483章 如此对手 项太太听得林梦桐这样说,却也笑了,她的目光还犹自细细打量着这羞花堂店面里的陈设,和整齐有序的布局。而此时,伙计们却又开始客气有礼地接待着陆续进来的几位客人了。 “林小姐,我就不上去了。我不过因为记着先生说过要来宜城看看的事,就抽空出来一下,顺便到你这里看下,我还要回去,商行那边向来是项先生他就只管大事,一些小事也少不得我费心。” 项太太不紧不慢地说到,林梦桐知道她还有事要做,想来此番来宜城,应该也是坐了私家小汽车特意开过来的。 看这项太太说话行事的风格,却也不像是那种单单只会享福的富家太太了。林梦桐倒也觉得,其实她也是个精明能干之人,且心里也有一些不俗的见识,只是,或许是年纪使然,或许在生意场上待得太久的缘故,林梦桐却也觉得这位面前的项太太是个颇懂得世故人情的人。她只是夸了自己和羞花堂,却并未完全流露出,后续一定会成事的意思。 “那项太太你既然还有事要忙,我也不便耽误您时间了。既然这四时香膏的包装却也还入得了太太您的眼,我就把这套权当做个小小礼物,送给太太您一用,如若你回去用得不习惯,就随手丢下也无妨。” 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却也让柜台里的小伙计把方才那盒香膏细心包好,这才格外有礼地递到那位项太太手里。 “林小姐,你真是客气,倒不像你这个年纪的人,那我就谢谢了。”项太太说完,却也含笑地对林梦桐略微点了下头,便准备出门。 “项太太,我送你到门口吧。”林梦桐说完,却也出来,送了项太太到了铺子门外。果真如林梦桐之前所料那样,此时羞花堂的门外,早就安然地停好了一辆深黑的小汽车,而那司机,却已经迎了上来,客气地和项太太打了招呼了。 “林小姐,你回去吧,今天我是觉得此次宜城,对我而言是不虚此行了。对了,林小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或者是有意要让我转告项先生的呢?”临上车前,项太太却是格外语气温和地问到。 林梦桐见她这样问,却是略微有些意外了,她虽不知道此番这位项太太回到上海,到了商行那边到底会如何对那项老板说出此行的感想,或者真的对自己羞花堂的货品,有什么好的或是不好的真实评价。她却也只觉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自己只要尽力做好就成,至于自家的货品到底能不能在上海的百货公司那边上柜,这事就由不得自己一已之意了。 “项太太,我没有什么多说的,只希望你们新开的百货公司,生意兴隆就好。再见。”林梦桐想到这,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格外有礼地对那项太太说了这句,便也向她挥手告别了。 “放心,林小姐,你的话我自会悉数转告。再见。”项太太听得她这般说法,却也会意地笑了,似乎是全然知晓了她内心的想法。 回到铺子之后,却见已经赶着从外边归来的阿宽,正是一脸有些焦急状地在门口等着自己。林梦桐知道,他定是刚刚才到,又听那一楼的伙计们说了些什么项太太过来的事,以为会有什么意外之事,才格外放心不下了。 “阿宽哥,你也回来了?是有事要和我说么,我们上去说话。”林梦桐见他这般神情,便也主动开口问道。 “梦桐,我才刚回铺子,就听到伙计们说的事,你刚才可是送走了那位项太太,她临离开时有没有露出口风,说接下来多久会让刘经理再过来找我们羞花堂合作?” 阿宽似乎当真是有些心急,看得出来,对于刘经理和他之前有提到的百货公司的事,他是内心里看得极重也极为当真的。 “阿宽哥,这事我也不能确定,只是我觉得这位项太太不是个普通富家太太,她好像在那家商行里也帮着项先生打理许多事务。想来那四达商行也有她的不少心血。今天她似乎对我们羞花堂的货品还算满意,不过她也说了,最终还是要回付出请项先生决定之后,若有意合作,自会请刘经理过来细谈。” 说到这,林梦桐却也对一脸忧心忡忡的阿宽笑了:“我们无需多想,随他们了。” “也只好这样,不过,梦桐,方才伙计都说了,幸亏当时有你急事救场。不然,他们可应对不了那位上海的老板娘了。” 阿宽听得林梦桐这样说,也笑了。不过,这笑容也只是淡然一现,旋即他又不无顾虑地看了林梦桐一眼,这才又份外小心地说道:“梦桐,之前还有件事,是刘经理后来打电话特意好心告诉我的,我怕你多想,就没来得及和你说,今天反正这项太太也来暗察过了,这事应该不久就会定下来。我这才想着,还是要清楚告诉你。” “什么事,阿宽哥,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含蓄了,这可不像我熟悉的你。”林梦桐一边上楼,一边却也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到。阿宽这话说得如此郑重其事,看来这事起码在他眼里,不是件小事了。 “梦桐,昨天那位刘经理打电话和我说过,说其实他们商行的老板,是和月中仙的江老板是有过些交往的。月中仙虽说在宜城开得时间不长,不过他们家也在上海开了规模不小的香粉厂,自然和做百货生意的那位项老板有交情。”说到这,阿宽似乎格外有些担心。 “那又如何,他们不过是生意上相识,我们和月中仙不过各作各的,理应是各不相干。”林梦桐听得益发有些不解,不过,她倒是看出了几分阿宽的用意,他之所以没有急于告诉自己这些,应该是因着那江慕凡的缘故了。 “梦桐,你不明白。按着刘经理的意思,是说这位江老板曾经在他们百货公司筹备之初,就有意和那项老板谈过了。这些胭脂水粉类的国货,如果项老板答应只进他们月中仙一家的话,他们情愿再压低供货价,基本保持略有小赚保本就可,目的不是别的,就是要让月中仙的货品,占领整个国货之光的柜面。让那些客人今后提到这胭脂水粉类的国货,就只认他们一家的牌子。” 阿宽说到这,更有些愤愤不平之意了。 第484章 事有转机 听得阿宽如此说来,林梦桐也有些犹豫起来。她知道,这事发生在那月中仙的江老爷身上倒是一点也不希奇了。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心性豁达的人,或者说得更清楚些,他根本就是那种完全旧式思想上的生意人。在江老爷的眼里,林梦桐知道,他要的只是月中仙的一家独大。根本就容不下别家与之一争高下,即便,羞花堂在这宜城里根本就是最先起家的。 看来,虽说江老板那边,现在还不知道羞花堂的货品也有意入驻那家百货公司的事。不过,他根本就已经是想独占那里的国货胭脂水粉的铺面了,并且平日在生意上计较得紧的他,也情愿让出他部分利润来,以便挤压掉可能会在那家百货公司里出现的对手。只是,料这江老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羞花堂却也有可能在上海的百货公司那边,与他家一争高下了。看来,这小小的香粉届,大家最终却也还是“山水有相逢”了。 想到此处,林梦桐却也不由叹了口气,她自然明白阿宽的顾虑所在了。今天那位项太太确实是对羞花堂的种种,印象颇好。只是,她自己不是也说了么,这四达商行的大事,却还是那位项老板作主么。而做生意的人,最是利字当先,月中仙那边为了一家独大,情愿以低于其他家的进价给他们百货公司供货。单单这一项,自己的羞花堂又可以拿什么去与之较量呢? “阿宽哥,你不用多想。依我看,你说的这些不过是那江老板一已之愿,到底他能否如愿,我看也难。别的我虽不太清楚,不过这种新开的百货公司,无论是单作洋货的也好,只做国货的也好,或者如刘经理所言,他们家百货公司是专门针对年轻女性顾客的,这种有些新意的也好。所谓百货,自然是要胜在一个货品齐全上。虽说眼下他们家是以洋货为主,品类也是繁多的。但那刘经理不也说了么,他们有意设立了国货专门的柜面,就应该不会为了些小利,这些香粉膏霜也只卖他月中仙一家的不成?” 说到时,林梦桐却是又恢复了平静的笑意:“阿宽哥,你只管安心等着,也不必心急去主动打电话找那刘经理,我认为,好事不从忙中起,那位项老板倘若是真有意做好百货公司,做好那个有些新意的国货之光的柜面,就断然不会因着一些小得利,而只让江老板一家独大了。” “梦桐,还是你有想法。我其实最初也不以为然的,我想那江老板的香粉厂虽说是开在上海那边,也比我们家的大上好些,不过。他家的货品全部都是跟风那些洋货的翻版之作。好不容易这回那江家少爷回来,有心弄出了个什么‘勿忘我”香水,倒还是有些曲高和寡,价格上难以让更多人接受。若是他家的那些个什么香水雪花膏之类,弄到那家百货公司里,依我看,和那些常见的洋货有多少区别?”阿宽说到这,精神也好了许多。 毕竟,他和林梦桐都清楚,羞花堂对比月中仙,最大的优势也便是货品的特色上。只是,他又看了下林梦桐,这才继续说到:“只是刘经理的意思是,这位江老板在上海香粉业内,认识的熟人和生意上朋友自然众多,他怕即便他自己有意要引入我们羞花堂的货品售卖,只怕这位心高气傲的江老板也会私下再联系那项老板,我们俩家又偏偏都是宜城的,他定是要以种种缘由让羞花堂的货品,摆不了那国货之光的柜面里了。” “阿宽哥,依我看,江老板即便他自己有这样的手段,那位四达商行的项老板也未必依他。我虽然未曾见过这位项老板,却也知道他生意是做得极大,项夫人又是那般有些见识的女性。”说到这,林梦桐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会,这才又继续说道:“所有我觉得,这位项老板也是个有些见解的人,我们就不用多想什么,再耐心等上一个礼拜。那位项夫人虽然今天临走前,没有给我定下什么回话。不过,我想,她既然肯那样公事繁忙中,还记得让司机开车过来。就是有意要了解我们羞花堂的真实情况。这么说,机会还是极大的。” 听得林梦桐这般有信心,阿宽也点了点头。他想了下,却又说道:“梦桐,那听你分析,我也放心了。原先我还想着,要不要再去找下江慕云小姐,看这事上她还能否帮着调停下,现在看来,确实不需要的。” “谁说不需要,阿宽,你确实应该去见那江慕云一面。”林梦桐说到这,脸上的笑意却是格外温柔轻松起来。她想起那日江慕凡和自己提到的,让他也为之烦恼的家事,不由也有些对那江慕云起了几分同情之意,而这同情中,更是多了些由衷的佩服。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佩服她的,到底是她身上的哪些?是她那种对这旧式家庭决意的不屈从将就?还是她对于在别人眼里,和她这富家小姐身份根本不相匹配的阿宽,却是一往情深的执着?或者是说,林梦桐根本就是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身上,似乎缺少了的一种精神,一种敢于直面自己内心深处,那份莫名的情愫的坦率和从容。 就像现在的自己,她不知道,对于那江慕凡,自己究竟一直在隐约回避着的,在努力掩饰着的,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愫?或许,她有些自我安慰着般对现在的自己说,这是和那江慕云完全不同的心态吧?对于江慕凡,自己也只是保持着距离的那种欣赏和内心,那样温柔的一种怜悯吧?只因为,他身上有那样小小的缺憾么?...... “梦桐,我不是不愿意见那江小姐,我只是怕自己这样一个粗人,家事和学识都没有,又主动去找她,只会白白让人取笑了。我想这点,你应该比谁都懂。”阿宽匆匆说了这话,却是又打过了招呼,便急着下楼又去忙他那总也做不完的事了。 第485章 她的请求 见阿宽说了这话,却又悄然离去,似乎他是怕自己再说下去,会说出些什么话来,触及到现在自己和他这样轻松自如的关系。林梦桐一时也怔住了,也没有再叫住阿宽。她只是此时担心的却是另一个人,这却不是别人,而是江慕云了。 从那日她独处一人有些郁郁寡欢地来到羞花堂里时,林梦桐就有些明白。她来自然不是为了什么生意上的事。不过是有意要找那阿宽一叙,只是刚好那开不巧,阿宽却是为了铺子的公事去了上海。而现在,阿宽已经回来了,这江慕云的情况,这宜城的生意圈也就那么大块地方,想来阿宽应该是知道的。 只是,刚才自己本是出于好意,让他抽空去找那下那江慕云,连理由都为他想好了,不过是借这百货公司的项老板的事,可以以此去找那江慕云把事说清楚。他有意也好,无心也罢,总还能这江慕云放下心中的块垒。只是,方才阿宽的态度却又是那样让人费解,林梦桐想到这,心里却多了丝顾虑。她自然不是替阿宽担心什么,他怎么说也是个性素来坦坦荡荡的。可是那江慕云,她那日也说过,是一定要再见到阿宽的。 眼下两家情形,却也是有些麻烦。林梦桐想到此处,却是听得那桌上的电话机又响了起来,她不由放下心头的思绪。拿起了电话,电话筒里传来了的却是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是林小姐么?” 林梦桐听得出来,这中气十足中却又有一丝丝隐约的娇纵之气的声音,自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刚刚想到的那位江家小姐江慕云了。她知道这位大小姐,寻常是不轻易打自己电话的,这个时候打来,定是有事,而且,林梦桐想着,应该是和阿宽有关了。只是,这次偏偏又是晚了一步,这个时候,阿宽应该是在忙了。 “我是,你是江小姐么?”林梦桐想着却了不再说些套话,她知道,现在这位江慕云的烦心事,比起自己来,也可以说是只多不少的了。以她那样执着的个性,又怎会安心等着那阿宽来月中仙里找她呢? “是的。林小姐,我知道陈先生他定是已经回来了,我们铺子里有伙计都告诉我了,说他这次去上海,把你交待他完成的事,都做得极好的。”说到这,江慕云的声音里却多了丝失望之意,虽然口里说的话语里,却是满满的欣赏之意。不过,林梦桐又如何不明白她的真实用意呢?她分明是有些抱怨了,自己明明是来过羞花堂,还特意对林梦桐说过,自己有重要的事,要托阿宽细说,怎么他现在却是无半点回应之意?更是连个电话都不曾打到月中仙来,难道,这两家现在做为同行,他就这么避讳着自己么? “江小姐,阿宽是回来了,只是这都怪我。因为我们羞花堂眼下有些急事要待他一起处理,所以我才刚记起你嘱咐过我的事,阿宽这回来后,又才从近郊的香粉厂赶着到铺子来。我方才看到他,这才把你的事和他说了下。”林梦桐也知为何,却是格外流利地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她知道,以这江慕云平时的待遇来看,多的是些别的年青男子对她刻意的逢迎,哪里会有如阿宽这样,并不太特意地迎合她这样的小姐脾气的人呢? 而且,出于同为年轻女性的自尊上的维护,林梦桐也不愿太过真实地把详情告诉她了,便也只好这样遮掩了几分说到。 “不碍事的,林小姐,你能记得告诉陈先生,我就很高兴了。现在我家的事,想来大哥已经间接地对你说过了,外边那些个传出去的流言蜚语,想必林小姐你也知道。”电话那头,江慕云的声音里,有些怅然,不过更多的却是她一惯的漠不在乎的意味。林梦桐倒是觉得,这点上,江家这两位兄妹,却是极为相仿的。他们都有着自己的主见,从不让别人口里那些话,来影响自己的心情。 “江小姐,我是听江先生提起过,只是我们都觉得,你做的并无不对之处。”林梦桐知道,自己和江慕凡的见面,却都是瞒不过这江慕云的,不过,她也只认为这是生意上的礼尚往来,当不得什么。所以,也并未再过多地解释什么,只是由衷地说到:“江小姐你在自己的事情上,自然是要以自己意愿为主。就算是家人觉得再好再合适,也总要依从自己内心的意愿,哪里有什么大不敬的地方呢?至于别人说什么,宜城的风气就是这样。” 说到这,林梦桐也有所感触。虽说之前卢新宇的事情,已经渐渐平息了下来,可是先前那些个人口里说传出的流言,并不比江慕云此次的少。并且,可以想像得到,那些话,传得是有多少难听。 “之前因为我用了那位卢先生做羞花堂的帐房,后来生出一系列的事端,不也白白得让这些人说了好些时候的话么?我只消安心继续做自己手上的事就好,哪得功夫去多想这些有的没的事?所以江小姐,以我看来,这些话对你是影响不了什么的。”说到这,林梦桐也有些动情。她其实是佩服这江慕云的,她有想法,也有自己的原则。哪怕是对着那素来说一不二的江老爷,她也不让步。 “林小姐,谢谢你可以理解我,在这宜城里,除了大哥,也只有你能体谅我的心意,这次我打这个电话,是想再请林小姐你帮我个忙,如果这次陈先生还是决意不去,我就无话可说了,以后,也断然不会再打搅他了。”江慕云淡淡地说着,声音里是那种下了决意之后的冷静和清醒了。 林梦桐虽然还有些不太明白过来,不过,她却知道这次江慕云应该是准备对那阿宽,说出她内心的所思所想了。看她这说话的口气和样子,似乎也做好了会失望的准备。只是,或许是她的一丝不甘,让她还是打来了这个电话。 第486章 善意提醒 林梦桐明白,依着这江慕云的性格,她若是不亲眼再次见到那阿宽,又怎会真正安心呢?只是,方才阿宽说过的那番话,用意却又如此明显。这个阿宽,他到底在意的是什么呢?只是那江慕云和他之前隔阻着的门第界限么?阿宽的思想也不是如他父亲陈老先生那样的老古董,他不会那样看不开的。 让阿宽可以有些为难地说出那样的话,并且,林梦桐也明白了他话里确实也是另有所指的。而他言外之意里的那个人,不就是自己么?想到这,林梦桐有不免心下有些两难了。 或许,情感上的事就是如此玄妙的东西,正如自己对阿宽。虽然在外人眼里,自己对他自是不同,比寻常的伙计掌柜都要格外体贴些。不过也只有林梦桐自己知道,这样的感情,多的是感激,少的却是那种说不清的感觉。所以,现在难得这江家小姐却是格外对阿宽情有独钟,林梦桐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以阿宽这般的能力心性,外表又高大沉稳。自然会有人比自己更多一份欣赏,也许真的是因为距离就是一种美感存在的必要条件,自己或许真是因为和阿宽相处得太多,对他了解得也太过彻底,所以,那种他所期待的情愫,却是始终无以产生了。 想及此处,林梦桐也知道,江慕云这个忙,自己却是要极力为之了。再怎么样说,她还是可以体谅到江慕云这般心意,她现在处境,的确是不太好受。她便开口说到:“江小姐,有事你但说无妨,我定会尽快转告阿宽。现在可能他还在从香粉厂那边赶到羞花堂来的路上。”因为不便让阿宽现在就上来接这个电话,林梦桐便好意地又对那江小姐撒了个谎。 “谢谢你,林小姐。我想烦劳你转告下陈先生,就说明日下午两点,我在那家嘉利达洋行门口等他,有事和他商议。正好明天,月中仙里有合约要和那家洋行商议。我也可以抽空出来下。” 电话里江慕云的声音,却是透出一种隐约的疲惫之意,此时的她,却是完全没有了素日里的精神。林梦桐也知道,这月中仙里的杂事并不少,而江老爷却又是经常在上海那边的厂子里,江慕凡日常的重心也还在宜城女中,所以,这江家小姐自然是格外辛苦些, 而眼下,月中仙的生意也比之前做得更好些,这江家小姐手上的事也多了不少。只是即使如此,她也不愿意如走那条江蒙爷给她铺好的路。想到这,林梦桐更是对这江慕云,多了丝理解之意了。 “那好,我一定把话带到,这两天阿宽手上,应该不会有特别急的事了,我想,他会准时到的。”林梦桐轻声说到,她想的是,即便铺子里再有事,于情于理,这江慕云都这般主动放下矜持打来电话给自己。让自己代为转告了,那这次无论如何,哪怕到时让阿宽放下手中的事,也要赶过去了。 这世上哪里会有当真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呢?林梦桐也觉得,即使阿宽真是有些两难,也可以当着那江慕云的面,把一切据实相告。想来,以这位江小姐的天性,她即使失望,也只是几天的事,总好过像她现在这样,有事放在心底里不安要来得痛快些。 “那就这样了,林小姐,打搅你做事了。”电话里江慕云的声音,却是多了丝客气,正当林梦桐也准备再说句客气话,就挂上电话之际,却听得那江慕云似乎记起什么一般,又补充说了句:“对了,林小姐,我听父亲才刚提起过,说是你们羞花堂现在也有意和上海,那家正准备兴开女性百货公司四达商行做生意,对么?” 江慕云这番话,却是让林梦桐在心里瞬间明白了,那阿宽才刚提醒过自己的事,就是那位刘经理私下告诉他的事,看来是所言非虚了。这月中仙的江老板果真是个消息灵通的人,自己不过才刚有了些可能的希望。事情都还未办成,他那边就早早有了动静。并且,林梦桐想着,只怕是连这江慕云都还不知道,她的父亲江老板为了挤兑掉自己的羞花堂,和那四达商行那边,开出了怎样的条件。 “是的,江小姐,我们羞花堂眼下确实是有意和那家四达商行,谈下让他们家百货公司里,代为售卖我们羞花堂货品的事。不过,也只是才刚提到,不过是一个机缘巧合而遇到的机会,只是能不能成,条件又是如何,眼下却是一点都没把握的。” 林梦桐也不对这江慕云再刻意隐瞒些什么,反正她想着,这事既然她都知道了的,也没什么好再遮掩的。更何况有那江老板在,羞花堂但凡有什么动静,想必他家都是格外关注的。 “林小姐,你别多虑,我这样说并不是有何目的,我只是,想提醒你和陈先生。这四达商行的那位项老板是个极为精明的人。就连我父亲与他在上海那边打交道时,都回来对我说过他是个极为会算计的人。虽说从表面上来看,他在上海那边,是个成日把实业兴国,国货为重挂在口里的开明商人,只是实际上他也不会是个功利心极重的商人罢了。” 说到这,电话里那江慕云的声音却是有些低了下来。 “还有就是我父亲,他是个喜欢在生意上说一不二的人,家事上也是这样,我却不会完全理他。只是在四达商行这事上,想来他也不会甘心你们羞花堂可以顺利与之合作。那家百货公司我看过,也了解,所谓的国货之光的柜面也只几个而已。而售卖我们这种国货的胭脂水粉,还有各种香脂之类的,也只得两三节柜台。我父亲的意思,却是想把这几节统统拿下,用来摆放我们月中仙接下来的新品。”江慕云说到这,却是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这不碍事的,在我看来,正如江小姐你我初次见面时,你对我说过的那样。今后我们两家是各做各的,各凭本事而已。”林梦桐听到这里,也明白了。这江慕云自是一番好意,让她做好更为充足的准备。 第487章 柳暗花明 林梦桐口中虽说依然说的是格外淡淡的,看似不甚在意的样子。不过,听到这江慕云可以如此直言相告,她的心底里却是有种油然而生的感动了。 虽说这江慕云今天是特意打来电话的目的,不过是想托自己带话给让她心心念念的阿宽。只是,她却还能顾及到自己当下的难处,在这样的小事上却也记得提醒到自己,这却是让林梦桐有些动容了。 “那你知道最好。林小姐,还有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家四达商行里,说话有份量的人还有一位,就是那位项老板的夫人,这四达商行的家业,原本就是这位夫人家的。而且,据我所知,项夫人在商行里的大事上,都有绝对主动的权利。之前我也与她谈过,倒是觉得较之我父亲口里那位项老板来说,其实项夫人还算得上是个处事有理有据,行事果断的人。要不,林小姐,你让陈先生那边再想想办法,可否再联系到项夫人,把你们羞花堂的境况说得明白些。或许让她应允的话,接下来在百货公司的合作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今天的江慕云,不知为何地,却是显得格外热心了几分。林梦桐知道,这固然是为着阿宽考虑,因为连这江慕云都知道,现在的阿宽,身为这羞花堂的二掌柜,主要的事就是对外了。 而王掌柜那边,表面虽然表现得波澜不惊,暗中却是处处留意阿宽的言行。这次与四达商行合作的事,估计那王掌柜也多少得了些风声,若是阿宽最终这事还是办不成,却又还是给月中仙那边平白抢了风头的话。 林梦桐知道,这对阿宽的声望自是有损,而江慕云,想必更多的顾虑也在于此。所以,她却会不顾及到两家铺子生意上的关系,却想到主动在电话里来这样提醒自己了。只是这份好意,林梦桐想,那阿宽要是可以全然明白的话,倒也是好的。想到这,她便又说到:“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江小姐。你可以放下我们两家生意上的牵连。把这些事都对我直言。不管这次我们可否如愿以偿得与四达商行顺利合作,我都先谢过江小姐你了。” “不必客气,那林小姐我不打扰你做事了。再见。”江慕云那边听林梦桐这样说,却也笑了,她客气了几句,便挂好了电话。这林梦桐放下电话后,却想着她说的那后半段,看来今天自己见到那位项夫人时,心下的推测却是没有错的。这位项夫人是位有能力的人,就看这次她回到上海之后,与那项老板两人如何商议决定了。 如若果真如江小姐所说那样,项老板是个最为精明不过的生意人。固然他在底下的百货公司里打出的是振兴国货的牌子,这自然是为了招徕生意着想,只是他也想顾及到货品的质与量了。 林梦桐觉得,固然月中仙的香脂香水之类出自上海那边的规模较大些的香粉厂,只是他们家走的多是跟风洋货之路,换而言这,正如那日江慕凡自己亲口所言,他们家的货品固然包装精美,品类繁多,不过没有新意,不过是市面上那些个洋货流行什么,江老板就让香粉厂跟着做些什么。走的也不过是一条生意人看来的所谓“捷径”而已。 那位项老板看在销路和利润的关系上,自然会答应代卖月中仙家的货品。毕竟,他家的本小利大,月中仙的取料上,林梦桐也知道,是比不得羞花堂的。也正因为如此,利润才更为丰厚,更何况,眼下江老板为了打压其余家的国货香脂,情愿还压低自己的价格,让四达商行更为有利可图。 他的目的也是为了尽快占领这家百货公司的市场份额而已。不过,听了江慕云的提醒之后,林梦桐此时心中,反倒有些不慌不忙了。 她知道,以那位项老板和项太太,他们两人在生意上多年经验来看,自然是明白这江老板的用意如何。他们做了这么多年商行生意,眼光又怎么会只停留在眼前这么小的短期利益上呢? 为了让月中仙一花独放,就舍弃别家的各色货品,那还叫什么国货之光的专门柜面呢?想到这,林梦桐也精神好了许多,她只觉得,那项太太对自己告别时说的那话里,却是有着无限的深意了。 林梦桐因为记着江慕云让她转告阿宽的话,便也没多耽搁,却是主动下了楼去,叫过了在忙碌着的阿宽。看着四下此时人也不多,便轻声把方才江慕云打来电话说的事,大体又对阿宽陈述了下。 阿宽听她这样说,却也不好急着表明态度。只是脸上那抹犹豫,格外浓重了些。似乎这江慕云的要求,比铺子里那些让人头痛的生意上的事情,还让他犯难一般。见他如此,林梦桐便有些替那江慕云担心,莫非这次,阿宽哥也要再继续装糊涂不成? 想到这,林梦桐便也不由说道:“阿宽哥,我看这次江小姐能主动放下面子,这样对我说,又还特意提醒到你我那四达商行的事,应该是她顾及到你的缘故。如若不是因为这样,我们两家还是同业,她又如何肯轻易透露这些消息呢?” “梦桐,我明白。这次项太太可以亲自过来察看,别的不说,起码表明他们家是有意与我们羞花堂合作的。我会让刘先生那边,再多多关注这事,至于江小姐,我下午一定会过去的。她帮了我很多,而且,自从我上回拒绝了去月中仙铺子里做掌柜的事后,她也格外注意到这些,再也没说提及过有意让我去那里做事了。” 阿宽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表情里少了丝为难之意。 “阿宽哥,你不会还是以为,这江家小姐今天请你过去,谈的还只是我们两家之间的生意上的事么?”林梦桐说到这,却是有些不太明白了,这阿宽不是个笨人,他难道在这事上也会错了意么? 第488章 不一样的变化 阿宽听得她这般说,却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情却不是有多意外一般。他想了下,这才缓缓说到:“梦桐,我知道江小姐目前的处境,也很愿意能够帮到她,只是,有的事,我未必可以想得如她一般轻松简单了。我先下去了。” 阿宽说完这句,虽说脸上还是犹带思索的样子,却是镇定地又向林梦桐打了招呼,这才离去。见他如此从容,林梦桐却也明白,原来阿宽是懂的。只是这江慕云的此番用意,却又不知会在阿宽那里得到怎样的结果了。 下午铺子里的杂事并不多。因为新的一批四时香膏的售卖依旧是一如之前那样红火,所以林梦桐也未多费些什么心思想花在这新品的宣传上。铺子里来的多半是上批货没有买到的客人,还有些可能是那些用了香膏之后,感觉不错又再次光顾的。她也听得楼下的伙计说,这些人里也还有些只是为了单单喜欢那黑白两色素净包装,也就是那出自江慕凡一片心血的水墨画的包装图样,才特意过来购买的。 虽说这样也未免会让她觉得,有些买椟还珠之意。不过,这也恰巧说明了那江慕凡是个颇具才情的人,若不是自己当时定意用了他画的这水墨四时花卉的图样,而是去附和他人的意见用那流行得有些泛滥的小明星头像的话。林梦桐想着,可能就没有今天这般的效果了。 想到这,她的心里却又泛起一种难以言尽的滋味。这江慕凡如此做,固然对自己是极好的。可是,这事若是传到那江老板耳中,却是那般的“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了。 现在,连那项老板百货公司那边的事,这江老板都如此计较。更别提这江慕凡做的这事了。若因着自己,让他们父子为此事再有大的争端的话,这却格外让她顾虑了。 特别是眼下,林梦桐想到那心有余戚的江慕云,想到方才离开时的阿宽。她只觉得心下格外有些烦乱起来,她担心阿宽。虽说他素日是沉稳有加的,可是如果今天他见到那江慕云之后,会说出什么伤及她的话来。只怕自己今后,都要无法再好好和那江慕云说话了。她想着,这事倘若那江慕凡知道了,却倒是好事。 起码,做为江小姐唯一的兄长,他也可以好好劝劝江慕云。阿宽固然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可是世上的事,却未必能件件遂了她江慕云的心意。正当林梦桐想得有些神思不宁之际,这桌上的旧式电话又响了起来。林梦桐也没再多想什么,便拿起了电话筒。只是片刻的沉默之后,电话那头响起的,却是那个自己已经慢慢变得熟悉不过的声音了。那,却是江慕凡的声音,温和而平静,似乎隔着这看不见的电话线,林梦桐也能想像得到,他此时表情里那份神情,定是笑意满满的。 “是林小姐么?我是江慕凡。”听得江慕凡这样开口,林梦桐虽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打来电话是什么事,不过,她也知道,那日自己和他在铺子门口分别之际,他应该是有话未来得及说尽了,却又刚好遇到了外出归来的阿宽。所以,聪明如江慕凡,自然不会在阿宽的面前,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江先生,是我。你现在应该是在女中办公室了吧?”林梦桐想到这,却也笑了。不知为何,原本还有些为阿宽的事。心下有些顾虑的自己。此时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却又像得了许多安慰一般。连着心情都似乎好了许多了。 “是的,刚上完课。现在我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林小姐,和我刚遇到你时,有了许多不同。”江慕凡轻轻地说着,他似乎重点却不在于回答这林梦桐的问题。而是有意无意地,提及到了这句让林梦桐有些不解的话上。 “你是说我不同,怎么会呢?如果有,可能也是因为铺子里的事眼下更多,还要许多着手未办的事,等着接下来再费时费心。我变得更有些难以应对了。”林梦桐虽不知道他说这话,用意如何。不过,她却也觉得自己变了,只是变得更为现实,或者说,眼下种种生意上的杂事,让自己更世故起来了。也许,在这书卷气极重的他的眼里,自己确实是和当初遇见的那个自己,有些变化了。 “不,林小姐,我不是这样的意思。我是说,今天你接这个电话时,没有说太多的客套。”江慕凡此时的声音变得格外温柔起来,似乎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他在心底里思量了许久,这才有勇气开口言到的。 “怎么会客套呢?你帮了我们羞花堂那么多事,哪里是那些客套话能够代替的呢?”林梦桐也笑了,不过,她也知自己为何,却是屡屡又把自己话里的意思,放到了公事上。她知道,自己在心里隐约顾及的是些什么,而这些,她更知道,是自己不能再这样简简单单就轻易可以避开的。 “我是说,今天你接了我的电话,却可以立刻想到的,是我现在人在哪里,又在忙些什么?这让我明白,林小姐你应该是这些天来,心底里一直在惦记着我的事的。这比你说那些客套话或是再怎么谢过我,都格外让我高兴。”江慕凡的声音更加放慢了。 而这话,却听得林梦桐有些许的不安了,原来,自己以为的那种镇定和谨慎,却也是不可靠的。在听到他的声音时,自己还是不由自主地说了那句话,只是,这江慕凡何以会觉得这不看似普通不过的问候里,却有什么不一样的改变呢?或许,这真正改变的,是他自己而已。林梦桐觉得,现在的江慕凡,和自己说话时,的确已经完全当他身上那个小小的遗憾,是早就不存在了。 而这样的他,却更让林梦桐心生佩服了.......她知道,江慕凡是有着那般强烈的自尊心的,容不得别人对他,有着一丝半点的带着那种怜悯之意的关爱,他要的,是那种建立在彼此之间,完全对等的,发自内心的那种关心了. 第489章 没有想到 林梦桐想到这,却也心底有几分清楚了。其实方才江慕凡说的那种变化,根本就是在他们两人身上,一起发生的那看不见的变化了。 她越来越发现,自己在心底里同,对这江慕凡,也再没有先前那样的几分怜悯和顾惜,而日益增多的,却只是和他更多的思想上的共鸣,和那种说不清的几分欣赏。虽说,是那种有着距离的欣赏。 在自己眼里,他就是那个聪明而又开朗,幽默中又不乏几分睿智,才情四溢的那个江慕凡。 他就是他,完全不需要自己在他的目光里时,多的那一丝现在想来有些画蛇添足的同情。因为林梦桐知道,他需要的,一定不是那样的情感了。他要的是什么,自己当然明白,而且,是从开始就明白的。只是,这现实中的种种却又告诉她自己,这又是不太现实的了。 只是,林梦桐开口之际,却还是迟疑了会,她明白这到底是怎样的年代。而现在的自己,又是怎样的身份,这羞花堂当下面临的,又是和月中仙的江家会是怎样的关系。 眼下,单单那江慕云和阿宽的事,就已经让她觉得不好应对。毕竟,阿宽是羞花堂眼下最为重用的二掌柜,而江慕云则是月中仙主管铺面各项杂事的大小姐。如果现在的自己,再和这江慕凡还要纠结些什么的话,那今后这生意上,又要自己如何面对呢? 所以,林梦桐原本想说的话,此时到了嘴边,却又默然地咽了回去。她想了下,却又语气轻松地说到:“江先生,我只是想着那报上的事,有无完全平息下来,才多问了你几句。对了,你不会只因着这个,才打电话找我吧?” 这几句话,林梦桐却是说得有些举重若轻的意味。似乎方才提及到江慕凡的问话,她真的只是随意说来。电话那头的江慕凡听了,却丝毫没有在意的神情,更像是他早就料到了,林梦桐会如此避重就轻地开口。 “林小姐,我当然是有事相求。你也知道慕云的事了,父亲的话她肯定是听不进去了,而且,我也觉得这事她也在理,只是,今天一早,我发现她的神色有些不同了。变得格外兴奋,而且早饭时,我找她说话,她都顾不及理我一般,”说到这,江慕凡的声音里却是疑惑不解的意味。 “今天按说她不过是去嘉利达洋行那边谈公事,我也不知道她怎会如此表现。不过,我听跟着慕云的下人说过,今天上午她给你打了个电话以后,就变得这般心不在焉。我想问下你,慕云到底是有什么事?” 说到这,江慕凡的声音里却多了丝隐约的担忧:“林小姐,你也知道,慕云向来任性,这个家里,也只能偶尔听进我说几句话罢了。所以,我想知道她和你说的是什么事?” 听到江慕凡这样问,林梦桐也有些为难起来,她没想到,这江慕凡竟是这般细心之人。那江家小姐哪怕是那般细微的变化,也没有逃过他的双眼。当然,他们兄妹关系一向不错,也难怪他会如此关心了。 “今天上午,江小姐确实是有打电话过来。只是,她说的,都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而是.......“林梦桐说到这,却也有些迟疑,虽说这江慕凡和江小姐是亲兄妹,不过这年轻女子的私事,又是委托自己传话给阿宽.若是要据实告诉江慕凡的话,林梦桐也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她想了下,便轻声说到:“她说的,是她个人的私事,或许因为之前我和江小姐有着几面之缘,她也认为我也许值得依赖.不过江先生你放心,以慕云小姐的聪明.她无论做什么事,心下自是有她必要的分寸的,决不会让你为她担心的。” 林梦桐想着,今天这江慕云见的不是别人,而是阿宽。阿宽是什么样的品性的人,自己当然清楚。所以。她还是决定不把这事原委告诉江慕凡了。 “林小姐,你这样说我也明白。想来也觉得有些意思,慕云的事,她反倒是情愿告诉你,也不对我这个哥哥说,看来,这责任多半是在我身上。”江慕凡听得她这样说,不由在电话里叹了口气。 “不是这样,慕云这事,或许你也帮不到她,她今天不过是要去找一个答案,我想过了今天,她一切就会好了。”林梦桐想着,却也有些感触一般,虽然她也不知道,阿宽到底会如何和那江慕云说话。倘若他顾及到的,只是两人的门第悬殊之类,那反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梦桐担心的却是,阿宽分明还是对自己,一直心存希望。却不知道,那个他心底里的林家大小姐,那个和他青梅竹马的林梦桐,却不是现在这个自己了。 “那应该是我想多了,林小姐,可能这段时间来,我的家事有些麻烦。今天又我们兄妹又这样先后打搅到你。”江慕凡似乎不再顾虑那江慕云的事了,他知道,林梦桐是个凡事稳妥的年轻女子,她说没事,定然那江慕云是没事的。 “哪里有打搅,难得慕云小姐如此依赖我,没有把我只当做生意上的对手。” 林梦桐轻声说道,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原本对这有些傲气的江家小姐,她还是极力想保持些距离。却没有想到,江慕云非但如此依赖她,还把那四达商行的事,对她有意透露了些内情了。 她说完这些,却也等着那江慕凡那边再客气几句,就可以安然挂好这个电话了,她心下,此时却是想着阿宽,他应该是要回来了,不知道那江慕云此番都会大胆对他说些什么?他又是如何应对的呢? 只是,她却未曾料到,电话那头的江慕凡,却并未再说些什么客气的套话,却是沉默了片刻,又轻轻说道:“林小姐,其实我今天打这个电话,却不是单单为了慕云的事,我更想听到的,是你的声音。哪怕,你顾及到我们生意上的情况,会匆匆应付我。” 第490章 意料之中 江慕凡说完这话,却并未再继续下去。可能,心细的他却也感觉到了电话那头,林梦桐并未多言什么。片刻之后,他才默默地说了声“林小姐,再见。慕云那边,我不会再去多问她什么了。你说的对,她有她的想法。” 林梦桐此时,却也轻声说道:“再见,江先生。”她放好电话,心下却是万般滋味。 方才江慕凡那话里的深意,她自然是懂的。甚至,她也知道,今天听到他的声音时,其实自己心里也是欣喜的。而且,她更知道,他的声音分明就是自己也期盼已久的声音。 只是,待他把这话明明地说了出来时,她反倒心下有些畏怯起来。她不知道的,却是自己担心的是什么。而在这个江慕凡的身上,怎么又那般巧合,让自己觉得有着那般似曾相识的感觉? 若不是第一次遇见他时,就已经分明清楚地看到了他那条多有不便的腿。林梦桐却是几乎以为那样的他,就是另一个卢新宇了。当然,现在几回交往下来,她却是发现,江慕凡和卢新宇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了。江慕凡更自信,也更阳光。比起那有些内敛的卢新宇来。似乎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什么所谓的阴暗的忧郁。就算有,也是瞬间即逝的。正如那报上登出的小事件,对这江慕凡而言,不过是个小小的不顺利罢了。 林梦桐想到,看来这江慕凡根本就不知道这报上登出的事件,背后的真相竟然是他的父亲江老板,一手为之的。目的也无非是断了他的这份教员的职位,好让他在无奈之下选择把心思全部再话到月中仙那边。只是,这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远未按着江老板的意思来行了。林梦桐想,也幸好是这样,如若不然。以自己对江慕凡的了解。他是宁愿远离这宜城小镇,也断不肯全然听那江老板的意愿了。 想到这,林梦桐也不由默默地叹了口气,便也收回了这有些开始变得是纷乱的思绪,她知道,江慕凡是那样主动的性格,只是,他终究是个自尊且聪明的年轻男子。只要自己接下来还是依然如今天这般,显得客气之余也还留着几分淡漠的话。想来,不消几次,他就会明白了。林梦桐却是心下有些说不清的犹豫了,原本她是以为方才自已那样对待他的最后说出的话,是明智而且从容的。不过,直到这时,她才明白那只是自己一时的掩饰而已。 而心底里那个自己,是愿意和他继续说下去的,就算是暂且放下那些所谓的礼数和矜持,那却又如何呢?林梦桐知道,如若这时空真的可以更换的话,换作那个自己来的年代里。那自己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再多跨出一步,同行又如何,身体上那个小小的遗憾又如何呢? 只是,她明白当下的这个自己应该了。每一步都是已经注定好了,自己不能走错。否则,林梦桐想着,这羞花堂就会有莫大的风险。而自己来到这里,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好好地传承下这份祖业么? 有了那卢新宇的事在前,现在的林梦桐却更多地知道,眼下的自己,最应该把握住的是什么了?她想到这,便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对自己说:今晚归家之后,早早地休息吧,或许,明天醒来之后,那个江慕凡和有关他的一切,就真的不留踪迹了。她想着,便又拿过桌上那些个家锁送来的账目,用心看了起来。 直到下晚时候,因着今天铺子里的客人多了些,那四时香膏第二批做出的新货也卖了大半了。林梦桐便也晚些下楼了,她早就吩咐过秀凤打电话给车行,让那边稍微晚半个钟头再派师傅过来。她也想看看,这一楼的货品,还剩余多少,以便下一步再安排那后边作坊里,再按需加工。这手工香膏固然有种种好处,不过因为严师傅那边,考虑到成份的天然和香味的不易挥发,所以这做出来的香膏唯一不能与那月中仙的香水比较之下的不足,便是保存期限有些短。 所以,林梦桐想着,后边作坊里也不必一下子做出太多的货品来,白白地放在那里,若不及时售出,味道一经挥发的话,使用的效果上,便是要打上几分折扣了。 下了楼之后,林梦桐一眼便看到阿宽的身影,他正在柜台里面,面带着几分满意的笑,和几个年轻的小伙计们正低声说着些什么。此时客人们也陆续散尽,大家应该是开始要准备盘点一天的销货账目了。 看到林梦桐过来,阿宽便又轻声嘱咐了那几位伙计几句话,这才走了出来。“梦桐,你今天也要等着收工才走么?”阿宽的脸上,却犹带着几分笑意,轻声地对她说道。 “是的,我想看看这批香膏售卖得如何?接下来也想和你还有严师傅大家再商议下,看看下批货确定要做出多少来?”林梦桐也笑了,从阿宽的神色里,她也知道今天柜面的生意应该是极好的了。 “梦桐,这批货应该再过个四五天就可以售完了。接下来要做多少,我想再等等看,倘若那项老板那边,当真要决定和我们羞花堂合作的话,接下来这批可就要日夜赶工,多做些出来了。” 阿宽一脸认真地说到,在他看来,项老板即便是私下和那月中仙家私交再好。他也终究是个要赚钱做生意的精明人,四时香膏各方面现在看来,都不比月中仙家的香水差,更何况铺子里的其它货品也都是各有特色,独一无二,比那此跟风急急做出来的仿洋货要好多了。 “阿宽哥,听你这样说,我都格外放心了。对了,你下午见到江小姐了么?”林梦桐却是记起了这事,她知道阿宽应该是个守信的人,他说会去就不会失约的。不过,想起江慕凡说过的那些话,她也未免有些担心,这阿宽不会说些会不适宜的话吧? 第491章 她的用意 林梦桐想着,这阿宽平日确实是个办事极为稳妥的人,只是这江慕云小姐,却是个想法有些不同于寻常女子的人。不知道今天下午,阿宽过去时,那江小姐会对他说些什么。 林梦桐想着,他们这说话的地方倒不是什么避嫌的地方,不过是江小姐去谈生意上事的嘉利达洋行的门口,想来在这样的地方,那位江小姐即便个性再为率真,也应该不会说些什么过份的话来。只是,她怎么会想到单单只找阿宽呢? “梦桐,这事你不问我我也准备告诉你了。我下午是按时到了嘉利达门口,去的时候还不到两点。江小姐是从那家洋行准时出来的,她见了我,就打发司机去一边等她了。也就在洋行外边,和我说了一刻钟左右的话,并无别的什么大事。” 阿宽的神色里,却是相当平静的。看来,今天去见这江慕云小姐的事,远没有他自己之前以为的多么费神。 “阿宽,你是说江小姐只不过是在门口,随意和你说了一刻钟左右的话?那她说的是什么?” 林梦桐有些好奇地问,若非今天是那江慕凡之前,说过那江小姐今天一早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的话。她倒是不想多问,毕竟,这事于理于情,不过是他们的私事,自己实在不宜太多过问。即便这阿宽,是自己铺子里的二掌柜。 “梦桐,江小姐并没什么大事,她只是让我再帮她一个忙,或者说,帮她演出戏。” 说到这,阿宽却有些同情之色。而林梦桐却有些迷惑起来,这位江家小姐心思上显然比她哥哥还要多出几分,这说的到底是哪一出呢? 见这林梦桐一脸不解,阿宽却又说道:“梦桐,江小姐的事你也知道,江老爷有意要给她安排亲事,并且让她放下铺子里的杂事。只是,江小姐她说过,她的心血和心思现在全部都在这月中仙的铺子上,那江家少爷你也知道,根本就无心在这铺子里的杂事上。按着江小姐的话来说,她这位哥哥根本就有些眼高手低,只能在那女中安心当个教员最好。” 听得从阿宽口里说出这样的话,林梦桐也有些不是滋味。难怪那江慕凡说过,在那个旧式的家里,却是连他那唯一的妹妹江慕云,其实都是不太懂他的。想到这,她不由也开口说道:“我倒是觉得,那江慕凡谈不上什么所谓的眼高手低,他只是,不太喜欢月中仙做生意的那种风格,在货品上只会单单跟风模仿。” “或许是吧,反正江小姐是对我说了,她无论如何不会听江老爷的安排了,只是,眼下若是要和她那位固执已见的父亲对抗到底,自然是不太现实。她就只好想出这么个方法,务必要我与她配合一下。”阿宽说到这,却也面有难色地看了下林梦桐,像是想再听听她的意见和想法。 阿宽的话说到此处,林梦桐也略有些明白过来。只是,以她的想法,她反倒不认为这只是江慕云给阿宽安排好的一场戏了。这江小姐的性格她是了解的,虽说任性自我,却也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 不同于那江慕凡的却是,她的聪明,是那种表现在脸上,一眼便可以看尽的聪明。所以,林梦桐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她这番用意在哪里了。 “阿宽,江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决定帮她了么?”林梦桐虽然有些明白,不过在阿宽面前,她还是继续不露声色。轻声问道。 “江小姐说,他让我改天出来,在月中仙门外等她过来,见到她之后,便与她显得格外亲密熟悉下,然后也不用做她家的小汽车,只要拦下一辆黄包车,送她一起去镇上那家银号门口,在里面陪她办好事,再依旧原路送她归来就好。”阿宽似乎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他好像是怕林梦桐会误解什么,又解释道:“江小姐说过,她会寻着那江老板从上海回家的那天,计算好他到月中仙的时间,特意让他看见我们一起出去。” 林梦桐听得他这样说,却也有些想笑了。这江慕云倒是在这事上肯费脑筋,怎么想出个这样的主意来?她的用意,莫非真的只是为了刺激到那江老爷,从而让他放弃原来的想法。 林梦桐知道,这民国初年可不比自己来的那个时代,青年男女即使是受了最新思潮的教化,这言行举止上也要十二分地保持距离感。只是,这江慕云这般安排,又选了特意可以让那江老板可以看到的时间,想来自是有她的用意了。不过,在林梦桐看来,这用意却有些一举两得之意了。只是阿宽,他倒是应该不明实情的,只是以为自己不过帮了那江小姐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阿宽哥,江小姐是说这事,仅仅是一回呢?还是要连续帮上她几次?”林梦桐想了下,却又问道。 “梦桐,还是你聪明。江小姐也说了,只让那江老板撞见一次,想来也无甚影响。她准备了好几次,都是要给那江老板明明白白看见,她还特意给我备了身上好的西式洋服,说下回可以更体面些去找他,一定要让她父亲知道,她自己私下的眼光,却是比他们那些人还要好些的。” 阿宽说到这,脸上却也漾起了一丝隐约的兴奋。难得这江小姐会如此欣赏他,还费凡费力地把这事单单找到了他。 “那阿宽哥,你小心就是,江小姐我不担心,我担心那江老板会找你麻烦,尤其是眼下你的身份不比以往,我们两家是这样的关系,你和江慕云若是真的有意也无妨,只是,她现在却只是请你演戏来刺激到江老板。所以,你要格外留心就是。”林梦桐听他这样说,也只好轻声嘱咐两句。 她知道,阿宽是个热心性的人,江慕云肯舍下面子,请他帮这个忙,他自是不好推辞。只是,林梦桐明白,那江慕云的用意,只怕是想弄假成真了。 第492章 如愿以偿 阿宽见林梦桐听了这番话,表情却还是平静的,只是略为说了句让他小心就是。他的神色反倒有些失落了,不过,此时两人却都是在这一楼说话。阿宽原想再说些什么,不过他想了下,却也还是闭口无言了。他不知道,这次为何林梦桐会如此不以为然呢? 他的心里,此时却不知是什么滋味了,原本的那种轻松下来的心情此时却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他明明是以为这个消息林梦桐是会在意的,甚至会心生不悦的。这么多年下来,自己和她之间,虽未有多少明言,不过在这羞花堂里,谁都知道他们之间是那种完全没有阻隔的信任关系。 只是那江家小姐此番请自己帮这样的忙。阿宽开始一直却是犹豫着的,他担心的不是会被那江老板看到后,对自己起什么反感,甚至会怎样使出手段来对付自己。 他素来就是个不怕事的人,更何况,这江家小姐江慕云对他也算得上有些深情的。她肯这样开口,而没有去在那些成日与她素有交往的那些个富家少爷里找人帮她这个忙,可见她并不是那种单单以外在的身家来衡量一个人的平庸之辈。她是信得过自己的人品的。 阿宽始终犹豫着的,却是林梦桐的态度。她会乐意让自己做这样的事么?虽说只是演戏而已,还是单单要演给那江老板一人看的,不过,再假的戏,也只怕要用上几分真心。更何况,他哪里不知道,这江慕云分明就是有几分真情呢? 而现在他说了这些之后,林梦桐非但没有半点的阻拦之意,话里话外的,还分明有着几分赞同之间,而这样的她,却是让阿宽觉得,原来自己以为的,以为她就算那场昏迷会让她忘记那些前尘往事。不过,自从她醒来之后,她难道就一点也没明白自己这份心意么?还是说,她根本就只是把自己当成铺子里的一个可堪重用的二掌柜? 林梦桐见阿宽的神色里,却有了些异样。她立刻也明白过来,难道是自己的话说得有不妥之处么?她想了下,瞬间却也明白过来,她便又轻声说道:“阿宽哥,其实我是不愿意你这样做的,不过江小姐此次也实属无奈,你既答应了她,就无论如何要帮到底了。” “林小姐你放心,我既答应了她,就一定会做好这事。不过你放心,我只是配合她而已,至于其他的,我不会多想。”阿宽话说到此,却格外认真地看了下林梦桐,这时,秀凤却敲门时来了,她有些心急地对阿宽说道:“二掌柜,底下伙计说有上海那边的电话,急着找你,你快下去接吧。” 听得是上海那边的电话,阿宽立刻匆匆和林梦桐打了个招呼,便急忙下去了。看他如此行色匆匆的样子,林梦桐也知道,这电话想来应该是那位项先生手下做事的刘经理打来了,那百货公司的事,应该是有个结果了。她默默地舒了口气,心里虽然不甚平静,不过她也知道,这时候反正一切已经成了定局,多想什么也是无益的。即使那四达商行真是顾及到江老板的面子,当真把与羞花堂合作的事放下了,自己也就只能另作打算了。 货品能出卖到上海那边,固然是极好的事,不过,这事也自然不能勉强的。她想,真不行就再让阿宽得空去上海南京多转转,林梦桐不相信,那些个百货公司就只单单会做那些洋货生意。总有一天,她想着,好的国货也会让人爱不释手的。 不过是一会功夫,门却又被敲响了,那声音分明是急促而欣喜的。林梦桐明白,是阿宽又上来了,她顾不得等秀凤过来开门,便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去,迅速打开了门。 “阿宽哥,刘经理那边有什么消息?”林梦桐看到的此时的阿宽,却是格外的精神了。那本来略带疲惫的双眼里,似乎是倾刻之间,发出了别样的光亮。 “梦桐,这事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好,刘经理方才在电话里对我说。说是原本那项老板是听了月中仙那边的提议,准备把那胭脂水粉类的国货柜台单单只售他们家的货品,只是......” 说到这,阿宽也像是有意卖了关子一般,笑着看了林梦桐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到:“只是梦桐,你我都没有想到,那天项太太回去之后,就断然否定了项老板的想法,说是做生意,自然是只论货品好坏,不看情面关系.她执意要和我们羞花堂合作,并且,点明了要把我们的新品,就是那四时香膏,单单放在柜面上最为显眼的地方售卖.“ “当真如此?“林梦桐有些喜出望外,她虽然是从那日项夫人的眼神里,看出了明明白白的欣赏之意,心下便放下了许多顾虑.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这项夫人说话的份量,在那四达商行里竟然是如此之重,重到那位项老板也得听她的意见。之前的林梦桐还以为,在这民国年间,全然在生意场上多半是男子说了算的。没曾料到这项夫人不过那天来看了下,就下了这样的决断。 “梦桐,这个时候我还哪里有心思和你开玩笑呢?”阿宽笑着说道,他又兴奋地补充道:“再过两天,那刘经理就会亲自来我们铺子,看下需要进哪些货品售卖。他还说了,那四时香膏自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在首批进货量,他们是要至少一百套之多。至于价格方面,自是让我们给个最为优惠的供货价了。至于别的货品,他们也想先试探着多进些品类,只是那项老板也还提了个要求,这是我们素来没有应承过的。” 阿宽话说到这里,却也迟疑了下,片刻之后才又继续说到:“所以,我想先问了梦桐你之后,再打过电话去答复刘先生了。” “什么要求?”林梦桐有些好奇,她想了下,便不假思索地说道:“阿宽哥,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不是这批货可以大赚一笔,而是要全心把货品可以推广到上海那边,所以,即便项老板的条件略为苛刻些,我也可以接受。” 第493章 心下两难 林梦桐想着,即使是此番那位太过精明的项老板,会在进价上极力压得再低些,但凡保本不亏的话,林梦桐也愿意一试。她想至之前那江慕凡特意对自己说过的话,这生意上的事,只有进步可言,没有止步不前之说。若是只顾一时的安稳和利益,今后就也只得局限于这小小的宜城了。 那样,即便是做得再好,也只是一家小小的香粉铺子,纵然她努力迎合了时下的潮流,费了好些心血开了家不大的香粉厂,那也终究是有限的。或者说,成不了多少气候。 这份家传的祖业,从正式接手的第一天起,林梦桐想的,就不仅仅是单单要努力地守住它。而是,要让它随着这时代不停止的进步的脚步,日益更新。她甚至还隐约地期望过,在那个百年之后的时代里,那个有朝一日可以回去的自己,可以找到羞花堂这三个字的牌子。那样的话,应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梦桐,这项老板不是说要再压低我们的进价,他只是考虑过我们家货品,多半是作坊里的手工制品,虽然胜在取法天然,比那些大规模机器产出的洋货要精致许多。只是惟一不太方便就是这保管的期限,而且,他那边新开的百货公司也是诸事繁多,不想总是批量的进货。所以,项老板的意思是他首批货为了充实人气,以防可能会出现的断货之忧,所以量上自然是要多些。” “那这么说,阿宽哥,对我们而言却是好事啊?这又如何还要问过我呢?”林梦桐有些不解,能够批量供货给那上海那边的百货公司,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难道,这其中项老板又附加了些什么苛刻的条件不成? “梦桐,你听我说。那项老板的意思是,我们的货品保质期应该不长,倘若三个月内首批货未能销售完,那余下的货品他却是要退回我们铺子的,就算今后还有这方面的需求,他也只要新货。” 阿宽说到这,有些为难地说:“我觉得这项老板真是在生意上,一点亏都吃不得。既要享受我们羞花堂批量供货的低价,怕卖得好货品不够售的。要大量拿货,却又考虑到货品的保质期,三个月售不完也是常见,却又要原路退回,之前,我们供给别处的商行都是一经售出,就不退回的。这些个胭脂水粉类的东西,本身退回了就不太好二次售卖了。” 林梦桐听了阿宽这般解释,心里这才完全明白过来。看来,正如那江慕云之前特意对自己提醒过的一样,这位项老板,是个颇为精明的生意人。他如此操作,却是把所有未可知的风险,全部都悉数转移给自己了。他就单单只做有赚头的那些。想来这也正常,在商言商,更何况,这次怎么说,他还看了项夫人的颜面。多少也是给了羞花堂一个机会,可以在上海的百货公司里立下足来。哪怕,只是一节再小不过的柜面。 想到这,林梦桐却是思量了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到:“阿宽哥,你不用多想,马上你就下去,再和那刘先生打电话说,就说我们羞花堂完全答应那项老板的条件,首批货数量随他那边定下,我们保证按时供应。至于他说的那个附加条件,我也全然应允,三个月后,只要他愿意那售卖不完的货品,他尽可安心退回。” “梦桐,你就不多想想,或者,我再打电话时,和那刘先生再说说,看看可否还有些回余之地。”阿宽见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反倒有些犹豫起来。他在羞花堂做的时间自然是比林梦桐要长不少,单单是见过的那些个形形色色的老板,也是有好些。只是羞花堂从未答应过这样的条件,不过,他更知道,林梦桐不是个做事心急的人,她如此答应,必然是有她心下一番道理,自己只消按着她的吩咐去做就行。 阿宽心下当然是愿意这事成交的,他经常去南京上海那边,选购原料。也曾抽空去那些个装饰华美的百货公司里四下转过,心中也是有些羡慕之意。只是,他从未想过,这小小的羞花堂里,有朝一日也可将那些胭脂水粉。公然地摆放在那透明玻璃的柜台里,这一天,他只觉得离自己很远,却未想到,一个偶然的机缘巧合之下,这事却可以成真了。 “梦桐,那我就下去了。对了,刘先生说,过两天他过来看时,会也去看下月中仙,而且,听他说,月中仙那边江老板安排好排的是江家少爷江慕凡全程做陪接待。这个中的原因,梦桐你可知道?” 阿宽想了下,却并不是特别着急下楼打那个电话。这事既然已经得到了林梦桐的首肯,那自然不在乎急这几分钟了。 而听到阿宽说到月中仙的事,尤其是提到了那江慕凡的名字。林梦桐这才想起来,原来这次,那家百货公司里,却是要把自家的货品和那月中仙的货品,放在极近的柜台里一起售卖了。只怕那江老板知道这个消息后,更会心下不满了。到时若是当真看到那江慕云有意和阿宽出双入对,只怕他会格外为难那江家小姐了。 “阿宽,你是说那刘先生此行再来时,不止和我们家谈合约,还要过去月中仙那边,而且还是那江慕凡与他商量。”林梦桐问到,她觉得好奇的却不是这生意上的事,反倒是此次,怎么那位江老板会安心把这样重要的事,交与江慕凡来做呢?平日这江慕凡,不是一直表现得对这些江老板眼中的大事,有些漠不关心的模样么? “梦桐,刘先生对我说,这江慕凡是他在上海念中学的同学,后来因为他留学日本,两人才没了联系。之前关系也是极好的,提到江慕凡,刘先生还说,他念书时就极为出众,若不是身上那个天生的不足,只怕会有更好的发展了。” 阿宽似乎有意在提醒着林梦桐什么一般。轻轻说道。 第494章 那样的他 “原来他们竟是同学。”林梦桐听得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这位阿宽口里提到的刘先生却是那江慕凡的同学了。难得他们有这样一层关系,所以那江老板自然是安心把这件大事交给那江慕凡去做了。 想到这,林梦桐心下却也有些说不清的滋味了,难得这回有了个可能与那上海的百货公司共事的机会,只是却又这样不巧合,偏偏又要与这月中仙公然比试。而且,这次月中仙那边,全然负责此事的,还是那江慕凡,如此一来,自己要是再遇到那江慕凡,真的不知应该如何开口了。 所幸的是,现在自己和他却是没有多少再次碰面的机会了,今后,两人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牵连。即使是有,也是生意上的来往了。林梦桐想着,心里却是怅然若失。她知道,以江慕凡的心性,除非他不想做好。只要他肯用心,那月中仙定会做得极好。这样一来,即使羞花堂的货品进了百货公司里,也未必赢得过月中仙了。 待阿宽下去后,林梦桐便想着这接下来的事应该如何展开,单单只依靠着那四时香膏,是肯定不行的。这款货品售价不高,利润也谈不上有多丰厚。尤其是若摆放到上海的百货公司里的话,就更是利润菲薄,如何与那月中仙家那跟风的洋货相比呢? 她想了下,却是拿出纸笔来,在纸上列出了些货品的明细来,不仅仅是羞花霜,也不仅仅是百花香脂,她想着不如此次把各项货品都多搭配下,每项都列出一些来,给那百货公司那边提供得更多些,更重要的是,这些个货品如果销售不尽的话,确是要退回来的,那自然会有损失,但是如果不这么做,只怕自己的损失也只会更大。而一切的一切,只有看这次货品售出的具体情形了。 第二天,那位刘先生就勿忙来到了羞花堂,林梦桐却是把自己的意愿对那刘先生说完之后,就安排了阿宽来接待他。并把那各色货品都给了他准备齐全了。阿宽也明白她的用意,便也按着她的意思和那刘先生说了下。好在那刘先生却是答应得极为爽快,没多想便当晚就草拟好的合约,并且隔日就送了过来。那合约上别的还好,只是格外细致地注明了货品如果售卖不畅,却是要原路退回的。林梦桐见了,便也心里有数。 只是在签好这合约之后,那位刘先生却是又像是意味深长地补充了句:“林小姐,你可能不知道,这次月中仙那边的货品,也不单单只是一昧地仿照了。他们家上了新货,而且是那种结合了中西特色的香水。” 说到这,那位刘先生的脸上,却是分明犯起了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他接着说道:“据我所知,这款香水却是那江慕凡所设想出来的,他这次是费了不少心性,就连那香水的名字也自是与众不同了。” 