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之歌》 第1章 伊甸园(1) 耶和华神降下奇迹,使以色列的妻子诞下一子,名为约瑟。约瑟是受神赐福之子,倍受父母的宠爱,招致众异母兄弟的嫉恨。约瑟的兄弟将约瑟卖给以实玛利人,以实玛利人又将约瑟卖至埃及为奴。在埃及,约瑟凭自己的智慧,历经波折后从奴隶成为埃及宰相。 《圣经旧约.创世纪》。 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 耶和华神将那人安置在伊甸园,使他修理看守。耶和华神吩咐他说,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耶和华神说,那人独居不好,我要为他造一个配偶帮助他。于是取下他的一条肋骨,造成一个女人,领她到那人跟前。当时夫妻二人赤身露体,并不羞耻。 耶和华神所造的,惟有蛇比田野一切的活物更正直聪慧。蛇对女人说,神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园中所有树上的果子么。 女人对蛇说,园中树上的果子,我们可以吃,惟有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神曾说,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 蛇对女人说,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 于是女人见那棵树的果子好作食物,也悦人的眼目,且是可喜爱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来吃了。又给她丈夫,她丈夫也吃了。他们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体,便拿无花果树的叶子,为自己编作裙子。 耶和华神大怒,对蛇说,你既作了这事,就必受咒诅,比一切的牲畜野兽更甚。你必用肚子行走,终身吃土。我又要叫你和女人彼此为仇。你的后裔和女人的后裔也彼此为仇。女人的后裔要伤你的头,你要伤他的脚跟。 耶和华神又对女人说,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 耶和华神又对亚当说,你既听从妻子的话,吃了我所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树上的果子,地必为你的缘故受咒诅。你必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吃的。地必给你长出荆棘和蒺藜来,你也要吃田间的菜蔬。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耶和华神说,那人已经与我们相似,能知道善恶。现在恐怕他伸手又摘生命树的果子吃,就永远活着。耶和华神便打发他出伊甸园去,耕种他所自出之土。 亚当带着女人离开伊甸园,方知伊甸园外无需向神摇尾乞怜的土地才是真正的乐园。 《黑暗圣经旧约.创世纪》。 真正的伊甸园应该是什么样的地方?是只要放弃尊严,就可以不劳而获的地方?还是只要付出汗水,就能收获果实的地方。 这是伊丽莎白一世统治下的黄金时期,是谁拥有海洋,谁便拥有整个世界的大航海时代。 利物浦海港码头的繁忙仿佛能烘暖深秋的凉意。一只海鸥在海上捕猎一无所获,乘着腥咸的海风到热闹得热气腾腾的港口,从停满海港的船只大大小小的桅杆中挑了一根还没被它的同类占满的稍事休息,一边整理羽毛,一边看着下面光膀子的码头工人汗流浃背,将巨大的货物箱从形形色色的货船搬上搬下,干完活的水手呼朋唤友,嚷着要去找乐子,做大生意的商人们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小贩扯着嗓子吆喝,以求多卖出点东西,换一顿饱餐。还有两个比较特别的人。除了其中一个人肩上停的一只五颜六色的鸟以外,海鸥看不出他们和别的人类有什么区别,可经过他们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或偷偷摸摸,或光明正大地朝他们看,无一例外。 这当然提不起海鸥的兴趣,它的目光已经被鱼贩子手推车上闪闪发光的鲜鱼吸引了。自己已经饥肠辘辘,巢里还有嗷嗷待哺的雏儿,海鸥决定冒一次险,调整姿势后向鱼贩子的手推车俯冲,叼走一条小鱼,惹来鱼贩子一通咒骂他似乎不知道人类的语言之于海鸥,正如海鸥的叫声之于人类一样,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声音。海鸥就比他聪明,知道他听不懂自己的叫声,就直接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意图,而不是和他商量能不能等下次运气好的时候抓条差不多大的鱼还给他海鸥未必认得出鱼贩子的长相,但一定记得他堆满鲜鱼的手推车。 海鸥先前注意到的两个人就站在一艘船前面,海鸥偷鱼引起的小小骚动引得其中一个人回头来看,另一个还雕像般一动不动。 被吸引注意力的人也很快回过头来:“小子,咱们到了。” 说话的人声音粗糙如海边的礁石,看年纪早已与“年轻”二字无缘,掺杂的丝丝白发丝毫没有减弱一头乱蓬蓬的红发燃烧般的狂野,一道刀疤从左额角下来,切断颜色比头发略深的眉毛,越过深陷的眼睛,穿过满脸横肉,最后消失在野草般肆意生长的络腮胡子下。可能是因为受过伤,他的左眼颜色比右眼浅些,却一样不减凶狠。矮壮的五短身材即使隔着衣服,也可以看出老树盘根错节般的结实肌肉,裸露的双臂肌肉更是狰狞,仿佛岁月的刀疤全都只刻在他的脸上,而他的身体一直停留在青年时期,从未衰老过,只有敞开的衣领下露出微微泛白的胸毛,说明他的脖子以下的部分并不比脖子以上年轻。 “六。”老人身边的小伙子没答话,反而是他自己肩上的秃毛老鹦鹉怪声怪气地叫了一声。 “闭嘴,‘杰克’!” 鹦鹉不说话了,可没过多久又开始数:“七。” “我叫你闭嘴!” 小伙子一直不说话,鹦鹉也暂时保持安静,任由二人一鸟间弥漫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尴尬气氛。 两个渔妇提着篮子从他们身边经过,也忍不住朝他们多扫了几眼:“多漂亮的人哪!”“是啊,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可他身边的人真是,啧啧啧”“简直就是天使和魔鬼。” 老人瞪了她们一眼,两个多嘴的女人低下头赶紧走开。鹦鹉继续数:“八,九。”老人后悔教鹦鹉数数了。鹦鹉“杰克”只会从“一”数到“十”数完以后就再从“一”开始数,这已经是它在一个小时内第六次数到“九”老人当然明白它是在数什么一个小时以内,已经有五十九个人因为他们的长相对他们指指点点。 其实单独看的话,老人和从很久以前就纵横四海的维京海盗没什么大区别,问题在于他身边的小伙子约瑟他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年轻人细致的容貌甚至能让宫廷里绝色倾城的真女人都自愧不如,却写满悲伤过度后的麻木,象牙色的肌肤能令任何一个自诩保养有方的贵妇人望尘莫及,瘦削纤弱的身材与身边老人的矮壮身材形成鲜明对比,掩饰不住的忧伤从琥珀色的眼睛不断向外流淌,浑身散发着高贵忧郁的气质。凭背影,任谁都会把他当成一个弱不禁风的富家小姐。一个与码头的环境如此格格不入的人出现在这种地方,实在无法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十。” 老人终于忍无可忍:“‘杰克’,你他给我闭嘴!不然我就拔光你的毛。还有你,大少爷,你看够了没有?这就是‘人鱼号’,我们已经到了!” 约瑟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斯第尔顿船长是英国首富、是英格兰商界的传奇。虽然没有任何头衔,在欧洲,除了西班牙、葡萄牙、英国、法国之类的大国家以外,就算是国王都要敬畏他三分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富得看谁不顺眼,就能掐断一个小国家的经济命脉,随便动动手,就能把大国家的经济搅得一片惊涛骇浪。斯第尔顿家族旗下各式各样的运输船数不胜数,甚至还有战舰,遍布整个欧洲的海域,甚至一直延伸到新和远东,可眼前大老板亲自坐镇的旗舰“人鱼号”居然是一艘单桅小型帆船,而且连船首炮都没有,和周围三桅四桅的大船相比,简直就像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侏儒站在一群全副武装的巨人中间。 “人鱼号”的主桅杆上挂了两面旗帜,上面的是英格兰国旗,下面的是代表斯第尔顿家族的玫瑰人鱼旗。旗帜的图案由伊丽莎白女王亲自设计:普通的盾徽图形稍加修改成了贝壳形,蓝色的底纹代表大海,徽章中间是王室都铎家族的族徽红白玫瑰,象征着女王对斯第尔顿家族的无上宠信。扶在盾徽两旁、通常画成狮子或者豹子的猛兽改成了两条婀娜多姿的人鱼。美人鱼惬意地背靠着贝壳形盾徽,微微举起丰腴优美的手臂,手指上停了一只麻雀伊丽莎白女王喜欢给宠臣起外号,斯第尔顿船长的外号就叫“麻雀”小小的玫瑰人鱼旗尽显女王对斯第尔顿家族的无上恩宠,即使斯第尔顿家族的当家人的座驾小得寒碜,周围的大船也都停得远远的,不敢对斯第尔顿家族的主人有丝毫不敬。 想到以后的日子,约瑟只有苦笑。伊丽莎白女王在道义上不赞成人口买卖,可即使贵为女王,也不得不在奴隶市场的丰厚利益面前让步,选择眼不见为净,所以在英国,奴隶买卖猖獗依旧,更不用说斯第尔顿船长和伊丽莎白女王私交甚笃。约瑟就是身边的老人买下的奴隶。买下他的老人名叫凯撒,51岁,“人鱼号”的大副,也是他从此以后要长期朝夕相处的人之一除非他马上被卖给另一个主人。“人鱼号”不大,投下的阴影却足以把两个人完全笼罩在下面,一座真人大小的人鱼雕像被当作吉祥物钉在船头。海员都视人鱼为不祥之物,“人鱼号”不但以“人鱼”为名,还把人鱼像当吉祥物,约瑟实在不敢想象船上都会是些什么人。 “少给我磨磨蹭蹭跟个娘们似的。大海可是真正的爷们的世界,你最好做好准备,大海也会把你磨砺成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 凯撒一边说着貌似是鼓励的话,一边赶鸭子上架一样赶约瑟上船。连接甲板和码头的只有一条看上去不太牢固的绳梯,踩上去软绵绵的感觉好象会把绳梯扯下来,而不是把身体带上去。凯撒几乎是用短剑柄戳着约瑟的把他赶上去的,看他爬得比老牛拉破车还吃力,好不容易挪到接近顶端的位置,突然很不争气地脚下一滑凯撒闭上眼睛,不忍心看他落水的惨样,并做好准备一听到水声就下去救他,可他没听到意料中的落水声,只看见约瑟挂在船边上。 约瑟刚觉得身体往下掉,就看见船上伸出一只手接住他的手腕。宽厚的小麦色手掌布满茧子,把约瑟自己的手衬得分外白皙。很旧却很干净的白衬衫袖子卷到肘部以上,露出健美的前臂,微黑的皮肤在太阳的照耀下,像上好的牛奶巧克力,雪白的衬衫也被阳光照得好像是穿着衣服的人在发光。再往上看,对方略微有些凌乱的衣领显得不拘小结,却凸显出男人特有的豪放。太阳在那人的脑后闪成一片,约瑟看不清他的长相。 “别紧张,我拉你上来。”富有磁性的嗓音一口西班牙口音很重的英语,铿锵的语调带着来自地中海的男子气概。 约瑟能感觉得出来,对方要拉他上去并不轻松,可他什么忙都帮不了,最后还摔在救命恩人的身上,发现他身材不错,而恩人因为拉他上来以后失去平衡,直接后脑着地。 “对不起。”约瑟手忙脚乱想爬起来,终于看清恩人的样子,立刻被对方罕见的英俊容貌惊得愣住。他好象是吉普赛人,可约瑟以前见过的吉普赛人不论男女都又脏又丑,刚才的救命之恩更让他无法把眼前的恩人归为只会偷东西的吉普赛人的行列。 “没关系,美人儿,不论你想保持现在的姿势多久,我都没意见。”被约瑟压在下面的西班牙美男子微微一笑,勾人魂魄的魅力散发出的光芒让太阳都为之失色。似乎吓着美人了,其实他自己也在刚接住“她”的一瞬间,也惊艳得差点松手。 “美人儿”?听到这个词,约瑟才发现自己的处境以他女性化的容貌趴在一个男人胸前,实在太容易让对方想入非非。 约瑟赶紧起来,对方还保持对女士的礼仪扶着他,等他站稳以后一跃而起,悠闲地拍掉衣服上的灰,分明是故意在炫耀自己的好身手。约瑟看出他的意图,以为好好解释一下,就可以解决误会,想不到下一秒就被他的双臂环在船舱的墙上。 一对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在约瑟面前渐渐放大,让他可以清楚看见里面满是止不住的笑意:“美人,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吗?还是不好意思开口问?”海风吹得他的黑色短发不断扫在约瑟细嫩的皮肤上。 不等约瑟有反应,对方就自报家门。路易斯?蒙纳戴兹,23岁,随船保镖。 “那个蒙纳戴兹先生”约瑟真的很想解释,可路易斯凑得太近了,近到让约瑟觉得自己只要一说话,嘴唇就会碰到他的嘴唇。 “色鬼!找错人了。他是个大老爷们。”凯撒为约瑟解了围。 第2章 伊甸园(2) “男的?凯撒,你真的老了,她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路易斯好不容易挪得稍微远一点,突然轻轻一带,就让约瑟倒在他的怀里,而他的手臂就从后面环在约瑟胸前。很可惜,平的,非常非常的平,容不得他有任何侥幸的遐想。 “真的是男的!”路易斯充满惋惜之情地叹了口气,“唉,可惜了,长得这么漂亮,居然是个男人,难怪一点感觉都没有。亏我刚才还庆幸和船长出去办事的是小贝贝不是我,可以抢先认识大美人。居然是男的” “蒙纳戴兹先生,能放开我了吗?”约瑟被他勒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叫我路易斯。”路易斯像带女伴跳舞一样优雅地一抬手,让约瑟离开他的臂怀,“我弟弟也在‘人鱼号’上工作,你叫我‘蒙纳戴兹先生’,他会不高兴的。哦,忘了问你的名字了。” “约瑟。” “不是约瑟芬?啊别生气。玩笑,玩笑罢了。”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真的是女扮男装,你刚才做的事会让我很尴尬?”居然把他当成女扮男装约瑟知道自己长得像女人,可还是不免有些介怀。 想不到路易斯毫不介意地双手一摊:“如果你真的是女扮男装,发现我图谋不轨,还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我又何必客气?不过长得这么漂亮,却是个男人,简直是浪费。” “小子,小心这色鬼,海上没什么女人,弄不好他就拿你开刀了,哈哈哈”听凯撒的口气,要是真的出这种事,他一定会躲得远远的看好戏。 “我对男人没兴趣,一丁点兴趣都没有。”路易斯靠到船边,“凯撒,船长回来以后,我们就要走了吗?又要和这个港口的美女们说再见了。” “你这混球不是不论跑到哪儿,都会有漂亮小娘们自己送上门来?其它船上的无赖都拿你当风向标,只要跟着你,总能找到最便宜最漂亮的小婊子。” 路易斯很深情地望着繁忙的码头:“可我也是个很怀旧的人。” 约瑟往下瞟了一眼,码头上好象已经有不少姑娘被他看得心醉神迷。 “让他发春去。”凯撒拉过约瑟,“新来的都是从打杂做起,你去厨房帮忙。”说着看了看周围,“小杂种!” “什么事快说,我很忙。”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一个大木桶后面传来一个不耐烦的童音,说的是意大利语。从约瑟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见箍在桶旁的两条胳膊、桶下的两条腿和桶上露出的鹅黄色头发。 “给你安排个杂役。” 桶被放到旁边,约瑟终于见到桶后的男孩。柔软的鹅黄色头发下面是玉石般光洁的额头,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一双仿佛是用祖母绿做的眼睛几乎霸占了整张脸三分之一的部分,而且极不友好地看着约瑟,好象还觊觎他脸上的面积,更加掩不去分明稚气未脱,却想被当作大人的可爱。男孩长得精美不可方物,仿佛根本不是自然生育,而是人类根据理想化的想象造出来的。要不是个子大了点,眼神凶了点,约瑟可能会把他当成奢侈品商店里标有四位数以上价格的瓷娃娃。男孩年纪毕竟还小,和所有船员一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然太大了,如果不卷起袖子的话,恐怕只有指尖能伸出来,裤腿也卷了好几次,才不至于在走路时把自己绊倒,过大的领口露出脖子上的一个挂件好象是一枚二十里拉a的金币。 奥尼恩,14岁,厨师。 约瑟还在打量他,奥尼恩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一甩,让他在原地转了一圈,最后皱着眉头扶住约瑟:“这女像女人一样的家伙干得了什么?” 他也把约瑟当成女的了,约瑟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谢谢他不“戳穿”自己“扮男装” 奥尼恩对约瑟一丁点兴趣都没有:“路易斯,帮我把土豆搬到厨房里去。” 路易斯正忙着和码头上来往的老老小小的女人眉来眼去,根本不理奥尼恩。 “喂,路易斯!” 奥尼恩走过去,路易斯还没一点反应。奥尼恩有点火了,冷不防抬腿朝他踢过去。路易斯就在被踢到的前一刻让开,不过是一个转身变成靠在船舷上,好整以暇地顺手接住奥尼恩的脚踝,免得他因为失去目标踢上船舷。 “整天凶巴巴的,可不会有女人看上你,洋葱头。”路易斯故意说西班牙语。 其实刚听到奥尼恩的名字时,约瑟就想问了,只是被他瞪得不敢开口。原来奥尼恩的名字真的是onionb。 “我倒是很庆幸自己不象你,一年四季都是发情期,没了女人,就一天都活不下去。”奥尼恩立刻用意大利语回敬,一点也不觉得两个人用两种语言问答有什么不自然。 路易斯是个花花公子,这不难看出来,不过“没了女人一天都活不下去”海上的日子真是难为他了。 “放开我!” 路易斯终于放开奥尼恩的脚。 奥尼恩往后跳了两步,稳住身子:“帮我搬东西。” “你讨厌我给你起的名字吗?”路易斯双手往裤袋里一插,带着有些好笑的神情弯下腰,打量随时可能火山爆发的奥尼恩,根本没有挪位置的意思。 “谁会喜欢这种名字!还不是刚上船时欺负我不懂英语!要不是船长喜欢,我死也不会允许别人这么叫我!” “在船长面前不是挺会装可爱的吗?在别人面前为什么不也装一装呢?” “我是船长买下的,他爱把我怎么样都可以,而且”奥尼恩摸上他的金币挂件。 路易斯凑到小厨师面前:“而且什么?” “而且”奥尼恩突然意识到自己选错抒情对象了,“加糖的牛排你还没吃够是不是搬东西去。” 路易斯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乖乖去帮奥尼恩搬东西了,还是藏不住满脸从小孩手里骗到糖的得意。 奥尼恩也是被卖到“人鱼号”上的奴隶?而且对船长有比奴隶对主人以外更深厚的感情。斯第尔顿船长究竟有什么魅力。 “呀嘞呀嘞,这孩子真是,让别人帮忙,都不会说声‘请’,太没教养了。”约瑟背后传来另一个清澈的童音,“凯撒前辈,不介意的话,就把新来的小哥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说话的是一个东方孩子,看上去和奥尼恩差不多年纪,但个子比他高些。长相也是东方人的样子,脸比较平,一双狭长的眼睛几乎只是嵌在脸上的两条缝,总是带着讨好的笑,黑色的眉毛和睫毛在雪白的皮肤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是个很清秀的孩子。但腰上挂的两把短刀即使在刀鞘中都透出隐隐杀气,提醒看到他的每一个人别被他天真无邪的娃娃脸骗了。他一口叫人半懂不懂的英语其实纯粹是拿英语单词往日语语法里填,带着令人发指的口音,还不时会蹦出些日语词。同样的衣服到了他身上,就是男式夏季和服的穿法衣领一直敞到腰迹,才用一根粗看和绳子没什么大区别的腰带系住,而且习惯手上没事干就插在衣襟里,上衣的两排纽扣、扣洞全成了摆设。他的身材偏瘦长,容易给人纤弱的错觉,但敞开的前襟露出的胸腹肌肉说明他远比看上去的结实。 一开始约瑟只注意到他脖子上象牙雕的异教神像:“异”“教徒”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立刻整个人都躺倒在甲板上,后脑和背部的疼痛不断提醒他刚才摔得有多重。亚洲孩子蹲在他旁边,手还压住约瑟的嘴,手劲大得让他即使拼命挣扎,都动不了分毫,压的位置又恰好不会影响他的呼吸。 异族孩子一脸讨好的笑容原封不动:“这里的人好象对长得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不太友好的说。” 他一定是巫师,对他下了巫术,所以他才动不了。约瑟看着他脖子上挂的异教神像在眼前晃来晃去,越来越觉得是它在作祟。 “新来的就是麻烦。小不点,放手。” 被称为“小不点”的亚洲孩子放开手,约瑟还来不及坐起来,就被凯撒像抓小猫一样拎着后领一把抓住:“听着,我也不信你们的耶和华能比奥丁c有本事,也不管船上的人信不信什么狗屁上帝,别人爱信什么就信什么,以后这种闲事少管。但给我记住,在一条船上就是兄弟,敢对自己船上的兄弟不利的,就扔到孤岛上自生自灭,明白了吗?” 以约瑟的姿势,只能很困难地点头。 “知道就好!”凯撒扔下约瑟,任由他坐倒在甲板上,“小不点,交给你了。” “在海上,食物和淡水都是很珍贵的,在没有食水的情况下被一个人扔在孤岛上,是很可怕的事,所以以后请和平相处。”亚洲孩子按他家乡的礼仪微微欠身,“刚才失礼了。初次见面,我是真介,以后请多关照。”向约瑟伸出手打算扶他起来。 约瑟还是有点怕他的挂件。 亚洲孩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脖子上挂的神像:“你是怕她吗?这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医生大人说她和你们的圣母玛利亚一样。她是个很善良很慈悲的女神。” 其实仔细看看,象牙挂件上雕的女人慈眉善目,虽然是东方人长相,和抱圣婴的玛利亚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面前的东方俊少年一张讨好的笑脸也教人提不起戒心。既然已经被卖到“人鱼号”上,除了和异教徒和平共处以外,约瑟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让他扶:“你是叫” “真介。就叫真介大叔吧。以后小哥你就跟着大叔,每天的日常工作主要是把甲板擦干净,最多在我修船的时候帮我打打下手,很轻松的。衣服自己洗,破了的话可以请夫人帮你补。每天一定要把自己打理干净,不然对船长是很失礼的,不过不要用太多的水。具体怎么用最少的水来做日常清洗工作,大叔以后会慢慢教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事,也可以来问大叔” 大叔。 “是啊。我年纪比你大、上船比你早,照我家乡的规矩,你应该叫我‘前辈’,不过既然你们没有这习惯,我也入乡随俗,叫‘大叔’就可以了。” “你比我年长!” 一张娃娃脸笑得天真无邪,怎么看也不像超过十六岁的人,实际上真介,36岁,船工。 “你有36岁!”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小人国吗。 真介连连摆手:“在我们日本,虽然人都和我差不多高,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长得像小孩。” 都和他差不多高?果然是从小人国来的。 “刚才有没有受伤。凯撒前辈其实人不坏,就是有点粗神经,大概是以前太习惯管和他一样的海盗。” 约瑟很怀疑自己的骨头还经得起大副“粗神经”几次。 “去让医生大人看看吧。” 不等约瑟开口,真介就把他拖进船舱,根本没意识到在如此低矮狭小的空间,以两个人的身高差,有很多地方他可以抬头挺胸畅行无阻,约瑟却得处处小心撞到头,又怕跟丢前面穿着木屐一样的脚步声。所幸船内的构造并不复杂,真介走得也不快,确切地说是一直在留心约瑟的脚步声,根据他的步速不着痕迹地调整着自己的步速,两个人总算顺利到达目的地。 真介轻轻敲了敲舱房的门:“医生大人在吗?” 木门后很快就传来踢踢踏踏的小脚步声,门开了,一个小孩跑出来,撞到约瑟腿上。小孩当然没能把约瑟撞倒,自己反而向后坐倒在地,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们,似乎指望谁能抱他起来。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十多年后,肯定会成为艳惊四座的美少年,不过这是医生?约瑟迷惑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孩子。他只有一两岁吧?还是走路都会摔跤的年纪,就能当船医。 孩子坐在地上,嘟着小嘴,可怜巴巴地望着约瑟,好象再不抱抱他、安慰安慰他,他随时可以哭出来。约瑟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神,刚想去扶他,从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 “米迦勒,自己站起来。” 门后还有人,而且还是个女人!确实,以米迦勒的身高,根本够不着门把,可约瑟没听见还有第二个人的脚步声。循着声音看到说话的人,约瑟明白为什么路易斯能忍受苦行僧般的海上生活了。原来船医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很美丽的少妇。一身明显重实用多过美观的中产阶级家庭妇女装束丝毫减少不了她的高贵,除了维纳斯女神般的美貌外,更有一种能让男人为之神魂颠倒的妩媚风韵,却不显轻佻。她的高贵不象贵妇人,更像有钱人家的女管家,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小姐严加看管,当着主人的面照样不卑不亢,没有贵族妇女的雍容,却比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女人更多出几分精明能干。这样的一个女人应该出现在名门望族家的客厅里,身边是主人家的小姐,而不是出现在一艘海船上,身边带着自己的孩子。 米迦勒听话地自己站起来,没有哭。 “小少爷真勇敢。”真介抱起米迦勒,“不过撞了人要道歉哟。” 小天使盯着约瑟看了半天,突然喜笑颜开,向他伸出一只肉嘟嘟的小手。真正的天使长米迦勒如果有童年,恐怕小时侯的样子也不过如此。小天使嘟起小嘴,约瑟以为他是要撒娇,想不到孩子冷不防蹦出一句:“姐姐漂亮。” 第3章 伊甸园(3) 姐?姐?唉再可笑的笑话听过十遍以上,都会觉得无趣,更何况被当成女孩的笑话,约瑟几乎从懂事起就开始听了。 “别介意,小孩不懂事,”真介连忙出来打圆场,“他对船长大人也叫‘姐姐’。” 没介意过,约瑟早就习惯了。米迦勒对船长也叫“姐姐”?约瑟在很早以前就听说过,斯第尔顿船长有“海上第一美人”的称号,有无数的少女见过他以后因为不能嫁给他而抑郁致死,弄得船长很愧疚,只能整天蒙着脸,避免再有类似的悲剧发生。其中不免有夸大其词的嫌疑,不过看船上有这么多美男子,船长还能被誉为“第一美人”甚至连米迦勒都会弄错他的性别,莫非斯第尔顿船长也是长得雌雄莫辨?约瑟很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夫人,医生大人在吗?” 真介叫“维纳斯”“夫人”!她不是医生。 “在。”美丽的少妇完全打开门,“马修!” 房里还有人。看到医生时,约瑟几乎要为终于在“人鱼号”上遇见一个比较正常的人发出感慨。医生年纪不大,大概也就三十岁左右,微长的浅褐色头发扎成一个小小的马尾辫,鼻梁上架着仿佛从他出生起就长在上面的眼镜,正靠在窗边看书,浑身散发着平和的书卷气。约瑟觉得他特别亲切,不仅因为他长得像极了他小时侯常去的教堂里壁画上画的大天使拉斐尔,还因为终于在船上发现一个和他一样的人一个英国新教徒。 “马修?马修!”少妇叫了几次。 医生一点反应都没有。 少妇无奈地摇了摇头,冷不防拿掉医生的眼镜:“马修!” 医生吓得几乎跳起来,好不容易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索菲,把眼镜还给我。” 少妇把眼镜递到他手上:“马修,有病人来了。” “病人?”医生手忙脚乱戴上眼镜,“这位小姐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放心,我最拿手的就是妇科。” 马修?斯第尔顿,船长的弟弟,难怪真介对医生一家特别恭敬,约瑟心想,28岁,船医。“维纳斯”是他的妻子索菲?斯第尔顿,年龄出于礼貌,约瑟没问,不过似乎比丈夫年长些,工作就是帮船上的男人们打点内务。还有“人鱼号”上年龄最小的船员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医生的儿子,两岁半,担任的工作么至今为止,除了给全船的人捣乱以外,似乎还没什么工作是他可以胜任的。 书呆子,还是个庸医。“人鱼号”上就没个正常人吗?就算约瑟长得再怎么像女人,做医生的也不该对病人男女不分。海上都是男人,唯一的船医居然是个妇科医生!斯第尔顿船长再任人唯亲,也不该找个妇科医生当船医,拿全船人的性命开玩笑。 约瑟刚走近,医生就改口了:“对不起,先生。刚才没戴眼镜,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看你走路的姿势,是后背摔伤了?” 自己还什么都没说过呢!约瑟在心里暗暗惊叹。看来医生并没有他想象的蹩脚。 “凯撒真是一点都不懂手下留情” 不愧是一条船上的人,对彼此真了解。约瑟在心里苦笑。 “我以前也被他扔过” 原来如此。约瑟明白了。 医生示意约瑟转过身,在他的后背摸了摸:“还好,没伤到骨头,最多有点瘀青,只要别剧烈运动,过几天就没事了。看来新来的助手暂时还帮不上忙,‘真介大叔’。” 虽然知道真介年纪不小了,听医生叫他“大叔”总觉得像在拿他开玩笑。不止医生,船上的人除了凯撒以外。都叫他“大叔”而且除了米迦勒以外的人这么叫他时,口气都像在逗小孩。 “医生大人,和您说了多少次,叫‘真介’就可以了。” 真介还抱着米迦勒。小天使一只手握住真介脖子上挂的象牙观音,眼睛却朝船舱出口的方向看,努力地向那边伸出另一只手,仿佛要去抓从甲板缝隙漏下的阳光。 真介感觉到脖子上勒紧的感觉,米迦勒仿佛要抓着他的观音像把他拉出去。“小少爷要出去玩吗?” 米迦勒很认真地点头。 “那么夫人,我们出去玩了,就在甲板上。” “总是麻烦你帮我带孩子。”索菲很放心地让他带走孩子,丝毫不担心孩子和异教徒在一起,会沾染上异教的邪恶思想。 “夫人客气了。小少爷,别,别拉,大叔会痛的。”真介小心地从米迦勒手里抽出自己的象牙观音,“我们走喽。” 医生对孩子的事从头到尾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不止信菩萨的真介,船上还有信奉天主教的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还有崇拜北欧邪教而且是海盗出身的维京大副,约瑟无法想象医生一家作为虔诚的新教徒,是如何容忍与这么多异教徒相处,更不明白为什么身为新教徒的斯第尔顿船长会找这么多异教徒船员。 “上帝照着自己的样子造人,人就照着自己的样子揣摩上帝的模样。上帝只是以不同的样子出现在不同的神话中,在不同的语言中用不同的名字,比如在凯撒的家乡叫‘奥丁’,在真介的家乡叫‘如来’,在希腊叫‘宙斯’,在阿拉伯叫‘安拉’,在大明国d还有人称他为‘玉皇大帝’,在更多我们还没发现的地方,可能还有别的称呼。就像”医生扫视了一下房间,满房间除了必要的家具以外就是书了,“就像‘书’在德语中是‘buch’,在俄语中是‘khnгn’,在法语中是‘livre’,在葡萄牙语中是‘livro’,在西班牙语是‘libro’其实说的都是同一样东西。同样道理,‘安拉’也好,‘上帝’也好,说的都是同一个神。既然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心存芥蒂?” 好象有点道理,又好象是异端邪说。约瑟比较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性,看到医生刚才看的书上符咒一样的文字时,更加觉得自己的倾向是对的。 “这是《黄帝内经》,是大明国的医书。他们的医学介于巫医和现代医学之间,很有趣,虽然其科学性值得怀疑,经得住几千年时间考验的知识,应该有一定的道理。” 大明国?那是什么地方?约瑟扫了一眼旁边书架上的书。英语、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约瑟觉得自己懂的语言够多了,他甚至还懂希腊语和拉丁语,可医生的书架上很多书用的文字都是他见所未见的。 医生还在喋喋不休:“可惜的就是汉语太难了,简直比希腊语还难,我看得很慢,还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得找‘真介大叔’讨教他的家乡离大明国很近。我在考虑要不要试着编写一本汉英字典” 约瑟早就呆了:“这些书你都看得懂吗?” “只看得懂大部分,不过剩下的部分总能猜出大概意思。很多词语都得和当地的民俗联系起来才能理解,风俗、神话、历史典故,都是很有趣的东西” 约瑟听医生滔滔不绝,几个小时以后,对话题还丝毫没有捉襟见肘的迹象,顿时对他只剩崇拜了“书呆子”不是什么好话,不过能“呆”到和医生一样的地步,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面前简直就是一本活生生的百科全书。 索菲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坐着,看丈夫的眼神中满是崇拜,偶尔才起身为他换杯茶,走路轻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好象生怕打断他。可最后他们还是被敲门声打断。 索菲去开门,医生也不说话了。约瑟这才发现索菲走路不是有意放轻脚步,而是根本没有脚步声,像个幽灵一样,明明可以清楚看见她一步一步踩在地上,衣角随着优雅的步子左右摇摆,可不止脚步声,连衣服布料相互摩擦的声音都听不到。医生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不知是因为舷窗外不绝于耳的海浪声没有注意到,还是因为对妻子过分的安静早已习以为常。 门开了,门外的路易斯显然被吓了一跳,只不过隔了一道门而已,居然连在海船上做随船保镖的人都发现不了索菲向门靠近的动作,不过很快恢复自然:“你好,索菲。”路易斯对面前的明艳少妇没有丝毫不礼貌,约瑟甚至怀疑自己对他“花花公子”的定论是不是下得早了些。 “医生,恐高真的不能治吗?罗宾又晕了。” 路易斯所谓的罗宾显然是指趴在他背上的小伙子。小伙子的个子比路易斯还高一些,身材颀长而清瘦,头垂下来,搁在路易斯的肩膀上,只看得到一头灿烂可比黄金的短发。 医生摇头:“如果和范一样晕船的话,我还有药可以止吐,对恐高实在是无能为力。” 路易斯叹了口气,绕过索菲,轻松地打横抱起罗宾,放在约瑟坐的病床上。约瑟往旁边让出位置给新病人,看清罗宾的长相后大吃一惊。“人鱼号”上的船员都是凭长相挑的吗?躺在床上的小伙子皮肤带着几近病态的白皙,超凡脱俗几不食人间烟火,如下凡的精灵。他的上衣只象征性地扣了最下面的三颗扣子,敞开的领口露着清晰的锁骨,从窗口吹进来的海风还不断掀动他的衣服,性感的胸膛在领口下若隐若现。约瑟自己也是个男人,都有点不敢看他,生怕被他吸引,无法自拔。 罗宾?普兰,17岁,了望员。先前医生提到的范是罗宾的表哥范?康拉德,31岁,舵手。 大副是海盗,随船保镖是天主教徒e,厨师完全还是小孩,还有不知从什么小人国来的船工,船医居然把老婆和不满两岁的孩子都带出海,还是个妇科医生,而且了望员恐高,舵手晕船约瑟不敢想象他还没见到的船员都会是些什么样的人。看来斯第尔顿船长挑船员不是凭长相,而是只看长相对大副除外。“人鱼号”能平安无事地航行至今,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个奇迹。 “罗宾怎么当上了望员的?医生,你知道吗?” 看来想不明白的不止约瑟。虽然路易斯是个西班牙人f,还是个天主教徒g,至少在“人鱼号”上还算是个比较正常的人。约瑟几乎要为在“人鱼号”上又发现一个正常人而感动落泪。 医生高深莫测地笑笑,眼镜上一片反光,拿起天书般的汉语医书继续看:“尼斯的决定肯定自有打算。虽然都是自家亲戚,我也不过是‘人鱼号’上的一个普通船员,不能对船长的决定说三道四。” “尼斯”是“尼古拉斯”的昵称吧?虽然也是“人鱼号”的船员,医生对自己的哥哥毕竟不用像别的船员一样,一本正经地称呼他为“船长” “嗯”床上传来一声轻哼,罗宾醒了,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沿的约瑟。他天蓝色的眼睛像平静的湖面,只看得见水面倒映的晴空,根本看不出里面究竟有多深。约瑟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天蓝色的眸子中像扔进湖面的小石子,激得他的瞳孔像涟漪一样渐渐放大,同时惊讶的表情像阳光拨开云彩一样,拨开惊吓过度留下的苍白。淡红的薄唇轻启,天籁般的嗓音吐出的却是极杀风景的:“哇塞,美女!”同时罗宾突然坐起身,两个人的头重重地撞在一起。罗宾顾不上自己撞痛的额头,连忙捧住约瑟的脸:“对不起,对不起。让我看看。啊,都撞红了!医生,他会破相吗?” 原来这家伙只有闭着嘴的时候还能看看。 