听到这,林梦桐也有些明白过来,她便笑着说到:“刘先生,我知道你说的这款香水,是叫做勿忘我的。” “是的,而且这回月中仙那边,也放心让这江先生大胆去做了,就连这香水的包装瓶,也是让江先生重新设计的,不过,林小姐你也放心好了,他用的不是瓷瓶包装,而是那种进口的透明玻璃瓶。” “这我也知道,之前这款香水是在月中仙那边也有卖过。”林梦桐听得有些明白,却也点了点头。 “林小姐,你说的是之前那种旧款,今天恰好江先生额外送了我一瓶,我们也是老同学了,他对我自不见外。”刘先生似乎有些替接下来这两家的竞争中,羞花堂的地位有些担心。所以他便一边说着,一边却从随身的包里,格外小心地拿出一瓶包装精巧的香水来。 “你看,这香水现在换了这样的包装,我之前也算在这行做了许久了,不过这样的包装,倒真的是头回见到了。”刘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却把那香水递到了林梦桐的身边。 林梦桐也有些好奇,这瓶香水那江慕凡上次分明是送了一份新品给自己,她清楚地记得,那包装瓶是玲珑曼妙,却是像个女子唯美的身材。当时,她还是隐约觉得这种包装,虽说有些新奇,但始终不够含蓄了。尤其是这款香水的名字是那样清丽脱俗,用这样颇有些现代感的包装,好像似有不妥。不过当日,这香水分明是江慕凡好意送来的,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现在这款放在自己手中的香水,林梦桐接过之后,心下却有些惊讶了。原来,这次那江慕凡却是完全换了一番心思,这香水包装虽说依然是玻璃瓶子,却是做成了一件女装旗袍的款式,连那样式上的边角扣处都栩栩如生,宛若真的一般。整体却是像件水晶旗袍,更为精妙之外,在这瓶子的上部,却有意不做了个精巧的盘扣,那扣子不是别的用处,却刚好是这玻璃瓶子的拧开之处。如此一来,更加显得精巧有加。 并且,让林梦桐心下暗自赞叹的却是,这款香水瓶的设计上,也没有再次沿用上次那种曲线太过分明的线条感,而是格外做得流畅宽松了些,如此一来,反倒显得这小小的透明玻璃瓶更加精巧了,也更加与那香水的名字“勿忘我”更加贴合了。 “刘先生,这香水包装确实有新意,依我看,却是比之前更好。也更显得有东方特色。”林梦桐细细看了下,这才又重新递交到那刘先生手里。 “想必林小姐也知道,这月中仙的江慕凡是我的中学同学,当时在念书时,我就觉得他是个有想法的人。他的功课好自是不用多说,就连那画画也是极好的,只是他当时因为身体多有不便,一直是低调谦和,别人都不知道他其实是有那么多的想法的。”刘先生笑着说到。 “刘先生,你的意思是不是觉得,我们羞花堂这次在那国货之光的窗口售卖货品,风险是有些大了。”林梦桐迟疑了下,却又轻声问到。依她的眼光,却也看出了这位刘先生却是个热心的人。她想着,倒不如多问几句,那些未知的风险也就可以更明白些了。 第503章 意有所动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也觉得,这位刘经理为何在这许寒玉小姐的事上,如此费心了。他还让我若是遇到了麻烦,就来找你帮忙,看来刘经理固然是有心帮我们羞花堂,也不有几分他自己的美意在里面了。” 听得江慕凡这样的解释,林梦桐才彻底明白过来,这刘经理所何意了。只是,这江慕凡如何又是现在才知道呢? “林小姐,方才你说许小姐时,我还不甚明白。不过,你提及到那家小电影公司里特意为她起的那个名号,我这才知道,原来之前那刘先生口里夸赞不已的‘土布小姐’就是这位许寒玉了。” 江慕凡笑着说到,眼角眉间也多了份轻松的感觉。 “其实林小姐,可能真是我们的眼光真有几分相像,从你和我那位老同学的描述里,我倒是觉得这位许小姐当真是符合你们羞花堂的形像了。她朴素大方,且不像那些个浮华的小明星一般,唯利是图,连我这位老同学也是几番吃了她的闭门羹。看来,她倒不是个只爱财的人。” 江慕凡说着,却又低头沉思了会,这才说到:“我想,今天家去后,我就去想好说辞,再联系那李萍小姐,我想,即便她再不乐意与我说话,也多少要顾及到上海那边香粉厂的事,家父说过,今后每月我都要和他一起去那边开会,不管怎么样,香粉厂里出资最多的,还是我们家。” 听得那江慕凡如此说,林梦桐也有些意料不及。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来表达自己内心那样的感激。她却只好起身说到:“江先生,你大可不必因这许小姐的事,去为难自己。我觉得那位李萍小姐若是当真计较起你们之前的矛盾,这事岂不让你难堪?” “没事的,林小姐,这次也不仅是为了你们羞花堂,再怎么说刘经理也是我旧时同学,这种成人之好的事,我又怎可不做?至于那位李萍小姐,我了解她。”江慕凡说到这,神色却也有些淡淡的不屑,他说到:“别人都以为她是和我家父真的是所谓的志趣相投,才会明里暗里走到一起,让我们江家在这宜城里成了一些人口中无聊的谈资。” “其实,她图的不过是香粉厂那边,我们家占了百分之八十之多的股权而已。” 江慕凡说到这,脸上却浮起了一个有些讥讽的笑:“她和家父,说白了是各有所图罢了。她虽只是个小明星,不过在上海那个地方的生意场上,也算结交了不少权贵,所以在人脉上,也能帮到香粉厂。所以,这次我和她开口,纵然她再有心想压制那许寒玉小姐,也要顾及我说话的份量。这事,林小姐大可不必担心。只要她一松口,我就会联系你和刘经理,应该会赶在百货公司开业前,促成此事,” “那好,谢谢你了。”林梦桐听他口气这般笃定,心下也顿感轻松。看来这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亲自来到这宜城女中,远比只是简单坐在自己的办公间里打个电话,效果要好上许多。 “不用谢我,林小姐,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正好要回家,不如再送你一程,你应该也要赶着回羞花堂吧?”江慕凡说到这,眼底却又闪过一丝犹豫。他迟疑了下,这才缓缓说到:“上回我送你到门口时,见到的那位陈先生,我觉得他好像对我,多少有些看法一般。这次,倘若再给他看到,定是会更对我有想法了,不如我干脆还是送你到羞花堂前边的路口那里,以免让他无意再看到。” 林梦桐听他这样说,这才明白,原来上次无意在门口撞见归来的阿宽时,这江慕凡为何会找个理由,也不及和自己再说什么,就匆匆离去了。原来,这心细如发的他,分明是看出了阿宽神色里的,那掩藏极好的异样了。 想到这些,林梦桐反倒轻轻笑了起来,她大方地说道:“江先生,你误会了。阿宽是因为令妹的事,才见到你有些尴尬的。” “你是说慕云么?他们也认识?”江慕凡此时,也起身准备和她一起下楼。他一边拿过来放在椅子边上的那根精巧的拐杖,一边好奇地问道。在他看来,确实是无法把自己那个脾气有些骄纵的妹妹江慕云,和自己见过的那个高大沉稳,衣着寻常的羞花堂二掌柜联系起来。 见这江慕凡这般好奇,林梦桐又笑了,她和江慕凡缓缓走出这办公室,待出了门后,却也想着他的不便之处,就主动顺手替他关好了办公室的门。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到:“阿宽对我提及过,慕云小姐因为不想按着父亲给她既定好的路走,就有意想请他帮忙,在江老板面前演些戏。” “林小姐,你是说慕云她这些天的事,都只是演戏么?难怪我也觉得,她就连出门前,都激动得格外不自然了。”江慕凡听到这,非但不太惊讶,神色里反倒有些佩服之意。 “慕云这几天来,衣着上也淡妆素服起来,一有空,也不只会去和她那帮子同学去南京上海闲逛了。只是穿得朴朴素素得出去,我若问她,她也只说去会面一个重要的朋友。而且,巧合的是,每次她都有意安排在家父到家时这样做。” 江慕凡说到这,会意地对林梦桐笑了下,又继续说道:“她的这些行为举止,自然是让父母生疑,问过她,她也只说自己要学那些个新潮女性,自己决定自己未来的幸福。” “我觉得她说的没错,固然江老板给她安排的那位上海的买办之子出身富贵之家,且受过西洋教育,可是倘若江小姐当真无意结识,又何必勉强她呢?”林梦桐想着,这江慕云应该不会是假戏真作,根本就是真正喜欢上了阿宽吧? “林小姐,你所言及是,我对家父的安排,早就颇有微词。这事我且不能接受,更何况有些脾气的慕云呢?”江慕凡说到这,却也叹了口气:“在家父眼里,什么都是生意,都是利益的交换。就连子女们的终身大事,也无非利益两字。” 第496章 土布小姐 林梦桐细看了下,这张剧照的下面却是分明打上了一行格外显眼的字眼“土布小姐与学生明星李萍首次同台,敬请期待.......“至于这后面写的剧情人物之类的分析,这却并不是林梦桐所感兴趣的。 这民国初期,电影公司在上海那边的繁荣兴起,自是让人有些惊讶的了。最兴旺的时候,林梦桐也在书上看过,居然有二百家之余。竞争之厉害,却也不难想像。而每位当红的明星,尤其是那些个初出茅庐的小明星,想要在报上占着一席之地,少不得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自己起个动听别致些的名号。 比如那位李萍小姐,不过是长得略为斯文些,发型打扮上也会迎合了时下那些青年学生的喜好,尽量走些洋派的路线,所以尽管在上海那边也只是个小明星,不过却也吸引了不少影迷了。难得她身边的那些个负责宣传的人士可以给她想到那个所谓的“眼科医生”的句头,其实按着林梦桐的眼光来看,单单从这报上登出的广告宣传照来看,这位李萍小姐的相貌自是不错的,只是那眉眼流盼之间,却是让人觉得有些刻意为之的忸怩做作之感。 反倒是边上那位更年轻些的,穿着普通粗布格子旗袍的年轻女子更有些清淡素雅之意味。林梦桐细看了下,报纸上这位小明星应该是个新人,宣传上也只是一笔带过,似乎在这部即将上映的新电影里,也只是那位李萍小姐的陪衬而已。 林梦桐又细细看了下她的模样,虽说穿得不过是件粗布旗袍,这在民国初年的上海,这样打扮的应该多是普通市民家的女孩。想来这部影片说的,也无非是那种民国剧里常见的剧情,年青少爷陷在富家女和普通小家碧玉的感情纠葛之间,最后却应当是投了大众所好,和那小家碧玉走到了一起。这电影的介绍却是没有吸引住林梦桐,只是她细看之下,却是觉得这位年轻的新人,长相却是别有一番特色。 但见这报上的她,虽是站的位子只是在那李萍小姐的边上,用现在的话来说,那位小明星李萍小姐,站的却是极好的那个c位了。而这个新人演员却是一脸沉静安宁,看不出半点的急于求成的浮燥,眉眼也颇有特色,不是那种民国期间各位明星都刻意描画得份外细细的那种,而是有些平平的浓密长眉。 那一双清亮的双眼虽比不得李萍小姐的灵动光鲜,却也格外显得沉稳有加,配着她那有些微圆的脸,和那随意扎成的一个长长的麻花辩子,却是格外纯朴了。尤其是她在这影片的宣传照中,那身粗布的格子旗袍,即使是站在那李萍小姐的身边,也不显得寒酸,反倒是多了丝难得的朴实感。似乎她不是什么电影上的明星,而只是邻家一个温柔秀丽的普通女孩。 林梦桐看得有些入了神,她心中却是瞬间灵光一现,这个女孩的形象确实有些特色。要不,这家电影公司怎么会用她来给两位男女主角配戏呢?只是林梦桐对这些明星八卦倒没多少兴趣,她感兴趣的却是这位被宣传报纸称为“土布小姐”的年轻女演员,形象上倒是非常契合自己羞花堂的货品。 她想着,月中仙长年是用了那李萍小姐来做广告。尤其是接下来,他们那些新品的香水之类,要在项老板的百货公司里售卖,自然少不得请李萍小姐出场推广。一则林梦桐知道,这月中仙的香粉厂里有这李萍小姐的投的股份,二则那江老板和这小明星李萍的关系,是人尽皆知的。所以,林梦桐倒有了个想法,自己如果可以请到这位新出来的小演员“土布小姐”,在上海那家百货公司里为羞花堂打广告,哪怕只是浮光掠影般现现身,效果也是有的。 只是她又有些犹豫,看这报上登出的宣传来看,这位名号叫做“土布小姐”的新演员,想来应该是没甚么名气的,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如果在项老板百货公司开张的那天,请她到那一楼国货之光的柜台,替自家做下宣传的话,价格上就算再高,也是有限的。这倒是林梦桐觉得可以接受,她想着,在那大上海的寸土寸金之地,花这个钱如果当真会与羞花堂的货品特色相得益彰,那也是值得的。 她犹豫的是,如何可以联络到这位报纸上的“土布小姐”呢?看这宣传纸上的介绍,这所谓的“土布小姐”不过是她的一个名号,她姓甚名甚,自己都一无所知。并且,林梦桐想着,即使联系到了她,那李萍小姐会心下不满意呢?到时倘若两人不巧在项老板的百货公司里打了照面,岂不是相当尴尬了。 想到这,林梦桐又未免有些泄气,她知道,这事若是给旁人知道,定会说是羞花堂里有意效仿那月中仙。只是现在,按那位刘先生的话来说,羞花堂若当真还是抱着之前在宜城做买卖的那种思想,定是不行的。她还是决定先让阿宽出头,让他找到那位刘先生,看看有无可以打听到那报上登出的“土布小姐”的具体情况,接下来再做打算了。 第二天林梦桐便把这事告诉了阿宽,阿宽想了下,却也点头说到:“梦桐,我觉得你说的有理,这宣传上的事,自然不能少。我想办法去联系下刘先生看看他那边有无办法联系到那位‘土布小姐’。” “好的,阿宽,你把这报纸也带上,到时候打电话时她好和那刘先生说得再明白些。”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把这张报纸递了过去。 阿宽接过报纸,便急急地离开了,他是个心急的人,尤其是这样事关下一步羞花堂的货品要在百货公司里售卖的大事上。她自然是等不得的。 只不过一会功夫,阿宽却又上来了,脸上却是个有些激动的笑容。林梦桐见他这样表情,心下也略知一二了,她便问到:“阿宽,那边的消息如何?‘ 第497章 名称由来 “梦桐,方才我向刘先生打听了下,原来这位‘土布小姐’本姓许,因为她出身是上海那边贫赛家庭,念到中学毕业因为家境所困,就想着出来做事,说来也有意思,她在电影公司门口下边一家影院里当起了售票小姐。没想到有一天被电影公司的人就看上了,觉得她虽不是那种特别漂亮的,不过胜在有种平民女子的亲切感,就让她当了电影公司里的小配角。这次准备让她和那位明星李萍一起配戏。” 说到这,阿宽的脸上浮起一个有些不满的笑:“说是配戏,主要还不是力捧李萍小姐么?只是我听那刘先生的语气里,倒像是许多人却格外欣赏这位许小姐了。” “许小姐?那阿宽哥,你有无把我的初步想法,告知这位刘先生呢?”林梦桐有些犹豫地说到,她想,刘先生想来应该是个有些见识的人,能与那江慕凡一起在上海念过中学的他,家境见识上都应该是不俗的。这请人做宣传推广的事,他怎么说也比自己更有远见。 “梦桐,我自然是说了,对了,这位许小姐全句叫做许寒玉,今年不过才十九岁。听刘经理的说法,是因为电影公司里看到她平日也不好打扮,更是不爱奢华,与那些眼皮极为浅薄的小演员自是不同,就是好不容易挣下了些钱,也只知补贴家用。所以日常衣着,也多以国货土布的面料为主,所以电影公司也深知眼下时尚的风潮,特意就给这位新人取了这么个新的名称‘土布小姐’” 阿宽想了下,又说到:“虽说眼下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不过,听那刘先生的意思,她出演的几部戏里,虽是配角,不过胜在形像清新自然,所以今后只怕是电影公司那边,会格外力捧。” “真是这样么?”林梦桐想了下,心里却觉得有些希望,她笑着说到:“阿宽哥,如此看来这位‘土布小姐’今后保怕发展得比那位明星李萍还要好。到那个时候,名声一大,我们羞花堂想再请她出来做宣传,只怕是格外难了。不如这次,趁着眼下她要红未红的时候,我们来请她做个宣传。今后只怕她一朝成名,连带我们的货品都会卖得格外好。” “是的,梦桐,我也这么想,也这么对刘先生说了。”阿宽也笑了,他没想到,这次林梦桐不过是无意间看了下报纸,就会有这样的好想法。而且,这次她并未去请教那位江慕凡了,这,才是他心下最为欣喜的事。那江慕凡固然是个有些想法见解的人,可他终究身份不一样,两家今后只怕会明里暗下更多竞争,如何能总是让他帮忙呢?而且,阿宽任是再不留意,也知道这江慕凡对林梦桐,是有几分情愫的。 只是,他毕竟身上有那样的不便之外,即使林梦桐不在意,她到底是受了文明些的教育,向来不以世俗目光看人。可是在这宜城里,在许多人眼里,那些有意接近江慕凡的人,包括他的家人几番苦心给他安排的相亲,哪一家不是在旁人看来另有目的呢?图的不过是这江家的家底,有谁位大家小姐,会心甘情愿地今后一直伺候着一个行动尚有不便的人呢?即便,他有才华,也有能力。 林梦桐却在此时,并示查觉出这阿宽神色里那般放心的模样,她却又问到:“刘先生赞同么?他可否找人联系到这位许寒玉小姐呢?”她想着,以方才那般描述,这位许小姐应该是需要些钱来支付家中用度的,一个名声不大的小演员,电影公司里会给她多少薪水呢? “梦桐,依刘先生的话来说,这位许寒玉小姐眼下还未必有这权利自已决定,她们这些小演员一经和电影公司那边签订了长约,就比如在这几年内,把自己卖给了那些个电影公司。刘先生的意思是,他倒是可以联系到许小姐的电影公司的,不过,这钱上自然不是许小姐说了算,而是电影公司开价。他们自然要抽走大头。”阿宽说到这,也有些神色为难。 “阿宽,这我也明白。不过我想,这次我们不过是请许小姐,在百货公司那国货之光的柜面,正式开张之际可以过来做个短时间的宣传,就像上次月中仙开张的首日,那位李萍小姐过来一样。这电影公司就算再有心层层盘剥,却也有限。所以我还是想请刘先生一试,至于价格他谈好了我们决定就是。”说到这,林梦桐却也像又想起什么一般,不忘记对阿宽说到:“对了,你可以再告诉刘先生,他去电影公司那边谈这事的用度,但凡合理的,我们羞花堂都会一一付给他。这事也希望他极力促成。” “梦桐,你放心。我稍后会说的。不过,你可能没有想到方才那刘先生,在最后却是对我说了句什么话。”阿宽看了下林梦桐,有些迟疑,却还是说了出来:“他说,这次他从月中仙谈好事出来之后,那江慕凡在送他之际,却也不忘记对他说了,但凡羞花堂的林小姐要请到他帮忙的事,还请刘先生看在他们中学也算是旧友的份上,极力帮助就是,不必因为顾及到两家今后的竞争,而有所保守。” “江先生是这样说的么?”林梦桐听了,心下不由一暖。原来那江慕凡却是远比自己想像中,还要聪明几分。他甚至可以预先知道,自己会有事求与那刘先生帮忙。又不便再费力请他出面,所以他却是主动对曾是同学的刘先生开了口。这样看来,这江慕凡哪里像是有心和羞花堂家竞争的模样,却分明像是在替对家帮忙。 想到这,林梦桐不觉又有些担忧,此事若是给那位江老板知道了,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他对同行的极力排斥和生意上的精明计较,是在这宜城里都出了名的。 见林梦桐瞬间面上又有了些难色,阿宽不禁有些不放心。他开口问道:“梦桐,你觉得刘先生这次可能帮到我们么?” 第498章 麻烦在她 林梦桐听阿宽这样问道,便也明白过来,她细细想了下,却有些顾虑地说到:“阿宽,我想这事刘先生那边自然会帮到我们,他是那家百货公司的经理,虽说是那项先生手下做事的。不过,那位项先生既然是让他负责那百货公司的事,想必他也一心想把那国货之窗的柜面做好些,即便是我们和月中仙家争得再厉害些,也无碍他的想法。我担心的倒不是他。” “梦桐,既然你也放心,那我就稍后就请他去电影公司那边,帮忙促成此事,” 阿宽见林梦桐对那刘先生也是十二分的依赖,便也安心了。 这时,秀凤已经给他端过来了一杯他素日最爱的龙井绿茶。阿宽可能是方才在电话里和那刘先生谈事谈得有些渴了。在林梦桐这里,他确实也不甚拘礼,便也拿过茶杯喝了一口,这才又继续说到:“好在据我所知,许寒玉小姐,也就是那位‘土布小姐’她所在的那家电影公司,就是小明星李萍所在的小电影公司。论起规模,在上海那些林林总总的电影公司里不算大,应该不难谈事。” “阿宽,你是说许小姐和李萍是在一家影业公司的?” 林梦桐听到这,心里却更为担忧了。她不禁说道:“依我看,那位李萍小姐应该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她定不会让那初试啼声的许小姐夺了她的风头。” 林梦桐说到这,却也不免叹了口气,这才说到:“阿宽,你还记得那月中仙开业的那天,我们见过的这位小明星李萍吧。她在剪彩那天风头一时如何独一无二,而且说话行事上也滴水不漏。哪怕是再虚伪再假不过的话,经她口里说也来,都让众人觉得是真心所言那样。” “这我知道。”阿宽也点了点头,只是他还有些心下存疑,便又接着问道:“只是,这回是我们羞花堂请许小姐帮忙宣传,她与江老板交往那样好。又是比许小姐名气响亮得多的小明星,她也看不上给我们家做宣传的事,又怎么会给我们添麻烦呢?” “阿宽哥,你再想想,我们和月中仙家是在百货公司开业那天,都要做宣传的。到时这位李萍小姐少不得会给月中仙出面宣传,到时我们请了那位许小姐过来。她们又是同一家影业公司的,现在恰好又为两家对手做事,如何不让她心生不满呢?而且,我看过报上的那张新电影宣传画,接下来她的新电影里,那许小姐只是给她做配的。以李萍小姐的名气,她如何能接受一位配角和自己在百货公司开业那日,平起平坐呢?” 听得林梦桐这一番解释,阿宽也觉得有理,他点了点头,却又说到:“梦桐,我明白你的意思。同业是敌,更何况这电影公司那样的名利场里,只是,难不成我们要再去寻个合适的人选,避开那李萍小姐么?” “这倒不必,我也在想,那位许小姐自身的风格气度,包括那电影公司给她别出新裁,起的那名号,都非常贴合我们羞花堂。而且,以我来看,接下来这部新片子若是放映之后,只怕那李萍小姐就真会风头不再。而‘土布小姐’的名声,也会更加传得开。到那时,羞花堂就算再费上好几倍的钱,也请不来她做宣传了。” 说到这,林梦桐想了下,便又抬眼对阿宽说:“你只管去找刘先生办吧,对了,如果可以谈得成的话,我们可以把镇店货品外包装盒子上,今后都印制上许小姐这报上的宣传照,最好可以早些谈成,赶在她那部新电影问世之前。” “梦桐,你放心,我会照办的。只是这样一来,只怕电影公司那边让我们用了许小姐的肖像权,这合约的价格也会不低的。”阿宽用探询的口气问到。 “这个我已经想过了,只要他们不太过份,这个钱我们花得值得。合约上使用期限不会是短短的一两年,而如果那部新电影问世后,这位‘土布小姐’瞬间大红起来,应该会带动我们羞花堂的众多货品风靡上海那边,阿宽哥,合约的事我放心交给你,你只需把报价给我就好。” 林梦桐说到这,也笑了,不知怎的,她心里有种隐约的预感:这一回自己不会看错人,那位朴实清秀的‘土布小姐’应该会红过小明星李萍,而羞花堂,也会接下来一步步把真正优良的特色国货胭脂水粉,带到那十里洋场的上海...... 果真一切却是如林梦桐事先所料的那样,阿宽第二天就又从刘先生那边得了消息.这个消息却是有些喜忧搀半的.好了一面却是电影公司那边,见到有商家愿意请那许小姐做宣传,却也自然乐意. 那许小姐虽说有着“土布小姐“的名号,不过终究只是个小演员。当下也给公司带不了多少利润,而现在有人肯请她做宣传,并且愿意用她的形像做商品包装广告,那这种有利可图的事,他们自然乐意。 只是价格方面,他们开的虽不算低,不过阿宽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他觉得这包装上的许小姐形象可以一用就是三年,这笔钱从长远看也算不得不值得。原本这事就要谈成,那许小姐不过只是个新人,片子倒也演过几部,只不过却最多也只是个女二的角色。她又如何不会听从公司的安排呢? 更何况,刘先生也告诉过阿宽,许小姐出身平民家庭,时刻都不忘记贴补家用,有这样的机会,又不需要她做些什么艺术上的牺牲,所以她当然答应。 不过此次的麻烦,却的确是在那李萍小姐的身上了。她是这家电影公司里最红的明星,而且长袖善舞的她,听说在这家成立不久的电影公司里,且还有些出资出股。 所以,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的她,却是不乐意了。而那电影公司的小老板,也碍于她的面子,这事上也就没有立刻答应刘先生,说是等两天,再给这边一个确定的回话。 第499章 请他出面 林梦桐知道了这其中的缘由,却也有些失望。阿宽见她有些不悦之色,便也只好安慰她说“梦桐,这好事不从忙中起。既然这刘先生都和那电影公司说得清楚的,我们就再等两天吧,反正项老板那边的事,我都办妥过了。百货公司也不是马上就开业的,应该来得及。” 见阿宽这样说,林梦桐却是叹了口气,她说道:“百货公司开业是还有些日子,我担心的是那位李萍小姐,她根本不会答应。她是电影公司的台柱子,又在那里有出资,并且她不会不知道,我们和月中仙家是什么样的关系,她怎么会答应让许小姐给我们做宣传呢?于公于私,对她都没有好处。” 林梦桐想着,这事保不准那李萍小姐就会说与江老板听,到时他们就更不乐意了。月中仙本来就想一家独大,好不容易自己那日见过了项太太,难得她又有些开明,若不是有她只怕羞花堂的货品都进不了百货公司。现在那位江老板若是知道,羞花堂还有意也请人宣传,更会担心抢了他们家风头,李萍也是和那月中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自然就不会答应了。 “梦桐,那我们怎么办?其实我想过,如果不请人宣传,以我们羞花堂货品的质量功效,也未必会输给月中仙。”阿宽虽有些不甘,不过他还是有意安慰林梦桐,这次的想法却全是她一人想起的,原本以为是个极好的计划。毕竟,上海那边不比宜城,总要入地随俗,走些新派些的路线才好。 只是偏偏这样不巧,那位颇让林梦桐满意的‘土布小姐’又是李萍一家公司的,看来,这事多半是没有希望了。见林梦桐的脸上,浮起了一层难言的失落之意。阿宽却也不好受,不过,他到底是个爱动脑子的人,不过是一会功夫。他就又说到:“梦桐,我想可不可以让我去找下江慕云小姐,看看让她出面,能否与那李萍小姐说些话,让她不要为难我们请许小姐的事,你看可好?” “你是说让江慕云去找李萍商议?”林梦桐听阿宽这样说,也有些惊讶。 她只知道,这些天下来,阿宽确实如之前答应了江慕云的要求,去见过她一次,并且,他还说过,那次江慕云是有意安排好让那从上海归来的江老板远远看见。当然,演戏也只是演戏,俩人坐车离那月中仙稍远一段之后,那江慕云便不勉强阿宽了,在半路就让他下车回去了。 她的用意也无非是让江老板看到,她根本不会按着他接来的意愿行事罢了。而阿宽,也应该只是帮忙而已。“梦桐,我想我既然答应帮那江慕云小姐,那即便是人情来往,这回我请她出面,打电话给那李萍小姐,她应该不好拒绝的。反正,我们羞花堂这次是请那许小姐出面宣传,又不是请李萍。她只要不为难我们,就可以了。” 阿宽这话说得也有些道理,而且,林梦桐知道,江慕云不是那种心眼小的人,尤其是对阿宽,他帮了她大忙。并且,这以后还注定有再劳烦他的事,所以于情于理,江慕云应该不会推却。 只是,林梦桐却没有即刻点头答应。反倒脸上浮现出沉思良久的表情。这却是让阿宽不太明白了。他不禁问道:“梦桐,你觉得如何?江小姐倘若肯开口,李萍不会不给她面子的。 毕竟,按那江小姐的说法,那小明星李萍每年单单从她手上,都要拿走不少月中仙给他的宣传钱。看在这份上,想那李萍也不好推却的。” “阿宽哥,你说的固然在理。我也知道,李萍和江老板关系不浅,月中仙能在上海开起香粉厂,也是她帮了不少。而且那香粉厂也不是江老板一人说了算,李萍也有不小的出资。这个小明星,其实身家也不简单。不能只把她当个明星来看,我倒觉得,她更像个长袖善舞的生意人。或者说,李萍小姐演戏,只是她的副业罢了。” “梦桐,你的意思是李萍小姐那么会算计,即便江慕云出面,也不行么?”阿宽听得林梦桐说的有理,却也有些惊讶了。他知道林梦桐对这些事有所了解,但不知道,她会了解如此之多。 林梦桐点了点头,这才又继续说道:“而且,阿宽哥,据我素日的观察,这江小姐的性格是有些小脾气的,之前那次在月中仙的开业上,要不是你多劝几句话,没准以她的个性,会那日当着众人面,就冲撞那位李萍小姐了。这样看来,虽说李萍小姐和月中仙交往甚多,可是因着那些你我都知的缘故,她和江小姐是不言语不投机的。你让江小姐去和她说事,只怕江慕云口里答应了,心下也不乐意。而且,我更怕平日就话不投机的俩人,有了争执就对我们接下来更不利了。” “那梦桐,我们怎么办?”说到这,阿宽也听明白了。因为那江老板的事,江慕云早就看那李萍不舒服了。以她那般任性的小姐脾气,让她去说服别人还好,去主动与那同样有些倨傲的李萍联络,想来也确实让她为难。 并且,阿宽也知道,这生意上的人都为最为势力的。眼下这江老板有意要让江慕云放下的有手上的事,准备与那上海的买办之子相亲的安排,那李萍自然知道。 所以,若非江老板主动开口,这江慕云即便放下身段,去主动找她,她也未必会答应。 “阿宽哥,你知道江老板现在是把百货公司里的事,全交给了那江慕凡,并且刘先生那日提过,他说过我们接下来如果有麻烦,可以请他帮忙的。怎么说你也帮过江慕云,就算我们去请江慕凡帮忙的话,看在妹妹的事上,他会答应的。而且,我感觉到,江慕凡更会说话,让他开口,李萍不会拒绝。” 说到这,林梦桐有些信心,她看了下阿宽,又说到:“以后江老板会把大事都交给江慕凡,李萍是不会不给这月中仙今后的继承人面子的。” 第500章 事有凑巧 林梦桐这样想着,心下也默默下了决心。这次只能让自己姑且再一次口了,无论如何,必须要说服那江慕凡答应自己。虽说请那位许小姐的事,她也原本只当做在脑海里灵光一现的念头。 只是现在从那位李萍小姐的反应看来,这个想法是不错的。而且,李萍小姐如此在意,只能说明在上海那边,这种方式还是时下最为流行的了。 “那就这样,阿宽哥,江小姐那边你不用再费心了。不必为此事打扰到她,你就安心再帮她几回忙,来应对好她的父亲就是。至于江慕凡,我会想办法说服他帮我们劝劝李萍小姐,我想,只要他肯开口,李萍不会不给他这位月中仙的少爷面子的。”林梦桐细细想了下,便又对阿宽说到。 “那好,梦桐,你既出面,那江慕凡不会不答应。只是......“阿宽说到这,却有些迟疑起来.他的眼里却是有了些波动,像是有话要说,却又变做无言沉默之色.他又对林梦桐匆匆打了招呼,这才移步离开. 不过在开门之际,他却是回头看了下,轻声说道:“梦桐,我答应那江慕云的,全都是演戏给江老板看而已.你要相信我。” 说完这句,他却也不再解释什么,轻轻合上房间的门,便离去了。林梦桐低下头来,静静沉思了会,她知道他的意思的,只是他的这句话,自己却是不能再解答什么了。 林梦桐想着,自己要打电话给那江慕凡么,她有些犹豫起来。每次自己打电话过去,总是要给他添些麻烦。却没有一次是真正有意要和他说些什么,这样想着地是让她再也无法打通这个电话了。她看了下墙角上那金色的自鸣钟,时间却是下午二点了。 今天是礼拜五,她知道那江慕凡的课下午也只有一节。自己不如干脆去那女中那边,亲自去对他说下。这样总好过随意打个电话去吩咐他什么。 不过她又一想,这样平白无故地去,虽只是为了公事,不过没有一个理由的话,也有些牵强了。她便随手打开桌边的抽屉,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块西洋手帕,就是那回江慕凡特意给她留下来擦拭手的新手帕。林梦桐上次用完之后,却小心地洗好晾干之后,便是收到了抽屉里,准备方便时还给他。 这款手帕却是上好的进口棉麻质地,精巧细致。只是花色是那种显而易见的男士用款,所以她也不准备留作已用。 有了这般绝佳的借口,林梦桐这才舒展了口气,她便让秀凤通知下车行,让他们那边即刻派辆黄包车过来。送自己去宜城女中。秀凤见她是临时起意,便也知道她一定是有了安排,就急忙打了电话过去。 林梦桐便格外当心地拿起那块手帕,又想了下,却又用一个牛皮纸信封整齐地收好。这才放进了随身的包里,掩门下楼了。车行距离羞花堂极近,此时又不是出行的高峰。那黄包车却也不一会儿就过来了。 秀凤见她要走,便轻声问道:“小姐,你去女中那边,应该很快回来吧。” “秀凤,你不必陪我了,就在我办公间里替我照应着有没有电话就是。我很快就会回来,不会耽误晚上回家吃饭的事了。”林梦桐知道那秀凤担心的是什么,便笑着对她说道。 最近林太太那里,也多少知道了那百货公司的风声,所以她也格外关注起林梦桐的举动来。羞花堂以往就算做得再好,也不过只在这小小的宜城里略有起色。眼下看来,却是要把生意做到那上海的百货公司里了,这样在林太太看来,林家这位大小姐的心,可是不小了。 所以,她格外担心自己和梦鸿,今后可在这羞花堂里有多少权限可以计较了。 黄包车不一会儿,便开到宜城女中的门口。林梦桐这才想起,怎么自己这么心细的人,今天也百密一疏,单单忘记了一件事,就是临行前要给那江慕凡打个电话先告知下。虽说自己也知道他后面那栋灰色的数理教学楼,而且也知道他今天的课是会早早结束的,现在应该是回到办公室了。再过一个多时辰,他就可以回家了。 不过,她想着,这到底还是民国初年,虽说是女校,自己就这样贸然进去,确实也不好。 她想着,不如在门口的学监看门处,打个电话过去下。她想着,便想走到那门口。说来也巧,此时,却是从那学校里走出一个年轻女生来,扎着两个整齐的麻花辫子,一眼看上去,却是份外熟悉的模样。 还未待林梦桐仔细认出,却听得那位女生轻声唤道:“你是羞花堂的林小姐么?” “是我,请问你是?”林梦桐见这来人看起来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姓名了, “我是汪文琪,是江慕凡老师班里的学生。那回在公园里,我们见过一面。”这位女生轻言细语地说着,眉眼间却也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位功课极好的汪文琪,对吧?”林梦桐也记起来了,这位不正是曾经因为一张小小的纸条而让江慕凡有些为难的汪文琪么? 好在那次的小事已经得到了最为妥贴的的化解。不过今天这样看来,这位汪同学确实是个格外有些灵性的聪明女孩。压根没有半点轻浮之气,反倒有些让林梦桐觉得,如自己经常在画上书上看到的那种,传统的五四学生的模样了。 她的脸上,最让人注意的便是那细密微卷的刘海下,那双澄澈无波的明亮眼睛了。而此刻,这双眼睛却是好奇地打量了下林梦桐,这才迟疑着问到:“林小姐,你是来找江老师的吧?” 见这汪文琪主动开口问到,林梦桐也不好多解释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笑着说到:“汪同学,我是临时有事想到找江老师,只是出门后才想起来不及打电话了。” “这没事,现在我们刚下课,我这就到那数理组办公楼那边,找江老师下来吧。”汪文琪笑着说到,脸上漾起了一个温和的笑意。 第501章 他的难处 见这汪文琪主动答应去找那江慕凡下来,林梦桐心中自是感激。不过,她却不忘记客气了一句之后,却又份外注意地补充了句:“汪同学,你让江老师不必太急,我就在门口等他就是了。” “这我会说的。林小姐,你是顾及江老师的行动会不太方便。不过,你来这里找他,他是不会太慢下来了。”汪文琪轻声说着,脸上却浮现起了一丝淡淡的失落。 不过,只是一会功夫,这样的失落之情就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份外从容的笑意了。 汪文琪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林梦桐这才反映过来,原来这位汪同学似乎也看出了些什么,那次她在那张纸条上,却是借着诗句对江慕凡将心曲表露无遗。而江慕凡却是用那更加委婉的句子,来写尽了他的心思。这其中的深意,细想之下,却是分明说他自己是心下别有一番情衷了。想那汪文琪也是会意了, 只是,林梦桐想着,她莫非认为那江慕凡用来推却她的理由中的女子,却就是自己了。 正当她有些神思飘忽之际,却见远远的,走来了一人,行动虽有些不便的样子,只是却是依然走得极为稳健镇定。一身青灰色大衣,手中却是握着那根细细的拐杖。 林梦桐见是江慕凡的身影,便不由多向前迎了几步。不知为何,见他为自己的事,又这样步履匆忙,林梦桐地有些格外不忍。 “林小姐,真是你来找我,方才我还在整理教义,准备待会就家去了。听得汪文琪那样说,我只当她开我的玩笑呢。”江慕凡轻声说道,眼里却是无限的温柔。似乎今天她的亲自过来,着实让他有些惊讶万分了。 “江先生,我是来还你这个的。”林梦桐说着,却是从包里拿出那个用牛皮信封包好的手帕,递到江慕凡手里。江慕凡接过那个信封,神色却有些惊讶。直到他把这信封拿到了手里,这才一脸醒悟过来的表情。 “是上次那块手帕么?”江慕凡接过,却是笑着收好。这才又用那格外含情带笑的眼神说到:“林小姐,我想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能到主动到女中来找我,一定还有别的事找我。” 见这江慕凡说的如此直白,林梦桐也笑着点了点头。她本为就不是特别喜欢遮掩什么的天性,便也说到:“江先生,我这次是想请你帮忙,而且,这个帮比不得之前的,应该多少会让他有所为难。所以......“ 林梦桐说到这,却也略微停顿了下,她确定是认为,这江慕凡并不亏欠自己和羞花堂什么,如果让自尊心极强的他对那个让他们江家兄妹都有些心下憎恶的李萍,去说些什么委屈求全的话来真的会让他为难的话.那林梦桐也觉得,倒不如不帮算了。 “林小姐,我们去楼上说话,现在这个时间,数理组的老师们,应该走得差不多了。”江慕凡似乎明白她的难处,轻声说道。 俩人一路默默走到了那栋灰色的教学楼,上楼时,或许是一个不小心。那走路极稳的江慕凡却是在拐角处一个不稳,人虽没事,只是手上那根细细的拐杖却又不小心摔落到了地上。 不待他反应过来,眼疾手快的林梦桐就抢先一步,替他拾起了这根拐杖。却又是极为小心的弾落了那手握之处的些许灰尘,这才轻轻递给他。 “谢谢你,林小姐,你看,我一不注意,就又在你面前出了洋相了。”江慕凡说着,却是脸上分明有些泄气的失望之色。仿佛他在意的,却不是今天这样的不小心。而是,今天他的这样的不小心,刚好是不巧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这有什么,江先生,我平时上下楼也会这样不慎地,特别是在心里想着铺子里的杂事时,难怪别人也都说了,一心不能两用。”林梦桐轻轻说道,她知道如江慕凡这般的心性,就算表面再为豁达,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那脆弱的一面了。 更何况,今天在自己的面前,他哪里容许自己再次出这样的小麻烦,就像那回在书局里一样,他也是在上台阶时那样不慎。 “林小姐,你最近又为铺子里的事烦忧么?是什么事?”江慕凡确实很聪明,林梦桐这样一说,他很快就明白了她今天的用意。便一边开了数理组办公室的门,一边问道。 待两人先后进来在上次那样的老地方坐下之后,林梦桐这才轻轻叹了口气,便把那项先生百货公司里的事,以及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和遇到的那个李萍小姐带来的麻烦。都简略而清晰地说了一遍。 这江慕凡认真地听着,却也不忘记给林梦桐递上一杯热水。待她接过之后,他这才安然放好手上的拐杖,坐下来寻思了会,这才说到:“林小姐,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你说的是那位曾经给我们月中仙家做过宣传的李萍小姐,她这次有意不让一个电影公司里的那位许小姐,给你们在开业那天到柜面上做宣传,对么?” “是的,本来我也想过,主动去找她说说。我们那边,已经把这事都和那家小电影公司谈妥当了,许小姐也乐意与我们合作。不过你也知道,李萍小姐是电影公司的红人,又是股东之一,她但凡不同意的话,就是电影公司的老板和许小姐,也多少要顾及她的颜面,不好答应我们家了。” 林梦桐有些为难地说到,她知道,虽然提及这位小明星李萍小姐时,江慕凡的表情没有那江慕云小姐一般,把满腹的憎恶都挂在了脸上。只是她也不难看出,这江慕凡其实是对李萍颇有腹谤的。 这江家太太,是宜城都知道的完全没有一点脾气,惟有在家吃斋念佛为主。放任那江老板的私下生活不管,想来她一个不识字又没什么太多见识的中年女子,哪里会有那与江老板当真计较的勇气与胆识呢? 而江家这一双儿女,虽是成年了,听说也私下对父亲有过规劝,可是他又哪里听得进去,依然和那李萍小姐走得极近且不再避人了。 第502章 尽力而为 林梦桐想及此处,却又有些无奈地说道:“只是我与那李萍小姐素无关交往,我只知道她和你们月中仙是有着极深的来往,之前你们那边刚在宜城开张之日,江小姐也曾请我去过,我也略略见过一面。以我来看,只怕我们过去,也断然说服不了这位李萍小姐了。” “那林小姐,你今天来意是否就是要请我帮这个忙了?”江慕凡沉思了会,却也开口说道。 “正是此意,不过,我也知道你或许也有为难之处。所以,此事能成固然是好了,如果江先生你真有所为难,也不必刻意勉强自己了。”林梦桐说到这,却也抬眼看了下那江慕凡,但见他那原本明快兴奋的脸上,此时也浮起了一丝难色。似乎正如之前自己所预料的那般,在这事上他确实做不到如之前一般满口答应了。 不过,也只是短短一会功夫,那江慕凡却又开口说道:“林小姐,既然你都知道我们月中仙与这位李萍小姐的关系,我也不想再隐瞒你什么。我和慕云,之前因为家父的事,早就和那位李萍小姐,在一次宴请上弄得不欢而散。也让家父抹不开面子,而自那以后,几乎我都未曾与那李萍小姐再有半分交道。” “是这样?”林梦桐听他如此说,心下也有些明白。原来这江家兄妹两人,对那李萍的不满之处,远胜过自己所想像了。而且,听他这般口气,之前与那李萍已经在面子上都已经撕裂了,哪里再有和解之意?这个时候,自己又如何好去再劳烦他呢? “那江先生,今天我打扰到你了,原本我只知道你们月中仙是请了李萍小姐做宣传的,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般原委。这事就不必江先生你费心了,我回去再和阿宽他们想想办法。若是当真无果,也就只好作罢了。我想,羞花堂的货品在那家百货公司里,卖得好不好未必就一定要请到那位‘土布小姐’了。”林梦桐有些失望地说到,不过,她还是不忘记带着几份有礼的笑意。这江慕凡此次,也是确实有所为难,自己也不好勉强他了。 她这样想,便准备再稍坐会,就主动与他告别离开了。只是,那端坐着的江慕凡听到方才她说的那“土布小姐”那四个字时,却似乎有些感兴趣的样子。他又说到:“林小姐,你说的可是许寒玉小姐?就是之前在一部进步的反映女性生活的电影里,给那李萍做配角,出演一位下人使女的?“ 听得江慕凡这么说,林梦桐便有些不解。说实话,她素日更多的时间却是忙于这羞花堂里的上下事务,对于这些电影以及明星之类,几乎是半点不知了。 好在那天阿宽也有打听过一些这位许小姐的消息,所以她也点了点头,用带着几分欣赏之意的口气说到:“是的,这位许寒玉小姐是那家小电影公司里的新人,听说是位刚毕业不久的高中女生。虽说外表上不及那李萍小姐明丽,不过胜在气质清新朴素。或许是因为她日常衣着太过与寻常女孩无异,不过是那些土布的衣着打扮,所以,那家电影公司倒也有些想法,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号。” “原来是如此,怪不得我那位刘同学会一直心心念念地要我促成他这事,让这许寒玉小姐得以在他那爱百货公司里做宣传,以便让她名声再大些起来。”说到这,那江慕凡的脸上却也有些会意的笑。他那透着几分聪颖的目光里,却又转向了一脸茫然的林梦桐。 “江先生,你说的我有些糊涂了,你的意思是说,在我来这里之前,那位四达商行的刘经理就有联络过你?”林梦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还是不太清楚:“而且,刘经理也早就认识那位许小姐?” “林小姐,你不知道,这位刘先生是我在上海念那所高级中学时的同学。他出身大学教授之家,可惜却不好读书,偏好经商。后来中学毕业之后,我去了日本留学,他按着家人的要求读了上海一所大学的文史专业。只是依他那般坐不住的天性,毕业之后哪里会甘愿做位教员或是报社编辑之类的差事呢?他就去了项老板开的四达商行,好在他念书时成绩虽不出众,却是个极有经商天份的人,项老板和项夫人都看重他,现在还有意让他全权管理接下来那家百货公司。” 江慕凡轻轻说道,目光里也有几分欣赏。林梦桐这才知道,原来这江慕凡和那位刘经理的交往,应该还不止同学这般简单了。他们应该是私下关系不错的,所以,那江老板才会放心把接下来月中仙入驻百货公司的大事,安心交到他的手中了。 “那听你这样说,那位刘先生也似乎有意在帮许小姐,好像也希望她能与我们羞花堂谈下这个宣传的事?”林梦桐听得有些眉目了,她便继续问道。 “何止是在意那么简单,依我看,我这位同学分明是对这位许寒玉小姐有莫大的好感了。” 江慕凡笑着说到:“之前我只知道,他对我说过,他最近非常有意一位名号叫做‘土布小姐’的电影公司小演员,说她是那种在上海这样的名利场上不多见的清纯朴实女孩,只是听他说,这位新人在电影公司里目前不受什么重视,还处处被些小明星压制,只有些配角可演。他也略微交往过几次,可是这位‘土布小姐’却是格外保守自重的,从不收他一点好处。哪怕是上回她有份参演配角的电影在影院放映成功后,刘先生他特意买了鲜花送去,也被这位许小姐断然婉拒了。” 江慕凡说到这,脸上也有些欣赏之意,他又说到:“所以,刘先生此番一来也想帮到你们羞花堂,二来也想借此给那许小姐一个可以单独亮相的机会,以博得这位‘土布小姐’的几分好感吧。” 第503章 意有所动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也觉得,这位刘经理为何在这许寒玉小姐的事上,如此费心了。他还让我若是遇到了麻烦,就来找你帮忙,看来刘经理固然是有心帮我们羞花堂,也不有几分他自己的美意在里面了。” 听得江慕凡这样的解释,林梦桐才彻底明白过来,这刘经理所何意了。只是,这江慕凡如何又是现在才知道呢? “林小姐,方才你说许小姐时,我还不甚明白。不过,你提及到那家小电影公司里特意为她起的那个名号,我这才知道,原来之前那刘先生口里夸赞不已的‘土布小姐’就是这位许寒玉了。” 江慕凡笑着说到,眼角眉间也多了份轻松的感觉。 “其实林小姐,可能真是我们的眼光真有几分相像,从你和我那位老同学的描述里,我倒是觉得这位许小姐当真是符合你们羞花堂的形像了。她朴素大方,且不像那些个浮华的小明星一般,唯利是图,连我这位老同学也是几番吃了她的闭门羹。看来,她倒不是个只爱财的人。” 江慕凡说着,却又低头沉思了会,这才说到:“我想,今天家去后,我就去想好说辞,再联系那李萍小姐,我想,即便她再不乐意与我说话,也多少要顾及到上海那边香粉厂的事,家父说过,今后每月我都要和他一起去那边开会,不管怎么样,香粉厂里出资最多的,还是我们家。” 听得那江慕凡如此说,林梦桐也有些意料不及。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来表达自己内心那样的感激。她却只好起身说到:“江先生,你大可不必因这许小姐的事,去为难自己。我觉得那位李萍小姐若是当真计较起你们之前的矛盾,这事岂不让你难堪?” “没事的,林小姐,这次也不仅是为了你们羞花堂,再怎么说刘经理也是我旧时同学,这种成人之好的事,我又怎可不做?至于那位李萍小姐,我了解她。”江慕凡说到这,神色却也有些淡淡的不屑,他说到:“别人都以为她是和我家父真的是所谓的志趣相投,才会明里暗里走到一起,让我们江家在这宜城里成了一些人口中无聊的谈资。” “其实,她图的不过是香粉厂那边,我们家占了百分之八十之多的股权而已。” 江慕凡说到这,脸上却浮起了一个有些讥讽的笑:“她和家父,说白了是各有所图罢了。她虽只是个小明星,不过在上海那个地方的生意场上,也算结交了不少权贵,所以在人脉上,也能帮到香粉厂。所以,这次我和她开口,纵然她再有心想压制那许寒玉小姐,也要顾及我说话的份量。这事,林小姐大可不必担心。只要她一松口,我就会联系你和刘经理,应该会赶在百货公司开业前,促成此事,” “那好,谢谢你了。”林梦桐听他口气这般笃定,心下也顿感轻松。看来这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亲自来到这宜城女中,远比只是简单坐在自己的办公间里打个电话,效果要好上许多。 “不用谢我,林小姐,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正好要回家,不如再送你一程,你应该也要赶着回羞花堂吧?”江慕凡说到这,眼底却又闪过一丝犹豫。他迟疑了下,这才缓缓说到:“上回我送你到门口时,见到的那位陈先生,我觉得他好像对我,多少有些看法一般。这次,倘若再给他看到,定是会更对我有想法了,不如我干脆还是送你到羞花堂前边的路口那里,以免让他无意再看到。” 林梦桐听他这样说,这才明白,原来上次无意在门口撞见归来的阿宽时,这江慕凡为何会找个理由,也不及和自己再说什么,就匆匆离去了。原来,这心细如发的他,分明是看出了阿宽神色里的,那掩藏极好的异样了。 想到这些,林梦桐反倒轻轻笑了起来,她大方地说道:“江先生,你误会了。阿宽是因为令妹的事,才见到你有些尴尬的。” “你是说慕云么?他们也认识?”江慕凡此时,也起身准备和她一起下楼。他一边拿过来放在椅子边上的那根精巧的拐杖,一边好奇地问道。在他看来,确实是无法把自己那个脾气有些骄纵的妹妹江慕云,和自己见过的那个高大沉稳,衣着寻常的羞花堂二掌柜联系起来。 见这江慕凡这般好奇,林梦桐又笑了,她和江慕凡缓缓走出这办公室,待出了门后,却也想着他的不便之处,就主动顺手替他关好了办公室的门。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到:“阿宽对我提及过,慕云小姐因为不想按着父亲给她既定好的路走,就有意想请他帮忙,在江老板面前演些戏。” “林小姐,你是说慕云她这些天的事,都只是演戏么?难怪我也觉得,她就连出门前,都激动得格外不自然了。”江慕凡听到这,非但不太惊讶,神色里反倒有些佩服之意。 “慕云这几天来,衣着上也淡妆素服起来,一有空,也不只会去和她那帮子同学去南京上海闲逛了。只是穿得朴朴素素得出去,我若问她,她也只说去会面一个重要的朋友。而且,巧合的是,每次她都有意安排在家父到家时这样做。” 江慕凡说到这,会意地对林梦桐笑了下,又继续说道:“她的这些行为举止,自然是让父母生疑,问过她,她也只说自己要学那些个新潮女性,自己决定自己未来的幸福。” “我觉得她说的没错,固然江老板给她安排的那位上海的买办之子出身富贵之家,且受过西洋教育,可是倘若江小姐当真无意结识,又何必勉强她呢?”林梦桐想着,这江慕云应该不会是假戏真作,根本就是真正喜欢上了阿宽吧? “林小姐,你所言及是,我对家父的安排,早就颇有微词。这事我且不能接受,更何况有些脾气的慕云呢?”江慕凡说到这,却也叹了口气:“在家父眼里,什么都是生意,都是利益的交换。就连子女们的终身大事,也无非利益两字。” 第504章 绝佳借口 江慕凡的话,听得让林梦桐也为之有些动容。她之前也并不太理解这民国初年的风尚,只是是简单得以为,如那江慕云一般,在那样好的家境中成长起来的经历,自然让她有些娇纵的脾气。只是,现在看来,这个时代的年青女性。要谈及完全的自主,却是谈何容易。像江慕云这样的性格,尚且还要忍受这样不尊重她自己内心所愿的安排,更不消说那些贫家女子了。 她也不由叹了口气:“江先生,你不用多替慕云小姐担心。起码现在,她有阿宽来帮着遮掩些,或许江老板真会信以为真了。” “林小姐,你难道看不出来么?”眼看俩人快要走到了校门口,远远看过去,月中仙的那辆黑色的小汽车却早已安然停好了。 江慕凡却有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这时女中已经安静了许多。这条路上也只有几个散学准备归家的学生了。 “看不出来什么?”林梦桐见他说这话时,却是一脸的沉思。似乎触动了什么心思一般,便也停下了脚步,带着几分茫然不解问到。 “我是说,慕云她根本就不是在做戏,连我这个局外人都根本能看得出来,她应该是对你们羞花堂那位陈先生,真的是有了莫大的好感。”说到这,江慕凡的眼里,却是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 “我这位妹妹,素来做事只是太过凭自己的心意,我只怕她纵然再有心,你们那位二掌柜也只是单单做个好人,帮她一个小忙罢了。”江慕凡说完这些,却是神情里有些难以言尽的意味。 “江先生,你怎么会连这个都可以看得出来。看来,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阿宽,让他去帮这个忙。”林梦桐见江慕凡也洞悉出了那江慕云的心事,便也不再隐瞒什么。“阿宽是个聪明人,前几次,江小姐几次三番都来过我们铺子里,缘由虽是不尽相同,不过却也都是单单为了找阿宽说话。这次的事,阿宽也知道江小姐为难。他的本意是不想做这假戏,不过他总觉得江小姐之前也有帮过他几回,这次就当礼尚往来了。” “礼尚往来?”江慕凡听她这样说道,却有些迟疑地抬眼看了她一下,那份外明亮的眼里,有些不确定的游移。俩人这时,又不约而同地缓缓走出了校门。直到快到那汽车边上时,江慕凡才又说到:“林小姐,我不知道你们那位陈先生到底想法如何,我只想知道,你和我之间从一开始到现在,难道也只是如他们一般的礼尚往来么?” 说到这,江慕凡那浓眉下的一双清亮的眼里,却是涌起了一丝怅然:“其实我早就应该有这样的思想准备了,我自身不过就是这样,不管我再有勇气也好,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林小姐,你可以做到如普通人般平等待我,已经是很开明了。” 他轻轻地说着这样听来有些沮丧的话,可是他那轮廓分明的脸上,却分明是一种夹杂着些许期盼的神情,他的目光却是又落到林梦桐这边,像是等着她接下来会说出的话,或许,那话里却也有着,他一直想要的答案。或者,他是等着那些注定会让他失望的话,从此时她的口里说出。林梦桐却有些始料未及,她的心,却是有些不定起来。连眼神也开始有些避开他那隐约有些灼热的目光。 她有些担心,担心在这样过份聪明灵动的他的面前,自己那些因为种种缘由,而刻意隐藏起来的心意,就这样被他轻易识出。她更担心,如果自己不说,或是如之前那样,自以为聪明地用些话来岔开的话,他只会加倍地怀疑起他自己来了。 所以,这次她却是不等及再反复斟酌思量,就轻轻地把带着三分尊重,更有六分欣赏和一份惘然的目光。默默看了下他。这才缓缓而又坚定地说到:“江先生,我从不把和你的交往,只当做什么礼尚往来。无论你如何做想,我只觉得,你是在这宜城里,帮到我极多的人。而且,可以让我没有一丝负累地一起说话的人。所以,这次的事,刘经理的确是有意提醒过我,你或许还能帮到我,我才来的。不过,即便他不说,我也会想到找你,也许这只是个缘由,是个可以顺理成章请你帮到我的缘由。” 林梦桐这话,说得极轻,却也完全没有一丝她以为会有的那种负累。在这个时候,她却全然忘记了之前自己给自己定下的种种禁锢。她知道,面前这样的他,是自己不会再那么容易就遇到的。他可以理解自己,更可以信任自己,却不仅仅是如阿宽那样,简单地帮到自己。虽然。如他方才所言,他的身上那个不便之处在外人看来,却是让人望而止步的。 但是,这样的暇疵,在林梦桐看来,却不足以遮掩他本身的光亮。更不足以挡住自己更进一步想走进他内心多一点的脚步。哪怕,林梦桐也知道。沉稳如自己,今天说出这样的话,他会在内心又是怎样的欣慰,而那原本微弱的希望,或许此刻在他心底里更亮了许多。 “林小姐,谢谢你。可以这样待我。我们上车吧,方才你说话的时候,倒是给我了一个极好的设想,我知道自己应该接下来,如何给那位李萍小姐打电话了。我保证,这次一定会成功,你们羞花堂就准备好接下来和那位‘土布小姐’签订合约吧。”江慕凡笑着说到,却是不由快了几步上前,主动替林梦桐拉开了车门。 林梦桐也笑了,江慕凡说得如此自信。虽然她不想多问他,到底是有了怎样的好主意。但她知道,方才自己那席话,定是让他也放下了心中原有的那些块垒了。 待车缓缓开动之后,江慕凡脸上那会意的笑却犹未散尽,他却又转过身来。对林梦桐问到:”林小姐,你就不想知道我会如何和李萍小姐开口么?” 第505章 这般借口 林梦桐见他这样问,也明白过来。以这江慕凡素日太过自信的心性,有了这极好的想法,他是断然按捺不住内心的几分得意的。说到底,这样自以为成熟的他,在现在的林梦桐看来,还是多少未曾褪去那浓重的书生意气了。 “这个我还真想不出来,这事无论成与不成,我都已经当你帮到我了。”林梦桐想着,却也笑了。她知道,这江慕凡虽看上去似乎不如那江慕云的点子多,不过,他能想到的,一定是个会让那倨傲的李萍小姐也无法拒绝的理由了。 “林小姐,你这么夸,难道不怕我骄傲么?我是在想,方才你说的慕云那事启发了我。我想,不如我干脆就直截了当地说,我非常欣赏那位许小姐,也深知当下她的境况,自然是不能与那李萍相比,所以,特意想给她一个挣些小钱的机会,也让她可以借机让更多人了解下。反正,那位许小姐再如何秀外慧中,也不过只是个小电影公司里的新人,任如何努力,一时也夺不了李萍小姐的风头。这么说,她要是还再为难的话,只怕会让她自己显得毫无明星风范了。” 说到这,江慕凡的脸上,却不由浮起一个有些不以为然的笑意:“其实,那李萍小姐放在上海,也不是什么大明星。她的心思,都在挣大钱的生意和结交权贵上,至于的我父亲,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小地方的富商而已。” 听得这江慕凡说出的理由却是这样的,林梦桐倒是有些惊讶。不过,她倒是觉得这个理由虽是有些牵强,因为那位许寒玉小姐的模样,别说自己,就是连这江慕凡都无从见过。他竟然可以找到这样的说辞,着实让林梦桐都有未曾想到了。不过眼下,这个理由倒是能让李萍无法拒绝。她再小家子气,或者是再有心想堵住那月中仙的对手,也不好不给江慕凡这个面子了。难不成,要让那位许寒玉小姐不帮到羞花堂做宣传,而反而去帮到月中仙么?那向来都是她李萍的独权。 “江先生,你这样说,难道不怕你那位同学刘先生会怪你么?”林梦桐有些想笑,不过她还是有些认真地说到。她知道,四达商行的那位刘先生,也就是江慕凡的中学同学,他到是对许小姐情有独钟了。江慕凡为了帮到自己,竟然用了这般的说辞,是不是也要和那刘先生事先打个招呼,不然岂不尴尬? “怎么会?我和他是多年故交。只是他最了解我,对于这些明星演员之类,我是没半点兴趣。回到宜城这些日子,却是连一部电影都不曾看过,慕云倒是喜好这些,有时替我买好了票,我情愿让她分与那些个好友,也不想去。倒不是我这个有多么阳春白雪了,不过是提不起兴趣。”江慕凡说着,又看了下林梦桐,眼角那抹微笑却是更深了。 此时,汽车却又依着从前一样,稳稳地停在了羞花堂门口。林梦桐却是主动开了门,又轻声对江慕凡说道:“谢谢你,如果李萍小姐当真应允了,你就打我电话。我再安排之后的事。”她说完这些,却又把那江慕凡放在边上的,有些歪斜了的拐杖轻轻扶好,这才补充了句:“你不用再下来了,外边有些起风,我这就进去。” 江慕凡坐在车里,却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了两个字“保重。”便让司机师傅开走了。林梦桐这回,却是没有特别急着往铺子里走去,外边确实起风了,吹到她身上,却没让她格外觉得有些凉了。她想着那许小姐的事,这江慕凡竟然可以能想出那样的由头来。那李萍确实不会再婉拒了。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帮到自己,只是接下来,连他都知道这不再是什么“礼尚往来”,自己又应该如何面对他呢?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这边才到了办公间,没及坐下。阿宽却是急急地走了进来,看他的神色,倒是像遇到的天大的喜事一般。 “梦桐,方才一早刘先生那边就打电话来了,让我们后天就可以去上海那家电影公司,和那位许小姐正式签约了。”阿宽兴奋地说到,他看了下林梦桐,却也会意。又轻声说道:“这次,又是江慕凡帮的忙吧?我听刘先生说,那李萍小姐是昨天晚上突然打来电话给他,改了口,说是电影公司决定好了,要给新人一个机会,不过许小姐是个新星,以后究竟会不会成名也难说,所以这以她形象作的包装宣传,也只能两年一签。” “这也在情理之中,这电影公司接下的新电影是要几个月后再上映,要是她这次红了起来,那她的宣传身价也一定水涨船高。反正我们尽快决定下来就是。”林梦桐总算安心了不少,看来那江慕凡用了那般的理由,任那李萍小姐也只好同意了。这月中仙的事,迟早是要交到他的手里,他若是欣赏那许小姐,李萍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反正该赚的钱,她又不会少。 “只是梦桐,那位许小姐倒是有个条件,就是要和林小姐你签订合约,并且她要看下我们的货品,用过一天之后,第二日再正式签订。”阿宽有些犯难,看了下林梦桐,接着说到:“依我看,是这位许小姐格外珍重自己那‘土布小姐’的名声,不愿给连自己都未曾用过的货品捧场。” “这没问题,我反倒觉得,许小姐人品一流,她确实需要这笔宣传费用,不过,她倒能在这样的好事面前,也坚守住自己的底线。比那李萍要高上不少层面了。”说到这,林梦桐也微微一笑。她有个极好的预感,这位许寒玉小姐,今后指不定会较今天的李萍,更为出色。而羞花堂的货品,有了这样的她来为之宣传,只会销路更佳了。 “那梦桐,我就去买明日的车票,我们一起过去。到时让刘先生替你们各订上一间极好的休息之处。对了,要不要把秀凤带上,你也有人照应下。”阿宽有些不放心,用探询的口气问到。 第506章 一个心愿 “不必带她了,不过是谈个合约而已。”林梦桐想着,自己要是处处离不开人,真会让人觉得她是半点自主的本事都没有了。 “阿宽哥,你尽快和刘先生他们那边安排好,我们明天就动身。这事不宜迟,那位李萍小姐看样子是个多变的人,至于价格方面,我想以那位许小姐目前的身价,不会高到哪里。更何况,她们不也说了么。只是两年而已。”林梦桐轻轻说到,她考虑的是那百货公司开业在即,请这许小姐也面的话,也要格外有别具一格的方法才好。 “梦桐,那边都和刘经理说好了,明天我们就动身,车票我现在就过去买。”阿宽说着,便急急打了招呼,便也离开了。而林梦桐却又瞬间有些触动前情的感觉,她想,这次难得可以去上海一回,那个答应过卢新宇的忙,自然是要帮他去做了。只是,那家圣玛丽孤儿院里的人,自己可以说是素昧平生了,这次即使可以有机会去,又应该如何准备开口呢? 阿宽买的票是第二天上午九时的,林梦桐在家晚饭时,也把这事随意地对林太太他们说了下。她想着秀凤这两日若是留在家中,想必那林太太他们定会四下绕着弯来从她口里套话。虽说眼下与那家小电影公司的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不过,她还是担心会中途有些什么差池,并且,这事怎么说也是那江慕凡极力促成的。她不愿意让林太太他们多事地知道这些。所以,她还特意安排好了秀凤。让她这两天依然到铺子里,替她整理下办公间。顺便也可以好好休息下。 而林太太和汪怀远,知道这次应该谈的这个宣传合约,估计是对接下来羞花堂的货品进驻百货公司极大的事了。难道可以看到林梦桐亲自出面签订合约。可见这事在她眼里,也是极大的。只是林太太私下早就打听过,那家小电影公司的底细了。这民国初年,上海那边这样的电影公司并不少见。不过,林太太还是打听到了这家电影公司就是那李萍小姐也有着份额的那家,并且,李萍还是公司里难得的明星了。 只是,这林太太唯一觉得不解的是,这李萍分明是月中仙家的常客,且不说她私下明里暗里和江老板的那层关系,就算是出于维护她自己的利益。又怎么会让公司里的新人,接手羞花堂的生意呢?这根本就不像她的作派。林太太和汪怀远私下也商议过,最终却还是林太太有了主意,她认为这其中必然有人牵线帮忙。而这个人,应该就是那江家少爷江慕凡了。 不过,这次林太太可是较之前机灵了些,她再不当着林梦桐的面提及这事了,却是暗暗放到了心里。她想着,这些事积少成多。最终只要其中有一步她林梦桐不慎,自己就会断然找出她的麻烦来。在这事上,心急是不行的。她对自己说:总有一天,自己一定会拿回那羞花堂里,她渴望得到的一切,一切...... 而比起这些来,暂时最好的方法,莫过于静观其变了.林太太想着,便也只是继续扮好她的角色,无非是对林梦桐格外关切地叮嘱好几句一路注意的事项.还给她介绍了平日,自己和那些太太们去上海散心时,常常歇息的那处西洋人开的饭店的号码.让她出门在外,要学会享受放松之类的话. 林梦桐当然也客气地谢过了她,她也好奇,现在这位林太太到底是与往日大不相同了,说话行事间,都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知道对自己查高问低.或许,她想着,这眼下两人之间的平静和谐才是对羞花堂最为有利的事了.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便和秀凤一起早早起来,吃过简单的早饭后,秀凤便给她提好箱子,和她一起依然来到了铺子里,林梦桐和阿宽约好,两人在这里一起坐车再去火车站那边。她们刚进门,便看到阿宽已经在等她了。秀凤便小心地把箱子交给林梦桐,却是用不放心的口气说到:“小姐,这次我跟着你,你可要格外小心,处处离不得阿宽。那些个大地方不比我们宜城。” “秀凤,看你说的,我又不是孩子了。之前在省城那边读大学时,不也是我一人过去的么?你就安心在家等我好了,至多两天,我就回来。到时少不得你的那份礼物了。”对于如此关心自己的秀凤,林梦桐也心有感动。 “小姐,我只想你诸事顺心就好。其余的,都不重要。”秀凤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把手上那件银灰色的大衣不忘记交到林梦桐手上。 “梦桐,我们走吧。”阿宽今天手上的行李依然是极为简单的一个小箱子,他说话间,却也主动替林梦桐拎起了箱子。 这时林梦桐才发现了今天的阿宽,衣着却是与平日不同,可能因为是要去的是那家小电影公司谈事,他特意换了套咖啡色的洋装。从面料质地上看,这回阿宽可是费了些心血,是在这宜城镇上最好的成衣庄订制的了。 林梦桐见他如此慎重,不由有些想笑。阿宽似乎从她那忍俊不禁的脸上分明看出了些什么,不由问道:“梦桐,我这身洋服是不是有些不妥,那位成衣店的裁缝师傅特意给我连夜赶制出来的。我还特意说了,这身行头,我可是要穿到上海那边的电影公司里的。” “阿宽哥,这洋服颜色面料,都是极符合你身形的。只是,这回你为了上海那边的合约,这本钱可下得大了。”林梦桐知道,这成衣铺的价格可是不低,听说裁缝师傅是从上海那边过来的。这回阿宽是特意为了今天去上海定制的,又让裁缝连夜加工,这所费的钱必不是个小数了。 阿宽也笑了,直到出了门,两人一前一后坐上黄包车之前,他才轻声对林梦桐说了句:“梦桐,我订这身不单单只是为了生意,主要是不想此行丢了你的颜面,我也想这穿着上,配得上你才好。” 第507章 别有韵味 直到黄包车先后驶到了火车站,林梦桐却还是有些没反映过来。原来这阿宽今天穿得这样一身簇新,却也是为了自己。为了与自己在外人眼里,看起来略微相配些,不至于丢了她的颜面。想到此处,林梦桐反倒有些心下柔软了许多。之前,阿宽在她的心里,总是未免有些粗枝大叶,不拘小节。 记得那次他为了谈那克劳德的事,急匆匆地去那洋装店里,习了身不太合体的西装。穿到他身上时,也是显得格外不合体,林梦桐一时没有忍住,便随意说了他几句。原本以为这样的细节,阿宽不会当真的,可谁知道,他却是那样心细地记下来。这次的衣着品味上,便是一眼可见的费了不少心思了。 上了火车后,阿宽待林梦桐坐好之后,便格外小心去茶水间里,特意给她倒好了热水,这才说到:“梦桐,我是按着那位刘先生的意思,在离他们电影公司不远的联华饭店订了两间房间,你的是上好的那种洋房,我就随便订间普通的,不过胜在离你较近,都在一层。我们应该今天下午安顿好了就可以到电影公司去了。” “阿宽哥,你这又何必,我们出来谈事,以后这类的事只会更多,你是铺子里的二掌柜,为何要在这事上替我省钱,对了,这次回去后,我让账房那边给你贴补这套置衣费。” 林梦桐笑着用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的口气说到:“若不是为了和这电影公司谈事,我想你就是过年也舍不得费这钱买衣服了。” “梦桐,不必了,我也不想落人谈柄,铺子里现在上下这么多人,也就我升得最快,从十六岁进了羞花堂做事,从打杂的小伙计开始,到柜面上的一等大伙计,再到如今的二掌柜。林老爷和你,都始终给了我极好的机会。我怎么能再占这样的便宜?” 阿宽看了下林梦桐,却又像记起了什么一样。这才继续说到:“我们不如谈好事,明天下午就坐火车回来吧,在那边没人跟着贴身照应你,想来你也不便。反正事情都安排好了,价格上也不会太多出入,我们早去早归就好。” “不,阿宽哥,我想我们还是后天回来,我估计明天下午还有件私事要去办,到时我路不熟悉,还是要你陪我同行了。”林梦桐想起那卢新宇之前说过的事,便也低声说到。 “梦桐,你有私事要办么?上海那边不比宜城,我自然是要陪着你去。只是,你想去哪里?”阿宽有些好奇,也有些不太放心。他想着,应该是林梦桐在那边会有些大学时的同学,民国初年家里能让女孩子出来上大学,除了女生自身用功之外,家境一般来说,也都不会差。这上海那边,富家小姐念书念到大学,甚至再留洋的,也不少见了。 “我要去的地方,阿宽哥你之前去过的,你还记得不曾?”林梦桐这回却是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是反过来问道。 阿宽不是个笨人,他不过是略微想了下,这才说到:“梦桐,你说的是上海郊外那家圣玛丽孤儿院吧?” “是的,阿宽哥,我答应过卢先生,若是有机会去到上海那边。定要替他探望一下。现在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再想有机会去看望那里,恐怕不知要到哪年哪月了。”林梦桐说到这,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梦桐,这也难怪。之前我去时,也打听过,那卢新宇确实半生不易。最难得的是,他在最后的关头能够有所醒悟,这才不会接下去铸成大错了。”阿宽说的有些缓慢,言词间却是别样的理解之意。他如何不明白林梦桐的心思呢?那卢新宇的确是个不一样的年轻人,若是没有他那无可选择的出身阴影,现在的他又应该是怎样呢? 到了上海之后,俩人便先到了那家联华饭店,把随身行李放好了。这家饭店确实不错,非但距离那家电影公司极近,这环境也相当幽雅别致。来往的人也多是衣着讲究的贵客。这价格自然是不低,俩人安置好后,阿宽便和林梦桐一起,随便在这前面吃了些东西,虽说因为这里洋客人较多,是以西餐为主,这阿宽明显有些吃不太习惯,更不用提用那些刀叉之类的玩艺。不过为了迁就林梦桐,他也就勉为其难地吃了些。 因为林梦桐告诉过他,今后羞花堂这生意做大了的话,这上海自然要来往更多,现在开始他这二掌柜也要慢慢开始适应这种洋派些的生活了。 饭后俩人就在那里略微休息了下,就按着那刘经理约好的时间,一起坐了黄包车来对了不远的电影公司。这里虽不过是一座不大的灰色小洋房,远不及林梦桐想像的那般奢华气派。不过,她也看得出来,这是在上海最为幽静的富人区所在的路段,即使只是这样的小楼,能买得下来,也可见这家电影公司虽不大,也还有些实力的。 阿宽在和看门的人说好来意之后,那人却还是一脸慎重,并未轻易就放他们进去,而是格外细心地打了电话,待放下电话后,才一脸恭敬地说:“你是宜城那边过来的陈老板么?我们刘经理这就出来接你们进去。” 林梦桐见状,也只是淡淡一笑。这家电影公司还真是有些小讲究了,只是不知那位刘经理又究竟是何等样人? 她正思量间,却听到有那人用那极为标准好听的声音,和他们打起了招呼:“陈先生,林小姐,不好意思我方才在和许小姐谈你们家的事,差点忘记时间了。” 林梦桐抬眼看去,从那小楼里却是出来了一男一女两上年轻人。 男的高大英挺,一身灰色的西洋随意地敞开着,不像阿宽那般拘谨认真。女的却是份外娇小秀弱,身上一件淡蓝的大衣却是合身得体,一头秀发烫得是当下最流行的乳燕双飞,却不用任何亮眼的佩饰,浑身不见半点奢华,远远看去就觉得格外清新素雅,别有韵味了。 第508章 细节的流露 阿宽见到那刘经理过来,便也客气地招呼到。那刘经理看上去年纪应该与阿宽是略有相仿,林梦桐见状也客气地打了招呼,她知道这刘经理与那江慕凡是同学,应该也是个受过新潮教育的人,更何况,他生在那大上海,更是所见要远胜过自己和阿宽了。 “林小姐,陈先生,这位就是电影公司的许寒玉小姐,我方才还在和她谈到你们的事。对于羞花堂事先拟好的合约条目,许小姐当然是没有意见,不过有些细节她还略有补充,我们一起上楼谈吧。”刘经理笑着说到,目光却是格外温柔地转向了身边那位许小姐了。 而在林梦桐看来,若不是事先听那江慕凡说过,面前这两人的关系。在她看来,这两个衣着洋派的年轻人却完全是恋人模样。那刘经理言语间,却明显是有些俯首于那位许寒玉小姐了。而这位许小姐,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对他的表情也只是淡淡的。不过,却是极为客气地对阿宽和林梦桐打起了招呼。 “两位请上楼细谈吧,我的事眼下还是电影公司里全权作主,只消他们那边没什么异议,我也没问题。”说到这,几人便一起慢慢踱步走向那后边,电影公司那栋小楼在那片已经枯落的了梧桐树的掩映下,显得格外有些时光感了。 这时,林梦桐才得闲略微看了下身边这位一脸沉静的许小姐,她看起来年纪却是要比那位刘经理还要小上几岁,身量却是不同于之前林梦桐见过的那位李萍小姐一样娇小。这位许小姐却是颇为修长的身段,肤色也是比那李萍略微显得红润健康了许多。眉眼间更多的,却不是那些报上明星都喜欢做出的忸怩之态,反倒是落落大方。 而似乎是对应了她那‘土布小姐’自然纯朴的名号一般,她的眉眼也别有韵味,一双有些自然浓密的平眉也没有过多的修整,而那双灵动神飞的双目虽不似那李萍小姐一般,处处是一派含情脉脉的样子,却是黑白分明,格外有神。配上她那清新自然的打扮,倒让人觉得是极有活力的模样。 林梦桐暗自打量了下,心下却是格外满意起来。在她看来,这位许寒玉小姐倒是自己无心插柳的结果了,她的这周身的气质,却是与羞花堂的风格相当契合。既纯朴自然,又有着别样不流于俗套的风韵。她想到这,却也主动开口对身边的许小姐说到:“许小姐,我们羞花堂这次是要和你签下两年的合约,我个人也非常欣赏许小姐的演技,虽说我看的片子不多。我想,今后在我们羞花堂的包装纸盒上,都印上许小姐最有代表性的剧照。” 林梦桐说着,心下也有些想笑,实际上,她这话完全都是现想出来的。在生意场上见得多了,这些有些模棱两可的话,她自然也学会了不少。其实,除了那一张印制这位许小姐接下来新电影的报纸之外,她哪里真正看过这位许寒玉小姐的别的作品呢?不过,林梦桐自然在此行这前,多少和阿宽一起用了些心思,把许寒玉之前的资料都大致也看了下。最起码,这也是一种格外的尊重吧。 “林小姐,难得你可以关注到我,其实说起来,我参演过的几部作品,虽然演的角色不过都是不起眼的。不过,难得可以参演到这些有些进步思想的影片同,对我而言,即使没有台词都是让我甘之如饴的。”许寒玉听到林梦桐这样说,却也有些感触一般。有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却又说到:“对了,林小姐,陈先生,我上次说过。稍后若是你们和公司谈好了接下来合约的事,我只有一个要求。” 林梦桐听到这,还未来及回答,却见对面的阿宽的神色有些迟疑起来了,这两天杂事有些多,他似乎不太记得这回事了。 “许小姐,是不是说这用来印制在我们货品包装盒上的相片,必然是经过你亲自挑选出来的才可以?这完全没问题的。”阿宽以为,面前这位‘土布小姐’个性应该也与那小明星李萍差不多,也是个尤为重视自己形象的人,这也难怪,她们确实职业不同,对于自己的形像,当然也容不得一点差池。 阿宽的话却是让那位许小姐不由停下了脚步,她却是一脸浅笑,看了下一边的刘经理,这才柔声说道:“子墨,你看你办事就是这样不细心,我说的那个要求,想来你也未曾对他们当真提起过。” 听到这,林梦桐这才想起了,原来这不是那位刘子墨刘经理没有事先叮嘱过他们两人,而是阿宽当真忘记了。她见状却也连忙笑着说道:“许小姐,刘经理和我们提及过,不过方才陈先生是一时忘记了。我知道许小姐你是个尊重事实的人,既然我们羞花堂有心要请你帮忙练习,所以也自然会让用过我们铺子的货品,再决定接下来的宣传。” 说到这,林梦桐却也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份外精巧的包装好了的纸盒,交到那许小姐手中,又不无自信地说道“许小姐,我知道上海这里,自是与我们宜城不同,洋货所占的份额极大,不过今天许小姐可以试用我们羞花堂的水粉膏和胭脂水,还有这可以略为代替西洋香水的四时香膏一用,就会知道我们的货品值得你出面宣传了。” 林梦桐知道,看这许寒玉小姐的模样神情,虽然她不过是这家小电影公司的新人。不过,对比之前为了丰厚利润,而自己压根就不用却给那月中仙的西洋雪花膏,频频出面宣传的李萍小姐相比。这位“土布小姐”却是极为爱惜羽毛了。 “是的,林小姐,陈先生,我也是这样想,设若再好的东西,我自己都不喜欢用,又如何可以安心对大家摆也爱不释手的模样呢?” 许小姐接过那盒子,却是眼波一转,旁边那位刘子墨刘经理,却也会意地过来。主动替她拿好了。 第509章 未必如此 林梦桐见这许小姐与那刘经理刘子墨,却是如此亲密不太拘礼,便也想起之前那江慕凡说的那些话了。看来,这位风度翩翩的刘经理,竟是如此听命于这位许小姐,应该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得以接近的。 就算他是上海这家不小的洋行里做事,又即将单独管理那家新开的百货公司,也算是个有文化的商界新秀,不过,这位许寒玉小姐,从态度上看却是让林梦桐觉得,始终有些淡淡的,不见得有多少发自内心的热情了。 接下来到了电影公司的二楼会议室里,便早就有人等着他们一行了。交谈却是极为顺利不过的,看来这家电影公司主观上,是相当乐意与羞花堂签下这合约的,许小姐目前其实名气不大,虽然顶着‘土布小姐’的名号,不过实际上也没甚么名气和影响。 依电影公司那位与他们商谈合约的张经理话来说,他们也想借着这次宣传,可以让‘土布小姐’联合上‘国货之光’,让更多人了解这位新人了。 只是如林梦桐推测好了一样,最后签订合约前,那许小姐却是思量着对那电影公司的经理说到:“张经理,我对公司接接下来会给我做的一切安排,都完全同意。只是,这合约可否明日再签,最好是明天下午。我想,我必须先试用下羞花堂的货品,最起码,我要知道接下来我宣传的东西,大体如何。你看这样行么?” 许小姐的话音刚落,那位电影公司的张经理面色却有些为难。不过,这细微的变化,却被那机灵的刘子墨看在眼中,他忙说道:“张经理,许小姐的意思是,贵电影公司最为讲究宣传的真实和诚信,所以,许小姐方才也拿到了羞花堂的各色样品,今天她会一一试用,若无不妥,明天下午我们再签订合约就是。” 见这刘子墨也帮着圆场,一边的阿宽却也及时地说到:“张经理,你不用多虑。好事不从忙中起,我和林小姐恰好明天也要出去办事。所以,等许小姐试过之后再签订合约岂不更好?” 那位电影公司的张经理见他们两人都这样说,也只好作罢。他客气地说道:“陈先生,林小姐,你们对这合约价位如果满意的话,我们明天就按着这个来签,不知可否?” 他说着,却也把那纸合约又一脸恭敬地递到了阿宽那边,阿宽略看了下,这价位其实是比他们此行前,那位刘子墨经理给他们预测的那个价格略为高了些。不过,还是在林梦桐和阿宽的接受范围里,阿宽看了,便也递给林梦桐说道:“小姐,你再看下,这合约上签订的是两年之内,我们羞花堂可以用许小姐的相片做包装盒上广告。 至于开业那天起,许小姐亲自光临百货公司宣传,则是电影公司的赠送,不必另出费用,都是打包算在这合约总价里的。” 林梦桐接过合约,只是略微看了下,就放心地又递到张经理手中说道:“那初步就这样,只是我想,百货公司宣传那天,想必来那里做宣传的必定不止许小姐一人。我想,我们最好可以有更吸引眼光的方式,这样也可以使许小姐更加契合‘土布小姐’的美称,也可以我们羞花堂的名号在上海这里被人知悉。” “此言极是,林小姐,我们公司里的明星李萍小姐,是常年与月中仙香粉厂有合作的,对了,他们家也是从你们宜城出来的,现在,香粉厂开在我们这边,最近还推出了新品香水。不过,李萍小姐这次倒是不介意许小姐的宣传了,本来,我们电影公司的王老板还是有些顾虑此事,可李萍小姐却是主动向他要求给许小姐这个机会。”张经理见俩人并无异议,却是一脸欣然之色。 待大家定好明天下午的时间之后,阿宽和林梦桐便和他们客气地打了招呼,就准备先回饭店那边休息了。这一路奔波,确实有些辛苦。张经理本是要留他们吃饭的,只是见状也不便挽留,便送他们到了门口。那刘子墨和许小姐,却依然与他们一路,执意要送他们上了黄包车再走。 只是到了门口之际,那刘子墨却记起什么一般,对那许小姐轻声说道:“寒玉,我看方才张经理的神色,有些不甚安心模样。你也知道,对你们这家不大的电影公司来说,这次的宣传费不是小数目。你不会明天,又真的觉得不合适就不做这个宣传了吧?” 刘子墨一边说着,一边却也不放心地看了下一脸沉静的许寒玉。而阿宽也若有所思,看了下林梦桐。不过,林梦桐却并未说些什么,她心里是有数的。一是她自然对自家货品是有信心的,二是她也相信,这许小姐看上去是个格外聪慧的人,她又如何会舍弃一个绝好的,给自己可以全方面增色宣传的机会呢?更不用说,现在的她不比李萍小姐,她还是要仰仗着电影公司的宣传推广,又如何会不给公司这个挣钱的机会呢? 此时,那位一脸平静的许小姐听了刘子墨如此顾虑的话,却不太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说道:“子墨,你以为我是这次公司应允我和李萍一起在你们那里做宣传,当真是她个人的好意么?” 许小姐的话说得声音不大,却是格外冷静理智,这也让林梦桐瞬间觉得。面前这位温柔如水的她,却决非一个简单的人了。 她不待那刘子墨再说什么,就也不避开身边的阿宽和林梦桐。继续说到:“这回真正帮到我的,却是月中仙那边的江家少爷。昨天我才听公司里人说过,江家少爷是有心为羞花堂考虑,这才会不计前嫌,主动说服了李萍。他一开口,李萍那么识趣的人,有不同意的道理么?” 说到这,她这才又把目光转向了林梦桐,用不无佩服的目光看着她,真诚地说了声:“林小姐,若是你可以见到那位江先生,一定记得替我谢过,此次若没他帮忙,这个机会我哪里会有。” 第510章 所见略同 林梦桐却是没有想到,这位许小姐言辞之间,竟然是对这事背后的真相是了然于胸的。甚至,她都可以知道这背后真正那个帮到他的是那江慕凡,而且还知道那江慕凡也是为了帮到羞花堂了。 许寒玉这话说完,别人犹可,那一旁的刘子墨却是格外不解起来。他有些顾虑地看了下那许寒玉,这才问到:“寒玉,你既然知道这次与我们百货公司和林小姐合作,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那为何方才你不直接答应。反正迟早是应允的事,何必让张经理不安?” 刘子墨应该是与这许小姐相交颇久了,对她的心性也不像完全不了解的样子。他又接着说到:“你不会真的只是要亲自试下这羞花堂货品的好坏吧?不过是一天之差,哪里就能当真看出合适与否呢?” “子墨,我当然不是只为了这个”许小姐淡淡一笑,那红润的脸上却是漾出两上极浅的酒窝。她似乎并不避着身边的阿宽和林梦桐,却是反倒主动对两人补充了句:“陈先生,林小姐,今天我这样做其实不是因为对你们家的东西不放心。不瞒你们两位说,其实之前我就有用过你们羞花堂里好些东西,我有亲人也在宜城那边,你们家的桂花发油,还有胭脂水都是极好用的。方才在张经理面前,我那样说也是无奈之举。” “无奈之举?”这话听得非但那位刘子墨一脸惊讶,连沉稳的阿宽也有些不解。此时,他们也已经走到了公司那小楼外边,阿宽见是四下并无外人,便也按捺不住心下的满腹好奇,便也开口问到:“许小姐,难得你可以这样夸赞我们羞花堂的货品,只是为何你方才却是说这签订合约的事,你特意拖上一天却是无奈之举了。如果你当真有难处,我们可以帮上忙的话,不妨直言。” 许小姐听得阿宽这样直白地问到,却也丝毫不惊讶,反倒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却是闪过一丝难以言尽的神情,她又看了下那一脸茫然的刘子墨,这才缓缓说道:“这次是李萍小姐那边松口答应的,她现在的风头地位却是我丝毫不能比的。如果这次我就这样急不可待地答应了这件事,一点都不加思考的样子。她知道了,只会觉得我是个为了挣些在她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钱,就会一点底线都不要那种人。所以,我不能让她低看我,哪怕我原本就不入她的眼。也要让她知道,我许寒玉做事挣钱都不会如她那般,单单是要名利两字了。” 听得她这样一番看似平淡无奇,却实际内涵颇多的说辞,这林梦桐也听得有些明白过来。正如自己才刚见到这位“土布小姐”时心里所想的那样,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年轻女子。却是比那许多念过书的大家闺秀还要有些见识。虽然,她目前也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演员,不过林梦桐现在却是觉得,她今后定会出落成一颗有着别样光芒的明星。看来,选择与她签下这两年的宣传合约,其实是值得的。只是,林梦桐还是觉得,这许寒玉到底是在这复杂的电影公司里浸染太久之后,迟早会连自己原本的那些质朴天性褪色几分。 就连现在,却是已经让林梦桐觉得,她身边那位看起来颇为潇洒,举止却有些对这许小姐唯唯诺诺的刘子墨,其实已经在她的身边输掉了几分底气了。或许,真如江慕凡先前对自己说的那样,这刘子墨对这许寒玉,不过是的挑子一头热罢了。 “寒玉,你真是想得周全,那明天下午,我们再把这事敲定下来。今天我就不走了,百货公司筹备的事差不多了,下月初就可开业。我再这附近略为转下,半个时辰后来接你,我们还是去那家西餐厅。”说到这,那刘子墨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个有些欣然放松的笑了。其实,他是个外表风度都不错的年轻人,而且在这民初年间,也算得上是个有些学识的年轻商人,只是今天细细观察了一番,林梦桐倒是认为。他定是从小一帆风顺长大的那种少爷型的,对比心下有些城府的许小姐,他们两人今后能走多久,在林梦桐眼里,却是不太乐观的。 此时,阿宽也拦下了两辆黄包车,她便也不再多想什么,俩人就匆匆和那刘子墨与许寒玉告辞了。“林小姐,陈先生你们要不与我们稍后一起去吃西餐吧。那里环境尚可,味道也过得去。”刘子墨是个热情的人,却是主动对他们说到。 “不必了,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们今天才到上海,确实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明天上午,还有些私事要办。”林梦桐却也客气地说道。 那许小姐听她这样说,也不便勉强。便与他们有礼地打过招呼,待他们上了黄包车后,这才与那刘子墨转身回了那大门里面。待这黄包车停在那联华饭店的大门口,林梦桐与那阿宽先后下了车之后,这阿宽才若有所思地说了句:“梦桐,我觉得今天看到这许小姐之后,倒是觉得她比那位小明星李萍,还要厉害些。看来,这‘土布小姐’不是那刘经理所能对付得来的。” “是的,这回那位刘子墨先生这般费力,甚至找到江慕凡去说服李萍,说到底却不只是为了那百货公司的国货之光窗口,也不单单是为了让我们羞花堂可以名正言顺地与月中仙家,公开一争高下,替他百货公司多聚些生意和人气。他无非是为了那位许小姐再添些名声和影响力。”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与阿宽缓缓上了楼。 “不过,许小姐这样的性格,眼光必然不会是停留在一个小小的配角身上,从她对李萍的这番勉为其难表现出来的好意态度上,就可看出她的心有多大了。反正,我倒是希望她有这份心性,我们与她的宣传合约期是两年,这两年她如果迅速成名,我们这回就真的就远远物超所值了。”林梦桐轻声说道,她却是觉得,自己说话口气中,却是益发多了些之前自己也不甚 第511章 备好的礼物 “是的,梦桐,我只是觉得那些报上登出的种种名号,不过听听就好。哪里当得了真,许小姐人品私下如何,内在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那不是我们所需要关注的,只要合约完成,她对我们宣传有益就好了。” 阿宽说到这时,俩人却已经到了二楼。阿宽却是格外小心地说道:“梦桐,你多休息,晚饭时我再找你一起下楼。那家圣玛丽孤儿院我早些时候去过,地址什么也都还记得,离这里不是特别远,明天我们早饭后就过去。早去早回。” “那阿宽哥,有劳你了。”林梦桐对他点了点头,这才进了自己那间上好的客房,把门掩上。 她知道,阿宽方才说的早去早回是什么意思,一则自然是不想耽误了下午那合约的签订。这毕竟是他们两人此行的目的。虽说她也知道,正如那许寒玉小姐说的那样,她拖延一天无非是挣个颜面,明天应该没什么差池。不过,阿宽应该担心的是明天上午的事,他怕自己到了圣玛丽那里,会一时触景生情,情绪上会有些失落。 只是,现在的林梦桐反倒没有了这样的感觉。她知道,随意这时间的推移,自己也益发成熟了,或者说世俗了起来。就当明天,不过是完成一个故友的心愿吧。那卢新宇,现在又人在何处,若是当真如他最后那封信里所说的那样,现在人已经下了南洋,那他现在光景又如何呢? 以他的聪明机灵,林梦桐知道,只要他能立下根来,谋生对他不是难事。不过,她想着,难道他就打算今后如那浮萍一样,再不回这故土了么。就连那圣玛丽孤儿院那边,那他在心下时时不忘记的地方,他也注定再没有重回的机会了么?而仅仅要靠着自己代为探望,心下才会得以片刻的安宁么?....... 第二天,不待阿宽的敲门提醒,林梦桐却是早早起了来.她略微梳洗了下,把那银灰色的高档大衣试了下,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这样的衣着去电影公司谈合约却是适宜的,既庄重沉稳又不失身份. 只是,今天早上去的是那圣玛丽孤儿院,自己穿得如此矜贵,只会让那里的人觉得无形中,会多些距离感.与那卢新宇对自己托付的目的,有些不甚合适了。 好在她此行之前,就已经充分考虑到了这点。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在卢新宇留下的这事上,自己会如此上心。她换下了这件灰色大衣,从床边的衣架上拿下了那早就挂好的另一件淡蓝的大衣。这件却不是今年新做的,应该是有好几年了。样式简单大方,除了保暖性好之外,面料款式都没什么特别之处。且是半新不旧的。 林梦桐换上之后,对着镜子看了下,那个镜里的自己却全然是上衣着朴素,神色亲切平和的如那普通洋行职员一般模样了。她这才心下觉得满意了些。 这时,门却也被轻轻敲响了,林梦桐应该是阿宽提醒自己一起下去用早饭了。她便拿好随身的牛皮小包,直到出门之际,这才想到这次去圣玛丽那边,却是什么随身的礼物都不及准备了。 和阿宽一起随便吃了简单的早饭,阿宽却早已经心细地订好了附近一家车行的黄包车。依然是订了两辆。都已经停在了饭店门口。在上车前。阿宽似乎看出了林梦桐神情里有些遗憾,这才轻声说道:“梦桐,你只是代卢先生去探视那里而已,不必过于精心准备什么,我看你还特意换了衣服,礼物的话我考虑过了,我准备给那些孩子们带这个。” 阿宽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扬起手上一个花花绿绿的大彩色纸袋子。林梦桐见了,却有些惊喜,她不知道阿宽这是昨晚什么时候,特意出去买来的。看来,他其实是个很心细的人,这事自己怎么昨天都不曾想到呢? “阿宽,你买的这是什么?”林梦桐没急着先上黄包车,却是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下阿宽,这才问到。 “我之前来上海时,就在那些洋人开的百货公司里,见过许多孩童都爱买这洋水果糖,是透明玻璃纸包装的,色泽好看,我想那些孩子们平时应该见得不多。就昨天晚饭后,去找到那最大的一家百货公司,买了一大包,足有四五斤,应该那里每个孩子都可以分到几块吧。”阿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 “阿宽哥,谢谢你。我方才出来时还在想,这次虽然只是我代那卢新宇完成他的心愿,不过去那儿,又怎么好意思空手呢?我还想着,直接给那边的嬷嬷们现钱的话,总觉得不太稳妥。”林梦桐笑着说到。 “梦桐,其实这事换了别人,根本不会去的。卢新宇不管怎样,在克劳德的事上,还是让我们羞花堂吃了亏。”阿宽说到这,却又默默看了下林梦桐,这才继续说道:“我想,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对那孤儿院的嬷嬷们说过他的实际身份的。所以梦桐,我们这回去也不用过多与那里的嬷嬷们说卢新宇的事,就当他是真的有事缠身,这几年都无法再来那里了。” “也只能这样的。”林梦桐知道他说的有理,便也点了点头。俩人先后上了黄包车。这圣玛丽孤儿院却是有些距离的。黄包车行了半个多钟头,才在一所有些僻静的路口停了下来。对面,那幢有些年头的红砖小楼应该就是了。 阿宽先下了车。又给了两位车夫钱,且额外多给了几个小钱。却又问道:“两位师傅,这对面就是圣玛丽了吧?” “两位这里就是,不过这家孤儿院管理得有些严,你们若不说清来意与目的,那里的人是不会轻易让你们进去的。”车夫们收了钱,好意地提醒了几句,这才离开。 林梦桐与阿宽过了马路,来到这红色小楼面前,却也看到,正如那车夫所提醒的一样,这楼前的铁栅门却是关得紧紧的。只是在那有些破旧的铁门上,有个不太起眼的门铃。 第520章 绝好机会 林梦桐刚进了门,却是连那手上的包都不及交给秀凤放好。却急忙就匆匆走到桌前,那桌上却是端端正正地放了封信。她拿过来一眼便看到那再为熟悉不过的字体了,她不及多想。便坐下拆开细细看来,比起自己在那上海圣玛丽孤儿院里看到的那封信,这封信里的内容虽是差不太多。看得出应该是同一天匆匆写完。 只是,这信里除了淡淡而过的说了下他在南洋现在一切安好之外,还特意又多了一行。说的却不是别的,而是对那林梦桐提到了,少则两年,多则五年,他一定还会回来。会回到这宜城,更加再亲自来这里找她,......他说,自己曾经在羞花堂里给她带来的损失,都会极力补上的.因为.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心里追问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陌生的地方那么久了,却是没有放这件事. 信的末尾之处,他却是再次提到了一件事,而这件事,也一直是林梦桐一直在心里有些疑惑的。或者说,她始终是觉得自己有所保留。卢新宇在信的最后说。他当时是有许多隐瞒之处,有些事虽非他自己心下乐意,但的确也是别人操纵为之。只是,那次他们俩人在那小巷子里,初次相遇。那的确不是被人刻意安排的,至于后来那些,他曾经极力想过避开那些人的操纵,但是当时的他尚且没有那个能力。所以,他想对林梦桐说的,就是再给他一个机会,相信如果上天真的有更合适的安排,他们将来,一定会有在这小小的宜城里重新相逢的时候。 而到了那时,他决不会再是曾经那个他了。不过,如果他在那南洋一切未能如愿,或者说根本今后就是连最基本的谋生也会变得艰难的话。那也请林梦桐放心,他不会故地重回了。无论是答应过那家孤儿院里嬷嬷的事,还是他在这信里答应过林梦桐。要彻底洗心革面的事。他做不到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最后,他只是说了句,因为行踪不定,眼下也只是稍微安顿落脚下来。收信后也不必再给他回了。这封信是他好不容易托人从广州那边代为寄出。 最后,他在信的最下角,却是写了那四个依然让林梦桐再熟悉不过的字“幸毋相忘”。林梦桐看到这,却也默默放下了信。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在看到这久违的字迹之后,心下会多么激动甚至会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只是,现在的她,心下却反倒是一片平和。甚至,会为他这短暂的安宁而感到更多的,却是欣喜。 她知道,以这卢新宇的机敏灵活,把这样的他放在再为艰难困苦的环境里,他也会如悄然安静地暗自生长起来。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的。即使他做不到之前对那圣玛丽的嬷嬷们承诺的那样,成为一个真正有实力的生意人,然后把那破旧了的孤儿院,那曾经是他生长于斯的地方,重新修缮一番。他也会回来的,因为他注定就不是那种无无根的浮萍,他始终要过下安宁的生活。 只是,他又为何要在这封不过是报了平安的信里,最后写上那“幸毋相忘”四个字呢?林梦桐想到这,心里却只有一声叹息。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忘记他,从来就没有过。从在那圣玛丽里再次看他的信开始,她就有了期盼。不过,这也仅仅是放在心里的那种感觉了。卢新宇眼下是无论如何不能轻易回来的,他的养父那边的事,还尚未完全了结。他还是多少于留有底案的人,除非,他今后归来时,可以有全新的身份来洗白那个曾经的他了...... 正当林梦桐想得入神,这门却被敲响了。她立刻匆匆收起了信,小心地放到了抽屉里。此时,秀凤已经替他打开了门,见是阿宽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秀凤也知道他们有事要商议,便备好了茶水就掩门出去了。 “梦桐,刘经理一早就打了电话过来。说他昨天把我们与那电影公司合约签好的事,都告诉了项老板。他那边自然是相当满意了。你可知道,那位项夫人还对刘经理说了些什么?”阿宽说到这,口气里却更是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惊喜了。提到这位项夫人,林梦桐也知道,还好那日自己遇见她时,对她的态度是格外上了心的那种恭敬有礼。到底自己这些时日下来,也算能看出些人的不同来。只是,她也听说过这位项夫人可不比寻常的富太太,她是个大事上都能替那项老板在商行里拿主意的人。 “阿宽,那位项夫人又说了些什么?我之前也听说过,刘经理管理的百货公司筹建的事,其实多半是项夫人的主意。”林梦桐有些好奇地问道。虽然,她也知道,这定然不是件坏事了。 “是这样的,刘经理说了我们和电影公司的签约的事后,这项夫人一听说我们签的是那‘土布小姐’许寒玉,就相当满意。她还说,她以为我们和那家电影公司谈事,是要签那位李萍小姐呢?”阿宽说到这,倒是想了下,又接着说到:“依那刘经理的话来说,这项夫人最不喜欢的便是李萍,可以因为这位李萍小姐太过长袖善舞,精明太过。又在那些生意场合上处处么明星身份自居,这当然不讨项夫人这样的女性喜欢了。” “阿宽,这我也可以想到。那李萍小姐和这项夫人有一处相同,就是她们都是那类有些强势的女性。所以,项夫人看不习惯她也可以理解了。只是,这与我们羞花堂有何关系呢?”林梦桐想着,又不解地问道:“项夫人也知道,百货公司开张那天,除了我们请的许寒玉之外,这李萍小姐是断然也会出面的,她一直是月中仙家的金字招牌。” “梦桐,我正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就是听那刘经理说,这项夫人决定了,要把那百货公司里国货之光的柜台,最好的一个临近百货公司大门的柜面给我们羞花堂做,而那月中仙这次,只能在我们侧面边上了。”阿宽说到这,却是格外有些得意的神情了。 第513章 归心如箭 “嬷嬷,卢先生在我们那里,做事相当认真负责。只是他并未在我们宜城做多久,很快就离开了。临行前,我们也试着问过他究竟要去哪里,还有下一步如何打算。不过,他应该是有所为难,并未全部对我说。” 林梦桐见嬷嬷这样生疑,便也思量着开口说到。她知道自己不能全然相告,这卢新宇纵然是在这孤儿院里长大的,他也愿意让嬷嬷们知道,他离开这里之后。经历过的一段悲伤的往事了。 “这位小姐,不知应该如何称呼你?”顾嬷嬷给他们俩人倒好水,看了林梦桐一眼,这才缓缓坐到她身边的一张椅子上,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也放心了许多的样子。 “顾嬷嬷,这位是宜城羞花堂香粉铺的林大小姐,之前我找到卢先生之后,就介绍他去了这里当账房。”阿宽似乎担 心林梦桐不慎会说错话,就主动开口说到。 “林小姐对么?其实卢先生后来那次来过这里之后,就对我们说过,他可能会永远没有机会再回到圣玛丽了。我以为他的意思是,今后他的生计有些困难,我就对他说,即便他再一无所有,只要他是从我们这里出来的。就是在这世上无处可依,也可以再回到我们这里。” 顾嬷嬷说道,却又叹了口气:“不过,后来他就一直也没有消息。说来也巧,今天一早,我却又收到这个。” 顾嬷嬷说着,却又从一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封信。却是完全没有半点不信任的模样,径自递到了林梦桐的手上:“林小姐,这是我才收到的卢新宇的信。他是托人从广州寄来的。他现在人应该是在南洋那边。虽说过得不好,却也定下根来,只是不知归期在哪天了。” 林梦桐接过信,也没有多说什么。却是只觉得心里那个地方瞬间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意味。她轻轻展开信纸。那熟悉不过的字体便映入眼中。那信里写的极为简单,除了例行的问候,便是说他现在已经安然在南洋那边落下脚来,虽然只是打零工,不过所幸有人可以依赖他这个外来人,在一家华人开的药行里已经做到了账房。请各位教养嬷嬷们不要担心,他虽然没空,不过会请朋友代为过来探视的。之后若有一天,他可以过得略微好些,定会重新回来。实现他小时对这圣玛丽的承诺了。 看完这封不长的信,林梦桐却是连手都不曾来得及喝上一口,便又把信轻轻递给了阿宽。这才说道:“阿宽哥,卢先生一切都好。你也看下。” 阿宽接过,却也飞速看了会,又重新交还到那顾嬷嬷手中,这才说道:“嬷嬷,我想多问您一句,新宇是我的好友,也和我在一起做事了半年之久,只是我倒没听说过,他提及过小时候他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他的亲生父母也早都不在人世,难道他还有儿时什么事未了么?” 林梦桐听了,也知道阿宽的好意。他分明是知道自己心下的疑问。又顾及了自己不好开口,才这样替自己问到。那顾嬷嬷听了,也略叹了口气。对他们说道上:“俩位也看到了,我们圣玛丽孤儿院最早是一家洋人教会开的,不过后来。这位出资人生意破产,哪里再有钱给这里修缮。卢新宇从小念书极好,他说过,长大希望可以有能力做个生意人。将来能出资把我们圣玛丽,修建成这上海最大最好的孤儿院。这是他儿时的梦想。不过,我们这里的嬷嬷们,只希望他平安就好了。” 林梦桐听到这,心下却感触万千了,之前她是知道卢新宇心中,始终是有个梦想的。只是,还不及她开口主动问到,他却早已离开这里了。 她想着,嬷嬷这封信,也是今天才刚收到的。那卢新宇想必是在南洋那边,寄信过来必不方便。这信既然由他托人从广州寄来。想来也不会只单单给这嬷嬷这边寄一封,他应该也有给自己寄出的。想到这,林梦桐却是有些急于想回到宜城之意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那卢新宇的行踪,始终还是让她为之放心不下。 这时,嬷嬷却又问道:“林小姐,陈先生,现在孩子们应该在楼下看书学习了,我们这里只有不多的几位嬷嬷照应着,有时也会些有爱心的青年学生们过来教他们识字,今天应该是有位许小姐过来教半天国文课。我们不如一起先下去看看。” “也好。顾嬷嬷。我这次是来上海办公事,时间上不得空,下次来,我也想多给孩子们准备些书箱,有时间的话,我还想给他们也上课。” 林梦桐说完,便也和阿宽相视一笑,不知为何,知道卢新宇安定下来了。而且,是那种不必出苦力谋生的差事可做。她的心情瞬间就好了许多。虽然,此刻她更想马上回到宜城,看看他有无也给自己来了信。 俩人便一起随着顾嬷嬷,下楼到了一楼那里,听着顾嬷嬷的介绍。这一楼虽不太大,几间房间却有被分成了休息室,洗漱间。图书室和上课学习的地方。现在他们一起要去的,就是这些孩子们的上课的房间。 才刚走到这不大的房间门口,林梦桐却是听到一个中气十足,却又极为熟悉的年轻女子的声音,是带着孩子们在读一首古诗,这声音抑扬顿挫,相当动听。听得出来,绝对是有些经验的。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在这声音的带领下,一房间里不多的十个左右的孩子们也有略显稚气的声音在跟着吟诵。林梦桐却是忽然停下了向前的脚步,她的眼神却是分明落到了那位身着寻常灰布棉服的老师身上。那却不是别人,而是昨天才刚见过的那位‘土布小姐’许寒玉了。 只是现在看到的她,却是较之昨日更显朴素,那原本俏丽的乳燕双飞的发型,也随意束成了一个简单的麻花辫子,配着她今天的衣着,哪里像个崭露头脚的演员,却是像个年青学生了。 第514章 她的另一面 阿宽此时却也看得分明,脸上也瞬间有些惊讶之色。他到底不像林梦桐那般能忍住不问,便转过头来。对身边那看着孩子们上课的一脸笑意的顾嬷嬷说道:“顾嬷嬷,现在上课的这位小姐好像是那明星电影公司的‘土布小姐’许寒玉吧?看不出来,她也会来到这里教课?” “陈先生,你也认识许小姐么?” 顾嬷嬷见阿宽一脸不解的神色,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便轻声说道:“许小姐自小家境不好,她童年时家中有好几个孩子,在她之后,家里就又添了个妹妹,不过因为家里实在无能为力养大她,就随便丢到了一家孤儿院。后来。许小姐现在出来做事了,虽然她顾念亲情,多方想打听那被丢掉的妹妹的下落,可是因为她父亲过世得早,当年那个妹妹又是他父亲丢下的,所以再也无从找到。我们也是这样结识的,之后许小姐她得知我们这里缺少义务的国文教员,就主动提出每周抽空过来给孩子们上节国文课。” 林梦桐听嬷嬷这般说到,却也有些心生感触了。原来这许寒玉小姐在她眼里,是个有些清高并且也不乏几分世故的聪明的那种年轻女孩。毕竟她生活的环境也多少影响了她的品性。在电影公司那种地方,她又怎么可能做到全然的天真单纯呢? 只是现在看到这样另一面的她,虽只是巧合,却也让林梦桐不免又对她格外添了几丝好感。这时,那嬷嬷却也要去隔壁的房间忙其他杂物了。便客气地对他们俩人说道:“陈先生,林小姐,既然你们都认识许小姐,那我就先不陪你们了。马上这节课就结束了,你们不如一起聊聊,我先去忙别的。” “嬷嬷你请便吧,我们稍后就也要回去了。”林梦桐便也笑着对嬷嬷打了招呼。此时,里边的课好像也结束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们也开始陆续整理东西。林梦桐便阿宽一起进去了。那许寒玉上了一节课下来,似乎是有些累了。便,拿起那讲台上的水杯喝了口水,然后又合上手中的书。 “许小姐,你好。”林梦桐见状,便主动两步向前,客气地对她招呼道。而阿宽也笑着打了招呼,便又把那个随身的装那西洋水果糖的大纸袋打开,和那些小朋友们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便把那花花绿绿的糖果四下散去。 这些孩子们虽然开始有些略微的拘谨,不过见了这包装漂亮的西洋水果糖,终究还是儿童天性使然,这十几个孩子们便一涌而上,不消片刻,便把这些糖果分了个尽光。 阿宽似乎也在这些孩子们中找到了几分童真的乐趣,便也和那些孩子们在一旁说笑起来。这许寒玉见了他这样,却也脸上,露出了一个难得放松的笑,那原本就格外清亮如水的双眸里,更是有了一份别样的光亮。 而林梦桐却也觉得,难怪这位许小姐的银幕前途当下是格外被人看好了,原来她的眼神里却分明是那种内涵极为丰富的,在这点上,那有着“眼科医生’名号的李萍小姐,都是不能比的。李萍的眼中,少的或许就是这样一份夹杂着纯朴的童真了。 “林小姐,怎么今天这么巧?我们约好的下午签订合约,刚好上午就遇到了。”许寒玉也笑了,她看着林梦桐,神色里也有一丝丝意外。“原来昨天林小姐陈先生,你们说的来上海这里要办的私事,就是这件么?” “是的,不过说来惭愧。”林梦桐一边笑着说到,一边却也把目光转向了阿宽。 此时的他,却是完全没有了平时在生意场上那样格外的精明模样,而是半俯下了身子,正低声和一个扎着两上羊角辫的小女孩一脸认真地说着什么。或许,在这样的场合下,大家才更可以卸下自己有些沉重的外表,显示出原本那个真我了。 林梦桐想着,此时身边这个朴素大方的许寒玉,不更是自己羞花堂想要的那种朴素大方,充满爱心和活力的形象么?看来,自己这回却是没看错人,她的那种美却是由表及里的。 想到这,林梦桐却又继续说道:“我不是像许小姐你这样来他们这做义工的,今天陈先生和我一起来到这里,其实不过只是受一位远方朋友的托付,他自小生长于此,眼下却是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回来。所以这才让我们过来上海时,可以替他看看这些孩子们。” “林小姐,你客气了。这也说明陈先生和你,倒都是难得的有心人,不然,这位朋友又怎么会单单只信任你们呢?” 许寒玉轻轻说到,只是此时,她的目光也随着林梦桐一起,转到了阿宽那边。看到阿宽和那些孩子们正说得亲密,那个方才和他说话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头发此时被挤得有些散乱了,阿宽却是一边和那些好奇的孩子们聊着什么,一边却也格外认真小心地给那女孩子轻轻扎好头发。 这许寒玉却是分明看得有些入神,只是让林梦桐想不到的却是,看着看着,她那明亮的眼里竟然瞬间有些晶莹起来,似乎那泪珠就要即刻涌出一般。林梦桐见状,便知道这一定是眼前的一幕,让这许小姐触景生情,或许想起了她那些过去的往事了。 看来,这做演员到底是心思敏感细腻的,想来这许小姐也是如此。林梦桐见状,便也从随身的包里,小心地取出一张西洋香水纸巾,轻轻递到了那许寒玉的手里。 “不好意思,林小姐,让你见笑了。”那许寒玉却是没有推托,随手接过这纸巾,便轻轻拭了下眼睛。这才又恢复了常态。 “我们不如在这外边略微走下,许小姐,你可赶时间?”林梦桐知道她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那样大方稳重的‘土布小姐’今天却是在这里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定是不想让人看到。哪怕是跟着自己来的阿宽。 第515章 往事如昨 “那也好,我们就在这教室外边随便说说,电影公司那边上午还有些事,估计半个钟头后,子墨会开车来接我,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坐他的车吧,到时让他把你们送到联合饭店门口就是。”许寒玉应该还是个自控能力极强的人,这样说着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时已经是完全的平静缓和了。 林梦桐本想婉拒下,她知道,那位四达商行的刘子墨这回在宣传的事上,看得出费尽了心力。目的多半也是如那江慕凡那日所对自己说的那样,他这位老同学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这位眼下崭露头脚的许寒玉小姐了。自己和阿宽怎么好意思顺道做他们两人车上,当那电灯泡呢? 不过,她旋即转念一想,自己此行目的最终还是与这电影公司签订宣传合约,而主角便是现在这位许寒玉小姐,从心里说,她也想更多对这位‘土布小姐’有更多的了解。或许,将来有一日,这位许小姐成了这电影界的大明星了,这两年的合约期到了之后,她会顾念旧情,还和自己的羞花堂续约也未可知。这样想着,林梦桐也不由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你和刘先生了。”林梦桐说着,却与和那许寒玉一起慢慢踱步到了外边。这二楼的外边是一排极密的栏杆,可能是考虑到孩子们的安全,这阳台上也把栏杆格外加高了些。 两人慢慢走到这二楼走廊的尽头。林梦桐身边的许小姐,脸色却是依然有些沉静,虽说眼底已经早就没了泪痕,不过。反倒是添了层薄雾一般迷茫的东西。她便知道,这许小姐的心底里,一定是有些故事的,而且,是那种曾经让她心生泪痕的故事。 她便也问道:“许小姐,不知道昨天你家去之后,有没有用我们羞花堂的那些东西,感觉又是如何呢?”林梦桐有意想避开那个让她伤心的话题,便主动说起了昨天的事。 “林小姐,我因为今天是要来这圣玛丽上课,所以一应的胭脂水粉香膏都没有用上一点,只是因为这天气有些干燥,我的皮肤又有些脆弱,一早起来,洗过脸之后就只单单涂了些你们的羞花霜。感觉到现在为止,滋润度都极好。虽说不是那种西洋货一抹就白的效果,不过对我而言却是好的。我也不喜欢天天顶着一张像是抹了白粉一样的脸。” 说到这,这许寒玉却是淡淡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个有些无奈的笑意。 “这倒也是,其实许小姐依我来看,你今天这样就是极好的。方才你给那些孩子们上课时,我就真觉得,你就是位国文教员了,一点也没有丝毫半分的脂粉气,却是格外清新朴素了。如果我们羞花堂能长期如许小姐这样的明星合作,那真是我们的幸运。”林梦桐这话,说得虽有些抬举夸赞之意,不过却也的确是她当下的心声了。 “我哪里是什么明星,我们这家电影公司,也只有李萍小姐才是。她虽然平时在公司里多少有些小脾气。不过我倒是非常欣赏她出演的那种新女性形象,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完全可以不依赖他人就可以生存得很好。只是,这终究都是演戏。现实中,要想做到这样,也只有像林小姐你们这样的才可以办到。” 许寒玉说到这,却又不无羡慕地看了林梦桐一眼,却是又说到:“我昨天那样做,也只是习惯使然。我不想让那李萍太过低看我,虽然她知道,我那个家是时时离不得我的贴补的。” “许小姐,我不会在意的。”林梦桐笑着说道,她又不禁问道:“其实许小姐,依我刚才听到你给那些孩子们上的课来说,你就算不演戏,当个小学的教员也是足够。而且,我也觉得你方才上课时神色却比你在电影公司还要放松。” “真的,林小姐你当真如此看,当年他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有什么用,我要是当个小学教员,只怕父亲去世时借的那些看病的费用到现在都还不清,更不用提供弟弟读书了。”听得林梦桐这样说,那许寒玉的脸上瞬间有了丝笑容,似乎自己得到了全然的肯定,不过,也只是片刻功夫,她的脸上却又笼上了层愁云。 林梦桐听她方才那话里提到了一个字“他”,便也好奇了起来。难道,这许寒玉说的那个“他”却是这日日对她惟命是从的刘经理刘子墨么?平心而论,这位刘子墨也算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了。只是,在林梦桐看来。这刘子墨的身上,却也是像缺少了点什么。以他的生意人眼光来看,未必会对许寒玉说出那样的话来。 或许是好奇心使然,林梦桐便轻声问道:“许小姐你的意思是,连刘先生也认为你更适合去教那小学生国文么?” “你是说子墨么?他哪里说得出这样的话,他当然只是希望我可以接下更多的片子,有朝一日成为那所谓的大明星了。”许寒玉淡淡地说到,眼神里却是多了种不太经意的不屑之色。而这种神色,却是让林梦桐有些开始同情那位刘子墨了,看来他在这位‘土布小姐’的眼里,也许并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般重要了。 “林小姐,对我说过这样话的,除了你以外,也就只有他一人,只是,他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许寒玉有些动情地说着,不过,这次她到底是刻意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并没有落下泪来。 “对不起,许小姐,我问得有些多了。”林梦桐听得她这样说,便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不过是想转个话题,谁知道又让她触及到了伤心事。看来这位许小姐年纪虽然大不多,不过经历的事,却是远非自己所想的那样了。 “没什么,我许久都没有再提到他,只是今天见到陈先生对那些孩子们那般温柔有耐心,我就想起他了。”许寒玉轻轻说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透出一股悠远的神情,而目光也穿过了这红砖的小楼,投向了远方。 “他是我从小的邻居,家境也不好。不过家里人也让他读完了中学,他靠着自己四处做工,攒下了钱读完了师范,而且学的也是国文,只是他后来,却因为长期劳顿,原来腿部落下的小毛病没有好透,最终还是没有治好。我当时又刚刚进电影公司,工钱少得要命,哪里有能力送他去好医院,后来伤口感染,等到我四下凑好钱,也无力回天了。” 许寒玉轻轻说到,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远方。 第516章 旧时相片 林梦桐听得那许寒玉如此说,却一时也无言以对。原来,她的背后也有着这样带着几分遗憾的往事。怪不得从第一回见面时,林梦桐就觉得,她根本就对那刘子墨并无多少真心。 更多的,却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利益上的利用罢了。不过,这点却也是让人可以理解。毕竟这许小姐和自己不同,她的一切只能更能让她考虑得更为现实了。更何况,那往者已矣,就算她再心下不舍,也是断然回不去了。 “林小姐,我今天确实说的有些多了。其实我也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有多少爱心的人。我不过是个再普通再寻常不过的人,能来到这里,也是因为他。之前他的身体没有问题时,就特别喜欢给这里的孩子们国文课,他还说过,如果哪天我当真觉得在电影公司里做得不开心的话,就可以跟着他一起,当个小学国文老师。有空的时候,可以多来这里陪这些天生有些不幸的孩子们。” 许寒玉轻轻说着,脸上却浮起了一丝光亮。似乎这些往事,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磨灭。 “许小姐,听了你说的,我倒觉得你是个感情尤为丰富的人,这反倒做为一名演员必要的潜质了。过去的事也无需太多想。”林梦桐也低声说到。 “谢谢你,林小姐,你能听完我说的这些话。比起他来,我来这里不过只是费了些闲暇的时间而已。那时的他。连腿脚都不方便,却都一周两次来这里上课。他说过,这里的孩子们比起物质的平乏来。更需要的是精神上的安慰。”许寒玉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现实中,她说到这,却又低头看了下那腕上细细的手表。林梦桐也注意到,这许寒玉小姐确实打扮得不见半点奢华,连那腕上手表也是最普通的款式。 不过比起这些,方才她话里提到的那个早逝的“他”,却有一点也让林梦桐倍加注意了。那就是这许小姐提到,那个“他”却是个腿脚也不甚方便的人,而这话,却让林梦桐的心里,蓦然想起了一个人,那却不是别人了,而是此次又再度帮到自己的那个江慕凡了。 想到这,她不禁也有几分动情,虽然。这也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何以会如此。她默默看了下身边的许寒玉,又不无说到:“或许有的人就是这样,他们虽然外在有着别人眼中的缺憾与不足,不过,他们的内心却远比一般人还要来得强大几分。虽然我也没见过你那位早逝的朋友,但我相信他是个真正的没有在这世上留下遗憾的人。起码,他走时还带去了你无尽的怀念。只是许小姐,人终究是要向前看的。现在,这位刘子墨先生,对你的确是相当上心了。” “林小姐,你是说子墨么?”许寒玉听到这,也明白了几分。她不过淡淡一笑:“子墨的确是个好人,他受过教育也懂得尊重我,更可以在事业上帮到我。不过,可能他自小就是一帆风顺地长大的,我总觉得。他和我始终隔着些什么。不过现在这样不也挺好么,他可以帮我接到宣传的好事,我也可以在适当的场合与他一起应酬,大家不谈别的,不过是纯粹的互惠互利而已。好在,他其实还算是个君子了。” 俩人正说话间,却见楼下有人在对她们招手,原来是那刘子墨。“寒玉,你的课结束了吧,我们这就回去吧。”说说话间,他似乎也看到了林梦桐,脸上却是格外惊讶了。 许寒玉见状,却是并不以为然的神色,只是对林梦桐说到:“我们一起下去吧,你别忘记叫那位陈先生一起。”林梦桐点了点头,便也转身进去唤了阿宽出来。他们仨人一起又和那嬷嬷打过了招呼,这才一起下了楼。 “陈先生,林小姐,怎么这么巧,你们也来这里,不是说今天上午你们还有事要办么?”刘子墨到底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在他看来,林梦桐和阿宽来上海抽空要办的事,定然也是生意上的往来,怎么会是在这圣玛丽孤儿院遇到呢? “子墨,你眼里永远就只有你那谈不完的生意。今天林小姐和陈先生是来这里探望孩子们,别人可不像你,连闲暇时间都围着你那些公事。”许寒玉的口气里,却分明是夹杂着一丝不满。 “寒玉,我今天可没迟来。对了,我们先把林小姐他们送回住处,他们下午还要来电影公司签合约。这中午,多少要休息下。”这刘子墨是个热心人,一边说着,一边却又回头望了下阿宽。 “陈先生,你们晚上有空的话,我和寒玉请你们在美仑西餐厅吃饭,就离电影公司不远。”刘子墨热情地说到。 “刘经理,谢谢你了。我已经提前买好了车票,是下午四点半的,合约的事我也昨晚就打电话给电影公司张经理了,他那边说过,估计要不了一个时辰就可以结束。林小姐和我也想结束了,就直接去火车站那边。”阿宽客气地说到。他确实顾及到林梦桐不太习惯住在这外边,所以便提前安排好了时间,也买好了当天的火车票了。 “那也好,我们上车吧,我让师傅先送你们。”刘子墨见他们另有安排,便也不再多客气什么。仨人一起出了门后,便见这门口停了辆有些像吉普一般的旧式小车,这在林梦桐眼里,却是有些新鲜感的。 她想着,这样的车在这民国初年可以说是相当拉风洋派了。好在这车的座位也比普通小汽车宽大些,这两排的位子恰好让他们都能坐下。 刘子墨主动打开了车门,他却是怕林梦桐阿宽两人不便,却是主动和阿宽一起坐到了前排,让那许寒玉和林梦桐俩人一起坐到了后排。一上车,他就先对司机说了,让他先开到两人下榻的联华饭店。 待车缓缓开动之后,他却转过身来。对那许寒玉说到:“寒玉,我本来还能早到些,不过今天有天去相馆冲洗了张相片,是我那位老同学江慕凡,他把我们的毕业合影丢在了日本,想让我冲洗一张寄给他。” 说到这,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对林梦桐说到:“我怎么忘了,林小姐,你们也是宜城人,又都认识,不如你带给他好了。” 第517章 宛如故人 听得刘子墨这么说,林梦桐却也明白,这刘子墨是知道。这次是那江慕凡主动开口去劝过李萍小姐的,他非但帮到了那许寒玉争得到了这样难得的宣传机会。更多的,却是为了帮到羞花堂,帮到自己。所以,他自然也知道自己和那江慕凡,私下却是有些联系的。这样开口,也是情理之中。 而且,林梦桐想着,此行可以如此顺利,也是那江慕凡的功劳。再怎么说,即使自己顾虑重重,也要当面言谢。这顺而为之的小事,却也是个刚好合适不过的借口了。所以,她却是不待多想,便说到:“刘先生,这没什么不便的。举手之劳而已,我明日就会着人送至月中仙那边。” “那我就在此替我那老同学一并谢过林小姐了。”这刘子墨想来是个性格格外开朗的人,他说话间,却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从里边拿出那张洗印好的相片,却是递到那许寒玉的手中,说到:“寒玉,你看我那时多傻,还有这次说服李萍小姐,帮到我们的那位月中仙的江家少爷,他也在上面,你可能都认出来?” “子墨,我又从未见过那江慕凡,只听你说过你们曾经是好朋友,哪里知道这上面哪个是他?”许寒玉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有些无聊地接过相片:“反正我想,能和你这样不喜欢看书的人做成好朋友的,也注定是个纨绔子弟罢了。” 听得那许寒玉这样说到,那刘子墨却笑了,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道:“寒玉,这你就要问问林小姐陈先生他们了。这江慕凡可不是我这样的人,他念书时功课好,人又聪明,在班级里也只有他外表比我强些,只可惜......” 这刘子墨的话还未说完,却见那许寒玉倒是轻轻说了声:“林小姐,你看,莫非这位就是你们说的月中仙家的江少爷江慕凡了?” 林梦桐也有些好奇地看了下,这许寒玉手上拿的这张相片应该是四五年前的。这上面却是一张青年学生的合影。