医生把书举得更高一些,遮住整张脸,对他们眼不见为净。 “路易斯,这是你的新女朋友?长得真漂亮,不过为什么要扮男装?还人家把头发剪得这么短,太过分了,不象你的作风啊。你带女人上船,船长又不会说什么。当然,如果是带她来看船长的话,最好还是趁船长没回来赶紧送她下去,不然就要有大麻烦了。” “是啊,他是我的女人,你可不许和我抢。”路易斯揽起约瑟的腰带他走。 “真羡慕,你总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女人。”罗宾盘腿坐在床上,目送他们出门以后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的美女是男的!” 路易斯搭着约瑟的肩膀,一路走一路还笑得直不起腰。 罗宾马上就让他笑不出来。“医生,路易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的?” 路易斯僵住,医生无言以对,索菲拿起扫帚,直接把罗宾扫地出门。 注释:a.意大利货币名称。 b.英语:洋葱;洋葱头。 c.北欧神话中的主神。 d.英国伊丽莎白一世在位的时期,中国处于明朝。 e.当时西班牙是天主教国家,因此与以新教为国教的英国矛盾不断。 f.伊丽莎白一世的异母姐姐玛丽一世的丈夫菲利普是西班牙国王,玛丽女王在位时,因为丈夫的关系,多次将英国卷入西班牙的战争中,为丈夫的国家助阵,弄得英国国力衰弱,同时大量的西班牙人涌入英国。玛丽女王驾崩、伊丽莎白女王继位后,情况才有所改善。所以当时英国人大多对西班牙人无甚好感。 g.当时天主教和新教关系十分紧张,光是在法国,就曾因为天主教和新教的对立,在短短三十一年内连续发生过八次宗教战争,对十六世纪的法国造成了极大的破坏。英国是新教国家,而西班牙是天主教大国,如果不是伊丽莎白女王高超的外交手段,英国与罗马教廷麾下的诸多天主教国家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宗教信仰也是两国的主要矛盾之一。 第4章 伊甸园(4) “索菲已经帮你报仇了。”身为女人要出海,就不能像普通女人一样柔弱,还得提防船上可能对她不怀好意的男人,索菲的日子想必不轻松,约瑟不禁有些可怜她,“不过真没想到船上还有女人。” “有,还不止一个。两位斯第尔顿太太都在‘人鱼号’上,我可一个都不敢碰。”路易斯学医生的样子做了个托眼镜的动作,“‘蒙纳戴兹先生,以前我就听说过关于你们兄弟的不少传闻。对马诺罗我很放心,如果你喜欢索菲的话,我也不会有异议,只不过我是个很糊涂的医生,经常可能犯开错刀缝错伤口配错药之类的错误,虽然不至于糊涂到把病人医死,不然就没资格做船医了,不过会不会弄得病人或者伤员多受点苦或者破点相,我就不能保证了。当然,如果你能在出海期间保证不生病也不受伤,我的工作就可以轻松很多,那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路易斯双手一摊:“我不过是在刚上船时,说了句‘你太太很漂亮’。” 原来书呆子还没呆到家。 “另一个斯第尔顿太太我就更不敢碰了。” 另一个斯第尔顿太太?米迦勒绝对没有到有太太的年纪,船上除了医生一家外,姓斯第尔顿的就只有船长了吧?船长有太太?“还有哪个?” “当然是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太太船长夫人。” 船长夫人不是早就过世了吗?约瑟做梦也想不到路易斯口中的“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太太”居然会是船头的木雕人鱼像。 路易斯在船头找了个地方,潇洒地靠上去:“听过‘人鱼号’闹鬼的传闻吗?” 何止!关于“人鱼号”和斯第尔顿船长的传说,约瑟都听过太多了。 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人鱼号”船长,年龄不详,已婚,丧偶,有个十多岁的独生女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 以上是任何人都可以得知的关于斯第尔顿船长最官方也最正常的全部消息,却同时也是最不可靠的消息。包括约瑟在内的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过一个叫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的人,是商船“郎斯洛特号”的船长,他也确实有过一个叫维多利亚的妻子和一个叫菲泽塔?维多利亚的女儿,不过是一个做海运的普通暴发户,以前还和约瑟家有过生意上的来往。约瑟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时,他轻松抱起四岁的约瑟,对他的父亲说:“你女儿好象和菲兹a差不多大。要是早知道你们家也有个小姑娘,我就该把菲兹带来,她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洪亮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了半天,生怕有人没听见似的。旁边有年轻女仆掩着嘴偷笑,约瑟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找个地洞钻下去的冲动。 一切都是“曾经”、“从前”、“有过” 从某些方面来说,斯第尔顿船长确实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即使出海,也把妻女带在身边,丝毫不理会一般海员坚信的“带女人出海会招来不幸”的传言。也许真的是诅咒应验,十二年前,“郎斯洛特号”遭遇海盗袭击,没能像和它同名的圆桌骑士b一样杀出重围。船上的财物被洗劫一空,船被焚毁,船长一家连同全体船员无一生还。 然而一切的不可思议才刚开始。 小时侯的很多事约瑟都不记得了,惟独对斯第尔顿船长的来访印象格外深刻。知道约瑟是男孩以后,斯第尔顿船长愣了一下,可马上换成豪爽的大笑:“抱歉抱歉,你们家的小伙子长得实在太漂亮了,比我们家的丫头还漂亮。没关系,这年纪的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能玩在一起。菲兹一直没有同龄的玩伴,两个人相处久了以后,说不定我们就成亲家了。” 还不会自己做出判断的孩子对事物的好恶很容易受父母的态度左右,父亲对斯第尔顿船长客气,约瑟除了一开始因为被误认性别,有点小小的不快以外,也挺喜欢在当时的他看来像巨人一样的斯第尔顿船长。让当时的约瑟很看不懂的是父亲当面很客气地送走斯第尔顿船长,等他一走,就拉过约瑟,用严肃得不象对小孩说话的口气告诫他决不可以和斯第尔顿小姐有任何接触。据说斯第尔顿太太根本不是人,而是海妖,虽然长得很像人类,说的话谁都听不懂。斯第尔顿船长被她的妖术迷惑,怎么也不相信她是妖怪,给她起了自己母亲的名字,娶她为妻。可事实证明他错了。海妖生下的女儿到了四岁多,还不会说人话,只会发出各种奇怪的叫声,据说这种叫声能把海上的怪物引来。 小孩的童话故事里有无数的妖怪、仙女之类,小时侯的约瑟对父亲的话也就当童话故事一样听了,“郎斯洛特号”沉没后,关于斯第尔顿船长和他的海妖妻子的传闻也渐渐消失。可七年前,“郎斯洛特号”又载着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船长幽灵般地出现。 这一个斯第尔顿船长比以前的更传奇。他靠做赏金猎人白手起家,用无数臭名昭着的海盗的人头换来重建“郎斯洛特号”和开始海上贸易的资金,贸易范围从几个邻近英国的国家渐渐扩大到整个欧洲。连船名都一样,说两位斯第尔顿船长仅仅是凑巧同名同姓,似乎说不过去,可“复活”后的斯第尔顿船长一开始在商场上完全是个新手。但他不怕赔钱,要是在生意上赔了,就重拾赏金猎人之剑补回来,同时用一次次的失败积累经验,变得越来越精明,很快就成了名震英国的平民富豪。可刚崛起的新贵有些得意忘形,在风景优美的基尔福德小镇大兴土木,建起一座可以与女王行宫媲美的罗思丽庄园。 当时英国财政紧张,女王又正为引神圣罗马帝国的查理大公重新向自己求婚的事心烦,这下正好拿没官没爵的斯第尔顿船长撒气,顺便借此警告朝中权贵应该视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别只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斯第尔顿船长被抄了家,在他的苦苦哀求下,女王才大发慈悲,留下“郎斯洛特号”国库充盈了,同时整个英国的经济因为失去斯第尔顿家族的贸易支持,垮了六分之一左右,总体情况不见得有好转。同时厄运也伴随着斯第尔顿船长新的“郎斯洛特号”很快就步上前一艘的后尘,在船长前往东方探索新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大家都以为一切该结束了,就连伊丽莎白女王都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威胁她王位的表侄女苏格兰女王玛丽身上,斯第尔顿船长却如不死鸟一般再次死而复生。时隔五年,“郎斯洛特号”的船员全军覆没,只有船长搭别的商船回来了,还带回许多海外的奇珍异宝献给女王。女王都不得不在他带回的礼物面前让步,将抄走的豪宅原物奉还,还授予斯第尔顿船长爵士称号,但总有点不甘心,于是带着开玩笑的心情把册封典礼安排在了愚人节的宫廷假面舞会上。对一介平民,尤其是一个赏金猎人出身的商人c而言,能被册封为爵士,应该是难以企及的荣幸,斯第尔顿船长却嚣张到让女儿替自己出席册封典礼,自己都不出面。女王也决定恶作剧到底,改封斯第尔顿小姐为爵士,嘴上说册封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却故意错把册封的剑放在了陪同斯第尔顿小姐的女仆肩上总之,斯第尔顿船长的爵士头衔授予典礼完全成了一场闹剧,事后他也只能认了。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商人,比起无法带来任何利益的头衔,他更在乎的是贸易利润。 除了给女王的礼物外,斯第尔顿船长靠带回的货物狠狠赚了一笔,重新又有了一艘新船“人鱼号”带着不吉利的名字没过多久便东山再起。 “人鱼号”是旗舰中的旗舰,斯第尔顿家族旗下另外还有七支船队,用《圣经中》七位天使长的名字命名,被外人称为“天使船队”其中“米迦勒号”、“拉斐尔号”、“加百列号”、“沙利尔号”、“雷米尔号”、“米达伦号”六艘旗舰以及各自率领的船队中的船都是规格不一的运输船,虽然船上都适当地备有武器,不过都在一般商船的武装范围之内,但第七支船队“乌利叶船队”全是战舰。别的船队一般都是结伴而行,只有“乌利叶船队”的船一直分散在外,负责保护其余六支船队的船。 其实保护根本没有必要。如果你在海上看见有海盗船偷偷护送挂着英国国旗的商船,那一定是“天使船队”的船。远在“海上第一美人”之类半调侃的名号传出去以前,斯第尔顿船长还在做赏金猎人时,就已经作为“海上第一剑客”闻名。传说他的剑法已经到了难以置信的高超境界,不仅对抢劫他的船只的海盗格杀勿论,对敢于向他挑战剑术的人都从不留活口,有了装备精良几乎可比正规海军的“乌利叶船队”后,更是如虎添翼,曾经一度见了海盗船就群起而攻之,甚至连在与海盗的对战中退缩的军舰都一律视为与海盗勾结,根本不管旗杆上挂的是骷髅旗还是什么国家的国旗,甚至包括挂英国国旗的军舰,都一样照打不误。直到最近,他才稍稍收敛了些,对海上遇见的海盗基本上都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也不再随便攻击海军了。 胆敢抢劫斯第尔顿家的船只的“英勇”海盗们如果侥幸没有死于海战,而是被活捉,最好有足够的积蓄来赔偿他们对船队造成的损失,不过大多数海盗都是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的心情过日子,一上岸就把抢劫得到的所有钱财都花在酒和女人上,有积蓄的可能性极小,否则悬赏较高的就杀了换赏金,而赏金不高甚至根本没有悬赏的“雷米尔船队”就是为他们准备的。他们得为了还“债”在“雷米尔船队”的船上做奴隶,好处是再也不用担心被海军抓住上绞架,坏处是从今以后牛马不如的奴隶生活得过到他们死为止。两者谁更幸运一些,实在难说。 “海上第一剑客”的剑术被传得神乎其神,“海上第一美人”的容貌让每一个见过他真面目的人都惊叹人类怎么可能如此美丽,斯第尔顿家族是英国首富的事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以这样的条件,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成为斯第尔顿船长婚姻道路上的障碍。可斯第尔顿船长鳏居至今,而且一点续弦的意思都没有。 鳏居?人们这才意识到斯第尔顿船长复活后,只带回了女儿,被传说成海妖的船长夫人却从此下落不明。真相无从得知,只有各种离奇的传闻纷至沓来。有人说船长夫人原来是人鱼,斯第尔顿船长通过海妖妻子的巫术,已经把灵魂卖给了魔鬼,“人鱼号”船头的人鱼像就是他与魔鬼订下的契约,不然怎么会有人用“人鱼”来给海船命名;有人说斯第尔顿船长受到上帝派来的天使感化,翻然醒悟。上帝让他复活,以弥补犯下的渎神之罪,于是他把海妖妻子以耶酥受难的姿势钉在“人鱼号”的船头,以示忏悔,还用《圣经》上的天使们的名字给自己的船命名,以铭记神的恩惠;更多的人说斯第尔顿船长骗了海妖妻子,得到她的妖力,变得年轻漂亮而且长生不老,船长夫人却因此显出人鱼原形。船长就把妻子的尸体风干后放在船头的人鱼像里,用妖术禁锢她的灵魂,让她守护“人鱼号”所以才得到现在他拥有的一切传说一个比一个离奇。不论传闻是真是假,斯第尔顿船长有了个对海员而言无比可怕的外号“人鱼” “多半都是胡说。”路易斯似乎觉得这种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多半’而已?”也就是说其中也有真的。 “至少维多利亚确实是活的。”路易斯看人鱼像的眼神像看一个真正的女人,“她一直守护着‘人鱼号’。如果有海盗在晚上来偷袭,维多利亚会替我们全部摆平,所以船上的夜哨基本派不上什么用处。” “以前呢?”“郎斯洛特号”上可从来没有过什么人鱼像。 路易斯双手一摊:“不知道。去问问船长或者医生或者大副或者大叔吧。我是在有了‘人鱼号’以后,才开始为船长工作的。” “那他们” 第5章 伊甸园(5) “大副在有‘人鱼号’以前,就已经是船长的大副,医生就更不用说了。‘人鱼号’由大叔监督制造,造完后先上船的是范和罗宾,然后是我和小贝贝,也就是我弟弟,再后面就是洋葱头和你。” 约瑟知道为什么旗舰中的旗舰“人鱼号”是一艘如此小巧的船了,原来船上的船员连带幽灵在内,也不过十多个人,其中老弱妇孺还占了小半。 “至于怎么套他们的话,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约瑟还来不及多问,路易斯腰上一顶,离开船舷站直身子,“船长好象回来了。” 约瑟不由自主往码头方向看,路易斯突然从后面蒙住他的眼睛:“给你表演个小魔术怎么样?” 路易斯推着约瑟往前走,海浪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一起传来的还有真介陪着米迦勒的玩闹声。路易斯不时在耳边提醒他避过障碍物,最后约瑟摸到船舷,下面传来的嘈杂声音告诉他,这是靠码头的一边。 “姐姐!”米迦勒一头撞上约瑟的腿。 约瑟觉得自己的一条小腿被米迦勒的小手抱住,腿上的肌肤不习惯被人碰,酥痒的感觉弄得他很难受。不过约瑟没有拉开米迦勒,一方面是因为知道这不过是小孩表示好感的一种方式,怕拒绝会伤了他的心,另一方面是因为路易斯还蒙着他的眼睛,他怕因为看不见而误伤了孩子。好在很快真介就过来抱开米迦勒。 “巴科d,玩那个?” 小孩说话无论语音还是语调都分外纯真,可不知为什么,约瑟对米迦勒口中的“那个”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是啊。米迦勒,帮我看着‘姐姐’好吗?我放手以后,你开始数数,在你数到‘十’以前,不准他睁开眼睛。” “恩。”米迦勒很认真地答应了。 这么点大的孩子会数数吗?结果不出约瑟所料。 其实从某些角度来说,鹦鹉确实是一种很聪明的鸟,或者说人类并没有他们自己想象的聪明,至少凯撒的鹦鹉“杰克”能正确、流畅地从“一”数到“十”而米迦勒不断地数错、数漏或数倒。为了方便就近监视,真介还特意搬来一个空木桶,让米迦勒站在上面,每次约瑟想偷偷睁开眼睛,米迦勒就会伸手过来帮他合上。好不容易,米迦勒在真介的一再提醒下,终于数到“十”约瑟终于可以睁开眼睛,看见一件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刚才他确实听见路易斯离开的脚步声,可脚步声是朝船舱的方向,而现在约瑟看见路易斯正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远远地向“人鱼号”走来。他刚睁开眼睛时,甚至只能依稀辨认出那是路易斯。米迦勒数数是慢了点,可绝对不够路易斯跑那么远,更何况他的脚步声是朝相反的方向。 和他一起回来的人应该是船长吧?至少身材和约瑟记忆中的相符。他应该是退役军人,穿在别人身上都很随意的衣服到了他身上怎么看都像军装,只有军人会把衣服上所有的扣子都一丝不苟地扣上,走路的姿势也说明他是行伍出身。 两个人都几乎不用绳梯就上了船,其中一个确实是路易斯,另一个是个俊美如同神祗的男人。他有一头浅栗色的头发,无论是线条分明的脸庞,还是健美的身材,都像古希腊雕塑家满怀虔诚的心情来雕刻、即将被放在神庙中供人朝拜的阿波罗石像只有古希腊神话中最英俊的太阳神才配与他相提并论。他确实是座石像,一张扑克脸似乎从没换过表情,即使在日尔曼民族中都极为罕见的钢蓝色眼睛高贵冰冷,约瑟同他打了个照面,就感觉被他犀利的目光穿透了一样,同时让他断定“阿波罗”不是船长他确实有种摄人的气势,但没有领袖的气魄。 约瑟有点不敢看他,只能转向路易斯:“你怎么做到的?” 旁边的米迦勒拍手大笑:“姐姐上当!” 真介原本就一直抓着他,怕他从船上掉下去,一见孩子的动作幅度变大,连忙抱他下来。 听到米迦勒叫他“姐姐”“路易斯”一惊:“你是船长?” 怎么回事?“人鱼号”上的船员连船长的样子都不知道?等等,路易斯的西班牙口音怎么没了。 “你不是路易斯?” “原来是新来的。”“路易斯”有些不悦地撇了撇嘴。 米迦勒举起小手指向“路易斯”:“这是贝贝!” “算你聪明。”“路易斯”轻轻搓乱米迦勒的头发。 “贝贝?” “是马诺罗?蒙纳戴兹。”路易斯的孪生弟弟,23岁,随船保镖。 船上的人似乎对小孩都分外宽容,马诺罗不准约瑟叫他“贝贝”对米迦勒却毫不介意。 “难道你指望这么点大的英国孩子会念西班牙名字?(要不是懂点西班牙语,马诺罗的名字确实很难念准确,约瑟想。)他叫路易斯‘巴科’,也是因为念不清他的名字。” “马诺罗!”米迦勒突然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居然没念错。 马诺罗马上扔下约瑟,蹲下看着米迦勒:“你刚才叫我什么?” “贝贝!” “不是,是另一个。” 米迦勒却转过身,向“阿波罗”伸出双手:“范,抱抱!” 原来“阿波罗”就是传说中晕船的舵手。 范弯下腰抱起米迦勒。他个子高,在他身上可以看得更远,米迦勒抱着他的脖子笑个不停,完全把眼巴巴地等在一旁的马诺罗抛诸脑后。舵手冰山般的表情也被欢快的笑声融化,渐渐缓和起来。 真介一直举着手,生怕范抱不住,孩子会掉下来:“舵手小哥,船长呢?” “船长?”范和马诺罗面面相觑,刚意识到船长没和他们一起回来。 “那白痴又迷路了。”马诺罗站起身,双掌重重地拍在船舷上,努力探出身子,好象还指望从码头的人流中找到船长,“真是,每次都这样,知道自己不认路,还老是跟丢。” “白痴”是叫船长。 “我去找。”范想放下米迦勒,可孩子勾着他的脖子不放。 “小少爷,乖,大叔抱。” 真介已经伸出双手,准备接过孩子,可米迦勒就是赖在范身上,坚决地摇头。约瑟觉得范比医生更像米迦勒的父亲,同时也不再怕他。能善待孩子的人多半不会太坏。 范抱着米迦勒,不知该怎么办,不能硬放他下来,但也不见得抱着他去找船长。约瑟有些同情他,决定为他解围:“米迦勒,姐姐抱你好吗?”自己分明是个大男人,当着孩子的面,居然开始自称“姐姐”小天使的可爱真是无敌。 米迦勒看看范,再看看约瑟,觉得两个人的身高差得多了点,还是摇头。 约瑟拉过马诺罗:“那么贝贝抱你好吗?” 范稍稍弯下腰,米迦勒觉得两个人的“高度差”可以接受,马诺罗还来不及反抗,孩子就到了他怀里。 “谢谢。”范的话实在不多,惜字如金,好象让别人听到他低沉迷人的嗓音,就是占了他莫大的便宜。他的声音也确实温和得像母亲哄小孩,带着发自心底的暖意,像冰封的火山漏出的温泉一样,透露出冰冷的外貌下是一颗温柔善良的心。 马诺罗手忙脚乱地看着范直接从甲板跳上码头:“喂,范,我根本不会抱孩子。” 米迦勒也觉得被他抱着不舒服,不断扭动身体,一看见约瑟准备接过自己,就迫不及待地扑过去。可约瑟也是第一次和这么小的孩子接触,而且太小看抱孩子的工作了,只能向真介求救:“大叔,能接过去吗?” 真介蹲在一旁,郁闷地用手指在地上划圈圈,听到约瑟叫他,回过头嘟哝一句:“小少爷不喜欢大叔了。”回过头继续划毫无意义的圈。 约瑟抱着米迦勒,很艰难地保持平衡,走到真介旁边,弯下腰,让米迦勒凑近他。 “大叔,抱!” 小天使的话语像有魔力一样,真介的表情立刻雨过天晴,很高兴地抱走米迦勒。让约瑟抱得双臂又酸又痛的孩子在他手上轻若无物。 “新来的,挺会照顾小孩。”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接触小孩。”约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范好象很有经验,比医生还像米迦勒的父亲。” “以后这种话别说了。” 约瑟一头雾水:“怎么了?” 马诺罗拉过约瑟:“据我所知,索菲以前好象是范的未婚妻,后来不知怎么的,却嫁给了医生。” 医生不象会横刀夺爱的人,确切地说,约瑟很难想象医生会做除了读书、搞研究以外的任何事,索菲倒是个很会吸引男人注意的女人。莫非是因为医生是船长的弟弟,她就喜新厌旧,抛弃仅仅是一个普通水手的未婚夫?而且还有脸继续和曾经的未婚夫待在一条船上、不可避免地每天见面。谁说男人负心,见钱眼开的负心女人少吗?约瑟先前对索菲的所有好感荡然无存。原来她和萝芙缇一样。难道世上的女人看男人,都只看对方的财富地位?真是社会的悲哀。可怜的范,能把心上人和别人生的孩子视同己出,他对索菲的爱有多深可想而知。 “你怎么知道这些?” “刚上船时,我也犯过和你一样的错误,而且是当着范的面说的,弄得他很尴尬。后来罗宾悄悄地告诉我们关于他们的事。罗宾是个孤儿,是范抚养长大的,对他感情特别深。” “范后来结婚了吗?” “没有。他对别的女人都不屑一顾。” 约瑟觉得自己知道为什么范会有张石像一样的扑克脸了:“知道了,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我只叫你别公开说。这事‘人鱼号’上的人都知道。”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所谓的“公开的秘密”?“都是罗宾说的?” “对船长和当事人不是。米迦勒不知道。” 船长不用别人告诉自己弟弟家的事,更何况另一个当事人也是他的船员,说不定他也参与了促成弟弟的婚事。如果告诉米迦勒他父母的丑闻,对一个两岁多的孩子而言,实在太残忍了些。不过罗宾心里真是藏不住一点事,深爱着抚养他长大的表哥,还把家丑到处告诉不相干的人。都说十全十美的人难找,像罗宾一样优点全长在脸上、十七岁还单纯得像三岁小孩的人也少见。难怪马诺罗会像街坊的婆婆妈妈一样和他嚼舌根。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罗宾也早晚会全部告诉他。约瑟决定以后在罗宾面前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免得说出什么糗事,被他到处宣扬。 “还有一件事。”马诺罗拖约瑟进船舱,打开一扇门推他进去,“好好看清楚我和这家伙有什么区别,别再认错人。” 这是间卧室,路易斯就在里面。 路易斯双臂交叠在脑后,半躺在吊床上悠闲地左右摇晃:“约瑟,上当了?我弟弟是不是和我很像?” 何止像,两个人简直一模一样,外貌上连一颗痣的区别都没有,声音硬要说有区别的话,只有路易斯说话带着很重的西班牙口音,而马诺罗的发音标准到几近生硬的地步。只认识了一天都不到,就要把他们区分开来,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路易斯,每次有新认识的人,你都要玩这手,不会腻吗?” “不会啊。”路易斯有些赖皮地摇头,“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我觉得很有趣。” “你这家伙!”马诺罗一步一步走向路易斯的吊床。 路易斯一对上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小贝贝,你不会” “会。”马诺罗背对着约瑟,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从路易斯的反应,可以猜出个大概。 路易斯微微坐起身:“你觉得会成功吗?” “我们试试怎么样?” 马诺罗掀翻路易斯的吊床,路易斯从他的第一个动作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不等他碰到吊床,就潇洒地一个翻身,原本应该以漂亮的姿势半蹲落地。可是马诺罗早算好他落地的位置,一脚钩过去。路易斯料到他的动作,但人在半空中,无法作出应对,结果摔得狼狈不堪。 “你居然来真的。”路易斯很可怜地向马诺罗伸出一只手。 马诺罗拉起路易斯:“我讨厌被人认错,尤其是和你。” “别这样嘛。”路易斯一站起来,就勾住马诺罗的肩膀,“有个长得和你一样的人,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巧合吗?很少有人有孪生兄弟姐妹,而且还是和自己完全一样的” “如果我的孪生兄弟不是你,我或许会这么想。”马诺罗用两根手指捻着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腕,扔开路易斯的手,“新来的,别再把我和这家伙搞错了。” 第6章 伊甸园(6)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兄弟间对话时,两个人都说西班牙语,连口音、语调的区别都没了。约瑟也根本看不清刚才两个人交手的具体过程,听他们后面的话,才辨清身手略胜一筹的是马诺罗。除此以外,两人的区别唯有路易斯似乎更世故一些,尽管他的世故在马诺罗面前表现出的是滑头。 “你们的英语是跟谁学的?”目前约瑟只能靠他们说英语是否带口音来区分他们。 “医生。”马诺罗的发音、语法都正确到死板,但不论说什么,都是一个调子,根本没有语气。 “当然是跟当地的女人在床上学的。”路易斯又坐回吊床上,“我不止懂英语,‘人鱼号’去过的地方的语言我都多少会点。” “而且说哪国语言都像说西班牙语。”马诺罗补充道。 “语言这东西就是用来交流的。别人说的我听得懂,我说的别人也听得懂就够了。计较标不标准有意义吗?” “有意义的是你每学会一种语言,当地就又有一大批女人要遭殃了。” “贝贝,你知道我的原则。如果对方不愿意,我决不勉强。感情的事要两情相悦才有意义。” “所以不管到什么地方,你都是先学花女人的话,说的都是一样的内容。” “不是每个人都能用六种以上的语言说‘我爱你’,对吗?我亲爱的处男弟弟。” 又有一个重大发现。外形极像的双胞胎往往性格截然相反,面前的双胞胎就是实例。路易斯热情开朗、生活放荡、不拘小节,而马诺罗律己得简直不象个吉普赛人。 “约瑟,还分不清我和贝贝吗?再教你一个办法。” 马诺罗一听他的话,几乎跳起来:“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路易斯换上嬉皮笑脸,“我只是在考虑如果去和维多利亚商量一下,她今晚会不会赏脸出现呢?啊毕竟今天有新来的。” 马诺罗的脸色难看至极,要不是碍于有约瑟在场,他一定马上找个地方躲起来。 “幽灵船长夫人的传说是真的?” 如果仅仅是路易斯这么说,约瑟可能只把它当一个捉弄人的玩笑,可一本正经的马诺罗都不容置疑地点头:“是真的,我值夜时看见过。那女人穿一件很宽松的白色长袍,走路脚不沾地,皮肤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而且不论从什么角度都看不见她的眼睛。如果晚上有海盗来偷袭,就会听见一个空灵的女声用拉丁语念忏悔祷告词,念完后大开杀戒,第二天满甲板都是海盗的尸体,全是来不及反抗,就被一剑封喉。” 约瑟感到自己背上的寒毛都一根根竖起来,倒不是因为马诺罗说的内容有多可怕,而是他用英语说话时没有任何语气,使他自己就像一个被活活吓死的鬼魂,在叙述吓死他的场景。 “你怎么知道她是船长夫人?” “船长夫人不是叫维多利亚吗?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医生也在。医生叫她‘维多利亚’,她还会回过头来,阴惨惨地一笑。”马诺罗光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就吓得声音发颤,恨不得立刻找个狭小隐蔽的地方钻进去躲起来。 路易斯却像在听笑话:“不就是个女鬼嘛。维多利亚不但不伤人,还一直在保护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路易斯,你不怕鬼?”约瑟记得小时侯他的哥哥摩西也很喜欢给他和罗芙缇讲鬼故事,吓得两个人都没大人在身边就不敢睡觉。如果是家里的大人或哥哥姐姐讲鬼故事,双胞胎的反应决不至于形成鲜明对比。 “知道我们家的小贝贝为什么怕鬼吗?” 约瑟摇头。不过当他看见路易斯浮出促狭的表情时,就猜到大概了。 “当然是我十几年如一日地给他讲鬼故事的成果。双胞胎弟弟往往不把孪生哥哥放在眼里,只有听鬼故事听得实在害怕的时候,才想得起来我是他的哥哥。”路易斯还故作心痛状,“要在孪生弟弟面前树立起做哥哥的威信,可真不容易啊。对吗,贝贝?” 可怜的马诺罗已经连还嘴的勇气都没了。 约瑟算是明白为什么双胞胎对彼此的态度大相径庭了。对路易斯而言,孪生弟弟是个有趣的捉弄对象,对马诺罗而言,有个这样的孪生哥哥,实在也算得上人生一大不幸。不过他们居然一个嗜色如命,却愿意在几乎见不到女人的远洋船上工作,一个怕鬼,却愿意上出了名的“鬼船”实在有些让人费解。 “我们曾经和船长打了个赌。如果在决斗中他能胜过我们,我们就为他工作,相反,如果是我们赢了,就取他的性命。” 结果显而易见,不过听路易斯的口气,似乎他也没觉得自己吃了什么大亏。 “丢人的是当时我们两个一起上,还打不过他一个。如果当时他用的不是钝剑,我们已经没命了。”马诺罗发出无力的干笑,“什么西班牙第一剑客的高徒,以前总以为在一对一的决斗中,只要有我们中的一个出手,就什么人都可以摆平,两个人联手的话,不论对方有多少人,我们都不放在眼里。遇见船长以后,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井底之蛙,不顾公平,两个人联手对付他一个都赢不了。不,是惨败。”马诺罗握成拳头的手在发抖。 剑客的骄傲吗?约瑟不明白。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蒙纳戴兹兄弟对船长会破例以多欺少。 “因为玛利亚” “当然是因为和他打了赌。”路易斯打断马诺罗,“我想你也看出来了,为什么我们不愿意上船的原因。船长号称‘海上第一剑客’,当时我们也自认剑法不逊色于别人,想顺便杀杀他的威风,结果是我们自己威风扫地。不过幸亏我们在‘人鱼号’上工作,我们的小妹妹玛利亚成了斯第尔顿小姐的伴读,可以和她一起接受贵族教育,说不定还真能把她也培养成一个淑女,以后嫁个好人家。反正光靠我们,肯定供不起她读书,也没那么多心思照顾她。” “第一剑客”之类的名号毕竟不能当饭吃。“海上第一剑客”的心思全在贸易而不是剑技上,蒙纳戴兹兄弟遇见船长以前的日子也未必会比其他吉普赛人好。 “不打败船长,我决不下船。”马诺罗换了说法。 “我们的小贝贝也很开心,居然向船长提出不要工钱,只要每个月决斗一次,多亏船长厚道,除了每个月的决斗外,还给他半薪。”路易斯惬意地躺到吊床上左右晃。 “恩,是啊,也不知道哪个不要脸的一个人拿一人半的薪水,还好意思问我借钱。”马诺罗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别这样嘛,贝贝,早晚都会还给你的。” “从我们有零用钱开始到现在,你欠我没还的钱已经够我买下‘人鱼号’了。” “就算船长肯卖,你敢买吗?维多利亚可是被钉在船上的。” 马诺罗立刻被吓趴下。 约瑟没再留心兄弟俩后面的打闹。 只为两个廉价劳动力,就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做决斗的赌注?就算“海上第一剑客”再自负,也不该接受如此不公平的筹码。更何况船长千辛万苦才白手起家,做商人的又有几个会接受明显对自己不利的不公平交易?而且对手能在盛产优秀剑客的西班牙得到“第一剑客”的指点,被称为“名师出高徒”还是二对一。约瑟从小到大,双手摸得最多的除了吃饭的餐具外,就是笔杆子了,他无从了解剑客眼中“第一”的虚名价值几何,但是应该不至于看不惯别人炫耀剑技,就要取人性命的地步。更何况提出决斗的蒙纳戴兹兄弟是重自由高于一切名利的吉普赛人他们和一般吉普赛人的区别不过是长得养眼些罢了。如果说在吉普赛人眼中,惟有生命的价值勉强可以与自由比较,答应在“人鱼号”上工作,就意味着每天的活动范围有限;要承担固定的工作,而不能有钱了,就开始随心所欲地玩乐;常常连续几个月甚至几年都只见得到船上固定的几个人。对麻雀脾气的吉普赛人而言,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吧?还勉强可以解释蒙纳戴兹兄弟提出的赌注,可船长居然会接受,而且用钝剑对付要杀自己的人。实在太不可思议了。难道这就是海上第一剑客的自信吗。 还有玛利亚的事。蒙纳戴兹兄弟剑术再好,也不过是一介武夫,只看到这是船长卖给他们的恩情,约瑟看到的却是被软禁的人质。从马诺罗先前的话来看,这两个哥哥极疼爱他们的小妹妹,一开始会向船长提出决斗,恐怕也多少是因为妹妹的缘故。玛利亚作为斯第尔顿小姐的伴读,可以享受和小姐一样的待遇,但同时不能离开她的小姐。只要妹妹还在船长手上,蒙纳戴兹兄弟就会对船长俯首帖耳,要是有哪一天英国和西班牙撕破脸,恐怕他们也会随船长为英国效忠。吉普赛人向来随遇而安,只要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就可以毫不介意地抛弃自己原来的国籍、宗教信仰,船长用来拴住他们的手段实在有些多此一举。 女儿没有女伴陪、女儿要找个好婆家一个年轻的女儿真是个好借口。早些年就传出消息,说年仅十二岁的斯第尔顿小姐真正的斯第尔顿小姐应该和约瑟同龄已经立下遗嘱,说如果她没有和斯第尔顿家族旗下的船员结婚生下的子嗣,她死后的全部遗产都将留给堂弟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很多人都不明白她的遗嘱用意何在。 凭斯第尔顿家的财富,求婚者比起对丧偶的父亲,更关注未婚的女儿娶了她,简直就相当于娶了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就算斯第尔顿小姐长得再丑,求婚者也会踏破他们家的门槛,更何况她根本不丑。王公贵族的婚姻得用来达成政治联盟,平民百姓不敢高攀富可敌国的千金小姐,可从有点小家底的乡绅到穷得顾不上面子的贵族,无一不想娶她为妻。其中还不乏为了斯第尔顿家的财产,打算先绑架斯第尔顿小姐生米煮成熟饭,再她结婚的登徒浪子,纠缠得斯第尔顿小姐苦不堪言,直到她立遗嘱的消息传出来。 是怕掌上明珠一旦嫁入门第比娘家高的人家,会受欺负?还是因为斯第尔顿船长自己没有儿子,看样子也没打算再生一个,就想从手下的船员中找个有前途的赘婿继承家业?大多数人会这么想,约瑟可不。 刚开始创业时,斯第尔顿船长为了鼓励船员努力工作,答应过每一个船员,一旦有人遇难,留下的老人及孤儿寡母可以住到斯第尔顿家开的“水手之家”而他们得到的待遇取决于他们的儿子、丈夫或父亲为斯第尔顿家工作了多久,以及业绩如何。老人可以一直待到离开人世;孩子直到长大成人、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或者嫁人以前,还可以在那里读书;寡妇们可以改嫁,不过如果愿意帮忙照顾“水手之家”里的老人和孩子,也可以一直住下去。出海的危险性很大,对一般商人而言,五艘远洋船只要有一艘能回来,就算幸运了,斯第尔顿家的船队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少见的福利吸引了无数的年轻水手,每年都有很多人再也回不来。 死难者留下的年迈父母大多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孩子年纪再小,也用不了二十年就能自力更生了,可年轻的寡妇们实在是个问题。她们离生命的尽头还有很长的距离,能从事的简单劳作带不来多大的利益,而且还要分心照顾老人和孩子。“水手之家”里有吃有住,孩子们还可以免费读书,很多人可能根本就没打算离开,恐怕还有不少人做着嫁给斯第尔顿船长的白日梦。斯第尔顿船长终于支持不住了,让女儿立下奇怪的遗嘱,让心怀鬼胎的求婚者死心,同时吸引无数痴心妄想娶斯第尔顿小姐、靠老婆一步登天的单身汉为他卖命。这样一来,即使他们送了命,也不会有更多的寡妇来增加他的负担。