背影虽然因为是老式黑白相片的缘故,不是特别清楚。 不过看得出来,是个规模不小的学校,相片上是清一色的年轻男学生,应该是中学毕业的模样。而那许寒玉手指着的,却不是别人,正是那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江慕凡。 这张相片上的他,虽然衣着与周围那些同学并无二样,但是他的眉眼神色间,却是那种多一丝思索的凝重感。这却益发使他有了种说不清的气质,连着五官轮廓都格外清晰出众了。 只是,林梦桐也未及太多细看,倒格外有些好奇起来。这时,坐在前排的那位刘子墨转身看了下,却不解地对许寒玉问道:“寒玉,你怎么这么机灵,一眼就看出了江慕凡,我还以为。你可以一眼就找到当年的我呢?你不是没见过江慕凡么?” 许寒玉淡淡一笑,似乎即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她轻声说道:“我是没见过这位江先生,不过,你方才不是说过,‘只可惜’这三个字么?” “是啊,不过我话还说完呢?你又明白出了什么?”那刘子墨听得益发不解,眼神里满是困惑了。而林梦桐则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过,这当下她却没有再开口了。 “子墨,我是看到了这个,才一眼就判断出这位,就是你说的江先生了。”许寒玉轻轻说到,目光里却是有些难以言尽的深意。她的手指了下相片。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刘子墨和林梦桐却都看得清楚了,原来在那张相片上,江慕凡的右手边,是隐约放了个细细的拐杖的。这也是这相片上,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寒玉,你真聪明。我方才不过只话说了一半。”这刘子墨稍微停了下,这才说到:“不过江慕凡虽说腿有不便,却未曾真正对他有什么影响。他一直是那样,好强上进,他自己决定的事,却是连那说一不二的江老板都左右不了他了。” 说到此处,他便又把那装相片的信封递给了许寒玉,这许寒玉此时,却是不太急着装好,只是目光又缓缓从那相片上有些留恋地扫了一眼,这才重新放好。交到旁边的林梦桐手里,口里却也不由自主地说了几个含糊的字:“真像,怎么会这么相像呢?” 林梦桐小心地收好相片,她也听清了这许寒玉这口中有些喃喃不清的话,她想着,这许寒玉说的应该是那相片上的江慕凡了,只是,他又是与谁相像呢?像到连这未曾谋面过的许小姐,都能凭着那刘子墨一个未说完的小小细节,就从这相片上轻易地认出他来? 难道是与那个“他”相像么?林梦桐不由心中一怔,想到方才在那圣玛丽的教室外边时,许寒玉与自己说的那些她的住事来....... 而那个他,恰巧不也是如这江慕凡一般,腿部是有些不便之处的么?想到这,林梦桐总算明白了,何以这许寒玉可以那么轻松就认出相片里的他了?其中的真正原委却是这样。 “寒玉,你说什么像?难道是我这位同学,也像你的熟人么?”那刘子墨一脸不解,笑着问道。 “不是。”许寒玉的脸上,又恢复了初始的平静,她用带着几分若无其事的口气说到:“我是说,这相片上的你,看不出来,你中学时的模样神情,倒是有些像华盛电影公司的高杨了,不过细看之下,人家可是大明星,气质风度比你要强十分了。” 这许寒玉的话却是带着一分真实,三分戏弄了。不过,这话让刘子墨听了,却是极为开心了。 他也不避车上其他人的嫌,笑着与那许寒玉打趣到:“看来,我刘子墨今后可以考虑在电影业发展了,说不定,还能尝试下大明星的戏路了。寒玉,不如接下来让你们电影公司老板商议下,让我们一起出演一部文明剧。” “好了,你就别做美梦了。”许寒玉听了他这样开玩笑,却也笑了。 第518章 一眼看出 林梦桐听了许寒玉对那刘子墨如此说到,确也觉得她确实是个聪明人,方才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的。却可以即刻就弥补得如此周全。 想来这许寒玉是个见惯了场面的女子,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下,有的话确实不能多说。即使她再对那刘子墨无意,眼下却也是他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她想到这,目光不禁轻轻掠过身边的许寒玉,但见她已经是一脸平静温柔,正同那频频回头的刘子墨侧身细细地说笑着什么。却早就已经恢复了风平浪静的模样。林梦桐也暗自佩服,看来这位许小姐不愧是做演员出身的,这些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事了。 而下午的合约,却是格外地顺利。那许小姐却是当着在座众人的面,轻言浅笑地说,这羞花堂的物品她虽未来得及一一试用,不过也多少尝试了下,最起码,这一天多用下来,也没让她有半点不适用。 她甚至不忘记对那电影公司的张经理笑着说到,她甚至觉得这羞花霜的功效,却是丝毫不比她素日用的西洋粉霜并半丝分毫。这一个上午,她用了下来。都没半点脱妆。张经理见状,自是心中高兴。 这位许小姐虽不是什么明星,眼下不过是略微有些名气。可是,倘若这回经她的宣传,那百货公司里羞花霜的售卖,真的是会变得节节高升的话。那对电影公司而言,可是件名利双收的好事。今后两年的完全合约期限满了的话,接下来这尝到时好处的羞花堂自不会轻易放下许寒玉这块好招牌,到那时,她的宣传合约价格可就不是眼下这个数了。 只是林梦桐和阿宽听了许寒玉这样说,虽是面上也有兴奋之色。她们固然知道这许寒玉小姐,因着合约的问题。自然会对这羞花堂的货品有所赞许。 可是,她们却没想到她会说如此说,林梦桐和阿宽都知道,今天一个上午,这许寒玉都是和他们一起在那圣玛丽那边,她那白净红润的面上,却是连丝毫的脂粉都没有的。完全是素面朝天的过去那边,给那里的孩子们上课。 所以,现在听得她这样说,林梦桐和阿宽都不禁有些出乎意料了。直到接下来这合约顺利签完,俩人与在坐诸位告别之后,便匆匆赶到了火车站,待他们安然坐到了火车上之后,这阿宽才若有所思地开口对坐在他对面的林梦桐说到:“梦桐,我怎么觉得这位许寒玉小姐,是益发让我看不懂了?” 林梦桐听他这样说,却也明白了。这阿宽到底是在这羞花堂从最底层的小伙计一路做上来的人,他虽是本性宽厚,不过这些人情世故上的事,他却是一眼就能轻易看出的。 “阿宽,你是说这许小姐么?我倒是觉得她其实是个本性不错的人,不过她身处那样的环境下,说话行事上自然也会带几分做戏的感觉。今天上午,我也注意到了,她根本就没有用我们铺子的东西。方才在那张经理面说说的,应该也不过是面子上的套话罢了。”林梦桐想了一下,却也对阿宽这样说到。不知怎的,平日里以她的心性,是最不喜欢那些擅长逢场作戏的人了,比如自家那位林太太。 只是这位许寒玉小姐,虽说几次接触下来,也觉得她的性格远不像她外表那般单纯清丽。只是今天在圣玛丽那边时,她对自己竟然是吐露了那样多的往事,这却反倒让林梦桐对她有些难言的理解了。不过,让她直到现在还心生好奇的是在车上时,她说的那句“真像”指的是什么了? 林梦桐知道,那当然说的不是那太过自信的刘子墨,那又会是谁呢? 想到这,她却蓦然记起了,那许寒玉之前那位故友,不也是个同样行动有些不便的人么?如那张相片上的江慕凡是有相似之处的。难道,除此之外,他们的长相也是颇为相仿不成,这天下会有那样巧合的事?若真的是如此,也难怪在车上时,那许寒玉一看到相片,就未必有些神思恍惚起来。这,却也在情理之中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梦桐,我也觉得这许小姐不比那李萍,她的身上倒是真有些潜在的明星气质。只是,我总觉得,她好像一直在做戏一般,在电影公司与那张经理他们说话也好.在车上与那刘子墨开玩笑也好,总是给我感觉那不是她的本色.除了.......“阿宽说到这时,却也略为犹豫一下。 “阿宽哥,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可是要说,今天上午我们在圣玛丽看到的那个许寒玉,才是真正的那个‘土布小姐’,对么?”林梦桐一眼便看出了阿宽话里的深意,便笑着对他说道。 “梦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这个许小姐,颇为欣赏?”阿宽也笑了,他又说到:“我倒是觉得,在送我们回来的车上时,那个看相片时的许寒玉才是原本的那个她了。” 听到阿宽这样说,林梦桐也想起,原来上午在那刘子墨的车上时,阿宽虽说一直是沉默不语的,不过以他的细心和观察力,他应该是一直有所留意的。才会这样说到。 “是的,其实在我和那许小姐之前的交谈中,她告诉过我一个故事,不过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只是,那个故事的主角,却和那相片里的江慕凡一样,是个行动上略有不便的人。所以,今天在车上时,或许是一念触及,那许小姐却是一眼便认得出那江慕凡了。只是,她自然要顾及到那刘子墨的面子,便岔开了话题。” 林梦桐想了一下,也觉得阿宽分析得如自己心下想的一样了。 “梦桐,其实这些并不重要。这次上海之行,我倒是更加佩服梦桐你了。难得你的眼光这么好,一眼就看出这位许寒玉小姐,身上有着相当符合我们羞花堂货品特质的地方。我们不过只是请她做宣传,将来也只是要把她的形象印在包装盒上,她私下人品爱好又究竟如何,关系想来也不是太大。” 阿宽说到时,表情里却是极为满意和放松了。 第519章 纸短情长 “阿宽哥,我哪里有什么眼光?不过你说的不错,这位许小姐身上正是因为有这些不尽简单的地方,我才更觉得,请她做羞花堂的宣传也更为适合了。”林梦桐思量了一下,这才对阿宽说道。 “我觉得她是个身上有些故事的人,却又不是那种沧桑感太重的女子。她灵活机敏,而又相当大方得体,就连外表妆扮上,也有着完全不同的两种风范。在电影公司里,可以是那样时髦洋派。可是私下又完全是朴素大方的寻常女孩,也恰好是这样的多变,才更加符合我们羞花堂的货品,始终没放弃的求新求变的特质啊?” 似乎一提及到羞花堂的事,林梦桐就格外来了精神。她又笑着却阿宽说道:“眼下我们的香粉厂那边,虽不过是个才开不久的小工厂,不过机器操作配方研制方面,都有几位有经验的师傅把关,做出的雪花膏香脂,论质也不比那些洋货差什么。而且,我们还保留了手工作坊,那四时香膏和发油之类的,不也有固定爱用的顾客么?下个月初,这百货公司一开业。我们羞花堂的货品,可就是正式在上海那边开售了。” “是的,这次合约如此顺利,我相我们其实应该好好谢过一个人。、”阿宽轻声说道。却又及时地止住了口。他知道,这个人是林梦桐也明白的。 “阿宽哥,你不说我也知道,江慕凡帮了我们很多,而且,在他那样的立场下,还能考虑到这些,已经实属不易了,不过,这次我想请你出面,代为感谢即可。包括这张相片,也是你顺带交给那江小姐代为转送最好了。”林梦桐想了下,便又对阿宽说到。 她是知道的,自己这样说,并非是出自本心了。只是,她不想再给那江慕凡带来麻烦了。他是不在意一次次地帮到羞花堂,会给月中仙带来多少麻烦。可是,这事那李萍小姐,是一定会告知他的父亲江老板的。那是个在生意上相当计较的人,林梦桐知道,生意上原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有的,一直都是不变的利益。 江慕凡或许并未真正沾染上生意人的那种精明世故。他身上更多的,是那掩饰不住的书生气,只是自己却不同,林梦桐知道。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在商言商。完全就是个再为现实不过的生意人,就算之前和那江慕凡的几次接触下,对他也不能说全无半点真心和好感,可是,她更明白。月中仙始终在这宜城里,现在和今后,都会是羞花堂的对手。她对这江慕凡,不能太过温柔,太过感性,即使她知道,那自尊心极强的江慕凡,从头到尾,都未曾掩饰过对自己的那份好感。 她甚至明白,如果这时光真能够流转自如的话。那个穿越之前的自己,倘若遇到了这样的他。即使他还是行动上有着诸多的不便,自己也会丝毫不在意的。只是一切毕竟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了...... “这样也好,梦桐,我知道你在避嫌。我倒没事,反正那江家小姐也请我代为配合她演戏了。对了,我想卢新宇那边,既然可以写信找人从广州那边寄给圣玛丽的嬷嬷,想来更应该会给你报个平安吧,他已经在南洋安顿下来。总要让你知道。”阿宽想着,却又说道:“说不定就在我们来上海时,那信就已经到了宜城了。” “希望如此,不管怎么样,卢新宇他这半生不顺,或许在异国他乡,才会有他真正的平安了。”林梦桐说到这,声音也低了下来,而她那目光,也落到了车窗外,那初起的一片暮色里了。 火车终于缓缓地靠近了站,阿宽却是默默地又替她提过了随身的小箱子。“梦桐,我已经上车前就打过电话回铺子了,让秀凤联系过车行,现在应该黄包车等在站外了。” “那好。阿宽哥,你还是早些回去。我上了黄包车就没事了。”林梦桐感激地看了下身边的他,俩人便一起缓缓出了站, “我当然要送你到家了,现在都是快八点了。你一人坐黄包车我如何放心?”阿宽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找到了那两辆等待着的黄包车。 直到车开到林家门口,见那林梦桐步入那铁栅门里之后,阿宽才放心地坐车离开。林梦桐看着他那远去的身影,却也有些欣然了,这阿宽终究是整个羞花堂不可缺少的存在,只要看到他,心里什么时候都有了满满的安全感。只是自己能够给予他的,还是太少。她想着,明年那王掌柜就要六十了,这按着惯例,是可以领上一笔略为丰厚的工钱,安心从掌柜位上让下来回家过清静生活的了。 林梦桐觉得,这阿宽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大掌柜人选了。这个位子,其实是自己早就应该给他的了...... 第二天一早,在去羞花堂的黄包车上,那秀凤却是想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对林梦桐说道:“小姐,昨晚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了,就是昨天一早,镇上邮局里便送来了一封你的信.我便放到你桌上了.“ “我的信?“林梦桐听到这个消息,心下便有些动容。她知道,这只能是他,是卢新宇从远方寄来的。不过,她还是不太确定,却又有些心急地问到:“秀凤,你可看清,那是从哪里寄出的?” “小姐,我识字有限。不过,看那上面写的,好像是从广州那边的。我还在想,怎么会有那么远地方来的呢?”秀凤一脸认真地说到。不过,她后面说的那些话。林梦桐却是几乎没有听进去半个字了,她心里只想着,这黄包车可以略微快些,再快些,现在的她,已经全然没有了那旅途的劳累。只想着,能早些看到那熟悉的字体了....... 待到了铺子门口,不等那秀凤扶持着她下车,林梦桐却是迅速下来了,就急急往里走.连着对面迎过来打招呼的王掌柜,她都不曾留意到,只是客气地一笑,便脚步匆匆地上了楼. 第520章 绝好机会 林梦桐刚进了门,却是连那手上的包都不及交给秀凤放好。却急忙就匆匆走到桌前,那桌上却是端端正正地放了封信。她拿过来一眼便看到那再为熟悉不过的字体了,她不及多想。便坐下拆开细细看来,比起自己在那上海圣玛丽孤儿院里看到的那封信,这封信里的内容虽是差不太多。看得出应该是同一天匆匆写完。 只是,这信里除了淡淡而过的说了下他在南洋现在一切安好之外,还特意又多了一行。说的却不是别的,而是对那林梦桐提到了,少则两年,多则五年,他一定还会回来。会回到这宜城,更加再亲自来这里找她,......他说,自己曾经在羞花堂里给她带来的损失,都会极力补上的.因为.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心里追问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陌生的地方那么久了,却是没有放这件事. 信的末尾之处,他却是再次提到了一件事,而这件事,也一直是林梦桐一直在心里有些疑惑的。或者说,她始终是觉得自己有所保留。卢新宇在信的最后说。他当时是有许多隐瞒之处,有些事虽非他自己心下乐意,但的确也是别人操纵为之。只是,那次他们俩人在那小巷子里,初次相遇。那的确不是被人刻意安排的,至于后来那些,他曾经极力想过避开那些人的操纵,但是当时的他尚且没有那个能力。所以,他想对林梦桐说的,就是再给他一个机会,相信如果上天真的有更合适的安排,他们将来,一定会有在这小小的宜城里重新相逢的时候。 而到了那时,他决不会再是曾经那个他了。不过,如果他在那南洋一切未能如愿,或者说根本今后就是连最基本的谋生也会变得艰难的话。那也请林梦桐放心,他不会故地重回了。无论是答应过那家孤儿院里嬷嬷的事,还是他在这信里答应过林梦桐。要彻底洗心革面的事。他做不到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最后,他只是说了句,因为行踪不定,眼下也只是稍微安顿落脚下来。收信后也不必再给他回了。这封信是他好不容易托人从广州那边代为寄出。 最后,他在信的最下角,却是写了那四个依然让林梦桐再熟悉不过的字“幸毋相忘”。林梦桐看到这,却也默默放下了信。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在看到这久违的字迹之后,心下会多么激动甚至会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只是,现在的她,心下却反倒是一片平和。甚至,会为他这短暂的安宁而感到更多的,却是欣喜。 她知道,以这卢新宇的机敏灵活,把这样的他放在再为艰难困苦的环境里,他也会如悄然安静地暗自生长起来。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的。即使他做不到之前对那圣玛丽的嬷嬷们承诺的那样,成为一个真正有实力的生意人,然后把那破旧了的孤儿院,那曾经是他生长于斯的地方,重新修缮一番。他也会回来的,因为他注定就不是那种无无根的浮萍,他始终要过下安宁的生活。 只是,他又为何要在这封不过是报了平安的信里,最后写上那“幸毋相忘”四个字呢?林梦桐想到这,心里却只有一声叹息。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忘记他,从来就没有过。从在那圣玛丽里再次看他的信开始,她就有了期盼。不过,这也仅仅是放在心里的那种感觉了。卢新宇眼下是无论如何不能轻易回来的,他的养父那边的事,还尚未完全了结。他还是多少于留有底案的人,除非,他今后归来时,可以有全新的身份来洗白那个曾经的他了...... 正当林梦桐想得入神,这门却被敲响了。她立刻匆匆收起了信,小心地放到了抽屉里。此时,秀凤已经替他打开了门,见是阿宽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秀凤也知道他们有事要商议,便备好了茶水就掩门出去了。 “梦桐,刘经理一早就打了电话过来。说他昨天把我们与那电影公司合约签好的事,都告诉了项老板。他那边自然是相当满意了。你可知道,那位项夫人还对刘经理说了些什么?”阿宽说到这,口气里却更是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惊喜了。提到这位项夫人,林梦桐也知道,还好那日自己遇见她时,对她的态度是格外上了心的那种恭敬有礼。到底自己这些时日下来,也算能看出些人的不同来。只是,她也听说过这位项夫人可不比寻常的富太太,她是个大事上都能替那项老板在商行里拿主意的人。 “阿宽,那位项夫人又说了些什么?我之前也听说过,刘经理管理的百货公司筹建的事,其实多半是项夫人的主意。”林梦桐有些好奇地问道。虽然,她也知道,这定然不是件坏事了。 “是这样的,刘经理说了我们和电影公司的签约的事后,这项夫人一听说我们签的是那‘土布小姐’许寒玉,就相当满意。她还说,她以为我们和那家电影公司谈事,是要签那位李萍小姐呢?”阿宽说到这,倒是想了下,又接着说到:“依那刘经理的话来说,这项夫人最不喜欢的便是李萍,可以因为这位李萍小姐太过长袖善舞,精明太过。又在那些生意场合上处处么明星身份自居,这当然不讨项夫人这样的女性喜欢了。” “阿宽,这我也可以想到。那李萍小姐和这项夫人有一处相同,就是她们都是那类有些强势的女性。所以,项夫人看不习惯她也可以理解了。只是,这与我们羞花堂有何关系呢?”林梦桐想着,又不解地问道:“项夫人也知道,百货公司开张那天,除了我们请的许寒玉之外,这李萍小姐是断然也会出面的,她一直是月中仙家的金字招牌。” “梦桐,我正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就是听那刘经理说,这项夫人决定了,要把那百货公司里国货之光的柜台,最好的一个临近百货公司大门的柜面给我们羞花堂做,而那月中仙这次,只能在我们侧面边上了。”阿宽说到这,却是格外有些得意的神情了。 第521章 称呼的变化 听得阿宽这样说,林梦桐却是有些意外了。她不禁说道:“阿宽哥,照你的意思来说,是这位项夫人根本就是不愿意看到那李萍,在他们新开的百货公司里出什么大的风头,这才有意如此安排我们两家的柜面位置,对么?” “是的,不过刘经理那边也提醒我了。他说,那李萍素来在电影公司里争强好胜,从来不甘居第二的。这回在接下来的百货公司开幕式上,她要是被那许寒玉抢尽了风头,连那上好的位置都保不住的话,她一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这次刘经理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再想想,在宣传那天能不能有些别出新裁的方法。既能让许寒玉小姐的宣传能够顺利成功。又不至于让那李萍觉得她会失了什么明星的颜面。”阿宽说到此处,脸色上却也有些隐约的为难。 “阿宽,你这样说,我倒是明白了。”林梦桐听到这,却也笑了。她想了下,却又端起桌面上的茶杯,细细啜了口热茶。这才缓缓说道:“我看这位刘子墨先生却是极为看重许寒玉了,他既担心开业那天,许小姐替我们羞花堂宣传没有果效,又怕反响太好,会让李萍心生不快。接下来会在电影公司里为难她。所以,才让我们在宣传上,要格外斟酌些。务必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来。” “只是这哪里容易。”阿宽面上的难色却是更有些重了。他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对这林梦桐说道:“我在这些事上就完全是个门外汉了。要是那卢新宇现在还在铺子里,他定会寻思出个最好的办法来的。这些,都难不倒他了。” 听到阿宽忽然提到了卢新宇,林梦桐也点了点头。“卢新宇在这此事上,总能想到与人不同的方法来。不过,我想这世上的事,总不能因为单单少了一人就做不成功的。阿宽哥,我想离这百货公司正式开业不还有十天左右么,你我再好好思量下有没有合适的宣传手段。” 说到这,她又略微停顿了下,这才又说到:“你有空,也多问下家锁,庞师傅,严师傅他们,再替我多找些近日上海北平那些地方的报纸来。我想多看看。” 阿宽听她这般说,也安下心来。他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永远比自己要沉稳些的林梦桐,是个心中有数的人。他又似乎记起了什么,便又开口说道:“梦桐,那张刘经理托你带的相片,要不要我送到月中仙那边,或是交给那江慕云小姐?” 林梦桐这才又记起了那相片的事,她点了点头,便小心地从那包里取出那个信封,交给阿宽,却又不忘嘱咐道:“阿宽哥,你替我把这个交给江小姐吧,若是直接送到月中仙,难免会让那些闲杂人等见到,再生出事来给那江老板知道,就不好了。” 阿宽接过,也会意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林梦桐为何这般决定了,她不见那江慕凡却是自有她的原因了。马上刘子墨那边的百货公司开业在即,月中仙与羞花堂的竞争,只会愈演愈烈。林梦桐在这样可以预料到的情形这下,自然要格外考虑周全,不能与那江慕凡联系更多。 “那我现在就去联系那江小姐,正好她之前也说过,这两天还会让我帮她应对呢。”阿宽小心地收好信封,便也准备出门了。 “等等。”林梦桐见他要离开,却又忍不住唤住了他。 “还有事么?”阿宽有些惊愕,因为在他看来,林家小姐做事从来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性格。 “没什么,我是说,你与那江慕云私下相会,一定要有些分寸的。我担心那江老板迟早会知道,到时说不定会因此事连累你。”林梦桐又想了下,这才说到,“如果你真的为难的话,不如我替你开口,干脆回绝了江小姐。” “梦桐,你真的是为我考虑么?”阿宽听她这样说,却也激动起来。 “是的,我总觉得这样下去,只怕那江慕云会弄假成真。”林梦桐说到此处,却也有些顾虑:“之前那江慕凡对我说过,他这位妹妹向来任性。凡事只求能达到自己心意,后果都可以抛诸脑后的。现在江老板为她做的安排,都是关系到他们家生意前途的事。你虽只是配合江小姐,只怕她不这么想。” “梦桐,你不用多想。慕云她不是那种人,她和我说过,她是断然接受不了她父亲的安排的,就算是被家人拿走她在这月中仙的所有权力,她也不会向他们低头。” 阿宽说着,口气里却有了几分之前所不多见的欣赏之意。连着他话里的称呼却都不再是什么“江小姐”,而是用了“慕云”这般有些亲密的称呼了。 林梦桐听了,心下却也有些欣然。原来。这阿宽与那江慕云的交往中,却也不是不带一分真情的。就算是明明白白说好了只是演戏,只是一场协助她的配合而已。他想来也是用了几分真心。而在现在的林梦桐看来,自己是多虑的,倘若这场戏是真的,或许更是好事。 她比谁都清楚,真正开始懂得欣赏一个人时,就会全然忘记那些他人眼中不可逾越的东西。比如身份,比如学识。比如身体上的那些上小小的遗憾........ 想到这,她便又对阿宽说到:“阿宽哥,你去忙吧,应该是我方才想得多了。” 阿宽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而林梦桐却想着,自己还是应该主动去打个电话致谢下,那江慕凡说服了李萍,想来也用了些心思。而自己,不过是给他带张同学的相片,都没能主动送去。相比这下,自己实在是太过现实,太过计较了。 她想着,便也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备忘录。现在他应该还在女中,林梦桐想了下,便拿过电话来,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那头不过是片刻的停顿,却也传来他那温和熟悉的声音:“请问找哪位?” 第522章 他的直言 江慕凡的声音依然是在电话那头,显然如此熟悉。而又是那般的温和,温和到林梦桐却格外对自己有些隐约的愧疚了。自己几次三番都是如此,不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有意在开脱些什么一样,以他那样聪明的天性,只怕他早就看出了几分。不过,他却是未曾流露出一丝丝的不满来。 “你好,我是林梦桐,我才刚从上海那边回来。这个电话是特意打来对你致谢的。”林梦桐想了下,却还是带着几分笑意说到。虽说,这是隔着一根细细的电话线,他和自己都无从看到对方的表情。不过,她还是觉得电话那头的江慕凡的脸上,还是带着那般纯良的微笑的。那,却是他的特点。也是他最让自己不能忘却的地方。他似乎就是那样的人,仿佛可以轻易地看穿出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却又丝毫不为所影响一般。所以,在现在的林梦桐看来,这江慕凡却是个完完全全的理想主义者了。在他的眼里,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没有希望的。 “致谢?林小姐,你太过客气了。我不过是和李萍随意说了下,她也不是完全不讲情理的人。那些百货公司里的老板,她也不想得罪的。”电话里那江慕凡的口气却是带着难得的轻松。 “那终究还是要谢谢你的。只是这次你又帮到我们羞花堂,到了百货公司开张那日,若是给江老板知道了,他一定会又责难你的。”林梦桐想了下,却又说道:“其实后来我想了下,根本就是我太大意了。在这宜城,月中仙和我们羞花堂是注定走不到一条道上的。我怎么会在情急之下,去请你帮忙说服那李萍呢?她又和你们家有那样的交情,这事,她自然会告诉你父亲了。” 林梦桐这话的确是她自己的心声,她知道,那李萍自是和那江老板关系并非寻常,这江慕凡有意为羞花堂说话的事,她怎能忍住不开口对那江老板说。想来自己确实做事有所欠缺考虑,为了自己的一已之便,眼看却要给那江慕凡带来极大的麻烦了。 “不,林小姐,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你们羞花堂,”那江慕凡的声音此时却变得有些略微的激动,似乎方才那林梦桐的话里,说的并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回答了。不过,他终究却又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却又平静了会,这才又说道:“我也知道两家生意下的关系,更知道接下来,家父知道你们也在那百货公司里有柜面售货,并且位置上还占了我们月中仙的上风,他定会盯着四达商行那边,问个究竟的。” “江先生,这也是我所担心的。”林梦桐说到这,心下却真是益发后悔了。她甚至会想,怎么自己就会这样临时起意,一定要学那月中仙,与那四达商行签订什么代为售卖的合约呢?难不成这羞花堂的货品不通过这一途径,就无法在那些大点的城市里,立下足来么? “林小姐,我的意思是,就算给家父知道了,最多他会一怒之下不让我插手那边的事务了,那却最好不过了,反正,我也不想做这些。我方才说过,我不是为了帮到你们羞花堂。”那江慕凡的声音说到此处,却是格外有些低了下来。却是更加多了丝莫名的温柔意味。似乎他有着无尽的意思。却又不好在这电话线里说个明白。 “江先生,我不明白,你是说你做的这些,却不是为了帮到我们羞花堂么?”林梦桐听得却是益发不解了,她不由轻声问道。这江慕凡难道是有意要和他那说一不二的父亲江老板做对么?虽说这江家因为那李萍小姐的流言,其实也就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了,弄得家里不甚和睦,这也是有的。不过,想来这格外懂事的江慕凡是不会如那任性的江慕云一般,把对那江老板的不满付诸于种种行为里了。 “是的,林小姐,我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帮到你,说来也有奇怪,自从我回到这宜城之后,与林小姐你的交往虽只是那样不多的几回。而且......“电话里那江慕凡的声音说到此处,却有些淡淡的自嘲的意味了. “而且,这不多的几回里,应该也都是我刻意为之的,我只是觉得,在这宜城里,难得有你这样和我的想法那么相仿的人。最重要的是,每次遇到你时,我却是觉得,你和那些年轻小姐不同。”江慕凡的声音说得格外有些动情了。 “她们接触我时,完全就带着几分委屈了她们自己的意思。与我说话的目的,也无非是我有着江家少爷的身份,还有着这偌大的月中仙的产业。眼下时事艰难,这我也可以理解,有哪个年轻女子不原意再走这样一条捷径呢?虽然,我在她们眼里,根本就是有着太过遗憾的人。”江慕凡说到这,声音虽然依然是平静如许的,不过,即使隔着根细细的电话线,林梦桐却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无奈和怅然。这江慕凡确实是个再为敏感不过的人,但是,他还是宽厚的,他依然是理解那些对他另有所图的人。理解那些不一样看待着他的目光。只是,他为何要说,所做的一切单单只是为了帮到自己呢? 这与帮到自家那羞花堂,本来就并无分别的啊? 林梦桐固然不是个反应迟钝的人,他的那份真心,她是懂的。而且,她甚至可以轻易地判定出来。自己也不是对他全无真心,只是,她不能确定的是自己内心,那份莫名的情感,究竟是怜悯占得更多些,还是那带着无尽欣赏的爱意,占得要更多些了。或许人的感情就是如此,无从分辨,更无从用数字来严格的界定。 正如现在的林梦桐,她只知道,在这个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心下却是温暖的。即便,她知道,自己和江家,不可能有着太多的牵连了。 第523章 再度帮忙 “林小姐,我选择帮你,是因为你是这宜城里,我知道的惟一的一个真正可以欣赏到我的人。而且,是那种没有功利的欣赏,你并不有求于我,这几次却都是我主动来帮到你了。”说到这,江慕凡的声音里也透出了几分自信与欣悦。 “江先生,你说的我都懂,只是你说错了一件事。”听得他这样说,林梦桐的心里却是瞬间涌起了无限的柔情,一个人能被他人不带一点功利色彩地去欣赏,是一件极好的事。她其实又何尝没有这样的感受呢?欣赏与爱,虽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谁又能否定他们两者间是完全没有牵连的呢? “我说错了什么?”江慕凡听她这样说,声音里却又惊讶了。而在林梦桐听起来,这江慕凡就是这样,比起阿宽,甚至比起之前那个心事太过沉重的卢新宇来。他简直就是个学生气未脱的年轻人了。简单的一句话可能让他心生喜悦,却也可以瞬间就让他有些不知所谓起来。 而正是这样根本就带着几分难得的稚气的他,才更让林梦桐觉得他是有几分不同的。比之自己整日要想着费心思虑着打交道的那些个生意人来说,她此时却更觉得与他说话,心下有的更多是无尽的轻松。 “江先生,我的意思是,其实都是我一直在有求与你,或者说我有意无意间,也利用了你。你会不会觉得,其实我并不是个如你想像的那样单纯的人?我不过是个十足的生意人了,比不得你整日只和那些单纯的学生们打交道。”林梦桐却也不知为何,却又这样开口。她明白,或许让这江慕凡了解到那格外真实的自己,他才会格外明白,自己几次特意避开他的原因了。 “不,林小姐,我早就知道,如果在你看来,我江慕凡是值得利用的,那也好过在你眼里,全无半点用处了。我想见到你,如果能给你们羞花堂帮到忙,换来可以与你相见的机会,我是乐意的。只是,从慕云这两天的事我也懂了,一切的热情都是要理智而有呼应的,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半点回应,但是,我愿意做个有利用价值的人。” 江慕凡轻轻地说着,只是不等林梦桐再开口。他却又即刻用那若无其事的语调说道:“好了,林小姐,你现在真的不用回答我,有的时候,不开口意味着还有希望。对了,我那天听子墨在电话里说,他把洗好的相片交给你带回来了?我想,不用劳烦你送过来,还是我来取,这方便么?” 林梦桐此时,却有些思绪无法转开了,她当然清楚,这江慕凡太过聪明,他把那心里的话却是如此挑明了,却又不愿意让自己说个分明。看得出,他在意自己的回答与判定。他情愿等不到自己的回答,也不愿有个让他彻底失望的结果。 她见状,却也只好说道:“江先生,那张相片我担心你急着要看到,已经让阿宽带给江小姐了,” “是这样,那谢谢你了。林小姐。”江慕凡的声音里,听得出是满满的失望。而正是他这样的失望,却分明让林梦桐有了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难道说,这相片的事,不过是这江慕凡刻意做出的安排,他有心让那刘子墨把相片托付与自己带来,就是为了能有个理由好见上自己一面。 这江慕凡当然是自信开朗的,他的学识,他的经历都可以让他完全不必多想些理由来接近自己,只是,他又是敏感而脆弱的,这种脆弱,却是来自那个他看似不在意的遗憾。所以,聪明如他,才会想出这般的理由来。而林梦桐此时却真的有些愧意了,自己为何要那般谨慎,连江慕凡这个借口也不给他一个机会。 想到这,她却也没有多想什么,却是主动开口:“不用谢我了,江先生,因为我接下来还要麻烦你,不过,我想当面向你请教了。只是,这个忙我到现在,都无法向你开口。” 林梦桐此时,想的却是那个刘子墨提到的,在百货公司开业那天,可以既起到极好的宣传作用,又不伤及那在同一家电影公司里做事的许寒玉和李萍两位的方法。这些她不是没想过,可是却苦于没有极好的方法。所以,她还是愿意向这江慕凡请教下,毕竟,这李萍是为月中仙宣传的,如果在不伤两家和气的情况下做好宣传,那才最为稳妥。 “真的,林小姐,那时间地点还是你来安排吧,现在天气冷,女中那边稍后也要放假了,办公室里也冷得很。我都不好意思让你过来。”江慕凡笑着说道,似乎对林梦桐会这样开口,他早就有了必要的的准备。只是高兴,却并未如何惊讶。 “是的,不过我的办公间却还不错,如果江先生你乐意,可以过来商议的话,那就最好的。” 林梦桐想着,这样的天气一是到哪里都不太方便,二则毕竟商议的是生意上的事,而且,还是接下来的一桩大事,自然是要在自己这办公间里最为合适的。就算给那月中仙的江老板知道了,这也是摆得上桌面的公事,那些外人更无从说些什么流言了。 想到这,林梦桐也在心下微微叹了口气。对于自己而言,其实那些流言并不算少,卢新宇的那些,不也是曾经被人说得极为难听么?她对这些向来就不以为然,只是,现在对这江慕凡,她却格外怕会无意间伤害到他,因为她知道。在他那格外阳光自信的背后,却有着不为人所理解的脆弱。 “林小姐,那时间你定好了。我明天下午就差不多没课了。接下来,估计家父就要让我全力在铺子里做事了。”江慕凡的声音里有些轻松。 “那就明天吧,我想,百货公司那边,出没多久就要开张了。我们两家都请了人宣传,总之是不要起些无谓的冲突。我也不想让江先生你为了帮到我,会给家人责难。”林梦桐轻声说道。 第524章 略有不妥 电话里那江慕凡听到她这样说,却是来了精神一般,连着语速都快了许多。这却让林梦桐觉得原来这江慕凡终究还是学生气十足。连着心情,都可以瞬间好了起来。 “那就说定了,明天上午我自己坐黄包车过来。今晚我就好好想想。有什么可以让我们两家宣传上两全其美的方法。林小姐,你们那边也想想,我觉得那位陈先生,其实是个很有想法的人。”江慕凡说到这,却又客气地又打了招呼,林梦桐知道他还有课,便也没再说什么,就也同样客气地打了招呼,这才安然挂上电话。 这天晚上回到林家,林梦桐却也未曾如以往一样,临睡前翻些书报类的打发睡前的时间。她总是想着明天的事,这江慕凡就算再有主意,思想再为活跃,这件事上他最后也只能考虑到兼顾两家。 只是,林梦桐想及此处,脑海里却又记起了月中仙开张那天宣传的场景,那是江老板刻意为那李萍小姐安排好的捧场,自然是做足了功夫。甚至,林梦桐还清楚地记得,也正是在那天。经过阿宽的提醒,她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叫做捧场的临时角色。 只是林梦桐觉得,在那上海的百货公司开张那天,若过是用这样老套的手法。却是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俗套了。那李萍虽在外界看来,表现得颇有几分明星意味。若是单论那风韵气度,也确实是在那‘土布小姐’许寒玉之上了。 只是,开张那天,这两位过来做宣传的演员,若是谁最吸引众人目光,那她所宣传的货品,也自然才是焦点。而江慕凡即便没有私心,这样重要的宣传上的事,又是江老板首次交付他的大事。林梦桐想着,他当真可以那两全其美么? 想到这,她有些暗自的悔意了。这次也怪自己,原本是不再想麻烦那江慕凡,怎么不过是打了个普通的电话之后,就又想到请他帮这事呢?这好像不是自己一贯的风格。林梦桐知道,自己这样做,其实却不仅仅是为了得到更多想法。而是,想到这,她却也明白,自己这样做的真正用意了。 那江慕凡不是对自己说过么、情愿做一个在她看来,可以被利用的人,也好过她太过避开自己。而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会给他最好的安慰的。起码,会让他觉得,在自己的眼里,他是那样聪明有才华,从头到尾,她都是这样看待他的,而那存在她身上的小小的缺憾,她是从来没有想得太过,除非,除非是他自己提及到...... 第二天一早,林梦桐方才进了铺子里,就见阿宽一脸喜色地迎了上来,像是有话要对自己急于说出一样.林梦桐却也笑着在楼梯口处止住了步,便开口问道:“阿宽,你一早就这么开心,一定有了好想法,是关于接下来百货公司宣传的吧?” “梦桐,还是你了解我,我们上去说吧,我想的其实并不太好。你知道我念书识字上都有限,我怕.......“阿宽虽说话里有些不太确定的神色。不过,林梦桐倒也看得出来,他的表情里还是有些跃跃欲试的信心了。 “阿宽哥,你别这么见外,这羞花堂里,论见识经验,你却是最好的。”林梦桐一边轻声细语地对他说到,一边却也随着他一起缓缓上楼。她觉得现在阿宽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了,他更加大方,也更加有想法。虽然,林梦桐也不知道他的设想合不合乎自己心下的要求,但是,看到阿宽现在益发自信从容,她都觉得比起做事保守刻板,做人又太过圆滑的王掌柜来,这阿宽的确更像个适合的大掌柜。 只是她也知道,眼下时机未到,再升阿宽做真正的大掌柜的事还是再从容迟缓些才好。总要让阿宽,再做出些格外让铺子里上上下下更信服的事才好。眼下看来,只要对阿宽再给些时日,这一天是不会太久的。 到了办公间里,阿宽坐下之后,他便不等林梦桐开口问及,就主动说到:“梦桐,昨天我回家后,也想了许久。这些天我也四下找了些上海南京那边的报纸来看,尤其是那些小明星的小道消息之类的报纸。” 听他这样说,林梦桐也笑了,她知道,以阿宽那样的心性。若不是此次为了筹备这接下来宣传的事,让他去翻看这些明星八卦之类的无聊小报,却是断不可能的事。看来,他不但做事用心,而且还费了些心思。知道这宣传上的事,难免是要对着普通顾客投其所好了。 “阿宽,你看了这些个花花绿绿的小报,可是有什么好处?”林梦桐也不见外,却是直接对他问道。 “其实也没真正看出些什么,不过,我却从这些小报上知道了这李萍的一个小秘密。”阿宽说到这,却是脸上漾过一丝细微的得意。 “李萍,她有什么秘密。”林梦桐有些不解,她想着,比起那位现在名声还不大的小演员许寒玉来说,这位号称“眼科专家”的李萍小姐,名声也算不小,那些绯闻消息自是更多,这原本不足为奇的,或者说,对于她这类小明星来说,有争议却是好过默默无闻。只是不知这阿宽说的是哪些呢? “梦桐,我从一张报上看到,有记者亲自去那李萍小姐老家那边打听过,这李萍小姐真实年龄却不是二十四岁,而是二十九岁了。也就是说,比起今年才十九岁的许小姐来说,她足足要年长十岁之多。” 阿宽说到这,表情却有些兴奋。他似乎担心这林梦桐还不明白,就又解释道:“这样一来。我们羞花堂请的这位‘土布小姐’才真正是位年轻小姐,宣传语里青春与美丽,才格外名符其实了。那位李萍小姐,且不说那些生活上绯闻多多,就连这年龄也不真实,我们若是刻意宣传年龄上这点,岂不是占了些优势?” 第525章 再度相见 阿宽说到这,脸上那份喜色却是格外重了些。只是,他这样的想法,却反倒让林梦桐觉得并无多少惊喜,有的,反倒是几分不太妥当的感觉。 虽然在这生意上的经验来看,她是自然比不得阿宽见多识广。她也知道,如自家的羞花堂和那月中仙两家,不过都是做这胭脂水粉的买卖,那些进来光顾的客人,也多半有的是维系着青春容颜的良好心愿。从这点看,阿宽的说法虽然有些听着让自己觉得别所扭,但是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自己真用了如他设想的那种方法,突出的是那许寒玉和李萍之前的年龄感。十岁,这在民国初年看来,不。即便是在林梦桐穿越来前的现代社会来看,也是个不小的鸿沟。所以,若是当真说的话,那李萍只怕不好再做青春美貌的代言人了。她最多不过是个保养有术,刻意扮着青春少女的成熟女性。而许寒玉却是相反,芳华正好,星途虽未及那李萍现在那般璀璨,却也刚刚开始。 只是,不知为何,林梦桐却觉得这个想法却是极为不妥。她素日最不喜欢的便是在生意上揭人之短处,即便这样可以会给自己带来收益。那样却又有损于良心。尤其是这事还关联到江慕凡,和他们月中仙。 想到这,这林梦桐却不由轻声说道:“阿宽哥,其实这次李萍虽说开始为难了我们,不过后来江先生与她商议之后,她就要答应了让许小姐与我们签约。我知道你是想在这接下来的宣传上压倒李萍,不过这个方法却不好,如果我们羞花堂这样做,又与那些三流小报有何区别,他们不过是用那些消息来博人眼球,我们难道为了与月中仙一争高下,也可以那样么?” 阿宽听了她这样说,却也沉默了会,这才说到:“梦桐,都怪我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其实昨天看到这则消息时,我就在想,你必是不会应允的。不过马上百货公司就要开张,我担心我们羞花堂,此行也是费了好些精力和现钱,才得以签订好和许寒玉的合约。若是那月中仙那边,再让那李萍小姐出尽风头的话,我们这些时日的心血,可就是白白费尽了。” “阿宽,你不用顾虑,今天我还想再听听一个人的意见,然后再做决定。对了,刘经理那边让我拿出宣传的策略来,可有说过哪日为限?”林梦桐似乎并不心急,反而又缓缓对那阿宽问到。 “梦桐,昨天刘经理还特意打来电话说了,说让我们把想好宣传方法写成文稿形式,寄到他那边。这种宣传上的大事,他一人也不好做主,要是转述给项先生和项太太那边,又怕不能言尽。所以,他想在下个礼拜五之前,把具体的方案拿给项先生和夫人过目。他们若是没有意见,我们才好接下来进一步安排。”阿宽想了下,这才说到。 “那还好,时间上应该是足够了。阿宽哥,我请的人稍后就会来,我想他应该会给我们带来让人满意的想法了。你也别先下去,我们一起听听。”林梦桐说着,却也依然带着几分笃定的笑意,让秀凤去给阿宽沏杯好茶来。 “请人?梦桐,这事你还告诉外人了么?”阿宽见她这样说,却是格外不解了。 “是的,我想这次宣传上事,最难做到的便是既有好些的效果,又不至于伤及我们与月中仙两家必要的颜面。不管怎么说,这次许小姐的事上,江先生都有帮到我们,所以,我更不能只顾自家的效果,而做也让他为难的事,江老板的人品如何,阿宽哥你当然知道,你也不希望,他会因些而让江家兄妹为难吧?” 林梦桐轻轻说道。其实阿宽不说她也知道,这些时日下来,那江慕云小姐一直也在帮到阿宽。 “梦桐,你不会告诉我,今天要来的这个人就是江慕凡么?他当真要这事,亲自来我们羞花堂商议?”阿宽听到这,也明白过来。只是,他的眼神里却还是有些顾虑。 林梦桐点了点头,却正欲开口解释之际,门却又被轻轻敲响了,阿宽这时却也及时起身过来开门,却见门外秀凤的身后站着的,却不是别人,而是那一身简单随意的西式洋服,手上还轻握着那要细细拐杖的江慕凡了。 “小姐,江先生他说与你约好了,过来和你商议生意上的事。”秀凤看了下面前的两人,那林梦桐的脸上泛起的却是惊喜的神色。她想到那江慕凡是说一不二的,他说上午过来,就定会想好办法如约而至。只是,她也没想到,他会来得如此之早。 而那阿宽的脸上,却是一种说不清的神色。不过,只是一瞬间功夫,他就格外客气有礼地主动与那微笑着的江慕凡打起了招呼:“江先生,你好,我和林小姐方才还在说,想细细听下你的意见。可巧刚好你就过来了。” “林小姐,陈先生,你们客气了,我哪里有什么好意见,不过是临时有了想法,就急着想一早过来与你们商议。”江慕凡说着,却也走了进来。 待秀凤引他在那对面的椅子上与那阿宽一同坐下后,林梦桐这才笑着说道:“江先生,我特意今天请了阿宽一起上来听听,我经验有限,想着多个人商议或许会好些。你应该不会在意吧?” “怎么会呢?这次是为我们两家香粉铺的事,自然要格外考虑得周全些才好。” 江慕凡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今天这里多了个人,他安然放好手上那要细细的拐杖,这才说到:“昨天我也与那李萍小姐又联系了下,我问过她,想要的是什么样的效果,是有些新意的,还是依然如我们月中仙开业那日一般,不过请她盛装过来,随意过个场而已。” 听得他这样开口,阿宽却也明白过来。这江慕凡是要先问过这李萍小姐,待她说出她的想法之后,再做决定。 听到这,他也不由主动问道:“江先生,那李萍小姐是电影公司的明星,她应该是想要些能突出她个人特色的方法吧,上海不比我们宜城,她想来不用那些太过俗套的方法出场。” 第526章 新奇想法 那江慕凡听得阿宽这样说道,却也笑了。他想了下,这才接着说到:“陈先生有所不知,这李萍小姐已经为我们月中仙家做了不少时候的宣传了,只是我总觉得效果,未必有如大家想的那样。换而言之,更多的时候大家记住的,却不是我们月中仙的货品,而只是李萍小姐本人。” 江慕凡的话说得让阿宽和林梦桐都心下有些赞同之意,只是这也是常情。林梦桐便又问道:“那这次在百货公司宣传的事,那李萍小姐难道又有什么新想法么?这位李萍小姐我接触不多,不过我觉得她不止是个小明星那么简单。她好像应该对商界的事,更感兴趣。而演戏,不过只是她的副业。” 听林梦桐提到了李萍,这江慕凡却是淡淡一笑。他又说道:“难得林小姐你知道这么多,这次李萍小姐也是如此,她和我说,这次在百货公司的宣传,她想把重点放在她接下来要上映的那部文明戏里。在这部戏里,她要演绎一个全新不为陈腐旧俗所牵绊的新女性形象,而且是那种完全受了西方教育的洋派形像,全然和这以往的大家闺秀不同。所以,她也会把宣传的重点放在我们月中仙的香水,及一些跟随时下潮流的货品之上。” 江慕凡似乎说这话时,口气却是极为平静的。不带有半点自己个人的情感。而在林梦桐看来,他实际上还是个颇为理智的人,虽说因着这位李萍小姐的缘故。他和妹妹江慕云都与江老板那边有些不甚开心的意思。只是,他毕竟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在这月中仙的公事上,他还是极力保持住了应有的分寸。起码现在来说,这位在上海有些长袖善舞的李萍小姐,他也不愿得罪。 “是这样,看来这位李萍小姐的确聪明,做一件事却也要达到两件事的效果。只是,这样一来,江先生,百货公司开业那日依我看,这些人的目光不还是被李萍小姐的新作吸引住么?而且,我们羞花堂这次想请那许寒玉小姐,到时她们又同在一家电影公司,据我所知,这许小姐在方才你提及的那部文明戏里也有个角色,虽说比不得那李萍的戏份多。”说到这,林梦桐也有些顾虑,她知道这李萍虽说这回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让许小姐也一起做宣传,不过,以她的性格,又怎会让这许寒玉在也的面前抢尽风头呢? 更何况,依着她的说法,她那天无非是想借机再宣传她的新文明电影,而许寒玉在这电影里也就只是她的一个配角。这样一来的话,自已苦心安排了与这许小姐签约,到后来却只能自家的货品也白白做了月中仙的陪衬不成? 这时,那江慕凡似乎看出了她眼里的几分无奈,便笑着又说到:“林小姐,陈先生,我也考虑到这一点,虽说我们两家是同做胭脂水粉这行的,不过之前慕云就说过,我们各自侧重不同,即使是在一家百货公司里宣传,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主次之分,总要各尽其用才了。所以,我便对那李萍小姐说了自己心下真正的打算。” 这时,原本安然坐着听他们说话的阿宽,似乎格外来了精神,他有些急切地问道:“江先生,你说的意思是,你劝这李萍放弃了她原先准备的想法,这事江老板他同意么?” 阿宽的话,说得林梦桐也深有同感。她知道,这李萍素来与这江老板私下交好。她怎么说又是能帮到月中仙家的小明星。这事但凡她有想法的话,那江老板又如何会不依?现在,这江慕凡竟然会想着说服李萍。此事若是给他父亲知道了,又怎么会依从他呢?林梦桐想到这,却也觉得倘若这次再因着自己羞花堂的缘故,无端再连累江慕凡,让他平白地夹在其中,却也对他格外不公了。 “你们俩位放心。这次我们月中仙在百货公司的事,因为家父也知道我与刘子墨是中学好友,所以就把这事全部交我一个负责,包括这宣传的安排以及与李萍小姐签订的宣传合约之类。”江慕凡说到这,却是露出了一个有些自信的笑,似乎他已经可以安然确定,这李萍会接受他的安排了。 “那江先生你准备如何?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就是如何让李萍与这许寒玉一起安然无事地同在一天里,给我们两家宣传。只是昨晚我家去之后,想了好久,却是还没一点头绪。”林梦桐说到这,却也不由叹了口气。虽说平日里她是个极不容易灰心的人,只是现在她真不知道如何安排了。两家的状况就是如此,她真的做不到完全不触及一点对方的利益。虽然。她也明白,这江慕凡如若不是为了帮到自己,是根本不需要操心去与李萍交涉的。 “林小姐,我是这样想的。接下来这部文明电影里虽说还是李萍是主角,不过我之前也让子墨那边给我找过来剧本,我细细看了下,觉得这剧本里的安排确实也有些意思。”江慕凡说到这,脸上那种原本就天生自带的机敏的光亮仿佛又回转了过来。 他稍微停顿了下,这才又笑着说道:“这部新戏里,李萍小姐的角色确实是个洋派的新女性,按着那剧本里的安排,她是那种最时髦不过的,所以,她要用的自然是西洋香水香脂之类,只是她在这部剧里,刚好又是位爱国的年轻女性,所以自然又不能去用那些个真正的洋货。” 听到这,一边坐着的阿宽似乎还有些不甚了解,只是这一旁的林梦桐心下却明白过来了,原来这江慕凡的意思,却还是与这羞花堂与月中仙的货品特色有关。她便略为想了下,这才问到:“那许小姐在这剧里,又是什么样的形象呢?” “许小姐的角色却是个普通的小家碧玉,虽不好脂粉香罗,却是自有一番清水出芙蓉的自然美了。所以,看完这个剧本,我认为这剧本中二个角色,却似乎是给我们两家不同的货品事先就安排好了一般。”江慕凡说到这,却也笑了,那目光转到林梦桐这边时,却又多了丝温柔意味。 第527章 依言而行 林梦桐听完他这番话,这才完全明白过来。原来这江慕凡是个格外有心的人,却是事先在找这李萍小姐说事之前,就已经把那剧本研究个透彻了。他的想法应该是让这同一电影公司里,风格完全不同的两位,在开业当天各自沿用她们在接下来新文明戏里的不同角色形象,来分别替月中仙和羞花堂宣传。 而这样一来,就恰好地避开了她们俩人的锋芒,而且又都为接下来的电影宣传各尽其职,连着电影公司那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想到这,林梦桐也点了点头,并对阿宽也说道:“阿宽,江先生的意思果真是极好的。他说了要让我们两家联合宣传,而李萍小姐也自然会极力配合,与那许寒玉小姐一起,用那接下来新文明戏中的角色,各尽其职。那李萍小姐的角色是个爱国的千金小姐,她宣传的重点便是月中仙里,新上的那款可以与洋货一争高下的新品香水,以及香脂之类。” 听到这,却是连原本一脸茫然的阿宽也有些领悟过来的表情了,他点了点头,却又接过林梦桐的话说道:“那这许小姐,自然是为了我们羞花堂宣传四时香膏药和那些传统货品羞花霜,胭脂水之类的,这样一来,他们两人既是同台出现,又不会影响到彼此,而且,对于我们两家也没什么冲突。这倒是个极好的主意了。” “陈先生,其实我的意思却不仅仅是避开我们两家的冲突,主要还是想让百货公司的客人们有着更多的选择余地,毕竟,我们两家风格是全然不同的。”江慕凡听阿宽也明白过来,脸上那份笑意却是更重了几分。 “那具体那天如何开展,我们这边还多想想细节,项老板和夫人是让我们要我们写得详细些送到他那边,再做决定。”林梦桐想着,这江慕凡这个有些新奇的联合宣传的方法,想来是会被那见多识广的项老板他们认可的。 “林小姐,我也想了下,不如就按着那剧本的走向,简单地写下就是。最好是有融入感,我怕今天一时会对你们两位解释不清,所以就特意写好了。不如你们有空看看,再改些交给那项老板那边。”江慕凡一边说着,一边却也从口袋中细心取了个折叠得相当整齐的信纸出来,轻轻递给了林梦桐。 待她接过之后,这江慕凡却也拿过那放在一边的拐杖,起身向他们两人告辞了。“两位也不必完全按着我的想法,你们看过再做决定。我还要回去办些事,就先告辞了。” “等等。”林梦桐见状,却是不等阿宽起身相送,便自己先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声说道:“谢谢你,今天这么及时把想法告诉我们,你今天是如何过来的?让司机师傅送来的么?” “今天是慕云难得和她那几位好友去南京放松的日子,师傅就送她们去了。我一个人反正也方便,出来叫辆黄包车就好。”江慕凡见林梦桐却是一反常态,连在这阿宽的面前也不顾忌太多的样子,反倒有些意外之色了。 “那不如我和陈先生一起送你下楼吧,对了,阿宽,你还是打个电话,让车行那边现在就派辆黄包车过来。”林梦桐想着,这个时候万一门口路过的黄包车不太方便的话,这江慕凡要在门口多站会的话。他的腿应该不太方便的。 “我这就打。”这林梦桐话才说完,那阿宽便打起了电话,片刻之后,就笑着对他们俩人说道:“江先生,这车行距离我们羞花堂极近的,最多一会,就会派黄包车过来。” “谢谢你们了。”江慕凡默默看了下林梦桐,似乎知道她的好意却是为何了。林梦桐却也怕心思缜密的他,当真会多想什么,便又说道:“那我们现下去吧,一会车也就过来。我们这里位置不比你们月中仙,经过的车也不是太多。” 江慕凡听她这般有意无意的解释。却又笑了。 三人便一起下楼,只是阿宽却是有意放慢了脚步,却让他们两人走到了前面。江慕凡却是拄着那细细的拐杖,走在最前面。直到门口时,却停了下来。却对林梦桐说到:“林小姐,我做这些只是希望你我两家,不要再有隔阂,大家可以在上海那边,共同发展。最重要是,我可以真正地帮到你,帮到一个真正可以待我如真正寻常人对你。” 他的话说得那样轻,却又让她听得那般真切。而他的眼里,那无尽的光亮却也格外分明了。 “江先生,谢谢你,其实你对我的帮助却是我无以为报的,我也希望,我们两家接下来会共同进步。”林梦桐轻轻说到,她知道,自己的话比起他默默做的一切来,其实算不得什么。 “车来了,我过去了,林小姐,我们后会有期。”此时,车行的黄包车已经过来了。江慕凡便匆匆上了车,只是那临上车前,那微微向林梦桐投来的眼神里,却又有万千言外之意一般。 阿宽此时却也走到门口,见那林梦桐依然默默立在门口。便上前说到:“梦桐,江先生对我们确实尽心,我也觉得他不像那种生意人。” “是的,他和那些人都不一样。”林梦桐轻轻说到。 回到楼上办公间里,林梦桐轻轻把那张信纸打开,这江慕凡写的虽然不是洋洋洒洒特别多,却也写的清晰有理,脉络清楚。 她看毕,却又递给阿宽说到“你也看看,我觉得江先生已经写的颇为清楚,我们只消照着他写的,单独把我们羞花堂宣传的部分写好,交给那项先生和夫人就可以了。” 阿宽接过,却也细细看了下,便对林梦桐说到:“梦桐,这次就要看你的好文笔了,这方面铺子里确实无人及你的。” 林梦桐听得他这样夸赞,却只是淡淡一笑:“阿宽哥,我这次不过是照着江慕凡的依样写出,哪里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不过以后,我想应该不会再有劳烦他的了。” 第528章 事有突然 阿宽听得这林梦桐这样说,也知道她决非自谦之意。他便也点头说到:“梦桐,其实我也知道,江先生是个与他父亲截然不同的人,不过,他们终究是一家人。这百货公司的事一经也结之后,我们羞花堂与他们月中仙还是各走各路的好。” 林梦桐听到这,却又想记起什么一般,抬头看了下阿宽,这才问到:“阿宽哥,那江小姐最近有无找你联系,你帮她演的那也戏,有没有被他家人发现什么来?” “梦桐,你放心好了。昨天慕云还特意打了电话来,她只是说,原本那件他家人有间安排好的相亲,这段时日来好像没了什么下文。她还说,那位上海的给洋人做买办家的少爷,也是位留洋的年轻人。却也好象对这个旧式家长安排好的婚姻是颇有微词。” “那就好,阿宽哥,这事我还一直有些替你担心。”林梦桐听阿宽说得明白了,这才放心下来。她轻声说道:“我担心的不是那江慕云会不会假戏真做,我担心他父亲若是知道此事,会以为你另有居心。从而对你不利。现在看来,如果你的帮助也让那江小姐省去那些烦恼的话,也算是件极好的事了。” “梦桐,你不用多替我考虑。我这么大的人,还会怕什么事?”阿宽见她说的话却是满满真心实意的关切,却也格外轻松地笑了:“你上楼忙吧,宣传的事你若是写好之后,就交与我即刻寄出。我想,那么项老板和夫人即使再为讲究,这次也断然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是的,他们四达商行要的就是我们两家在开业那天,能做到不伤和气又各自可以对货品极尽宣传。也只有江先生这样想才可以。”林梦桐说着,便上楼去写这宣传方法的事了。虽是依着那江慕凡所写的构想依样而行,不过终究还是要略为改动下。 直到第二天一早,林梦桐这才全然写好。她想着,阿宽说过的事不宜迟,便吩咐秀凤下楼去找阿宽上来。准备着把自己这略微改动了几句的计划再交与他看看,然后就可以寄出了。 只是这秀凤不过片刻功夫,就又匆匆返了回来。“小姐,底下的伙计们说,阿宽今天不未到此,而且,连着账房那边的陈老先生也一应没到。”秀凤对林梦桐轻声说道:“或许今天是他们家中有事,所以才耽搁了吧?” “不会的。”林梦桐觉得有些奇怪,这阿宽素来从不迟到。就算临时有事,也会早早地对王掌柜或是自己提前打了招呼。更不用说是陈老先生了。 想到这,林梦桐不由想到,莫非是那陈老先生身体有些不便,阿宽要陪着他,这才耽误了?她想到这,便随秀凤一起下了楼,到了一楼,又叫过一个素日与阿宽交情还不错的伙计,便对他说道:“阿城,你先放下手上的事,现在就去外边拦一辆黄包车。去阿宽家中看看,是不是陈老先生的身体出了什么事,如果老先生身体不便的话。你就替我对阿宽说,让他今日好好在家休息照顾陈老先生,不必再过来了。” 这位叫阿城的伙计听得林梦桐这般吩咐,面色中却隐约有些为难的意思。见他表情有些异样,这林梦桐却也格外好奇,她不由问道:“阿城,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对我直言就是。” “大小姐,二掌柜那边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听人说,昨天收工有些晚些,他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给打了。陈老先生连夜请了镇上的郎中给看,一早却又送到那家镇上那家医院去了。” 阿城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此时,林梦桐心下却是蓦地一沉。她顾不得多想,便对那位叫做阿城的伙计说道:“有这事么?为何你们也不上来告诉我?阿宽现在如何,是不是在镇上那家永济医院?” 林梦桐知道,这宜城镇上正规像模像样的医院也只有永济一家,也是唯一一所略有规模的西医医院。 “大小姐,是陈老先生一早才打电话过来说的,他说了,阿宽的情况没有大碍,不过是伤了些皮肉,再歇息两日就好。他还特意嘱咐过我们,说阿宽不让我们对大小姐你说实情,”阿城有些为难地说道:“大小姐,你若见了二掌柜,切莫说是我对你说的。我想他是不愿意你知道了会担心。” “你放心,阿城,我见了他不会提到你的。”知道阿宽没有大事,这林梦桐这才安心下来。她又笑着说道:“谢谢你告诉我。你去忙吧。” 待那阿城退下之后,林梦桐便对一边站着的秀凤说道:“秀凤,你上楼把我的包拿下来,我这就去记永济医院那边。” “小姐,我随你一起吧,对了,要不要我上去再给车行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尽快派车过来?”秀凤知道林梦桐心下焦急,便轻声问道。 “秀凤,我们一起也好。不过,你不必再打电话了,我们直接在外边随便拦辆黄包车吧?我想早些过去。”林梦桐此时,只想尽快见到阿宽,她总觉得这事一定是另有缘由。阿宽在生意上从未得罪过什么人,怎么会被人莫名就这样在回爱的路人袭击了呢? 待秀凤下来之后,俩人到了外边,还好一会就拦到了黄包车,直到坐在车上时,虽然知道了那阿宽并无大碍,应该只是些皮外伤情。但是林梦桐却还是心下颇不宁静,秀凤知道她心底的那份担心,便好言安慰道:“小姐,你不用太担心的。阿城不是说过了么,只是些皮外伤,我想,应该是昨晚阿宽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些地痞阿飞之类的角色,一言不合后有了口角。” 听得秀凤这般穷其所能地劝说,林梦桐也便对她微微点头:“秀凤,我想以阿宽素日的性格来说,他不是那种容易与人争执的人。他还总劝过铺子里其他的伙计,说小不忍则谋大乱。所以我总觉得,他这回不像是遇到了阿飞之类的,倒像是有人刻意要找他的麻烦。” 秀凤听林梦桐如此这般分析,也觉得有她的道理。只是,她还是轻声劝道:“小姐,你不用多想,阿宽不告诉你,也是不想让你多虑。接下来铺子里的事也多,他也不愿意你分心。” 第529章 先有人到 “是的,秀凤你说的对,阿宽这么做,确实是有他的苦心。马上我们羞花堂的货品,就要在上海那边的百货公司里上柜了,这个时候,即便有再大的事,我也要撑得起来。” 林梦桐轻声说道。只是,此时她的心里,却隐约有了个不太好的预感浮上了心头,她想着,阿宽现在的发生的这桩事,会不会与那江老板有某种关系? 一则这月中仙马上也要在那百货公司里上柜,就算那江慕凡是有意帮到自己,也难保那江老板私下会不满意他的安排;二则自从阿宽告诉自己,那江慕云有意让他扮做那样的角色替她解围之后,林梦桐也总是觉得有些不妥。 现在看来,这份早就有的担心,却并不是什么多余的了? 很快,黄包车便也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林梦桐下来之后,给车夫付好钱之后,便和秀凤一起,有些急急地走了进去。 这家医院是宜城镇上才盖好了一家西医院,环境和条件也都不错,虽经不上上海南京那边的洋人医院,不过在这宜城镇上,也只有那些条件还算不错的人生了病,才可来这里诊治了。 到了一楼,林梦桐这才记起,因为自己心下着急。方才也没多问那阿城,阿宽是在这医院哪间病室里,好在这家医院里的护士不少,且看上去又都是极有礼貌的模样。 林梦桐便问到一楼一位埋头在记着什么的年轻护士:“请问,有没有一位受了伤的陈定宽先生是才送到了这里,他住的是哪间病室?” 那位护士听有人问话,便也停下了手中的笔。又翻了下身边的一叠厚厚的记录,这才温和有礼地答到:“这位小姐,你说的是一位年轻人吧,他是今天一早就送了过来的,是受了些外伤,我们已经给他做好了包扎止血,现在正在二楼的第一间病室里。” 听得这位护士小姐这样说,林梦桐这才安心下来。她却犹不忘记多问一句:“那他现在有无问题了?我们可以上去看看么?” “这位陈先生倒还好,我看了记录这伤口却是只触及皮肉,不曾伤到其他,应该再在这里住上两日,就可以回家调养了。现在你们可以上去探望的,只是时间上不要太久就好。” 这位护士小姐却是格外温柔有礼地说到。这家医院来往的多半都是宜城及周边镇上家境不差的人。所以这里的环境及护士态度都是寻常地方不能相比的了。 “谢谢你。那我们先上楼了。”林梦桐刚想离开这里,却又像是记起了什么,又止住了脚步,对那位极有耐心的护士小姐说道:“对了,我请再多问一句,这住院的开支是怎么结算的?” “小姐,我们这里是预先要交一部分的。”说到这,这位年轻护士却又特意看了下放在身边的那叠单据。这才说道:“那位陈先生家人交了十块大洋了,不过,这三天下来,应该至少还要二十个大洋。这些都是他们接下来还要付清的。” “是这样,那我可以先交上这部分么,就在这里?”林梦桐想了下,她知道阿宽虽说和陈老先生都在铺子里做事,每月都是依例拿工钱。只是这次平白来的事,这三十个大洋也要费他们好些工钱了,更何况,阿宽此事却是因着铺子里公事而起。 所以,她想这钱自己今天正好带的够了,不如先替他交上,也省得这两日陈老先生还要四下筹钱。又要忙于照应阿宽。他自小母亲早逝,这个家,也就他们父子两人相守至今了。 “这位小姐,你可以在我边上这间医院的账务室时交清,然后他们明日就不必再补钱了,出院时我们也会对他们说清的。”护士小姐轻言细语地说到。她也看得出,面前这位小姐衣品不俗,不像是个寻常女子了。 林梦桐听完她说的话,却不忘记再次谢过。这才和秀凤一起先到边上那家账务室,先替阿宽又预交了三十个大洋,她想着,即使有多余的,阿宽出院时医院退给他也好。这件意外之事,本来就是因着铺子里的事,而给他平添的麻烦。 俩人办好这些,才匆匆上了二楼。那一上来的第一间病室里的门,却是半开的,林梦桐却是一眼就看到了阿宽,他正安然地躺卧在床上,脸色却看得出有些苍白。只是他那床边上,却是分明坐着一人,也并不是那陈老先生了。 林梦桐正欲进去,却听见身后有人说道:“大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她回头一看,却见是那拿着一个暖水瓶的陈老先生。 “陈老先生,我也是才知道阿宽哥的事,怎么会是这样?”林梦桐见是陈老先生,心下也有些不解。那此时病室里,那背对着自己坐着的人,又是哪位呢? “大小姐,这事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昨晚是我先收工回去的,阿宽对我说过,他还要和严师傅他们商议下事,只是我到家一个多时辰之后,还没见他回来。” 陈老先生说到这,却不由长长叹了口气:“我想阿宽平日就就算有事,也不会太晚归来的。我就想出来看看,可是我刚要出门,他却进来了,倒是吓得我话都说不出来,整个脸都是肿的。腿上还有血,只说是被人半路打了。我就请了隔壁医馆的郎中连夜给他止血上药,好不容易止住了,医馆的人又让我一早把他送到这里来,说虽是皮外伤,但也不轻,还是要到这里来才放心。” “陈老先生,阿宽现在应该好些了吧,我才刚在楼下问过这里的护士。他有没有说过,是谁把他弄成这样,怎么不对我说下,就算遇到了坏人,我也好替他报这警务所。”林梦桐听得他这样说,心下那份疑惑却是格外浓重。 “大小姐,阿宽现在没事了。他特意不让我告诉你,说是再医院再歇息两日,就可以正常上工了。这孩子也奇怪,我也问过他,他到底与谁结了仇家,会这样待他。可是,你也知道他这性格。” 陈老先生说到此处,却又是一声叹息:“他就是不对我说,只说是偶然碰到了流氓。” 第530章 心下顿悟 陈老先生的话里,似乎也能听出阿宽的这个理由,却是连他都是不信的。这平白无故的,又怎么会惹上流氓呢?林梦桐听到这,便也格外确定自己心下的想法了。阿宽是有意对大家隐瞒了些什么。 “陈老先生,现在这里面坐的是谁?”林梦桐正欲进去,却又见里面那人背着自己坐着,看那身影应该是个年轻女子。她想着,不会是这事都惊动了阿宽他们老家的人吧? “大小姐,是月中仙的江小姐。她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这一大早就过来了。”说到这,陈老先生却是一脸的不解,他又问道:“怎么阿宽会和这江家小姐有什么牵连,我平日也没听他说过。按说,他们是没什么私下交集的。” 见陈老先生这样说,林梦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里面那个身影不是别人,却是那江家小姐江慕云了。只是,她为何会这么早就得到消息?莫非,林梦桐心下一沉,那个原先就不太好的联想却又再度浮上心头:难道阿宽的这次小劫。竟是因这江家小姐江慕云而起的? 她这样想着,不过在这陈老先生面前,也知道不好多说。他毕竟年事已大,这些事阿宽既然不愿对他告诉得太多,想必也是不想劳他再为之费心了。林梦桐想到这,却也对陈老先生笑着说到:“陈老先生,我们之前与江小姐在生意上有些交集,而且她是个心性开朗的人,刚好又和阿宽也说得来。这次想必是一知道消息,就过来探望了。” 听她这样说,陈老先生总算略为放心了些,他一边轻轻打开门,先让林梦桐她们进去。一边却也犹带着几分顾虑之意说到:“大小姐,我只是怕阿宽和这位江小姐有太多交往,会给他带来麻烦,不过,听你这么说,想来我是太过多虑了。” 林梦桐刚刚进去,却见那方才端坐着的江慕云正待起身离去,她转过头之际,却刚好俩人打了个照面。“林小姐,你也来了?”这江慕云似乎并不刻意避嫌,反倒是大方地开口说道。 今天的她却是穿得相当朴素寻常,不过是一件暗红的大衣,神情里虽是一派淡定从容,不过,那眼角眉梢之处,却也有着几分隐忍的神色。只是在目光落到这林梦桐身上之际,却还是恢复了常态。 这陈老先生见是她们俩人颇为熟悉的样子,便也会意地对那半卧在床上休息的阿宽说道:“阿宽,你陪着大小姐说话,我去一楼再取些敷的药来。”说完,便也放下手上的暖水瓶。又对林梦桐说道:“大小姐,阿宽应该没什大碍,也用不着我再照看着,他不过再住两日就可以出院了。我今天向你告假一天,明天就回铺子里。” “不必了,陈老先生。账房那边这两天事也有限,还有家锁照应着,你就安心陪阿宽哥调养吧,不在乎这两三日的。”林梦桐却也对陈老先生笑着轻声说道。 陈老先生知道她的好意,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格外客气地又打了个招呼,这才掩门离开了。秀凤却是个闲不住的性格,又知道此时他们仨人是有话要说,便也轻轻地在一旁整理起病室里有些散落的东西来。又替林梦桐搬过一张小木椅来让她坐下。 “梦桐,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此时,阿宽却也顾不得那江慕云还未离去,便也小心地支起了身体,对林梦桐问到。好在阿宽这间病室里也只有他一人,房间虽不甚大,却也格外显得宽敞明亮了。 “阿宽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早没来,我当然放心不下。你且不要问我从哪里知道的,这事江小姐都知道了。我又如何不能知晓呢?”林梦桐看了下面前的阿宽,现在的他精神却都还好,只是那脸色却还略有些苍白。那伤口应该是在腿部,已经包得好好的,看样子应该只是些皮外伤,未曾到那伤筋动骨的地步了。 林梦桐这话音刚落,阿宽还未及开口。这边那江慕云却是有是叹了口气,面色里有些不安,却是主动对那林梦桐说道:“林小姐,这次陈先生的伤,确实是因我而起,都怪我不应该自以为聪明,一时起意而连累到陈先生。” 那江慕云说到此处,却是眼角有些晶亮模糊起来,林梦桐见状,便也轻声对身边的秀凤说到:“秀凤,你不用在这里陪我了。”说到这,她地从包里取出几个大洋来,对她说道:“你去这医院门口果铺那边,随便买些果品过来。阿宽哥素日爱吃什么,你也懂的。” 秀凤知道他们仨人应该是有话要说,便也接过钱来,轻轻离开了,却也不忘记带上病室门。 这时,林梦桐这才开口道;“江小姐,你方才说话的意思是……?” “林小姐,其实全都怪我。”那江慕云却是一脸悔意,往日那有些娇纵的眼神此时,却是黯然了许多。她轻声说道:“家父早些时日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是那种他们也觉得不错的,所谓的门当户对的那种,而且也是上海那边与我父亲生意上的世交之子。只是,我根本就不需要他人来安排我接下来的路,哪怕,那是别人以为不错的。” “这事我听江先生无意间说过,说是一位在上海给洋人做大买办的少爷,并且现在还在西洋那边留学,要明年就可学业结束。到时就可安排你们下一步的事了。”林梦桐想了下,却也说道。她知道,这江慕云的性子却是不比那江慕凡,她只消是不喜欢的事,就有勇气当着那向来说一不二的江老爷的面,公然顶撞拒绝了。哪怕这位买办之子,根本就是众人眼里的绝好配偶。 “是的,不过我与此人既无交往,又不了解他素日喜好品性,难道只因为他留过洋,也读过书,再加上身家不错,我就只有接受么?”江慕云说到这,脸上就全然是满满的不屑了。她又那分明是带着几分爱怜的目光落到了半卧在床的阿宽身上,这才继续说到:“所以,我就想到请阿宽来暂时扮演我需要的那个角色。” 第531章 两难之选 “江小姐,你是让阿宽与你扮做……?”林梦桐听得益发明白了,这事原本阿宽也对她说过。只是,她没曾想到,这会给阿宽引来如此麻烦。看来,江家小姐原本那桩由江老板刻意安排好的亲事,对于江家而言,却不单单只是这江慕云自己一人的事了。却分明是对这江家生意上都有极大收益好处的事。 这江慕云却是有意为了对抗家人,让阿宽扮演那样的角色,分明就是破坏了原本江老板的周密安排。再加上阿宽当下这羞花堂里二掌柜的身份,自然会让江老板心生恨意。只是,林梦桐知道,他再不满,也不能指使人做出这等事来。 “林小姐,我以为让阿宽与我扮做相恋的样子,家父就可以死心,不再让我与那刘家再有什么瓜葛了。所以,我几次三番,有意请阿宽过来接我,或是与我同行外出时,都是选择了让家父可以清楚看到的时刻。”江慕云说到这,脸上那抹悔意却是格外浓重了几分。 “江小姐,你不用太过自责,这事也未必就如你所想的那样,就是江老爷派人做的。昨晚那几个人却也好象是见我身上现钱不多,才恼羞成怒,一起打了我。反正现在也没什么,我休养两天后,就没事了。”阿宽似乎有意要替那江慕云开解一般,却又支撑着坐好说到。 只是,他却又一脸愧色地对看了林梦桐一眼,却又说到:“梦桐,那宣传的方案你写好了么?我这次也帮不到你,好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么,还是早些寄给项老板他们才稳妥。我想最多五天,我就可以回羞花堂做事了。百货公司那边,也要下月初才开张,应该还是来得及的。” “阿宽哥,你就不用再想着公事了。我已经把方案写好,又反复看过,准备今天下午就让家锁去镇上邮局里寄出,你放心休息。不用多虑了。”林梦桐听得他这样说,也知道虽然阿宽现在虽是卧病在床,可是那项老板的事,他却还念念不忘。林梦桐便也安慰起他来。 “林小姐,陈先生,这事因我而起,虽然现在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是我家父所为,不过,我一早是从家里伙计那边听到这个消息的。”江慕云若有所思地说到,那眉眼间却还是带着无限的疑惑。 “阿宽这事,传开了也不足为奇,只是江小姐,你怎么知道这事就是江老板所为呢?”林梦桐听得有些迷惑,虽然她也心下有几分猜度到与那江老板有些关系,但是这江慕云又是如何这般确定到呢? “俩位都不是外人,我也不想遮掩什么。今天我开始只是一去铺子那边,就听到伙计们说阿宽昨晚在半路人被几个流氓青皮打了。”江慕云说道:“我本来也以为是这些人求财不遂,所以才伤人。可是……” 说到这时,江慕云的脸上却又分明涌起了一层迷惑之色,她看了下面前的两人,这才又接着说了下去:“我昨天经把账目交给家父过目时,见到他的办公室里有个生人,而且,是那种穿戴打扮都不像好人的生人。我分明看到他从我父亲手里接过了一张银票,还对我父亲说了句让我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来。” 林梦桐听这江慕云这样说,心中那份疑惑却格外加深了几分。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那份起初的猜想是真实的了。“江小姐,你听到他们说什么?”她不由问到。 “那人对我家父说到,他保证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是见我进来之后,家父就分明对他使了个眼色,不让他说下去了。”江慕云说到这,却也叹了口气。 “这或许只是江老板生意上的伙伴呢?”此时,那阿宽却是依然用不太确定的口气说到。林梦桐知道,这阿宽其实是个聪明人,他这样说,不代表他不相信此事是江老板所为。而是,他不愿意因为这件意外的事,而让这江慕云小姐陷入两难之境,在家中与那江老板处处针对。他知道这江慕云不比寻常女子,她对月中仙的事却是极为上心的,也投入了莫大的心血。如若她此番当真因这事彻底与她父亲翻脸,以那江老板的心性,说不定会让她完全放下月中仙的一切事务了。 “陈先生,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我虽在生意上比不得陈先生你的经验丰富,不过我也在这月中仙里经历过不少俗务。所以,那天来的那位我可以确定不是正经生意人。更何况,他收下那张银票的当晚,就发生了这件事,这不明摆着是拿钱做事的么?”江慕云说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 “那江小姐,你打算如何呢?我看,如果是要为此与江老爷争执的话,是最不明智的举动了。”林梦桐想了一下,却也觉得这江慕云的分析全然是在理的,只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难不成,为了阿宽,她要与那家人决裂不成?而且这一切,说到现在为止都只是她个人的推测。就算那江慕云去与她父亲对质,那江老板只要闭口不认,她又能如何? “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但我只知道,不能让陈先生这样白白受损,我自有我的打算。我知道,家父这么做,目的是为了什么,他不就是不愿意看到陈先生再和我出双出对么?他要的,永远只是对他自己生意有益的事,可曾考虑过他人感受?”江慕云说到这,目光却转向了阿宽,那眼底却换做了几分温柔。 此时,阿宽却是有些明白一般,却又说到:“江小姐,你的意思是还要让我与你继续配合么,?这我应该不行了,我也不想让家人再担心我。更何况,我也怕你的清誉受损。” “不是这个意思,陈先生,我是想说。”那江慕云却是略微停了一下,却又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却又说道:“我不是要你演戏,而是想请你真实地做我需要的那个人。” 第532章 他的心声 江慕云的话,却是让这此时房间里两个人,同时都怔住了。林梦桐几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话倘若是放在她穿越来到这里之前的那个时代,她倒是可以全然相信。只是现在,这不过是民国初年,且又是在这相对还有几分闭塞的江南小镇,这江慕云却是有这般胆量,公然地在自己面前,就对阿宽说出如此坦白不过的的话语来。 林梦桐一时却也不知如何接腔,她心下其实是佩服这位江小姐的。即便是自己换做现在的她,也断然说不出这样率真坦然的话来。不过,此时的阿宽表情却是有些异样。他却先是把目光有些不安地落到林梦桐这边,却是见那林梦桐的眼神里流露出的,却又分明是几分欣赏与企盼。 阿宽这才又把目光移到那江慕云那边,缓缓说到:“江小姐,这件事我未必能做得来。本来我们也是说好了,这不过是我的帮忙而已。如果要再继续下去的话。只会给江小姐你平添麻烦,我是什么身份,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陈先生,不。” 江慕云似乎并没因为他的这几句话而有些失落之态,反倒是面上神色格外镇定起来,仿佛她在心里早就做好的打算,她的目光却是坦白而率真如旧,她对阿宽又说道:“我想,我可以叫你一声阿宽了。你从说好帮我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不会是讨厌我的,如果那样,你就不会有那般的耐心和我一起去绸缎庄,去那些你根本就没有兴趣的洋行。我早就听人说过,你是个最直接的人,要是你不愿意的事。根本就不会考虑什么颜面之类。” 说到这,江慕云的神色里却有些动情,她那温柔如水的目光里,看着阿宽时却也多了几许怜惜之意。她轻声说道:“阿宽,我今天来看你,不只是因为心下不安,或者只是担心你的伤情。即便是现在当着林小姐的面,我也要说也来。林小姐,如果你和阿宽也相互有意,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辞了。” 这江慕云的话,却是听得林梦桐也格外不解了。她素日只知道这江慕云是个小姐脾气有些大的年轻女子,却不曾知道她有这般心性。连对着自己都可以说出这样的疑问来。确实也让她有些始料未及的感觉。听到现在提及自己,倒也明白过来。这江慕云的意思是很明确的,如若自己和那阿宽相互有意,那心性高傲如江慕云,却是断不肯再对阿宽倾诉她的那般心意了。 这样看来。其实面前这位江小姐是个颇有底线的人,也有着她自己特有的原则。她虽是欣赏阿宽,但也不愿夺人所好勉强他的意思。 林梦桐却是急忙说道:“江小姐,我和阿宽不过是普通朋友,只是他在铺子里确实是我必不可少的助手。”说到这,她却又在脸上浮起一个微微的笑意,对面前那江慕云说到:“江小姐,我更希望你和阿宽哥,都可以找到真正要想的东西。哪怕,那是在旁人眼里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这时,那半卧在病床上的阿宽却有些急急地开口:“江小姐,你的意思我当然懂,我眼下是这样的情况,你若是因为一时激动而说这些,我想倒不如你回去之后再细细考虑了再说。而且……”说到这,阿宽却又半支起身体来,轻声说到:“过一会我父亲就要进来了,这事还是不要让他听见的好。他是个活了半辈子都格外小心谨慎的人。我不想让他也想多。” 那江慕云听到这,眼底里那丝光亮却也黯淡了几分,不过,只是片刻功夫。她那明丽动人的脸上却又是恢复了寻常之色,她的目光却是变得格外温柔起来,对阿宽轻声说道:“也好,我就先家去了。不过,我今天话却不是临时起意的。阿宽,你再想想,也不必急于答复我。如果一个礼拜之内,我还等不到你告诉我,那我就只当自己没说过今天的话了。” 江慕云说到这,那面上一抹红云却是分外深了些,却也映得她此时眉眼间份外动人。她却是又起身,用那看来极为随意的样子,轻轻替阿宽又盖好了那有些凌乱的被角。这才和他们打了招呼:“林小姐,阿宽,我先走了。” 林梦桐见她要离开,也知道她今天是早早出来的,月中仙那边想来还有不少事要待她去忙。现在那江老板却多是以上海那边香粉厂的事为主业。而那江慕凡又是以教书为重。这月中仙里诸般事务,多是落在这江小姐一人身上。难得以她那般娇气的天性,现在也还应付得周全,可见这江慕云其实还是个颇有能耐的年轻女子。 就这点而言,其实她与阿宽倒是有许多相仿之处,也难怪她偏偏会对阿宽有那般好感了。 “江小姐,你慢走,我现在不便送你。”阿宽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只是他对那江慕云开口之后,却又多了几分欲言又止之意。 “还是我送你下去吧。”林梦桐见状,却也主动笑着对那江慕云说到。 “都不必了,我是让司机送我过来了。阿宽,我等你的回话。不过,说好了我只等你一个礼拜,但我不要你勉强自己。”江慕云默默看了眼面色有些变得复杂的阿宽,又对林梦桐微微笑了下,这才悄然离去。 “阿宽哥,你有没有接下来的打算?”林梦桐看了下阿宽,但见他面色里多了份凝重,似乎今天这江慕云的探望着实给了他莫大的压力。 “梦桐,我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好好休养两天,我想着还是早些回羞花堂做事,还有香粉厂,这几天还要再批量生产下一批羞花霜,这都是接下来上海那边百货公司要上柜的,容不得半点纰漏产生。” 阿宽似乎察觉出林梦桐对他的几分担心,却也笑了,用那种格外轻松不过的口气说到。 “不,阿宽哥,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林梦桐见他却是这样避重就轻,却也有些想笑。这个阿宽,总是这样,对那江小姐也是如此,也难怪那江慕云却是让他陪着演戏应付了那江老板许久,却还是没有明白出他真正的心意了。 第533章 她的叮嘱 “阿宽哥,我是说,方才江慕云小姐的那个要求,你是怎么想的?”林梦桐却也又重新坐下,见那阿宽面前的水杯已经空了,便主动又起身过来,替他倒上了水。 阿宽听她这样说,却也默默叹了口气:“梦桐,你是个聪明人。我如何想的别人不知,你又岂会不懂呢?” 林梦桐听他这样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想,自己这么问,或许真会让阿宽多想。确实,在那么多的外人眼里,她和阿宽是那种标准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关系。 虽说她是这羞花堂的大小姐,又接手管理这羞花堂。不过,阿宽现在也是正经二掌柜,人又生得格外高大精神。在外看来,他们俩其实是合适的。今天这江慕云却又是根本不在意自己也在些,却是当着阿宽的面就那样坦然表白。 现在她前脚刚离开,自己又这样问话。难免这阿宽会在意。想到这,林梦桐却也轻声说道:“阿宽哥,我并非不了解你,我也了解这江小姐。她是对你早就有意,甚至她那个请你帮忙的理由,我想都是她还了几分真心的。在外人看来,江老板给她安排好的,或许是条再合适不过的路了,只是那不是她喜欢的。她喜欢的,却是阿宽你这样的,所以,我想你此次不要顾虑太多,只要遵从你自己内心的意愿就好了。” 林梦桐的话一经出口,她自己却也有些感慨了。这话,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现代“了。这阿宽就算再精明能干,亦不过只是个民国初年的人,而且他也未曾多读过什么书,自己怎么就想到和他说这些新词汇了。 只是让她惊讶的却是,这阿宽听了她的一番话,却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说到:“梦桐,方才江小姐说话时,我也一直在想。你从那次昏迷到现在,也有好些时日了。如果你当真记得那之前的事,也早就应该记起了。这也是天意,或许是我一直就心存希望,想得太多。” 听得阿宽这样说,林梦桐心下也不是滋味。她知道,阿宽是一直默默等待着的。他想等到的,是那个之前天真单纯,全然把他视作全部依靠的那个林家小姐。 只是现在的自己,她也知道,根本就不再是那个原来几乎事事毫无主见,文静乖巧中带着几分怯懦的林梦桐了。阿宽又怎么能再做一个一直在那原地,刻舟求剑的人呢? 想到这,她也轻声说道:“阿宽哥,你的心意我也知道,只是,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们羞花堂里,不能没有你。” “江小姐是不错,梦桐,其实我现在也不明白自己,我不知道自己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有那个电话,我也不知道到了一个礼拜之后,我能不能再打。”阿宽说着,脸上却有些茫然无措了。 林梦桐正待再开口说话之际,却见门又轻轻推开了。进来的地是秀凤和陈老先生两人,秀凤的手里,却是一个大大的纸袋。那陈老先生却是有些激动的样子,一见到阿宽,就说道:“阿宽,我方才下去才知道,大小姐给我们交过住院的钱了。这钱不是应该让她出的,我这就家去取了退给大小姐。” “秀凤,你把买的东西放好。”林梦桐见陈老先生这样,也知道他向来不是个肯轻易受人好处的人。又因为素日在账户里做事习惯了一板一眼,所以这才如此激动。 待秀凤把那买来的各色果品在一边放好之后,林梦桐这才对陈老先生笑着说道:“陈老先生,何必这样见外。阿宽这次受伤,却全是因公事而起。自然不能让你们父子自己费钱了。” “大小姐,你是说阿宽的伤,和我们羞花堂的事有关么?”陈老先生听得有些迷惑不解,他不由看了下阿宽,又对林梦桐问道。 阿宽听林梦桐这样说,也有些担心。他担心的是倘若林梦桐为了替自己支付这笔不低的开支,而把方才那江慕云怀疑的受伤的原委告诉陈老先生,那将会让他这位有些古板的父亲多么尴尬。 他刚想止住这个话题,却见那林梦桐却是起身让那陈老先生坐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陈老先生,昨天是因为铺子里要柜面清点,阿宽哥又放心不下伙计们,就留得晚了些,这才会在回家路上,遇到那些个想抢他身上现钱的无赖,不巧的又是昨晚阿宽哥不过是收工回家,身上哪里会那么多现钱,所以就平白地吃了这样的亏。如此说来,不正是因羞花堂的公事而起么?” 阿宽听得她这般解释。却也不由怔住了。这林梦桐的反应却是这般灵敏,知道自己心下顾虑什么,这才如此说的。 不过,他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便说到:“梦桐,这钱无论如何不能让你为我而出,公是公,私是私,现在铺子里开支一天大似一天,我怎能……” “阿宽,这事你与陈老先生都不必再与我计较了,我既是这羞花堂的主事人,这点事还做不得主么?”林梦桐也笑了:“阿宽,你只消好好休养,我还要等你回来做事呢。不过,凡事不从忙中起,这几天你就不要多想别的事了。我先走了。” 听得她这样说,陈老先生也不好再推托什么,阿宽却想着下来送她。只是林梦桐却又格外细心地对他说道:“你看,你就这样爱逞强么?要是再伤到哪里,我岂不是一个人要多在铺子里撑好几天?好好休息吧。” 这时,那陈老先生却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对林梦桐说道:“大小姐,方才那位江小姐走了么?” “她才走的,月中仙这次也要把新货品,在上海那家百货公司里上柜,她们家的事,应该不比我们少。”林梦桐轻声说到,却也理好手上的小包,准备离开了。 “阿宽,下次你可要注意些,别和这位江小姐太多来往,这个时候她来,难不保是借着看望你的缘由,来打听我们羞花堂接下来的动作的。” 陈老先生有些不无担心地说到。在他看来,若非另有目的,这一身洋派的江家小姐,又怎么会屈尊来看阿宽呢? 第534章 流言如风 听得陈老先生如此说,那阿宽却是在病床上都坐不住的样子。他急忙说到:“那江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从月中仙的伙计那里知道我出了这事,就趁着去洋行谈事的路上,顺道来看我下。怎么会是有心打探我们羞花堂的事呢?” 陈老先生听他这样解释,也不由叹了口气。却是对那林梦桐也说道:“大小姐,不是我多心。阿宽是我们这样寻常人家的,他太过简单,有些事他可能并未多想。我只怕他们两人这样私下来往太多,江老板又是那样的人。” 林梦桐此时,却是正欲和那秀凤一起离开,只是听陈老先生的口气里却是这样不无忧虑,却也觉得细思之下他做为阿宽唯一的亲人,这样的担心也有他的道理。她便也说到:“陈老先生,你放心吧。阿宽不比别人,他素来是个心下极有分寸的人。” 说完这话,她便又客气地与两人打了招呼,又嘱咐阿宽多加调养休息,回羞花堂做事也不在乎这两三天。直到她和秀凤一起又坐上回去的黄包车上时,秀凤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小姐,阿宽哥这次的事,其实在铺子的伙计们口里早就传开了。起先,我也不信,所以就没有对你说。不过,今天我们都看到了,那江小姐却是来得比我们都早。这样说来,大家传的话也未必不是真的了。” “秀凤,这事我早就知道了。不过,即便是真的,那又如何。难道那江小姐就当真要完全听从她父亲江老爷的安排才是正经么?”说到这,林梦桐的目光却又带着几分温柔的怜惜之意,落到此时那一脸茫然不解之色的秀凤脸上。她又说到:“秀凤,你定是在想,这江小姐是太过放纵,没有什么大家小姐的礼数,对吧?” “小姐,我倒不是这个意思。”秀凤毕竟是个单纯简单的女孩子,况且,林梦桐也知道。现在这个年代却不过只是民国初年,如江慕云这般自我意识极强的年轻女子在她的眼里,自然是个另类了。也难怪这秀凤会对她有所不解。 “我只是觉得,换做我是那江小姐的话。家境那么好。江老爷又对她那么看重,月中仙柜面的事也多交给她来做。给她接下来安排的亲事,对方也是个见过世面的洋学生,也不是那种没见识的人。怎么江小姐偏偏要和那江老爷那般做对呢?” 秀凤说着,眼里却是一片疑惑。在她看来,凡事就是这样,能够按着家人费尽苦心安排好的那条路走下去,岂不是最好的么?既省事又省心,又何必如这江小姐一般,折腾出这些事端来,让自己清誉受损不说,还白白地给阿宽带来麻烦。 “秀凤,你的看法我自然明白。只是,你不妨多想一下,如果在你甚为口渴之时,我却让你去冲一杯西洋上好的咖啡来消渴,你当真愿意么?”林梦桐今天在这归去的路上,心情却颇为轻松起来。可能因为见了阿宽,看到他恢复也不错,也便放下了之前的种种顾虑。所以,她倒想借着秀凤这个话题,好好地给这个年轻的女孩解释下。 “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喝不惯那西洋咖啡的一古子味道。”秀凤有些惊讶,那细长的眼睛里却是满满的一片茫然了:“上回为了招待江小姐,小姐你让我去那嘉利达洋行里买了好些,我冲的时候都闻不来那味道。之前你不是也让我尝过一袋么,我喝了几口就放下了。实在是有股子焦糊味。难以下咽的。” “秀凤,那可是正经洋货,价格也比我们铺子里素来招待客人的上好龙井茶还要贵些,你怎么可能不喜色喝呢?”林梦桐说到这,那一双聪慧的眼却是带着几分玩笑意味,望了下那秀凤。 “小姐,我不是说那西洋咖啡不好,只是我不喜欢而已。不过,秀云秀萍她们倒是喜欢,上回太太给了她们一些尝尝,她们俩人倒是分了几次喝,说是越喝越觉得味道香浓呢。” 秀凤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有些好奇,怎么今天林梦桐偏偏会对她提起这个。 “秀凤,你也知道但凡再好的东西,若是心下不喜欢,那又有何用。即便是在别人眼里看来,如宝似玉一般的好,却不是你心上所要的,那也无半点益处了。” 林梦桐说到这,目光却又是格外温柔起来。她知道,江慕云是个相当有眼光的聪明女子,阿宽虽说念书不多,家境也是平民之家,不过,他做事认真,头脑又灵活。将来必不只限于一个普通的掌柜。而自己,却又不知为何,明明知道阿宽的诸般好处,且他又对自己极为照应得周全,在这羞花堂里,他却是对自己而言,最不可缺少的那个。 不过,自己却是对他,总是找不到半丝分毫的那种感觉。好在,那江小姐却是别有深情,这样一来,阿宽心下也不会多有遗憾了,况且从今天阿宽那样的态度来看,他对那风姿绰然的江慕云,也不能说全无半点动心之意了。这样一来,对自己而言,反倒是好事。 秀凤听了林梦桐这此话,似乎方才明白过来。她没再说话,却也想了想,这才说到:“小姐,我明白了。原来江小姐喜欢的,却并不是那江老爷给她安排的了。其实道理我也不是不懂,只是像我这样的人,没念过什么书,也没什么见识,只会觉得,自己哪里会有什么选择的权利,不过是过一日算一日而已。” 这秀凤的话听得林梦桐心下也有些感伤起来,她原是以为这秀凤是压根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这才用个比方来刻意想让她多懂些,现在听来,原来她也是知晓的,不过一个时代总是有着一个时代人,难以打破的禁锢,更不用说是如秀凤这样出身的年轻女子。 她不是不想对抗这命运中诸多不满意,只是,她们根本就无从选择.这个时代的年轻女性,命运多半就是如此,不是她们选择了今后的人生,而是这样的人生,早就注定选择好了她们。 第535章 终获首肯 想到这,林梦桐却也对秀凤认真地说到:“秀凤,你天性聪明。断不可如此消沉。其实现在白天你随我在铺子里做事,那些收拾打扫的活计,也不必反复去做。你从现在开始,如果愿意学的话,可以帮我做一些生意上的杂事。比如帮我接电话,联络下明天具体事务的安排,还有也可以学着抄写一些往来的公文这之类的事。” “小姐,你真的会让我学这些么?”秀凤听得林梦桐这么说,却是有些兴奋地睁大了那细长的眼睛。那目光里,有些不太相信,更有些隐约的希望与勇气了。 “秀凤,我几时骗过你,我早就有此意,不过,一直见你终日忙着那些杂事,就没得空对你说。”林梦桐笑着说到,此时,这黄包车却是已经安然停到了羞花堂的门口。 俩人下了车之后,林梦桐却是边走边对着这身边的秀凤说到:“秀凤,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处处留心多学着些。这样再过几年下来,你就不只是一个单单会做杂事的人。你不是方才也说过,想要当一个今后可以有自己选择的人么?” 秀凤点了点头,她明白这是林梦桐对自己的良苦用心了。她之前也有听说过,那月中仙里,那江小姐身边的不单单只有贴身的下人,更有一个年轻女孩,不单单只会识文断字,还会帮着她处理一应的生意上杂物。对这样的事,她是早有羡慕之意,却从未敢于多想什么。现在看来,大小姐却是似乎洞悉了她的心思意念,便给了她这般好的机会了。 到了办公间里,林梦桐又看了下自己依着那江慕凡的文稿,写出的那个百货公司活动的宣传方案。看过这后,却也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才又对秀凤说到:“秀凤,你先把这个送到楼下账房里,交给那家锁。听阿宽说,他把项老板那边的地址资料都给过家锁了。你让他再略微看下,如无不妥就让他早些寄到项老板那边。” 林梦桐想着,现在虽然阿宽不在,原本这宣传的事接下来的安排,是全部交由他负责的。而那百货公司下月初就要开张,这事可是半点也耽误不得了。 秀凤听了便拿了下楼去了,林梦桐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不知怎的,今天去探望这阿宽归来之后,她却是觉得自己好像之前都不太懂这阿宽了,原本以为阿宽的性格是和那江慕云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所以,虽然明明知道那江慕云找阿宽帮忙,不过是个借口。她也以为,阿宽是不会对他真正有所念想的。只是现在看来,阿宽似乎也有意于这江家小姐了。 这竟然也让林梦桐的心下,一时却涌起几丝不是滋味的感觉来。她想阿宽终究是个聪明人,不是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太过固执的人了。只是,她又不由多想到,那江小姐是分明给了阿宽一个礼拜的考虑期限,若是阿宽果真愿意与那江草慕云弄假成真的话。他当下的身份还是这羞花堂里举足轻重的二掌柜,这接下来,铺子里会不会有人对他有所异议呢?毕竟,月中仙是羞花堂最强劲的对手。而也正是因为此事,林梦桐想着,她对那江慕凡却也是心存顾虑....... 正想到此处,那桌上的电话机却又是响了起来,这老式电话机的震耳之音却是让她直到现在,还不太适应.她想着,不会是那项老板打来催促这方案的事吧?听那刘子墨说过,那位项老板做事还略缓和些,只是那项夫人,却是个急性子的人.处理起这些公事来,向来盯得极为紧的. 她便迅速接过了电话,片刻之后,却听得电话那头传过来的是那般熟悉而温和的声音,那不是别人,却是方才刚刚想起的江慕凡了. 林梦桐想着,这个时候他打来电话,应该多少和阿宽的事有关。她便没及多想,却也笑着说道:“是江先生么,你有事么?” “林小姐,我难道只能有事才打你的电话么?”电话那头的他,声音里却是多了丝熟悉的玩笑意味。他又说道:“一早我才知道那位陈先生的事?方才又看到慕云,听她说了那些,这事看来是慕云带来的麻烦了。” “那也不过是江小姐的猜想,却也未必当真如此。不过,好在阿宽也没什么大碍,我想也不必太过深究了。”林梦桐听他这么说,却也明白过来。原来这江慕凡也知道这事了,以他的心性,不会当真去质问那江老板吧? “林小姐你不用宽慰我,家父是什么性格我自是明白。这事我不会坐视不理的。明天他要带我一起过去上海香粉厂那边,我会找个机会把这事对他说清楚。如果是他做的,这根本就是视他人如无物。根本就是流氓行径。”电话里那江慕凡的声音有些激动。 “江先生,你不必如此心急。阿宽对我说过,他也不想把这事闹大。”林梦桐轻声说到。 “林小姐,陈先生这回不计较是他的事,不过于我而言,我不会坐视不管的。毕竟,我不想有个这样心性狭窄,手段卑劣的亲人。”说到这,这江慕凡的声音低了下来。他又说到:“对了,你的那方案写好寄给项老板了么?” “我倒是写好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林梦桐想着,却也说道:“本来这事都是阿宽一人负责的,现在只好我接着做下去。只能希望诸事顺利吧,你们那边应该早就没有问题了吧?那位李萍小姐是见惯了大场合,这种开张庆典上的事,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 “我今天一早就寄出了,项老板那边,收到后就会尽快回复的。至于李萍小姐,她还未真正看过我写的细节,我也不知道,她要是得知我打算把她和那位许寒玉小姐放在一起出场,会不会心生不悦呢?”江慕凡说到这,却也有些不太放心的意味了。 “我想,这次虽不是李萍小姐一人出风头,却也是件双赢的好事,她不会不乐意为之的。”林梦桐想了下,却也说到。 第536章 满足愿望 林梦桐听得江慕凡却是特意打来电话,除了那阿宽的事之外,却也还记得那百货公司宣传的事。她便试着劝慰他几句。在她看来,这次那位项老板和那位颇为讲究的项夫人,就算是再挑剔,这回也不会再有什么不满了。百货公司终究是他们开的,他们要的效果也无非就是两家都可以做得不错,相安无事。至于那宣传货品的事,无非是想借着明星的效应,格外来带动百货公司那天的人流而已。 “林小姐,你说得不错。对了,百货公司开张那天,你会过去么?”江慕凡却是忽然问到。林梦桐想了下,这才说到:“我应该没时间过去了,铺子里的杂事多。那边是下月初才开张,估计阿宽到时伤也应该痊愈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是他去上海那边。“ “那就算了,这回百货公司的事,家父却是全部交给了我。说慕云一个年轻女子,出去不甚方便。我还以为你也会那天过去,我还想着到时得空的话,可以陪你逛逛上海那边。难道我们可以一起去同一个地方。”江慕凡的声音虽说还是淡淡的,却也让这林梦桐听到那隐约一丝的失落。 她却不由说了句:“这样的机会,以后一定会有的。毕竟,我们的货品今后同在一家百货公司里,只是,我决定过,若是我们羞花堂的东西在那边卖得不好的话,我也不想再费那般心血了。我们铺子规模不大,香粉厂那边也极小。之前我也和阿宽他们商议过,若是在上海的销路不畅的话,就不必再撑下去。百货公司收的代售费也不是个小数。与其做不到那样,不如安心把宜城这块做好。” “不,林小姐,这其实是个绝好的机会,你可不能太过消极。那我今天就不打扰你了,就等项老板那边传来你的好消息吧。”那江慕凡却是说到这,就及时地止住了,却又轻轻地和她打过了招呼。便等着她先说“再见”那两个字了。 “但愿如此,江先生,再见。”林梦桐默默挂起电话。她心下此时担心的却不是那项老板那边的事,那宣传的文字她自是照着这江慕凡的意图写就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她反倒担心这江慕凡,会不会因着阿宽和那江慕云的事,一时冲动之下,就去与他父亲江老板计较。若是因此事,而让他们月中仙家一时不得安宁,这反倒不好。 林梦桐想着,阿宽那事,就算有那江慕云的种种分析,也不过是无凭无据的猜度。那江慕凡是个书生气极重的人。又最看不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法。他虽平时不像那江小姐一般任性。林梦桐也听他说过,在那个家里他向来极少与家人争执。对那江老板,也是心下虽有诸多不满,却也恭敬有礼。只是那有礼中,却也带了几分距离上的拘束感。依他的话来说,自从那李萍小姐的事,在这宜城人尽皆知之后,他们父子之间,有时却也只像生意上的上下级了。所谓的亲情,消散得却也差不多了。 想及此处,林梦桐不由在心底里,也多了丝同感。其实自己也不正是如此么,每日在这羞花堂忙碌一天下来。回到那个看似宽敞明亮的家中,却又何曾有半点温暖宽慰之感。林太太这些时日下来,对自己倒不是问得太多。那汪怀远却是这现在吃住都在林家,沾着林家的便宜,却也有些比之前识相了些,不再平白地生出什么事来。 只是现在阿宽出了这事,这样的消息想来也早就传到了他们的耳里,今晚家去之后,却还不知道这姐弟两人,会又一唱一和地给自己演出哪般戏来? 林梦桐想到这,便又记起了今天却是自己那弟弟梦鸿那十二岁的生日了。想来今晚林太太也会记得给他多备些好菜,梦鸿也快要上中学了。林梦桐想到这,却也记起了一桩之前的事。那是前些天,梦鸿匆匆吃了晚饭便要让那汪怀远送他去家住不远处的玩伴天宝家去,说是天宝过生日,他的家人特意请他过去玩,还有那种高级的西洋奶油蛋糕吃。回来之后,那梦鸿还一脸羡慕地说,那天宝家的西洋蛋糕上还插了那种五彩蜡烛,漂亮得很。 当时,林梦桐却也清楚地记得。那林太太却是一脸的不屑,说那些玩艺不过是西洋人用来骗这些孩子钱的。什么奶油蛋糕,倒不如生日那天扯块上好的布料,给梦鸿做件好衣裳。再让陈妈他们多添些好菜,那才是最为实用的,林太太那话说了也就不当回事地走了,却只有细心的林梦桐,才看得出来那坐在一边的梦鸿脸上,那份失望与沮丧。他终究只是个孩子,西洋蛋糕的吸引对他而说,却是远胜过那年年生日不变的新衣裳和一桌好菜了。 林梦桐想着,这几天也听铺子里伙计说过,这宜城开了家上好的西洋点心店。那老板却是之前在上海的洋人面包房做过的,东西味道不错,只是价格有些高。寻常人也只得偶尔去买个甜点面包之类的。而且,据说那家也有西洋生日蛋糕售卖,价格却是比其它还要高些。她想着,倒不如今天早些过去,给那梦鸿买上一个,多少也满足了他的愿望。 对于这个弟弟,虽然平日自己管得不多,不过怎么说也和他有着割舍不断的亲情。即使他们不是一母所生,个性也相差甚远,不过,终究也是同一个父亲。想到这,林梦桐却也觉得,自己少不得要去这西洋点心店一趟了。 她看了下时间,却是离下午收工还早,若是再晚去的话,那西洋蛋糕未必还有得卖。她便唤了秀凤进来,想着这个东西秀凤没怎么见过,也挑不好。便让她先打电话给车行,让他们派车过来。送自己去镇中心那书局边新开的西洋点心店,车夫到时也不必走,就在门外稍候一会即可,自己再坐车回来。 第537章 再度相见 秀凤打过了电话,这才不无佩服地对林梦桐说到:“小姐,难得你有这样的心。太太都说过,给小少爷没必要费这个闲钱。她都没想到的事,你还能考虑周全。小少爷今晚应该是极为开心了。” “秀凤,我哪里有你说的那般好。我做这些,不过意在想让林家再少些纷争,太太能安心少生事就好了。” 林梦桐轻声说道。接下来铺子里最重要的事,就是货品可以顺利在上海那边的百货公司里上柜。她只想,家中能少些事,自己也少分些心。虽说她也知道,以林太太的性格,想让她一点也不做出什么动作来,却是不可能的。她只希望,林太太可以少些事就好。她情愿在别的事上,有所缓和有所让步,也不愿让家事拖累自己在羞花堂里的公事了。 不一会功夫,林梦桐便坐着黄包车到了镇上这家新开的西洋点心店。这家店的老板应该是个会做生意的人,地址却是偏偏选在这宜城最大的尔雅书局的边上,虽是不大的一间。却也布置得份外雅致清新。林梦桐也是个生意人,自然知道这西洋点心店开在这书局边上,好处却是极多的。 在宜城能时常逛这尔雅书局的,多半是些受过较好教育的青年男女。而且这民初年间,这种书局里的书也不便宜,相对而言能时常来买书的,也不会是太过贫寒之人,而这家西洋点心店开在这边上,却也是极大地沾了书局的光,那些年轻男女,看过书后,却也顺道可以发现这件新式的点心店。售卖得又是这宜城寻常难得一见的西洋面包蛋糕之类,所以自然多半会来买上一些。所以,即便林梦桐来这里时,已经不是什么人多的时候了,但这西洋点心店里的吃食,也所剩无多的。 那穿白色西式店服的店员一见有人进来,却也格外热情主动。对她问道:“这位小姐,你想买些什么,我们这里有各式点心,不过现在马蹄酥已经售完了,西洋奶油小蛋糕也只得几块了。” 林梦桐听他这般热心地介绍,却也微微点了点头。她想着,看不出来,这家不大的西洋点心店里,这店员却是颇懂些顾客心理的,怎么一见到自己就判断出是要来买那西洋蛋糕的。 “我想买那种大些的奶油蛋糕,就是那种过生日买的。”林梦桐看了下面前的玻璃柜台里,那端放着的西洋蛋糕。虽说没有她所熟悉的现代的那种奶油蛋糕一样花色繁多,不过却也胜在精致小巧。与自己曾在上海那些洋人开的高级西点店里的相差无几了。 “小姐,你是要买那种大些的奶油蛋糕,生日用的是么?”这位年轻的店员看得也面前的她衣品不俗,便知道她也是那种时下的新潮女性了,这种生日蛋糕一个就要好几个大洋,不过宜城素来有“小上海”的美称,这有钱的太太小姐却也不在少数了。 “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就只有这种小块的蛋糕了,本来这种生日用的大蛋糕我们一天也只做两三个,现在只在店里只有一个,却是有人昨天就付了钱来订做的,稍后就要来取。” 说到这,那位聪明的店员似乎也看出了林梦桐眼里隐约的失落,便又笑着主动对她说到:“其实这位小姐,你也可以试试多买几块这种奶油小蛋糕,味道都是一样,不过小些。” “那也好吧。”林梦桐想着,只要能让梦鸿尝到这滋味,小些也就小些,多买几块意思也就到了。不过,或许差了些切开大蛋糕的那种欣喜之意了。反正太太她们也不讲究这些。 那店员听她这样说,自是高兴。便也热情地说到:“那小姐,我就给拿五块这样的小蛋糕吧,我替你包在那种大蛋糕印花纸盒里,拼起来也就是一个样子的。” 林梦桐听得这位灵活的店员如此介绍,也笑了。她想,看来这家不大的西洋点心店里雇佣的这位店员确实可以,口才这么好,又如此会把握顾客心理。倘若自己的羞花堂里,每位伙计都有如此本事,那铺子里的胭脂水粉的销路,只怕会更好些。 这店员正包起那几块小蛋糕之际,林梦桐却听到身后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传来。“林小姐,怎么是你,当真这么巧?”林梦桐也有些惊讶,只是这样的声音,她却是再为熟悉不过了。 她不禁回头一看,这果真不是别人,而是那江慕凡了。但见他今天穿得却是与平常不同了,是颇有些考究的样子。一套裁剪合体的藏青色洋装外,却是披着一件同色的厚粗呢大衣,益发显得身型挺拔,气质不俗了。若不是他的手上,还分明握着那要细细的拐杖,林梦桐都差点没有认得出来。 “江先生,怎么是你。这里地面有些滑,你慢些。”林梦桐见他过来,便不由轻声多说了句,却也格外细心地多向他那边走了几步。 “林小姐,你也喜欢吃这西洋点心么?”这江慕凡的心情却是颇为不错,眉眼间都是带着几分笑意。只是今天他难得穿得如此正式,却也让林梦桐有些意外。看这样子,倒不是像来买点心的,却有些像要赴宴相亲一般了。 此时,那聪明的江慕凡似乎一眼就看出了林梦桐心下的疑惑,他却是用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口气,对她轻声说道:“我今天这身行头是不是让你见笑了,其实我不喜欢这样的,不过今天老同学---就是那位刘子墨特意来宜城找我们几个旧友小聚,这身是慕云给我挑的,说不能让我上海的那位洋派朋友见笑了。” “刘经理到我们宜城来了?早知道那给项老板的信就不寄出了,托他带去或许更快些。”林梦桐知道这江慕凡和那刘子墨是好友,便也笑着说到。 她只是觉得有些许不解,这机敏的江慕凡何必这样急于对自己解释这些,难道,是怕自己会联想到他家人又给他安排了与什么大小姐相亲。这些,又与自己有何干系呢? 第538章 风波初现 “林小姐,你也爱吃这里的西式奶油蛋糕么?”看着那店员正在替她包好那奶油小方,那江慕凡有些好奇地问到。 “不是我爱吃,是送给我弟弟的,他今天过生日,上次在同学家那里吃过这个洋蛋糕,回来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林梦桐笑着说到。也不知为何,今天这样的江慕凡确实比平时那个简单打扮的他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他其实是个相当精神的年轻人,即便现在他的手上还是握着那个细细的拐杖,却也让林梦桐觉得他比许多健全的年轻人,还要显得格外从容,大度。 “那真是巧,我也是来这里取蛋糕的,不过,却不是为了生日用。”江慕凡也笑了,似乎今天这偶遇对他而言,是件极为欣然的事。 “今天那刘子墨难得来和我们几个中学时的好友聚下,大家便商议在鸿兴楼里请他。不过我知道,这位刘经理最喜欢吃这种西洋奶油蛋糕。我又听慕云说过这家新开的西洋点心店里有,昨天就订了个大些的,今天也让那刘子墨尝尝我们宜城的这新鲜货,看他觉得比上海的如何?”江慕凡一边说着,一边却也和那林梦桐一起来到了柜台边。这时,那店员早已看到了他,便把那早就备好了一盒蛋糕递了过来。 那江慕凡接过之后,却不急着离开。反倒是有些好奇地看了下林梦桐。“林小姐,你给弟弟过生日,买的怎么是这种奶油小方蛋糕呢?” 这时不待一边的林梦桐答话,那店员就灵活地接过了话:“这位先生,我们店里今天的奶油蛋糕大的早就卖完了,只有这种切好的奶油小方蛋糕了,味道其实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差别。” “江先生,反正我只是买来哄弟弟开心的,大一点小一点都无所谓了。”林梦桐也笑着说到,一边却也接过了那店员已经包扎整齐的小蛋糕。 “林小姐,今天是司机送我来了,不如我也顺道送你一程。这个时候,你应该是要回羞花堂的吧。”江慕凡见她有意要走了,却也急急两步跟上,对她说道。 “不必了,今天我是坐了车行的黄包车过来的,师傅还在门口等着。江先生,谢谢你了。”林梦桐也客气地说到,虽然她也知道,在自己与这江慕凡之间,过多的礼数却是反倒显得俩人有些格外生份了。 “既然师傅在等你,那就算了,对了,我们把这个换下。”俩人一起缓缓走到这西洋点心店的门口时,这江慕凡却忽然用那不由分说的口气把那手中的蛋糕盒子递给了她。 “为什么把这个给我,那你用什么招待那刘子墨。”林梦桐有些惊讶,却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你把手里的给我不就成了,反正我们一共也就三个人,这奶油小方也不用切,反倒方便些。”江慕凡却是反倒用那格外轻松的口气说道。 “小孩子过生日都不喜欢这种切好的,林小姐,你就不用客气了。”江慕凡笑着说到,那清亮的眼波里却是满满的温柔。 见江慕凡这样,这林梦桐也不便多加推动,只好接过他递来的那盒蛋糕,却把自己手上那盒递到他手里了。 “那不好意思了,谢谢你。”林梦桐轻声说道,却也见到门口那等待的黄包车夫有些急急的模样看着自己。便只好和那江慕凡匆匆打了招呼,就坐上黄包车离开了。 直到收工结束时,与那秀凤坐在回林家的路上时,秀凤看着自己手上拿着的那个蛋糕盒,却也不由低低叹了口气,对林梦桐说道:“大小姐,你真是对太太她们太好了。小少爷生日,太太都没这样的心思,你还特意出去买了这个。” “秀凤,再怎么说他是我弟弟,小孩子眼力也就这样,看到别人有的,也就想有。不过今天也是凑巧,我再晚一步,只怕这个蛋糕也买不到了。”林梦桐这样说着,却又想到了那江慕凡来,眼里却瞬间多了丝格外温柔的笑意。 到了林家,这俩人一进门来,就觉得今天这客厅里的空气有些异样的不安。那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却是如寻常一样,没有多出什么来。这且不算,那梦鸿却是没了踪影,好像早就进他自己房间温习功课去了。而让林梦桐有些奇怪的却是,此时那汪怀远却没有陪他,反倒是一脸沮丧地和那林太太一起坐在餐桌边,只是见到林梦桐时来了,他才慌不迭地起身有些不安地打了招呼。 “大小姐,你回来了。太太刚才还在说,要等你回来再一起吃饭。我这就去叫梦鸿出来。”话说到这,那汪怀远却也像是要急于脱身一般,便匆匆走到了梦鸿房间那里去了。 林梦桐见状,格外不解了。她是个心性聪明的人,却也见现在这客厅里,除了林太太和自己,还有秀凤这外,连那秀云她们却都不在。便知道这林太太应该有要事接下来要商议,她便先是笑着和林太太打了招呼,又让那秀凤放好蛋糕,这才对她说道:“秀凤你先去里面吃饭吧,我和太太有事要说。” 那本来沉默无言的林太太见秀凤走过之后,却也看到了桌上那放好的蛋糕盒子。便不由叹了口气,这才缓缓抬眼,望了下林梦桐,这才说到:“梦桐,难得你还有心记得梦鸿是今天生日,只是今天我怕是没有这份心情了。” “太太,为何要这样说话?”林梦桐听得益发好奇,今天这林太太的神色确实是与寻常不同,她那保养得极好的脸上,却也多了丝挥之不去的忧悒,看样子,却也不像是特意装给这林梦桐看的。 “梦桐,我考虑了好久,实在对你开不了口。可是,这怀远怎么说也是我亲弟弟,虽不是你亲舅舅,但是你一定不会不管他的,对吧?”林太太的声音里有些激动,更有些不太确定的意味。她的目光落在了林梦桐的脸上,那是一种似乎要从她的脸上得到答案的目光。 第539章 如此消息 见这平时一惯是镇定有加的林太太今天也变了神色,林梦桐心下却是格外不解。直到听见这话从林太太口中说也来,她这才明白过来。接下来这林太太要说也的事,应该与一个人有关。而这个人,却不是别人,就是刚才那借故匆匆离开的汪怀远了。林梦桐想着,这汪怀远能有什么事?最近也没在铺子里听到有人说他什么,现在那份库房的工作虽说在羞花堂里算不得多么上好的,却是工钱也比普通伙计高些,且又格外轻松。 林梦桐自觉也算对得起这位小舅舅了,她想着,莫非这次林太太依然是如之前那顾念亲情,要替这汪怀远再换个更好些的位子? “太太,是不是小舅舅那边还有什么事么?”林梦桐思量着,却也轻轻说道。 “梦桐,我们边吃边说,今天我差点都忘记是梦鸿生日了,菜也没让陈妈他们多加什么,不过应该都是你爱吃的。”林太太却是不那么急,反倒是给林梦桐主动盛了碗饭。 林梦桐听她这样迂回地说,反倒更有些想急于知道内情了。她起身接过碗,却又放下,脸上却犹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对林太太说道:“小舅舅那边,到底有什么事。太太不妨真说。我们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但凡我林梦桐可以帮得上忙的,却绝不会有半点推托了。” “梦桐,这次我如何开口?这怀远实在太不给我这个姐姐留半点颜面了。”林太太又叹了口气,这才说到:“梦桐,怀远今天才告诉我,说他前段时日,听了一位旧友的话,说是有个地下钱庄,月利比镇上最大的银号还要高出一倍之多,且月月分利,一个铜板都不会少。怀远的情况你也知道,他一直是得蒙大小姐你不嫌弃,让他寄住在我们家里。只是,这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家,他这么年纪的人,总要为今后考虑才是。” 听到这,林梦桐心一不由为之一紧了,难道这汪怀远会当真信了那样的话不成?这种事林梦桐也未少听说过,生意上也有人提及过某某钱庄的丰厚高利,只是她是个谨慎的人,更不会轻易相信那些莫名来的好处。她想着,那汪怀远在这羞花堂里也没做多少时日,即便他投入所有身家,也不会数目惊人。想到这,她却也轻声对那林太太说到:“太太,莫非小舅舅他也听信了这种传言,把好不容易攒下的钱存到那种地方去了?” 林太太点了点头,却是一脸地怒其不争的模样。林梦桐知道这事定是那汪怀远避着林太太做的,林太太虽说书读得还不及这汪怀远多,不过她素日是个有些城府的人,这样看起来就不太正常的事,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去做的。 她听到这,也只好格外轻言细语地劝道:“太太,这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必太过责难小舅舅了。好在他眼下不还是在我们羞花堂做事么,我们林家又不会不让他吃住,就当是一切从头再开始罢了。今后不要再上这样的当就是了。” “梦桐,他哪里有今后?只怕现在他都无法脱身了。”林太太听了她这样的劝解,却是面色格外凝重了。见她这样表现,林梦桐也知道,这汪怀远犯下的事,应该远比自己想像的要严重几分。 她不禁问道:“太太,小舅舅到底是如何?” “梦桐,我这个弟弟真是不争气,他信了那个什么朋友的话,先是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五十个大洋全都投了进去。那边前两个有倒是守信,还按月利分了他些现钱。后来,怀远又听信那朋友的劝说,说是什么投的钱太少,根本算不得什么。就问我来借,我如何会信他这些话呢?”林太太说到这,脸上却是格外沮丧了。 “太太你没借他就好,这样的好事,哪里会平白无故地落在小舅舅身上。定是有人合伙好了,来骗他。那些利息钱,不过是先分些让他尝到甜头,再让他下大注。”林梦桐听到这,却也安了些心。看来。这林太太到底比那汪怀远有些见识,起码,她不会认为会有天降的好事。 “我倒是希望当时,是我可以借了怀远现钱。”林太太却是反倒这样接上了话,看着林梦桐益发不解的模样,她却继续说道:“怀远认为我小气,不愿意帮他,就反倒问了那朋友去借,说好的利息却是比银号里加上一成,他算过两下加减,他至少还能赚上一成差价。他就问那朋友写了字据,借了三百个大洋的现钱。” 听到这里,林梦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汪怀远根本就是着了那些人的道,眼下按着那些人的规矩来说,他欠下的不止是三百个大洋了。利上加利,难怪他会一脸地愁云。 “太太,那后来呢?他把这些大洋投了进去,定是血本无归了。”林梦桐这些事其实不是没有在报上听过,也听人说起过,她却没有想到,这汪怀远却是有这样的胆子去一试究竟的,看来,他不仅是没脑子还是个格外贪心的人了。 “梦桐,你猜得没错,只是这怀远却一开始没把实情告诉我,我才知道,那个所谓的钱庄根本就是个局,现在开钱庄的人早就不知去向,那个借了怀远钱的人,倒是天天对他念念不忘,每日只是威吓催促他还钱。这利上加利,又拖了一个月,眼下都快要到五百个大洋了。且从昨天开始,也不知那些人从哪里知道我们林家的电话,还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林太太说到这,却是面上的表情格外沉重了。 听得这事的原委之后,林梦桐略为思量了下,这才缓缓说道:“太太既然决定告诉我了,必是心下已经有了打算,太太准备如何行事呢?” “梦桐,我是有些私房钱,怀远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能对他不管不问,”林太太看了下林梦桐一眼,面有难色地说到;“只是,我现在满打满算,也只拿得出二百个大洋来。” 第540章 无奈之举 听得林太太这样说,林梦桐总算是全然明白过来了。原来今天自己见到的这一切,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钱”字。她心下却是瞬间有些冷了下来,她知道,以林太太的精明,她平日里攒下的钱也不会只有那区区二百个大洋,那汪怀远怎么说也是这林太太唯一的亲弟弟。在这样的关口,她究竟不愿意取出自己全部的体己来,竟然会想到对自己开口。 这样想着,林梦桐却也淡淡一笑,这表面上却还是要努力维持着必要的礼数。她想了下,这才缓缓说到:“太太这般费心,原来是要告诉我这个,小舅舅此事非但糊涂,而且太过愚蠢,若是这钱太太一分都不帮他出,大不了那帮人能把打一顿,还能如何,人在账在,他不过慢慢还就是。” “梦桐,不是这样的。”林太太是个聪明人,她瞬间就觉察也了林梦桐眼中的不快,又接着说到:“你不知道,那借钱给怀远的是什么人,是这宜城镇上有名的青皮无赖,若是怀远此次拖欠了他的钱,不止怀远要挨打受累。就连我们铺子的生意也要受到牵连,这些人若是上门堵了生意,梦桐,只怕连累我们羞花堂的大事了。” 说到这,林太太也叹了口气。她的脸上却是三分无奈,二分后悔:“梦桐,其实我也情愿怀远干脆被他们暴打一次也就了结此事,可是那些人他们的手有多重。阿宽的事我也听说过了,那不过是这几个小流氓所为,就造成如此。怀远是欠了他们钱,哪里会只是简单打一次。这些人都是心狠手辣,怎么会轻易放了他。还容他慢慢还钱呢?” 林梦桐听了林太太这样说,也知道这事自己确实是不能一点不过问了。毕竟,比起这位有些天性不甚机敏的小舅舅来说,自己其实在意的是那些人,会不会真如这林太太所说的那样,去到铺子里闹事。马上上海那边的事就要着手开始办了。能不能在百货公司那边成功走出第一步,会对接下来羞花堂的发展尤为重要。这个时候,却是一点差池都不能有。 只是,林梦桐却还是冷静地想了下,这才又缓缓对林太太说到:“太太,我想看看小舅舅说的那件事的借据。”她想着,这事也难保是这汪怀远编造出来了,或者,根本就是他在和林太太一起演戏给自己看。现在铺子里现钱也颇为不易,哪里能太过轻松地拿出那些大洋来呢? “梦桐,我们是一家人,你是不是还是不相信怀远,还是根本就是连我也不相信。”林太太有些失望地看了她一眼,却是叹了口气,这才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林梦桐:“我若是一下子能取出那么多现钱来,也不想对你开口。我和怀完商议过了,这次我们也要给你写下借据来。” 林梦桐接过这纸,却是细细看了下,这上面倒也写得齐全,有借款人,也有收款人。更有把利钱写得明明白白,确实是高于市面上利钱好几成了。她想,这要是放到自己来的那个现代社会里,这根本就是那种见不得光的高利货了。可见,这事却是早就有之。她注意到了底下那注明的借款人。虽说名字不太熟悉,不过她也听说过,是宜城这带有名的地下钱庄老板。这事看来应该不是假的,那汪怀远就算再有胆子,也不敢用这人的名字生事骗钱了。 她又想了下,这才依旧把这借据还于林太太手里,又说到:“太太,我想多问一句,还要请太太您先不要生气就好。” 林太太听她这样说,也轻轻说道:“梦桐,现在我们哪里有生气的份,只消你不对怀远动怒就好了。” “事已如此,我动怒又有何用呢?”林梦桐淡淡地说到,却又对那林太太问道;“太太,小舅舅是你唯一的亲弟弟,现在他既出了事,你自然是想全力帮他。可是,我想依着平时的月例和每年年下花红,我虽对这些未曾太过留心。可是你存下的现钱,也应当不止二百个大洋。如何在这样要紧的关头,只取得出二百个大洋的现钱呢?” “梦桐,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有我的难处。”这林太太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林梦桐会这样问自己,却是叹了口气。这才说到:“不瞒你说,我老家现在也只有父亲一人,怀远出来做事,家中就无人好伺候照料他了。一直是我每月带些钱过去,我还要照看梦鸿,也不好接他过来住。就只能费些钱,请了人照料他。可谁知从上月起,他身体就更不如之前了,我又花了不少钱送到省城那边洋人开的护理院里。这一来二去的,费了也少说百来个大洋。” “这且不算,梦桐,我之前你也知道,把好些钱都买了邻街的门面,现在若是匆匆转手,眼下市面不好,那就要亏上一大半,而且都是与人签好了长租的,一时也只有按月的租金可收。我想过了,今年的铺子里的花红,无论是多少,我也不收了。”林太太说到这,却又用万分无奈的神情看了下林梦桐,又继续说道:“我已经找过那租客,提前收了他半年的租金,这才凑好了这二百个大洋。剩下还在三百个大洋,我的意思是这次请梦桐你帮下忙,以后从怀远的工钱里按月扣下,反正他现在在我们林家有吃有住,不需要其他开支也能过的。” 说到这,林太太却有些急切地看了下林梦桐,这才又补充道:“梦桐,这事我也不好勉强你,你若同意,我就让怀怀远出来,给你也签上一纸合约,钱让他慢慢还铺子。你若也有难处,我也只好打发他先回老家避避风头,其他的我再做打算吧。” 林太太的话说完之后,林梦桐却是沉默了半晌。她知道,这事到了现在这个份上,自己就是想袖手旁观也不行的。那些人是什么人,她是知道的。若是累及到羞花堂的声誉,只怕上海那位精明的项太太要是知道这些,百货公司那边的事,今后也就做不下去了。 第541章 极好安排 林梦桐又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太太,我这次答应帮小舅舅一回,不过,我这也是最后一次帮到他。羞花堂眼下现钱并不如你们想的那般从容,接下来我们的货品还要在上海百货公司里售卖,宣传和铺面都要费钱,而且,结果是否如愿,能不能收回花掉的本钱都很难说。” 听得林梦桐这边总算是松口了,那林太太分明是一脸欣然的模样,却也有几分意料之外的动容。她又说到:“我这就叫怀远出来,让他给你列个字据。从他今后工钱里月月扣下,直到把这三百个大洋扣完算数。就当怀远借你的。” “太太,小舅舅一个月工钱还不到十个大洋,这要是每月都扣,他三年都没有一点工钱了。”林梦桐想着,这单单要指望扣这汪怀远的工钱来垫付这三百个大洋的话,也不切实。她又说道:“不如这样,小舅舅今后还是认真做事,不要再想好些有的没的发财的事,做完铺子里的活计就安心回来照料梦鸿。马上梦鸿要念中学,我还想让他今后好好读书,毕业之后让他也留洋读大学,如果到那个时候,羞花堂可以发展得更好。他留学归来也能帮得上我做事。” 听得这林梦桐如此说到,那林太太的表情里却是格外有些动容了。她只是低声说道:“谢谢你梦桐,难得你为梦鸿考虑得如此周全。只是这还钱的事,也不能不让怀远不有些教训。” “那是自然,我想不如这样,每月我只扣小舅舅那一半工钱,剩下一半就留着他自己用度吧。就当是照料梦鸿的,不过,倘若小舅舅在这事上也不周全,那可是要一并归还了。”林梦桐轻声说道,她知道,自己绝不是那种心软的人,听这林太太一番话就心下软了。而是,她知道面对这些意料之外的麻烦时,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有顾全大局,两害取其轻了。她只是不希望在羞花堂的紧要关头,家中还生出不安的事端来。 “梦桐,那就如你所说这样,我这就叫怀远出来,让他把字据写好。”林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却也准备过去亲自叫那汪怀远过来了。 “不必如此之急,大家先吃饭吧,今天是梦鸿生日,我还特意去买了他最爱吃的西洋奶油蛋糕。”林梦桐笑着对林太太说道:“那字据让他今晚慢慢再写,明天下午再送至我办公间里,明天上午我还要给他筹些现钱。” “梦桐,这次真是多亏你了。今后,我一定会好好看着怀远,让他不再生出半点事端了。”林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招呼那秀云她们出来,让她们把桌上那饭菜拿出来热。又叫了汪怀远和梦鸿出来一起吃饭。 那梦鸿终究是个孩子,和那汪怀远一起从里面出来之后,看到那桌上放的西洋奶油蛋糕。这才记起今天原来是自己生日,便一脸稚气地对梦桐说道:“还是姐姐最好,记得我生日,要是提早说就更好了,我可以把天宝他们都叫来,让他们也看看,姐姐替我买的这个比他们的还好看呢。” “梦鸿,快谢谢姐姐。今后每年,我和你小舅舅都会记得给你买的。”林太太有些自责地看了下梦鸿,却也柔声对他说到。而那站在一旁的汪怀远却是一脸不敢相信的神色,半晌才记得有些唯唯诺诺地对林梦桐说道:“大小姐,谢谢你。那借据我今晚写好,明天就送去给你。下次,再有多大的好处我也不相信了。” “小舅舅,我也希望你能做到,这种亏,我们羞花堂也只能吃一次。”林梦桐也叹了口气,那切好的蛋糕已经放到了她的面前,她却是早没了慢慢品尝的兴致了…… 第二天一早,到了铺子里处置好杂事之后,林梦桐便让秀凤去楼下叫来账房里的家锁。待家锁上来之后,林梦桐便略微想了下,这才对他缓缓说道:“家锁,最近账面上的现钱,付了上海那家小电影公司的宣传费用之后,还能取出多少现钱来?” 听得林梦桐这样问道,聪明的家锁也明白她的用意了。他想着,定是铺子里要有其它不小的开支,他便略为想了下,这才说到:“大小姐,我们昨天才付了那宣传费,是四百个大洋。昨天又是铺子里发工钱的日子,除却这些,铺子里现钱还有七百个大洋,不过,下个月百货公司那边货品上柜的话,就要付清那给四达商行的铺面费了。也要三百个大洋一个月。” “是这样。”林梦桐听他这样说,心下也有了底。她想着,也只好如此,先把那汪怀远的钱付了再说。她略微思索了下,却又对那家锁说到:“家锁,你稍后不忙时替我取三百个大洋出来。记在我个人开支的账目上。” “好了,大小姐,不过铺子里现钱不多,我稍后就去银号里取。”家锁答应了,便准备离开。 “等等。”林梦桐却又想起了什么一样,却又叫住了家锁:“这个月的工钱昨天已经发放完毕了吧?” “是的,大小姐,昨天我还给你批示过的。”家锁有些好奇,在他看来,林梦桐是个记性极好的人。不会那么快就忘事的。 “那就算了,家锁你替我记下,从下月开始,那汪怀远的工钱每月只要发一半,到我通知你恢复正常之后,工钱再给他全数就好。”林梦桐想了下,却又不忘记笑着对那家锁补充说到:“你不必多虑,他已经知道缘由了,不会来问你的。” “好的,大小姐,这事我记下了。”家锁也知道这事必有隐情,不过,这也是他们林家的家事,他也没再问什么,便打了招呼,就下楼忙去了。 这时,林梦桐才长长地在心里松了口气,她在想,这三百个大洋的事总算过去了。接下来就要看百货公司那边,如果羞花堂的货可以在上海那边销售不错的话,今后铺子的生计就不成问题了。一切,就要看开业那天的宣传效果如何了…… 第542章 他的选择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就到了那百货公司要开张的日子了。好在阿宽这次身体总算恢复得相当不错,已经可以按时到铺子里忙活了。虽说因着刚刚愈合好的伤口问题,他的行动较那往日还有些不甚方便。不过,林梦桐也知道以他的性格,天性里根本就是放不下这手上的事,让他安静地继续在家静养无异于为难他了。 只是,阿宽这头日回到羞花堂之后,却是来到这二楼林梦桐的办公间里,执意要把那她特意垫付的现钱还给她。这个举动地是分明触动了林梦桐,她未免想到前几日家中发生的那桩事。那汪怀远到是自己的亲戚,虽说不是亲舅舅。不也一有事惹上钱的问题,就是第一个能想到自己么?而相形之下,阿宽分明是因为着羞花堂与那月中仙两下的争端,才无端惹上这麻烦。他却还念念不忘地要把这钱还与自己。 想到这,林梦桐不由抬起眼来,看着面前这样的阿宽。因为身体恢复得较快,他的微黑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苍白,却是格外精神了。她轻声说到:“阿宽,这不是我个人替你出的。你这次总么说也和铺子里的公事有关。陈老先生现在年纪较长,你这钱还是留着今后用吧,你若是再与我推拖什么,就是有心不想再替羞花堂做事了。” 见林梦桐说得如此认真,阿宽也只好再次作罢。他想着明天的事,却又说到:“梦桐,上海那边这次是我一人去,我想虽说是件大事,不过百货公司开张那日,那项老板和夫人要应对的事务只怕也极多。光是在他们百货公司里上架的各家货品都不少,到时也未必能有时间应对我,我想提前一天过去,第二天就回来吧。” 说到这,他又思量了一下,这才说到:“我问过刘经理,百货公司开张是早上九点整,我们请的许寒玉小姐和那李萍小姐的宣传是开张的第一个节目,如果反响好的话,应该可以带动起货品销路。” “阿宽哥,其实你不过去上海那边,不必多考虑开支和住宿。更不必急着赶回来,我想后天你过去后,在开张那天多替我留意下,那些围观的顾客们对我们羞花堂货品的评价。我们宜城是个小地方,所以我想平日光顾的那些客人,眼光也都还有限。这次即使我们的货品在上海售卖得不好,也算我们多少走出一步。”林梦桐想到这,却又用关切的目光凝视了阿宽那已经恢复了灵活的腿,问道:“现在伤口还痛么,药还要换着敷么?” “梦桐,没事了。我昨天还去那家医院又复查了下,那位洋大夫说了,不过是皮外伤,现在却是好差不多了。连着外敷的药也不用了。只消让伤口自行恢复好就可。”阿宽是个眼光灵活的人,他知道林梦桐担心的是会什么,却又说道:“这伤口在腿部以上,却是不影响出行的。我现在就去买票了。” 见他急着要离开,林梦桐却又唤住了他:“阿宽哥,你不用亲自去买,你毕竟刚好,后天去上海又要奔波。这此事,你让一楼的其他伙计去办吧,这两天铺面的事不多,他们也不太忙。” “也好。”阿宽点了点头,他毕竟是个喜欢凡事亲力亲为的人,总是不能做到如那王掌柜一般,对那些大小伙计们只会动口。不过现在他也明白林梦桐的用意,是想让他学会放手,在这铺面管理的事上除了要尽心,更要用脑。懂得安排别人做事,其实也是一种能力了。 “你让伙计们买一等票。这个钱不必省的。对了,阿宽哥,我还有件事要问你。”林梦桐在心下犹豫了会,这才缓缓开口说到。 阿宽见状,却也明白了什么一般。他轻声说道:“梦桐,你是不是要问我江小姐那件事?” “是的,阿宽哥,我问这个却不是为了干涉到你的隐私,而是我怕再会发生像这次的事。”林梦桐说到这,神色里却也多了几分顾虑。她知道,那江小姐是个特别爱较真的人,阿宽这回,若是不给他一个相对明确的答复,她是不会心甘情愿地选择放弃的。她要的,或许不是阿宽一定要答应她什么,以江小姐的性格,她不是个怕拒绝的人。她只是,要知道阿宽到底在想什么。男女之间,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年轻男女之间,又是在保守封闭的民国初年,哪里有什么纯粹的友情可言呢?无非是有着更多几分的好感与心动,却又不好明说而已。 “梦桐,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你更明白我的心意。我一直在等着你可以完全记起从前的事,不过,直到这次这个意外发生之后,我可以真正有时间好好在医院里静下心来,慢慢调养时才有空会多想这个问题。”阿宽轻轻说道,似乎这次他确实下了极大的决心和勇气。 “梦桐,我想你有你的难处。那些记忆你确实无法记起,我又怎能总是勉强你。江小姐之前我确实只是想尽力帮她应对一下江老板而已。因为我也知道,要让自己去听从他人的安排,与一个一丝好感也无的人面对,是那种尤为苦恼的事。所以,尽管我也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答应了她。”说到这,阿宽那脸上的神色却明显地缓和了下来,甚至多了几分格外的温柔意味。 而林梦桐却反倒不知为何,看着这样与往日有些截然不同的阿宽,心下却多了丝难言的意味。她还记得那日,自己去医院里探视他时,看到那坐在床边的江慕云,那微红的眼里却是无尽的怜惜与柔情。她知道,阿宽也不会是对这位敢爱敢恨的江慕云小姐全无好感了。 “阿宽哥,江小姐那天临走前,对你说的那个期限应该是到了,她说过,无论你如何想,都最好给她一个答复。”林梦桐轻声说到,她几乎是在心里已经差不多得到了那个答案了。 第543章 首战告捷 阿宽轻声说到:“我已经给江小姐打过电话了,如果她真的可以放下所有门弟和身份的隔阂,我愿意答应试着和她不再演戏,而是真正平等地相处下去。” 他的话说到这里,却又目光变得有些游移起来,似乎担心自己这样的话,会让林梦桐心生不安一般。毕—,他们之间确实是太过熟悉了,熟悉到林梦桐却是几乎可以把他当做那真正的朋友,那种完全脱离了功利的关系,无话不说的朋友。只是,今天在这里,这样的话却是分明由他的口里轻轻说出。他反倒有些太过不适应。 “阿宽哥,我真高兴你可以有这样的选择。你终于可以不再顾虑他人的眼光,放下成见,走出这样不易一步。”林梦桐心下,虽然听他说完这话之后,却也有着几分淡淡的失落。她也知道,阿宽只是替羞花堂做事,他的本身却是自由的。他并没有把自己卖给铺子里。他今天这样的选择,即使会牵扯到接下来两家的关系,其中定会有着数不清的麻烦,但是,这一切只要是出乎他的本心,别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梦桐,我下去了。”阿宽轻声说着,却也默默地掩门离开了。直到这时,林梦桐这才完全明白过来。阿宽终究是阿宽,他是个灵活而机敏的人。终究不会像别人以为的那般,只会一成不变地等着自己。有些东西,往往就是这样,当它近在咫尺的时候,你却并不能感觉到它会有多么可贵,而它真正完全不属于自己时,才会觉得那其实是相当可贵的了……。 阿宽去了上海之后,林梦桐心里还是有些顾虑的,百货公司开张的宣传,虽说自己是亲笔写好,也得到了那项老板和夫人一致的赞同,不过她也知道,这个想法太过新派,完全是那江慕凡一人所想出来的,自己不过是依样而行。她更明白,那有着‘土布小姐’美称的许寒玉小姐,在这样大的场合之下,会不会有些不太自然。毕竟,这要和她同台搭档的却不是别人,而是那见惯了世面的李萍小姐。她为那月中仙做宣传,早就是习以为常了。 在月中仙开业那日,林梦桐却是也分明见过。虽说这位李萍小姐有些表现得娇情,可是她终究是个有些名气的小明星,总体而言,是完全可以镇得住那样的场合。林梦桐担凡的却是那位许寒玉了,她会不会在开张那日完全被李萍小姐压住风头呢?那样一来,羞花堂花下了那笔不菲的宣传费可就是白白掷到了水里了。 这样想着,阿宽走后的第二天,林梦桐便早早来到了铺子里。她匆匆做好诸般杂物,便安心等着阿宽的消息。这样的大事,她知道阿宽也是头回碰到,以他的性格,是会及时告诉自己消息了。 林梦桐又想着,这次其实自己也应该过去看看,虽说与阿宽总是同行,未免有着诸多不便。好几次自己与阿宽为了公事外出,回来之后她不是不知道,四下有些不好听的传言。那却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毕竟,这是民国初年。所以,这次上海之行,一是有那汪怀远的事,她要考虑凑钱等。二是她也有意要避嫌。只是现在想来,与其自己这样心下不定地坐在家中考虑良久。倒不如和阿宽一起过去看看。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过了十一点了,只是电话却全无半点声响。想着马上自己就要回林家午休,这阿宽今天却是怎么了,一点消息也无。林梦桐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整理着桌上的杂物,一边却有些心急地看着电话。 那电话机却也瞬间又发出了那她平日嫌有些太过吵闹的声响,只是此时在林梦桐听来,却如那仙乐飘响一般。她不及多想,却也即刻接过电话。那里面传来的却是阿宽的声音,隐约听得出有些嘈杂。 “梦桐,我现在是在车站附近的电话局,我已经买好了票了,过一会就可以上车了。”阿宽有些激动地说着,林梦桐了解他的心性。她想着,必是百货公司那边诸事顺利,阿宽也想省些开支,所以便急急地赶到火车站那里,又待买好车票,这才打来电话给自己。 “阿宽哥,百货公司那边怎样?许小姐今天表现如何?”林梦桐也不及多问别的,却直接对阿宽说到。 “梦桐,今天你要是在场就好了。许小姐今天虽是依然是着一身粗布棉服,却是比起那一身绮罗的李萍小姐,格外落落大方。而且,她应该是之前有下过功夫,把宣传的台词都记得极熟,底下随便有记者问到我们羞花堂的事时,她都可以沉着应对。而且,和那李萍小姐配合时,她却是始终沉着有加,不卑不亢,反倒不像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倒是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了。”阿宽的声音里,却是言于溢表的欣喜了。 “真是这样么?”林梦桐直到听到这,半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又想一下,这才继续说道:“我们的货品售卖得如何呢?” “梦桐,这两位宣传结束后,就是百货公司正式开张。我在那里待得不长,不过,以我看到的情况来说,我们羞花堂的柜面前,人流却是不比那月中仙低的。尤其是那成套的四时香膏,许多人听了许小姐的宣传,就指名要这种,反倒是月中仙那边的香水,问的人少了些。” 说到这,阿宽却似乎又想起什么一般,补充着又对这林梦桐说道:“只是今天月中仙的江老板和那江慕凡也一起过去了。我发现,看到后来那江慕凡的表情还好,那江老板的脸色却有些不快。” 听到阿宽这样说,林梦桐却也记起了,难怪那日江慕凡也问过自己,百货公司开张那日过不过去,原来他也在。 “阿宽哥,你先进站吧。好好在车上休息下,明天我们再详谈。这一次确实辛苦你了。”林梦桐轻声说到,这才挂上了电话。不知怎的,听到那江慕凡三个字,她的心下涌起的,却不仅仅是寻常的感激之意了。 第544章 意见相左 林梦桐想着,这月中仙的江老板倘若知道,那江慕凡却是做了这种涨他人志气,来他们家自己威风的事,定是会气得不打一处来。也幸好自己这回没过去上海。没有参加那百货公司的开张典礼。只是她倒不明白,难道江慕凡他当真一点也在意江老板的看法,抑或是说他根本就想让自己和他认识的事,被江老板看到不成? 林梦桐想到这,却又不免心下有重重顾虑了。联想起方才阿宽说的事,她这才觉得阿宽的事,真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私事了。别的不说,她只想着,若是一切真如阿宽所言,接下来他和那江慕云却真是弄假成真。就算江家不反对,其实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林梦桐想,即使这事得到了江小姐家人的认同,最终的结果也是阿宽,他必须完全放下羞花堂二掌柜的身份,去往月中仙做事。月中仙那边,是不会允许他留在对手那里,做他原来的二掌柜的。 那自己接下来岂不是两难么?林梦桐不由叹了口气,阿宽的事,自己根本不能太多干涉,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倘若阿宽真的要为江小姐所累,不得不离开月中仙的话,自己又到哪里才能找到这如他一般,处处可以帮得到自己的人呢?林梦桐默默叹了口气,她知道,今后羞花堂的路,必将注定是一条益发难走的路。而这条路,或许最后只能自己一人坚持到底。 阿宽第二天便急急一早过来了,他见了林梦桐,却是一脸喜不自胜的表情。“梦桐,我才前脚刚进了铺子,后脚王掌柜就说有我的电话。你可知道是谁打过来的?” 见阿宽这般神色,林梦桐却也笑了。她当然知道,阿宽这般高兴,当然不是因着他个人的私事了。她便也佯装成一点也不知的模样,半开玩笑地对他说道;“阿宽,我真不知道,难不成是那江小姐一早就急急打来电话找你么?” “那当然不是。”阿宽也笑了,他接着有些急切地说到:“是江慕凡那位老同学刘子墨。” 听到阿宽提到那位刘经理,林梦桐心下更是放心了。看来,应该是百货公司那边有了新的进展,要不这位刘经理眼下却是最为忙碌的时候,哪里得空这一早就急急给阿宽打来电话呢? “梦桐,刘经理说了,我们的四时香膏不过是半天工夫,就售卖一空了。”说到这,阿宽的脸上不由泛起几分得意之色。“那刘经理还说,好些顾客都是见了那许寒玉小姐在开张时的宣传,许小姐也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这款香膏,是与那些洋香水截然不同的,说是那种百年老作坊的香粉厂中,纯粹用手工精制而成的。这才纷纷放心来买。” “阿宽,看来我们羞花堂这次与许寒玉小姐合作,虽说费了不少钱,不过也算有所超值。起码,她现在形象是清俗纯脱俗,所以也格外与我们羞花堂的货品相配。对了,月中仙那边境况又是如何呢?”林梦桐心下虽是极为高兴,不过,想到这宣传的事,其实方法却都是那江慕凡费了好些时日才想到了。他所做的,却是为了努力不让两家香粉铺子在宣传上会有冲突,现在看来,他确实又再次帮到了羞花堂。 “梦桐,月中仙那边虽是比我们羞花堂卖的量略差些,不过他们家的货品素来价位要高过我们不少,所以总体而言,应该不差于我们的。”阿宽想到这,却也思索了下,这才又对林梦桐说道:“梦桐,我觉得我们接下来要是想推出什么新品,倘若要想在上海百货公司那边打开销路的话,其实可以试试走价位略高的那种档次。我总觉得,我们铺子里的胭脂水粉,在这宜城也还好,但是放到上海那边,对比下月中仙家的,就会觉得档次上略为低了不少。” 林梦桐听阿宽这么说,却也陷入了思考之中。她当然知道,在上海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羞花堂的货品确实显得有些低廉,别说与那些遍布各处洋行的洋货来比。就是与月中仙相比,也显得太过便宜了些。不过,林梦桐此时的想法却是与阿宽不尽相同了,她反倒不认为这是自家的弱点,或者说,这其实是羞花堂的优势所在了。 她想了下,便对阿宽说道:“阿宽哥,我当然理解你的想法。上海那边自然是贵价货的市场更大,况且那百货公司里,都是寻常人不易见到的好东西。自然价格上我们羞花堂未必能比得上他们家了。不过,我还是想,你说的有你的道理。但是我还总觉得,好物未必就一定是极贵的。我们的四时香膏,包装精美雅致,价格上地只得月中仙那款香水的一半不到。不过只要卖得多些,也是有得赚的。” 林梦桐话说到这,却又停顿了片刻,她怕自己的话会让一片热情的阿宽心下有些冷却,便又补充道:“阿宽哥,眼下时局艰难,处处谋生都不容易。我想,那些有钱买了贵价物品的人自然比不得寻常百姓多,我们不如做好自己的这块,至于贵价货。当然不是没有。我们的羞花霜也不便宜,对了,这款刘经理有没有说过这一天下来,前来问津的多么?” “梦桐,羞花霜还好,也有人来问过,不过这第一日卖得不多。”阿宽想了下,这才又补充着说了句:“刘经理说过,羞花霜应该是知道的人不多,所以来买的也自然少。他倒是建议我们,给这款多在报上宣传下。” 林梦桐也点了点头“阿宽,羞花霜其实才是我们铺子里的镇店之宝,如果羞花霜不能被大家接受了解的话,等于我们这番心血没有使在最重要的地方。这报上宣传的事,我这次就全交于你,你与那刘子墨再多联系下,看看可否让那许寒玉小姐再也现在报上一次。” “梦桐,这事你放心交于我做么?我谈生意上还有限,只是这想主意上,好像不是特别擅长了。”阿宽虽有些不太自信的说到,不过他的眼底却分明亮了起来, 第545章 陈老先生 “阿宽,你自然可以做的,我对你也有信心。那刘子墨眼下正希望可以给那许寒玉小姐更多的机会。所以,你只消开口请许小姐配合,想来他会极力促成此事的。”林梦桐想了下,却又说到:“阿宽哥,我想你最好再多问问刘先生,上海那边哪些报纸是那些年轻的太太小姐们喜欢看的,还有一点,就是我想虽说我们意在是为羞花霜打广告,不过,我也不想就这么明摆着说是做广告。最好就是可以用一些别样的方式,比如说对许寒玉的小姐的一个访问,或是为她的新戏中角色宣传的方式,那样,总好过明明白白地给羞花霜做宣传。” 林梦桐的话,也说得让阿宽点头称是。他知道林梦桐是因着男女有别,不便与那刘子墨多过谈事。所以,才特意想好了方法,再让自己与他慢慢商议。他明白过来。便又对林梦桐打了招呼,就下去忙碌了。 接下来的事,似乎格外变得顺光顺水起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那四达商行的项老板却已经决定再和羞花堂这边交易时,是可以付清一半的款项了,不再是只付一点极少的预付款了。而且,那位颇有眼光的项夫人,甚至还答应林梦桐的要求,把那羞花摆放在一楼国货之光窗口,最为醒目的位置里。只是,这位项夫人到底是个有些见识的生意人,她却也提醒了林梦桐,这羞花霜虽为羞花堂里的王牌货品,只是包装上略为过份寒素了些, 这林梦桐经她这么一略微提醒,心下却是明白的。这羞花霜的包装设计之前却是出自那卢新宇之手,称得上是清新淡雅。只是当时的羞花堂一则财力有限,二则宜城本地的印刷技术也有限,所以那包装纸盒未免粗陋了许多,根本配不上那精巧有加的白瓷瓶的香脂了。 经这项夫人此番提醒,林梦桐也便重新让王掌柜他们找了南京一家大些的印刷厂,用上好的厚光皮纸,把这羞花霜的包装盒全部换下。这样一来,那项夫人也有些满意了,她在电话里也格外对林梦桐的作法赞许有加,觉得这年轻的林家小姐,做起事来却是有些眼光,不止把目光关注在几个小钱的包装上。 只是这羞花霜虽说按着那项夫人的要求,费了不少钱重新更换了包装盒,接下来这个月也的确销路有所增加。不过,却不是林梦桐想要的那种效果。她知道,虽说是货卖一张皮,这话也在理,而且羞花霜虽说不同于四时香膏那样,是纯粹的手工制作的。可是,这毕竟是羞花堂下,第一款机器生产的货品,论起原料质地,乃至生产上的工艺,林梦桐倒了自认为不比那些百货公司里售价不菲的洋货差多少。 不过她更知道,没有宣传的配合,羞花霜不比四时香膏,它的价格并不是特别便宜的那种。相形之下,特意来买的人自然不会太多。所以,她想了下,却也觉得,请那许寒玉在报上顺势宣传的事,还是要跟得上才好。 只是阿宽近来手上的事,一件件都少不了,所以,林梦桐也不好太过催促他。刘子墨昨天也特意给林梦桐这边打来电话,说那许寒玉因为新的电影要开拍,眼下正整日把自己关在家中,苦苦研究新电影的剧本。虽说这新电影里,她依然也只是那李萍小姐的陪衬,当不得什么女主角。不过,她毕竟有了属于自己不少的戏份,这许寒玉虽说表面温和朴素,却是个心下极有分寸的人,她永远明白自己接下来想要的是什么了。 所以,这几天刘子墨也说了,不好过份去打扰她。就再等两天,他那边再约好记者,一起去做个专门的访问。到时候,定会登在那上海最为时尚的报纸副刊上。 林梦桐也知道,这登报自然少不得费钱,好在这些日子铺面里的销售也不错。她便让秀凤进来替她照看下,自己却想着下楼到账房那边看看。顺便也问问家锁,最近账面流水如何。自从上次为了汪怀远的事,抽出了那说无不多,说少也不少三百个大洋之后,林梦桐却也觉得,这事应该就此了结了。 她走到那账房门口,轻轻敲门之后,却见开门的不是家锁,而是陈老先生。他见是林梦桐亲自过来。却也有些意外。便客气地说到:“大小姐,您请进来,家锁去银号办事了,一会就回来。” 林梦桐见陈老先生如此年纪了,却对自己尚且客气如此。又见他桌上却是算盘账簿地,堆得满满的。知道他此时在忙,毕竟是眼下是月末年底,这账房的事却是只多不少了。 她便也不想过多打扰到,便不忘记面上带着几分笑意。轻声说道:“陈老先生,你忙吧,我就不打扰了,我不过是随便过来看看,想问下家锁最近账上有无问题。他昨天应该是有些忙碌了,那账面的流水单子,也不曾送上来。” “大小姐,单子在这里,家锁昨天有账本要做,就耽搁了些,今天本来准备一早送过来。不过银号那边又有事要他过去办,这才忘记了。”陈老先生一边请林梦桐进来,一边却也从家锁的桌上,小心地取来那张账目明细,递到林梦桐手里。 林梦桐接过之后,便想着上楼再去细细看下,只是此时那陈老先生却忽然唤住了她:“大小姐,我有一事想请你替我帮下忙。” 听到陈老先生这样说,林梦桐却也格外好奇了。这陈老先生有什么事要请自己帮忙呢?莫非,她想着,是为阿宽的事? “陈老先生,不必如此拘于礼数,你对我直言无妨,在这羞花堂里,我从来就当你是长辈来看的。”林梦桐也不多拘,便客气地开口说到。 “唉,大小姐,我实在是不好开口。不过这事,我不能看着阿宽一错再错,执迷不悟地走下去。”陈老先生却是叹了口气。 第546章 默然无语 陈老先生的话才刚开了头,林梦桐却是忽然就明白过来了。这陈老先生指的是什么,只是,她却不好一下子就说得太过明白。却也不忘记犹带着三分笑意。轻轻说道:“陈老先生,我想你言重了,阿宽哥是我们羞花堂里,做事最为严谨细心的人,哪里会有他应对不了的事呢?别人性格我或许了解不多,只是阿宽哥,他不是那种做事没头没尾的。” “大小姐,你哪里知道,阿宽他现在,与谁交往不好,偏偏和那月中仙的江家小姐来往密切。还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昨晚我不过在家刚和他开口随便一说,还没劝他什么。他就反倒说我太过多独断,与谁交好那是他自己的事,还口口声声说那江小姐是个有思想有灵魂的新女性,说得我好像一点见识都没有的老顽固一般。” 说到这,这陈老先生似乎有些恼火,却是把那脸上的眼镜又轻轻摘了下来,一脸无奈地继续说到:“大小姐,我在这铺子里做了这么多年,虽说多半是在账房里闭门不出,不过也不能说是个事理不透的不开明的人。” 听得这陈老先生如此说到,林梦桐也点了点头。她轻声说到:“陈老先生,你跟我父亲一起做事的时间和那王掌柜差不多长,见识得多,自然不会是个眼光守旧的人。阿宽他也做了这么多年事,怎么会一点也不明白事理呢?或者我想他与那江家小姐确实是言谈契合,两人能说得来也是常事。” “大小姐,我担心的不止这个。你与阿宽不同,我们家不过是寻常百姓出身的家庭,或许现在如你所说的那样,那江家小姐许是一时好奇,抑或是一时觉得阿宽性格不错。只是那江家小姐我不是不了解,她是那种最有些娇纵的小姐脾气了。平时,只怕她买的一双西洋皮鞋的钱,也要抵得过我们父子俩一月的零用钱。”陈老先生说着,却又有些无奈地对林梦桐说到“况且她平日里,都是家里小汽车开来开去的,听伙计说过,她单单是每月去上海南京闲逛都不止两三次,这样的人,能和我们阿宽真正走到一起么?” 陈老先生的话说得虽说有些直白,却也让这林梦桐有些感触。也许,这就是年龄上那种隔阂吧,自己只是从阿宽和那江慕云交往的事上看到了一丝戏剧性的美好。而这陈老先生却是个历经人世风霜的人,他看到的却是这份外人或是羡慕或是不解的这桩美事的背后,那些个暗自存在着的忧患。 “陈老先生,那你的意思是?”林梦桐想着,这陈老先生素日做事却是相当有分寸的,他在这羞花堂里这么些年下来,却是上上下下没谁可以挑出他做事上半点的不是来。今天他肯这样对自己开口,必然要自己帮的,不是一般的忙。 “大小姐,我也不避你。我想请你出面,约那江家小姐出来,你就对她直说,说阿宽的家里只有他父亲一人,却是知道这事后极为不满。我们不是什么配得上她家的富贵人家,阿宽是个做事没有考虑太多的人。他俩执意这样交往下去,是得不到两家人的理解的。这种大事,若是没有家人的认同许可,我想那江小姐也不会乐意为之了。”陈老先生的话语里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却用抱着一线希望,目光也有些迟疑地转向了林梦桐这边。 此时的林梦桐,却瞬间变得沉默起来了,若是别的事,别说一件,就是再多,只消是陈老先生亲自这样开口有求于自己。对她而言,都根本没有一个拒绝的理由了。在这羞花堂里,她从来没有把阿宽当做只是给自己做事的人,陈老先生在她眼里,也只位值得尊敬的元老和长辈。只是这样的要求,她不知道,自己又如何可以开得了口? 且不说阿宽如何,单单这位江家小姐江慕云,以她的心性。会仅仅因为陈老先生的不满意,就及时止步于此么?林梦桐想着,她非但不可能,或许还会因为有这样的拦阻,而格外一往直前了。再说,别的事上还好,这年轻男女私下交往,不过是他们各自的事,自己也不过只是个未婚的年轻小姐,又如何好平白地去对那江慕云说这些呢? 只是看着面前这位一脸顾虑,满怀忧心的陈老先生,这林梦桐心下却是有些不忍拒绝了。她知道,陈老先生说得没错,再美好的情感倘若是没有现实来打底,落在那柴米油盐的小事上,就会日益磨灭掉那曾经的美好。那江小姐是个洋派浪漫的性格,她的生活习惯哪里会像陈老先生和阿宽那般平实简朴,就边自己也及不上她。 林梦桐想到这,也只好面带微笑,轻声对那陈老先生说道:“老先生,你不用多虑。这事我记下了,不过最近几日或许不好直接约到那江慕云,听说月中仙那边因着百货公司的事,杂事极多。这些事,寻常又都是那江家小姐一手操办的。所以我想,再这两日,我定会想办法联系到江小姐,把你的意思明确带到。只是......” 她说到这,却也略为停顿了下,这才缓缓对那陈老先生开口说到:“我不保证那江小姐会信服我说的,更不能保证她听了这话,就会不再与阿宽哥交往下去。虽说我对她了解不及阿宽哥那般多。但是我知道,这江小姐是个性率真的人,她但凡想的事,多半会坚持下去的。” “大小姐,你只要把我的话带到就好,若是这样说了,那江小姐都不以为然的话。我想,我还会有其它方法来说服阿宽的。”陈老先生叹了口气,却又说到:“阿宽他可以不在意我的反应,不过他不可能不在意月中仙那边,那江老板的反应了。” 陈老先生这番话,说得林梦桐也格外沉默起来,她想着,眼下却是羞花堂正起步发展的时候。这个时候,在铺子里内外,却是一点风波都不能起了。尤其是这种,牵扯到生意上对手家的事。 第547章 意外的电话 林梦桐这样想着,却是有些觉得自己怎么现在也变得这般现实起来。这事不管如何,阿宽和那江慕云都可以说是无辜的。只是看这陈老先生话里话外的意思,若是这阿宽不把他的话当真的话,他说不准真会对那江老板主动说些什么。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只怕会更为不妥。 “老先生,你不用急。这事依我看,还是私下化解的好,最好不要惊动到江老板。江小姐是年轻小姐,面子上的事是极为重要的,我一定记着这事。”林梦桐轻声说道。此时,那家锁却是推门进来,看到林梦桐在,便格外恭敬地打过了招呼。 见家锁进来了,林梦桐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拿了那账目的流水记录,和陈老先生他们打了招呼,便离开了账房。只是,这上到二楼的路上,她的脑海里却总是浮现起陈老先生那满是顾虑的目光。她想着,自己虽说是应承了这事,不过当真要打电话直接与那江慕云联系么? 想着自己一个莫名来到这民国初年的现代人,现在却反倒要用那种出身,门弟之类的旧脑筋去劝解别人。林梦桐的心下,却是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了。她想,不如暂且把这事放上两天,看阿宽那边先把那许寒玉小姐在报上登出专访的事,做好之后再做打算吧。她其实也有几分自知知明,以自己这般口才,是断然也说服不了那位格外伶牙俐齿的江小姐的。 几天过去了,这林梦桐虽是几次遇到了阿宽,不过他却都是一脸欣喜之态,因为上海那边又传来了不错的消息,这羞花堂的第二批货,售卖得也相当不错。那四时香膏且不说,买的人是远超过了其它几家的香水。就连那更换了包装用纸的羞花霜,也卖得好了不少。阿宽还喜不自胜地对林梦桐提到那刘子墨经理的话,说是过两天等安排好了那许寒玉报上的访问之后,只怕这羞花霜还会大卖。 看着阿宽这般兴奋,林梦桐几次想对他开口提及那陈老先生对自己提起的话,却又都默默咽了回去。只是阿宽虽说心情极好,这次她没想到的是,林梦桐把那上海百货公司的事全部都交与他去做了。这对他而言,完全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在这些事上,他益发觉得自己不再单单只是以前那个有些太过粗笨的自己了。原来,只要有合适的机会,自己也可以如那些洋行进而西装革履的洋派人一样做事。 不过,即便心情这般好,他还是多少看出了今天林梦桐与自己说话时,神色里的一丝异样的感觉。像是为自己担忧,又像为自己不安。他便不由问到:“梦桐,你好像还有话要对我说。” “没什么,不过接下来让许小姐在报上做访问时,要替我们不留痕迹地宣传羞花霜的事,我在想,如何能让她说得更为巧妙些,这个问题,阿宽哥你也可能多和刘经理商议下。”林梦桐笑着说道:“我看那位刘子墨经理,眼下是一心想让许小姐的风头再劲些,反正给报社的钱是我们羞花堂当宣传开支出了。他定会搅尽脑汁想办法的。” “我想也是,不过,梦桐,你有没有觉得,这位许小姐或许根本就不拿刘子墨当做什么?”阿宽说到这,那浓密的眉毛却是有些紧锁起来:“依我看,江慕凡这位老同学,最后可能真的会一无所得。那位许小姐不会只是在利用他做事吧?” “阿宽,这些人都不是我们所能了解的,反正他们之间也许能被利用,也是好事,我只想着,这位刘子墨能与那许小姐配合好,把我们羞花霜宣传得再好些。”林梦桐心里也明白,从那天在车上看到许寒玉对那是张相片反应有些大时,她就知道,在她的心中,那个或许有些不完美的曾经的那个他,才是许寒玉心下最不能忘记的了。而这不完美,也只是他人眼里的不完美。 正如那江慕凡,林梦桐却不知为何,莫名地又在这个时候想到了他。她想着,江小姐这事与其自己也解决不了,说服不到她话,只怕那陈老先生一气之下,当真会找到江老板说事,与其这样,倒不如自己对那江慕凡说,让他再想想可有缓和的方法。江小姐虽是有些任性的脾气,不过素日也听闻他们兄妹关系极好。或许,以江慕凡的口才,可以让那江小姐再做打算也未可知。 “梦桐,你说的也是。”阿宽却是以为这林梦桐想的只是这些,便也点了点头。这时,林梦桐那桌上的电话却响了起来,阿宽见状,便也客气打了招呼离开了。 林梦桐想着,不会是那项老板他们打来再要自己发货的吧?按目前阿宽说的这情形,下批货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要发出了。 她想着,便也格外迅速地接过了电话。只是那里面传来的声音,却是那么巧,正好是刚刚自己才想起到的那江慕凡了。林梦桐有些意外,怎么会是他?难不成他也是为了那江慕云与阿宽私下交往的事而打来? “江先生,你好,怎么有事找我?”林梦桐想着,却也不忘记客气问到。声音里却带着那种明显有了微微距离感的礼貌了,她知道,自己在当下这个时候,却是不能与他太过多说什么了。 “林小姐,才不过几天时间,没想到你对我却是这样太过客气。”那电话里江慕凡的声音却是有些开玩笑的意味,只是听起来,却也有些隐约的失望。“客气的都让我觉得,你是不是又把我当成一个生意上的对手了?” “怎么会呢?上次那蛋糕,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林梦桐听他这么说,却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当真要谢我的话,有的却是机会。”江慕凡轻声说到,虽是隔着那看不见的电话线,却也听得出那话里无尽的温柔来。 “你不会打来电话,就是要听我说谢谢吧。我想,一定还是有别的事要说。”林梦桐心下虽是有些暖意,不过她还是随即岔开了话题。 第548章 家事不宁 林梦桐的话说完,电话那头的江慕凡却是一片沉默了,他过了一会,这才缓缓说道:“看来,我是什么也瞒不了你了。”他说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到:“林小姐,现在我家里颇不宁静。慕云的事,想必你也有闻,就是她和贵铺那位二掌柜陈先生私下有交往的事。” 听到江慕凡这样说,林梦桐也不禁暗自吃惊了。她想着,看来这事不待自己对他提醒,月中仙那边现在已经闹得是人尽皆知了。只是不知那习惯了说一不二的江老板会如何对待这事。想想阿宽之前被那些个流氓伤到的事,她想着或许陈老先生对自己的叮嘱却是对的。这江老板为了自家考虑,指不定还会对阿宽做出些什么事来。只是,林梦桐也有些不解,这样性格的江老板,却又如何生出江家兄妹这样心性的一双儿女呢? “江先生,你是说你父亲这回,却是连江小姐都不曾放过么?他不会是听信了别人什么流言吧?”林梦桐本来是想直接对这江慕凡说出那陈老先生特意嘱咐的事来,不过,她想了下,还是先问问他再说。她想着,这江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这江慕凡特意打来电话告诉自己。想来自己也不过与他有着不多的几回交集,生意上两家其实还是对手。不管如何,他到底还是个心怀单纯的人,却又对自己这般依赖。 “家父现在已经让慕云放下铺子里所有事务,他自己这些时日也不去上海香粉厂那边的。一定要慕云和你们铺子那位陈先生彻底断了关系,才让她出来做事,”江慕凡的声音里有些无奈,林梦桐能听出来,以他那样略显斯文的性格,是断不会像那江慕云一般公然与江老板做对质问了。 “江先生,我真不明白。这次阿宽的事,他已经不去想和江老板计较了。为何江老板还会这样?”林梦桐有些不太明白,她知道阿宽自从出了那事后,虽说还与那江慕云有些联系,不过,应该都是江小姐那边主动打来电话的,并且,因为阿宽最近一直忙于百货公司的事,也无暇在这事上多费心思。他与那江小姐或许两下格外有意,只是彼此却都还是以各自的公事为主,哪里会有什么格外多余的时间? “林小姐,你不明白。我这妹妹是怎样的性格。那天听铺子里其它伙计说,她从医院里看了陈先生回来之后,恰好家父也从上海那边回来,未及休息,慕云就急冲冲去责问他。说陈先生那事到底是不是他做的?”江慕凡轻声说着,却又止不住地叹了口气,这江慕云确实是个性极强的人。林梦桐知道,她这样做,只会使事情变得更差。 “那江老板生气了么?”林梦桐想着,却也问道:“所以才会让慕云小姐放下手中所有的事,不让她再过问这生意上的一切了?”她知道,虽说现在月中仙里有了江慕凡帮忙,他聪明又有眼光。不过到底他是做中学教员的,这生意上的事不过是偶然为之,更多的,或许只是为了应付家人。而这铺面的事,向来都是由这江慕云亲自打理的。这月中仙的店面里,却是有江慕云好些心血在里面。 林梦桐想到这,却也记起自己初接手羞花堂时,因为铺子里有了从上海那这学习到的新的货品陈设方式,那江慕云还特意过来好几次,暗中学习了。这样看,她虽说平时心生有些娇纵,只是在做事上却也是个极为用心的人。以她这样的个性,让现在的她完全放下手中,那原本由她一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事,安心在家做一个待嫁的年轻小姐。那无益于将她置于最大的困境了。 “慕云那天应该是心情极为激动,所以言语间未免冲撞到了家父。只是我根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两人争执到最后,家父居然承认了,那天陈先生的事,是他做的。”江慕凡说到这,却是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般,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平静下来。 “林小姐,我真想不到。平日里我也只是觉得他有些过份势利,却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等事来。这样看来,我们月中仙欠你们羞花堂的,实在是太多了。”江慕凡这样说着,却也有些失落:“即便我无意间帮到你那些,与这些相比,都根本系无法弥补了。” “原来这事真的是江老板所为。”林梦桐听到这,却也有些心下失望。虽说,这事她也有所预料了。 “其实阿宽他是个聪明人,那天他遇到这事后,我想他心里就应该有些眉目了。不过,在江小姐的面前,他始终是有些刻意遮掩。我想,他也就想这事过去算了,不想再让江小姐因些而与家人反目。”林梦桐轻声说道。她现在却格外理解陈老先生的良苦用心了,看来阿宽对那江慕云的感情,或许真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深厚些。 虽说开始时,阿宽对那江小姐有些排斥,觉得她和那些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并无多大区别。只是,林梦桐也知道,江小姐其实与阿宽却是有几分相似,比如他们的性格都是格率真坦诚的那种,再比如,他们做起生意上的事来,却也都格外用心。是那种可以把自己的私事和公事都分得极轻的人。再加上后来那江小姐费了心性让他弄假成真的帮忙,这两人情愫暗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现在江老板的意思是怎样?还要慕云小姐去与那原先安排好的洋买办家再相亲不成?”林梦桐想着,定是这江老板以为阿宽的平空出现,断了他接下来在生意上可以拉拢起来的合作伙计。在势力的江老板眼里,或许所有的事,都不过是他的工具而已。为了把他的生意做大。牺牲掉所谓的亲情,也许都不值一题了。在生意上待得久了,林梦桐也觉得,如江老板这样的生意人,其实才是绝大多数的。 第549章 唯一出路 “林小姐,不是这样的,”江慕凡的声音说到此处时,却是有些为难的意思。这却让林梦桐暗自犯了疑惑,她不由想到。或许,这接下来江慕凡要说出的事,才是今天他打来这个电话真正的目的了。 她略为思量了下,这才又轻声说到:“江先生,这我不明白了。你父亲做了这么多,他的目的又是为何呢?难道他当真以为,以他的这些手段,就能真正让慕云小姐完全屈服么?”林梦桐想着,那江慕云是个在众人面前,都敢给那李萍小姐摆脸色的人。哪怕,这李萍小姐与她父亲的关系,是这宜城商界里众人都心照不宣的事了。 江慕凡沉默了片刻,却又继续说道:“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慕云自从那天被家父命令交出所有铺面的诸般事宜之后,她就闭在楼上房间里不出来,母亲和我都去劝过,只是她压根听不进去。” “那她没有打电话给阿宽说这事么?”林梦桐听得有些好奇,她想,以这江小姐的性格,怎么会不告诉阿宽呢?只是这两日阿宽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表现,那许寒玉小姐上报纸专访的事,他似乎和那刘经理已经安排妥当了。昨天才把给报社的钱让家锁从银号那边汇去,想来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家父把慕云房里的电话都扯断了,她哪里可以打得出去呢?”江慕凡有些为难地说到:“我特意为这事找过家父好几回,说事已至此,难道还要逼着慕云去做她违心的事么?” 听到江慕凡这样说,林梦桐也不由有些感触。原来这江家出了这样的事端,难怪连这一向心性温和的江慕凡,今天的话里话外也有些烦恼之意。只是这事,终究是要解决的,这江小姐,也不可能一直就这样闭门不出地被关在家中吧? “是的,我也是这样对家父说了,现在的情形下,要慕云再勉强与那买卖家再联姻,几乎是不可能的。慕云不比寻常女子,她不会屈就自己的意愿。”江慕凡轻声说着。 “那江老板如何打算?他不会再想着来找阿宽的麻烦吧?”林梦桐说到这,眼前却浮现起了那陈老先生不无顾虑的神情。 “林小姐,这就是我今天要来说的目的。说白了,今天我打电话,也是家父要我向你们羞花堂传达的意愿。虽说我本不愿,不过这话总要带到。”江慕凡的声音变得小了起来。 林梦桐也知道,他就算再不乐意充当这样的角色,今天也不得不这样说。只是,那江老板要带到的,到底是什么话?难道还是要再次威胁阿宽,不许他与那江小姐今后有半丝分毫的会面不成? 林梦桐想到这,却只觉得有些莫名的好笑。看来,这江慕凡表面上是那种受了不少西方思想熏陶的,骨子里也这般守旧,处处还只知道以维护他那位独断专行的父亲,或许。这果真就是那种所谓的时代的局限性吧? “江先生,既是这样,你但说无妨,我只要能配合到的,自然不会拒绝,只是,阿宽个人的事,我不好过份干涉。他只是替我们羞花堂做事的,并不是对我的话唯命是从的。”林梦桐轻轻说道。 “家父对慕云这样的态度和反应,也没了半点办法。他最终当着我们全家人的面,给了慕云一个唯一的选择。”江慕凡的声音变得格外轻了,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让他都觉得难以开口。 只是林梦桐听得格外不解,依这话里的意思来看。分明是这江老板对慕云小姐有些妥协了,那这其中又会和阿宽有什么牵连?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听着江慕凡说了下去。 “家父说,他也知道,你们铺子里这位陈先生是个脑筋灵活。生意上最为明白事理的人。这样说,若是撇开门第家庭来看,与慕云倒也是般配。”江慕凡有些无奈地说着。 “只是,家父也说了。你们羞花堂与我们月中仙到底同做的是香粉业。而且,这位陈先生还是羞花堂里的二掌柜。若是慕云与他继续结交下去,岂不对两家生意都不利么?”江慕凡说到这,这话里的深意林梦桐似乎也有些明晰起来。 这位江老板看来是对江慕云松口了,不过,以他的性格来说,这松口的背后,必然跟着一个极大的条件。而这个条件,或许真是要自己来决定了。 “这我明白,那江老板到底意思如何?又需要我来配合什么?”林梦桐也觉得,今天的江慕凡似乎变得有些陌生了,不再是那个初见时,透着满满阳光气息的年轻人。而是有些让自己觉得守旧,闭塞的那个他了。 她知道,在家人压力下,即便如江慕凡那般开明的性格,也只能学会让步。毕竟,林梦桐知道,这只是民国年间。并不是自己来的那个时代。每个时代的人,都不可能不带着时代留下的烙印。伟人如此,平凡如自己和江慕凡,更是如此。 这样想着,她反倒不太惊讶了。她甚至已经隐约猜想到了,那江老板接下来,会做如何安排打算了。 “家父对慕云说了,这回不打算再阻拦她和陈先生的事。毕竟,慕云不是小孩子,可以按着他的意愿来走。只是,那陈先生要是真心想与慕云修好,就必须改换他当前的身份,” 说出这句话时,那江慕凡的口气有些艰难起来。不过,他还是比较平静地说完了这句话。 “改变身份?你的意思是,让阿宽放弃在羞花堂二掌柜的身份?”直到听到此处,林梦桐这才明白,看来,这位江老板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他想得实在是太周到了。当然,这个周到却全是为他自身考虑的。 “林小姐,家父的意思还不止这样,他是要阿宽答应辞了羞花堂的二掌柜之位,到月中仙的铺面里来做大掌柜,今后就可以和慕云朝夕相处,安心给家中做事了。也免去他之前的顾虑。”江慕凡说及此处,却是格外无奈。 第550章 另一愿望 听江慕凡的话说及此处,林梦桐这才完全明白过来,原来江老板是有这样的心意。其实,放在生意上来看,江老板也可以说是无中厚非。阿宽当下,也只有做出他自己内心的选择,天下哪里有百般皆好的事,无非是他要做出他应有的取舍了。 “江先生,我明白。这事我会转告阿宽的。即便他选择离开羞花堂,也是情理之中,我不会为难了。”林梦桐默默想了会,这才缓缓说道:“阿宽在铺子里,是上下皆知的重要人物。不过,他是自由之身,我总不会因着一已之念,而去为难他的。你放心好了。” 话说至此,林梦桐却也觉得与那江慕凡再无可以多说之话了。阿宽的事,她心下已经有了决定。她也知道,在这生意上,自己倚靠谁都是最终靠不住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阿宽与那江慕云的发展却是如此之快了。不过是一月之余,他们竟可以到那谈婚论嫁的地步,而且,那江家小姐江慕云居然可以做出为了阿宽,公然与江老板对峙的地步。逼得那一贯做事雷厉风行,寸步不让的江老板也只好做出这在他看来最大的让步。 想及此处,林梦桐却也不由有些感触,从自己那有些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起初还是完全陌生的时代,到一直努力坚持走到今天。她也总算明白过来。在这羞花堂里,自己真正能倚靠的,也只有自己了。阿宽若此处果真与那江小姐是那般蜜里调油地情投意合,自己只好放他们一条出路。阿宽从小伙计做起,在这铺子里也做子好些时日,也算对得起自己了。 她想,如果自己当初可以全然在感情上,接受这曾经与自己青梅竹马的他的话,现在或许一切都不会变。若有变数,也只会变得格外好。就像那个曾经出现过的卢新宇,他如流星一般悄然无声地来到自己的世界,又是那样格外安静地离开自己的世界。想来自己真的是有些如在梦中了,而现在,阿宽说不定也要这样离开自己。那接下去的路,又会怎样? 正当也准备再次开口,对那江慕凡打过招呼再挂好电话。却又听得电话那头,他的声音益发温柔起来,似乎今天他说的所有的语言,直到这个时候,才是他自己心里要说的。 “林小姐,我想今天我带的话言尽于此了,接下来,我想对你说下我心中所想的那个愿望。不过,我担心这个愿望,你会拒绝我的。”江慕凡说到此,却是声音有些认真起来。 林梦桐此时心下却是想的是那阿宽会不会离开的事,这江慕凡的话,她却是听得不那么真切了。她便以为他要说的,地其它有意安慰自己的不相干的话,便也笑着轻声说道:“你说便是,以后说不定阿宽还要替你们家做事,我没什么太过想不明白了。” “林小姐,我想说,慕云她都可以放下我们两家不相往来的陈见,那么我也可以,我真心想过,反正我也不是正经做生意的人,如果可以和你长久相处的话,就是家父那边,也不会再有什么阻碍。只是,我不知道你有无想过,所以才一直没好意思对你直言。”江慕凡似乎鼓起了极大的勇气。默默说到。 他的话却是让林梦桐愣住了,她没想到,这江慕凡竟然会这样说。他没有再用那些太过含蓄的词语,甚至没有说清为什么他会突然提及这些,但是,林梦桐也知道,这话里的每一个字却都不是自己不想听到的。 只是,她却犹豫了,江慕凡在这样的当口却是对自己这样说话,难道,他就没有多想想可能会产生的后果么?那江老板怎么会安心让他这唯一的儿子,也是他将来全部身家的继承人,去反倒与羞花堂来结姻。而且,还是在对方根本不可能放下自己所有生意的基础上。 林梦桐想,不管如何,自己是断然不可能把铺子里的生意放诸一边的,她从来到这里时,就知道这是自己不能忘却的事,上天没有让那个之前有些不甚明白事理的自己,穿越到那生计都难以维系的人身上。就是已经对自己格外恩慈了,那自己就无论如何要把这羞花堂的事,当做来到这个时代里,最为重要的事。只是这江慕凡,自己又如何才有理由,让他明白自己这份心意呢? 若是换做别人,别说是拒绝的话,就是再为明白不过的话,她也可以轻易说出来。只是对着这江慕凡,她却觉得,于情于理,她不好太过直白。 她想了下,便轻轻说道:“江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这个问题,我一时也无从回答。我需要考虑。因为我的想法不能完全只出自己。这样好吧,下个礼拜天,我在女中门口等你,这个回答,我会亲口告诉你。” “林小姐,我明白了。那就这样,耽误你这么久,不好意思……”江慕凡是个聪明的人,从林梦桐说话的口气里,他也知道,倘若她当真无意的话,根本就不会对自己说要加以考虑了。 挂好电话,林梦桐却反倒心下一片茫然了,今天他说的这番话,似乎是自己早就期盼的,怎么听他说也来之后,自己反倒心下没有了最初的悸动。代替的,却是更多的顾虑。她知道,那江老板若是知道此事,只会如对那江慕云一般,让羞花堂也成为那月中仙的一部分,或许,这还是江老板隐约期望的。那今后,两家成为一家,月中仙更是一家独大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年轻女子,依着这旧时的风俗,自然是要以月中仙那边为大。 她想到这,心下却有了答案。不过,她知道,这个答案若是对那江慕凡明言,以他的年轻气盛,必是会不相信的,说不准也是会与他父亲江老板争执一番。到时候,只会再让他们家中不宁。 除非,林梦桐想着,自己可以对他说出一个,彻底让他心灰音冷的理由了……… 第551章 未必如愿 林梦桐想着,这江慕凡最在乎的,无外是他那身上那个小小缺憾。虽说,他看起来是那样阳光阳光自信,全然没有一点自视低了什么的样子。可是,林梦桐知道,从自己见到的那第一次起,就已经发现,他其实是个内心尤为敏感的人,他是在意这些的。 她想到这,心下那个决定却是份外坚定了。只是,那油然而生的却不是释然感,却分明是一丝难言的不忍之意,不过,她旋即又镇定了。还是先把阿宽的事弄清楚后再说这些吧。 下午待那手中的事都做完之后,林梦桐知道今天阿宽定会在收工前过来一次。因为刘子墨之前也有打过电话,告诉过自己那许寒玉的专访,报社已经做好了。并且,登过报后,效果却是极不错的。更为难得的是,这次许小姐在采访中,有意无意中提及到的羞花霜的话题,都是那阿宽一人想出的。 林梦桐想及这些,心中却是喜忧参半了。她知道,阿宽是有生意上那极大的潜能的。只要假以时日,他必更能成大器。而忧的却是,这样的他,若是真的为月中仙将来所用,只怕会格外让自己束手无策了。 正想着这些时,她便也想起身,到了楼下看看阿宽在忙些什么。只是这时,门却被敲响了。是那阿宽素日敲门的声音,不知怎的,平时听这声音也不觉得如何。不过今天听到,林梦桐却只觉得格外珍重了。 她便了不待那秀凤出来。自己却是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去。门开了,外边却是阿宽,他应该才从外边过来。手上却是分明拿了一张折好的报纸。 “梦桐,我们此番心血总算没有枉费,我才刚特意寻了好久,才买到这份小报。”阿宽一边说着,一边却也把手上那份折好的报纸递到林梦桐手上。 “阿宽哥,你太辛苦了。先别急着说话,进来坐下。”林梦桐客气地说着,接过了报纸。她知道,今天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那江慕凡特意要她传达的意思带到。虽然,她隐约觉得,以阿宽的性格,他未必会让那江老板如愿以偿了。 林梦桐想着,便一边吩咐秀凤给阿宽沏杯好茶来,一边却也细细展开那张报纸,仔细看了下。 这便是那份登出了‘土布小姐’许寒玉专访的上海小报。这专访上,许小姐谈的最多的,固然是她对接下来那部与李萍小姐合作的文明戏的事情,不过,在记者有意无意的引导中,许寒玉小姐却也说了不少自己对洋货和国货的看法了。