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连亲生女儿都利用到如此地步,想必可怜的斯第尔顿小姐宁愿回到以前父女相依为命的苦日子,也不要作为父亲攒钱的工具享受锦衣玉食。 不过能一面利用人们的侥幸心理为自己牟利,一面还能让手下的船员感到自己受器重,而且一举断了想对他的女儿先斩后奏的路,方法确实高明。约瑟不禁对能想出如此高招的人好奇起来。 注释:a.菲泽塔的昵称。 b.郎斯洛特是亚瑟王的圆桌骑士中的首席圆桌骑士的名字。 c.当时商人的社会地位十分低下。 d.路易斯的昵称。 第7章 伊甸园(7) 差不多到傍晚时分,约瑟才见到奥尼恩口中“和上帝一样伟大的船长”、真介口中“恩重如山的恩人”、蒙纳戴兹兄弟口中满怀崇敬的“海上第一剑客”、范口中的“奇人”、罗宾口中“很厉害也很有趣的家伙”、医生夫妇口中“可爱的小尼斯”和米迦勒的“姐姐”、大副口中的“旱鸭子加路盲加航海白痴”关于路盲问题,约瑟提出过反驳意见:在海上如果没有指南针,任谁都会变成路盲。他得到的回答是大副凯撒就有本事在海上不用指南针都能分辨出东南西北,而船长的路盲是在小巧的“人鱼号”上都能迷路。不止是找不到房间的问题,船长的路盲已经严重到了只要有人在旁边和他说话,他就走路都会撞墙。至于“航海白痴”约瑟没有反驳。了望员恐高、舵手晕船、船医是妇科医生从“人鱼号”的人员配置,不难看出船长对航海缺的何止是知识,简直连常识都没有。 原本约瑟只是到甲板上吹吹风,想在船离港前最后看看自己一直居住的城市。一轮圆日缓缓沉入海中,岸上出现星星点点的灯火,准备迎接夜晚。猛烈的风灌进小伙子单薄的衣衫,他却感觉不到,只是努力想辨清岸上的哪一盏灯是他初次遇见萝芙缇的歌剧院,哪一盏灯是他曾经温暖的家,哪一盏又是将在今晚举行舞会的豪宅,等待他的萝芙缇挽着别的男人臂膀,开始又一夜的灯红酒绿。她会想到深爱她的约瑟已经被卖到一艘又小又破的船上当奴隶吗?不,她不会。约瑟永远不会忘记萝芙缇是如何恬不知耻地跑来告诉深爱她的约瑟,她要结婚了,新郎是他的哥哥摩西。萝芙缇永远是舞会上的明星,受到男宾们众星捧月的追捧,而约瑟现在也被围着被冰冷的海水围在船上。约瑟对着海面苦笑,漆黑的海水映不出他凄美的倒影,只有暗流撞在船体形成的小漩涡,像人鱼迷惑船员的笑靥上的酒窝,引诱他跳下去。约瑟被大海的小“酒窝”迷住了,着魔一样向船舷外探出身子,眼看着脚尖就要离地,突然被人抓住衣服后领拉回来。 约瑟摔在船舱上撞得眼冒金星,刚才一瞬间脖子被衣领勒紧的地方隐隐作痛,呼吸不顺引得他咳嗽连连。等他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就看见面前多了一双厚重的皮靴。约瑟将视线往上移,看到对方塞在靴子里的裤腿和“人鱼号”上的其他船员一样,再往上是一件带帽兜的粗布大斗篷,有点像墨西哥人穿的那种样式,从头顶一直盖到膝盖,只有左右两边较短,仅仅遮到肘部,露出左边腰上的佩剑。再往上就只看得到一个剪影。从对方左肩头和右臂下突出的形状来看,他还背了一把剑。腰上挂的剑似乎和一般的剑没什么两样,只是剑鞘比较漂亮,背上背的剑却很奇怪,比一般的剑长了一半又细了一倍,以对方的身高,只能背着。 约瑟先前根本没发现身后多了个人,站起来后看清对方还蒙着面,第一反应就是来者不善,还来不及喊人,就听见旁边传来怪里怪气的“救命”声。大副的鹦鹉“杰克”一面跌跌撞撞地向他们飞来,一面大喊“救命”后面一只黄色的小猫紧追不舍。“杰克”看见约瑟,想借他的肩膀休息一下,小猫瞅准捕猎的机会,一跃而起。 眼看着小猫尖利的爪子就要抓上约瑟细嫩的皮肤,约瑟出于本能地用双臂挡住脸,只听见小猫的惨叫声,还有“杰克”的“救命”改成了“放开我”约瑟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确定没事了,才放下手臂。蒙面人一手抓着鹦鹉的脚,一手拎着小猫脖子后面的皮毛。鹦鹉努力拍打翅膀想飞走,小猫却老实地看着蒙面人,发出哀求的叫声。约瑟很怀疑自己被大副拎着衣领时,是不是也是这副可怜相。 “‘南瓜’!”奥尼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小猫像看见救星一样,甜甜地叫了一声。 奥尼恩看见蒙面人,满脸的崇敬似乎要照亮黑夜:“船长,您回来了。” 蒙面人就是斯第尔顿船长!约瑟呆住了,看着他一松手放走鹦鹉,把猫递给奥尼恩,再回过头,伸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甚至连脸都凑过来,只是越来越无法把面前的人和关于斯第尔顿船长的种种或离奇或可怕的传说联系起来。 船长个子很小,只和约瑟差不多高,宽大的斗篷让人完全看不出他的身材,整张脸也只露出眼睛周围的一部分。几缕金棕色的碎发泛着健康的金属光泽,长期风吹日晒造成的黝黑皮肤一点也不粗糙,根本不像孩子都十几岁的人,浅褐色的眉毛又弯又细,一双红棕色眼睛形状更是媚得简直不像个男人,左眼角下还长了颗美人痣,“海上第一美人”称呼的来历可想而知,然而俾睨众生的眼神却使他一点也不显得娘娘腔。约瑟猜想船长被误认为女人的几率应该比自己小些。 奥尼恩踩在他脚背上狠狠的一脚让约瑟回过神来:“船长,这是新来的约瑟。” 船长什么话都不说,象征性地握了握约瑟的手,算是表示欢迎。约瑟发现船长的手很小,手掌布满茧子,手背的皮肤却滑得像丝绸,仿佛这只手的手掌属于一个饱经风霜的流浪剑客,而手背属于一个娇生惯养的深闺少女。哦,不,经常练习演奏乐器的淑女不会有这么粗短的手指,指甲也不会剪得这么短,还因为疏于打理,弄得像爪子一样。 “船长,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奥尼恩随便指了个路,让约瑟自己去找餐厅,一路领船长回房间。 约瑟到餐厅时,别人都已经在那里了。 “新来的小哥,这里哟。”真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置。 “船长不和我们一起吃吗?”约瑟坐下时悄悄问。他看见大副坐在桌首的位子上。 “见到船长大人了?” “是啊,蒙着脸的” “对啊,船长大人蒙着脸,就没法当着我们的面吃东西了呀。” 说得也是。 坐在对面的路易斯微微探过身:“新来的,怎么打探出船长的身份,就看你的了。” 他居然当着真介的面说!约瑟回头看真介,只看到一张稚嫩的笑脸:“小哥们那么好奇吗?真的实在想知道的话,大叔可以告诉你们哟。” “真的?”真介坦白得让约瑟吃惊。 “当然是真的。不过大叔的英语不太好,没法说清楚那么复杂的事。” 蒙纳戴兹兄弟已经在撇嘴了,约瑟还对自己的外语水品信心十足:“没关系,你觉得用什么话说起来顺口,就用什么说吧。”语言这东西无非就是触类旁通。法语就是变了调的英语,学会法语以后,基本整个欧洲都可以畅行无阻了。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无非也是差不多的语法结构,拉丁语和希腊语有点难,所以学起来更有乐趣。约瑟就不相信能有什么语言会比希腊语还难。 可从真介嘴里蹦出来的一连串鸟语哦,不,应该是日语立刻让约瑟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要不要再换一种语言?大叔还懂汉语哟,可以说得一点口音也没有,要是我不说,大明国土生土长的汉人都发现不了我其实是从日本来的。” 汉语不就是医生说的比希腊语还难的语言吗?不过他有用那种语言写的书,也就是说他懂。 “医生,你懂汉语对吗?” 米迦勒站在父亲腿上,想把他的眼镜拿下来玩。医生对一个两岁孩子的“攻击”毫无招架之力,最后索菲把孩子抱过去,才算“救”了丈夫“一命” “你刚才说什么?”医生看看被孩子捏出一个个手印的镜片,拿下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擦完以后整片镜片都不透明了,“汉语?我懂啊。日语也懂。” “那么能帮忙翻译一下吗?” “翻译什么?” 真介很大声地用家乡话对医生说了什么。 医生浮起一点捉摸不透的笑:“哦,原来是这事。你与其让我翻译,还不如直接问我。” “可以问?”约瑟以为关于船长身份的问题是船上的禁忌,让医生翻译,就是想问得含蓄点。 “嘴是你的,说什么完全取决于你。”索菲双手环住孩子,拿掉医生的眼镜帮他擦。医生因为看不见了,眼神失去焦点,更显得高深莫测。“当然,我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医生年纪不大,但说他“老奸巨猾”绝对不过分。相对地,船上也有个年纪很大,头脑却未必复杂的人。 “凯撒” “新来的臭小子,我先和你说清楚,关于船长的事,你别想从我嘴里撬出一个字!”大副不等约瑟开口,就大叫起来,“我发过毒誓,要是做任何违背船长意愿的事,就让‘人鱼号’被雷劈了,连船上的所有人一起葬身大海。” “我还什么都” 第8章 伊甸园(8) “别以为你读过几本书,认识几个字,就能欺负我是个大老粗,拿我当猴耍。每个新来的都是这档子事儿!” 被当成猴耍的是自己,约瑟已经意识到了。 “更别指望船长了。我从上船以来,就没听见过他说话。” 不用马诺罗提醒,约瑟也知道不可能问船长本人。 “唉”路易斯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看你像个挺聪明人,我还以为你能想出多高明的方法,原来也不过如此。” 约瑟正尴尬,门开了,长着橘色虎纹斑的小黄猫“南瓜”先趾高气扬地进来,坐到它的专用食盆旁,像个绅士等着侍者端上美味佳肴。奥尼恩跟在它后面才进来。 索菲去帮忙分发餐具和食物,不假思索地把孩子放到范身上。石头般的硬汉俨然是个称职的男保姆,带孩子比医生老练得多。 “南瓜”吃得和船员们一样,而且奥尼恩是先给“南瓜”和大副的鹦鹉“杰克”端上食物,后面才轮到约瑟。面前的烤海鲜和意大利面香气诱人,约瑟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杰克”在主人的肩上啃着爪子上的坚果,微微张开满是被猫抓伤的痕迹的翅膀保持平衡,碎屑掉了主人一身,大副却像父亲宠着儿子一样没有任何怨言:“小杂种,你就不能管管你那只蠢猫没事就来抓‘杰克’。” “让他抓好了,反正‘南瓜’抓住了又不会咬死。就当是练练身手。你的老鹦鹉也该运动运动了。”奥尼恩只管吃自己的饭,身为奴隶,却对大副照样出言不逊。 “没教养的孩子,一点都不懂尊敬老人和前辈。”真介悄悄地摇头,“幸好他对船长不敢放肆。” 奥尼恩对船长的态度,约瑟已经看见了。以前就听说过意大利人脾气火爆,见到奥尼恩以后,约瑟才领教到什么叫意大利人。他虽然是个奴隶,在“人鱼号”上却连大副都不放在眼里,只服船长。约瑟越来越好奇斯第尔顿船长到底有什么本事。 跨越餐桌首座和末座的口水战还在继续。 “你信不信我把你的杂种猫扔进海里!” “有本事船上的东西吃光以后,别靠‘南瓜’抓来的海鸥过日子。” 桌子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别人是因为没话可反驳,约瑟是因为听到“海鸥”海鸥!他们吃海鸥!约瑟搅了搅自己盘子里的面,希望别出现什么像海鸥肉的东西,搅不到又不放心,好端端的一盘面被他搅得越来越像呕吐物。 真介实在看不下去了,悄悄拉拉约瑟的袖子:“里面是猪肉和牛肉。船上实在没东西吃的时候,我们才会抓海鸥吃。” 也就是说他们还是吃海鸥的。 “神的意志不可探测,航海又完全是看天神的脸色行事,航行的具体时间谁也说不准,准备的食物再充分,也难免会遇上食物和水都吃光喝光的时候。我们平时用剩饭菜喂海鸥,所以总会有海鸥跟着我们的船,船上的食物吃完后,我们还可以吃新鲜的海鸥肉,喝海鸥血。是不是很聪明的办法?” 还喝血!约瑟都快吐了。 “这样的条件已经很好了哟。在其他船上要是没了食物和水,就只能渴死饿死,或者人吃人。” 也就是说从某种程度而言,“南瓜”是“人鱼号”上的救命稻草。 “不是什么人或者动物都有资格待在‘人鱼号’上。真正有本事的人就算有点小怪僻,大家也可以容忍,没本事的就滚下船。” 约瑟觉得奥尼恩的话是说给他听的。 “南瓜”吃完以后,就跳上奥尼恩的膝头撒娇,嘴边的食物碎屑蹭得他的衣服红一块绿一块。奥尼恩只是像哄孩子睡觉一样温柔地抚摸它的毛,对约瑟却是不屑的嗤笑:“新来的,你最好配留在‘人鱼号’上,不然的话,可能被扔下海去喂鲨鱼。” 约瑟吓得手上的叉子掉了都没发现。 “奥尼恩!”索菲轻轻责备口无遮拦的小厨师,“约瑟,别听他胡说。尼斯最多派你去别的船上工作。” “我不是也一直好好地留在船上?”罗宾很有自知之明地插了一句。 奥尼恩想了很久,才想出自圆其说的方法:“长相也算优点吧。” “船长真的打算在自己的船员中找个女婿?”约瑟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引来众人好奇的注目,吓得他赶紧缩回去,“我还以为船长让斯第尔顿小姐写下奇怪的遗嘱是因为因为”怎么办?总不能说出船长是因为船员遗孀的问题,利用女儿的婚事来减少船员留下的寡妇的数量,还是当着船长的亲信甚至亲戚的面。到时候恐怕就不是被扔下海去喂鲨鱼那么便宜了。“因为怕怕怕有什么登徒浪子他的女儿。有了遗嘱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替女儿挑丈夫了。”终于找到借口了,约瑟松了口气,“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不自己立遗嘱,剥夺女儿的继承权,而是让女儿立?” 别人的目光都散开了,只剩一双眼睛还停留在约瑟身上。约瑟感觉到了,转过头,看见的却是罗宾还傻乎乎地看着他,一双天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惊讶:“约瑟,你太厉害了,这都能想到。” 原来是罗宾大惊小怪,约瑟暗笑自己多心。 路易斯眉毛一跳:“说不定自己的船上也有登徒浪子呢?” 席间一阵哄笑。 “新来的,会说法语吗?”奥尼恩突然问。 “当然会。”约瑟不明白奥尼恩用意何在,“怎么了?” “那你大概能听懂斯第尔顿小姐说的话。” “斯第尔顿小姐的法语说得好吗?” “英语和法语混着说,根本听不懂。”听奥尼恩的口气,似乎不怎么喜欢斯第尔顿小姐。 “光说法语可以很流利,但是英语有点磕磕巴巴,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进步。”医生说道。 “是不是外语学得太早了,弄得孩子反而不会说母语?”是他高估斯第尔顿船长了。有了点钱和一个爵士头衔,就迫不及待想挤身上流社会。不仅自己,连家人都要极力模仿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结果弄巧成拙了吧?殊不知真正的贵族没有几代人是养不成的。果然还是暴发户的小市民心态。 “有可能。所以我要船上的大家尽量说英语,总算米迦勒学说话学得挺顺利。” 除此以外,他还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吗?约瑟想。 “我也顺便捞到点好处。”罗宾给了医生一脸傻笑,看来他也只懂英语,“约瑟,你懂几种语言?” “除了英语和法语以外,还懂西班牙语、意大利语、拉丁语和希腊语。” “哇!这么厉害。”只有罗宾在感叹。船上的其他人因为相处久了,对彼此的母语都多少懂点,基本上每个人都懂三四种语言。 “哦,是吗?谢谢。”约瑟突然想到一个救自己脱离苦海的方法,“斯第尔顿小姐需要拉丁语老师吗?我想我可以” “她已经有家庭女教师了。”马诺罗打断他,“她比小姐大不了几岁,懂的外语比你还多。除此以外,还能教女红、社交礼仪等等。你行吗?” “不会吧?”斯第尔顿小姐据说只有十二岁,家庭女教师比她大不了几岁的话,最多也就是二十岁左右。和同龄的女孩相比,家庭女教师好像太多才多艺了点。 “会哟。不仅小哥你懂的她都会,日语也会说哟,我教她的。就是总也分不清男式用语和女式用语a。” 家庭女教师对语言是不是太有天赋了。 “可惜就是长得一般了点。上次看到她的时候,身材也还没发育好。不过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都说女大十八变,说不定她也有潜力变成大美女”路易斯托着下巴遐想,突然“嗷!”地一声叫起来。 马诺罗慢慢收回跺在路易斯脚背上的脚:“我很庆幸她不漂亮。” “我对她没兴趣,你庆幸什么?” “每次你去玩女人,她们被你甩了以后打的都是我!”马诺罗激动得满口西班牙语,“我造了什么孽,才会有你做我的孪生兄弟” 另一边,奥尼恩给了约瑟一脸促狭:“你还真打算娶那个骄傲蛮横的小丫头,靠她吃软饭?或许船长是为了留住范,才留着罗宾的。” 有可能。 桌子对面,医生在问范:“改进后的食品会不会好点?还像以前那么容易吐吗?” 范摇头。晕船的情况确实好了很多。 “看来酸甜口味的食物对止吐确实有效。” 范不置可否地做了个算是微笑的表情。 “索菲刚怀孕的时候,也吐得很厉害。我也是这么治好她的。” 医生给他吃的是孕妇餐!范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吃饭的动作僵硬了很多,最后实在吃不下去了,从索菲手里接过米迦勒,替她喂孩子。 奥尼恩身为厨师的自尊终于使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不许吃剩下!” 可怜的男保姆。约瑟自己呢?他没自信像医生博学,或者像蒙纳戴兹兄弟武艺高强,甚至连一般海员必备的强壮体魄都没有,更没有什么硬挺的靠山,以后要靠什么留在船上。 注释:a.日语男式用语和女式用语略有不同,如果女性说男式日语,会被认为是十分粗鲁的表现。 第9章 伊甸园(9) 晚饭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大家都睡得很早。船上的房间基本上都是两个人一间。船长独占楼上靠近船头的一个房间这是身为船长的特权,只有米迦勒可以偶尔在伯父的房间里过夜;大副也是一个人因为船上没人受得了他的鼾声;医生一家的卧室是船上最大的一间米迦勒还没到可以和父母分开住的年纪,而且房间还用帘子拦出一半做医务室;其余的人中蒙纳戴兹兄弟一间,罗宾和范一间,真介原本和奥尼恩住一间,约瑟来了以后,他就主动让出自己的床位,卷了铺盖去忍受大副睡觉时制造的噪音。 夜深了,整艘船都笼罩在大副的鼾声中,约瑟在摇摇晃晃的吊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银色的月光撒在海面上,像镀了一层水银,随着有规律的海浪声轻盈地舞蹈。约瑟又想起海面那些小妖精般的水涡。既然船上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还不如自己离开。约瑟蹑手蹑脚地起床,绕过熟睡的奥尼恩,悄悄步上甲板。 甲板上静得吓人,大副的鼾声从甲板下传来,像刻耳柏洛斯a在打呼噜。约瑟走到船舷边,细碎的海浪在他的耳边呢喃,一个个小水涡嘻嘻哈哈地向他招手,引诱他跳下去,骗他说下面不是冰冷刺骨的地狱,而是无忧无虑的天堂。约瑟记得以前和萝芙缇在花园的景观湖里泛舟,载满花前月下甜蜜的小船周围也曾是如此光景。萝芙缇被他的情话说得双颊酡红,扭过头去,伸出白玉般的皓腕,拨弄着湖里的水。镶宝石的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像一片叶子一样飘摇,水把她雪白的小手也映得仿佛是翡翠做的,小水涡像婴儿对母亲微笑的酒窝,让约瑟不由自主地幻想当他们结婚以后,罗芙缇在婴儿的摇篮边哄着他们的孩子入睡的样子会是怎样一幅美丽的画面现在一样的“小酒窝”却要来夺走约瑟的生命。一颗泪珠从约瑟的眼角滚落,消失在绝望的嘴角。 “仁慈的主啊,我无意玷污您赐予的神圣生命,可是您给予我如此多的苦难,必定是想召唤我去您的身边了。请您饶恕我短暂一生的诸多罪过”约瑟跪在甲板上低声背诵自己还记得的祈祷经文,希望万能的主能饶恕他自杀的罪,刚站起来,就突然不省人事。 约瑟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船上的医务室里,只记得昏迷前自己是打算跳海的,怎么也想不起来怎么会回到船舱里。难道刚才都是梦。 “你终于醒了。”医生显然是刚被人从床上硬拖起来,只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对奥尼恩的话那么在意吗?他就是嘴坏,其实没有恶意。放心,尼斯不会乱杀人。你说想做菲兹的拉丁语老师的事,我和尼斯说过了,尼斯说会考虑的。” 约瑟面无表情地瞪着天花板:“医生,大副为什么买下我?” “因为他认为你值得买下。” “值得什么?力气活又做不好,头脑也未必有多聪明,刀剑之类更是从没碰过。难道仅仅是看中我的长相,想让斯第尔顿小姐在挑丈夫时可以多一个选择?”约瑟对着天花板苦笑。 “他可能是这么想,但我觉得你也不是泛泛之辈。”医生微微低下头,镜片镀满了银色的月光,“只有船长有权决定你有没有资格留在‘人鱼号’上,不是奥尼恩。说不定你有些连你自己都没发现的优点,时间长了,自会被发掘出来。” “你不用安慰我。连命运都在把我往绝路上。” “在逆境中长大、能熬过命运考验的人,往往注定一生不会平凡。或许命运是想给你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但是不知道你是否准备好面对前进道路上的困难,所以才给你种种考验。” 约瑟终于把视线从天花板移到医生身上:“你这么认为?” “至少有人这么想。”医生站起身打开房门,示意约瑟过去看。 约瑟顺着医生的目光,看到的事让他吓了一跳船长居然抱着佩剑蜷在门外的墙角睡着了。 “是船长救了我?”原来船长听见声音,就一直跟着他,看到他打算轻生,就出手打昏他,还拖他回船舱,交给医生开导。约瑟已经有些明白为什么船上的人敢拿船长开玩笑,却也都从心底臣服于他。 医生点点头,示意约瑟出去,然后轻轻关上门。 帘子本来就对隔音起不到什么效果,索菲也醒着,医生回来时,她正小心地掖紧米迦勒的被子。 “吵醒你了?”医生吻了吻妻子的额头。 “要是这么大的声音都吵不醒我,我早就没命活到现在了。” “现在已经不用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习惯还是改不掉吗?” “从小养成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索菲看着丈夫钻回被窝,无意中碰到他冻得冰冷的双脚,“冷吗?小心别冻病了。” “没事。” “约瑟被奥尼恩欺负过头了?”索菲从丈夫被叫出去,就没睡着过,二人在外面的谈话她一个字都没漏听。 “都是孩子。”医生困极了。 “马修,我也觉得约瑟不像普通人。有哪个奴隶主会有心思让奴隶学那么多外语?看他的气质风度,像是大富人家的少爷,可一个富少爷又怎么会沦落成奴隶市场上的货物?” 旁边一点声音都没有。 “马修?” 旁边已经传来轻微的鼾声。 索菲看看丈夫,再看看另一边的儿子,发现两个人居然连睡觉的姿势都一样,不觉莞尔。 “晚安,我的大宝贝。”索菲吻了吻马修。她就是想做一个普通的妻子、当一个平凡的母亲,才会放弃在一般人看来十分迷人的范,嫁给除了悬壶济世以外什么都不会的马修。她喜欢马修的平和,好像世上根本不存在任何纷争一样,只有他能给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一个纯洁安宁的避风港。 一墙之隔,约瑟正对着船长感动。 “船长?” 约瑟想叫醒船长,让他回房间睡,刚靠近,就看见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同时被人推了一把,一跌坐在地上前听见“啪”的一声。等他回过神来,只见船长的佩剑已经出鞘,真介半跪在自己前面,双手在头顶拍住船长的剑。 约瑟吓得连忙爬起来:“大叔,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仙后’不开口的。”真介见船长彻底醒了以后,才放开剑。 约瑟发现船长腰上的剑不但剑鞘,连银白的剑身上都满是华丽的金色花纹,除了装饰以外,只是徒然增加剑的重量,而且剑根本没有刃,像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准备去参加舞会的少女,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威胁。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女王御赐的剑“仙后”约瑟心中暗暗感慨。“仙后”还有一个名字,叫“伊斯卡利波的剑鞘”传说亚瑟王的神剑“伊斯卡利波”削铁如泥,“伊斯卡利波”的剑鞘可以保证亚瑟王永不流血。斯第尔顿船长曾两次救驾,如果仅仅是富可敌国,看不上赏钱也就罢了,他还什么勋章都不肯要,爵士头衔还是因为女王赐给他的女儿,他才勉为其难地收下的。为了表彰斯第尔顿船长的功勋,女王赐给他不开口的剑“仙后”宣布只要这把剑在他手上,“胆敢审判你的,一律以欺君罔上论处,胆敢伤害你的,一律以弑君叛国论处”所以“仙后”也被称为“伊斯卡利波的剑鞘”至于敢杀斯第尔顿船长的在动不动就要性命相搏的海上,都是习惯先拔钝剑,“海上第一剑客”的实力可见一斑。敢不敢杀他暂且不论,杀得了他的人长什么样,恐怕他自己都有些好奇吧。 真介趁约瑟注意船长的剑时悄悄看了看自己拍得通红的手掌,庆幸船长习惯先用腰上佩的钝剑“仙后”而不是背上挂的利剑“北斗”不然他的一双手早就没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真介连忙藏起双手:“没事,呵呵。大叔毕竟有点年纪了,有起夜的习惯,听见有声音,就过来看看。小哥你以后也要小心,船长大人睡着的时候是无差别攻击状态,千万别悄悄地靠近,很危险的。” 船长收起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手还支着额头,仍然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船长大人,我们送你回卧室吧。” 真介一手拉着船长,一手拉着约瑟,一起往船长室走去,穿木屐一样的脚步声噼噼啪啪地拍在木头地板上。船长倒是很体谅人,平时气势汹汹的脚步声此刻一点也听不见。 约瑟也尽量放轻脚步,同时拉了拉真介:“大叔,小点声,我们会吵醒别人的。” “没关系的,大家都睡得很熟,这点声音才吵不醒他们。”真介说话的音量都丝毫不减。走廊一边的房间里,蒙纳戴兹兄弟已经去摸剑了,另一边的房间里,范钢蓝色的眼睛在夜色中像两簇鬼火。如果没有真介故意弄出的声音,恐怕走廊上的人会被当成偷袭的海盗。真介倒不是怕遭到攻击,他有自信即使被夹击,也至少能保护自己和约瑟全身而退,就怕船长会出自本能地反击,到时候谁都招架不住。 索菲一直留心着走廊和各个房间里的声音,突然听见一个房间里传出气呼呼的脚步声、开门声,然后是奥尼恩的怒吼:“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米迦勒被吓醒:“妈妈?” “没事,宝贝,睡吧。”索菲轻轻摇着儿子的小吊床,直到他再次睡着。 不远的房间里,马诺罗被奥尼恩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幸好路易斯及时抓住他的吊床:“别激动,没事的。”接着狠狠地推了一把马诺罗的吊床,让他的床剧烈地左右摇晃。 “你是想哄我睡,还是故意不想让我睡?”马诺罗紧张地保持平衡,以免掉下去。 “怎么了,小贝贝?怀念一下小时候的摇篮还不够,还想听睡前故事?让我想想,伦敦塔里的无头王后的故事我和你说过吗?” “不要”马诺罗吓得把头埋在枕头下。 另一边,罗宾也被惊醒:“出什么事了?” “没事。”范反而放心地闭上眼睛。 罗宾微微支起身子,仔细听外面的声音。 “船长?”见到船长,奥尼恩的态度立刻转好,“新来的,你怎么还没睡?” 船长轻轻地推奥尼恩回去睡觉,自己继续往卧室的方向走。真介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子,也跟上去。约瑟一下子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夜里放得再轻,也响得刺耳。船长背上的剑“北斗”随着主人的脚步在约瑟面前晃动,从剑柄到剑鞘通体乌黑的剑在剑鞘里都散发着瘮人的杀气,而真介腰上的双刀“神隐”和“鬼出”在“北斗”面前也未必逊色,朴实无华的鞘像符咒,封住里面嗜血的灵魂,却也让鞘中的刀剑更显得神秘莫测正如走在约瑟前面的两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原来是新来的。”罗宾重新躺下。 范很重地呼出一口气,算是回答。 “范,约瑟究竟是什么人,你想过吗?”夜色滤去了白天的浮光掠影,身边只有范时,罗宾天蓝色的眼睛变得深不见底。 是啊,对一个奴隶而言,约瑟太博学了,不是的话,他又怎么会出现在奴隶市场上?索菲想到的问题范也想过。 “我更担心的反而是他在吃晚饭时吞吞吐吐的话。” 钢蓝色的“鬼火”又猝然亮起:“什么话?” “关于斯第尔顿小姐的遗嘱的。他犹豫了半天说出的见地已经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了,可见他想得应该比他说出来的更远,说不定已经猜到我建议斯第尔顿小姐立遗嘱的真正目的。”罗宾缓缓吐出一口气,“约瑟,你究竟是什么人?” “希望他别聪明过头。”明亮的月光照得范的眼睛像狼一样,在黑暗中发出荧蓝色的光。 “我只希望他能聪明得知趣点,别像对船长的身份好奇一样,打算对我们刨根问底。” “放心,要是他敢对你” “范,别杀气腾腾的。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最好别轻易对船上的人下手,万一处理得不好,反而可能引来更多人起疑心。你也不想让你亲爱的未婚妻为难,不是吗?你知道斯第尔顿小姐不得不和我们站在一边。” 范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也不想和亲爱的未来‘表嫂’搞僵关系。”罗宾微微一笑,月光勾勒出他迷人的剪影,邪魅如同优雅的吸血鬼,“放心吧,只要他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人鱼号’上有的是能分散他的注意的人和事。就算真的有非灭他口不可的时候呵呵,大海上的意外可太多了。就算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亲爱的船长绝对会替我们动手。当然,我希望不会有这么一天,船上的大家能相安无事最好。安全起见,或许我应该先试着探探他的底?” “别冒险。”要是罗宾有半点闪失,范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没关系,我有自信除了亲爱的表姨婆以外,没人能看穿我。”罗宾侧过身子,一手支颌看着范,“或者你觉得约瑟那样的文弱书生伤得了人?不用担心我,我心里有分寸,会尽量避免让斯第尔顿小姐左右为难的情况发生。她毕竟是你最亲爱的未婚妻,我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护她避过人际交往上的暗礁,更不会为她制造‘暗礁’让她撞。”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他存心想使坏,斯第尔顿家族绝对没有侥幸逃脱的可能吗。 罗宾天真的眼睛笑成两条缝:“你也相信我的能力,对吗,我最亲爱的范?” 是为斯第尔顿家族保驾护航的能力,还是让他们万劫不复的能力?范闭眼睛的动作带着些许绝望:“睡吧。”正如他从出生起,就经历过无数的黑夜,却从未拥有能看穿黑夜的视力一样,范已经和罗宾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却永远猜不透他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城府究竟有多深。 和罗宾想的一样,约瑟目前的兴趣还在船长和真介身上。 “船长大人,祝您晚安。”真介送船长到房间,在门口深深地鞠躬,直到船长关上门才起身,“小哥,陪大叔去甲板上吹吹风好吗?” 约瑟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真介不由分说地拖上甲板。 “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呢。”真介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拉约瑟坐下,海上的风还是得他裹紧衣服,依然是以和服的穿法。 “你为什么不把扣子扣上?” “不习惯啊。我们那里的衣服都是用带子绑的,所以看到你们的衣服样式,觉得很奇怪很有趣呢。” 第10章 伊甸园(10) “你的国家是不是离英国很远?”一个连纽扣都没有的国家,约瑟有些好奇。 “很远哟,坐船都要两三年。我们日本是个很美的国家呢,有壮丽的富士山,有很多温泉。我们的国家和你们英格兰一样,是个岛国,所以渔业和航海业都很发达,经常可以吃到美味的生鱼片。啊,对了,还有樱花,一到春天,就开得像一树树粉红色的棉花糖,风吹过的时候,花瓣纷纷掉落,像粉红色的雨” 听起来不错。留在“人鱼号”上,会不会有机会去看看?约瑟总算想到一点留在船上的好处了。 “就是资源贫乏了点,矿藏很少,有很多火山,而且经常地震。不过习惯了也觉得没什么。我现在连日本的地震都有点想念了。” 经常地震!这都习惯得了?人的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以前还住在日本的时候,我一直憧憬能离开,去地大物博的大明国。虽然我们的两个国家之间只隔了一道窄窄的海域,却差得很多。大明国的土地广博,是个十分富饶的国家,科技也比我们发达。和他们相比,我们日本简直像是住在富翁隔壁的乞丐,看着他们,只能感叹上天待人不公。真的离开了,我却连家乡的地震都想念。” “‘住在富翁隔壁的乞丐’吗?”约瑟想到自己。以前寄人篱下的优越生活不是和住在破房子里看着邻居锦衣玉食一样?再羡慕、再接近他们,美好的一切也不会变成自己的。 “小哥你们也是有钱人呢,尽管你们的国家也是岛国,而且土地比我们日本还小。” “‘有钱人家’里的下人日子也不好过。”真介口中的“小岛国”日本都比英国大了,约瑟无法想象他口中的“大明国”会有多大,可他不信这么大的国家会一个穷人都没有。 “我看小哥你可不像‘下人’。你像富人家的少爷。大叔没猜错吧?” 还真让他猜对了。“以前是又怎么样?”约瑟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后面的墙上,“现在还不是一样在船上做奴隶,连心爱的女人都嫁给了别人。” “小哥是家里遭了什么变故吗?” “对不起,我不想说。” “哦。”真介没再问下去。 长久的沉默以后,约瑟睁开眼睛,发现真介对着月亮在笑,孩子般天真烂漫的笑容显得没心没肺。 发现约瑟在看自己以后,真介的笑容也没一点收敛:“今晚的月亮真圆呢,不论离开家乡多远,只要抬起头,总能看见一样的月亮。” 又想拿背井离乡来博取同情吗?说多了,约瑟都开始觉得他的思乡有点假了。 “雅子的忌日也快到了吧。” “雅子是谁?” “我的老婆。”仔细看,约瑟才发现真介的笑容有些苦涩,“别看大叔现在这么落魄,其实我可是武士世家出身哟。” “什么叫‘武士’?” “武士呀,都是些很了不起的人哟。他们负责贴身保护天皇、将军、大名等贵族,不畏艰难,忠于职守,精干勇猛” “侍卫长?” “呃我觉得还是比较像你们国家的骑士。” 如果“武士”就是真介的家乡对骑士的称呼,按照约瑟的理解,应该连贵族都算不上。不过对一般平民而言,骑士也算是有身份的人物了。而且骑士头衔不能世袭,如果武士头衔也是一样的话,能得到“武士”称号的人确实应该比靠祖上传下的贵族头衔做蛀虫的纨绔子弟能干。 “雅子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个美丽善良得像菩萨一样的女人。我们青梅竹马,十六岁的时候结婚,后来陆陆续续有了五个孩子。最大的是男孩,名字里带上爸爸名字里的一个字,就起名为斗真。老二是女儿,叫元子,因为是第一个女儿。老三千鹤,长得最像妈妈。接着是樱枝,她出生的那年,樱花开得特别漂亮。最小的雪乃也是女孩,冬天里生的,出生时我冒着大雪走了五里地,才找到稳婆给雅子接生”说话的人怎么看都不像五个孩子的父亲。 “你的孩子们呢?” “元子一岁半,千鹤五岁,雪乃半岁,斗真三岁” “怎么都那么小?” “是啊,都是小小年纪就夭折。樱枝甚至都没活到樱花落尽的时候,就像短命的樱花一样谢了。千鹤可能是托名字的福,总算平安无事地活到五岁,可一生下来,眼睛就是瞎的。雅子真的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家道中落以后,我只能在码头当船工来养家,她也愿意跟着我受穷,还为我生儿育女。可是四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夭折,唯一幸存的孩子天生残疾雅子终于受不了了,带着千鹤离家出走,很快就传来她改嫁给足利将军的消息。以后千鹤就是有身份的小姐了,长大后能嫁个体面的好人家,只是从此以后我想去看自己的孩子,都得像做贼一样,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不然的话,雅子的名节会受损,千鹤也会失去小姐身份。” 他的好身手该不会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吧?约瑟至此才确定身边坐的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而不是一个说话口吻像大人的小孩。 “如果改嫁以后,雅子和千鹤能幸福,我宁愿从此以后再也不见她们。