她说过,眼下虽然国货式微,比不得那些纷纷抢滩的洋货。可是,如果普罗大众们,大家一心都用国货,那么更可以带动好萧条的国货市场。爱国爱家,却也未必要人人都去做那保家卫国的大事,却也可以从细节做起,从爱用国货做起了。 这报上还特意配发了张许小姐的采访相片,相片里那许寒玉虽是淡妆素服,却也格外突现了她温柔平和的从容气质。尤其引人注目的却是,在她面前摆放的,却是一瓶格外精致的羞花霜。相片的角度,也似乎是有意给了绝佳的角度,这羞花霜三个字,却是格外分明了。 林梦桐看了,也有些心悦诚服。她不禁轻声说道:“阿宽哥,这报纸一经登出,想来上海那边不消几日,就会有更多的人去往百货公司里,单单要买我们的羞花霜了。” “是的,梦桐,之前我总认为父亲时常对我说的,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才是莫大的真理,觉得把钱放在这些宣传上,是白白费了心血。现在做得越久,却是觉得货品若是要卖得好些,功夫却不仅仅在货品本身了。”阿宽见林梦桐看完这报纸,也是面有喜色,却也格外高兴起来。 “阿宽,你现在实在是长进太多。对了,这两日那慕云小姐,有无找过你?”林梦桐放下报纸,却也想着应该如何对这阿宽提及接下来的事,才不至于让他太过觉得意外。 “这倒没有,我也有些暗自纳闷。本来她对我说过,今天要我陪她去参加一个中学旧友的聚会。不过,我想她或许也如我现在一样,杂事绊得太多,反正我们早就说过,各自忙各自公事为主。”阿宽笑了下,眼里却是多了丝别样的亮采。林梦桐见他如此,也明白,现在的阿宽,或许是他最为开心的时候。 她便想着,也不好再遮掩什么。索性便直接对那阿宽说到:“阿宽哥,不是那江慕云没空再联系你,而是她现在没有办法再联系你了。” “梦桐,你说什么?难道慕云那边也有什么意外发生不成?”阿宽听得一脸迷惑,却不由问道。 林梦桐想了下,却也把今天那江慕凡打来电话的事细说了一回,尤其是那江老板的一番用意,也明明白白地对他说了。她想,阿宽应该是时候做出他内心的抉择了。 她说完这些之后,阿宽却是脸上瞬间黯然了起来。他沉默了会,这才说到:“我真没想到,慕云会因为我而顶撞江老板。而这江老板,居然会有这样的安排。” “阿宽,其实我才听到江慕凡这样说时,心里也不太自在。不过现在我想通了,江老板说得没错,你若继续与慕云小姐交往,就必须有一个选择。他并不反对慕云小姐,决意与你修好之心。只是,你就必须成为月中仙的一员,而羞花堂的事,也只能放下不再管了。”林梦桐轻轻说到。她知道,这个选择,自己无从劝说阿宽什么…… 一切的一切,却是只能由他自己决定。而自己能做到的,就是如何去回应那江慕凡的话。自己和阿宽不同,他只是替铺子里做事的,而自己,却是别无选择的。 “梦桐,我不能答应江家的要求。也不会就这样依从江老板的话,让慕云不得自由。”阿宽思考了会,却是用格外凝重的口气说到。 第552章 决意已定 阿宽的话,却是让林梦桐怔住了。她也想过,以阿宽那样自我意识极强的个性,又怎么会就这样一口答应那江老板的要求呢?只是,她没想到,阿宽的回答却是如此果断。一时间,却是让她也无从开口。 “阿宽哥,你当真一点也不考虑下江老板的话么?那慕云小姐又该如何,我知道你为羞花堂考虑的多,只是你也要多为自己今后打算。”说到这,林梦桐也不由叹了口气:“这事其实不单是那江慕凡对我明说,就连陈老先生也托我方便时去与那江家小姐劝说下。” “梦桐,你是说我父亲,他现在怎么也知道了?”听这林梦桐提到陈老先生,这阿宽的脸上却是蓦地有些吃惊。 “阿宽哥,我们宜城也就这么大的地方,又有什么事可以瞒得住别人。”林梦桐说到这,却又缓缓说了下去:“陈老先生的意思,是想让我和那江小姐说个明白,说你们两家相差太多,而月中仙和我们羞花堂又彼此牵连太多。他更怕的却是江老板会继续为难你,所以才想到让我去说这事。” “梦桐,我父亲真是太过迂腐。我都多大的人了,难道连这样的小事,自己都无法处理么?”阿宽的神色里有些隐约的失落。他想了下,又不放心地问道:“梦桐,你不会真的想去对慕云说这事吧?” “怎么可能呢?”林梦桐说到这,却也笑了。她看了下阿宽,这才说到:“阿宽哥,这次我想过了,也彻底想清楚了。江老板的说法不是不可行,阿宽哥你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若是到了月中仙那边,做了大掌柜其实也可以有更多的空间,在羞花堂里,一则我们铺子规模不及月中仙那边;二则即便我对你再青眼相待,你还只是二掌柜,上面还有王掌柜。在月中仙就不同了,你可以内外兼顾,且江老板既然有心让你与慕云小姐交往,就不会不信任你做事。其实,这也是唯一可以两全其美的方法。” 阿宽见林梦桐这样说,也知道她心底却是有着几分不舍与无奈。他也知道,江老板这样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顾及了自己和慕云的颜面,做出的一种最大程度的让步了。若是自已不同意的话,接下来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那任性的江慕云都只会举步惟艰了。 “梦桐,你不用这样劝我。我知道,那江慕凡一直在帮着我们羞花堂的缘故是什么?”阿宽却是忽然话锋一转,却是提及到了江慕凡了。 “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了,并且梦桐你也一样,你如若对那江慕凡全无半分好感,又怎么一次次却是依着他的想法来行事呢?”阿宽叹了口气,却不待林梦桐接过话来,又说到:“只是梦桐你却一直是极力避开更多与那江慕凡往来的机会。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 阿宽这样的话,却着实让林梦桐无言以对了。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阿宽是清楚的。他始终是清楚的,他更知道,自己对那江慕凡是有着微妙的欣赏之意了。只是,他更可以看出自己心下的那份经过取舍之后的不安。 “阿宽,就算你说的没错,我也和你不同,我既从父亲哪里接手这羞花堂,就断不能让它湮没在我的手里,或是让这块牌子名存实亡。你就不一样。”林梦桐说到这,却也声音变得格外温和起来。 “阿宽哥,你难得可以遇到如江小姐一般心性的年轻女子,她不好名利,却是单单欣赏你的能力和品性。若是你当真错过了她,我想,你今后只会后悔太多太多的。”林梦桐想到这,却又看了下这面前的阿宽,从他的目光里也觉察到了他内心那份为难。她又说到:“我想,也许你离开羞花堂之后,对我而言也是一种更好的机会,我也不能今后事事都只想着依赖你来帮我。羞花堂今后的路,始终要我一个人来慢慢走过。” “梦桐,我明白你的好意。”阿宽似乎是完全想得明白了,他沉思了会,却又说到:“我这两天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事,不过,还要请梦桐你替我联系下那江慕凡先生。就说我想明白了,也考虑过江老板要说的话,但是,在我做接下来的决定之前,是必须要单独与慕云见一次面。” 他说到这,却是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接着又说到:“梦桐,我是觉得即便我和慕云要继续走下去,也未必就要按着那江老板给规划好的那条路来走。他即便可以在月中仙里安排一切,也并没有什么权利安排我和慕云今后的路。” 林梦桐听他这样说,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阿宽就是阿宽,他从未变过。对于他认为对的事,他是会坚持到底,不会对任何人妥协的。他固然在那江老板眼里只是个平常人等,或许换了他人,一个大掌柜的位子就可以让人心动不已了。 只是想到上次那阿宽受到的那个意外,她的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宁。“阿宽哥,你的意思是并不答应江老板的要求,而且也不会放弃与慕云小姐的将来,对么?” “梦桐,我想过了,这次的话我必须对慕云说清楚。如果她无法接受,也只好作罢。总之,我阿宽即使再身份卑微,也不会按着他人要求来行事。你放心,这次我会好好和慕云说清楚,江老板也不会再找我麻烦的。”阿宽沉默了会,却又带着几分安慰之意,反倒像在劝林梦桐了。 听着阿宽这番话,林梦桐的心里却有些说不清的感觉了。与这面前的阿宽相比,自己却根本不像那穿越到这民国的现代人了,顾虑太多,尤其是答复那江慕凡话的时候。明明他说的,却是自己可以直接回答的问题。只是自己却一直回避着,回避着那个字,也回避着心里那样真实的他了。 “阿宽哥,你放心,我马上就对江慕凡说,一定会让他安排慕云小姐,尽快与你会面。”林梦桐轻声说道。她知道,阿宽心下早就有了他认为最合适的安排了。 第553章 慕云小姐 林梦桐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再劝说阿宽什么。即便是表现得再为大度,也是多余的。阿宽从来都是这样的个性,他有都会极为强烈的自尊与信心。他是个始终知道自己必段做些什么的人。 待阿宽离开之后,林梦桐甚至不及再细细看那张报纸,就想也没再多想就打了那江慕凡的电话。电话那头的江慕凡,听得是她的声音,却是多了份惊讶和欣喜。 “林小姐,真的是你,你不会这么快就又想到回答我吧,我才刚还在想,会不会是我那话有些太过直白,真的吓到你了,你再也会主动找我了。”江慕凡的话里,虽有着几分开玩笑的意思。不过,更多的,却是发生内心的喜悦。 “江先生,我方才把话都告诉阿宽了。就是江老板对他提出的那个要求。”林梦桐轻轻说道,她并不打算在电话里就直接告诉这江慕凡,阿宽已经有了他自己的选择和打算。她知道,眼下最不能节外生枝,还是让阿宽先与那慕云小姐会过面之后,他们两人自己再做打算才好。 “那为难你了。其实林小姐,不瞒你说,这事换作我的话,只怕是无法选择的。家父是个素来有些独断专行的人。我平时只是尽量避免与他争执。可是慕云不同,在她的世界里,或许没有永远没有妥协两字了。”江慕凡轻声说道,似乎对于阿宽的事,他更多的却是理解与赞同。 “江先生,阿宽他听了之后,并没多说什么。他只是说,这样的事情,他再有决定,也要听听慕云小姐的意思。所……”林梦桐说到这,略为迟疑了下。她想,自己告诉这江慕凡的话,他能安排那慕云小姐与阿宽见面么?他似乎并不像他的妹妹江慕云一般,起码是在那表面看来,像是能与那江老板公然对峙的样子。现在,那江慕云几乎是不能再与外间联系什么了,他能安排好两人再会面么?且是在这阿宽并未坦言对那江老板说出,完全无条件地接受他的要求之前? “既然这是陈先生要求的,我想,他说的也并无不对。这样吧,你对陈先生说,明天下午一点左右,你让他在去镇中心那家鸿兴楼二楼雅间,我会送慕云过去。”江慕凡想了下,这才说到:“到时我就对家父说,慕云现在想明白了些,我还要与他再说清些,顺便和她一起出来吃个饭。这几天,她在家里也没胃口。” 听江慕凡这么说,林梦桐还有些不太放心。她不由问到:“江先生,你说江老板他会相信么?” “我想应该没事,慕云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我会带她见谁,自然会极力配合的。到时我让他们单独说话,我在外边等着就是。”江慕凡说到这,却也有些感慨:“在这个家里,我做为慕云的哥哥,却根本在大事上没能帮到他。如果这件事都不行的话,那真是太过失败了。” “那谢谢你了,江先生。”林梦桐这才安下心来。只是她知道,自己曾经答应那江慕凡的事,却未必会是个让他能满意的结果了。那江老板或许可以对那阿宽的事,做出这般让步来。即便如此,阿宽还不像能接受的样子,更不用说那江慕凡对自己说的事了。说不定这在功利性极强的江老板看来,却反倒是件所谓的‘好事’。他或许认为可以借机让羞花堂也可两家并一家,归入那月中仙之下了。 “没事,林小姐,我那天说的话。的确多有冒犯了,如果你真的为难,就不必再去女中与我会面了。我只当你不愿意就是。”江慕凡似乎有意要解释一下,轻轻说道。 “这个答案到那天,我会说得明白的。我也不觉得你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林梦桐想了下,却是格外轻声地说到。直到她安然挂好电话之后,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是这样口不对心的。接下来自己到底会对那江慕凡说什么,实际上她的心里并没有底。她只知道,为了羞花堂的将来。为了保住这块牌子。她是不能如阿宽一般,凡事只听从自己内心的决定了…… 第二天的下午,林梦桐处理好不多的杂事之后,这才记起来,阿宽此时应该已经与那江慕云见过面了。她不由想,依着之前阿宽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来看,他必是会告诉那江小姐,他是不会离开羞花堂的。如此一来,那江慕云又当如何呢?林梦桐知道,虽说平时那江慕云是个有些娇纵的脾气。不过,她对阿宽却不是那样,这回她又会做何选择呢? 林梦桐想,这个难题若是换了自己,会不会就此止步,选择放弃了呢?而且这只是民国初年,这江慕云的想法,又会如何呢?她不由想到那天陈老先生,和自己提及此事时,那眼底里的几分忧虑。江小姐是锦衣玉食里长大的,让她放弃那原本习以为常的生活,和阿宽过那寻常平淡的日子,她当真可以一无反顾么? 想到自己来到这个年代之前,在那看似开明现代的生活中,不也有许多因为现实而断送的美好感情么?想及这些,林梦桐却不由为那阿宽多了份担心。她不由叫过秀凤来,轻声对她说道:“秀凤,你下楼看下,阿宽哥他在么?” “好的,小姐,你是有事要让他上来说话么?”秀凤一边答应着,一边却也不忘记多问一句。 “不必了,你就只消替我看下他在不在一楼就好。不用唤他上来,再过不久,大家也要收工了。”林梦桐想着,这终究只是阿宽的个人私事,就算自己不甚放心,也不好多问什么。 只一会功夫,却见那秀凤已经回来了。她进门之后,便对林梦桐说到:“小姐,我方才下去时,阿宽正在吩咐伙计们重新摆放柜台呢,不过今天他的精神似乎格外好,和伙计们说说笑笑了,像有什么好事一样。” 第554章 不一样的选择 听得秀凤这么说,林梦桐也暗自好奇了。她固然知道以阿宽之前所说的那些,他是不会放弃在羞花堂里继续做事的,即便是那江老板给了他做大掌柜的条件。可是,他此次去与那江慕云会面,却是俩人又说好了什么呢?以致让他神色如此兴奋? 更让林梦桐想知道的,却是那江慕云的反应。她难道真会完全接受这阿宽接下来的打算?虽说林梦桐现在也不清楚,不过她却可以断定,那必然是一个让江慕云放弃更多的选择了。 想及此处,她却也看了那依着墙角而立的金色自鸣钟,时间也不早了。她便对秀凤轻声说到:“秀凤,我先下去一会,你把这房间略为收拾下,到点就下来,我在一楼等你。”秀凤见她这样吩咐,心下也有些明白和,定是这林梦桐还有事要与那阿宽商议。而且,应该还是件颇为重要的事。如若不然,这林梦桐方才怎会不顺势让她唤那阿宽上来说话呢? 林梦桐下了二楼,却一眼就看到那阿宽,却是站在那柜台的外边,正仔细打量着伙计们已经重新摆放好的货品。却是一脸格外专注的神情,连这林梦桐走及身边之际却丝毫没有察觉的模样。 “阿宽哥,快收工了,你也不歇息一下。”见他做事如此悉心,林梦桐却也觉得有些莫名的感动起来。她不由想到,倘若这阿宽当真答应了那江老板的要求,自己这羞花堂真的是要折损一名最得力的干将了。现然这王掌柜虽是名言上的大掌柜,且是铺子里资格最老的元老。不过,他似乎对铺子里的事已经没有了多大的热心。除了那些需要他抛头露面的应酬之外,他似乎对这些琐事看不上眼。最多做到的,也无非是对大小伙计指派命令,全无一点新的想法。 林梦桐现在也能理解那江慕云当初的手段了,她当时在接管了江老板让他负责的月中仙店面时,第一件事就是让那位大掌柜告老归家了。却是同样如自己一般,从大伙计里挑选了位有见识有想法的,当了那月中仙里的二掌柜。只是那大掌柜的位置,这江小姐却是始终悬而未决。平时月中仙里,铺面中的诸般大事却都是她一人操心。 当时的林梦桐还觉得这位江小姐的手段太过激烈,怎么会这般不近人情,匆匆就让那原先的大掌柜回家了呢?现在看来,这江慕云的想法却是颇为先进的。在铺子里的用人上,那些个尸位素餐的,即便是资格再老,经历再丰富,也不值得重用了。不过,她还是觉得在大掌柜的事上,自己只能略为和缓些。毕竟,王掌柜是个心中有些沟壑的人。万一自己只为了单单留住这阿宽,操之过急的话,反倒会让他指不定生出什么事来。 眼下却是羞花堂急于改变原有的形象,想极力在那上海也争出一席之地的时候。这样的光景下,林梦桐也知道,凡事只能慢慢过渡。只是,她知道阿宽现在是负累极多的,铺子里的大事,还有香粉厂的种种事端,都要他费心。工作上的事也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的二掌柜,自己对他,怎么说也是有所亏欠的。甚至,连他上次那受的伤。也是多少与铺子的公事有关了。 “梦桐,你这么早就下来了。还有会才到收工打烊时间。”阿宽听到是林梦桐的声音,却是转回头来。脸上却是一种格外欣然的表情。从这样的神色里,林梦桐也看得出来,今天他与那江慕云小姐的一席谈话,想必是完全如了他的心愿了。 此时,伙计们陆续开始了每天收工前,都必做的清点货品的事了。林梦桐见四下没什么人了,便轻声对阿宽说道:“阿宽哥,今天你和那江小姐谈的如何?那江老板提出的条件,那江小姐应该也都知道了吧?” “梦桐,你不下来问我这个,我也准备稍后就上去对你说。”阿宽听她这样问,却也知道这林梦桐分明是在意他的去留的。他的脸上,却又再度漾起那种自信坦荡的笑来。 “慕云早就知道江老板的意图了,不过,她也说了,她不愿意让我为难,更不愿意让我为了她。就放下自己喜欢的事,去做那仰人鼻息的事。”阿宽想了下,这才对林梦桐说道。 “仰人鼻息?阿宽哥,你的意思是说……?”听得他这么说,林梦桐也有怔住了。她只想到,那江慕云却是对阿宽全然是一片真心,却没有想到,这江慕云是为阿宽考虑到的,却是远超自己所能够想像的了。 “梦桐,慕云对我说,以他父亲的个性来说,就算我答应了他的条件,过去到月中仙里做事,也必定做的不开凡。因为,我这样去却是同当初她有心请我过去做那大掌柜是完全不同的两桩事。”阿宽说着,脸上那丝笑意却更深了些,似乎他直到这时才觉得,那江慕云却是那完全可以了解他心思的人了。 “阿宽哥,这两者又有何不同呢?那江小姐又是如何说的呢?”林梦桐却不太明白,她知道之前那位江慕云小姐不是一直在想着,请这阿宽来他们月中仙的铺面做事么?眼下这江老板不再反对他们接下来的交往,反倒像是要成全他们一般。怎么这江慕云却又会对阿宽这样说呢? “慕云她对我说,若是我之前过去月中仙,那是她请来做事的,自是顺理成章。如果眼下我为了她而就这样答应江老板的条件,会让整个宜城生意上的业内同行们都取笑我,说我和她交往,只是图了那江家的财势。更何况,慕云她也了解我的个性,羞花堂的经营方式,货品的风格却是与月中仙那边截然不同的两类。我知道自己更适合哪种,她也自是明了。”阿宽说到这,却是抬眼对林梦桐用格外安慰的语气说道。 见他这样说,林梦桐心下虽是稍稍舒缓了下来。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般在意那阿宽的选择的。 第555章 情非得已 只是,林梦桐还是心下有些迟疑。她不及多想,却又对那阿宽说道:“阿宽哥,那接下来,你和那江小姐如何打算呢?她现在几乎是在月中仙那边的事,江老板都不再让她过问了。就连这次出来,也是那江慕凡好不容易寻了个理由,才带她出来与你会面的。” “梦桐,这我知道,所以这次,我和慕云也定好了接下来的计划,不过,这样的安排对我无碍,最多我想也就是那江老板恨不过,找人再教训我一回罢了。”阿宽看了下那林梦桐,却是缓缓说道:“只是慕云小姐,她接下来的选择,却要远超过我的艰难。她要面对的,是那些个太过难听的流言蜚语,还有家人莫大的压力。” 阿宽这话说得听起来似乎颇为轻松,只是这林梦桐却分明能感受到,他这话里话外,却是有着隐约的顾虑与茫然。不过,从他的神情里,林梦桐还是感觉得到,他更有那无尽的希望与勇气。 “阿宽哥,你究竟打算如何?江小姐又决定如何呢?如果你当真决定好不去月中仙做事,依那江老板说一不二的脾气,他断不可能再应允那江慕云与你交往了。”林梦桐还是有些担心,她隐约地感觉到,那平日就有些任性的江慕云,这次已经定好了主意。而且,她说不定会接下来做出一个,让他哥哥江慕凡都会意料不到的行为。 “梦桐,我准备继续在羞花堂里做事,因为这里有我的心血,也是我心甘情愿的。而慕云,她决定此番家去之后,就和那江老板公开摊牌。她说,如果她父亲可以理解她就最好。如果不能接受的话,她会离开月中仙。”阿宽轻声说道。 “你是说江慕云如果与江老板接下来,谈不拢的话,会选择离开家?”林梦桐听到这,却是当真愣住了。她远没有想到,在这自己以为有些闭塞的宜城镇上,在这样的民国初年,会有如江慕云这般的年轻女子。她为了那种不带一点功利的爱,当真愿意做那出走的娜拉了。 只是,林梦桐不解的却是,当下这江小姐与阿宽,并未真正走到一起。倘若她离开了月中仙,又将往何处去呢?又将如何生活。现实是远比浪漫更为让人清醒的事。她想,这些自己都能想到的,那阿宽哥又如何会想不到呢? “梦桐,你不用担心。其实这事,我和慕云小姐在后来的交往中,不是没有考虑过。慕云说过了,她有一位好友,父亲在镇上开了家大洋行,需要请一位略通英文的年轻女子做些文书方面的工作,还说现在上海南京那边,早就有年轻女子可以出来做事了。若是做得好,都不比男子差些什么。”阿宽提到那江慕云接下来的打算,眼里却是无尽的信任与佩服。 林梦桐也听得惟有点头,看来这江慕云的想法,是早有心下有了。她其实真的适合阿宽,因为他们有着一样的特点。那便是在不同的处境下,都不会怨天尤人,而是会选择变通。只是,现在的江慕云,只怕一回到那个江家,就会完全失去了自由。再想出来做事,又谈何容易? 此时,秀凤却已经过来了。见他们两人谈得正欢,便也轻轻对那林梦桐说道;“小姐,黄包车已经到了,我让师傅再等会吧。” 阿宽见秀凤这样提醒,却也笑着说到:“梦桐,你放心回去吧。慕云已经做好了安排,江老板就算再一意孤行,也不能一直关着她。现在这外边的世界,早就不是他那个时代的了。” “我明白。阿宽哥,你小心就是。还有陈老先生那边,他上次的嘱咐我没有做到,你今天回去,还是好好劝下他老人家,他也只有你这一个孩子,自然格外关注你的大事。”林梦桐也觉得阿宽说的有理,是的,时代已经早就不同了。她想,如果没有意外,阿宽和那江慕云,应该很快就会有最好的消息了。之前的“她”不是没看过那些旧时的民国小说,尤其是那些所谓的鸳鸯蝴蝶派的小说,那些不畏流言的青年男女,许多不是在没有家人同意的情况下,也走到了一起。她想到这,便也和那阿宽匆匆打了招呼。只说了一句:“若是再见到慕云小姐,替我问好。” 阿宽见林梦桐这样说,却也笑着说了声:“梦桐,我会好的。我们大家都会好的。羞花堂也会更好。” 直到坐在回家的黄包车上时,梦桐这才格外轻松地舒了口气。她知道。此时的阿宽,却是远比自己要洒脱,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那个自己了。这是好事,对阿宽而言或是对自己而言。只是,自己却做不到可以如阿宽那般不去顾虑太多,只是按着自己心意来行事。 就说这个礼拜六,答应回应那江慕凡的事,自己那个确实好的答案。林梦桐此时想起来,却只觉得心里复杂起来,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添乱了。只是,应该如何对那江慕凡开口呢?说自己对他是全无好感么?这,却是根本说不通的,她说出的话可以有假,那自己曾经的眼神却不会让他相信。她是欣赏他的,他的才情,他做事的热情。更有的,是他那份阳光和单纯。 只是,林梦桐想着,难道为了这份情愫,就要让那江慕凡也如江小姐一样,公然与那个家庭割舍么?或是自己做出退让,让羞花堂成为月中仙的一部分。这,却是断无可能的。想到这,她心里有了一个借口,她知道这样的借口,那江慕凡必在听了之后,会放弃他所有的想法。 这个借口,林梦桐知道,何止是冰冷,分明是残酷的。但是她考虑过,对那江慕凡而言,也只有这个借口,才是唯一能让他止步的。 接下来几天却是平静的,不过到了那礼拜五的下午,林梦桐却从那些伙计们的口里,知道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 第556章 勇气可嘉 伙计们的话虽是陆陆续续地传到林梦桐耳边,不过,她听了之后却是尤为惊讶了。原来大家说的地是那月中仙里最新的消息。说是那江慕云已经因为阿宽的事,彻底已经与她的父亲闹翻了。眼下只怕是在那江家都待不长久了。而更有伙计却是直接说这接下来,阿宽可就要与那江小姐办那种新式婚姻了。 所谓的那种他们口里所说的新式婚姻。就是那种无凭无媒的在他人眼里,觉得有些不够名下言顺的那种,林梦桐想起之前那阿宽对自己说过的,他断不会让那江慕云因着自己而处于那两难之境的话。心里也明白,以阿宽的个性,他是会给那江慕云一个最好的答案了。 阿宽却果真如林梦桐所想的那样,他却是告诉她,自己已经和那江慕云小姐计划好了,下月初与她正式结婚。至于住处,他也考虑过了,这些年他攒下的钱,连同江慕云私自带来的些体己,已经够另买下一间不大的居所,原先自己和父亲租住的小房子也可退了,今后一家人就可以有间虽然不大但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家了。 “阿宽哥,那江小姐接下来决定去那家洋行做事么?”林梦桐有些好奇,她想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江慕云是断无机会再在月中仙里做事了。只是依着她的性子,让她与那些旧式女子一般闭门在家,似乎也不可能。 “梦桐,慕云已经联系好那家洋行了,而且,她的英文素来不错。那家洋行给她的工钱也不低。她知道真与我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自然比不得她之前那种大小姐生活。两人一起出来做事,总能多些收入。”说到这,阿宽的眼里却是流露出些许温柔来。 “那真是要恭喜你了。”林梦桐见他如此,心里确实也他而高兴。却也莫名有些感伤起来,她想着,比起那江慕云来,自己其实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的。 “阿宽,只是江老板那边当真同意么?还有那江慕凡的态度又如何呢?”林梦桐问道,她想知道,那素来思想新派的江慕凡又当如何应对这事呢?是公然地与他父亲一样,完全反对还是支持那江小姐的选择呢? “这次慕云可以和我有这样的机会,其实也不仅是因为她一个人的坚持。江慕凡这回却是为了慕云,与那江老板谈妥了条件。”阿宽似乎有些犹豫,他看了下一脸迷惑的林梦桐,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阿宽哥,你是说江慕凡与江老板谈好了条件,是什么条件,又为了什么。”林梦桐听到他这样说及那江慕凡,心下却不安起来。她想到,这个礼拜六自己还要与那江慕凡在女中会面,那个她心中早就已经定的回答,虽说有些不近人。甚至,有些过份的冰冷,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还是在乎他的。只是,这世上哪里又会有两样兼得的好事,起码,这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以,听到阿宽说到这个,她的心里却又像瞬间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了。 “梦桐,慕云对我说,他父亲开始是根本不答应她与我走到一起,更不用说让她这样的年轻小姐出去抛头露面地做事,不过,那江慕凡却是毅然站在她的一边,为她求情。说是留人难留心,又何必固执在这事上。后来,江老板也放了话,说如果江慕凡愿意放弃在宜城女中教书的事,把全部心思放在月中仙里来做事,就答应不和慕云计较了。”阿宽说到这,却也不由叹了口气。 不过,他似乎注意到了林梦桐表情里的变化,却又带着几分安慰说到:“梦桐,我想那江先生是个识大体的人,他也对慕云说了,做哪一行其实用心去做,都可以实现自己内心的梦想,未必他就一定要以教书为业了。” “阿宽哥,依你这样说,现在江老板已经默许慕云的事了,只是碍于情面,暂且还不想在你们的婚礼上出面罢了。”林梦桐也明白过来。只有她才知道,这江慕凡在这事上,却是做了多大的牺牲。他一直是太喜欢做生意的,和那些学生在一起,才是他最大的乐趣。现在为了成全慕云小姐和阿宽的事,他才会这样万分无奈地答应江老板的要求,依着他父亲的心愿,离开那三尺讲台,做一个完完全全的生意人,或者说,做自己今后一个真正的对手了。 想到这,林梦桐的心下却更不是滋味了,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对他说的话,看来只能说得格外透切明白。不能再有半点的犹豫了。 “梦桐,其实这次我和慕云根本没打算办什么婚姻。我们只想一切从简,她说过,只要我们今后一家三人安然度日,那些礼数上的事她不在意的。下个月初,洋行那边就会让她过去做事。”阿宽说到这,却也口气轻松了些。他原本以为这林梦桐知道江慕凡的事后,会如何心神不宁,却没料到她的表现却是这般镇定自若的。 “阿宽,我现在最为佩服的便是慕云小姐的勇气了。你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林梦桐轻轻说道。 神色里却有一丝丝怅惘之色,而阿宽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轻声说了句:“梦桐,我下去做事了,待会还要去香粉厂这,百货公司已经又和我们订了第三批的羞花霜,现在香粉厂那边的机器,正日夜赶工。” “阿宽,你去忙吧。记得让那边的师傅们注意休息,切不可太过操劳。”林梦桐嘱咐了几句,那阿宽便也点了点头,正欲离开之际。林梦桐却又想起了什么,便又唤住了他:“阿宽,等等。” “梦桐,你有事么?”阿宽听她这么说,却是以为林梦桐还有公事要吩咐自己,却也止住了脚步。 “这个是我一点心意,阿宽你收好。”林梦桐却是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银票来。 自从听到伙计们说这事之后,她就有了准备。虽说因为眼下铺子里开支较多,现钱也不太充裕,不过她知道,阿宽和慕云小姐的这件事,是件极好的事了。自己的这份心意,却是不可少的。 虽说五十个大洋不算太多,不过,阿宽才刚买了新居所,他应该眼下还是需要些现钱的。 第557章 相见无言 见林梦桐这样,阿宽却是慌忙推托了:“梦桐,这怎么可以,上回我受伤进了医院,钱也是你付清的。我怎么可以再接受你……?” 还没等这阿宽话说完,林梦桐却是笑着把那银票轻轻放到他的手里:“阿宽哥,这世上谁都可以对我客气,你却不行。记得我那回昏迷过来时,是你第一个告诉我应该接下来,在这羞花堂里如何做事。我从不把你当外人看,这次你和慕云小姐,虽是不走那些个俗套,不过我的心意你却不能不收了。” 阿宽见她说得如此真诚,也知道不好多推却,只好收下。却是格外珍重地说了声;“谢谢大小姐了,我去做事了。”林梦桐听他这样称呼,却也点了点头。她知道,今后的阿宽也断不同之前那个自由自在的他了,他对自己的称呼自然也不能如之前那般太过拘束了。 很快却是到了礼拜六,林梦桐想起自己答应好那江慕凡的事,今天下午三点那女中散学得早,自己会在那里和他把事情说得明白。虽说现在那江慕凡应该即将离开女中,不过想来他是不会忘记今天这个早就定下的约定的。只是,直到中午在家中略事休息之后,下午到了羞花堂里时,林梦桐却还是心思有些变得沉重起来了。 她想,自己这个借口,也不知道真要说出来的话,会不会让那江慕凡觉得太过无情。但她更知道,以现在的情形,自己和他根本就没有未来可言。江老板会答应那江慕云的事,也多半是因为那江慕凡答应了把心思全部放在月中仙上。他比江慕云更有见识,也更有眼光。更是这江老板唯一的儿子了,今后也是要继承他全部的事业。 那江老板又如何会答应让他们再继续走到一起呢?除非,林梦桐想到这,也明白除非羞花堂这块牌子,从此并入月中仙,那才是众人眼里两全其美的好事?只是,这却不是她的选择…… 到了时间,约好的黄包车也到了。林梦桐只叮嘱了秀凤几句,让她不用等自己了,到了收工时候就先家去。她自会在晚饭前归家。秀凤见她的神色却是有些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知她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去办。便也没多问,只是送她上了门口停好的黄包车。 黄包车很快就停到了女中门口,林梦桐不由低着看了下手上那金色的腕表,时间却是那样好,不早不晚。那金色的指针也刚巧停在那三点上。而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却让林梦桐不由心头一热。原来,他也早就到了。 “林小姐,你也这么准时?我以为你们羞花堂最近生意不错,你被铺子里的事牵住了,会晚些到呢。”说话的却是那江慕凡,他应该是从学校里才出来,穿的却是那灰色的长大衣,神色里却是那种包含着希望的欣然的笑意。手上却是依然握着那根细细的拐杖,却是一点累乏的表情都没有。 “铺子里杂事是有些多,不过我记得的事,就算再忙也不会忘记的。”看着这样的他,林梦桐却是只觉得心意变得有些动摇起来,但她还是明白,那几句有些冰冷伤人的话,她接下来必须要说。 “这外边风有些大,还是到我那里说话吧。”江慕凡一边说着,一边却柱着那细细的拐杖,和林梦桐一起走了进去。 “江先生,你还在女中教书么?”林梦桐轻轻问道。 “看来你也知道我家中那件事了?”江慕凡轻轻叹了口气,这才说到:“我已经把辞呈递了上去,估计要下礼拜一上完最后一节课,就离开这里了。” “阿宽对我说了这事,这回若不是你让步,只怕他和慕云小姐也未必可以如愿。”林梦桐轻轻说道。她知道,江慕凡不比那江慕云,他身上更多的,却更多了丝传统国人的温和节制。在江慕云和阿宽的事上,他这个让步或许才是平息这次风波最好的方法。 “这没什么,我只有慕云一个妹妹,我只是希望她可以找到她真正的幸福。我现在也想明白过了,未必做生意就不是件好事,西方人不都是推崇实业兴国么?就算月中仙只是做得是胭脂水粉,可多少也用上了新的机器。今后或许在这条路上,我会学会更多。”江慕凡认真地说着。 俩人说话间,却不觉已经到了那灰色的楼上了,江慕凡却是推开那半掩的门,那办公室里原先属于他的那张桌子上,东西却是都已经整理得格外干净。 “林小姐,我上次说的事,你当真想好了么?”江慕凡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会顾虑到今后我们两家生意上的事,所以我也想过,你今后可以依然做羞花堂的事,最多我帮家父几年之后,再离开月中仙。” “不,你不可以再让家人失望了。月中仙不能没有你,而羞花堂也不可能没有我。至于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告诉你我想过的那个答案。”林梦桐说到这,却是默默抬起眼来,目光却触及到了他的目光。那是一种饱含着热情与希望的目光,似乎用了满怀的信心,在等待着她说的那个答案。 “江先生,谢谢你之前帮到我们羞花堂的那些事,只是,我想你可有误会了点。”说到这,林梦桐却不由停顿了下。她的目光也变得开始游移了起来。她知道,与其说自己是不敢于面对他的眼神,不如说是,现在的这个自己,更不敢面对的,却是此时那个内心的自己了。 “误会?林小姐你的意思是?”此时的江慕凡却下准备拿过身边放好的拐杖,起身为坐在对面的林梦桐倒杯热茶。听到她此时这样开口,却不由愣住了。 “江先生,我是说我从头至尾,都只是觉得你是个热心又有才华的人。”林梦桐说到这,却心下格外多了几分不忍之意,她知道,这个时候却是不允许自己再心软下去了。或许一时的痛苦,对那坚强乐观的江慕凡来说,是算不得什么大事的。 第558章 默然无语 “林小姐,你真的也这么认为?其实我并不是如你看到的那般,在心里我却是一直对自己有些……,就像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那样,我以为你会用那些常人一般的目光来看我。不过,你却是不同的。所以……”江慕凡听到林梦桐这样开口,却未及让她把话说完,就有些激动地说到。 “江先生,你错了,我的意思是……”林梦桐定了定神,她在心里却是对自己说到:这个时候,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心软了。在这样的情形之中,她同样是别无选择。 “我的意思是你那天问我的问题,我回去之后,也考虑了许久。这才决定今天要对你说清楚。”林梦桐轻声说道,她的目光默默地望着面前这样的他,却不由又落到了他那放在身边,那要格外精致小巧的拐杖上。 “我想过了,我不是那种能特别照顾到别人的人。尤其是照顾一个还需要不时要我帮助的人。虽说在羞花堂里我可以一人看似担下许多的事来。即便这回阿宽,会依着江老板的要求,过去到你们月中仙那边。我也应该没什么担心的。可是,我自问还做不到你以为的那种,或者说,江先生,其实我的包容力远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宽大。”林梦桐轻声说道,她虽然想一下子让那江慕凡听懂自己这好不容易想到的违心的话来。 可是,这每说出的一个字,却让她感觉到觉到心中有着难言的无奈。不过,她知道,对于江慕凡这样心性人,只有说得再明白些才行了。 “林小姐,我不明白,你是说,我那天对你说的事,你当真是考虑清楚了?”江慕凡听到她这样有些艰难地开口,却是一脸不太相信的表情。他的眼里,却是蓦地少了丝光亮。却是多了几丝迷惑。只是,不容那林梦桐再开口细说,他却又问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根本不会考虑我那天说的话,可是,你给的这个理由,我却是不信的。” 说到这,他的目光却是也落到了那放在身边的拐杖上。他轻轻叹了口气,又用那似乎已经看穿了一切的眼神对林梦桐说道:“我不是那种没有自知自明的人。我知道,即便我其它方面做得再好,再完美。在别人眼里,我也都是个始终带着先天的缺憾的人。或者说,林小姐,你始终对我有的,也只是几分同情。可笑的应该是我,把这样的同情当做了是我一直想要的那种东西。” “江先生,你不用这样想,或许,只是我做不到自己想要的那种人。你并没有什么错的。对不起,我还要赶回羞花堂,先告辞了。”林梦桐此时,却只是想尽快离开这里。她知道自己担心的是什么,她分明不是怕这江慕凡会如何失望,而是担心以他那样的聪明天性。根本就在心里,早就已经看出自己这样看似天衣无缝的话的背后,其实是别有顾虑。甚至,这个时候的她,也不知道今天自己这样说,究竟是对于不对了? 难道说,在这民国初年,在知识青年们的思潮已经被日益更新的先进思想浸透的时代中,自己却还要用这般的禁锢来要求自己?林梦桐有些茫然,但她清楚,今天的事自己只能这样做。眼下的羞花堂,不能再有一丝半点的不定。阿宽和江慕云的事,是月中仙那边已经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那我送你下去。反正为个时候司机师傅也过来接我了。这所女中,我今后与你一样,来的机会也不多了。”江慕凡却是淡淡地说道。神情里却是全无太多的异样,似乎林梦桐今天对他说的这些话,他也不是一点思想上必要的准备都没有了。只是在他又拿过那放在身边的拐杖时,林梦桐却也清楚地发现,那隐藏在他眼角眉间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而几乎是在一瞬间,林梦桐却也发现自己心里,那个份外柔软的角落里,那一块坚冰却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融化…… 她却也不敢多想,只是也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再要刻意拒绝他的话,那却是显得格外别扭生份了。俩人默默下了楼,却是一路无言。空气也像是悄然之间,变得凝固了。直到快到那女中门口时,江慕凡却又是主动打破了这样的沉寂。 “林小姐,这次听刘子墨告诉我,说你们羞花堂的羞花霜,在他们那家百货公司里销得极好。我看过那刊登在报上的,那则关于许小姐的专访,写得很好。许小姐的形象气质,也确实符合羞花堂的风格。看来,今后在这香粉业届,说不定过了许多年之后,宜城这边只会有你们羞花堂一家的金字招牌了。”江慕凡轻声说道。眼光却是有些虚空地投向了远方。 “怎么会呢?月中仙虽说历史比我们家要短些,不过胜在新品众多,且又从那些洋货里学到了些精髓。更何况,今后主管那里的人又是江先生你,我想,以你的能力和眼光,必会让月中仙的牌子做得格外好。”林梦桐此时,却是神色上也格外平静了。她这话,却一半是客气,一半却是出自真心。她知道。江慕凡若是把全部心思,当真放在那月中仙的生意上,自己恐怕今后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林小姐,你哪里知道,月中仙的事,不比你们羞花堂那般清楚。管理上的权力,从来也就不是我父亲一个人。他的思想其实算不得有多少先进开明,尚且在上海那边开香粉厂的会议决断时,都会遇到一些这样那样的阻力。更不用说是我了。那些他所谓的合伙人,我也不知道今后,能不能与他们相处下去。合伙办香粉厂,本来就是出了份额的,就有说话的权力。我们月中仙出的不过是比那几位略多些,他们却也依然有主事的权利了。”江慕凡想了下,却是面上有些难色。 第559章 心领神会 林梦桐听他这样说起月中仙的事,也有些明白。其实羞花堂虽是比月中仙规模上小了不少,尤其是香粉厂也无法与那月中仙家开在上海的相提并论。不过好在羞花堂在那大事的经营管理上,总归还是自己一人决定了算。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可以约束到自己的,就是之前自己父亲林老板过世时,在遗嘱上留下的那句话了。只要自己不犯下什么让铺子里生意受到太损伤的事,那林太太也拿自己没半点办法的。 “江先生,其实你无需顾及太多。既然已经决定走上这条路,就放手不要给自己负累。江老板那些合作伙计,虽说是各有想法,不过他们最终还是只希望获利更多而已。只消你可以让他们每年分红利时,拿到手时更为丰厚,想来他们也断无更多不满了。你刚过去议事时,自然会有人为难你。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慢慢适应就好。” 林梦桐有些感同身受地说到。她知道,江慕凡的本心确实不在月中仙上,不过,心软如他,为了替妹妹慕云小姐解围。也只有这样做了。 “林小姐,谢谢你对我说这些。说来也怪,明明我也知道之前自己说的话,已成了泡影,不过现然听到你这样的劝慰,我的心里还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江慕凡轻声说道,那眼神里却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与温柔。而此时的林梦桐也不再有勇气,直接去凝视他那有些深邃的双眼了。她怕那眼里无尽的柔情,会瞬间将自己的心,也淹没起来…… 好在俩人却是已经走到了女中门外,那江家黑色的小汽车却也已经早早停候在了那里。 看到俩人走过来,那司机师傅却是急忙下来,替他们打开了后座的车门。“黄师傅,还是和从前一样,先送林小姐去羞花堂香粉铺。”江慕凡客气地对那位师傅说到。 林梦桐也有礼地谢过那位黄师傅,这才坐了进去。那江慕凡知道她要先下车,便自己坐了里边的位置。林梦桐坐在他的外边。因为顾及到俩人之间略有些近的距离,那江慕凡却是格外注意,把他那根形影不离的拐杖却是放得略有些远些,生怕是碍到了那林梦桐身上一般。 这个细节在现在的林梦桐看来,却是心下格外有些难言的滋味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到:怎么自己会是一个这样的人,会对这样的他,说也那般现实冷漠的话来。就算她也知道,这分明根本就是违心的。 “江先生,阿宽说过慕云小姐和他的事了,他们也备好了今后房子。听说慕云小姐也在一家洋行找到了不错的事做,这件事总算有一个好的结果。” 林梦桐想到阿宽那天与自己说这话时,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兴奋与欣喜,却也从心底里替他高兴了。 “是的,还好这次家父总算点头了。只是母亲还有些心疼,说慕云她从小就没吃过半点苦处,那位陈先生家境也只是平平。不过我觉得他是个前途大有可为的人,慕云是个有眼光的人。她的选择,我始终支持。”江慕凡提及那慕云小姐来,却是眼里多了丝怜爱。看得出,他们兄妹间的关系是那种极为融洽的。 “只是家父天生执拗的脾气,这次慕云接下来的大事,他却是一分不出。不过我母亲却是暗中也塞了好些体己给慕云,想来他们俩人接下来生活应该也没问题。都有手有脚的,哪里会需要别人帮助呢?”江慕凡无意间说到了那“有手有脚”四个字,却是让这林梦桐也有些不适了。 这时,车却是已经安然地停在了羞花堂的门口了。她便主动开了车门,这时。那江慕凡却也拿好了那根细细的拐杖,也跟着下来,似乎是有话还要与她说一般。 林梦桐也知道,自己今天对他说了那样一番话,今后若不是再有生意上的交集,只怕两人接下来的联系,也只会越来越少了。想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奇怪,从陌生到熟悉。又从熟悉转到陌生,在这兜兜转转之际,却也是一生了。 她正想着,却看到那江慕凡推门下车之际,却是一个不留神。手上那根细细的拐杖,却又滑落了下来。不待他准备下弯腰拾起,林梦桐却是一步向前,急忙替他俯身捡了起来。这个时候的他,全然不顾此时这羞花堂门口来往的人,和店门口的一位不留神看到了的小伙计,远远投来好奇的目光了。 “你下次推门下车可要小心些,要是不小心摔倒了,这车若还未停稳,那就危险了。”林梦桐把这拐杖拾起后,却犹不忘记轻轻用手掸落那上面的一层灰,这才交到那江慕凡的手上。却也未发现那江慕凡此时的神情里,却是有些不同了。 她正待随便再说句客气话,便与那江慕凡告辞进铺子里去。却听得那江慕凡轻声对她说道:“林小姐,我知道,你方才在女中办公室里,对我说的都是假话,对么?” 林梦桐听他这样说,一时却也无言以待了。或许,是刚才他的拐杖摔落在地时,自己那个无意识的反应在,让他觉得自己还是在意着他的。确实,一个人的言语哪怕是说得再让人相信,她的表情和行动,却也泄露了她的真心。 “江先生,我林梦桐素来不是个喜欢说假话的人,或者说,在我看来,没有什么真正的假话。只有面对现实时,不得而已才必需说出的话。那,也算不得假话了。我先进去了,谢谢你又送我回来。再见。”林梦桐轻轻说道。 “再见,林小姐,后会有期。”江慕凡听她如此说,似乎明白了什么,便不再多说什么,却也上车离开了。 林梦桐想,也许这样的结局,却是他们上天给他们两人最好的安排了。 她想着,却已经走到了铺子内,却又在此际,不禁回首看了下,那黑色的小汽车却已经绝尘而去了。 第560章 经年累月 流光容易把人抛,一转眼却已经是整整一年又过去了。这一年里,林梦桐却是全然把所有的心思,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知道,自己要把握住的,应该是什么。不是那已经有些虚无缥缈的感情,而是在自己那羞花堂上。 虽说成了家之后的阿宽,做起事来还是一如当初那般用心。不过,他到底有了家事拖累,且那江慕云小姐婚后不久便给他生下了个可爱的男孩。那孩子眉眼英挺,却又五官俊秀,尽是取了那阿宽与江慕云的优点。 而羞花堂的发展却是在这短短的一年间起色颇佳,特别是那位有着“土布小姐”之美名的许寒玉小姐这一年来,在几番场合之下,都不遗余力地替那羞花堂极尽宣传。加上之前的货品在项老板底下那家新开的百货公司里售卖得极好,所以这羞花霜的美名已经在上海的香粉业届传播得声名格外响亮了。 以致于现在的林梦桐,心下所顾虑的事再也不是之前的销量和市场问题。而是目前这位于宜城郊外小小的香粉厂,规模是不是有些太过小了些。她与已经是铺子里大掌柜的阿宽,还有全然负责香粉厂生产的庞师傅,以及特意为了保留原先羞花堂这百年香粉铺,而有意扩充了些规模的作坊里的大师傅严师傅,都已经悉心商议过,准备在这宜城周遭再买块大些的地,把原先后边的作坊和香粉厂合并在一起,规模也可再度做得大些。 只是这样的事,虽说目前也只是个构思中的蓝图,却不久便在宜城的商界里四下传开。许是这一年多来,羞花堂的生意发展实在是太好的缘故。这次却是有许多家原先的生意上伙计,都纷纷与羞花堂联络。却都是有意要合作出钱的,甚至有的老板并不在意这一两年内,羞花堂可以分到多少花红。他们肯心甘情愿地拿出钱来,放心交与羞花堂合作开新厂。目的自然是图今后可以有极好的回报。 而林梦桐和阿宽,也觉得这样并无不妥。羞花堂当下需要的是现钱,有了足够的现钱,接下来开厂也好,买新的西洋机器也好。推也能紧跟着上海那边风潮的新品也好。都少不得现钱。 俩人决定之后,便公开在这宜城商界里推出了合作办新的羞花堂香粉厂。不过,或许是从现在已经做得大不如之前的月中仙那边,得到的教训,林梦桐知道。这在羞花堂管理上的大权,却是切不可因着这些大小老板的出资,而变得四零八落。所以,她却是单单列下了规矩。这花红每年却是可以依旧按着羞花堂的当年得利而分配,有一分一,羞花堂可以承诺的是绝不少半文。不过,在铺子和香粉厂的大小事务决断上,就算出钱再多的老板,也不能干预到羞花堂自己的决定。 本来,林梦桐和阿宽却是以为这样的条件,或许会让人有些望而止步。却未料到,结果却还是让他们欣喜的。阿宽后来告诉林梦桐,这些大小老板们都对林家小姐的能力表示信服。他们既是出了这钱,就有那认赌服输之意,更何况,在这香粉业届里,现在又有谁比林家大小姐更有经验呢?她几乎是将原先的劲敌,月中仙击得一蹶不振了。 而月中仙的衰退,林梦桐也通过阿宽,从那江慕云小姐那里知道。这一年来的变故,却是因为一个人的悄然离去造成的。那个离开的人,却不是别人,而是江慕凡。就是那个自己在一年前,用那样有些世故无情的话,深深伤害过的那个江慕凡。 现在的他,却是选择了出国。只是这回,他去的却不是留学过的日本,而是英国。林梦桐一直有些好奇,她虽不知为何会有心下隐约的疑惑,但也知道,这江慕凡不是个只单单喜欢读死书的人。他这样的年纪,却刚好是个可以做大事的年纪。却又为何要放下月中仙的事,带着那略微有些不便的身体,去那遥远寒冷的英国呢?难道,他还是有心深造,想学以致用,再加国内发展不成? 想起一年前,自己与他在宜城女中见的那最后一面,林梦桐却是心有愧疚。只是她也知道,在那天最后江慕凡送她归来之际,他是明白的。她明白自己之所以要说那些话,背后却是有着怎样难言的苦衷。只是,他又为何这一年来,别无消息。就连那江慕云这边,也未曾多加联络。现在自己知道他的行踪时,他却已经在这世界遥远的那一端了…… 接下来羞花堂的事,却是诸事顺心。香粉厂也是顺利地选址成功,地点却是离那远先香粉厂不远的地方,地理位置方便不说,面积也足足是原先的四倍之大。加上有了许多生意上伙计愿意投钱合作,这事很快就着手去做了。而这事的定下,却也让林梦桐的心下总算放下来了。 只是,她还是觉得,现在在这宜城里,羞花堂似乎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对手。那月中仙一年之内,就离开了两位原来的主心骨,那位江老板又与那些个生意伙伴们意见多有不同,所以现在的月中仙。经营上早就没了当年的兴盛。听那阿宽从江慕云那儿得到的消息却是,江老板现在有意把上海那边的香粉厂全部出让掉。以后,估计是连月中仙也要转于他人。 林梦桐知道这些后,心下却不是滋味起来。她也有些不解,之前那江慕凡不是说过,虽说对月中仙的生意不甚感兴趣,但为了这块牌子,他也会努力去做的。他不是个不懂坚持的人。怎么会这般没有耐心,不过只是一年未到的时间,就匆匆选择了放弃?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么? 林梦桐想着,却听见自己办公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了。是那种有些熟悉的,温柔的声音。她不觉心中莫名一动,这声音却是有些像那江慕凡的声音了?只是,却断无可能是他了…… 第569章 天意弄人 林梦桐也接过一份新出的报纸,因为实在无聊,心下又总是惦记着那羞花堂实业公司下一步具体的安排。所以对这报上的内容也只是随意一瞥。这上海的确是个资讯特别丰富的地方,光是这当日的各样报纸,就大大小小的有好些。且还都是一叠厚似一叠。其中多半却也是些在她看来,颇为无聊的新闻了。 只是,她的目光转到一张报纸的背面时,却不由被那标题几个大字瞬间吸引了目光。那几个字写的是依旧报纸风格的夸张笔调,只是这新闻纸下提到的两个人名,却是份外让她不宁静了。 这报上的标题写的却是“商界新人与影业佳人,神仙眷侣不日归来。”这题目下却是分明有着一行不太显眼的副标题:明星香皂厂新聘技术经理江慕凡,下周即将与土布小姐许寒玉一起从英伦携手归沪。” 这一行字却是分明刺激到了她的眼睛,虽说她也知道,这种报纸惯是用得耸人听闻的标题来吸引读者。可是,这世事哪里又会这般巧合,这阿宽才刚说了那江慕凡要学成归来的事,这报上就登出了他与那位许寒玉要一同返沪的消息。只能说,这一切,不会都只是谣传了。 底下的新闻还说到,明星香皂公司重金礼聘了在英国学习日用化工的江慕凡,他将于下周回国。而土布小姐许寒玉也适逢一部新文明戏杀青结束,特意远赴英国接他归来。这两人真是新时代青年中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了。而且,这报上还说到,这江慕凡之所以选择去英国深造,也是因着这许寒玉小姐的长远目光和建议。 这报上虽是当作一则带有几分吹捧明星香皂公司的广告口气,来说这则小道新闻的,不过,却还是让林梦桐瞬间怔住了。她知道,这报上说的,并不完全是不真实的。最起码,上次那封信里,却是连那江慕凡都对自己说过,他当初险些与那刘子墨做不成朋友。也是因着这位格外多情的许小姐。更何况,也是这位见多识广的许寒玉小姐,告诉了他,那英国的医疗水平远胜于国内,或许可以让他治好腿疾。 林梦桐看罢,心中却是反倒安然放下了。她知道,现在这江慕凡前面的路,想必是条更好的路了。明星香皂公司把他视作不可缺少的人才,而现在那位许寒玉小姐在这上海影业界内,早就已经取代了昔日那位李萍小姐的风光了。是当下最红最受青年学生们喜欢的明星。他们在一起,却是如那报上所说的,再合适不过了。更何况,那许小姐却是有意去英国接他回来。想必他们是联系良多。 阿宽却是一眼看出了她神色里的异样,便也好奇地拿过了那张报纸来看。他看了一会,这才小心地放下,沉默了片刻,又对林梦桐说道:“梦桐,这不过都是报上为了夺人眼球乱写的,不如这样,我把这个带回家去,给慕云她好好看下,如果真有这事,慕云总不会一概不知吧?” “不必了,阿宽,你今天也累了,到了家还是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还们还要商议接下来实业公司的事,这种小事,不值得你问。”林梦桐说着,却把那张报纸随意折好了,依旧放在了一边,只是阿宽却是分明注意到,直到火车在宜城停靠之后,下车时那林梦桐却也如忘记一般,没有再去动那张放好的报纸了。 转眼却是又到了一周,林梦桐却是忙碌得似乎不及多想,好在那实业公司成立的各项批复都已经稳妥办好,连着亲的工厂和公司楼都已经开工了。而且,有了那笔卢新宇的出资,加上其他几位生意上股东陆续投入的现钱,接下来厂房开工也很快。 只是这天下午,阿宽却是对林梦桐来告了半天假,理由却是家中来了客人,下午要去做作陪。林梦桐见他说话,言辞间有些闪烁不定的样子,便也知道了一些缘由。她想,阿宽应该是以为那江慕凡的归来,没有直接告诉自己,会让她心情不好的。便干脆主动笑着说道:“阿宽,你说的客人应该是江慕凡吧,他是慕云的哥哥,你理当去作陪的。现在你就回去安排吧,这里暂时也没什么大事。” “梦桐,你不用在意,慕云昨天说了,那江慕凡是今天中午才到宜城,上海那边的明星公司明天就要他过去。所以,他应该会很匆忙,但是他不会忘记联系你的……,毕竟……” 阿宽的话不没来及说完,却是被这林梦桐轻轻打断了,她笑着说道:“阿宽,我没什么事。你倒是要早些回去准备了,好好收拾下,别让慕云觉得你一忙起来,就顾不得形象了。” 阿宽见她说得如此气定神闲,却也放下心来,便打了招呼匆匆离开了。 林梦桐回到办公间里,看了看那墙壁上金色的自鸣钟,时间却是快到近午了。她的目光却又不由落在那桌上的电话机上,却又默默收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的发生,却又格外有些担心,那报上的事她看了之后,却总觉得是有些缘由的。过去的那个他,即便有着那种小小的缺憾,都是那般与众不同的他。而现在的他,或许已经再没了昔日那样的缺憾了,还会是当年那个一脸阳光自信,对自己却又格外坦诚的江慕凡么? 她想着,却又有些心下隐约的失落。而正在此时,那电话机却又是分明响了起来,林梦桐却是犹豫了一会,这才接过电话。而电话里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传来之后,却是瞬间让她有了格外温暖的感觉,这个声音不是别人的,却是那久违的江慕凡。 “林小姐么?我是江慕凡,我回来了,你一刻钟以后下楼,我刚到宜城,马上就让师傅送我回月中仙,不过,我还是想先到你,就在你们羞花堂的门口。我一刻钟以后就到。就在之前那个送你下车的地方,我等着见你。” 第562章 了却心愿 听得林梦桐这样问道,那江慕云也舒了口气,却用那颇为无奈的口气说道:“慕凡与那刘子墨之前就是中学同学,关系也是最为交好的那种。不过,后来慕凡他去了上海那边和香粉厂替家父做事,经常与那刘子墨来往,谁知那位刘先生的女友,就是那位‘土布小姐’许寒玉,却是很奇怪,忽然就一心喜欢上了我哥哥。” 说到这,江慕云的脸上分明有些不可思议的神色,她默默看了下坐在对面的林梦桐。这才缓缓说道:“按说那位刘先生的家境学识,乃至外表气度,却都不在慕凡之下。更何况,比起慕凡来,他的身体却是格外健康的。” 林梦桐听了这话,心里瞬间却不是什么滋味了。她原本是以为,今后再有那江慕凡的消息,也再不会与自己有半分丝毫的关系。自己不是已经完全不在意他了么?怎么今天从江慕云的口里听到这个消息,却还是种别样的感觉呢?只是,现在当着这江慕云的面,她又怎能再轻易流露出什么来? “江小姐,其实这也无足为奇。在他人看来,你选择与阿宽走在一起,不也是同样不可理解的事么?这世上的事,或许只有自己才知道选择的对与错了。” 林梦桐想了下,却又像忽然记起什么一般,又对那江慕云说到:“我之前也有见过那位刘子墨和许寒玉,好像那位许小姐是有一次看过刘子墨他旧时的相片,却是说上面有一人与她的故友颇为相似,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许小姐那位故友同样,也是如江先生一般,在行动上有些小小的不便。所以我想,应该是许小姐见了江先生,一时格外触景生情,感情上难免会有所转移。本来,像她们这种电影公司里的演员,情绪上也有些职业习惯,难免会想到其它。” “林小姐,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有理。只可惜,那位刘子墨却不是这样想。再加上那位许小姐真的是太过痴心,几番借着诸多理由去找慕凡,而哥哥也对我说过,他与这许小姐根本就不是一类人。说白了也只是神女有意,襄王无心。所以,为了避开更多的麻烦,慕凡还是决定放下上海那边的事务。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江慕云说到这,却又低头看了下手腕上的手表,那块表林梦桐却是看得清楚。不是之前她做那月中仙大小姐时,经常戴的那块进口的瑞士手表。而是换了一块普通的手表,虽说也是小巧精致,却也远不及她昔日的那块华贵了。这块手表林梦桐记得,应该是阿宽婚后送给江慕云的。 看来,这现在的江慕云,却是完全收起了旧时的天性,也不再爱那些华服美饰,虽说只是洋行里做普通的文书之职。不过,林梦桐知道,这样的她,过的却是她一直内心想要的那种幸福独立的生活。阿宽,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子,从这点来看,林梦桐想着:或许这江慕云才是真正聪明的人了。 林梦桐的思绪不由有些飘散开了,可能好久以来,她都对自己过的是一种太过自律的生活。甚至,真的是连带着感情也变得份外粗糙起来。 “林小姐,时间不早了,我要回洋行做事了。”江慕云轻声说着,待起身后,却又笑着说道:“谢谢你的咖啡。” 见江慕云要告辞,林梦桐却也客气地送她到了门口,正待和她一起下楼时,这江慕云却请她留步了。“林小姐,阿宽也说你事务繁忙,不必送我了。” 林梦桐出她这样说,却也只好点了点头,正待唤过秀凤,送这江慕云到门口之际,却听那江慕云最后又低声说了句:“林小姐,慕凡他之所以不愿意接受许小姐的一片心意,我想,你应该是最能理解的。他这次去英国虽未说几时回来,不过,我想他心里只要有一个始终放不下的人,就一定会记得回宜城。” 说到此处,这江慕云却是再不多说什么,匆匆下楼离开了。而此时的林梦桐,却是完全怔住了。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是根本没有忘记他的,哪怕在这一年的时光里,羞花堂发生了那么多全新的变化。而自己,似乎也变得格外忙碌起来,忙碌她几乎以为自己都可以不再会想起这些事,想起那样的他。可是,思念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只要有一个小小裂口,那些记忆却又都再度浮现起来了…… 她这才想起,江慕云留下的那封信,那封江慕凡特意交待过,待羞花堂的大事办好之后,再转交给自己的那封信。她便不及多想,又回到桌前。定了定神,却又缓缓拆开那封信了。 展开信纸后,映入眼底的,却是那格外熟悉的清秀字眼。在这样的字里行间里,林梦桐却是仿佛又看到了,最初相遇时,那个一脸阳光自信的江慕凡,以及他手上,那个始终是形影不离的细细拐杖。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缕阳光斜斜地照到她的桌上,而秀凤却又贴心地替她换过了面前有些微凉的茶水时。林梦桐这才意识到,素来看书写文都极快的自己,这封只有二页纸的信,自己居然默默地看了半个钟头之多了。连这茶水都放得有些凉了。 这信里却是说了完全让林梦桐未曾想到,原来,这江慕凡在上海时,虽说是无意于那位多情的许寒玉小姐,不过,这许小姐却是告诉了他一个对他而言,是完全充满了希望的好消息。那许小姐说,他腿部的问题,其实在这国内应该是没有医院,哪怕是那种最好的医院也治不好的。 不过,她在上海见过一位英国的洋人医生,说江慕凡这样的腿部问题,却并不是先天就有的。属于药物治疗后的不当反应。英国的医疗水平却是远比上海这边发达昌明。如果江慕凡到了那边,找到合适的医院,说不定会有一线转机。 第563章 归期何期 江慕凡却是在那信里又说到,虽说这只是一线希望,可是他也愿意再去试试。他在信里说到,或许林梦桐那次最后与他见面时,说的那个理由未必出自真心。但是在江慕凡看来,他也不愿意自己身上,真的存在着这个不完美的遗憾。所以,哪怕只是有一线希望,他也愿意去试试。 这次去英国,他自然不会对家人说是要治这腿部的旧疾,而是说想再多学些相关的知识,所以,也选择了一所不错的名校,进行下一步的深造。这样,他便可以不浪费时光,一边学习,一边抽空去打听合适的医院治疗。这次少则两三年,多则三五年就可以回来。他虽没有在信里多说些什么其它的,却只是在最后处说了一句话。而也正是这句话,却是让林梦桐茫然之间,却只觉得自己有些不知所想了。 江慕凡在信的末尾说道:“我不希望因着这封信的留下,会打搅到你格外平静的生活。我只希望,待你再见到我时,那那样的我觉得是一个再没有一点遗憾的我。还记得那次我送你的月中仙里,第一款出自设计包装的香水么?那样的名字却根本不是我从什么花香里得到的所谓灵感,而是我为了让你记住,那个不甚完美的我。” 收好了信,林梦桐却依然把这信放在了抽屉里,放在了那瓶依然散发着幽幽清香的香水瓶边上,她不禁又端详起那个安然放好的那瓶香水,那香水的名字却是“勿忘我”。她想着,或许再度见到那学成归来的江慕凡时,他已经变得让自己有些认不出的。其实,自己又何曾在意过他身上那个小小的不完美呢?他在自己的心里,却是一直如那样温润的美玉,就算是有些轻微的暇疵,那却更是他与从不同的地方了。 想到这,此时的林梦桐脸上却也露出了一个有些甜蜜的微笑,虽说她也无从知道,这江慕凡的归期究竟是哪年哪月。甚至,她也不知道如果他当真要在那遥远的英国。做那样的手术,是不是一点也无风险。但她相信,他会一切都好的,一定会的…… 时光却是不会为谁刻意停下它的脚步,那走得最急的,却依然是最美的时光。转眼,又是两年过去了,这两年里,江慕凡并未再寄来什么信。甚至,阿宽也曾有意无意地告诉林梦桐,说是那江慕凡说来也怪,自从到了英国那边以后,几乎是要一个月才与家中联络一次,而这二个月,更是没有了半点消息。连着那江慕云都有些为之担心,不过,反倒林梦桐知道了这些,却并不在意。她只知道,那江慕凡却是与他人不同,他有自己的想法,更是个目标明确的人。 他不会徒劳荒废那在英国的时光,即便他治不好腿,也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而如果上天真的按排好一切的话,那么她定会再见到那个完全不同的他了。 而现在的羞花堂,却更是今非昔比了。新的香粉厂已经在这宜城周边,做到了最大最强。而且,随着羞花堂新品的不断问世,原先的机器早就不够应对了。两年里,香粉厂已经陆续添置了好些机器,而羞花霜更是已经在那上海名弛一时。只是让铺子里阿宽还有其他伙计略有不解的是,随着货品的更新,在包装上许多原先的货品都不忘跟随潮流,换了更为时兴的包装。 而那店里最为好卖的那个四时香膏。林梦桐却是始终坚持用原先那水墨画的包装图案,好在这不落俗套的包装非但没有影响接下来的销路,反倒成了羞花堂的一大特色, 只是这天,林梦桐正在这案前忙碌,接下来羞花堂却是有了更新的发展。而这样的发展,放在两年前对她而言,却几乎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大事。眼下上海那边已经有好些商界伙伴,却是有意要和羞花堂合作,在上海成立一家完全可以生产出可以替代那些洋货香皂,花露水,香脂等日用各方面货品的公司,并且是那种产销一休的形式,选址和建厂方面,现在那边已经有了动向,只待林梦桐决意下来就可以谈接下去的细节了。 这事林梦桐也自然要谨慎考虑,她当然想为自己手上这份祖业谋求更多更大的发展。不过,她也知道,未必所有的迅速发展都会有意料中的好结局,风险自是不必提,那些生意上的不可预知的事也太多,更何况,眼下时局也有些不太安稳。阿宽的意思是不必操之过急,羞花堂目前已经不错了,虽然比不得上海南京那边的大的香粉厂,可在这胭脂水粉届内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 只是林梦桐细想之下,却还是决定一试。她知道,暂时的安稳有时候也未必全是好事,现下洋货纷纷打着价廉物美的广告,抢占了绝大部分的香皂牙膏香脂的市场。一旦它们占领稳当之后,包括羞花堂在内的这些传统的胭脂水粉行当,就再无振兴可能。所以,这一步,却是始终要走的。不过,自然是要步步谨慎为好了。 她正细思这事,却听得电话机响了。秀凤却及时有礼貌地接过了电话,片刻之后却放下电话来。轻走到林梦桐边上,对她轻轻说道:“小姐,这个电话是上海那边的,是什么圣玛丽孤儿院的一个顾嬷嬷打来的,说是有事要告诉小姐你。” 听得那秀凤如此说,林梦桐她暗自有些惊讶,她不禁轻轻放下了手上的笔。“圣玛丽孤儿院?顾嬷嬷?”她想着,却是终于在脑海里记了起来。 这却是那之前自己和阿宽一起探访过的那家上海的孤儿院,也是那卢新宇离开时对自己留下的一个小小的愿望。只是这几年来,事务缠身的林梦桐也很少想到这事,不过她却没有忘记每年年前,都让家锁依着那个地址,给那里的小朋友们寄出些他们 第564章 再度重现 林梦桐想着,便急忙接过了电话。电话那头确实是那顾嬷嬷的声音。“是林小姐么?我是圣玛丽的顾嬷嬷。今天我打电话来,是想告诉你,昨天我们圣玛丽收到了一笔五百个大洋的捐助,你知道是谁捐的这笔钱么?” 听着这位顾嬷嬷这么说,林梦桐却只觉得那个原本已经模糊的名字,变得份外有些熟悉了。她不由脱口而出地说到:“顾嬷嬷,是卢新宇么?他回到上海了么?” “是的。林小姐,几年前你和那位陈先生一起来过我们这,应该知道,他好久都没有消息,这几年来,也再没有和我们圣玛丽有过联系络。只是前几天,我们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询问我们圣玛丽这边银行的账户的号码,我觉得那个声音有些奇怪,也有些熟悉,然后电话里那个人告诉我,他是卢新宇。这两日他就要回上海来,他这几年虽是一直漂泊在外。却是始终没有忘记早些年自己心下的愿望。我告诉他圣玛丽的账号之后,就在昨天下午,就收到了这笔钱。” 听得那顾嬷嬷如此说,林梦桐心中却是不由一阵激动。她知道,卢新宇终于可以做出一件完全是出乎他自己本意的事了。可以依靠着他自己的能力,完成他儿时的一个梦想。尽管,这或许在那些真正的大亨面前,五佰个大洋并算不得什么,不过,也只有林梦桐自己才知道,卢新宇这几年在南洋,一定是吃尽了常人难以想像的那些苦楚,才得以可以安然回到上海。 只是,想到此处。林梦桐却又有些不甚明白,这卢新宇为何要单单把这笔钱只是汇到那圣玛丽的账上呢,他明明人已经是回到了上海那边,怎么反倒不去那家孤儿院去看看,亲自把他那份心意带过去呢?莫非,她想到这,不由心下多了丝隐约而生的顾虑,莫非现在的他,还有什么不一样的难处么?而且,他也没给自己一点消息。电话更是一个也无。看来时间果真是最为有效的遗忘剂了,现在的卢新宇,恐怕早就忘记了宜城这个小镇,忘记了自己。 “林小姐,我在电话里也问过他,说这些年他到哪里去了,我们和圣玛丽的那些个孩子们也很想再见到他,现在他人在上海。为何不能过来一次呢?”顾嬷嬷在电话里的声音,却是有些欣喜,也有些失望。 “顾嬷嬷,那卢先生他是如何说的,他为何不去圣玛丽见见你们呢?”林梦桐想着,自己却是明天正好要去那上海一次,那边即将要成立的羞花堂实业公司,地址也已经选好,自己刚好也要和阿宽一起去看看。再把一些细节上的事,定度一下。她还想着,抽空正好可以去圣玛丽那边看看。 “林小姐,我也是想得如你一样。只是卢新宇他此次却是有些奇怪,在电话里犹豫了下,只是说他不过是顺道来上海这边处理一些事宜,不方便过来。所以,也只好把钱汇来就是。其实,这里的院长和我对他这次能有如此心意,当然是感动得紧,不过,我们也希望能再见到他。”说到这,顾嬷嬷不禁有些感触地说到:“院长早就说过,这卢新宇天性聪颖,是个可以做大事的人。也是个最容易走错路的人。我们真怕他,这两年会在外边,又惹上什么麻烦。” 听到顾嬷嬷这么说,林梦桐却也安慰她道:“顾嬷嬷,你不必多想。依我看,卢先生必是有俗务缠身,所以才不得过去见你们。明天,我和陈先生正好有公事要过去上海那边,后天应该可以抽空去圣玛丽探望一下。好几年没去了,卢先生之前留下来的那些嘱咐,我却是没有忘记的。” “林小姐,谢谢这份心意。”可能林梦桐的话,倒也让那顾嬷嬷略为想开了些,她便客气了几句,也挂上了电话。只是放下这个电话后,林梦桐的心里却有些颇不平静起来,她想着,这卢新宇必是有些苦衷,若不然,他此番回到上海。不联系自己也就罢了,怎会连那圣玛丽孤儿院---那个在他生命里留下了最多痕迹的地方,他也不去看一下呢?想到这,林梦桐却也有些担心起来,她知道,这几年过去了。在心里那个角落里,卢新宇却是依然存在的。尽管,现在他的位置却无法与那远在英国的江慕凡相比了…… 顾嬷嬷说的事,林梦桐却并没有告诉那阿宽。第二天,他们俩便去了上海。现在因为阿宽是成了家的人,虽是大掌柜,原本林梦桐也想着,自己与他即便是因公外出,为了羞花事的事也不太方便。不过阿宽却在这事上极为开明,他却是说林梦桐虽说学识经验上这几年下来,早已今非昔比。不过,在应付那些生意上的陷井暗流之上,却不如自己看得明白。所以,这次上海实业公司的事上,他是必然要陪着她去办的。 俩人到了定下的饭店之后,第一天却是在那些生意合作的几位老板作陪下,看过那实业公司的地址,而这具体的细节却要隔天下午大家定好再细谈。阿宽和林梦桐也早有准备,所以这些事他们倒也应对得较为从容了。 林梦桐却也把第二天上午的打算告诉了阿宽,又思量了下,这才把那天顾嬷嬷打电话告之自己的事,又大致对阿宽说了一遍。 “梦桐,你是说那顾嬷嬷收到了那笔不小的捐款,却是那卢新宇汇来的,他又回到了上海么?”阿宽听了这番话,却是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一个好几年都没有消息的人,现在一经出现,却是做了件这么让人惊讶的事。这卢新宇,确实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是的,只是他并没有想回圣玛丽探视的意思,顾嬷嬷说,卢新宇只是说在上海有俗务缠身,又是顺道路过,不方便过去。”林梦桐说到这,却也不由叹了口气:“我想,他这么说,也有他的难处。明天一早,你若方便的话,我们不如过去那边看看。” 第565章 失之交臂 “梦桐,我陪你一起去。那里位置有些偏远,你一个人过去,自然不适宜。只是……”阿宽话说到此,脸上却是有些迟疑不决的表情。似乎有话想要说出,却又是分明顾及到林梦桐的心思一般欲言又止。 “阿宽哥,你有话尽管直说。不必对我有所保留。”林梦桐见他这样表情,反倒格外不解了。这几年阿宽负责羞花堂对外的许多生意上的大事,人经历的多了,也格外成熟起来。他按说不会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来的。 “我是说,从你方才说的那些来看,我觉得那卢新宇现在,也未必是走了所谓的正道,只怕他还是重走了老路,所以才会一方面出自内心的愧疚,给那圣玛丽捐了不少的钱,一方面又自觉无颜以对那顾嬷嬷,所以才不愿意再度去那孤儿院里。甚至,他也不联系梦桐你了。”阿宽说到这,却也有些神色不太放心的模样。 林梦桐听了他这般推测,却也并不以为意外。她知道,卢新宇从来到羞花堂的第一天起,就是个身上带着太过疑惑与迷团的人。她曾经自认为,可以做那个真正理解他的人,可是最后的结局却反倒是应证了那些流言。想到这,她却也淡淡一笑。对阿宽说道:“你说的自然也有道理,我只希望,他不要再生出事端来。他已经半生飘零了,现在可以有安定的生活,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阿宽听她这样说,却也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在现在的林梦桐眼里,那个以前那般完美的卢新宇早就已经荡然无存了。有的,却只是那个略带几分惘然的回忆了…… 第二天一早,因为想着去圣玛丽探望的事。林梦桐也没多睡,虽说眼下来到上海的她,因着生意上的缘故。定下的居住的饭店,也是颇为讲究高级的地方。不过,她却并没有多少睡意了。 现在已经四月的春天,上海的天气也是格外好。想着这次只是去那圣玛丽孤儿院,所以林梦桐也穿得格外素净大方些,不过是一件淡青色的厚旗袍加上了同色绒线外套。她一直不喜色那些太过跳眼的鲜明颜色。穿好这身待出去之际,她却又忽然记起,那卢新宇之前也是最爱这青色灰色之类的,有些模糊中性的颜色。 还记得那次初相见时,他帮自己截下那个小毛贼时,身上却也是如一件灰色的长袍。干净而朴素,那样的他,却是无论如何也让当时的林梦桐,想不到在他的身后,却是有那样多不堪的往事了…… 林梦桐和阿宽在一楼会合之后,便去这家极为高档清幽的饭店吃了早餐,是那种有些西式风格的面包牛奶。阿宽现在因为经常要外出谈些生意的缘故。加上随着羞花堂规模的日益扩大,他的见识也益发增多。所以,这些洋派的风格,他倒是适应多了。 只是他却看出今天的林梦桐,倒有些食之无味的表情。便轻声问道上:“梦桐,你若是不舒服,就不必过去的。我反正已经准备好给那边孩子的小礼物,我一人过去就是,你休息下。下午还和汪老板他们有新公司的重要事项要谈。” “我没事的,可能因为昨晚看那些合约之类的,睡得有些晚了,我也吃好了。车应该到了。我们过去吧。”林梦桐笑着说道,阿宽这回为了谈事方便,在上海这边订好了小汽车来往。虽说比黄包车贵上许多,不过生意上的事,该费钱的地方却是不能少的。尤其是和那些个见惯了世面的老板们谈接下公司的事情,这来回更不能让人低看了。 汽车很快便开到了圣玛丽门口。林梦桐便对师傅说:让他一个钟头之后再过接。车却是停在那马路对面的,林梦桐才及下车,却看到已经辆灰色的小汽车停在了门口。她不由想到。今天难道已经早就有人来这里探视么? 只是刚待这林梦桐和阿宽过去,却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是缓缓由那圣玛丽外边走到了车前,虽是背对着林梦桐和阿宽,可是那说话的声音却是听得格外清楚。那人却是慢慢打开了车门,对那里边的司机师傅说了声:“我们已经在这转过一圈了,可以走了,不必再进去打扰别人了。” 那人说完这话,便开了车门进去了。只是在他低头时,那侧面却刚好被阿宽和林梦桐看见。而几乎是于此同时,那辆灰色的小汽车却已经开走了。 “梦桐,你看到了,这人是卢新宇,一定是他了。”阿宽有些激动地说到。 “阿宽哥,我方才也看出了,声音却是一点没变。只是那样子,好象不是太像……”林梦桐也在这门口停下了脚步。不知为何,她感觉方才听到的那人说的话里,却是完全符合之前那顾嬷嬷说的,卢新宇的情况了。他明明来到了圣玛丽孤儿院的门口,甚至让随行的司机绕过了一圈,可还是不愿意进门。这,却是格外让她不解。而更不解的。却是方才那人对那车里的司机师傅说话时,自己分明看到了他的侧颜,眉眼间虽完全是那卢新宇的模样。只是早已经没有了昔日那温润如玉的神情,反倒是脸上多了个有些格外刺目的伤疤。 所以,林梦桐有些怔住,一时都不能确定,这个有些奇怪的人,究竟是不是卢新宇了。而此时,阿宽的话却让她全然明白过来。这人定是他了,已经好几年没见,他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有些陌生的样子? “梦桐,我刚才看得清楚,是卢新宇,不过,他的脸上多了个伤疤,但是那种说话的神色却并无改变。所以我想,可能他不见这里的嬷嬷,和不再联系你,都只有一个原因。” 阿宽思量了下,这才说到:“那就是这些年来,他所经历的事,不是我们常人所能想像的那种。如果只是依靠着寻常本事吃饭,从南洋那边,不过四年多时间,哪里有机会捐出那伍佰个大洋给这里?又哪里能轻轻松松就回来上海?” 第566章 报上消息 阿宽的话里,那种意思林梦桐也不是不知道。不过,她也不知为何,却是依然相信卢新宇。他毕竟是个那般聪明的人,那些他曾经走过的路,留给他的代价是什么,他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现在的那个他,林梦桐想,定是会寻一条全新的路的。他从来就是个极有想法的人。只是,她想到这,却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只是轻声对阿宽说道:“阿宽,我想他此次回来,不愿来这里见嬷嬷们,也未曾联系到我,或许是因为他的确有难以言尽的苦衷。刚才他脸上那个伤疤你也看到了。” 阿宽也点了点头,直到俩人从那圣玛丽孤儿院回来的这一路上,阿宽却也觉得,这林梦桐都开始沉默了许久。似乎那卢新宇今天这擦肩而过的出现,却是让她平白添了许多心事。只是,他也知道,现在的林梦桐,早已不是那个与卢新宇初相遇时的她了。在她的心里,如果说一定有个时时存在着的人的话,那个人,却再也不是卢新宇了。 上海的事处理得顺风顺水,羞花堂实业公司的选址和新的香粉厂都已经看好了地方。只待这一年之内成立之后,林梦桐今后就不会只在那宜城一处办工了。虽说成立的是多人入股的新式实业公司,可是为了方便管理。更为了不再出现像之前月中仙那样权力过份细化的教训,在这家实业公司里,却还是羞花堂占了几乎百分之六十的股份。 林梦桐心下自知,这次自己几乎是摞上了所有的家底。只是,在这些合作的股东里,却是有位赵老板格外与众不同,他的出资金额却是仅仅低于羞花堂的。而且,阿宽也打听过,这位赵老板之前却只是在这上海做些极小的杂货铺买卖,连着现在他自家的生意都是那种勉强维持的。 所以,阿宽也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他有这般多余的闲钱来入这羞花堂实业公司的事?况且,让阿宽格外不解的却不止这些,连着林梦桐都有些心下犯疑的却是,这位赵老板却是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和谈其他的细节条件,就签字确认了愿意出资的份额,并且,他还对林梦桐与阿宽说,自己不是个有闲暇时间的人。所以,今后这羞花堂实业公司的大事小事,他都不关心也不多问,至于公司今后的盈亏,以全然信任他们,有分红就按时分账即可,若是前几年没有盈利,也不必对他解释什么。他只管出了这本钱,其余的一律不管不问了。 下午这事议好之后,原本阿宽是直接想去车站那边买了票,俩人就可快些回到宜城,再做那接下来的大事。只是到了饭店准备整理东西之前,林梦桐却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对阿宽说到:“阿宽,我想再请你帮我一个忙。” 听得林梦桐这样说,阿宽却也点了点头,轻声说到:“梦桐,我知道,你是不是要让我,再单独约见那位有些奇怪的赵老板一次?” “对,我总觉得这位赵老板有些古怪,他应该不是真正的出钱入我们羞花堂的人,而且,那个真正出钱的人,也有些奇怪,似乎在意的并不是今后的权利,更不是能分到多少的红利。所以,这事若不在离开前问个清楚,我总觉得心下不太安宁。” 林梦桐轻轻说道,却又有些茫然地叹了口气,这才接着对阿宽说道:“我不相信天下会有这般的好事,而且,今天下午在议事时,我也一直觉得那位赵老板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总不像个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现钱入股的人,我担心这背后会不会别有隐情,” “梦桐,你放心,你且在这饭店里好好休息,我现在就去约下这位赵老板。一定会把这事打听个水落石出。我们明天一早再回宜城。”阿宽对林梦桐说完,便去自己那间房间里去打电话了。 直到晚上,林梦桐在楼下用完晚餐后,阿宽却是还未回来人。她想着,这不会是那位赵老板有什么问题?累及到阿宽不能准时回来吧?她思及此处,却未免又担心起来,想着自己是不是太多事了,反正那位赵老板愿意出资,又不愿多问今后公司的事,对羞花堂而言,不正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么?自己又何必想得太多呢? 她在这客房内正想得有些出神之际,却听到门被敲响了。她便急急打了门,外边却是阿宽,他的神情里却是又惊又喜,却又多层难言的复杂意味。手上,却还拿着一张报纸。 见她这样,林梦桐却也明白过来。阿宽此行定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她便不待阿宽先开口,便先让他进来,在外间坐下,这才有些急切地问道:“阿宽,你见到那位赵老板了么?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梦桐,你不用着急。这张报纸是那赵老板给我的,你且看下。”阿宽说着,却也把手上那张报纸递到了林梦桐的手里。 这却是一张上海当地的小报,林梦桐目光却是落到了那正中一版面的一行大字上“南洋神秘大亨热心捐助圣玛丽”。这标题虽是起得有些夸张,不过林梦桐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位所谓的神秘大亨,不是别人,不正是自己才见过的卢新宇么?只是,他现在怎么就成了这报上的神秘大亨了呢? 而且,那位赵老板又是如何知道这事呢?林梦桐心下有些迷惑了,她不由在心底里浮起一个答案,一个她早就有些影子的答案…… “阿宽,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这位站在赵老板背后的实际出钱的人,就是报上这位来自南洋的神秘大亨?”林梦桐轻轻放下报纸,略为思量了下,这才对阿宽轻声说道。 “梦桐,你的猜想是对的。这个实际给我们接下来的羞花堂实业公司也资入股的人,不是别人,却是那今天我们在圣玛丽门口,见到的卢新宇。”阿宽看了下林梦桐一眼,这才说到。 第567章 学成归来 阿宽看了下林梦桐,这才又继续说道:“这位赵老板之前在上海做小生意时,也曾无意间帮助过当年的卢新宇。他说,那卢新宇自从三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就再无消息。只是就在上个礼拜,他却是突然出现在他的那家杂货铺子里,并且找到他。” 听到这,林梦桐益发有了些眉目,不过,这几年她也只是知道那卢新宇去了南洋,至于他在那里过得如何,却再无消息了。 “阿宽,那卢新宇找到这位赵老板,难道有什么事么?他这次回来,怎么就变成这报上说的什么‘神秘大亨’了呢?”林梦桐又继续问道,她知道,以阿宽的灵活和恳切,定会让那位赵老板对他告之以实情了。 “梦桐,赵老板起初并不愿意告诉我这事,不过,我和他说明了来意,说并不是我有心要打听他的什么私事。只是,我们羞花堂素来做的是根根本本的生意。就算是接下来合作在这上海开实业公司,用得每一份钱,也是要能见得光的那种。更何况,林小姐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受了人好处,而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阿宽说道,面色里却也有丝欣然。“我这样说明了用意,那位赵老板便也不好再推托什么。他便说,这次给羞花堂出资入股的事,是那卢新宇特意来找到他的。并对他说,这事他不方便自己露面,如果赵老板念记着旧日的往来,愿意帮到他的话。以后若是羞花堂成立的那家实业公司,今后当真有了分红,他便可以将分红的一半全部给这赵老板。那另一半,也让赵老板再转捐献给那家圣玛丽孤儿院。” “是这样?难怪这位赵老板会单单只管出钱,对接下来的大事,却并不在意。只是,卢新宇既然刻意隐藏自己身份。为何这报上又会登出这样的字眼呢?还知道他是从南洋过来的?”林梦桐却有些好奇。 “赵老板说,卢新宇这次归来,早已经费了钱改换了身份,却是连名字都改过了,为了自不用说,是为了避开牵连到之前他那位养父的事,只是,那些个小报记者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圣玛丽的事,就写了这个,好在他们也只知道。这位给圣玛丽捐钱的人,是位行迹匆匆的南洋大亨,其它的,就无从知道的。”阿宽说到这,却也叹了口气:“赵老板还说,他当时问过卢新宇,问他既然有心要入股这羞花堂实业公司,为何不能亲自出面,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阿宽,我明白,卢新宇却是连那顾嬷嬷都不原见,又哪里会见我?他想来费了这些周章,还要给我们接下来的实业公司出资入股,这期间一定有他的缘由。他养父那件事的案底,上海这边的警备局里,应该还有留存着。所以,他这次途经上海,行色如此匆匆,也是情理之中。”林梦桐轻声说道。 “是的。那赵老板对我说,卢新宇说,现在的他虽然已经换了身份,在南洋这三四年间,也算吃尽了各样苦楚,如今做的是正当的橡胶生意。不过,却是在南洋定下生活,到上海来不过是为了了却一个心愿。虽然。他现在面容已经毁了不少,也不想再见当初的故人了。”阿宽说到这,话语间却又是多了一丝不忍之意。 “你说的是卢新宇面上那个伤疤?”林梦桐不由又想起了,今天上午在圣玛丽门口看到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时,那侧面却也微微一瞥到,那脸上确实有些异样,那道明显的疤痕却是有些触目惊心地在他脸上。若不是那熟悉的声音和身形,却是连她自己都不敢于确定,这个人就是当年那个风度不凡,温润如玉的卢新宇了。 “赵老板说,卢新宇在南洋那几年,几乎是九死一生,才有了今天的他。他对赵老板说,如果我们羞花堂的人发现了这钱是他出的,就告诉那林家小姐,他现在的每一文钱,都是他干干净净挣来的。至于为什么要帮到羞花堂,其实只是他的一种内心的赎罪。他虽是当年无奈,却也让羞花堂蒙受了损失。”阿宽说到这,却也有些感触。他看了下林梦桐,这才又说道:“赵老板还说,那卢新宇今天还特意去圣玛丽那边转了下,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上海了,他的生意在南洋那边,现在身份也是南洋人。今后,只怕回来的机会不会太多。” 听到这,林梦桐心下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她知道,这卢新宇是在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洗去他旧日的那些不堪。他不见自己,应该也不只是因为他的容颜已变,不复当年的美好。而是…… “阿宽,那赵老板最后可曾还对你说了什么?”林梦桐有些怅然,不过,她也知道,卢新宇有今天这样的转变,却是极好的了。他不仅有了新的身份,意味都他接下来的人生,是那种完全属于他自己,一直想要的那种生活了。 “赵老板还说,卢新宇临和他告别前,对他说过一句话,就是让他若有机会转告羞花堂的林大小姐的话,就说他不是不想见她。只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见他了,希望当年她的那些个写在纸飞机里的心愿,都会变成真的。”阿宽轻轻说到。 只是林梦桐听到这里,却是露出了一个有几分无奈,更有几分轻松的笑意:“阿宽,你车票也买好了吧?明天我们回到宜城,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阿宽见她表情却还是有些平静的,这才放下心来。却又补充着说了一句:“梦桐,有件事本来在来时的车上我就想告诉你的,不过想着上海这边的事,毕竟要先处理好。就没急着说出来。” 见阿宽这样说,林梦桐却也笑了。经过了卢新宇这件事,她却是觉得,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样的事,能够让她的心绪颇为不宁了,所有要面对的,都必须笑着去迎接。 “什么事?现在应该可以告诉我了吧?” “慕云告诉我,说那江慕凡已经在英国修好了学业,这个月末就会回来。”阿宽看了下林梦桐。这才缓缓说道。 第568章 阴差阳错 阿宽的话,却是让林梦桐的心下顿时变得不平静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意的,是什么。她在意的,却不再是那卢新宇不能再与自己相见的事。对于卢新宇,她有的却也只是欣然了,知道他现在都好。已经有了全新的生活,并且以他的那般聪明灵活,即便是在这样的时代里,他也能找到一条不一样的出路。 只是听到那江慕凡要归来,她却是没有了之前的从容镇定了。这三年过去了,她只知道,那江慕凡却是一心在英国那边求学,即便是连那至亲的妹妹江慕云也无多少的联系。至于他在那封留下的信里,说到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去那英国治疗那后天不幸形成的腿伤之事,却也是半点消息都未曾吐露给他家人。 林梦桐知道,以那江慕凡那与生俱来的自尊心而言,即使这次他从英国学成归来,那腿部的伤情却是依旧如当初一般的太阳岛,他是断然不会与自己会面的。在那封他留给自己的信里,不是说得分外明白了么?他不愿意在林梦桐的面前,做一个留有遗憾的人。哪怕,这个遗憾,根本就是他自己最初也不以为然的。 听到这,林梦桐却也不禁轻声问道:“阿宽,那你知不知道江慕凡,他现在境况如何?他在英国待了三年了,这次回来一定可以完成他心中的那个梦想,学以致用了。” “梦桐,这事慕云也只是略微知道一点了。她说,那江慕凡此次去英国。学的却不是之前的商科。他说过,月中仙在香粉业届内,这回主要不是输给了我们羞花堂,而是输在了他们一昧地只会盲目跟风,货品上没有太多的特性。就算他自己把在大学读商科时,那些个所有的方法都用尽了,也改变不了现状,所以,江慕凡这次去英国学的却是和最新的日用化学有关的,慕云还说,他即便回来,也不可能再继承他们月中仙的家业了。”阿宽略想了下,便又对林梦桐说道。 “阿宽,你是说江慕凡此次回国,不是为了帮月中仙那边重振旗鼓?那他学的这些,要派什么用场呢?”听得阿宽这般说辞,林梦桐也有些不甚明白了。不过,她比谁都清楚,之前的江慕凡就是个有着自己梦想的人。他这样的人,也不应该也不可能只困于一个小小的月中仙那边。 “梦桐,你可能还不知道,慕云也是才告诉我,他们江家这块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月中仙’的牌子马上就不再是他们家的了。”阿宽说到这,可能因着那江慕云总还是月中仙的大小姐的缘故,脸上也有些许的遗憾之色。 “你是说,江老板他要把‘月中仙’的牌子卖与他人么?”这事林梦桐虽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却也略知一二了。她知道,月中仙早就今非昔比。在上海那边的工厂里,虽然货品还未曾停止过生产,不过,多的却是那种跟随潮流的仿制洋货,在上海那边早就没有了昔日的风头。因为这类的货品早就已经在市面上泛滥太多,全无一点特色。论牌子比不上西洋的低端货品,论价格也无纯粹走国货路线的优势。再加上自从那江慕凡离开之后,几位原有的香粉厂股东私下意见又差别极大,所以,原本一个做得不错的香粉厂现在也只能勉强度日。 再加上那江老板年事已高,现在也没了当年那样的心思,所以,他想着趁早把这牌子让出去,也在情理之中。 “梦桐,江家已经和上海的一家西洋香皂厂订好了合约,不久就要把那家香粉厂连同‘月中仙’的牌子一并让给那香皂厂了。也就是说,今后的月中仙就不再是什么国货了。” 阿宽不无遗憾地说道:“而那江慕凡,他接下来要去的,也是上海一家新办的香皂厂,叫做‘明星香皂厂’。是去负责那里的技术问题,据说,这家香皂厂是一位爱国商人投了巨资办的。主要目的就是用不亚于西洋货的先进技术,来生产出我们国产的上等香皂。好在,这与我们羞花堂这边,货品的分类有所差别,若不然的话,真正会是我们接下来实业公司发展的劲敌了。” 林梦桐听到这,却也不禁点了点头。“阿宽,其实这样才是那江慕凡内心的选择,他早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一无机会,二来他也觉得自己之前也没有相关的知识。现在看来,他早就给自己定好的接下来的目标了。不过,这家明星香皂厂,我怎么觉得名字有些熟悉呢?” “梦桐,你当然熟悉的。这家公司的名字也是取自于之前的明星影业公司。老板也是之前做电影这块的。因为当年那许寒玉小姐因为拍了好几部先进思想的默片,出了名气。但是也给影业公司惹来了麻烦,所以那位老板干脆放弃做电影这种太过艺术的事了,把钱投进了这家香皂厂,他还是沿用了明星两个字,并且,以他的人脉,许多真正的明星也都心甘情愿给他捧场出资。”阿宽说到这,却也流露出几分羡慕之意。 只是此时的林梦桐却有些沉默起来,她想着,不知道那江慕凡的最大心愿,这回在英国有无完成。他的腿,当真可以完全好了么?他留给自己的信里是说得那般明白的,林梦桐也不由有些自责,难道真的是当年自己在那最后一面时,说的那句话刺激到了他什么?其实,她也知道,他在自己心里从来就是完美的,是那种不带一丝遗憾的完美。吸引到自己的,从来就不是他有多么高大健康完美的外表,而是他那充满希望和信心的思想…… 第二天一早,俩人便去了火车站,此番回去,却是要有好些事要慢慢处理。所以,这林梦桐却是连这繁华的上海都没有半点心思去逛。阿宽知道她的心下想的却是接下来羞花堂实业公司的事,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在干净的火车一等座里,他也不便过多打扰她的思绪,便随手买了几份报纸,递给对面的林梦桐一份,俩人便都看了起来打发一路有些冗长的时间。 第569章 天意弄人 林梦桐也接过一份新出的报纸,因为实在无聊,心下又总是惦记着那羞花堂实业公司下一步具体的安排。所以对这报上的内容也只是随意一瞥。这上海的确是个资讯特别丰富的地方,光是这当日的各样报纸,就大大小小的有好些。且还都是一叠厚似一叠。其中多半却也是些在她看来,颇为无聊的新闻了。 只是,她的目光转到一张报纸的背面时,却不由被那标题几个大字瞬间吸引了目光。那几个字写的是依旧报纸风格的夸张笔调,只是这新闻纸下提到的两个人名,却是份外让她不宁静了。 这报上的标题写的却是“商界新人与影业佳人,神仙眷侣不日归来。”这题目下却是分明有着一行不太显眼的副标题:明星香皂厂新聘技术经理江慕凡,下周即将与土布小姐许寒玉一起从英伦携手归沪。” 这一行字却是分明刺激到了她的眼睛,虽说她也知道,这种报纸惯是用得耸人听闻的标题来吸引读者。可是,这世事哪里又会这般巧合,这阿宽才刚说了那江慕凡要学成归来的事,这报上就登出了他与那位许寒玉要一同返沪的消息。只能说,这一切,不会都只是谣传了。 底下的新闻还说到,明星香皂公司重金礼聘了在英国学习日用化工的江慕凡,他将于下周回国。而土布小姐许寒玉也适逢一部新文明戏杀青结束,特意远赴英国接他归来。这两人真是新时代青年中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了。而且,这报上还说到,这江慕凡之所以选择去英国深造,也是因着这许寒玉小姐的长远目光和建议。 这报上虽是当作一则带有几分吹捧明星香皂公司的广告口气,来说这则小道新闻的,不过,却还是让林梦桐瞬间怔住了。她知道,这报上说的,并不完全是不真实的。最起码,上次那封信里,却是连那江慕凡都对自己说过,他当初险些与那刘子墨做不成朋友。也是因着这位格外多情的许小姐。更何况,也是这位见多识广的许寒玉小姐,告诉了他,那英国的医疗水平远胜于国内,或许可以让他治好腿疾。 林梦桐看罢,心中却是反倒安然放下了。她知道,现在这江慕凡前面的路,想必是条更好的路了。明星香皂公司把他视作不可缺少的人才,而现在那位许寒玉小姐在这上海影业界内,早就已经取代了昔日那位李萍小姐的风光了。是当下最红最受青年学生们喜欢的明星。他们在一起,却是如那报上所说的,再合适不过了。更何况,那许小姐却是有意去英国接他回来。想必他们是联系良多。 阿宽却是一眼看出了她神色里的异样,便也好奇地拿过了那张报纸来看。他看了一会,这才小心地放下,沉默了片刻,又对林梦桐说道:“梦桐,这不过都是报上为了夺人眼球乱写的,不如这样,我把这个带回家去,给慕云她好好看下,如果真有这事,慕云总不会一概不知吧?” “不必了,阿宽,你今天也累了,到了家还是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还们还要商议接下来实业公司的事,这种小事,不值得你问。”林梦桐说着,却把那张报纸随意折好了,依旧放在了一边,只是阿宽却是分明注意到,直到火车在宜城停靠之后,下车时那林梦桐却也如忘记一般,没有再去动那张放好的报纸了。 转眼却是又到了一周,林梦桐却是忙碌得似乎不及多想,好在那实业公司成立的各项批复都已经稳妥办好,连着亲的工厂和公司楼都已经开工了。而且,有了那笔卢新宇的出资,加上其他几位生意上股东陆续投入的现钱,接下来厂房开工也很快。 只是这天下午,阿宽却是对林梦桐来告了半天假,理由却是家中来了客人,下午要去做作陪。林梦桐见他说话,言辞间有些闪烁不定的样子,便也知道了一些缘由。她想,阿宽应该是以为那江慕凡的归来,没有直接告诉自己,会让她心情不好的。便干脆主动笑着说道:“阿宽,你说的客人应该是江慕凡吧,他是慕云的哥哥,你理当去作陪的。现在你就回去安排吧,这里暂时也没什么大事。” “梦桐,你不用在意,慕云昨天说了,那江慕凡是今天中午才到宜城,上海那边的明星公司明天就要他过去。所以,他应该会很匆忙,但是他不会忘记联系你的……,毕竟……” 阿宽的话不没来及说完,却是被这林梦桐轻轻打断了,她笑着说道:“阿宽,我没什么事。你倒是要早些回去准备了,好好收拾下,别让慕云觉得你一忙起来,就顾不得形象了。” 阿宽见她说得如此气定神闲,却也放下心来,便打了招呼匆匆离开了。 林梦桐回到办公间里,看了看那墙壁上金色的自鸣钟,时间却是快到近午了。她的目光却又不由落在那桌上的电话机上,却又默默收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的发生,却又格外有些担心,那报上的事她看了之后,却总觉得是有些缘由的。过去的那个他,即便有着那种小小的缺憾,都是那般与众不同的他。而现在的他,或许已经再没了昔日那样的缺憾了,还会是当年那个一脸阳光自信,对自己却又格外坦诚的江慕凡么? 她想着,却又有些心下隐约的失落。而正在此时,那电话机却又是分明响了起来,林梦桐却是犹豫了一会,这才接过电话。而电话里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传来之后,却是瞬间让她有了格外温暖的感觉,这个声音不是别人的,却是那久违的江慕凡。 “林小姐么?我是江慕凡,我回来了,你一刻钟以后下楼,我刚到宜城,马上就让师傅送我回月中仙,不过,我还是想先到你,就在你们羞花堂的门口。我一刻钟以后就到。就在之前那个送你下车的地方,我等着见你。” 第570章 心愿已了 电话里,那江慕凡的声音依然是那样温和平静,虽说隐约也让林梦桐听到了一丝丝不太明显的激动。不过,这个声音里,却更多的是那种熟悉的温柔。让她觉得,似乎自己只是在昨天,才与他那样告别,一切都似乎在记忆深处留下了那样的烙印,让她觉得似乎自己已经忘却的温情,却是在这短短的一段话里,是完全醒了过来。 “江先生,我这里准备一下杂务,一刻钟以后,我们在羞花堂门口见。” 林梦桐轻声说到。她几乎是要脱口而出地问那件她此时,心里最为关心的事,那便是他的那个曾经的小小的缺憾了---他的腿,现在情况如何呢?不过,话到了嘴边,却又即刻默默咽了回去。她知道,许多问题,许多答案,在稍后见到那个分别得已经太久的他时,都会明白的。而所有的语言,在此时此刻都已经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必要。有太多的话,她知道,都要等到见到他之后,才可以轻易地说出来…… 放下电话之后的林梦桐却是有些怅然若失,她甚至因为这个电话来得那般突然而在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是那般不真实的存在。就连此时去楼下核对了一楼铺面存货账目的秀凤,此刻上来之际也暗自好奇起来。在她看来,这几年下来,随着羞花堂在生意上越做越大,林梦桐却也是益发成熟起来。只是现在,她的脸上表情却有些难言的激动。是那种抑制不住的激动,却也有着更多的欣喜。而这样的欣喜表情,这几年来,秀凤却是第一次看到。 “秀凤,你把这存货的账目,再坐下来细细核对下,我下去会,就在门口。”林梦桐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下那自鸣钟。时间还有几分钟,她想略微收拾下自己。这些天因为手上事太多,让她几乎都没有时间去好好打量下镜子里的那个自己了。 她走到办公间里边,这里面却也是她日常可以更衣的地方。今天天气却还好,只是这宜城的春天就是这样,乍暖还寒,虽说可以轻松地感觉到阳光中,那越来越近的春天的气息,可是却依然有着些许的凉意。今天她穿的却是一件青绿色的厚格子布旗袍,想着要到门口,未免风有些大。林梦桐便也加了件墨绿的薄薄的羊毛大衣,披在外边。 她看了下镜子里那个自己。因为连日的辛劳。脸上却是有些倦意,不过,却是脸上依然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是那种由心里发散到面容上的欣喜。而这样的她,却是让她自己都觉得比平时那个一脸认真严谨的自己,多了份别样的温柔了。 这一切的一切,却只因为他的即将出现。就像之前那江慕凡曾经给自己在那女中办公室里,看过的一篇新诗里说的那句话那样“只因一个人的出现,他的心里便开满了花……” 时间眼看已经要到了。林梦桐便无暇多想,匆匆披好外套,便下楼去了。只是,原本步伐疾快的她,下完楼梯之后,脚步却不由放得缓慢了些。她分明已经看到了那停在羞花堂门口的黑色小汽车,而她的心里,想到的,却是那天与阿宽在从上海归来的火车上,在那张小报上无意间看到的那则消息。她几乎是不相信的,甚至,都不愿把那张报纸带回来细看。可是,她知道,自己心下却是担心的。担心那报上说的,不是毫无根据…… 此时正值午间,羞花堂一楼的人也少得很,待林梦桐慢慢走到门口之际,却已经看到那停在一边的黑色小汽车一侧的门,却是缓缓开了,那里边,却是出来一个穿着灰色长大衣的年轻人,虽是隔了一小段路,只是林梦桐却分明认得那样熟悉而英挺的眉眼,那不正是久别未见的江慕凡么? 这几年在英国求学下来,他却是平添了一丝格外成熟从容的气质。他应该也是远远就看到了缓缓而走出来的林梦桐,便一脸笑意地迎上几步:“林小姐,没想到我们俩又是这么巧合,同时到了门口。” 见他这样,林梦桐却是一脸的惊异,准确地说,是一脸的惊喜。因为。正如自己曾经想像到的那样,这个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江慕凡,却是手上空空落落的,没有了以往那根细细的,随身都不忘记拿着的拐杖。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那个最初,他身上那个的遗憾了。 林梦桐却是怔住了,几乎忘记要开口,只是用略有些激动和欣喜的目光注视着面前,这样的他。此时的林梦桐,再也不需要像之前那个细心的自己一样,在见到他时极力不让目光停留在他的那条腿上。她终于可以没有顾忌地,看着他那般灵活从容地,向自己这样走来。 “江先生,你的腿真的全好了?”待他走近,林梦桐这才轻轻说到。 “是的。我在那封留给你的信里说过,即便你不在意有这样缺憾的我。我也不能在心里容许,和你走在一起的,是个要你去关照的人。所以,这三年在英国,我在没有彻底治好之前,是没有勇气去联系家人,联系你的。”他轻轻说道,那目光里却是分明有着太多的思量和话语。 林梦桐看着这样的他,却是觉得面前这个江慕凡,已经变了,当然,是变了更为成熟稳重,身上那袭灰色的大衣,却是平添了几分青年才俊的洋派与时尚。相形之下,她知道,自己可能现在沾染更多的,却是挥之不去的生意人色彩了。 “我早就知道,你的腿会好的。对了,你还是赶紧先回去了,听阿宽说,慕云他们早就想见你了。”林梦桐想着,江慕凡还是应该先家去。他能想到一回到宜城,就先来看自己,就足以让她心下欣然了。 至于其他的话,其他的事,她知道,如果上苍自有安排的话,就一定不会落下。毕竟时间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第571章 如她所愿 “梦桐,我可以这样叫你么?之前,我认为自己没有这样的资格,我自己行动上,或许都还需要他人的照应。只是现在不同了。”江慕凡似乎没有即刻就想走的意思,却是格外温柔地轻声说道。 “其实,之前你以可以的。你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晚些再说。”林梦桐也笑了,却不忘记提醒他还是要先回月中仙去。她知道,按那报上的说法,这江慕凡此次回来,却是应了那家新开的明星香皂厂的礼聘。明天一早,就应该过去上海那边做事了。时间,对他来说,是有些宝贵的。 “也好,梦桐,我晚上再电话给你。”江慕凡轻声说道。目光里却尽是意犹未尽的温柔。林梦桐也笑了,是她这些天来,最为轻松自在的那种笑意了。 正待这江慕凡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却见那停好的黑色小汽车的门却又打开了,里边出来的却是一位全身洋装的年轻丽人。“慕凡,你和林小姐打好招呼了么?还是先回去吧,我怕稍后上海公司那边,就会打来电话询问我明天要签约新戏的事。” 这样的一幕,却是让此时的林梦桐一下子怔住了。她看着那走近他们俩人的年轻女子,却是有些格外熟悉的模样。直到她走到林梦桐身边,微笑有礼地伸出那支戴着西洋蕾丝手套的手,大方地与林梦桐打起招呼之际。林梦桐这才看出来,眼前这位不是别人,却正是那位上海的新明星一“土布小姐”许寒玉。她现在已经与羞花堂的宣传合约在一年前就满了,之后,因为她接手要拍的电影也多了,加上身价也高了不少,便也不再没有时间做宣传的事了。 只是今天,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她呢?林梦桐想到那报上说的消息,心下略微明白了些。脸上却犹不忘记带上几分客气有礼的笑,对那一身洋装打扮,较之以往那个淳朴有加的‘土布小姐’名号,风格变得格外洋派了的许寒玉轻轻说到:“许小姐,我们羞花堂与你合约满了之后,这二年来都没再见过,今天却是有幸在羞花堂外再次见到,真是有缘。” “林小姐,不,我应该叫你林老板更合适了。我是刚巧有新的默片要远到英国取景,正好在那里也遇到了慕凡,他接下来要去任职的那家明星香皂公司,恰好也是我之前电影公司老板投资的。所以,我们就一起过来了。我也刚好没来过宜城,顺便就来看看。没想到在这宜城,第一个遇到的故人,却是林小姐你了。” 许寒玉客气有礼节地说到,她是个聪明的年轻女子,刚才那番话里的意思却是明白说了说出了,她与那江慕凡也不过是偶遇,并不是什么颇为特殊的关系。而江慕凡听到她这样说,却也一脸轻松地笑了,对她说道:“寒玉小姐,不如我让司机师傅先把你送到镇上最好的那家饭店,我让慕云提前就给你订了上好的房间在。明天的车票我也买好了,我们就可以早些到明星公司那边了。” “是的,我接下来还要给明星香皂做宣传,因为条约的规定,林小姐,我原本还想继续与羞花堂合作,不过看来是不允许的。”那许寒玉小姐应该是个极会说话的人,她知道自己从默默无闻的三流演员到今天这般地位,羞花堂当年能决意用她的形像做宣传,却是有意无意间都帮到了她。 “许小姐,你客气了。生意上的事,今后还有的是机会。”林梦桐也同样有礼地说到。不知为何,才刚见到这位许寒玉小姐从那江慕凡的车上下来之后,她的心下却是瞬间沉了下去。只是,想到她方才说的那番话,她却也自觉有些多想了。那些小报上的事,哪里当真可以全信呢? “这样吧,慕凡你回你家去吧,让师傅稍后把行李送到饭店那里。我想在上海时,就听人说起过宜城羞花堂的香品不错,也自己用过,可就是没亲自过来好好看看。今天,难得有机会来这里,我想请林小姐带我进去看看。到时我自己叫黄包车回住处。”那许寒玉似乎并不急于回去休息,反倒是精神格外好的样子。 江慕凡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又落回到林梦桐那边,对她轻声打了招呼:“那我先回去了,晚上记得接我的电话。你们林家的号码,我早就记下了。” 林梦桐当着这许寒玉的面,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待那江慕凡重新上车离开之后。她才转过身来,对那许寒玉说到:“许小姐,你进来随意看看,我们这里终究比不得上海,货品种类陈设上,都还需要下一步的改进。” “林小姐,你太谦虚了。谁都知道今天的羞花堂,早就是今非昔比了,却是连慕凡他们家的月中仙香粉铺,也不是你们的对手。而且……”说到这,那许寒玉却又带着几分不无了解的神色继续说道:“而且,林小姐你们接下来的羞花堂实业公司也差不多要筹备好了。今年开工,大概明年就可正式在上海成立了。” 俩人一边说着,一边却也进了一楼。“许小姐,你随意看看,如果有喜欢的,就让伙计拿出来慢慢看。”林梦桐知道,这位许寒玉其实是个聪明人,她对羞花堂对自己的了解,都并不少。而且,她几乎可以确定,这许寒玉,并不是留下来要参观着羞花堂的。 “林小姐,我想,我可不可以到你的办公间来说话,我有事想告诉你。”许寒玉轻声说道。 “好的,我们上去吧。许小姐,我素来不是个喜欢遮遮掩掩的人,有话你对我真谛无妨。”林梦桐明白,这许寒玉接下来要说的事,只会是与那江慕凡有关。 俩人便一起进了办公间里,林梦桐却是吩咐那秀凤沏好茶,就出去休息下,手上的事不必急于完成。秀凤却是心领神会,现在的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唯唯诺诺的年轻女孩了。 第572章 别有隐衷 “许小姐,你我也不是才刚认识。其实,你方才在门口说话时,我就猜到你定是有事要告诉我。现在,这间办公室里除了你我,也再无外人。你总可以开口了吧?”林梦桐见秀凤退下,这才一边招呼那许寒玉坐下,一边说到。 “林小姐,你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个难得一见,可以做大事的人,说话行事开门见山,我今天要说的,不是关于别人,而是只与那江慕凡有关。你应该也从那些报上看过了,那些东西写的不尽真实。不过,有些确实是接下来江慕凡要去的那家明星香皂公司放出的消息。” 许寒玉却是淡淡一笑,表情里却也有些说不清的意味。这几年未见,在林梦桐看来,这位原先以纯朴大方出名的‘土布小姐’,早就在言行间与昔日截然不同了。 “不瞒林小姐你说,当年江慕凡决定去英国治疗腿伤的事,也是我的主意。我知道,他在意什么,更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在意。”许寒玉轻轻一笑:“他是不想在你的眼里,是个不完美的人。只是,他却不知道,从那次我在刘子墨的车上,看到他们当年那张相片上,那个柱着拐杖却神情悠然自若的他开始,我就已经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了那样有缺憾的他。因为……” “因为许小姐你觉得,江慕凡他与当年那个你最为亲密的人,有几分相似,就连那个存在着的小小的遗憾也是一样的。” 林梦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年在那刘子墨的车上,许寒玉无意看到那张相片时,眼里瞬间浮起的惊讶与激动。 “是的。林小姐,你的记忆真好。也真是从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想,或许这真是这些年来我对他的怀念,感动到了上苍。所以,才会安排在我接下来的日子里,会再次遇到江慕凡。他几乎像极了当年的他,甚至,就连他们的腿也是一样的。所以,后来在上海时,我几番都是有意无意地让我与他之间,出现几度巧合的偶遇。就算是因此,让那刘子墨心生不满,几乎要与慕凡他断绝多年的同学之谊,我也不在乎。”许寒玉有些像是陷入了一个人的思虑中,轻轻地说到,那秀丽的眼角眉梢之间,却是格外有几分温柔意态了。 “那许小姐,你今天来和我说这些,又为了什么呢?”林梦桐不知为何,听到许寒玉提及这些,心底里原先那份隐约存在着的顾虑却是格外深了几分。她有些试探性地问到,虽说聪明如她,是不会一点也不知道她所说为何事的了。只是,她却还是想知道个彻底明白。 “林小姐,我是想告诉你,江慕凡现在心里那个人,不是我。是你,这也是我来的目的,三年前,我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英国有医院可以做这样的修复手术,并且,效果很好。只是,这种西洋手术毕竟是有风险的。那江慕凡不愿意累及家人,更不愿意让你为之担心。不过,他还是选择了去试下,我事先已经替他打听好那家医院所在了,就找了人借口,说自己顺道也要去那边散心。就陪他一起过去。医院对他检查后,说他至少前后要两三年才可以完全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也就是可以做到不依靠任何拐杖。所以,江慕凡就决定在那里一边进修,一边配合治疗。他说过,不到恢复好的时候,不会告诉你。免得他心底会希望越大,失望越惨。” 林梦桐听到这,这才明白,原来江慕凡是这样想的,他是那样喜欢完美的人,又怎么会接受自己万一手术失败的情况呢?所以,他自然是选择了这三年一直没有告诉家人和自己真实的情况。 “林小姐,这三年来,我拍戏的收入虽说是水涨船高,不过,许多却也贡献给了去英国的交通费。我每半年都会去看到自己,他在专业上的努力,他配合医生的二次手术和恢复,我都清清楚楚地看得见。甚至,手术前的签字,也都是我的名字,我知道,自己已经全然离不开他了,在他身上,我又找到了那个当年的他。虽然,我知道他的心里,至少是现在还对我,只有一份感激。”许寒玉说到这,却是淡淡一笑。 “许小姐,我不知道你说这些对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可能我终究还是个做生意的商人,比你们当明星的要现实,我想你不妨说得再直接点。” 林梦桐听到这,却也思量了一下,这才又对那许寒玉说到。 “林小姐,你知道江慕凡这次学成归来,为何就刚好这么巧合,刚好上海就有家尤为合适的明星香皂公司,礼聘他去那里任职,可以让他全然在那发挥他所有的专长?”许寒玉却是这样答到。 “林小姐,你想必知道,明星香皂是上海今后在日用化学品上最有实力的公司,或者说,可能会与你们以后的羞花堂实业公司在上海并架齐驱,你和江慕凡,最后终究还只能是生意上避不开的对手。” 许寒玉默默叹了口气,却又说道:“江家的月中仙现在已经不行了,慕凡这次学成归来,如果没有合适的空间让他发展,我想他定会失望的。所以,我知道原先电影公司不做之后,老板又投资了这家日用品公司,就不惜以答应接下来免费为明星香皂宣传为条件,换取一个给慕凡他大展身手的机会。我想,林小姐你和我不一样,你是生意人,自然不会只以这种感情为重,更何况,除非江慕凡不做这行,不然,你们始终是走不到一起,或者你选择不做羞花堂,所以。我想请……” “许小姐,我明白了。你不必细说,接下来我自有找算。”林梦桐听完这许寒玉的话,想了一下,便不忘记脸上带着微笑,对她说道:“你放心,羞花堂这块牌子永远都不会褪色,你回去替我转告下江先生,就说我今晚还有事要做,让他不必打电话来了,我祝他在明星香皂厂那边,诸事顺心,学以致用。” 第573章 旧梦未醒(全书完结) 送走了许寒玉,林梦桐心下却不知是何种滋味。她自问不是个太过相信别人的人。尤其是如许寒玉这般,以演戏为职业的年轻女子。只是,她却觉得,江慕凡能有今天这样的蜕变,许寒玉确实是给了他极大的帮助。在他身上,那个曾经的缺憾不复存在,他也找到了心中那个最想做的自己,这终究是好事。 只是自己这样回复那许寒玉,却主要是因为羞花堂,自己不能为了接下来这可能会影响到将来实业公司的事,放弃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里,必须要走下去的路…… 人间芳华暗换,世间却没有不老的红颜,时光就在这样匆匆而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不过是弹指一瞬间,而人生又几度秋凉,又有几个这样的十年呢? 羞花堂却是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宜城一隅的胭脂香粉铺子了,而是成了上海的日用化学品界的国货之光。而林梦桐,也成了许多人眼里不可理解的存在。她是别人眼中有些固执认真的女强人,也是个格外有爱心的那个时代的社会精英,那家圣玛丽孤儿院直到解放后,都一直没有少过来自她的捐助。 只是,这样出众如她,却是终身都没有再去等到那个她应该等到的人。或许,人生就是这样,美好的背后总会有着隐约的缺憾。事业成功的林梦桐却也是个极为幸运的人,她的羞花堂实业公司在建国后,就由她悉数捐出给了国家。羞花堂的牌子却也还一直存在着,并且,在现代的社会里,没有因着历史的变更而湮没它的魅力,反而是紧随时代,焕发出百年风韵来。那羞花霜却又历久弥新,在百年之后的现代社会里,走上了高贵复古的独特路线来,在这宜城最新购物中心里,接下来却也要设立专门的形像柜台了……。 “庄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一个份外温和熟悉的声音,却让那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庄卓妍蓦地醒了过来。她不禁有些神思恍然。这里周遭却是一片干净的白色。她的身边,却是放了好些她都说不清的各式医疗用的仪器,她不禁有些迷乱,自己到底是谁?方才不还是在那羞花堂里忙碌着未尽的诸多事项么?怎么又到了这里,那林梦桐又终究是谁? 她有些费力地睁开双眼,面前是位面容清秀干净的护士小姐,却也有几分当年秀凤的神色。“庄小姐,你总算醒了。这次,我们院里知道你这次是见义勇为,为了救小学生而受伤昏迷,大家都很感动。我们院长还特意让脑外科的江博士负责你的接下来的康复治疗。他说过,你今天就会醒的。” 护士小姐温柔地说到,只是话里话外提及到那位江博士时,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羡慕之情。 “江博士?”不知为何,听到这三个字,庄卓妍却是有些怔住了。“江慕凡?”她有些喃喃地说道,却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庄小姐,你怎么知道江医生爷爷的名字,他爷爷解放前一家什么日化公司的总经理,昨天江医生还对我们在闲谈时说过这个,还说过他爷爷当年是个思想上堪比年轻人的老人。我当时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挺有诗意的,一点也不像是那个年代人的名字,就记下了。”这位护士小姐笑着说道。 “对了,庄小姐,你醒之前你们购物中心的经理他们又来看过你了,送了好些东西,他们听江医生说,你今天一定会醒来,都很高兴。还让我转告庄小姐你一件好事呢?”这位护士小姐似乎没有看到那庄卓妍此时,脸上一脸愕然的变化。继续笑着轻声对她说道:“你们购物中心决定这次对你公开嘉奖,还有就是下个月,等你回去上班之后,就让你去管理新开的一个专柜,说是上海那边的一个百年国货品牌,现在做的一个最新复古的新护肤品。庄小姐,记得以后我们过去,可要给我一个折扣哦。” “那是当然。”庄卓妍听得她说到什么百年品牌,心下却是不由一动。却也问道:“你说的那个牌子,是不是叫做羞花堂的?” “是啊?庄小姐,看来这次江医生决定的治疗方案真的很有效果,你恢复得这么好,连记忆力都没有一丝减退。”护士小姐笑着说到:“你先休息下,我赶紧把你醒来这事去告诉江医生,让他过来也看看你。” 这位热心的护士小姐说完,便又给林梦桐盖好被子,便轻轻出了病房。 直到此时,庄卓妍的才完全清醒地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就这样又不留痕迹地回到了现代,回到了原先那个庄卓妍的身上。不过,方才自己无意间说出了那“江慕凡”三个字,却让她知道了。负责给自己治疗成功的那位江医生,不是别人,却那般巧合地是江慕凡的后人。看来,这世事真的会巧合如此么?那,这位江医生,会是什么样的? 庄卓妍想到这,心下却有些怦然心动的感觉。心底里那个原先有些模糊的记忆,却如电影一般在她现在已经完全清醒的脑海里缓缓展开了。她知道,自己不是那个民国年间,惟以羞花堂为全部身心的林梦桐了。活在这样的时代里,她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能错过的,又是什么了…… 只是不由她再继续想着什么。门外却在此时,传来一阵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听得出来是巡房的医生们过来了。 “江医生,还是你这位留学美国的脑外科专家厉害,昨天你过那位庄小姐今天一定会醒来,方才护士就进来告诉我们,她现在真的就醒过来了。”庄卓妍听见门外有位医生说道。 此时,门却开了,一个格外温柔熟悉的声音却让她不由抬起了头。 “庄小姐,你现在感觉如何?”庄卓妍听见这似乎是来自记忆深处的声音,却是有些不太相信地抬起头,面前的他应该就是江医生了,不,在庄卓妍眼里的这个他,却宛然与那记忆中的江慕凡一样,有着棱角分明却不失温柔的面孔和阳光自信的笑…… 她知道,他还是他,只是,他却不记得当年的那个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