可足利将军嫌雅子是二婚,还带着前夫的孩子,经常打她和千鹤。她们都是被他打死的。” 太野蛮了。“后来呢?” “后来是船长大人帮我报的仇。” “你那时候就认识船长了?” “是啊,是雅子离家出走不久以后的事。有一艘遇难搁浅的大船被冲到我们村子,整艘船上只剩两个人了,就是船长大人和凯撒前辈。” 莫非是沉没的“朗斯洛特号” “貌似是叫这么个名字。我们的小村子很闭塞,村民都没见过世面,看见他们长得和我们不一样,就在猜他们是海神还是妖怪。呵呵,小哥你也知道,船长也罢了,凯撒前辈实在是长得挺容易让人误会。因为在村子里只有我念过书,大家就以为我什么都知道,把他们送到我家里。我以为他们是从大明国来的胡商,就是大明国西面的少数民族,长得和你们挺象的,可他们不懂汉语。住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就用简单的手语交流,同时我教船长大人日语,船长大人教我英语。船长大人真的很聪明,在一起住了没多久,就能用日语和当地人吵架了,而且一点口音都没有。我的英语么呵呵,也不知道是老师的问题,还是学生的问题。” “船长怎么会去你们的国家?” “船长大人后来也说了哟。其实他们不是胡人,而是从很远的一个叫英格兰的地方来的,来寻找一个叫马什么的人写的书里所说的出产丝绸、茶叶和瓷器的东方古国。让我想想那个人叫马什么来着”真介搔乱一头已经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黑色短发。 好像有点耳熟,约瑟记得以前自己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内容:“马可?波罗?” “对,就是他!” “你们说的‘大明国’就是马可?波罗的传记里的中国?” “是啊,离我们的国家很近,所以船长大人他们稍微偏离了点航向,就漂到我们日本来了。不过听说一路上还真辛苦呢。他们出发的时候,全船有两百多个人,路上又是风暴又是海盗,最后只剩两个了。” “后来呢?” “后来住在一起的时候,船长大人发现我一直偷偷去看雅子和千鹤。知道我的故事以后,船长大人很同情我,也常常潜入足利将军的二条御所,给我带些关于她们的消息,直到她们被杀。如果没有船长大人帮忙,我根本不可能成功行刺,为妻女报仇。被杀的毕竟是有身份的贵族,行刺后,我倒不怕自己被官府通缉,就怕他们会去掘雅子和孩子们的墓,来我投案自首,或者仅仅是泄愤。所以我没敢埋葬他们,而是把尸体都放在一艘小船上,推进大海。我自己也不能继续留在日本了,很无礼地向船长大人提出带我远走高飞,船长大人一口答应,就带我回到英国。回来的路上,我给船长大人添了很多麻烦,还曾差点害死船长大人和凯撒前辈,到这里以后,更是发现这里的人对信仰其他宗教的人很不友好。可不管怎么样,船长大人都把我带在身边,而且每次都记得让白大人的‘沙利尔船队’给我带点土特产回来。每次我问起船长大人为什么会那么为我着想,他都说是感激我曾经在他们落难的时候收留过他们。一点举手之劳而已,我欠船长大人的大恩大德才无法回报,唯有用尽余生尽心侍奉,来生再继续做牛做马来报答了。” 其实约瑟更想知道的是:“你恨过你老婆吗?” 真介一愣:“我为什么要恨雅子?” “如果不是她先背叛你改嫁,你也不至于背井离乡,在家乡甚至连可吊唁的亲人坟墓都没有。” “不会啊。现在只要留在船上就好。雅子和孩子们都葬在海里,我只要在海上,就是和他们在一起。船长大人和医生大人也会用日语陪我聊天,而且在这里也能看到和在日本看到的一样的太阳和月亮”真介摸上脖子上的观音像,声音有些哽咽,“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雅子改嫁后能和千鹤一起在新家幸福地生活,而死无葬身之地的是我。只要把观音像和我葬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这是千鹤怕爸爸在海上有危险,拖着妈妈特意去庙里求来的。以前雅子还活着的时候,我还太年轻,老是和她吵架,直到她死后,我才发现我是真的爱她” 约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真介自己擦掉溢出的泪水:“小哥,对不起。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唠叨,让你听了很多无聊的话。作为补偿,以后小哥你要是有什么烦恼的话,也可以来找大叔说,有什么要大叔帮忙的,也尽管开口,只要大叔能帮到的一定帮。” 约瑟找不出什么话可说,就给了真介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了好了。小哥,去睡吧,明天大叔一早就会来叫你起床的。” 约瑟一个人回卧室,开门的声音惊醒了奥尼恩。 “总算肯老实睡觉了?” 约瑟看到奥尼恩四仰八叉的睡相,很艰难地忍住笑,看着他翻个身,被子一半落到地上,露出整个光滑的裸背。窗外的月光照亮他背上一条条青红的鞭痕,像一块上好美玉里的纹路。 约瑟吓了一跳:“你背上是” “以前的主人打的。”奥尼恩胡乱抓了几把,把掉到地上的被子抓回身上,轻松的口气好像挨打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以前的主人经常打你吗?” “你是刚成为奴隶,就被卖到‘人鱼号’上?那你的运气可真够好的。”奥尼恩微微坐起身,被子滑下来,的上半身光滑的皮肤在月亮清冷的光辉中显出玉石般半透明的质感,胸前的金币挂件闪得耀眼,“我从懂事起,就是人贩子的货物了,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母,只有各种各样的主人。” “什么叫各式各样?” “有喜欢让奴隶披上动物的皮在围场里逃,让猎犬训练捕捉猎物的能力的;有玩女人玩腻了,喜欢猥亵男童的;有喜欢鞭打奴隶,以看别人痛苦的表情为乐趣的顺便说一句,我身上的伤痕都是那个主人的杰作。” 约瑟听得寒毛倒竖。他的第一个主人就是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的斯第尔顿船长,运气好得简直应该为此开个宴会,好好庆祝一番。 “挨打的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不仅不会哭,甚至连痛苦的表情都不会有。主人觉得我不好玩了,就把我随便卖给一个市井混混。他买了很多像我一样的孩子,教我们偷东西。训练很残忍,而且还是我当时真是恨极了自己,会成为下三滥的小偷,可是又不得不做。如果每天偷不到一定数目的钱上交,就没饭吃,还要挨打。我真怕我以后会变成和他一样肮脏的人,想逃又逃不掉,而且他不会把我们再卖出去”出壳不久的小鸡绒毛般的头发下,奥尼恩祖母绿色的眼睛中满是与年龄不相称的忧伤。 “后来你怎么逃出来的?” “是船长把我买下的。因为我偷了他的钱包” “什么”约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 那天奥尼恩和平时一样,在集市上物色目标,很快一个蒙面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蒙面人的腰包沉甸甸的,看起来有不少钱,而且他个子很小,应该很容易就能推倒。他旁边的大个子男人看起来挺吓人,不过根据奥尼恩的经验,身材高大的人动作一定不快。瞄准目标后,奥尼恩深吸一口气跑过去,很顺利就拿走了蒙面人的腰包逃走。 一直跑到没人的地方,奥尼恩才敢停下来喘口气,刚想看看成果,就听见头顶上传来咋舌声。蒙面人就坐在旁边的墙头,翘着二郎腿,弓着身子,双臂支在膝盖上,对着他摇头。奥尼恩吓得往后退。蒙面人轻巧地跳下墙头,向他伸出一只手。奥尼恩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了,怯生生地交出拿走的钱包,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别被送进监狱。被送到警察手里的小偷可是不管年纪大小,要么卖为奴隶,要么就等着关进笼子,被乌鸦活活吃成骷髅。 钱包还没交到蒙面人手上,唆使他偷东西的混混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抓过奥尼恩手上的钱袋,恭恭敬敬地交到蒙面人手上,回头又狠狠地甩了奥尼恩一个耳光,把他打得跌倒在地:“小杂种,才几岁就不学好!”对着蒙面人立刻换成一副谄媚的小人相。“斯第尔顿船长,我儿子年纪还小,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就放过他吧。回去以后,我一定好好教训他。”接着混混马上又揪着奥尼恩的耳朵拉他起来:“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奥尼恩被揪得疼出眼泪来,似乎看见斯第尔顿船长的眼神中有一丝怜悯,一使蛮劲,挣脱混混的手,躲到船长身后:“先生,我不是他的儿子。求求您,买下我吧,我不想再当小偷了。我会洗衣服,会做饭,晚上还可以服侍您” “小兔崽子,连你老子都不认了!”混混追上来还要打。 奥尼恩见状,赶紧躲到船长身后。 船长抄着手,完全没有做任何反应的打算,混混却觉得手腕突然被一直铁钳般的手铐住,接着整个人都被拎起来,一回头,就对上一双凌厉的钢蓝色眼睛。 “想干什么?” 第11章 伊甸园(11) 看到人高马大的舵手,混混咽了一口唾沫,立刻矮了三分:“大爷,你们的船长要买下我的儿子,价钱好商量。” 范一松手,混混直接跪倒在地。 “一百里拉,怎么样?”虽然姿势奴颜婢膝,混混还是兴奋地搓着双手,眼中贪婪的光芒毫不掩饰。 奥尼恩吓得愣住了:“先生,别被骗了,他买下我的时候,只花了十里拉。” 船长不假思索地扔了五个二十里拉的金币给混混。 看到对方太爽快,混混就后悔自己定价定低了。一百里拉在做海运的大商人眼里,连零钱都算不上,就算价钱再翻几倍,恐怕斯第尔顿船长也会一样爽快。想到这里,混混捡钱的动作慢下来,叫住正准备领走奥尼恩的船长:“等等,只给这么点?一百里拉只是买下他的钱,还有他以前的饭钱、衣服的布料钱、生病的医药费” 范握成拳头的手上已经有青筋爆出来了,混混却不怕。他看见船长按住范的手,接着又去掏钱。 “再说虽然这个孩子不是我亲生的,我对他的感情可一点不比父亲对亲生儿子浅,几个小钱就想让我和最心爱的儿子分开,以后说不定再也见不到面了” “你放屁!”奥尼恩实在听不下去了。吃得比猪还不如,穿得简直没法称为“衣服”一旦生了病,就只有等死。奥尼恩只是运气比较好,没生过病,才侥幸活下来,医药费更是无稽之谈。 脏话忍不住冲口而出,刚说出口,一根食指就按上他的嘴唇。船长摆摆手指,示意他不可以说话太粗鲁,继续听混混还有多少屁可放。 “而且你看,这孩子长得多漂亮,晚上还可以嘿嘿嘿”混混的盯着船长手上轻轻抛起又接住的一个金币两眼放光,“您也觉得一百里拉太便宜了,对吗?” 最后一个音还没出口,就看见斯第尔顿船长的手动了一下,一阵凉风掠过他的脖子。混混往后看,就看见后面的墙上多了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刚才船长拿在手上玩的金币钉在墙上,一半都没入墙面。再回头,船长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金币,悠闲地抛起,接住,再抛起,似乎不介意用金币把他射成马蜂窝。金币在空中翻转,在阳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芒,混混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黄金的颜色很可怕。 “他是你的了。”混混连钱都不敢拿,赶紧逃走。 “主人。”奥尼恩忍不住笑,觉得新主人会给他带来好运。 船长的眼睛笑得很温柔,把手里玩着的金币给了奥尼恩。 “主人?”奥尼恩受宠若惊。他从来没有仔细看过金币,还是一枚新铸的分量十足的二十里拉的金币。可他还是把金币塞了回去:“等我一下。”接着他跑到墙边,踮起脚,想把钉在墙上的金币拿出来,无奈个子不够高,只能勉强摸到金币露在外面的部分,还得小心泥灰落到眼睛里。 一个影子罩住他。奥尼恩抬起头,发现是高大的舵手。范的长相有点凶,却很温柔,轻轻把奥尼恩往后拉了拉,用指甲抠松金币周围的泥灰,很轻松就取下金币放到奥尼恩手里。金币有很多磨损的痕迹,显然已经在市场上流通很久了,分量明显比新铸的轻,周围一圈还被不知哪个无聊的人磨得很薄。奥尼恩再退后几步,才发现金币原来是钉在砖缝中比较松软的地方,加上锋利得几乎可以当裁纸刀用的边缘,稍微有点腕力的人都可以轻易让金币插进墙中。雕虫小技被看穿了,船长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奥尼恩只觉得新主人很随和,根本没意识到能隔着十多步的距离打中砖缝绝非易事。 奥尼恩很虔诚地双手捧着沾有泥灰的金币,仿佛手上捧的是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走到船长身边,怯生生地抬起头:“主人,我可以留下这个金币吗?我想做个护身符。” 船长拿起金币挑剔地看了看,却是放回自己的口袋里。 “从那以后,我就留在‘人鱼号’上了。船长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主人,从不打我骂我,也从来没有叫我去侍寝,甚至都不许我以奴隶的身份叫他‘主人’。船上有吃有穿有住还有零用钱,而我只要每天为大家准备三餐,真是太幸福了。”奥尼恩仰躺在床上,玩着胸前的挂件。 “你的挂件船长不是拿走了吗?” “是拿走了,很细心地帮我把上面的棱角都磨掉,还穿了根线在上面,再还给我。”奥尼恩带着点炫耀的意味朝约瑟晃了晃脖子上的挂件,金币反射的月光在约瑟脸上扫来扫去,弄得他很不舒服,“船上别的人也都很好。一上船,范就带我去看医生,帮我治好身上的伤和很多病小时候我个子特别小,医生说我个子长不大,也是一种病,我都不知道。索菲也一直很温柔地照顾我。范虽然长得凶,其实人特别好,看到他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带孩子,我都快笑死了。罗宾说范带孩子的本事都是他训练的成果,为此他小时候可吃了不少苦。大叔人也挺好,就是老喜欢把我当小孩,他自己长得也不像大人。凯撒太嚣张了,对船长都大呼小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船长呢。最讨厌路易斯,刚上船时,就欺负我不懂英语,给我起这么可笑的名字,结果好几次我都错打错骂了马诺罗。没办法,谁让他们长得一点区别都没有” “你的名字怎么是路易斯起的?” “我一直没有名字,主人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常常是换一个主人,就换一个称呼。我想让船长给我起,可船长从来不说话,有什么话也是让医生或者大叔转告。路易斯瞎起劲,船长也接受了,我一直到几个月前,才知道他给我起的名字的意思是虽然比起‘小畜生’之类,‘洋葱头’听起来是”奥尼恩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气呼呼地翻个身背对约瑟,“什么嘛,叫得好像我还是个小屁孩一样,要不是看在船长的面子上长大后我一定要改名字!” 听起来船上的生活还不坏。“船上有鬼,你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马诺罗,胆小鬼一个。” “你见过她吗?” “维多利亚?当然见过一次。她长得和船头的人鱼像一模一样,不过有脚。真不愧是船长看上的女人,虽然是个鬼魂,但给人的感觉很温暖,很温馨,和船长一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不知道她会收拾上船的海盗,还以为是路易斯骗我。那次我在半夜里听到甲板上有声音,就跑上去看,还差点被海盗杀了。维多利亚发现我以后,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虽然什么话都没对我说过,只在杀光所有的海盗以后为他们念了一段祷告词,然后走到船头,跳到船舷上,直接跳下去,就不见了。我第一次看到杀人,吓坏了,后来是路易斯来抱我下去。医生叫我以后再遇到海盗来袭的时候,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否则会拖累别人。我以后也要学使剑,不然肯定会被白痴双胞胎看扁,就像罗宾,除了长得好看以外,什么用处都派不上。” 呃罗宾吗?全船除了约瑟自己以外,似乎只有他百无一用。听医生说的,船长看人绝不是只看长相,那罗宾或许真的只是为了留下范,就像蒙纳戴兹兄弟留在斯第尔顿小姐身边做伴读的小妹妹玛丽亚,是个被软禁的囚犯。 “后来你再见过维多利亚吗?” “没有。一般只有值夜的人会看到她。医生说我还在长身体,不能熬夜,说等我满十六岁以后,才会给我安排值夜的工作。我只有几次半夜被吵醒的时候听见过她念祷告词。她的声音很空灵,嗓音有点怪,有点像海豚的叫声,但是不难听。凯撒说海豚是海神的使者,通人性,会为海上的船保驾护航。维多利亚一定是海上的仙女,只有仙女才配得上船长。” 关于斯第尔顿船长的传说中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 “那种温暖的感觉,像妈妈一样尽管我从没见过我妈妈。新来的,你有父母吗?爸爸妈妈给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算有吧。” “什么叫‘算有’?” 因为觉得自己虽然和家里的人有血缘关系,却像是多余的,剔除自己以后,他们才是一个完整、正常的家庭。“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和爸爸、后妈还有一个哥哥住在一起。现在我爸爸也去世了。” “那你怎么会被卖到‘人鱼号’上来?你的后妈和哥哥呢?” 他们好得很。“对不起,我不想说。” “切,装什么神秘,故弄玄虚。” 不是约瑟存心想引起奥尼恩的好奇心,是真的不堪回首。 “奥尼恩,医生说你不能熬夜?” “是啊,他说经常熬夜会长不高。” “可是现在已经过十二点了。” “是谁害的!”一个枕头砸过来。“要是我到十八岁,还矮成你那样,我就和你没完!” 旁边的房间,马诺罗一边的浓眉被额头上的青筋牵起:“什么叫‘白痴双胞胎’?为什么非把我和路易斯混为一谈?还‘胆小鬼’,每次接舷战的时候,是谁陪着船长冲在最前面小东西,以后最好别栽在我手上,不然我一定让你死得很难看。” 路易斯呼出的一口气像在笑,也不知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另一边的隔壁,范在研究奥尼恩对自己的态度。男人会照顾孩子很奇怪吗?或许一个像他这样男人味十足的人喜欢小孩和小动物会很怪,可范不想改变自己。他喜欢孩子,因为只有孩子才能用最纯真的眼睛一眼看穿他藏在冰冷外表下的温柔。曾几何时,罗宾也是这样的孩子。 医生一家的房间离噪音源比较远,只能听见嗡嗡的说话声,根本听不见说话的内容。即使被吵得心烦,索菲也没法动确切的说,是被马修抱着动不了。结婚以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人是什么睡相。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一样会嫁给他。只有在他怀里,她才能安心地睡,尽管明知道围着自己的臂膀属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楼上,船长被吵得已经开始后悔去救约瑟,甚至想出去把半夜不睡觉还害得别人没法睡的人一个一个活活掐死。其实不能怪别人,是自己的听力太好了。船长是剑客,可他的启蒙老师是刺客,从小受的训练还是按照刺客的要求,比如在黑暗中以耳代目。 风轻轻吹动挂在衣架上的大斗篷,两把剑斜倚在墙角,“仙后”靠在“北斗”上,像少女偎在恋人怀里。月光照不到床上的人,只照亮伸在月光中的一双手和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眼睛。船长的手对男人而言确实小,细腻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分外白皙。就是这双手夺走过无数人的生命。 已经背负了太多的人命,船长不会再乱杀人了。两年以前,他就向自己的灵魂发誓,除非是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不然绝不用利剑,即使万不得已杀人,也会让对方尽量少受苦。他再也不敢轻易放出心中嗜血的恶魔,不过“人鱼号”的墙壁也太薄了吧每天被大副的鼾声吵已经习惯了,随便哪个房间有人失眠,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当初就是看上真介精湛的木工活才招他上船的,难道他在造“人鱼号”的时候偷工减料。 说真介手艺不精实在是天大的冤枉。“人鱼号”的设计其实很巧妙,每个卧室只是能清楚听见走廊里的声音,彼此之间除非像奥尼恩和约瑟一样闹得太大声,不然的话根本听不到别的房间发生什么事。只有船长室是特殊设计,和别的卧室不在同一层,所以船上各个卧室里发出的声音在船长室都能听见。做法似乎侵犯到船员的隐私,不过大副说船长作为船上的首领,有权知道一切,真介也挺担心船长会管不住“人鱼号”上一船的怪才,也就理所当然地牺牲广大船员的利益。相对地,理论上而言,各个卧室也都能听见船长室的动静。不过真介知道船长当刺客的本事不会比专业刺客逊色,要是他想从背后袭击船上的任何人,恐怕都没有不得手的,更别说要隔着一层木板听见船长在干什么了。所以只有真介知道“人鱼号”构造上的玄机,连船长自己都不知道,很少发出声音,只是从小在刺客师父的教导下习惯成自然罢了。可惜真介忘了船长的刺客师父也训练出他异于常人的听力,他别出心裁的设计唯一的作用,就是害得船长经常睡眠不足。 今晚,难得一直以来害大家都睡不好的噪音源也遭了一回报应。 真介回房间的时候,已经尽量放轻声音,无奈约瑟和奥尼恩的房间实在不太配合。 “终于闹够了?”大副说话时照样鼾声不减。 “前辈?”确定大副不是在说梦话,真介才靠近他,“对不起,前辈,吵到您了?” “废话,连死人都能被你们吵醒。”凯撒不间断的鼾声让他的话很没说服力。 “呵呵,没办法,”真介搬出招牌式的纯真笑脸,“现在的年轻人内心还真脆弱,哪像我们年轻的时候。” “哈!我‘年轻’的时候,你还在钻娘肚哪。” 以两个人的年龄差确实也差不多是隔一代了。 “我觉得新来的小哥挺可怜的。” “我看你老婆才可怜,人都死了,还要被你说。” 真介从窗口伸出头去看了看,才发现刚才和约瑟聊天的地方离自己的卧室确实挺近,想解释,却看见大副翻了个身,早已继续鼾声如雷,于是也背对着他坐到自己的吊床上:“雅子才不会介意呢。” 明晃晃的月光勾勒出屋里一个孩子般的剪影,泻了一地的落寞。 “雅子,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对不起,其实都是我,没能好好照顾你,甚至连让你生一个健康的孩子都不能,最后还连累你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介意的、你一直都是那么纯洁善良,就像观音菩萨转世。孩子们都好吗?在极乐世界,人的样子还会不会变?会的话,元子应该已经长成和妈妈一样漂亮的大姑娘了。樱枝有没有长大一点?雪乃的哮喘还发作吗?千鹤的眼睛应该能看见了吧?斗真要是还活着,也该有新来的小哥这么大了” “人鱼号”沉默在一片平和的鼾声中,只有船长室能听见有人对着月亮轻哼《sakura》,陪他一夜无眠。 注释:a.神话中看守地狱之门的三头犬。 第12章 不洁(1) 我是耶和华你们的神,所以你们要成为圣洁,因为我是圣洁的。我是把你们从埃及地领出来的耶和华,要作你们的神,所以你们要圣洁,因为我是圣洁的。 女人是不洁净的。若男女交合,两个人必不洁净到晚上,并要用水洗澡。 女人行经,必污秽七天,凡摸她的,必不洁净到晚上。女人在污秽之中,凡她所躺的物件都为不洁净,所坐的物件也都不洁净。凡摸她床的,必不洁净到晚上,并要洗衣服,用水洗澡。凡摸她所坐什么物件的,必不洁净到晚上,并要洗衣服,用水洗澡。在女人的床上,或在她坐的物上,若有别的物件,人一摸了,必不洁净到晚上。男人若与那女人同房,染了她的污秽,就要七天不洁净,所躺的床也为不洁净。女人若在经期以外患多日的血漏,或是经期过长,有了漏症,她就因这漏症不洁净,与她在经期不洁净一样。她在患漏症的日子所躺的床,所坐的物都要看为不洁净,与她月经的时候一样。凡摸这些物件的,就为不洁净,必不洁净到晚上,并要洗衣服,用水洗澡。女人的漏症若好了,就要计算七天,然后才为洁净。第八天,要取两只斑鸠或是两只雏鸽,带到会幕门口给祭司。祭司要献一只为赎罪祭,一只为燔祭,因那人血漏不洁,祭司要在耶和华面前为她赎罪。你们要这样使以色列人与他们的污秽隔绝,免得他们玷污我的帐幕,就因自己的污秽死亡。 若有妇人怀孕生男孩,她就不洁净七天,像在月经污秽的日子不洁净一样。第八天,要给婴孩行割礼。妇人在产血不洁之中,要家居三十三天。她洁净的日子未满,不可摸圣物,也不可进入圣所。她若生女孩,就不洁净两个七天,像污秽的时候一样,要在产血不洁之中,家居六十六天。满了洁净的日子,无论是为男孩是为女孩,她要把一岁的羊羔为燔祭,一只雏鸽或是一只斑鸠为赎罪祭,带到会幕门给祭司。祭司要献在耶和华面前,为她赎罪,她的血源就洁净了。这条例是为生育的妇人,无论是生男生女。她的力量若不够献一只羊羔,她就要取两只斑鸠或是两只雏鸽,一只为燔祭,一只为赎罪祭。祭司要为她赎罪,她就洁净了。 凡有残疾的,都不可近前来献他神的食物。因为凡有残疾的,无论是瞎眼的,瘸腿的,塌鼻子的,肢体有馀的,折脚折手的,驼背的,矮矬的,眼睛有毛病的,长癣的,长疥的,或是损坏肾子的,都不可近前来。祭司亚伦的后裔,凡有残疾的,都不可近前来,将火祭献给耶和华。他有残疾,不可近前来献神的食物。神的食物,无论是圣的,至圣的,他都可以吃。但不可进到幔子前,也不可就近坛前,因为他有残疾,免得亵渎我的圣所。我是叫他成圣的耶和华。 《黑暗圣经旧约.利未记》。 讨海人都说,带女人出海不吉利,因为大海是个腰缠万贯且慷慨无比的荡妇,会把每一个出海的男人都当成自己的情人,让他分享自己无穷无尽的宝藏,但大海也是个独占欲极强的毒妇,会让每一个胆敢带女人出海与她争宠的男人都不得好死。 “人鱼号”的大副凯撒说,所以要是看到敢带女人出海的男人,或者看到敢出海和男人抢地盘的女人,一定要有他妈多远就躲他妈多远。要是躲不过那就加入他们吧。因为他们是能让海神都害怕的人。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约瑟第一次出海,就是和一群敢带女人出海的男人以及敢出海和男人抢地盘的女人坐同一艘船。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第一次轮到约瑟值夜,就遇上了传说中的幽灵船长夫人。 约瑟在上船以前,就听说航海生活十分枯燥,但他没想到会枯燥到每天的日子都是一模一样每天都是一样的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每天早晨,奥尼恩都是用抓住吊床把约瑟连人带铺盖一起掀到地上的方式来叫他起床,出房门以后,会看到船长伴着气势汹汹的脚步声从外面经过。约瑟每次都很礼貌地向船长道早安,船长只会抬抬手表示回答,然后气势汹汹地一头撞上面前的柱子。直到有一次约瑟看到真介对着船长每天撞的柱子纳闷怎么歪了不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人鱼号”上待了很久了。 每天上午的工作是和真介一起清理甲板,不过奥尼恩养的猫“南瓜”除了抓老鼠以外,就是满甲板地抓大副的鹦鹉“杰克”玩,刚擦好的地板很快就会被它重新踩脏。一大早,凯撒就要重新测量航向,以免偏离航线。罗宾每天准时在桅杆下纠结到底要不要爬上去,而范已经开始在船舷旁呕吐得十分壮烈。早上的一面之后,船长基本上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奥尼恩每天从起床开始,就要在厨房里忙碌,直到晚饭过后。只要没有病人,医生只会在房间里看书,而索菲只能带着米迦勒到甲板上来玩,免得孩子打扰丈夫搞研究。蒙纳戴兹兄弟有他们自己练习剑术的早课,然后帮凯撒调整航向,剩下的闲暇时光就在船边钓鱼。如果他们用奥尼恩的话来说“能偶尔钓个稍微正常点的东西上来”晚上就能吃到新鲜的肉了。 不过他们钓上来的十有八九都是烂水草、鱼骨头之类的东西,要么就是只剩一半身体的大白鲨、不知被什么东西弄得脊柱骨折的幼年蓝鲸、身上留有诡异的巨大牙印的鳕鱼、五六米长的巨乌贼触须经常因为钓上来的东西太重,反而把钓鱼的人拖下海,甚至好几次差点把整艘船都掀翻。约瑟记得有一次看到装满整个盘子的一个圆圆的碗状物体的时候,还在纳闷这是什么东西,后来才知道那是蒙纳戴兹兄弟钓上来的巨乌贼触须上面的一个吸盘。至于这些已经死掉的东西怎么会咬上连饵都没有的鱼钩,约瑟一直都想不明白。他问过别人,可除了和他一样不明就里的奥尼恩以外,所有人的反应都是要么支支吾吾,要么岔开话题。约瑟也问过米迦勒,米迦勒只给了他一句不知所云的“尼可”弄得他越发云里雾里。不过既然大家吃了都没事,约瑟也只能硬压下所有的好奇,入乡随俗了。 和往常一样,傍晚的时候,范会爬上了望台,把因为恐高被吓晕的罗宾背下来,晚饭过后,就轮到值夜的人上去了。 第一次值夜,凯撒很慷慨地给了约瑟不少酒,说可以提神解乏,还可以在寒冷的夜晚用来暖暖身子,不过约瑟总觉得酒用来使人酣睡的效果会比提神的效果更明显。了望台上有一个用于示警的小钟,路易斯很善解人意地安慰约瑟,如果发现危险的时候实在害怕,就敲响这个钟,就算别人不来,他也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英雄救美”虽然不喜欢路易斯总把他当女人,约瑟还是放心不少,刚想松一口气,奥尼恩马上就警告他,如果他敢因为海盗夜袭之类的“小事”敲响这个钟、打扰一船的人睡觉,他们救下他以后,他一定会好好地让他体会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 夜深了,海上呼啸的风让寒冷变本加厉地袭来,凯撒留给约瑟用来驱寒的酒摸上去和冰块差不多。约瑟蜷在了望台中,用毛毯裹住自己,指望这一层薄薄的织物能抵挡一些寒冷。白天的疲劳让他睁不开眼睛,寒冷的空气却让他根本睡不着。 约瑟原本打算就这么将就一个晚上,却在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听到人说话的声音,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一只冰冷的手捂上他的嘴。 “嘘”没有体温的气息喷在约瑟的脖子后面,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这下约瑟彻底醒了。下面的说话声是海盗来偷袭,那么背后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幽灵船长夫人。 冰冷的手放开约瑟,一片静谧的夜色中传出一个空灵的女声,说的是拉丁语,语速极快,约瑟只能从依稀听见的“上帝”“保佑”“安息”等词听出这是安魂悼词。月亮升到桅杆顶后面,下面的人才发现桅杆旁的人影。是个女人,衣裙被海风高高地吹起,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势俯视甲板上的蝼蚁。 “阿门”海盗们忘了来打劫的真正目的,只会在胸前划着十字。 女人的嘴角划过一丝诡笑:“阿门!”突然从桅杆顶飞下来。 约瑟在了望台,只能看到一点纯白穿梭在无数人之间。她手里的黑色丝带像死神的勾魂索,无情地掠夺着生命,所到之处哀号遍野。好奇心战胜了恐惧,约瑟壮着胆子爬下桅杆,一脚踩到还冒着热气的鲜血,立刻恶心得趴到船边呕吐。 刚觉得胃里稍微舒服一些,甲板上除了尸体和约瑟以外,便只剩女幽灵了。船长夫人轻轻甩动手里的黑丝带,上面沾的血飞出去,染红一轮明月。 “维多利亚?” 船长夫人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过头。她的眼睛淹没在金发投下的阴影中,整张脸是毫无血色的白,只有嘴唇红得妖艳。幽灵轻盈的脚步即使在极安静的深夜,也听不到一星半点声响。 “尼可!”黑暗中传来像是某种动物叫声的声音,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人鱼号”旁边。船长夫人伸手摸了摸那个黑影,给了它一个发出火光的东西。黑影发出一声类似欢呼的声音,咬着火光离开了。 约瑟惊魂未定,就看见不远处的海面上突然燃起熊熊烈火,是离“人鱼号”不远的一艘船着火了!最先烧起来的是船帆,缆绳被烧断以后,燃烧着的船帆落下来,点燃甲板上的人。海盗船上的哀号声一直被海风送进约瑟的耳朵,以两艘船之间的距离,约瑟只能看到身上着火的人像蚂蚁一样跳入海中,远看还有几分像放烟花,不过近看的话,海盗船上的情形一定惨不忍睹。火光照亮浮在半空中的一条大鱼!约瑟以为是自己眼花,用力揉了揉眼睛,看见海盗船旁边有一个比双桅帆船还大的黑影,在用点燃的海船烤鱼。火光只能照亮黑影身上的一小块青灰色的皮肤,两只硕大无朋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骇人的荧光。约瑟回头看了看,神出鬼没的幽灵船长夫人早已不见人影,随即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3章 不洁(2)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约瑟被大量腥咸的海水倒灌进鼻子和肺部的感觉弄醒。周围都是水,太阳还在头顶上,却被海水染成了绿色。有一条鱼从约瑟面前游过,约瑟才注意到旁边是人鱼号的船底。 “小贝贝”上面传来路易斯慵懒的嗓音。 “又怎么了?”马诺罗的声音带着几许不耐烦,“还不来帮我?” “我们刚才扔下去的好像是约瑟。” “什么” 又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约瑟回过头,看见旁边有一块会发出荧光、和人差不多高的石头,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好像是什么动物的眼睛,而且正盯着他看。还没等他看清楚,就被一股力量托出了水面。船上垂下绳梯,路易斯在上面接应他们。 约瑟一直神思恍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甲板上的,直到被马诺罗一巴掌拍醒。 “你无聊啊?”马诺罗脱下上衣绞干,“叫你值夜,你就到死人堆里装尸体玩。” 约瑟总算回过神来:“刚才那个” “刚才哪个?” “那个那个”约瑟语无伦次。 “小贝贝,对美女要温柔,不然的话,永远都不会有女人爱上你。”路易斯温柔地抱过约瑟,“昨天遇到海盗,吓着了?” 约瑟无心计较路易斯又把他当女人调戏:“那个眼睛很大的眼睛” “做恶梦了?”路易斯像哄小孩一样拍了拍约瑟的背,“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没事了。” 马诺罗目送约瑟飘回船舱:“他看到‘尼可’了?” “第一次看到‘尼可’,只被吓得不会说话,他可比我们有出息。”路易斯拉起马诺罗,“还记得在圣多美a第一次看到‘尼可’时的情形吗?” 马诺罗咽了口唾沫:“路易斯,我一直在怀疑” “什么?” “船长和我们在圣多美遇到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吗?” “就算会认错人,难道还会认错‘尼可’?” “可是他”马诺罗比划了一下身高。 “小贝贝”路易斯一把勾过马诺罗,“你没发现吗?船长的秘密” “什么秘密?” “比如”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吓得路易斯和马诺罗差点跳起来,才发现是索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旁边。 “先生们,工作时间闲聊,还在背后议论船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索菲对满甲板血腥的残肢断骸熟视无睹,“赶紧收拾干净,别吓着孩子们。” 她怎么不怕吓着他们?马诺罗好不容易才让心跳平静下来:“索菲,下次走路时发出点声音好吗?” 索菲优雅地一耸肩,表示爱莫能助,随手拢了拢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迈着风情万种的步子去叫米迦勒起床,从头至尾都安静得像个幽灵,以至于只要闭上眼睛,就根本感觉不到身边还有她这么个人存在。 受了一夜惊吓,约瑟原本以为白天可以睡个好觉,却忘了“人鱼号”上所谓的“平静”就是每天都过得鸡飞狗跳。 约瑟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忘了船上的幽灵船长夫人,忘了海里巨大的眼睛,刚有点睡意,就被巨大的爆炸声吓醒。船身随之一震,约瑟再一次从吊床上摔下来,四仰八叉地落到地上,越来越怀疑船上的床是不是为了便于把人连人带铺盖地掀翻在地,才特意设计成吊床的。 空气中传来一股焦味,外面还有嘈杂的脚步声,约瑟这下彻底没法睡了,也走出房门,想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很多人挤在医生的房门口,房间里还在往外面冒黑烟。 “终于爆炸了。”索菲似乎松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把孩子塞进曾经的未婚夫怀中,走进房间。 范也就顺理成章地接过来。 “臭臭。”米迦勒捏着鼻子,“出去玩。” 范把米迦勒抱走,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经过约瑟身边时,约瑟看到米迦勒像只树袋熊一样亲热地勾着范的脖子,如果是不知道的人看到眼前的情形,肯定会以为他们才是父子。要不是米迦勒长得和马修还有几分相像,约瑟真要怀疑到底谁才是米迦勒的父亲了。 挤到房门口,约瑟才发现房间里浓烟滚滚,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可是这对索菲没有丝毫影响。约瑟从自己的房间到医生的房间,中间不过是几步路,在这点时间中,索菲已经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情况下顺利地找到窗户,把房间里的浓烟都赶出去。 “马修,实验又失败了?”等房间里基本上能看到人以后,索菲才扶起跌坐在地上的马修,温柔地帮他擦掉脸上的灰。 “诶真是伤脑筋的说。”真介抄着手打量天花板上的大洞,从这个洞甚至可以看到楼上船长室的一角,“弄出这么大的声音,会影响船长大人休息吧?” 他担心的倒不是在船上没有梯子的情况下,怎么修理位置那么高的漏洞,而是会不会影响船长休息。看日头,已经快中午了,难道这时候船长还在睡觉?约瑟正想着,只见真介走到漏洞的位置,轻轻一跃,用两根手指抓住天花板上只有一点点突起的木条,就把自己整个人都稳稳当当地吊在半空中,通过漏洞对船长室用日语说了些什么,听口气,应该是“不要担心”之类的话,从船舱的缺口射进来的阳光照得他的一头黑缎般的短发微微泛蓝。真介大概地比划了一下需要修理的部分,回过头来,就看到目瞪口呆的约瑟:“新来的小哥,你也被吵醒了呀。没事没事,去睡吧,这点小事,大叔能自己处理。昨晚值夜,你也辛苦喽。”说完便一松手落回地上,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去拿工具箱修船。 “医生,你在弄什么东西?”约瑟心有余悸地看了看爆炸源。 马修似乎很高兴有人关心他的发明:“我想弄个可以用来孵豆芽菜的暖箱。” “孵豆芽?” 马修托了托眼镜:“海员很容易患坏血病,我一直很好奇病因是什么,后来用老鼠做实验,发现坏血病的发病和吃不到新鲜蔬菜有关。而且必须是新鲜的蔬菜,才能够预防坏血病,吃腌制的蔬菜并没有这个效果。出海的时候往往要在海上漂泊很久,要让带上船的蔬菜保持新鲜,明显不现实,我就想或许可以在船上种蔬菜。你看,豆芽菜是个很好的选择。只要是发育成熟的好豆子,不需要泥土,只需要薄薄一层细沙、适量的水和适宜的温度,很快就能孵出豆芽来。但是豆芽不能见光,却依然要保持温暖,于是我做了这个暖箱。有了这个装置,海员就再也不需要为坏血病发愁了。这将会是个改变航海史的伟大发明” “但是船上需要消耗的燃料和淡水都会大大增加,还要让它不会爆炸。”索菲一面收拾一房间的狼藉,一面毫不留情地给丈夫当头一棒,“这次的发明终于又爆炸了呀,我终于不用担心它会炸伤米迦勒了。” “索菲,这个失败乃成功之母。我的基本理论还是正确的,只是需要适当的改进。比如淡水。我已经设计出海水蒸馏器的雏形了,只要稍加改进,就可以大大提高将海水转化为淡水的效率,以后出海就不用担心没有水” “很好!那么在你的试验成功以前,别想看到米迦勒。” “索菲你不能多支持支持我的工作吗?你看,我已经用豆芽菜成功地治好了这只老鼠的”马修看了看桌子上空空如也的笼子,“我的老鼠呢?” “喵”笼子后面的夹缝里传来一声甜甜的叫声。“南瓜”咬着一只死老鼠,像个戴着一身勋章的老将军,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向门口。 “‘南瓜’,那是我做实验用的老鼠,不能吃啊!”马修连忙追上去,“你看,老鼠又不好吃又没有营养,我让‘尼可’抓鱼给你吃好吗?平时你自己都抓不到的深海鱼,肯定很好吃” 看马修像诱拐小孩一样对着一只猫说话,索菲很艰难地憋住笑,约瑟只是奇怪他说的“尼可”究竟是什么。 “尼可”抓上来的随便什么东西都足够这一船的人吃上几天了,他打算撑死它吗?再说“南瓜”只是喜欢抓老鼠玩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吃。“南瓜”给了马修两个白眼,不理他,径自往外面走去。 “‘南瓜’!” 看到书呆子追过来,“南瓜”三两下就跑得无影无踪。 “约瑟,我忘了提醒你了,以后小心点。”索菲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马修做的东西十有八九会爆炸,在他搞研究的时候,一定要离他越远越好。” “索菲,‘尼可’到底是什么?” “这个”索菲吞吞吐吐,“你只要记得在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以前,千万别对着海里喊‘尼可’就可以了。” “呃呵呵”不知为什么,尽管分明可以看到索菲在眼前忙碌,约瑟总觉得好像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和这一船谜一样的人相比,除了双胞胎以外,只会搞点容易爆炸的小发明的马修算是少有的正常人了。如果继续在这艘船上待下去约瑟自己大概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疯子吧。 注释:a.圣多美岛位于几内亚湾,是当时非洲着名的贩奴中转站。 第14章 不洁(3) 上帝用了六天来创造这个世界,第七天用来休息,所以人们也要工作六天,第七天不可以工作,以铭记上帝创世的丰功伟绩。但是这明显不适合讨海者。在海上,星期天不工作是只有海船上的乘客才享有的特权,如果水手们一天不工作,代价就是船会被变幻莫测的海风和海浪带离航道,从此迷失在苍茫无际的大海上。“人鱼号”上的星期天也不例外,要不要趁着闲暇时间做个简短的礼拜是个人的自由,不过每天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要不是在晚上听到飘渺的歌声,约瑟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随着海上的日出日落,已经到了星期天。 “夜幕下飘过小船离开生命的港湾洁白的灵魂带着不为人知的黑暗我别无他求只想与你为伴渡过安静的冥河驶向永生的彼岸” 深夜,约瑟被如歌如泣的声音惊醒。空灵的女声乍一听,有点像海豚的叫声,只是能清晰地听出歌词。 “那是船长夫人。”奥尼恩也醒了,在床上翻个身继续睡,“当年船长带着两百多个船员一起去东方探索,活着回来的只有他和凯撒两个人。船长夫人每到星期天的晚上都会显灵,为遇难的船员祈福。” 难怪会有船长夫人是人鱼的传闻,人类怎么可能有这么尖锐的声音?随着回荡在夜色中的歌声,约瑟似乎能看到船长夫人的泪水溢出船舷,落入大海,祈求随“朗斯洛特号”葬身海底的灵魂能原谅她的丈夫。或许就像奥尼恩说的,船长夫人是海上的仙女,被有“海上第一美人”之称的英俊船长所吸引,与他结婚,帮他守护着他的船员听起来真像哄小孩的童话故事。约瑟发现自己自从登上“人鱼号”以后,就开始对所有的怪事都见怪不怪,而且想象力越来越丰富了。 船长夫人真的像个幽灵一样,虽然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身影、听见她的歌声,还是会给人一种她根本就不存在的感觉。和索菲给人的感觉一样。难道嫁进斯第尔顿家的女人都会变成这样吗?想到这里,约瑟不禁苦笑。索菲是个大活人,可船长夫人确实是个幽灵。 天上月朗星稀,照得甲板一片通透,上面站着一个会发光的人影。朦胧的光在她周围清晰地勾勒出属于女性的玲珑曲线,海风吹动她身上的深色斗篷,猎猎作响。约瑟已经尽量放轻脚步,可他一踏上甲板,船长夫人还是立刻就发现了他。 “我吵醒你了吗?”空灵的女声并不响,却极具穿透力,虽然二人之间隔了几十步,耳边风声浪声不断,约瑟还是能清楚地听到她说的每一个字,清晰得好像是在他耳边说话一样。船长夫人回过头,约瑟才发现发光的是她捧在胸前的蜡烛。斗篷的帽兜让她的上半张脸都淹没在阴影中,蜡烛微弱的光只能照到她小巧的下巴,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皮肤上,淡红色的嘴唇都醒目得刺眼。 “不我只是”约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谢你上次救了我。” 船长夫人似乎笑了笑:“保护‘人鱼号’的船员是我的职责,你不必道谢。” 约瑟看了看她手里的蜡烛:“是在为‘朗斯洛特号’的船员祈福吗?” 船长夫人点了点头:“我没能保护他们,算是谢罪吧。” “海上风云莫测,会有所牺牲也是难免的事,你不必太自责”眼前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的亡魂,却因为自责没有保护好丈夫的船员而留恋人间,纵然是鬼魂,约瑟也有些同情她。 船长夫人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没有回答。 “是有什么隐情吗?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你一个鬼魂一直在人间游荡。” “鬼魂?”船长夫人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比哭泣更令人心碎,“是啊,不是对这个世界心灰意冷的活死人,谁愿意出海?这一船的人大多都是死了没埋的人罢了。” “你们到底遇到过什么事?” 船长夫人沉默了很久:“约瑟,你上船多久了?” “一个多星期吧。”约瑟一点都不好奇幽灵居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虽然明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人类,他冷静得甚至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有人问过你的全名吗?” 确实约瑟上船以后,对谁都只报过名字,从来没有报过姓氏,可船上的人好像都对他的全名兴趣不大。 “有人问过你一个奴隶怎么可能会读书写字,还懂那么多外语吗?有人问过一个像你这样的大少爷怎么会作为货物出现在奴隶市场上吗?”船长夫人一边说,一边向约瑟步步紧。随着她的话,不堪回首的往事像梦靥一样尖啸着向约瑟扑来。 “别说了!”约瑟抱住头,“求求你,别说了。” “原来你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心死了,只剩身体还活着。谁都有不想回忆起来的事,别人没有揭过你的伤疤,你也别去伤害别人。”船长夫人像一阵风一样,脚不沾地地从约瑟身边飘过,“去睡吧,今晚我来守夜。” 等约瑟回过头,船长夫人的幽灵早已不见人影。 “好奇害死猫,”船舱里的罗宾也醒着,清楚地听到外面二人的对话,回过头看了看熟睡的范,“约瑟,千万别对我们好奇,真的会害死你的。” 离开英国以后,“人鱼号”第一个停靠的港口是法国加莱,也是从小岛国英格兰到欧洲最近的航线。 虽然只在海上漂了没几天,约瑟还是和所有人一样,一看到陆地,就欢呼雀跃。船上的淡水都是饮用水,只能用海水梳洗,最多再用极为有限的淡水最后洗一遍。其他人可能都已经习惯了,可约瑟的洁癖很重,因此经常被凯撒嘲笑“像个娘们一样”上岸以后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好好洗个澡了。 停好船,去船长室领了一个星期的工钱,大家就各自散了。凯撒去准备补给,路易斯多拿了马诺罗的半份工资以后立刻失踪,不知又轮到哪家姑娘遭殃。约瑟也想下船去亲近亲近陆地,可是人生地不熟,根本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正在甲板上犹豫,发现真介也没有下船。 “大叔,不下去吗?” “是新来的小哥啊。”真介回过头,海风吹得他柔软的发丝轻轻摇曳,“你们这里的人对我这样长相的人都不太友好的说,我不想给船长大人惹麻烦。” “那就下次等人多一点的时候走在人群中间,没人看得到你。”恰巧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奥尼恩扔下这么一句,就下船去采购食物。 “人鱼号”上的成年人中最高的范身高有六英尺六英寸,罗宾有六英尺二英寸,双胞胎六英尺一英寸,马修五英尺十英寸,约瑟和船长都是五英尺六英寸,恺撒上年纪以后据说比年轻时矮了不少,也仍然有五英尺六英寸左右,甚至就连索菲的身高都有五英尺五英寸,如果身高只有五英尺多一点的真介走在这么一群人中间从外面真的挺难看到他的。约瑟看了看真介,发现他已经被奥尼恩打击得缩到地上去了。 “大叔” 真介蹲在地上画着圈圈:“没事,小哥,你去玩吧。遇到凯撒前辈的话,提醒他别忘了买修船用的木材就可以了。总得有人留下来看船,大叔没事的” 约瑟只能扔下真介独自下船,刚踏上港口的陆地,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喧闹声。约瑟循声探头看去,发现是几个水手围着两个黑皮肤的人,于是也挤过去看热闹。 “滚开,黑鬼,这里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人高马大的白人水手把拳头扳得咯咯响,“瞧瞧,这妞长得还挺正啊,够大的。陪大爷睡一觉,大爷就不把你们送去宗教法庭。” 约瑟好不容易挤到看热闹的人群前面,才发现戴三角形船长帽的黑人是个女人。那个女人个子很高,甚至比约瑟还高出一头。又多又卷的黑色长发瀑布一样从帽子里泻下,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勾勒出她挺直的鼻梁。微翘的肥厚嘴唇在帽子遮不住的阳光下,光与暗的对比显得她的嘴唇更加饱满性感,正适合用来接吻。虽然看不到整张脸,若隐若现的神秘感足以让人肯定她一定是个绝色美女。比美貌更惹人注意的是过紧的上衣在她的胸前勒出一条蔚为壮观的马里亚纳海沟,丰满得有些过分的胸脯让她的上衣最上面的几颗扣子根本扣不上,从细长的脖子到胸前大半的肌肤都露在外面,在阳光下泛着丝绸一样的光泽,牢牢地吸引住每一个看到她的男人的眼球。 “口气真大啊,白鬼。”黑人女船长双手抱胸,胸前的“马里亚纳海沟”随之又壮观了几分,同时微微抬起头来,微凸的白眼珠在乌黑皮肤的衬托下,有几分骇人,“信不信我在这里蹦了你,都没人敢给你出头?” “嚣张个屁,异教徒!”一个水手挥舞着小刀冲上来。 第15章 不洁(4) 女船长不躲不让,直到他冲到面前,她身后身材高大的黑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高高举起,单手就让这个倒霉鬼双脚离地,可怜虫的肩关节立刻就被他自己的体重扳断。 旁边的同伙想来帮他,黑人女船长不加思索地掏出一把海盗常用的短火枪,顶着被黑男人抓住的倒霉鬼的脑门:“想来的尽管上啊。” “白痴,连她都不认识。”一个看热闹的老水手对几个毛头小伙子嗤之以鼻,“小子,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就是个黑鬼婊子吗?”倒霉鬼还没意识到大难临头。 “吉布,放他下来。要是真的闹出人命也不好办。”黑美人船长吩咐道。 跟着黑人女船长的黑男人这才放下倒霉鬼。 “怕了吧?”一获得自由,倒霉鬼又开始嚣张了,“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枪响。 黑人女船长手里的枪在冒烟,倒霉鬼捂着裤裆满地打滚,指缝里不断渗出血来,看得围观的男人都觉得某个敏感部位疼痛无比。 “给你长点记性。”黑人女船长撅起肥厚性感的嘴唇,吹了吹枪管里冒出的烟,“我是‘加百列号’的船长希律亚?海尔辛,要是不服气,尽管来找我,单挑群殴随你选。” 她是“加百列号”的船长!斯第尔顿家族的“天使船队”中七艘旗舰之一的“加百列号”的船长!约瑟往密密麻麻地停靠在港口的船看了看,毫不意外地看到“人鱼号”又被淹没在无数大船的阴影之下,但是同一个港口还停了不下十艘四桅的庞然大物,其中还有一艘五桅大帆船。斯第尔顿家族的玫瑰人鱼旗在这些巨无霸的主桅杆顶飘扬,下面挂的却是西班牙的国旗。 黑人女船长走了,看热闹的也散了,倒霉鬼还在那儿嘀咕:“狗仗人势的臭婊子,不就是和斯第尔顿船长睡过觉。姘头给了你一支船队,就自以为了不起了?” “小子,刚出海不久吧?”旁边一个抽烟看热闹的老水手看不下去了,“那就是有名的‘海上黑珍珠’海盗女王希律亚?海尔辛。当年的‘十剑客’被斯第尔顿船长宰了四个,其中一个就是她老爹,要不是斯第尔顿船长收了她,她还不知道在哪里杀人放火呐。就算她狗仗人势又如何?瞧见那船上挂的旗帜没?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公爵的哥哥、‘七剑客’之一的‘游侠’唐?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和她去世的老爹还有她的老板都是老交情,她背后有英国的伊丽莎白女王和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公爵两个人给她撑腰,你惹得起哪一个?只被她缴了一把‘枪’,你小子运气算是不错啦。” “七剑客”!约瑟还没出海的时候,就对他们有所耳闻。“七剑客”原本是“十剑客”海上最强的十个剑客。约瑟的父亲以前有个朋友,是贵族家的侍卫长,在约瑟看来,也是个很厉害的剑客。他常说其实在决斗中,遇到多强的剑客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遇到不要命的人。在海战中,不论是打劫还是被打劫,双方都只有两条路可走赢,或者死。能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被尊为“海上最强的剑客”这十个人不管在大海的什么地方,都是传说一样的存在。可是七年以前,这十个人遇到了一个彻底搅乱海上秩序的后起之秀斯第尔顿船长。“十剑客”中有人提出要教训一下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然后接二连三地去挑战他,结果十个人中被他杀了四个。“十剑客”中侥幸剩下的六个终于知道了后起之秀的厉害,接纳斯第尔顿船长为他们中的一员,彼此约定互不侵犯,才保全了他们自己的性命。斯第尔顿船长“海上第一剑客”的名号就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 如果说习武之人崇拜强者的天性使他们很容易被折服,尽管以“十剑客”的实力,要用武力折服他们绝非易事,并不需要花多大的心思,那么能在英格兰与西班牙势同水火的时候,还能以英国人的身份与西班牙交好,那得需要多高超的政治手腕才行。 从四年以前开始,西班牙和英国之间的矛盾就日趋激化。先是四年前,英国的常驻西班牙大使约翰?曼博士在西班牙受尽蔑视,最后被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打发回英国,气得伊丽莎白女王干脆取消了常驻西班牙大使一职。同一年,英国商人约翰?霍金斯船长在美洲进行贸易的时候因为遭遇风暴,被迫在墨西哥登陆避难,却遭到西班牙人的残酷虐待。这一切都让爱民如子的伊丽莎白女王难以容忍。 两年前,伊丽莎白女王终于等到了报复西班牙的机会有一批西班牙货船为了躲避海盗,进入英国的港口,伊丽莎白女王就把船上原本要送给尼德兰a的阿尔瓦公爵的大量金银当做上帝的礼物收下,以报复西班牙对英国采取的蔑视态度。西班牙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于是阿尔瓦公爵扣留了英国在尼德兰的船只和装载的货物作为报复。 英西两国之间的战争似乎不可避免了,遭到伊丽莎白女王软禁的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b更是在西班牙大使面前煽风点火,声称只要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帮她,她就会在三个月内当上英国女王,让全英国的教堂都开始做弥撒c。作为一个狂热的天主教徒,菲利普国王没有理由拒绝玛丽女王的请求,可惜伊丽莎白女王麾下的“王家海盗d”们早已切断了尼德兰和西班牙的贸易通道,斯第尔顿家族更是几乎垄断了整个欧洲的奢侈品贸易,让其他欧洲商人只能在夹缝里求生存,西班牙根本没有财力向英国宣战。在这样的情况下,斯第尔顿船长居然还能和西班牙人交好。约瑟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加百列号”上的玫瑰人鱼旗和西班牙国旗。五桅大帆船根本不是民间可以私造的级别,上面还挂着西班牙的国旗,伊丽莎白女王居然没有觉得斯第尔顿船长准备叛国。约瑟发现自从认识斯第尔顿船长以后,他生活的世界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神奇。 约瑟正出神,突然被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回过头,发现是马诺罗。 “在看什么?” “那个”约瑟指了指“加百列号”上的旗帜。 马诺罗眯起眼睛看了看:“海尔辛船长也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英国的商船上挂着西班牙的旗帜,你还问我有什么不对?就算斯第尔顿船长和西班牙人的私交比较好,也不至于嚣张到在自己的船上挂西班牙国旗!”约瑟突然想起马诺罗就是个西班牙人,“我不是说” “斯第尔顿家族在非洲和新的土地都是以卡斯蒂利亚公爵的名义购买的。师父把公爵的头衔和家族的全部财产都让给了唐?安东尼奥,他才能以次子的身份成为卡斯蒂利亚公爵,总要买师父几分面子。”马诺罗一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更何况船长也没忘记每年给卡斯蒂利亚公爵送去一笔不菲的养老金。” 马诺罗的身后有个小身影正大点其头。 “你的师父是” “‘七剑客’之一的‘游侠’唐?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也是我和路易斯还有玛利亚的养父。” “‘游侠’?”约瑟一头雾水。 “师父的外号。‘十剑客’都是来自不同国家的人,难免因为语言不通,念不出别人的名字,所以每个人都有一个外号,方便彼此称呼。” 原来是这样不过公爵的头衔说送人就送人! “师父喜欢当游侠剑客,他弟弟喜欢当公爵,各取索取罢了。”马诺罗突然从背后拽出一个人来,“新来的,今天轮到我们看着这个方向白痴。” 约瑟刚注意到马诺罗背后的小身影就是船长。 即使被自己的船员当面称为“白痴”船长也只是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挠着鼻子,一边还生怕会走丢一样牢牢地抓住马诺罗的手。斯第尔顿家族的当家人居然就是这么个家伙,说出去谁会相信。 注释:a.尼德兰指莱茵河、马斯河、斯海尔德河下游及北海沿岸一带地势低洼的地区,相当于今天的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和法国东北部的一部分。当时为西班牙的属地。 b.当时的苏格兰还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苏格兰的玛丽女王与英格兰的伊丽莎白女王是表姑侄,在伊丽莎白女王没有后代的情况下,玛丽女王也有英格兰的王位继承权。伊丽莎白女王是新教徒,玛丽女王是天主教徒,不同的宗教信仰让两位女王的关系势同水火。关于玛丽女王怎么会处于伊丽莎白女王的软禁之下,会在后文中有所交代。 c.弥散是天主教的宗教仪式,新教则认为弥撒是宗教信仰堕落的表现,做弥撒等同叛教。 d.在当时的英国,有海盗船专门在大西洋和加勒比海劫掠西班牙运输船队,而每年的掳获平均可达二十万英镑。伊丽莎白女王出于政治的目的,给这些海盗船长们发“私掠许可证”允许他们合法地抢劫外国船只,一旦被捕,也享有俘虏待遇。当然相对而言,王家海盗们也要将掠夺成果的一部分交给女王,作为所得税。 第16章 不洁(5) 港口附近总有无数的酒馆,挤满了各地的水手和卖笑的女人。约瑟还是第一次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一进门,烟臭酒臭和汗臭就一起扑面而来,夹杂着各地口音的脏话、下等娼妓的浪笑伴着打架斗殴的声音以及酒瓶子打破的声音不绝于耳。约瑟皱起了眉头,但是马诺罗和船长显然都对这些习以为常,娴熟地拉着约瑟躲过随时可能飞过来殃及池鱼的各种不明物体。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约瑟要扯着嗓子,才能保证离他不过一步之遥的马诺罗听得到他说话。 “这里比较安全。” “安全?”约瑟不明就里。 马诺罗拉着船长和约瑟找了一张空桌子,刚坐下,就有个头发散乱、衣着、浓妆艳抹的女人扭过来:“要酒还是要我陪你们过夜?” “酒。”马诺罗不想和她多说话。 女人白了约瑟一眼,嘴里“切”了一声,拿来一瓶劣质酒,收下钱就不再来了。 “我得罪她什么了?”约瑟总觉得那个女人看他的眼神貌似不太友好,正纳闷,一个人突然飞过来,重重地摔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先生,你没事吧?”约瑟好心扶他起来。 醉眼惺忪还长了个酒糟鼻的酒鬼好不容易才把自己从地上拽起来,看到约瑟,顿时眼前一亮:“宝贝儿,你一夜多少钱?” 看对方一副色迷迷的样子,约瑟才想起来自己有一张太容易让人误会性别的脸,刚想解释,酒鬼臭熏熏的嘴就凑过来,要亲他。 “喂,我不是” 约瑟往后缩,眼看着酒鬼越凑越紧,突然眼前一花。随着“咚”的一声,一把剑插在约瑟和酒鬼之间的墙上,嵌有繁复花纹的雪亮剑身照出约瑟的一脸狼狈,是船长的“仙后”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妞有主了,对不起。”酒鬼就算不认识斯第尔顿船长,也能从刚才的一手看出对方不是等闲之辈,立刻开溜。 约瑟回过头,发现船长的眼神冷得骇人。 等酒鬼走后,船长才拔下插在墙上的钝剑插回剑鞘。肮脏不堪的墙纸上又多了一个不小的洞,墙壁另一边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看来是有人的好事被打断了。 马诺罗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约瑟,要不要去找个女人玩玩?” 不远处,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对着他们搔首弄姿。约瑟看了看她们,连忙摇头。姑且不论那几个娼妓不仅穿着庸俗,还都化着在约瑟看来像小丑一样的浓妆,让原本就不出众的长相显得更加丑陋不堪,根本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她们的目标明显是英俊的马诺罗,而不是会被误认性别的约瑟。 “如果你不想再被当成女人,最好还是去找一个。”马诺罗很诚恳地建议他。 如果是为了安全约瑟对马诺罗的建议有点动心了,稍微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女人,发现所有的娼妓都是一样,丑得简直不堪入目,以致于当他看到走进酒馆的一个相貌平平、普通渔妇打扮的女人时,都有看到仙女下凡的感觉。 渔妇显然也是第一次涉足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各种骚扰,一边紧张地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人。不知是不是注意到约瑟盯着她看,渔妇也朝他看过来,接着看了看他旁边的马诺罗,立刻向他们走来:“路易斯!” “这里也不安全。”马诺罗叹了口气。 约瑟似乎有些明白马诺罗为什么要来满是粗鲁的海员和下等娼妓的小酒馆了良家妇女不会进这种酒馆,被路易斯玩弄后惨遭抛弃的女人也就不会来这里找马诺罗,他就安全了。不过现在看来,“安全”只是马诺罗的一厢情愿而已。 “路易斯!”渔妇三步并两步走到马诺罗面前,一脸幽怨,“你不是说好一到加莱,就来看我的吗?我还是看到‘人鱼号’停在港口,才知道你来了。要不是在港口看到你的人给我指路,我都找不到你。” 马诺罗仰天长叹:“我哥哥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他有个孪生兄弟吗?” “孪生兄弟?你当我三岁小孩” 路易斯那样的花花公子确实像是会拿“有个孪生兄弟”做借口来甩掉不喜欢的女人的浪荡公子,可马诺罗说的是大实话。看马诺罗一脸为难,船长又不像是打算插手,约瑟觉得自己有义务为他解围:“夫人,他说的是真的,这个不是路易斯。” “你是哪来的小妖精?”渔妇双手叉腰,一副泼妇模样,凶巴巴地瞪着约瑟。过了一会儿,渔妇突然一脸恍然大悟:“好啊!路易斯,你是因为有了她,才不要我的,对不对?” “我是男的。” “就你那蹩脚的男装,谁看不出来其实是个娘们?” 我真的是男的约瑟在心中无力地呐喊。 “她是比我苗条比我漂亮,我认输!”渔妇的眼睛有些泛红,“没关系,我家那几个小兔崽子也不缺你这个父亲!”说完就跑出去。 “喂!”马诺罗也站起身,“约瑟,看着船长,别把他弄丢了。”说完就追出去。 船长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在他身后向他挥手道别。 “船长,厚道点吧。”约瑟有些同情马诺罗,“只因为长了一张和哥哥一样的脸,就要经常替别人背黑锅,马诺罗很可怜。” 船长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吸引过约瑟的注意力,然后蘸着酒在桌上写字:路易斯的情人都是海员留下的寡妇,无力一个人抚养孩子,所以他经常去他们家里扮演丈夫和父亲的角色,帮这些寡妇养家。 “扮演丈夫和父亲的角色”恐怕也包括占占年轻寡妇的便宜,不过路易斯天生一副讨女人喜欢的英俊相貌,还帮着她们养孩子,小寡妇应该也不会介意让他像丈夫一样安慰安慰她们寂寞的心。难怪他一个人拿一人半的工资,还要经常向马诺罗借钱。马诺罗也知道哥哥为什么会花钱如流水,所以虽然嘴上抱怨,却不会拒绝。 “船长,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出于好奇,跟踪过他一次。船长像个恶作剧的小孩。 “他在每个港口都有不止一个吧?”不然的话,也不会有女人在路易斯去家的时候来找马诺罗了。不过如果路易斯拿的工钱只是比其他人多一半,应该养不起那么多的寡妇孩子。“船长,你是不是偷偷地多给他钱了?” 船长调皮地把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约瑟保密,顺手把桌子上的字都擦掉。 这种仿佛家人一样的感觉真好。在约瑟以前的家中,父亲对他很好,但是父亲的妻子和婚生子哥哥从来不把他当自家人看,父亲死后,约瑟更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是他太傻,看到哥哥突然转变对他的态度时,他就该警觉起来的,可他居然天真地以为父亲的死让他开始珍惜还活着的亲人,毫无戒心地喝了哥哥递过来的酒,一口下去,就不省人事。当他醒过来时,已经是阶下囚,还是全靠他自己灵机应变,才从死囚变成奴隶市场上的货物。可随之而来的就是谩骂,毒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在奴隶市场上,没有人把他当人。以前做大少爷时从未体会过的痛苦让约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幸好买下他的是凯撒,幸好他是被卖到“人鱼号”上。 约瑟突然觉得手背上一暖,发现有一只小手盖在自己的手背上,满手的茧子磨得他有些疼。约瑟抬起头,看到船长笑意盈盈的棕红色眼睛正看着他。大家都是没有家的人,不过上了“人鱼号”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船长,我能抱抱你吗?” 船长立刻松手,摆出防御性的架势正襟危坐。 “我不是有那个癖好。” 不是也不行。船长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船长。” 想干什么。 约瑟看了看周围:“我们两个还要像傻子一样在这里坐多久?”他本来就不喜欢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船长蒙着脸不说话,又不能吃东西,又不能去找女人。马诺罗要多久才能回来。 船长看了看周围,似乎自己也想知道答案。 第17章 不洁(6) 马诺罗最佩服路易斯的地方,就是他在每个港口都有四五个,而且就算这些女人碰到一起,他照样能全部摆平。 离开酒馆以后,马诺罗很快就追上了跑出去的渔妇,不管她哭喊谩骂挣扎,不由分说地硬把她拖进海边的贫民窟,熟门熟路地找上一户人家。渔妇发现眼前是熟人的家,那家人和她一样,也是个年轻寡妇带着几个孩子,正纳闷,就看见马诺罗很不客气地用几乎要把门砸烂的力气敲门。 “爸爸”门后传来几个孩子怯生生的声音。 “别担心,有爸爸在,不会再让坏人欺负你们和妈妈了。”门后传来一个让渔妇觉得很熟悉的声音。 “喂,以为这家没男人就可以随便欺负了?”门打开了,是路易斯。 路易斯看到门外的马诺罗,一下子愣住。 马诺罗把目瞪口呆的渔妇拖到路易斯面前:“找你的。” 被马诺罗拉过来的渔妇傻了,屋里的寡妇孩子也都傻了,只会盯着门里门外两个像是照镜子一样的男人。 路易斯愣了一愣,立刻抱过马诺罗拉过来的渔妇:“好啊,我的蜜糖色眼睛的小猫咪,趁我不在,就去别的男人。” “不是我这”渔妇看了看马诺罗,尴尬极了。 “有我一个还不够,还拿这双甜蜜的眼睛去我弟弟,太过分了。”路易斯抬眼看了看马诺罗,“想和我抢女人吗?就算是亲兄弟,我也不会放过你。” 渔妇的眼睛分明是泔脚水一样的土黄色,配上单独抚养孩子劳过度造成的暗黄皮肤,如果要马诺罗比喻,他只想得到腐烂的垃圾堆里的烂菜叶。路易斯面对任何女人,不论高矮胖瘦老幼美丑,都能不加思索地让各种甜言蜜语脱口而出,这也是马诺罗佩服他的一个地方。不过看到一个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当着自己的面做自己绝对做不出的事,马诺罗只觉得浑身一股恶寒。 “好啊,路易斯。”屋子的女主人也来了,一把揪住路易斯的耳朵,“要我还是要玛丽?你弟弟也很帅嘛。” 马诺罗寒毛倒竖。 “我是不是饿了你太久了,小牛奶?”路易斯一掌按在房子女主人的上,“见了男人就要。太贪心,小心吃撑了。” 牛奶?是发了霉的干奶酪吧?虽然对于常年住在海边的女人而言,她的肤色算是比较白了。马诺罗看了看小寡妇晦暗的肤色,心想。 “路易斯,他可是你弟弟。”被称为“牛奶”的寡妇靠在路易斯的身上撒娇,“你会吃你自己亲弟弟的醋?” 这女人对自己的长相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不过女人就是女人,三两句好话一说,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她们不知道,马诺罗可知道,路易斯用各种肉麻的外号来称呼他的,是因为他根本记不住也根本没想思去记住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尽管对路易斯追求女人的各种手段以及效果了若指掌,马诺罗也做不出和他一样的事。 “男人的独占欲可是很强的,就算是亲兄弟,也别想分享我的女人。”路易斯当着马诺罗的面旁若无人地和“牛奶”打情骂俏,顺手把“蜜糖”也拉进屋,“今晚你也别回去了,免得我还要担心有别的男人被你这双甜蜜的眼睛去。” “喂,路易斯,”“蜜糖”慌了,“我还要回家去给孩子做饭。” “去把你们的蜜糖阿姨家的孩子一起接过来。”路易斯把“牛奶”的孩子都赶出门,抱着“蜜糖”不放手,“现在你肯留下过夜了吗?” “路易斯”“蜜糖”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路易斯,我和玛丽谁更漂亮?”“牛奶”不依不饶,“你不给我个答复,就别想留在我家过夜。” “我喜欢在牛奶里加蜜糖。”路易斯一手一个,把两个女人都抱起来。 “你一个人行吗?”“牛奶”像个小女孩一样大笑起来,“要不要叫你弟弟来帮帮你?” 马诺罗觉得自己可以逃跑了,临走之前,还听到路易斯豪气万丈:“小瞧我?明天你们两个谁下得了床,我就和谁结婚。” 马诺罗临走时没忘记关上门,对屋里眼不见为净,刚清净片刻,又有个小孩哭着向他扑过来:“爸爸,杰克又说我是没有爸爸的野种。我不是!” 又来了马诺罗真想仰天长叹,还是帮那个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小孩赶走欺负他的讨厌小鬼,蹲下身帮他擦掉眼泪:“男孩子还哭,丢不丢人?你爸爸可是‘人鱼号’的船员,你也要做个大英雄。”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以后谁再敢叫你野种,就狠狠地揍他。” “嗯!”孩子终于破涕为笑。 “赶紧回家去吧,你妈妈该担心了。” “爸爸,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妈妈很想你。” 马诺罗可不想再替路易斯背黑锅了虽然那些孩子都是路易斯的情人和她们的亡夫的小孩,也不是路易斯的孩子。 “爸爸”孩子还眼巴巴地看着马诺罗。 马诺罗蹲下身来,指着路易斯所在的屋子:“认识那里吗?” 孩子点头:“那是索菲亚阿姨的家。” “爸爸和你赛跑怎么样?我一定能比你先到。” “我不信。” “不信?那我们试试看。” 孩子信以为真,一听到马诺罗说“开始”就拔腿飞奔。 马诺罗看着孩子跑得不见人影,往相反的方向慢慢地走回酒馆。虽然不喜欢小孩,从小被人戳着脊背叫“没有爸爸的野种”的滋味,他和路易斯一样明白。希望他回去的时候,约瑟还没有把船长弄丢。 马诺罗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又有女人的声音冲着他喊“路易斯”吓得脚下一个踉跄,回过头,就看见一个肥得像啤酒桶一样的婆娘拎着擀面杖过来。还有天啊地啊神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就算路易斯再,只要找得到肯让他泻欲的女人,可以对对方的长相身材年龄都不挑剔,可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连这种年纪可以做他们的妈胖老太婆都要吧?眼看着肥婆娘越走越近,马诺罗心里飞快地考虑对策。虽然对方是个女人,看她的体型和拎擀面杖的架势,如果要比力气,马诺罗未必会是她的对手,不过要是论逃走的速度,以这女人臃肿的身材,肯定追不上他,可他替路易斯背黑锅就背定了。 马诺罗正考虑是带她去见路易斯,还是该赶紧逃,肥婆娘已经气势汹汹地走到他面前,看都不看地绕过他,骂骂咧咧地像拎包裹一样拎起街角一个醉得不醒人事的瘦小男人:“路易斯,你个死鬼要是下次再敢喝得这么醉醺醺的回来,我就直接把你扔海里喂鱼去!” 肥婆娘拎着瘦小的丈夫走了,没注意到街旁有个帅小伙子被她吓得差点虚脱。 第18章 不洁(7) 约瑟很想另外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打发时间,又怕和马诺罗走散,只能和船长继续像傻子一样坐在原处等他回来。船长的身材远远算不上高大魁梧,身上也没有散发出任何危险的气息,甚至约瑟总觉得坐在自己身边的不过是个和自己一样牲畜无害的年轻人,用大斗篷遮住脸和身体,其实是因为害羞,或者是因为有什么不能见光的疾病。 “嘿,漂亮妞儿。”一个雇佣兵模样的壮汉硬挤到约瑟旁边,“陪我们去喝几杯怎么样?” “我是男的。”约瑟有些不高兴地纠正。 “男的?”壮汉冷不防一把抓向约瑟胸前。约瑟不想继续让人误会性别,准备被他抓个正着,船长却冷不防搂着他的腰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让壮汉抓了个空。 “船长?”约瑟回过头。 船长搂着约瑟的腰,宣布对他的所有权。 “小子,这是你的妞?”壮汉带着几分好笑的神情打量眼前的小不点船长,“毛都没长齐,就想学大人玩女人?” “我是男的”约瑟还想解释。 船长白了壮汉一样,轻蔑的眼神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就你一个人,还敢和老子抢女人?”壮汉一挥手,“伙计们,上,给这个小屁孩点颜色看看。”言毕,立刻有五六个和壮汉差不多打扮的男人聚到他们的桌子前。 船长还是连眼睛都不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解下身上一黑一白两把剑,一把一把地拍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选白剑的自己滚,他既往不咎,选黑剑的就是要与他决一死战,他格杀勿论。 现在是什么情况?约瑟越来越看不明白了。船长要为他和壮汉决斗?是不是连船长都忘了约瑟的真实性别了。 “斯第尔顿船长?”壮汉知道自己面前是什么人了。 约瑟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壮汉却大笑起来:“这年头的小孩可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人都敢冒充。” 他面前真的是斯第尔顿船长。尽管如果换了约瑟处在大汉的位置,看到这么一个小不点自称为“海上第一剑客”估计也会以为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吹牛。 “就算你真的是,你以为加莱还是你们的土地吗,英国佬a?”壮汉一把抓起黑剑,惊讶地掂了掂分量,立刻笑得几乎要把天花板震塌,“我就说嘛,轻得像玩具一样,里面是空的吧?” 船长像个玩具被抢的小孩,一脸不悦地从壮汉手里取回“北斗”壮汉的同伴还在笑话他,船长似乎恼了,约瑟只看到眼前黑光一闪,都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船长已经收剑入鞘,抄着手坐回老位置。壮汉和他的同伴也楞了一下,不过什么事都没发生,只觉得酒馆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虽然是‘七剑客’里垫底的,你和他单挑,还不如一个人挑战我的所有船员,或许胜算还大一些。”壮汉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约瑟在港口看到的黑美人船长,后面跟着一大票人高马大的水手。 壮汉寻声望去,发现酒馆里其他人早就被这一群海盗一样气势汹汹的水手吓跑了,除了船长和约瑟以外,只剩他的伙伴和希律亚手下的船员。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出言调戏约瑟的壮汉身上的所有衣服全都整整齐齐地从中间裂为两半,他却连皮都没破。 希律亚有些好笑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壮汉手忙脚乱地想用身上剩下的布片遮羞,好像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一个姑娘家正大大方方地盯着一个春光大泄的男人看:“算你运气好。这家伙平时是‘七剑客’里垫底的,只要你没本事杀他,他也不会来杀你。如果是他喝醉酒的时候,除非‘七剑客’中的另外六个一起拖住他,否则你们谁都别想回去了。” 她说的是真的吗?约瑟回过头看了看船长,怎么看怎么觉得旁边坐的不过是个普通小孩,哪有一丁点像传说中杀了“十剑客”中四个人的“海上第一剑客” 希律亚已经取下了帽子,约瑟终于得以一窥美人真容。她应该不是纯种的黑人,肤色比她身后高大的黑男人浅得多,虽然一身棕色的皮肤,却长了一张带有白人特征的脸,黑色的眉毛和眼睛把日耳曼民族原本就极具立体感的线条勾勒得越发棱角分明,确实是个不负众望的大美人。她的船员也都是黑人和维京人,身材高大得好像只要稍微站直身子,头顶就会捅破天花板。如今他们都在船长身后,一个个地把拳头扳得“咯咯”响。 壮汉回过头看了看船长,一黑一白两把剑依然放在他面前,船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壮汉和他的同伴互相看了看,很明智地选择了“自己滚” 希律亚目送壮汉一伙狼狈地逃出去,看向船长:“又被人小瞧了?” 船长向希律亚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 希律亚随即注意到船长旁边的约瑟:“生面孔嘛。” “你好,海尔辛船长,我是‘人鱼号’上的新船员约瑟。”虽然约瑟和与他生活在同一时代的大多数基督徒一样,从来不觉得黑人也能算人,希律亚好歹是船长麾下的得力猛将,更何况面对希律亚这样的美人,任何男人都狠不下心去伤害她当然,见识过黑美人的彪悍以后,还能下得了手与她为敌,也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 “又来了个娘们。”希律亚挑起约瑟的下巴,胸前的“马里亚纳海沟”也随之凑到他面前,“长得是挺美,可这么瘦,干得了什么?还穿男装。就你这男装,骗得了谁?” “我是男的。”约瑟已经不想再强调了。 “男的?”这下希律亚是直接去拉约瑟的衣服。 对方好歹也是旗舰船长,盯着她的“马里亚纳海沟”看太不礼貌了,可约瑟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像女人,其他部分都是如假包换的男人。希律亚一直凑到约瑟面前,约瑟先前一直很辛苦地硬着自己不要去注意希律亚的“人间胸器”这下她弯下腰正好。约瑟让视线越过她的背,看到希律亚的背部曲线从对女人而言有些过于宽阔的肩膀以惊人的流线型收拢为一截精致的小蛮腰,过短的上衣因为她的动作而微微向上移了一点,露出腰上的一小块棕色皮肤,细腻紧致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丝绸一样的光泽,再往下,帆布裤子紧紧包裹着结实可爱的小约瑟眼前一黑,鼻血就很没出息地飞流直下三千尺。 “你不至于吧?”约瑟还怕希律亚会觉得他失礼,希律亚却只是哑然失笑,“居然真的是男人。” 她会毫不介意,是因为根本没把约瑟当男人吧?长了一张女人脸也有好处,约瑟想。 “美人儿,让点地方。”希律亚挤到船长和约瑟中间,“伙计们,尽管闹吧,今天狂欢!” “加百列号”的船员们也三三两两地找地方坐下,虽然没有一个提出要包下酒馆,看他们的样子,老板娘就乖乖地去关门,知道今天别想招待别的客人了。 希律亚的手下不乏缺胳膊断腿独眼的水手,喝起酒来像不要钱一样,醉了就闹成一团,毫不吝啬地用大把的金币换一个满嘴脏话的,当众就约瑟只能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如果不知道希律亚是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看到眼前的情景,他一定会以为是一票海盗刚宰了一只肥羊,正忙不迭地用他们抢来的钱寻欢作乐。酒馆比先前更吵了,唯一让约瑟欣慰的是终于不会再有人来骚扰他。 “我说,你还蒙着这个破东西干什么?”希律亚灌了两杯酒下去,似乎也有些醉,伸手就要去扯船长的蒙面巾,“陪我喝一杯嘛。” 知道他一口就醉,而且一发起酒疯来就乱杀人,居然还敢让他喝酒。看到希律亚又把手伸过来,船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还害羞”船长的抵抗让希律亚越发斗志高昂,全然不顾自己在船员中的形象,整个人都贴到船长身上去。 眼前的情形怎么看起来像小两口打情骂俏?难怪船长丧偶之后也不续弦,到了低等酒馆也不去找,原来是有希律亚这个“黑颜知己” “真可怜,两个人分明相爱,却因为宗教信仰不能结婚。”约瑟不知不觉地喃喃自语,直到希律亚回过头看着他,才惊觉自己说得太大声了。 船长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刚想吃点东西,听到他的话,被呛得直咳嗽。 “美人儿,你以为我和你们船长有一腿,才爬到现在的位置的?”希律亚先是呵呵地笑了笑,随即瘫倒在船长身上笑得前仰后合,约瑟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 希律亚虽然是个女人,可个子比船长还高大结实。被她压在下面的船长即使蒙着脸,也能让约瑟感觉到他肯定是一脸无奈。 “喂,这小子说我们上过床。”希律亚捅了捅船长。 船长转过头去不理她。 “我肯陪你上床,你还有意见?”性格豪爽的希律亚根本不像个女人,约瑟在旁边听得面红耳赤,她却说得毫不顾忌,“去问问,有多少人羡慕你的艳福。小伙子们,你们中有几个想上我的?” “敬船长!”希律亚的水手们也大笑起来,几个黑人船员一笑就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有些骇人。“加百列号”的水手们当着船长的面,照样扯黄段子,乱开玩笑,似乎没有人意识到有女士在场。不过看希律亚的样子,也没有一点像女人。 船长用手掌抵着额头,看样子是想在地上找条缝钻下去。 “喂,”希律亚用旧靴子踢了踢约瑟,“你怎么会以为我和这家伙是一对?” “这个” “没关系,说吧,”希律亚又灌了一大口酒,“我保证不让那些家伙把你扔进海里喂鲨鱼。” 扔进海里还有鲨鱼约瑟脸色煞白地回头看了看希律亚的船员,发现他们都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 “要是不说,就让你走跳板。”希律亚喝到兴头上,嫌杯子太费事,干脆拿过酒瓶口对口地灌。 跳板!“加百列号”到底是商船还是海盗船?约瑟看了看船长。 船长也是一脸无语。斯第尔顿家族的商船交到各位旗舰船长手上以后,都是任由他们自己改造管理。希律亚以前是做海盗的,习惯可能一时很难改过来,“加百列号”到了她手里会被改造成什么样斯第尔顿船长只能保证至少他把船交到希律亚手上的时候,“加百列号”还是艘很正宗的商船,如今么他自己也说不准了。 “想像一下”希律亚高举酒瓶,毫不客气地把船长当靠垫,“脚下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只有一块颤巍巍而且随时可能折断的薄木板保证你不会掉下去,清澈见底的海水中,可以看到几个线条优美的黑影风姿绰约地游来游去” 船长捅了捅希律亚,也不知道是提醒她别把他当垫子,还是要她别再吓唬约瑟。 “有你的船长在,你还怕什么?这家伙可是连我的老爹都杀得了。”希律亚似乎真的醉了,指了指自己的船员,“别看这帮废物一个个长得人高马大,一副吓人的模样,一对一单挑的话,他们连我都打不过。要是碰上你的船长,他们全加起来,还不够他一个人塞牙缝的。” 虽然希律亚的身高即使以男人的标准来衡量,也算得上相当高大了,至少约瑟不想承认自己的个子偏矮,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比自己还高一点的希律亚即使和男人比,也是属于个子偏高的,不过要是能打赢这一船的所有男人约瑟回过头看了看“加百列号”上的船员们。看在耶稣?基督的份上,希律亚手下随便哪个船员都不比范矮,而且一个个都结实得足以让参孙b汗颜,不论多细小的动作,都能鼓得一身的肌肉仿佛涨满风的船帆,随时准备像火山爆发一样撑破衣服,尽情炫耀主人结实到近乎畸形的身材。 要是能有这样的身材,就算脸长得再像女人,也不会再被误认性别了吧?约瑟好不容易才收回满是艳羡的目光:“令尊是当年‘十剑客’中的?” 希律亚一开始愣了愣,听到约瑟后面的话,才明白过来“令尊”就是指父亲,拍了拍被她当肉垫的船长:“不然的话,你以为我怎么会服这么个小不点?” “当年的‘十剑客’中有四个死在斯第尔顿船长手里是真的!”约瑟还以为是港口的老水手以讹传讹吹牛的。 “放屁!” 果然是假的。约瑟松了口气。 “他只杀了‘十剑客’中的三个,另外一个是因为别的原因才翘辫子的。” 有区别吗约瑟看了看希律亚身下可怜巴巴的人肉垫子,越来越怀疑她说的人和自己看到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喂,吱个声啊。”希律亚捅了捅人肉垫子。 船长已经被她压得没法吱声了。 “算了。”希律亚放下酒瓶,“小伙子们,陪这位‘先生’好好玩玩,我要去和他的船长乐乐。”说罢一手拎着酒瓶子,一手拉起比她矮了整整一截的斯第尔顿船长,几乎是拽着他离席。要不是希律亚的背部曲线也女人味十足,恐怕看到他们的背影,谁都会以为是一个黑皮肤的男人把一个穿斗篷的女人拖进房,准备对她施暴。 注释:a.1346年英法对抗的克雷西战役中,加莱抵向英军投降,从而成为英属法国领土,至1558年吉斯公爵打败英军,才夺回加莱城。 b.《圣经士师记》中的大力士。 第19章 不洁(8) 酒馆的房间都是给没什么钱的人住的,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的咸腥味和海港城市特有的潮湿感,肮脏的墙纸上甚至可以看到霉点。房间里除了一张几乎只是在木板上铺了一层棉絮的窄床以外,就只有一张小圆桌。希律亚拽着船长进房间,几乎是把他扔到床上去,用顶上门,又灌了一大口酒,这才满意地长舒一口气:“行了,这里没别人,别蒙着那破玩意儿了。” 船长仰天倒在床上听了听,确定就算房间里发出什么声音,也肯定会被楼下“加百列号”水手们的喧闹声淹没,这才除下斗篷和蒙面,瞥了希律亚一眼:“你还真想强暴我?” “这样一张脸,是个女人都拒绝不了吧?”希律亚挑起船长的下巴,满脸的痴迷不像是装出来的。 “别闹了。”船长赶开希律亚的手。 希律亚这才老老实实地坐到一边:“那个新来的在你们船上干什么?” “目前是杂役。” “杂役?”希律亚大笑起来,“那张脸那种身材做杂役我说你挑船员就只看长相吗?” “长相只是条件之一。” “我说,你光捡长得好看的有什么用?” “怕迷路啊。”看到希律亚一脸不解,船长补充说明道:“不管在什么地方迷路,只要跟着女人的目光走,总能找到他们中的至少一个。” 希律亚对眼前的方向白痴防迷路的妙招哭笑不得:“为什么不把你自己当路标?只要你别蒙上脸,你的船员跟着全城的女人走,就一定能找到你。” “我就这样走在大街上,会引起骚乱的。” 希律亚很想出口嘲笑他两句,可看了看他俊美无铸的容貌,找不出反驳的借口,只能转移话题:“我妈妈怎么样了?” “一切都挺好,人都胖了一圈。我几天前回伦敦的时候才见过她。不过她总是说要是英格兰的太阳能再热情一点就好了。” 妈妈还是在想念家乡,希律亚泛起一点苦笑。 希律亚的父亲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十剑客”之一“撒旦”基尔罗格?海尔辛,母亲是他买来的黑奴。非洲的奴隶市场是母亲一辈子的噩梦,尽管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她依然经常梦见她的丈夫和孩子们像牲口一样被白人奴隶贩子用绳子牵着讨价还价,而她只能死死地拽着最小的孩子吉布,祈求神明别让她和他分开。不幸中的万幸,海尔辛看在价钱便宜的份上,把她和她的小儿子一起买了下来。买主自然不会把货物当人看,海尔辛也不例外。就像没有人会注意到集市上被人从母猪身边拖走的仔猪叫得有多凄惨一样,他才不会出于同情而多买一个黑奴,只是觉得这个黑女人的身材还过得去,黑小孩过几年就会长成壮劳力,买下他们两个反而更合算。虽然一下子从炎热的非洲被带到寒冷的北冰洋上的小孤岛,包括海尔辛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把这对可怜的黑人母子当人看,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母子终于不用分开了,而不久以后,天神又赐给了孤苦无依的母亲一个女儿她和她的主人的孩子希律亚。 虽然黑人的血统会让希律亚受歧视,而“十剑客”之一的海尔辛的血脉却足以让任何用剑讨生活的人羡慕,“父亲”这个词却从来没有唤起过希律亚的任何好感。 自从希律亚有记忆开始,海尔辛就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人看过,岛上的任何人都可以欺负她,就连生父都称她为“杂种”甚至经常一起加入欺负她的行列。要不是有母亲和异父哥哥吉布的保护,恐怕希律亚都活不到长大成人的一天。对海尔辛的仇恨促使希律亚不断精进武艺,岛上欺负过她的人很快就只有被她打的份,可即使是她成为让人闻风丧胆的“海盗女王”以后,她依然无法打败她最痛恨的海尔辛。 可就是眼前的这个小个子,让基尔罗格?海尔辛死得凄惨无比。更让希律亚感激不尽的是斯第尔顿船长看到小孤岛上的情况以后,很爽快地给了希律亚一支船队,还为她去请求伊丽莎白女王的特赦,取消英格兰对她的通缉。现在异父哥哥吉布是“加百列号”的大副,母亲在斯第尔顿家安排的住处颐养天年,真是幸福得让人不敢想象现在的一切是真的希律亚歪过头看了看坐在床沿上的小个子。虽然平时两个人嘻嘻哈哈没大没小,甚至经常是希律亚在欺负人,可如果斯第尔顿船长要她去死,她也会二话不说地照做。 “希律亚,非洲那边的工人们怎么样了?”船长拉回希律亚的注意力,“我觉得丽贝卡压榨他们压榨得也有些过分了,虽然比那些奴隶主要好得多” 难得有白人把黑人当人看,虽然每年的收成要上交九成,在非洲便宜得扔在地上都没人捡的土产在欧洲却是能卖出天价的奢侈品,剩下的一成至少能保证工人们吃饱穿暖,所以大家都挺有干劲。人就是这么容易满足的动物。 “他们都觉得很幸福,过去的三个月里,又有四百多个逃跑的黑奴来投奔你的门下,‘太阳神的使者’。” “希律亚,别笑话我了。” “我不是在笑话你。”希律亚趴在矮桌上,醉眼朦胧地盯着船长看,“我妈妈一直说你是太阳神派来拯救我们的使者,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 船长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对了,”希律亚恢复坐姿,继续喝她的酒,“我在圣多美的时候,顺手又抢了一票,西班牙的运奴船。” “希律亚!” “有你亲爱的‘叔公’卡斯蒂利亚公爵罩着你,你还怕西班牙国王来找你麻烦?” “你这样子,卡斯蒂利亚公爵也会很为难。” 希律亚却不以为意:“土地是他的,可工人都只听你的。有本事让他把你在新和非洲以孔特雷拉斯家族的名义买下的土地全都收回去,只要他不怕矿场和种植园的十几万工人一起起来造反。更别说他哥哥的那对宝贝双胞胎徒弟都在你手上。” 有“海上第一剑客”在,“人鱼号”根本不需要随船保镖,蒙纳戴兹兄弟的主要工作充其量不过是做做力气活罢了。约瑟没有猜到,蒙纳戴兹兄弟的小妹妹玛利亚不是斯第尔顿船长用来牵制她哥哥的人质,而是她和她的双胞胎哥哥一样,是用来牵制“游侠”孔特雷拉斯和卡斯蒂利亚公爵的人质。 斯第尔顿船长担心的不是这个:“希律亚,你现在已经不是海盗了,我不想惹上麻烦。” “哦,是吗?”希律亚白了他一眼,“当年也不知道是谁在圣多美因为一个黑人船员被绑架,就把整个圣多美的黑奴全都放了,结果别说没法往岛上卖斯第尔顿奶酪a,现在那里的奴隶主都还忌讳所有以‘s’打头的东西。” “不至于吧?”船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真的。在奴隶主的家里,绝对找不到‘丝绸’、‘扶手椅’、‘大豆’、‘大毡帽’、‘马刀’、‘袋子’之类的东西。” “就连‘工资’都不发?” “岛上都是奴隶主,发什么工资?再说他们连‘秘书’都不请,免得又要和名称以s打头的东西接触。” “就算如此,难道奴隶主遇到‘学者’,就一律拒之门外?” 希律亚放下酒瓶子,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我们伟大的教皇庇护五世说过,知识界最易接受新教邪恶思想的侵蚀,所以遇到‘学者’,一定要残酷镇压。庇护五世万岁!狗屁的教皇!我看他该改名叫‘五世’才对。”狠狠地喷出两句脏话,希律亚高举酒瓶,随即大笑起来,“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可是他忠心耿耿的走狗,当然会支持圣多美残杀学者。哦,不对,‘国王’也是敏感词。圣多美风能进,雨能进,‘国王’绝对不能进。还有‘士官’。为了避免出现这一敏感官衔,那里的小兵都是直接跳到更高一级军衔的。” 船长无语了:“就算这些东西能不用,难道他们家里连‘鞋底’都没有吗?” “当然,”希律亚答得不假思索,“还有‘神父’、‘参议院’,也都不可以有,虽然‘无赖’是少了不少,不过我听说岛上的人打算夷平‘热带雨林’,杀死所有的‘蛇’,铲平所有的‘山峦’,如果可能的话,他们或许还在盘算怎么让‘太阳’也照不到圣多美,也不能有‘地面’,而且这些工作绝对不能交给‘运气’好或者‘运气’差的人做”b。 “干脆直接回到上帝创世以前算了。”船长也忍不住笑起来,“我可真是罪孽深重。” 第20章 不洁(9) “要是‘死亡之岛’c干脆消失,就可以有很多黑人幸免于难了。”希律亚又灌了一大口酒,“说起教皇,你最好小心一点‘五世’那个老不死的。那家伙以前是宗教审判官,没做教皇以前就是个出了名的刽子手不过他要不是个刽子手,那个死鬼教皇保罗四世也不会那么赏识他,提拔他做罗马宗教法庭代理官,才让他踩着无辜者的尸骨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你去中国的时候,你们家的丽贝卡小姐可也没少受他刁难,要不是‘游侠’和‘怪物’对这个大侄女照护有加,她只要敢去西班牙的地盘做生意,就会被西班牙那个让上帝冲昏头脑的混球菲利普国王拉去梵蒂冈烤人肉。” “丽贝卡一直都没有对我说过”斯第尔顿船长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斯第尔顿船长其实对做生意几乎一窍不通,斯第尔顿家族的所有产业都由犹太裔女总管丽贝卡?普兰打理。犹太人会做生意是出了名的,所以当年斯第尔顿船长去中国,一走就是五年,对留在欧洲的财产不闻不问地全部交给丽贝卡打理,他的钱反而像浇过水的种子一样疯长。丽贝卡总是默默地为他打点好一切,却从不抱怨。 希律亚说的“怪物”是“七剑客”之一尤索夫的外号。“七剑客”虽然只有七个人,身份却是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游侠”孔特雷拉斯那样的大国名门之后,也有“怪物”尤索夫这样满身铜臭的犹太商人。欧洲的犹太人为了在宗教迫害之下生存下去,分外团结,虽然丽贝卡和尤索夫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看在同为犹太人的份上,尤索夫一直把丽贝卡当大侄女一样照护有加。当然,贸易往来本来就是互利互惠,出于感激,丽贝卡也没忘记多多关照她的“尤索夫叔叔”的生意。 “我从非洲回来的时候遇到‘怪物’了。‘五世’把犹太人都驱出教廷领地,只允许他们在罗马和安科纳经商,‘怪物’很不高兴。就算你那位‘爷爷’‘游侠’可能碍于西班牙人的身份不能帮你,‘怪物’也一定会帮你和那个老不死的教皇作对。” “我为什么要特意去和教皇过不去?”船长摇头,“只要他别来惹我,我又何必去惹他?” “哎呀,伤心啊,‘上帝教教徒’果然不会关心我们这些‘异教徒’的死活。”希律亚捂着心口,故作沉痛,“亏得我们为你抛头颅洒热血。” “希律亚,在‘玛利亚教’d看来,我们这些新教徒也是‘异教徒’,和你们没什么两样。” 幸好仁慈的伊丽莎白女王宽宏大量,虽然在英国立新教为国教,却可以在保证臣民忠诚的前提下对他们的宗教信仰毫不计较,所以在整个欧洲,新教与天主教势同水火,唯独在英国,仁慈的伊丽莎白女王甚至广受英格兰天主教徒的爱戴。斯第尔顿家族麾下的船长和船员们也是什么民族的都有。非洲人,维京人,犹太人,西班牙人甚至还有来自远东的日本人和中国人。希律亚也不是唯一一个海盗出身的旗舰船长。这些人各有各的出众之处,也每一个都有自己不同的宗教信仰,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愿意为斯第尔顿船长效忠。于是斯第尔顿船长也学着女王的样子,一边英雄不问出身地广纳人才,一边小心翼翼地不让他们因为宗教信仰起冲突,斯第尔顿家族才能有今天的辉煌。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希律亚可能是喝酒喝得头疼,敲了敲自己的头,“那个老不死的教皇好像宣布伊丽莎白女王是非法篡位,而且已经下了革除她教籍的命令,说她的女王头衔是‘自封’的,接下来就该让法国和西班牙去对付女王了吧?” “什么?”斯第尔顿船长几乎跳起来,“确实菲利普二世和凯瑟琳?德?美第奇e都是疯狗一样的天主教徒,难保不会响应教皇的号召” 多亏伊丽莎白女王宅心仁厚,斯第尔顿家族麾下那么多的“异教徒”才能在欧洲安居乐业,如果英格兰的王位落到某个疯狂的天主教徒手里,这些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希律亚,这次回到英国以后,暂停一切贸易。阿拉贡在新,纳赛尔在地中海,格里菲斯在巴西,伊密尔在西非,距离这里都不远,白晨也快从中国回来了。从中国运过来的第一批货物卖出去以后,资金应该足够周转一阵子转告所有的旗舰船长,回到英国以后就待命,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谁敢到海上来和我作对!” 斯第尔顿家族私造军舰、招募私兵,在外人看来形同准备造反,可伊丽莎白女王听之任之。因为纵观整个欧洲,不会有第二个能容忍“异教徒”至此的君王,女王就是罩在斯第尔顿家族头上的一顶保护伞。斯第尔顿家族的繁荣与伊丽莎白女王的王位休戚与共,斯第尔顿家的战舰和水手其实是女王的秘密私人海上卫队,还不用女王陛下花一分钱,女王自然乐得任其发展壮大。 “万一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船长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或许我们应该顺便去骚扰骚扰法国和西班牙的海岸线。” “这话我爱听。”希律亚一声欢呼。 “我不是叫你去杀人放火” “放心,我会在杀人放火前换上海盗旗,不会给你亲爱的贝丝f惹麻烦。” 她到底在不在听他说话。 过了一会儿,希律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促狭地凑到船长面前:“白晨回来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那小子可是对你倾心得很。从英国到中国有多危险,你自己也试过,那个傻小子居然只为了你一句话就肯冒险。你一点都不感动吗?” 船长看似同意地点头:“然后他老爹就会来追杀我了。你也知道,他会对我一见倾心,其实都是格里菲斯的香水害的。白晨仅仅是对气味特别敏感,就算把同样的香水倒在母猪身上,他也一定会觉得简直是仙女下凡。” “天使船队”中“雷米尔号”的船长弥赛亚?格里菲斯是个炼金术士,虽然没能研究出如何去掉下贱金属中的“下贱”成分提炼黄金,却会用各种气味控制人心。“雷米尔船队”的各艘船上除了船长和大副以外,基本上都是俘虏的海盗奴隶,却都因为格里菲斯的“气味魔法”对他俯首帖耳。 希律亚却嗤之以鼻:“就你那张男女通吃的脸,就算是待在猪圈里浑身泥巴地哼哼唧唧,他照样会追在你后面不放。” 男女通吃?船长却是苦笑。 酒瓶子终于空了,希律亚也差不多醉了:“我说,你那一船的美男子分一个给我养养眼怎么样?” “好啊,你要哪一个?” “你的大个子舵手。” “希律亚,想死就直说。”船长开玩笑地去摸背后的“北斗” 希律亚也嘻嘻哈哈地往后面躲:“哟哟哟,那个木头有什么好?值得你那么在意。” “是啊,确实是木头。”船长苦笑着喃喃自语。饿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遇到危险不能御敌,整天抱在身上还会硌得很疼的木头。可如果是一个人漂在海上的时候,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人,除了怀里不能吃不能穿还不能提供任何保护的木头以外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就算被木头硌得再疼,就算明知道抱着这块木头,也只会让临死前的痛苦延长,谁会放手。 “‘人鱼号’也太悠闲了,一共才那么几个船员,其中两个还是什么都干不了的废人。”希律亚笑得越来越促狭。 “他们两个可不是废人虽然也没法在船上承担什么工作。船上的其他人不管你看上哪个,只管带走,只有范和罗宾绝对不行。” 希律亚伸出下嘴唇,做了个鄙视的表情:“我说,你的舵手和了望员除了长得好看以外,还有什么优点?值得你这么死拽着不放。” “伊密尔没对你说过吗?他对他们身份的猜想。” 希律亚冷哼一声:“那个矮子” 没说过就好。斯第尔顿船长不动声色地悄悄松了口气:“怎么?以前在你麾下为你做事的小海盗现在成了和你平起平坐的旗舰船长,就对你不服气了?原来‘海盗女王’在船员中的威信也不过如此嘛。” “你他找死是不是?”希律亚张牙舞爪地扑过来,“知道那混球现在不听我的话了,还拿这破事来刺激我。” “有本事在海战演习的时候用你的‘加百列号’去把他的‘米达伦号’击沉啊。”船长一转身就躲到椅子后面,挡住希律亚的“攻击” “你个混蛋,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希律亚干脆撒起酒疯来,“歌利亚的‘乌利叶号’那么强的装备都在‘米达伦号’面前吃过败仗,你还要我带着我的船队去送死。” 船长朝希律亚摇着手指:“所有的船队都是‘我的’船队,你只有指挥权罢了,海尔辛船长。” “好啊,那我可要为我的死鬼老爹报仇雪恨了。” 幸好船员们都不在,没看到两个船长像小孩一样打闹,不然船长们只怕是要威风扫地了。 注释:a.斯第尔顿船长的姓氏stilton也是一种英国产的蓝纹干酪。 b.引号中的词在西班牙语中都是以s打头的。 c.圣多美岛在大航海时代作为黑奴贩卖中转站的时候,到岛上的黑奴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所以也有“死亡之岛”之称。 d.天主教崇拜圣母玛利亚,而新教认为只有耶和华是神,圣母玛利亚不过是个凡人,崇拜圣母玛利亚也是一种偶像崇拜,是违反教义的,因此讽刺地称天主教为“玛利亚教” e.法国王太后。 f.伊丽莎白女王的昵称。 第21章 不洁(10) “人鱼号”上船长的“路标”们此时也确实在忠实地履行随时为船长指路的职责。 先是要去集市购物的奥尼恩抓到范去给他搬东西做苦力,一直和范几乎形影不离的罗宾也就理所当然地跟去了。路上经过一个小广场的时候,奥尼恩注意到空地上搭着一个简陋的舞台,好像是在演滑稽戏。奥尼恩也想留下来看,又不好意思说,反而是罗宾一脸孩子气地提出要不看完滑稽戏再走也不迟。 “要是耽搁了正事,船长怪罪下来,你负责啊。我不管。”奥尼恩说完就兴冲冲地爬上旁边的一棵树,开始津津有味地看戏。罗宾也就顺理成章地把范当靠垫,靠在他的肩膀上等奥尼恩看得尽兴。 范和罗宾的身高让他们不论走到哪里都像鹤立鸡群,仿佛会发光一样惹人注意的俊美容貌更是很快就让台下的观众越聚越多,只不过他们不是被滑稽戏的内容吸引过来的。但是台上的演员看不到台下观众的表情,只看到来看表演的人又多了,于是演得越发卖力。 “我要和你离婚!”扮演国王的丑角戴着小丑帽般滑稽的王冠,大声说道,“你是我哥哥的妻子,我根本就不该在哥哥死后娶你,因为这是违反《圣经》教义的,上帝将永远不会赐予我们子嗣。” “可是我与你哥哥从来没有圆过房。”扮演王后的女演员倒不是丑角,虽然已经有些上年纪了,却带着一种高贵典雅的风韵。她边说边拉过另一个比较年轻的女演员:“看看我们亲爱的女儿,我们可爱的玛丽,这就是我的贞洁的证明。” “谁知道她是我的孩子,还是我哥哥的孩子?”男丑角丝毫不为所动。 “可是玛丽出生的时候,你哥哥已经去世十多年了呀。” “那就是你和我哥哥的幽灵生的。”男丑角的话引来台下嘘声一片,他却不以为意地揽过旁边一个服饰艳丽、妆容夸张的女丑角,“而且我已经爱上了你的侍女安妮?博林,她还是个纯洁的,一定会给我生一个儿子。” “如果她真的是,就连一个孩子都没生过。你怎么知道她能不能生儿子?”扮演玛丽公主的女演员高声反驳。 台下笑声一片。 “玛丽公主”指着女丑角,义正言辞道:“陛下,您与我母亲的神圣婚姻谁都无法废除,她永远是英格兰的王后,而这个下贱的女人只能是您的,她只能给您生私生子。” 台下一片喝彩声:“好样的,玛丽女王!” “那我就颁布法令,从此以后,英格兰所有的婚生子都没有继承权,只有私生子才可以继承王位。”男丑角大声宣布,随即又把头扭开面向观众,“那我得把英格兰分成多少份,才能保证每个私生子都能得到一点?” 台下一片哄笑。 扮演王后和公主的女演员退场了。扮演国王的男丑角一把揽过女丑角:“来吧,我们来生威尔士亲王a。”说着便拉着她背对观众,夸张地模仿夫妻行房的动作,当女丑角回过头来时,衣服里已经多了一个假的大肚子。 “啊,我的威尔士亲王,我的第一个儿子。”男丑角深情脉脉地抚摸着女丑角的大肚子,“我要把整个英国都给你和你的母亲。为了表达我对她的爱意,我要让代表我们名字缩写的声音传遍整个英国。”说着便举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母“ha”b。 台下也大声地念出这个字:“哈!” “亲爱的,我一定会为你生个儿子。”女丑角摸着肚子,随即转向台下,“和我上过床的男人包括我父亲和我哥哥在内,一共有两百多个,我都不知道这孩子的亲爹是谁,他怎么可能知道?” 台下嘘声一片。 “哦我要生了,我要生了”女丑角捧着大肚子满舞台地跑,“快去叫全英国最好的医生来,威尔士亲王要诞生了。” “要生了,要生了,”男丑角也跟在女丑角后面跑,“我都还没有想好给他起什么名字,孩子就要出生了。快准备宴会,还有马上长枪比赛,我要让我儿子的出生成为最难忘的庆典。” 女丑角故意很做作地呻吟,男丑角从女丑角的裙子下面拽出一个布娃娃,随即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般夸张地捂着嘴。 “怎么是女的?”男丑角说道,“你是怕我付不起庆祝儿子诞生的庆典和马上长枪比赛的钱吗?” “哦,我的女儿,我亲爱的伊丽莎白。”女丑角抱过布娃娃,“虽然你是个女孩,也没人知道你是谁的野种,不过只要国王那个老傻瓜以为他是你的父亲就行了。只要我继续用巫术蛊惑国王,让他把真正的公主贬为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女,然后再把他杀了,你就是英格兰的女王,而我就是英格兰的太后。” “去死吧,女巫!”台下一片嘘声。 “安妮?博林,我要和你离婚。”这时男丑角又带了另一个女丑角上台,“因为你没能给我生个儿子,而我爱上了你的侍女简?西摩,她还是个纯洁的,一定会给我生一个儿子。” 扮演安妮?博林的女丑角扔了布娃娃,双手捧着脸,接着转过身问台下:“我怎么觉得这话在哪里听过?” 台下又是一片哄笑。c。 罗宾看了看爬在树上的奥尼恩,悄悄凑到范的耳边:“要是我亲爱的表姨婆知道我们在法国看这种表演,肯定会把我们送进伦敦塔。” 范依然板着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扑克脸,不置可否。 “天哪,多塞特侯爵,您怎么到法国来了?”突然一个突兀的声音传过来。 台下的观众还在好奇是不是又有新的角色要上场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看到是一个衣着体面的年轻人,根本不像是滑稽戏演员。 听到“多塞特侯爵”这个称呼,范的扑克脸依然风平浪静,但是身体明显地一僵。 罗宾立刻抓住范的手腕,示意他别慌,也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朝说话的年轻人看去。 “多塞特侯爵!”年轻人穿过观众,挤到范的身边,“天哪,您是什么时候到法国的?还在这种地方。” “你认错人了。”范的语气冰冷。 “不可能!这身材,这眼睛,我绝不可能认错人。”年轻人非常固执,“您是多塞特侯爵范?格雷阁下,英国的伊丽莎白女王陛下的禁军队长,还有个弟弟罗宾?格雷勋爵,因为身体不好,一直住在哈特菲尔德宫d,很少露面。我没说错吧?” “我根本不认识你,先生。”范盯着年轻人看,想用坦率的目光掩饰心虚。 “我只是法国驻英大使阁下身边的一个随从,很荣幸地在英国宫廷和您见过一次面,不过我想您也不会注意到我这种小人物” “侯爵”罗宾故意用很夸张的语调打断年轻人的话,随即扳过范的脸,像医生做检查一样翻翻他的眼皮,看看他的耳朵,“我哥哥到底哪里长得像‘侯爵’了?” 范始终板着一张扑克脸,任由罗宾在他的脸上东拉西扯。 “他是你哥哥?”年轻人反倒一愣。 罗宾反而是大大方方地靠在范的肩膀上,故意凑近他的脸,方便让人对比:“我们长得不像吗?”然后回过头,一脸为难地看着范,“到底你不是我爸生的,还是我不是你爸生的?” 台上的滑稽戏被打断了,可是台下演起了更精彩的滑稽戏,周围的人看得哈哈大笑。 “你们两个本来就是表兄弟,长得不像有什么可奇怪的?”奥尼恩跳下树,“这两个家伙只是两个没用的水手罢了,他要是侯爵,我还是教皇呢。” “教皇万岁!”罗宾冲着台上的滑稽戏演员吹口哨,“这里有国王要举行加冕典礼吗?伟大的教皇陛下在此,还不让路?” “教皇陛下!”滑稽戏演员正好起哄,下台来把奥尼恩扛走,“亨利国王遭天谴死了,爱德华国王也遭天谴死了,请您为伟大的玛丽公主加冕。” “喂,你们两个!”奥尼恩犟不过一群大人,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架上台,要他为扮演玛丽公主的女演员加冕。 “世上竟然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年轻人也开始不确定了。 “嘿,老兄,你说和我哥哥长得很像的那个什么侯爵是哪个国家的?”罗宾突然凑到年轻人面前,还一把拉过范,“亲爱的表哥,只要你冒充侯爵,去多骗点钱,我们就不用出海卖命了。顺便给这位尊贵的阁下弄个高一点的官当当怎么样?” “别碰我,贱民!”年轻人信以为真,立刻一脸嫌恶地退开,“冒充贵族,你们想被绞死吗?”想也是,真正的多塞特侯爵可是伊丽莎白女王的禁军小队长,怎么可能穿着这么寒碜的衣服,混迹在最下等的贱民里欣赏这种蹩脚的街头表演。 “你不是说我的表哥长得像个什么侯爵吗?”罗宾不依不饶。 “是我看走眼了,一点都不像。”年轻人越看越觉得自己确实是看走了眼。侯爵有一双只有血统最纯正的日耳曼贵族才会有的钢蓝色眼睛,眼前这个人的眼睛只能让人联想到阴沟里泛绿的臭水;侯爵有着不在历史悠久的贵族家庭出身,就培养不出来的高贵冰冷的气质,眼前这个人是面瘫吧?才会那么面无表情;侯爵俊美的容貌和健美的身材像是米开朗基罗雕刻出来的艺术品一样,眼前这个人显然是因为只能靠卖力气来养家糊口,才会有这种目不识丁的贱民才有的黄牛身材。刚脱离平民身份的年轻人忙着和大贵族拉近乎,以便于日后飞黄腾达,可已经像个贵族一样瞧不起平民百姓。真丢人,居然把一个贱民错认为侯爵,还口口声声地称呼他为“阁下” “你别这样嘛,说不定我表哥是那个什么侯爵他老爹欠的风流债,和侯爵是亲兄弟呢。”罗宾继续嬉皮笑脸,“你要是能让他们兄弟相认,或许也不用继续做无名小卒了。” “神经病。”年轻人走了。 奥尼恩被滑稽戏演员们硬打扮成教皇,他每一次表示抗议,周围的演员们都诚惶诚恐地跪下亲吻他的鞋子,恳求他“宽恕”台下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就又被吸引到台上去了。 罗宾见范还僵着身子,一掌拍在他背上:“慌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摸到他一身的冷汗。好在范的扑克脸始终纹丝不动,总算没让刚才的年轻人看出破绽来。罗宾往下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的膝盖也抖个不停,要不是一直靠在范的身上,恐怕他早就吓得直接瘫倒在地了。 注释:a.自1301年英国安茹王朝吞并威尔士之后,英王便将这个衔头赐予自己的长子。从此以后,给国王的男性继承人冠以“威尔士亲王”的头衔逐渐相沿成习,“威尔士亲王”成了英国王储的同义词。 b.“亨利”和“安妮”两个名字的缩写,也是表示哈哈大笑的拟声词。 c.这出滑稽戏是在讽刺伊丽莎白一世的出身,男丑角国王扮演的是伊丽莎白一世的父亲、英王亨利八世,王后是亨利八世的发妻、西班牙公主阿拉贡的凯瑟琳,公主是伊丽莎白女王的异母姐姐、英女王玛丽一世,安妮?博林是伊丽莎白女王的生母。 d.伊丽莎白女王在伦敦的行宫之一。 第22章 不洁(11) 马诺罗回到酒馆的时候,约瑟已经被希律亚的船员们灌得烂醉如泥。 “新来的,船长呢?”马诺罗拍了拍约瑟,结果约瑟软绵绵地直接被他拍到桌子底下去了。 “放心吧,斯第尔顿船长和我们的船长在一起。”“加百列号”上的船员给马诺罗指了条路,马诺罗想上去找,又被那人叫住,“他们两个正乐呵哪。你这会儿冲进去,小心被他们两个一起砍。” 马诺罗觉得言之有理,找了个地方坐下,刚想喝上几杯,就看见范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直接冲到他面前:“船长呢?” “楼上。”马诺罗还来不及叫他别去坏人好事,范已经冲上楼了。 “可怜的家伙,愿他的灵魂在上帝身边安息,阿门”旁边一个醉醺醺的水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随即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 马诺罗正考虑要不要上去看看情况,罗宾也来了。 “出什么事了?他那么慌。”马诺罗正莫名。 罗宾双手一摊:“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个奇怪的家伙,说范长得像一个什么侯爵。我猜他说的大概是猴子的猴,‘猴爵’。”说完便像是对自己的冷笑话很满意一样,笑个不停。 马诺罗一点都没有觉得好笑:“后来呢?” “后来我和他开玩笑,问他说的那个侯爵是哪个国家的,或许可以让范去冒充一下,骗点钱” “你活腻了?冒充贵族这种话都能乱说!”难怪范的神色那么慌张。平民冒充贵族可是死罪!马诺罗抓着罗宾胸前的衣服,把他拉到面前:“这下我们立刻就得离开加莱,不然你们就得上绞架了。除了给我们找麻烦,你还会做点别的吗?” “怎么了?我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又不会真的去做。”罗宾可怜巴巴地看着马诺罗,似乎还没有明白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和这白痴说什么都没用。马诺罗只能放开罗宾:“该死的!我去找路易斯,你和范想办法把这家伙弄回船上。”马诺罗指了指躺倒在地的约瑟,“才到岸上一天,就出这种事。” 罗宾一直保持可怜兮兮的模样,目送马诺罗出门,等他走后,才露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微笑。好了,这下就算“人鱼号”立即起航,也不会有人起疑心了。 船长正对着希律亚送来的非洲各个矿场和种植园的账本头大如斗,房门突然被人撞开。看到门外是范,希律亚立刻一脸促狭地看着斯第尔顿船长。 “对不起,海尔辛船长,我有些事要和船长单独谈谈。”范直接对希律亚下逐客令。 “哪个船长?”希律亚故意找茬。 范没心思和她胡闹,直接进屋,要拉走自己的船长。 “行了行了,你们慢慢聊,我不打扰你们了。”希律亚乖乖回避,还特意关上门。 “出什么事了?”船长发现范的脸色不对。 范心神不宁地看了看门外,担心希律亚会在外面偷听。 “放心吧,希律亚不在。” 范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我被人认出来了。” 船长倒抽一口冷气。 “好在罗宾已经把那家伙糊弄过去,不过我们得立即离开这里。” “去把人都找回来,马上走!”船长拿起斗篷,跟着范出去。 希律亚乖乖地在楼梯口为他们把风,没想到他们没过多久就出来了:“这么快?” 范不理她,匆匆跑下楼梯。 船长也一掌按在希律亚肩头:“我们马上就要走了。要是看到有船来追我们,一律格杀勿论!” “是!”看他们都是一脸严肃,希律亚也收起玩笑的表情。 等范和斯第尔顿船长走后,希律亚就下楼把自己的船员一个一个踢醒:“起来,你们这群混账,狂欢结束了!立刻给我回各自的岗位上去!” 船员们一个个揉着眼睛,嘴里嘟嘟哝哝,还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希律亚看了看他们,深吸一口气,一声大吼:“谁他最后一个到岗,我就把谁阉了!” 这下所有人都醒了。 宿醉果然不好。不知睡了多久,约瑟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摇摆不定,还有个奇怪的声音不断地在他的耳边聒噪。希律亚手下的那帮水手太坏了,总能找出各种理由灌约瑟酒,非要把他灌趴下不可,他还是第一次喝成这样。 “船要翻啦!龙骨断啦!新来的,还不起床?”有个色彩斑斓的东西在约瑟的脑袋旁一边用怪里怪气的声音聒噪,一边拼命啄他的头,“船要翻啦!龙骨断啦!凯撒,你个老不死的快来看啊!新来的还在睡觉!” 天旋地转中,约瑟一头撞上墙壁,疼痛总算让他稍微清醒一些,睁开眼睛,发现是大副的鹦鹉“杰克”在耳边聒噪。 “‘杰克’别吵我。”约瑟发现自己是在床上,刚坐起身,突然脚下一震,整个人都重重地摔倒在地。 为什么船上的床都是吊床?他一定要把设计者亲手活活掐死。自从出海以后,约瑟发现自己的暴力倾向好像也越来越严重了。等等船?约瑟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人鱼号”的船舱里,天旋地转不是因为酒,而是整艘船都在剧烈地晃动。外面的天空一片漆黑,小小的“人鱼号”在一片惊涛骇浪中翻滚,在大自然面前,任何人力都显得异常渺小,更不用说“人鱼号”这种根本不适合出海远航的小船。约瑟连忙跑出船舱,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只有摇摇晃晃的马灯半明半暗地照亮狭窄的走廊。医生的房间里隐约传出米迦勒的哭声和索菲故作镇定的安慰声,在一片疾风暴雨的巨响中,听起来分外遥远。约瑟跑上甲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了。 天空漆黑一片,只有几盏马灯勉强照亮周围。天上滚雷阵阵,时不时地出现一道闪电,斩开漆黑的天空。狂风暴雨像鞭子打在身上,海水一遍一遍地冲刷着甲板,无数的绳索、绞盘被风吹得搅在了一起,船帆降不下来,顺着风势让整艘船摇摇晃晃,随时可能翻船。约瑟刚走出船舱,整艘船突然来了个大倾斜,他脚下一滑,就不受控制地滑向漆黑的大海。 “控制好帆索和帆位,别让风把船掀翻!丫头,爬上去把主帆和前帆降下来!”凯撒抓着舵盘,小心翼翼地保持整艘船的平衡,洪亮的声音镇定地指挥所有船员,顺手一把接住滑过来的约瑟,“我还纳闷你个狗娘养的是不是下地狱去了,人都看不到。” 在摇摇晃晃的灯光下,凯撒脸上的刀疤分外骇人,约瑟倒是开始觉得他有些亲切了和发怒时的大海相比,任何人类都会显得分外亲切。船上的人都紧紧地抓着帆索,保持船帆与风向平行,约瑟也被凯撒扔到他们身边去帮忙,一搭上手,才发现即使已经有那么多人齐心协力,还是难以与大自然的力量抗衡。 巨浪不断地拍打着渺小的“人鱼号”大海仿佛要把侵犯它圣域的人类撕成碎片。船不时被巨浪抛起,又狠狠地落下。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好像随时都会散架,让所有人都葬身鱼腹。一道闪电撕裂天空,约瑟看到一个小身影沿着主桅杆猿猴般灵活地爬上去。过了没多久,约瑟听到头上传来“呼啦”一声巨响,巨大的船帆落下,重重地砸在甲板上,用尽全力拉着船帆的众人也摔成了一地的滚地葫芦。 应该没事了吧?约瑟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见奥尼恩一声惨叫:“船长!” 船在巨浪中猛烈地摇晃,爬在桅杆顶的船长一时没抓稳,甲板上的众人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大海怪兽般张开的巨口中。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范抓过一条绳索,随即跟着跳下海。 “范!”罗宾趴到船舷边。 “小子们,快抓住绳子往回拉!”凯撒的怒吼总算让众人回过神来,“希望他们至少能回来一个。” 只是希望而已,很可能两个人都再也回不来了。可哪怕仅仅是一丝希望,也不能放弃。雨水打在绳子上,粗糙的缆绳在他们的手上磨出血来,还是没有一个人松手,一起抓着绳子往回拉,希望至少能救回一个人。突然约瑟感到手上的力道一松,大家拉回来的只是一条绳子而已。 “范!”罗宾冲到船舷边,立刻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拉回来,一道巨浪扑上甲板,离去时,被海浪洗过的甲板上的东西全都没了。要是罗宾没有被人拉回来,恐怕一起消失的还有他。 不不会的。约瑟如坠冰窟,第一次感觉到死亡距离自己那么近。 又一个海浪扑上来,约瑟以他自己都想不到的灵敏速度立刻后退,堪堪躲过仿佛会吃人的海浪,不过这次送上来的是两个人。 “范!”“船长!” 范抬起头来,满脸都是血,不知是撞到什么了,可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口,一回到船上,立刻去看趴在甲板上的另一个人情况如何。船长的斗篷已经不知道被海水冲到什么地方去,死了一样趴在甲板上,只有一头金棕色的短发在昏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发现船长没呼吸了,范似乎是吓了一跳,顾不上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连忙抓起船长倒扛在肩上。倒置的体位让船长呕出了不少水,总算咳嗽起来。听到咳嗽声,范的表情像是听到了天籁之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打横抱起船长回船舱。 漆黑的天空中传来一道巨响,但不像雷声,而像是什么动物的叫声。约瑟抬起头,又看见那双巨大的闪着荧光的眼睛出现在高空中。 “你个小畜生原来在这里!”凯撒也放心了,在船舷边破口大骂,“还不去咬住船!你想等我们全都死了再来吗?” 那头动物发出一声类似抱怨的叫声,荧光消失了,接着整艘船都升了起来,任由外面风吹浪打,就是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所有人都一下子放松下来。 “人都在吗?在的吱个声!”凯撒开始清点人数,还好,没有一个遇难的。 “我去看看那两个孩子有没有受伤。”马修从怀里掏出眼镜,也回船舱去了。 “新来的,吓坏了吧?”路易斯一巴掌拍在约瑟肩上,“没事了。” 约瑟还没有回过神来,随即摇摇晃晃地回房间。虽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现在他可以回去继续宿醉后的头疼了吧。 第23章 不洁(12) 回到船舱以后不知过了多久,船长才总算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马修:“叔叔” 马修松了口气:“还好及时把你救上来,总算没出什么事。” 船长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是在“人鱼号”的船长室,身上穿着干燥的睡衣,身体和头发上的水都擦过了:“你救了我?” “我哪有那个本事。” 马修往旁边让开,船长才看见几件湿衣服挂在燃烧的壁炉前冒着水汽,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坐在壁炉前烤火,火光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一个古希腊石像一样健美的剪影。 “范”船长坐起身。 马修走了。医生治病救人向来不避讳男女老幼,所以他也没觉得把一对**的年轻人单独留在房间里有什么不对。 “范,是你救了我?”船长走到范面前,发现他用纱布捂着额头,“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 “什么小伤?让我看看。”船长跪坐在范的面前,挺直身子,小心翼翼地掀开纱布看了看他的伤口,没注意到睡衣春光大泄的领口就在他面前晃悠,不时露出些许旖旎风光,诱惑着面前的男人。 “伤口这么深,怎么还是小伤?”范额头上的伤口一离开纱布,立刻血流不止,船长连忙帮他按住,不敢看他一样地垂下眼,随即看到他右手上贯穿整个手掌的一道伤疤。“你总是这样”当初与海尔辛决斗的时候,船长落败,要不是范在千钧一发时不管不顾地抓住海尔辛的剑,只怕死的就不是海尔辛了。伤口太深,范的右手再也无法握紧,他手上的伤彻底毁了他的剑客生涯,他却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 粗糙的手抚上少女细腻红润的脸颊。“你是我的未婚妻,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为了一个有名无实的未婚妻,值得你做到这样?” “你愿意做有名有实的未婚妻吗?” “范?”船长低下头,才发现未婚夫往日冰冷的钢蓝色眼睛变得仿佛要把她融化一样的炽热,“怎么了?” 男人用恶狠狠的吻来回答她:“维基,你愿意做我的女人吗?我爱你,我要你只属于我一个” “范” 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把海上的男人变得像滚烫的热油一样,经不起欲火的半点撩拨。少女花瓣一样的嘴唇让男人变成贪婪的蜜蜂,肆无忌惮地吸取她口中的蜜糖,剥夺她肺中的空气,要她今后只能靠他的亲吻呼吸。处子的体香和手掌中温软的触感终于让男人的本能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如洪水般一泻千里。轻薄的棉布睡衣在粗暴的撕扯下碎成片片飞絮,两个人很快就坦诚相对。充满青春活力的映在炽热的钢蓝色眼睛中,被羞怯的双臂半遮半掩,反而更显撩人。凹凸有致而略显青涩的曲线告诉眼前的男人,他面前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女孩,正饥渴地等待着他的爱抚,让她如半开花蕾一样的身体绽放出最美丽的色彩,然后结出累累硕果。 怎么回事?面前野兽一样的男人就是她认识了十多年的那个冰冷如石像的恋人吗?吓得不知所措的小女孩被按在墙上,男人灼热的体温和粗暴的爱抚弄疼了她娇嫩的肌肤,比窗外的狂风暴雨更激烈的热吻让她缺氧的大脑无法思考,直到一个冰冷的东西落到她手上。 是“北斗”!两人对墙壁的撞击让倚在墙边的剑倒了下来,剑柄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手中,默默地提醒主人,她随时可以杀了这个胆敢侵犯她的男人。小女孩总算恢复了一点理智,看了看紧紧搂住自己的男人,还是松开手。这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的挚爱,他不过是对她做了夫妇间早晚要做的事。自从与他订婚,她就该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 “北斗”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真介回到船舱的时候,就看见路易斯和罗宾像两只蚂蝗一样贴在船长室的门上,马诺罗则是站在一边。 “你们在听什么?”马诺罗问。 “范都进去那么久了,还不出来,你不好奇吗?”路易斯回过头,看到真介,吓了一大跳,“大叔” “嘛嘛加油哦。”真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扇门里面是船长的书房,再里面才是卧室,他难道能隔着一个房间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那个新来的小哥呢?”真介好像没有看到约瑟。 马诺罗指了指卧室的方向:“那家伙酒还没醒,回房间去睡觉了。” “啊啊嘞?”真介一下子清醒过来,闯进约瑟的房间。 楼上的声音在楼下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真介闯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约瑟对着天花板目瞪口呆。 船长是女的?还是个年轻姑娘?而且是范的未婚妻?米迦勒叫船长“姐姐”她叫医生“叔叔”范叫她“维基”维多利亚约瑟稍微想了想,就全明白了。难怪女王把爵士头衔颁给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的女儿;难怪立下奇怪的遗嘱剥夺后代继承权的是应该不问世事的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难怪船长要蒙着脸不说话,还整天穿着能遮住身材的大斗篷。医生说的“尼斯”不是“尼古拉斯”的昵称,而是“侄女(niece)”“人鱼号”上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幽灵船长夫人,“幽灵”就是船长本人。真正的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十二年前就死了,是他那个据说为海妖所生的女儿一直在用父亲的名字。“七剑客”之一的“人鱼”、女王面前的第一宠臣“麻雀”、英格兰首富斯第尔顿船长、七支船队上百艘商船的主人其实都是这个和约瑟同龄的少女。 至此,约瑟才认识“人鱼号”的最后一个成员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爵士,17岁,“人鱼号”真正的船长。 约瑟正出神,突然被人推到墙边,一股寒风随即扑面而来。真介的小太刀“神隐”就贴着他的脸颊插在他旁边,雪亮的刀刃映出他的一脸惊恐。 真介掐着约瑟脖子,把他按在墙上,往日里总是笑意盈盈的黑色双眸此时杀气腾腾:“对不起了,小哥,虽然你我无冤无仇,事关小姐的名节,我只能灭你的口了。” 看真介的眼神,他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动了杀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醉酒吗?约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个荒诞不经的梦,梦里的每个人都变成了他不熟悉的样子。 楼上的声音越来越不像话。 真介拔出另一把小太刀“鬼出”往上扔,小太刀穿过天花板,一直插进船长室,楼上的两个人总算因为意识到危险而清醒过来。 真介用日语朝上面喊了句什么,虽然听不懂,楼下的约瑟和楼上的范也能猜到,既然上面能听见下面说话,下面也一样能听见上面的声音。 范总算清醒过来,看见怀中的娇躯上满是被他弄出来的青紫,小姑娘被他吓得满脸是泪。他在干什么?他差点强暴她!范连忙放开菲泽塔:“对不起,我我们是该解除婚约了。”幸好还没有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但如果继续这么和她保持暧昧不清的未婚夫妇的关系,他不能保证下次还能控制住自己悬崖勒马。 “验完货了,不满意,就要退货吗?” 范回过头看了看菲泽塔,再看了看同样一丝不挂的自己,痛苦地捂住脸,从来不曾觉得自己如此丑陋过。菲泽塔不过是个没有任何贵族血统的平民女孩。为了他和罗宾,她用大量的金钱去女王面前邀宠,只求换得权倾天下以后,能为他提供一个避难所。看看她一身的伤疤,普通女孩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伤?如果没有遇到范,菲泽塔就只会像个普通的女孩一样,长大,结婚,儿孙满堂,死后与丈夫在同一个墓穴长眠。而不是像现在他连累她已经连累得够多了。 范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她:“我说过,你叔叔婶婶的事和你无关,你不用为他们自责。” “可是我愿意”魔鬼的孩子、撒旦的女儿、海盗的孽种、异教徒生的妖怪、从来做不出好事的小婊子从菲泽塔懂事起,耳边就充斥着这些称呼。每个人都极尽恶毒之能事来对待她,甚至连她的生母都因为嫌弃她不是男孩而想杀死她。父亲死后,温柔善良的叔叔和他的老师洛佩斯医生一家三口成了菲泽塔唯一的依靠,直到她认识索菲和范。在菲泽塔成为英格兰首富以前,她看到的整个世界中,肯对她好的人就只有这六个。多可笑啊,菲泽塔那时候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愿意善待她的人用两只手就数得过来,还绰绰有余。面对满世界人情冷漠的海洋,她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住他们,生怕再失去其中的任何一个。菲泽塔十岁的时候,马修与索菲相爱了,终于不管不顾地结婚。菲泽塔那时候就想,被独自抛下的范怎么办?如果自己能代替婶婶成为他心里的人该多好。好像是上帝听到了她的祈求,范向她求婚了。菲泽塔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所以用尽方法来讨他的欢心。 “你说你爱我” 他何止是爱她,他是无法回报她的深情,反而只会把她一起拖进地狱。 “你代替不了索菲!”范抓起挂在壁炉边的衣服,逃一样地离开船长室。关门以前,他听见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艰难险境都未曾皱过眉头的斯第尔顿船长跪坐在地,失声痛哭。 第24章 不洁(13) 马诺罗终于抵制不住好奇心的诱惑,一起加入偷听的行列,虽然什么都听不见,还是和另外两个不断交流自以为听到的情况,直到听见里面确确实实地传出脚步声。路易斯和马诺罗连忙从门旁离开,顺便拉开罗宾,总算不至于在范出来的时候撞上门板。 “范”马诺罗傻了,“你穿件衣服啊!船上又不是没有女人。” 范心里乱成一团,根本没听见马诺罗的话,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穿,更没心思去管这三个家伙在这里做什么,径自回房间。 “有这样的身材,还要衣服干什么?我要是能有这样的身材,肯定天天光着身子到处炫耀。”路易斯一把拉过马诺罗,等范走远以后,才浮出诡笑,“果然肯定有问题。” “交给我!”罗宾一掌拍在路易斯肩上,“要是套出什么八卦,一定和你们分享。” “你打算怎么办?”马诺罗从来不觉得以罗宾的头脑,会想得出什么好主意。 “给他灌酒。就算没法听他酒后吐真言,看看这么个一本正经的人发酒疯,不是也挺有趣的吗?”不过要是范喝醉酒就会乱说话,罗宾恐怕早就灭他的口了。 马诺罗看着罗宾蹦蹦跳跳地跑进船舱,突然很同情范,有个以拆哥哥的台为乐的弟弟。 回到房间,罗宾立刻一脸促狭地关上门,捧起范的脸,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打量他眉间的伤口:“冒着生命危险英雄救美,还挂了彩,斯第尔顿小姐这下该从未婚妻光荣晋升为妻子了吧?”随即拿过放在一旁的衣服,乐呵呵地往范身上比划,“我亲爱的‘表哥’,你什么时候开始穿这么小号的衣服了?” “我差点强暴她”范只是捂着脸坐在床边上,“我居然” “差点?”罗宾沉下脸来,“你什么都没做?” “总算,还没有” “懦夫!你到底要懦弱到什么样的地步才罢休!?”罗宾放下手中的衣服,抓过范的肩膀,他抬起头看着自己,“我要她,斯第尔顿小姐是我求之不得的女人!可她爱上了你。为了你,我退出了,放手了,只求你们能幸福地在一起!你为什么还要把她往外推?” “我不能连累” “连累?斯第尔顿小姐是我的保命符!你不‘连累’她,我就得死!” “罗宾,我一直只把斯第尔顿小姐当女儿一样,她不过是个和你一样大的孩子。” “当女儿?”罗宾拽过还沾着少女体香的衣服拿到范的面前,“这是父亲会对女儿做的事吗?为什么每次船靠岸以后,你从来不去找女人?你爱她,你想为她守身,因为她还是个纯洁的,而你曾经是个下贱的男娼,你想用这种方法来让自己更接近她一点,不是吗?” 是,男娼,比更下贱更让人看不起的职业。可他是为了谁,才不得不出卖尊严的?罗宾从小体弱多病,当时范自己还是个十四岁的大孩子,要养活自己,要独自照顾罗宾这个不停地生病的婴儿,还要带着他四处颠沛流离,躲避王室的追杀。除了用上天赐予他的好皮囊去满足有钱男人的变态嗜好,他还能用什么来换取罗宾的牛奶,支付他昂贵的医药费。 “对不起,范,我说了不该说的话。”罗宾后悔一样地跪下来抱住范,“原谅我。我不会再干涉你的私事了。不管是和斯第尔顿小姐结婚,还是继续保持目前的关系,就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做吧,我不会再过问了。” 范松了口气。 转瞬之间,罗宾的语气又变得冰冷:“没关系,丽贝卡在我的手上,不管斯第尔顿小姐是不是和你结婚,她都逃不出我的掌控。” “罗宾,丽贝卡可是你的妻子!” “妻子?”罗宾像听见什么笑话一样笑起来,“对,我爱她,非常爱她。可你以为我爱上她是因为什么?因为犹太美女的异域风情?还是因为比我年长五岁多的老姑娘的贞洁?除了斯第尔顿家族女总管的身份以外,我还能是为了什么和她结婚?她是我牵制斯第尔顿小姐的棋子,只要她不听我的话,我就能利用丽贝卡让英格兰首富一夜之间倾家荡产,流落街头,做回她以前那个一文不名的小可怜!知道棋子是什么吗?如果有必要,我随时会让她变成弃子!” “我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出伦敦塔”范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就算他狠得下心对一个出生才两个月的婴儿见死不救,他能面对婴儿母亲的泪眼婆娑吗?简温柔善良的简,你是个天使,可为什么你的孩子是这么个恶魔。 “你妈妈是多善良的一个人”范喃喃自语。 “对,她是天使,我是魔鬼,所以她十六岁就上了断头台,我到现在还活着。”罗宾离去前狠狠地关上门。 狂风暴雨已经停了,海浪轻声呢喃,大海像个端庄的贵妇在哄摇篮里的婴儿,让“人鱼号”随着温柔的海浪起伏。天气很好,夜色晴朗得透明,好像刚才的暴风骤雨只是一场噩梦,根本从来就没有发生过。罗宾走出船舱,深吸了一口气,才让心跳稍微平静下来。海风带着一股清新的气味,完全不像城市里,空气仿佛有毒一样,弥漫着人类生活散发出的种种恶臭。甲板真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罗宾刚坐下,突然开始觉得呼吸困难。该死,又到了哮喘发作的时候了。他的肺慢慢收紧,把里面的空气一点一点挤出去,不论海风多么猛烈,也无法将一点空气送入他的体内。罗宾憋得脸色发紫,用力撕扯胸前的肌肤,在雪白的胸膛上留下一道道红印,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的胸膛撕开,好让空气进去,可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要活活掐死他一样,让他不能呼吸。甲板上一个人都没有,大家都去睡了,就算他痛苦得满地打滚,也没人会来救他。 过了很久,罗宾才从地狱一般的感觉中慢慢恢复过来,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都被汗水洇湿,贴着瘦削的身体。头脑好有什么用?阴谋诡计只能让他躲过王室的追杀,躲不过病魔的纠缠。如果是小时候,每次他发病,范都会抱他起来,轻轻地拍他的背,好像觉得上面的空气比下面的更有益于他的健康,只要把他抱到高处,就能让哮喘的症状缓解。虽然他的做法一点也减轻不了罗宾发病时的痛苦,至少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后来他结婚了,每次发病的时候,如果丽贝卡在身边,一定会温柔地帮他擦去汗水,换上干衣服,然后像哄小孩睡觉一样哄他。罗宾不禁有些想念远在伦敦的妻子。虽然结婚的动机不可告人,通过婚后的相处,他并不是对妻子没有一点感情。丽贝卡当然也不是傻子,结婚以前就明白罗宾娶一个犹太裔老姑娘,是因为觊觎斯第尔顿家的财富,于是和他结婚,替单纯的菲泽塔看住诡计多端的罗宾。除了范以外,丽贝卡是罗宾唯一的亲人了,可他们结婚就是为了互相算计互相牵制。罗宾很想哭,痛哭却在极度压抑之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大笑。 “你又来要我的命了吗?”罗宾勉强支起身子,靠在船舷上对着天空喃喃自语,“再等等,再给我点时间,等我安顿好范,再带我走。很快的,不会让你等太久”罗宾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可就算他死了,伊丽莎白女王也不会轻易地放过范。现在斯第尔顿家的势力连女王都要忌惮三分,除了帮傻“表哥”抓住有钱的未婚妻、让菲泽塔成为范的护身符,他还能用什么办法来保护他?还能拿什么来报答那个在他的父母被处死后独自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烂好人?再等等,或许只要几天就好。那两个人不是对彼此没有感情,只是缺少一个契机。以罗宾的头脑,应该很快就能想出让菲泽塔和范一辈子都没法分开的办法,只要死神再宽限几天。 天上,一轮惨白的明月像死神的骷髅脸,正对着罗宾微笑。 第25章 亚伯与该隐(1) 亚当和他妻子夏娃同房。夏娃就怀孕,生了该隐,便说,耶和华使我得了一个男子。又生了该隐的兄弟亚伯。亚伯是牧羊的,该隐是种地的。 有一日,该隐拿地里的出产为供物献给耶和华。亚伯也将他羊群中头生的和羊的脂油献上。耶和华故意挑拨离间,收下了亚伯和他的供物,不收该隐和他的供物。该隐就大大地发怒,变了脸色。 该隐与他兄弟亚伯说话,二人正在田间。该隐起来打他兄弟亚伯,把他杀了。 耶和华对该隐说,你兄弟亚伯在哪里。 他说,我不知道,我岂是看守我兄弟的么。 耶和华说,你作了什么事呢,你兄弟的血,有声音从地里向我哀告。地开了口,从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现在你必从这地受咒诅。你种地,地不再给你效力。你必流离飘荡在地上。 该隐对耶和华说,我的刑罚太重,过于我所能当的。你如今赶逐我离开这地,以致不见你面。我必流离飘荡在地上,凡遇见我的必杀我。 耶和华对他说,你听从我的命令,杀了你的兄弟。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耶和华就给该隐立一个记号。 兄弟是什么?分明由相同的父母诞下、继承了相同的血统,却可以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没有亲子间的血脉传承,没有夫妇间的亲昵,可以相亲相爱到不惜李代桃僵,也可以互相憎恶到不惜手足相残。 每一次看到哥哥,卡斯蒂利亚公爵都会不由自主地考虑这个问题。 美丽的加那利群岛隶属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地区,气候温暖,土地肥沃,正适合用来养老。卡斯蒂利亚公爵正躺在位于耶罗岛a的别墅阳台的摇椅上晒太阳,旁边的小桌上用做工精细的意大利雕花玻璃杯里盛放着当地产的葡萄酒,在阳光下像是融化的钻石,散发着迷人的光泽。昂贵的丝绸居家服显得老态龙钟的卡斯蒂利亚公爵的皮肤越发粗糙不堪,乱蓬蓬的白眉毛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甚至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更别说想通过那双因为白内障而变得半瞎的眼睛看穿他的心思。 “亚历汉德罗,尝尝,这是当地特产的白葡萄酒,在别的地方绝对尝不到。”卡斯蒂利亚公爵用像粗砂皮磨原木一样的嗓音招呼哥哥。 套在粗布大斗篷里的手拿过造价昂贵的酒杯,送到长着杂乱胡子的嘴边。 “确实不错。能这么喝上一杯,我翻墙进来也值得了。” 卡斯蒂利亚公爵发出夜枭一样的怪笑声,同时也有些妒忌地打量哥哥。 他的哥哥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已经有七十多岁了,虽然蓬乱的白发和胡须都是一副疏于打理的模样,但是脸色红润,神采奕奕,看上去甚至比弟弟还年轻些。他穿着只有下等人才会穿的粗布衣服,和卡斯蒂利亚公爵坐在一起,就像是公爵大人纡尊降贵地和马车夫或者佃户家的老头一起喝酒。难怪公爵府的门卫会把他轰出去,弄得堂堂卡斯蒂利亚公爵的哥哥回自己的家,还要像做贼一样爬墙进来。 爬墙啊卡斯蒂利亚公爵都老得只能以轮椅代步了,他的哥哥居然还身手矫健得可以爬墙。如果可能的话,卡斯蒂利亚公爵宁愿用爵位和所有的财产去换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的健康身体不过要是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稀罕公爵的头衔,早就轮不到安东尼奥?孔特雷拉斯做卡斯蒂利亚公爵了。 在贵族家,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这样的孩子算是千载难逢。他仿佛天生就不应该出生在贵族家,为了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惜与家庭决裂、离家出走,从此一去不回。直到二十多年后,老卡斯蒂利亚公爵夫妇去世、他的弟弟安东尼奥成为新的卡斯蒂利亚公爵,他才重新回来不是作为卡斯蒂利亚公爵头衔的继承人,而是作为“十剑客”之一的“游侠” 对贵族家的孩子而言,一个不结婚不生孩子不要继承权的哥哥简直是天赐恩典,所以卡斯蒂利亚公爵一直都和哥哥的感情很好,在欧洲和海外殖民地的各个沿海大城市都建有别墅,以便候鸟一样居无定所的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随时可以落叶归根,不过。 “安东尼奥,你就不能和门卫说一声吗?害得我每次来看你,都要爬墙进来。” 卡斯蒂利亚公爵又发出夜枭一样的怪笑声:“你得原谅我,我亲爱的哥哥,冒充你来骗吃骗喝的流浪汉实在太多了。” “那你怎么办?” “告诉门卫,如果看到下等人打扮的人自称是我的哥哥,不管真假,一律轰出去。如果真的是我的哥哥,一定有本事自己爬墙进来。” 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不满地啜了一口酒:“要是我哪天爬不动了,你就打算活活饿死我是不是?”他毕竟不是年轻人了,爬墙也有些力不从心。 “等你爬不动墙的时候,估计我已经进棺材了。”卡斯蒂利亚公爵发出磔磔怪笑,“再说你不是还有你那个宝贝孙女吗?就算不问我要钱,也还有她养活你。” “也养着你。”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掂了掂旁边的一个钱袋,“怎么才这么点?菲兹每年给你的养老金可不少。” 斯第尔顿家以卡斯蒂利亚公爵的名义购买的土地上有两成的利益归卡斯蒂利亚公爵所有,毕竟他只是挂个名,购买土地、管理工人、产品运输和销售等等都是斯第尔顿家的女总管丽贝卡在心,给他的分成已经算是很多了,卡斯蒂利亚公爵再从中拨出一部分,用于赡养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 “老了,我的哥哥,我们见一次面,就少一次喽。”卡斯蒂利亚公爵躺倒在椅子上,阳光照得他满脸的皱纹仿佛老树的树皮,沟壑难平,“可你偏偏只有每次没钱花的时候才会回来。我想多见见你,只有让你每次都把钱快点花完。” “你也体谅体谅我这把年纪还要爬墙吧,”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苦笑,“我的年纪可比你还大。” “你?”卡斯蒂利亚公爵嗤笑,“如果遇到不认识我们的人,就算说你是我儿子,都会有人相信。” “那好,把公爵头衔还给我。” “公鸡?什么公鸡?”卡斯蒂利亚公爵一脸迷糊。 “别给我装傻!我知道你的耳朵和我的腿脚一样好。”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一拐杖戳在卡斯蒂利亚公爵的摇椅上。 卡斯蒂利亚公爵看了看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的拐杖,又像老年痴呆症发作一样笑起来:“说起你那个孙女,国王陛下好像打算响应教皇陛下的征召,去英格兰讨伐那个私生女女王,还向我征兵来着。” “征兵?你怎么办?” “‘冰?什么冰?阁下是觉得天气太热了,想要喝冰过的葡萄酒吗?安赫尔,去把大使阁下的酒拿下去冰一下。’” “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当然不会。如果对方继续纠正,我就说:‘哦,您说的是病。国王陛下病了?那应该赶紧找医生’”卡斯蒂利亚公爵又笑起来,“或者‘您是说饼吗?做弥撒的饼当然必须是无酵饼’一般不用十分钟,对方就该落荒而逃,去找里卡多了。” 别说菲利普国王派来的使者,就连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都想揍他了如果两个人都能再年轻四十岁的话。当然不是因为亚历汉德罗已经老得揍不动他,而是怕他的拳头会把弟弟直接送去上帝御座前侍奉他老人家。 “倒没有人建议里卡多干脆送你去见上帝算了?” “劝儿子亲手送父亲去见上帝,这是身为伯父该对侄儿说的话吗?”卡斯蒂利亚公爵干瘪无牙的嘴砸得唾沫星子乱飞。 “里卡多都快五十岁了,还只是个没有任何实权的继承人,他就没动过这脑筋?” 卡斯蒂利亚公爵又像只夜枭一样笑起来:“说起来,我还真得谢谢你那个宝贝‘孙女’。她在圣多美的‘光荣事迹’以及之后把西班牙和葡萄牙派去追杀她的舰队全歼的新闻可是至今还在小姑娘们之间流传呢英勇无敌的英格兰骑士斯第尔顿船长,姑娘们都把她当成骑士小说里的英雄了。里卡多也听说过她的事,知道得罪她会有什么下场。但什么都动摇不了国王陛下坚定的信仰和为信仰而战的决心。里卡多可还没有到会耳背的年纪。现在我还活着,国王陛下如果要向卡斯蒂利亚征兵,里卡多可以拿我当借口,我可以拿年纪当借口。” “所以你才住在这种地方?” “是啊,躲得离马德里远远的。国王陛下派个使臣来,一来一回得几个月,那还是在大海风评浪静,而且使臣没有遇上海盗的情况下我不肯出兵,国王陛下就没有足够的兵力可以进攻英格兰,我对那位‘侄孙女’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卡斯蒂利亚公爵看了看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亚历汉德罗,你也回来吧,这儿挺好。” 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却摇头:“比起像你一样烂死在床上,我宁愿淹死在海上。” 第二天,门卫满脸惊讶地目送昨天被他赶出去的疯老头居然被主人的长子小心翼翼地扶着亲自送出门,少主还口口声声称疯老头为“伯父”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不理会门卫,到了门外就不要人送了,径自走入阴暗狭窄的小巷,走向港口。 一个瘸腿老头带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还独自走在僻静无人的地方,很快就有个流浪儿盯上了他。孔特雷拉斯好好地走着,突然被流浪儿撞到一边,就看见那个孩子拿着顺走的钱袋飞奔而去。孔特雷拉斯也不急,拎起拐杖,随即箭步如飞地追上去。 流浪儿以为已经远远地甩掉了瘸腿老头,正想喘口气,一个人影突然灵巧地翻过旁边矮墙,轻轻落在他面前。 “对不起,孩子,那是我的全部家当,不能都给你。”堵在他面前的正是刚被他偷了钱的瘸腿老头。 流浪儿想了想,摸出一把生锈的小刀,就向孔特雷拉斯刺去。 孔特雷拉斯不闪不避,等他跑近以后,突然一拐杖打在他的手上,让小刀脱手。流浪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被他一拐杖打在膝盖处,顿时跌倒在地,刚想爬起来,就被拐杖顶着胸口,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会被送进监狱?还是会被杀?流浪儿用满是恐惧的眼睛盯着孔特雷拉斯,不料他只是用拐杖轻轻一挑,挑回自己的钱袋,从里面随便抓了一把扔给流浪儿:“孩子,我只能给你这些。”说完便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流浪儿,继续装他的瘸腿老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 就像卡斯蒂利亚公爵分明耳力很好,却故意装耳背来推脱自己不想做的事一样,孔特雷拉斯的腿脚也一点不输给年轻人,只是觉得带着剑上街太张扬,才把剑鞘做成拐杖的样子,再装出一副离不开拐杖的模样。 还是自由自在的大海好。孔特雷拉斯付了船钱,登上即将离港的船,任由不知目的地的船带他流浪到下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人鱼号”上的那两个混小子怎么样了。 注释:a.加那利群岛中的一个岛,是着名的葡萄酒生产基地。 第26章 亚伯与该隐(2) 兄弟是什么?对路易斯而言,兄弟是一种非常好玩的玩具,对马诺罗而言,兄弟是一种十分可怕的灾难。 教皇庇护五世革除伊丽莎白女王教籍的教谕已经下达了,同时宣布剥夺她“自封”的英国女王的称号,解除其臣民对她的效忠,禁止服从她的法令。可是法国的海岸线被希律亚的船骚扰得苦不堪言,虽然希律亚没忘记在打劫前换上海盗旗,“黑人女船长”的身份让她自己就比代表斯第尔顿家族的玫瑰人鱼旗更显眼,于是法国方面很知趣地干脆拒绝公布这一教谕,生怕惹怒了整天在家门口徘徊的“海盗女王”西班牙因为卡斯蒂利亚公爵装疯卖傻的推脱,迟迟筹集不到足够的兵员和资金来发动战争,结果两个原本对教皇忠心耿耿的天主教大国都没有对教谕做出大反应。罗马教廷在奉新教为国教的英国就更加力不从心了。到最后,教皇公布的教谕就像投入湖中的小石子,只泛起一点涟漪,之后便再也不见踪影。 “人鱼号”上的日子鸡飞狗跳一如既往。 新的一天照例由医务室的爆炸声开始,不过约瑟没想到在船长的书房里听到这个声音,会格外的惊心动魄,吓得不小心把桌上的好几本账本都拱到了地上。 “去休息一下吧。”船长帮约瑟捡起账本,“叔叔那边好像又出事了。” 被数字搞得头昏眼花的约瑟如蒙大赦。 不小心知道了船长的秘密,约瑟原本以为自己会被灭口,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被真介押去见船长。要想活命,就得让船长感觉到自己的价值,约瑟无意中瞥见桌子上的账本,干脆坐下替船长核对起来。约瑟以前还在自己家里时,就因为经常帮父亲记账而练出了一手绝活他可以双手同时写字,而且可以左右手互不干预。有他在,船长的负担可以减轻很多。就这样,约瑟从杂役光荣晋升为船长的秘书,每天的工作也由打杂变为在船长的书房办公。至于灭口的事关于自己其实是女儿身的秘密,船长本来就没指望能瞒着自己的船员一辈子,以为自己会被灭口,其实纯粹是约瑟杞人忧天。 一走出房门,约瑟就看见真介搬了几块木板进船长室。 “新来的小哥,早安。”真介一如既往地保持没心没肺的笑脸,好像拿刀威胁约瑟的事只是他的错觉。自从约瑟成为船长的秘书以后,全船的人都抗议约瑟的脚步声实在太吵,于是接下来的几天,真介都得忙着给船长室的地板加厚。 “早安,大叔。”约瑟下楼去看热闹,一到走廊里,乳白色的水汽就扑面而来,好在这次只是水汽,很快就散了。 “为了提高蒸馏效率,蒸馏器的密闭性好像做得太好了一些。”马修在衣服上擦被水汽糊得什么都看不见的眼镜,“只是稍微提高一点火力,结果就爆炸了。” 索菲满脸无奈地帮他收拾一房间的狼藉。 约瑟不止一次地觉得远比马修年长的索菲不像是他的妻子,而是像个慈爱的母亲在宠着调皮捣蛋的儿子。 “医生,我倒是比较好奇你什么时候能做出一个不爆炸的东西。”罗宾有些同情地看了看还在打呵欠的范。昨晚轮到他值夜,结果第二天一早就被医务室的爆炸声吵醒。 “我做出来过。”马修回答得一本正经。 “哪个?”约瑟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马修抱过在一旁玩耍的米迦勒:“这个。” 米迦勒伸出一双肉嘟嘟的小手:“嘣!” “你可不能‘嘣’。”范很自然而然地接过米迦勒。救船长时受的伤在范的眉间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疤痕,虽然不至于破相,疤痕让他看起来好像整天蹙着眉,原本就有些过于严肃的容貌更是因此而显出了几分凶相,以至于米迦勒一开始都怕得不要他抱,让范郁闷了很久。好在小孩忘性大,没过几天,米迦勒又开始缠着男保姆不放了。 “除了播个种以外,你对这个‘发明’还做过什么贡献吗?”路易斯嘲笑道。 “当然做过。从孕前准备开始,孕期护理、产前护理、接生、产褥期母婴护理都是我一手包办。”妇产科可是马修最拿手的。 然后就什么都没做吧?虽然不便明说,船上的每个人都觉得比起马修,总是很自觉地做男保姆的范更像是米迦勒的父亲。 索菲收拾完房间,看到米迦勒和范玩得不亦乐乎,有些不高兴地抱过孩子:“那么喜欢小孩,就自己生一个去,别总是来玩别人家的。” 范一脸尴尬,被抱走的米迦勒更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妈妈到底为什么生气。 “是谁抛弃他,去给别的男人生孩子的?”罗宾不小心做了出头鸟。 这傻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只见原本抱着米迦勒扬长而去的索菲突然回过头来,挥手间数道银线闪过,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罗宾已经被好几把闪着森森寒光的小刀穿过衣服钉在墙上。 “谁看到我的手术刀了?”刚擦完眼镜恢复视力的马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敢出海的女人果然不能小觑。约瑟咽了口唾沫:“医生,索菲以前是做什么的?” “索菲?是修女。”镜片上还是有脏东西,马修把刚戴上的眼镜取下来继续擦,说话时连头都不抬。 “修女?”路易斯吹了声口哨,“你怎么把她拐出修道院的?” “拐?没有啊。我像是会诱拐女人的人吗?尤其是修女”没戴眼镜的马修一脸无辜地看着路易斯。 “当我没问。”路易斯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就马修那张酷似大天使拉斐尔、不去做神棍简直是暴殄天物的脸,还需要他专门去“诱拐”吗?只要他一句话,哪个修女会拒绝和一个天使私奔。 “这年头的修女还要会飞刀吗?”约瑟不无同情地看了看被吓得脸色煞白的罗宾。 做修女以前的职业就不能说了。马修戴上眼镜,镜片上的反光让人看不到他眼底不足为外人道的笑意。 第27章 亚伯与该隐(3) 除了约瑟从杂役光荣晋升为正式船员,在加莱的小风波就像海上的暴雨,结束了以后就彻底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约瑟刚在甲板上散散步,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突然有个人从背后飞扑到他身上。 “路易斯!”约瑟被吓了一跳。 路易斯顺手勾过约瑟的肩膀:“约瑟,你小子可太不够意思了。” “我怎么了?”约瑟莫名其妙。 “瞒着我们什么事了?” “什么事?”约瑟更加莫名。 “船离开加莱以后,范在船长室待了那么久,就没有发生什么事吗?” “发生了什么事?”约瑟赶紧装傻。他可不想被船长灭口。 “那之后,船长就让你去船长室工作了,别告诉我你小子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啊。”知道也绝对不能说。“两个大男人在一个房间,能出什么事?” “骗谁啊?别说你不知道船长是女人的事。” 约瑟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你知道?”船长女扮男装,就是为了防这个花花公子吧。 “凯撒只要一着急,就会对着船长喊‘丫头’;每次船长夫人‘显灵’,第二天船长都要睡一整天;每个月总有几天死活不离开船长室;一直穿着能遮掩身材的宽松大斗篷,还蒙着脸装哑巴谁看不出来?” “每个月休息几天和是不是女人有关系吗?”约瑟听得云里雾里。 “你还是小男孩吧?纯洁的小男孩。”路易斯搓乱约瑟的头发,“等你有了女人,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约瑟只能支支唔唔过去。 “船长也什么都没有对你说?” 还需要说什么?约瑟已经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路易斯突然凑近约瑟:“她长得漂亮吗?” “没见过。”船长在约瑟面前还是蒙着脸,仅仅是开始对他说话了而已。关于船长的长相,路易斯与其来问约瑟,还不如自己去看船头的人鱼像。关于人鱼像酷似船长夫人的亡灵的事,后来约瑟也问过真介,既然“幽灵船长夫人”就是船长本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说她长得像船头的人鱼雕像,结果真介很得意地说船头的人鱼像就是他按照船长的样子雕刻的。 “她的嗓音迷人吗?”路易斯还不死心。 “隔着一层布说话的声音会和原来的嗓音很像吗?” 路易斯似乎有点泄气。 “怎么了?难道你”约瑟知道路易斯的私生活颇容易遭人诟病,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敢把主意打到船长头上去! “约瑟,别以为我什么女人都要,我找女人可是有原则的。” 是吗?约瑟怎么记得马诺罗说路易斯根本不管女人高矮胖瘦老幼美丑,都是照单全收。 “当然有。一,不是两情相悦的,我决不强求;二,和以及未婚女人只会保持柏拉图式的爱情,绝不会败坏她们的名声。船长还是未婚姑娘吧?犯了我的第二条禁忌,我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的,只是有些好奇未来的弟媳妇会是什么样。” “你”约瑟看了看周围,确保没有人会偷听他们说话,才压低声音,“你想让马诺罗娶船长?他连船长是女人都不知道吧?” “知道以后就会娶她的,小贝贝对妻子只有两个要求分得清我和他哪个是哪个,而且绝对不会被我勾搭住。” “只有这个?”太低了吧?马诺罗虽然是个吉普赛人,性格也有些古板,不过长相无可挑剔。而且“人鱼号”的工资比其他船高得多,就算只能拿半薪,马诺罗不会花天酒地乱花钱,应该也有一笔不菲的积蓄。有了这两个条件,就算娶不到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也应该有很多穷人家的漂亮姑娘愿意嫁给他。 “很低吗?他的每一个女朋友都不是把他当成我,就是认识他不久以后,就被我走。可见男人的魅力和长相没有多大关系。”路易斯说得还十分得意。 可怜的家伙。约瑟有些同情马诺罗。 “是女人,分得清我和小贝贝,对我没有兴趣,船长很符合小贝贝的择偶条件。而且还是个很有钱的女人。”路易斯摸着下巴,打着他的如意算盘。 “你打算告诉马诺罗船长是女人的事?” “为什么要告诉他?” “你不是” “我也在烦恼该如何撮合弟弟和他的佳偶。”路易斯挂在约瑟身上,“船长什么都好,反正小贝贝不会计较女人的长相身材年纪之类,就是太强悍了些,如果他们结婚,估计小贝贝以后不会少挨拳头。” “不会吧?”约瑟在船上待了一个多月了,见过马诺罗和船长决斗,非常精彩。两个人的水平几乎不相上下,船长只是险胜而已,可马诺罗决斗完后,马上就会回房反省自己究竟输在哪里,然后在这方面刻苦努力。连约瑟这个外行都能看出马诺罗的剑术进步神速,打败船长不过是早晚的事。“我想用不了多久,马诺罗就可以胜过船长了。” “看不出来吗?船长是左撇子。” 约瑟还真没看出来:“你怎么发现的?” “你没发觉船长佩剑的方式有什么不对吗?” 船长腰上的剑挂在左边,用右手可以很容易地抽出,但如果是用左手的话,就会很不顺手。这样的人会是左撇子。 “‘仙后’是用来吓唬人的,‘北斗’才是用来杀人的。你没发觉她背后背的剑有什么不对吗?” 这还真不是约瑟擅长的。 路易斯解下自己的佩剑,学着船长背剑的样子放到约瑟身后:“用左手试试把剑拔出来。” 很顺手,尽管约瑟根本提不动。 “再试试右手。” 右手根本够不着背后的剑。 “马诺罗也知道船长是左撇子?” “只要是习惯用剑的人,一看她佩剑的方式,就能看出端倪。”路易斯收起自己的剑,“连一个左撇子小女孩的右手都打不过,你觉得他受得起这样的打击吗?” 确实马诺罗是个信奉男权至上的人,要是让他知道让他一败涂地的船长是个小女孩,打击确实大了些。虽然是孪生兄弟,想不到路易斯也挺爱护弟弟。 “而且如果让小贝贝知道船长是女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一定会一边说着‘船上的男人还没死光’,一边把她往后拦,然后我的工作量以及整艘船即将遭受的损失都会大大增加。” 想不到花花公子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不过船长确实太彪悍了些,即使知道她是女孩,每次和船长在一起,约瑟也总会不由自主地忽略她的性别。 “再说我可不想失去拿‘幽灵船长夫人’吓唬小贝贝的乐趣。” 这个才是主要原因吧?约瑟非常同情马诺罗。 “罗宾!”路易斯又发现新的打听八卦的渠道了,一把将罗宾揽到身边,“从范的嘴里打听出什么消息没?” 罗宾无奈地双手一摊:“他酒喝得越多,话就越少,喝到后面就直接睡着了。别说听他酒后吐真言,我想看他发酒疯都没看成。”要从罗宾嘴里套出话,可没那么容易。 “我说,你哥哥和船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叫‘什么关系’?”罗宾无辜地眨巴着天蓝色的眼睛,清澈见底的眼神像阳光下的清泉,内心世界似乎可以供人一览无余。 “范知道船长是女人的事吧?”路易斯凑近罗宾,似乎硬要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船长是女人的事他只打算瞒着马诺罗一个人吧?约瑟想。不过范和船长是未婚夫妇,罗宾应该也知道船长的真实身份。 “当然知道,不然的话怎么会和她订婚?”原来是在打探这个关系,不管他想打什么主意,罗宾一定会让他死心的。 约瑟似乎看到罗宾眼底一闪而过的促狭,但他只是稍微一分神,罗宾的双眼又像阳光下的湖泊一样澄澈见底。约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你小子嘴够紧的啊。”路易斯掐过罗宾的脖子,“一起在船上待了那么久,都没听你说走嘴过。” 那为什么范和索菲订过婚的事他就那么轻易就说出口了呢?约瑟看了看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的罗宾,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背往上冒。 “你又没问过。”罗宾似乎很委屈,“而且菲兹也说如果我敢把她是女人的事说出去,她就灭我的口。” “‘菲兹’?叫得够亲热的。” “怎么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之间这么称呼很奇怪吗?”罗宾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青梅竹马?”小时候,约瑟的父亲就一直警告约瑟,说菲泽塔是海妖生的孩子,绝对不可以接近她。有类似顾虑的父母应该不少,罗宾的父母怎么会放任他从小和菲泽塔一起玩。 “五岁时就认识了,算是青梅竹马吧?”罗宾不安地来回打量路易斯和约瑟,“有什么不对吗?” “船长倒没有看上你?”路易斯一脸促狭。 他倒是想啊。菲泽塔是任何野心家都梦寐以求的贤内助,如果她能爱上罗宾,恐怕此时他已经以国王的身份坐在英格兰的王位上,而不是在一艘小破船上装默默无闻的小水手。罗宾在心里苦笑,脸上的白痴表情却一如既往:“你别说这种话,丽贝卡会生气的。” “丽贝卡?你妈妈?”约瑟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我老婆。” 约瑟的眼珠子掉到地上:“你已经结婚了?” “是啊,还是个大美人,不过比他年长许多。也不知道她是看上了这家伙什么。”路易斯嘟哝。 “我就那么不像结了婚的人吗?”罗宾把一头灿烂的金发搔得像水草一样随海风飘荡,似乎很为难。 他哪里像结过婚的人了?尽管罗宾的长相确实不错。他的全部优点也只有一张漂亮脸蛋。怎么会有女人看上这种男人?不过就连罗宾都结婚了约瑟和罗宾同龄,如果没有被卖到“人鱼号”上,他会不会也和萝芙缇结婚了?可爱的萝芙缇,今生今世,他还有机会见到她吗?约瑟不禁黯然。 “约瑟,怎么了?”路易斯又勾过来。 “没什么,”约瑟拿掉路易斯的手,“有点想念我的心上人。” “男的女的?”路易斯不加思索地问。 第28章 亚伯与该隐(4) 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两性人吗?不过至少不是把约瑟当成完全的女人,是不是也能算进步?约瑟已经没心情感伤了:“路易斯,你真的是马诺罗的哥哥吗?” “我和他长得不像兄弟吗?” “我是说你确信先出生的是你吗?”他怎么总觉得马诺罗比路易斯要成熟得多?至少马诺罗不会像个女人一样八卦。 “这个”路易斯吞吞吐吐起来。 “不一定。”马诺罗插进他们的谈话,“虽然妈妈是给先出生的起名为路易斯,但是我们两个的名字是我们自己扔硬币决定的,说不定我才是哥哥。” “小贝贝”路易斯又想往马诺罗身上挂。 马诺罗往旁边挪了一步,害路易斯扑了个空:“你们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因为从小到大,周围的人只会用固定的名字称呼你们,对吧?可从小时候开始,我们都只知道我们中的一个叫路易斯,另一个叫马诺罗,哪个是路易斯哪个是马诺罗,我们也不知道。因为包括我们的妈妈在内,所有人都分不清我们两个谁是谁,从来没有人对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作固定的称呼。” “而且我们小时候经常把这当做游戏。”路易斯终于成功地挂到马诺罗身上。 “你们两个很难区别吗?”虽然兄弟俩长得一模一样,接触久了,还是能看出区别来。 “想再试试小时候的游戏吗?”路易斯问。 马诺罗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和路易斯绕到约瑟和罗宾后面。等他们回过头,面前成了两个长相、姿势、神态都一模一样的人。 “来猜吧。”两个人异口同声,说的都是西班牙语,连语气都一样。 “能说英语吗?”是否带口音是目前约瑟分辨他们的唯一方法。 兄弟俩互相看了看,一起朝约瑟摇手指:“这可不行。罗宾?” 罗宾看了看他们身后,很平静地说了句:“啊,鬼。” “鬼啊!”马诺罗吓得跳起来,叫完以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罗宾趴在约瑟身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姐姐!”米迦勒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索菲远远地跟在后面。 “米迦勒,”约瑟抱起米迦勒,“分得清他们两个谁是谁吗?” 米迦勒向双胞胎中的一个伸出手,对方愣了愣,还是抱他过去,想不到米迦勒马上就指出来了:“这个,巴科,那个,贝贝。” “你怎么知道?” “香香”以米迦勒的身高很难看到成人的长相,他是靠气味来认人的。路易斯到处拈花惹草,身上沾着各种各样的女人味,洁身自好的马诺罗就不会有这种味道。 “你们在玩什么?”索菲刚走到他们身边。 “猜得出哪个是路易斯,哪个是马诺罗吗?”双胞胎故伎重演。 索菲想了想,突然勾过其中一个的脖子,暧昧地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对方随即满脸通红地挣开她:“索菲,你想做什么?” “你是马诺罗。路易斯可没有这么老实。”索菲笑着放开他。 “丢人啊,小贝贝。”路易斯摇头。 “索菲,为什么你已经结婚了?”马诺罗也很郁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分得清他和路易斯谁是谁,而且对路易斯没兴趣的女人,却是个有夫之妇。 “我这样年纪的女人你都要?”索菲颇为诧异。 “你知道找一个分得清我们俩,而且不会被路易斯走的女人有多难吗?”马诺罗唉声叹气。 “这个嘛”菲泽塔还没结婚,对路易斯没兴趣,而且应该分得清他们两个谁是谁。上次范在船长室做的事实在是让索菲为侄女不值,干脆取消婚约,换个男人算了。 “只有约瑟一个分不清啊。”罗宾似乎看出了索菲在想什么,连忙把众人的注意力岔开。 约瑟有些郁闷。 “没关系,我们再试试。”路易斯和马诺罗一边一个把约瑟一起拖走。 等他们走后,罗宾悄悄靠到索菲身边:“已经抛弃了未婚夫,还想对丈夫不忠吗?如果刚才你抱的是路易斯,他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知道那个是马诺罗。”索菲不满地看了看罗宾,“你以为我会连他们两个的脚步声都区别不出来吗?” “真不愧是‘影子’。”罗宾腰一顶,离开靠着的船舷,转过脸时,依然带着平时向日葵一样阳光灿烂的笑脸,说话却是与灿烂的表情截然不同的冰冷语气,“心疼你的侄女,就想给她换个未婚夫吗?姑且不论斯第尔顿小姐会不会同意和范解除婚约。就算她同意你也知道,斯第尔顿小姐可是任何野心家都梦寐以求的女人,得不到就必须毁掉。如果她敢对除了范以外的男人动情你知道我的风格手段。”即使说着可怕的话,罗宾阳光灿烂的表情依然不会让看到他们的人以为他们是在谈论比天气更严重的事。 索菲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栗。 “所以,为了她的安全,还是好好考虑考虑该怎么撮合你的侄女和未来的侄女婿吧,婶婶。” 直到罗宾走后,索菲的脸色还有些不正常。 “妈妈?”米迦勒拉了拉索菲的裙摆。 “没事,宝贝,妈妈没事。”索菲赶紧抱起米迦勒,好像怕失去他一样抱住不放。 接下来的实验让约瑟挺受打击。 “双胞胎小哥呀,如果没事的话,帮大叔把仓库里的木材都搬上来好吗?”他们到船长室的时候,真介还在忙。 “认得出我们两个哪个是哪个,我们就帮你。” “这个是哥哥,这个是弟弟哟。”真介一下子就指出来了,“呼吸声不一样。” 这都听得出来?约瑟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只能帮他们一起去做搬运工。 休息完了吗?从船长室出来的时候,船长双手抱胸靠在门边,提醒约瑟该回去干活了。 “猜得出我们两个谁是谁,就把约瑟还给你。”路易斯把约瑟拦到身后。 船长来回打量了一下双胞胎兄弟,突然把手伸向背后拔剑出鞘。 “喂,船长,这个不带!” 已经说晚了。 身手略胜一筹的是马诺罗,约瑟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船长原来真的是左撇子,左右开弓同时对付他们两个,照样能把他们打得惨不忍睹。 “马诺罗,看到大叔了吗?”他们找到医务室的时候,马修正在埋头研究谁都看不懂的汉语“天书”“如果他有空的话让他过来一下,这里的部分我有些看不懂。” “认错人了。” 马修突然一把抓向马诺罗胸前。 “医生,我这里摸起来可没有索菲舒服。”马诺罗的表情有点僵,却用极自然的油腔滑调语气说着只有路易斯才会说的话。 “马诺罗,你怎么也变成那样了?”马修连头都不抬。 “都说你认错人了。”马诺罗还想抵赖。 “路易斯的心脏应该再往左偏一英寸左右。” 范来找马修复查旧伤,面对他们的无聊游戏,范还是板着一张扑克脸,和所有人一样毫不犹豫地分辨出了双胞胎,当问及原因时,他只给了两个字“发旋”全船大概也只有他能轻松看到双胞胎的发旋了。就算没有很阳刚的面容,如果个子够高,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被误会性别吧?约瑟有些羡慕范的身高,直到看到他出医务室的时候,不小心一头撞上门框,眉间的伤口再度裂开。 奥尼恩每次遇到搬不动的东西,就来找双胞胎抓壮丁,面对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只说了一句“等到晚饭时再说”结果吃晚饭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的牛排加的不是盐,而是糖。马诺罗的反应是“怎么回事”路易斯的反应是“我又得罪你什么了”直到看到奥尼恩笑得得意洋洋,才惊觉这不过是他分辨他们两个的方法而已。至于凯撒双胞胎很明智地直接把他忽略不计,免得又要因为偷懒而挨骂。 晚饭过后,约瑟看到马诺罗一个人坐在船舷边吹风,也坐到他身边:“说真的,我一直觉得你比较像哥哥。” “我们两个都又不是老大,又不是老幺,在家里的排行根本无所谓。反正家里穷得每天赚来的钱要填饱一家人的肚子都不够,根本没有值得觊觎继承权的东西。出生前后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只有小屁孩才会计较‘哥哥’的称呼。”长大以后就会觉得小时候执着的东西很无聊了。 所以约瑟才会觉得马诺罗似乎比路易斯还成熟些。“你们两个的名字真的是扔硬币决定的?” “是啊。那时家里穷,为了找到硬币,还花了不少功夫。” “为什么不用猜拳决定呢?” “我们都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猜拳猜到天黑,都分不出胜负来。” 怎么感觉孪生兄弟像同一个灵魂占据着两个躯体。 “然后路易斯运气好,就成了哥哥?” “他使诈,拿了个两面一样的硬币。我到半年后才发现的。”马诺罗至今想起来还耿耿于怀,“不过路易斯也确实有像哥哥的时候。” 因为家里穷,路易斯和马诺罗还很小的时候,就要去有钱人家做工赚钱养活自己。 “贝贝,怎么了?”小时候一次回家时,路易斯发现马诺罗在偷偷地哭。 “巴科,那家的少爷又找借口打我。” “这样啊。”路易斯皱着眉头想了很久,“这样吧,我们换一家做。” 马诺罗抬起头。 “反正别人根本分不清我们两个谁是谁,只要我们不说,没有人会发现的。”路易斯帮马诺罗擦掉眼泪,“不过我做的那家管家很喜欢骂人。” “没关系的。” “那好,我们从明天开始,就换一家做。” 和路易斯换了雇主以后,马诺罗才发现其实路易斯的雇主对他很好,而路易斯却放弃了难得的好主人,天天去替马诺罗挨打。 “巴科,为什么要和我换?” “我是哥哥嘛。”路易斯分明痛得整张脸都扭在了一起,还硬要对着马诺罗挤出笑脸,“哥哥保护弟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你以后也要听哥哥的话哦。” “嗯。” “小贝贝”路易斯的声音把马诺罗从回忆中拉回来。 马诺罗站起身,躲过飞扑过来的路易斯,顺手抓住他的衣领,免得他刹不住车,翻下船去:“又怎么了?” “我说,我刚打听到船长” “你有完没完!” 生在穷人家也有穷人家的幸福,如果家里干脆一穷二白,兄弟之间根本不存在财产之争,他和摩西会不会也是一对手足情深的好兄弟?约瑟目送蒙纳戴兹兄弟打闹着离开,不禁有些羡慕。 第29章 亚伯与该隐(5) 兄弟是什么?在王室,兄弟就是阻碍自己得到王位的眼中钉,或者对自己的继承权虎视眈眈的叛贼。在没有兄弟的情况下,这种战火便会延续到姐妹甚至姑侄之间。 1570年5月,庇护五世革除伊丽莎白女王教籍、拒绝承认其统治权的教谕被偷偷贴在了圣保罗大教堂伦敦主教的宅邸大门上。虽然当时民众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几乎没有人看得懂上面写了些什么,而且这张教谕很快就被伦敦的秘密警察撕掉,但是对负责搜集在伦敦的外国间谍活动情报的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a而言,国外的天主教势力向伊丽莎白女王挑衅到能将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贴到英国首都,而他麾下的秘密警察居然没有发现,简直是奇耻大辱。 沃尔辛厄姆带着这张大逆不道的纸前去觐见女王陛下时,却被女王的女官拦下。 “对不起,弗朗西斯爵士,女王陛下正在接受罗斯主教的觐见。” “哪个罗斯主教?” “玛丽女王派来的” 女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沃尔辛厄姆打断:“见鬼,女王陛下究竟要纵容那条毒蛇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罗斯主教来觐见伊丽莎白女王时,带来了一件来自玛丽女王的小礼物一个标有她们曾用过的密码的文具盒。 “尊贵的伊丽莎白女王陛下,玛丽女王非常希望”罗斯主教话还没说完,就被粗暴的开门声打断。 “陛下!”沃尔辛厄姆三步并两步向女王走来。一旁的罗斯主教对沃尔辛厄姆怒目而视,沃尔辛厄姆却对罗斯主教视而不见,只是盯着女王。 “亲爱的罗斯勋爵,您要原谅,‘摩尔人’b不太懂得我们基督徒的习俗。”见罗斯主教清清楚楚地把不悦写在脸上,女王立刻用开玩笑的方法来缓和气氛,“而您,‘摩尔人’,您或许应该先向罗斯勋爵道歉。” “如果您读完这个以后依然坚持的话,陛下,我会的。”沃尔辛厄姆白了罗斯主教一眼,将手中的纸递给伊丽莎白女王。 “这是什么?”伊丽莎白女王接过沃尔辛厄姆递过来的纸,稍微扫了一眼,脸色就开始阴沉下来。 教皇的教谕上明确写着拒绝承认新教徒女王的统治权,甚至鼓动各天主教大国向英格兰发动战争。他中意的王位继承人不言而喻,自然是信仰天主教的玛丽女王。伊丽莎白女王自从登基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把姐姐留下的破败不堪的英格兰渐渐引向繁荣,小心翼翼地调解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之间的矛盾,避免爆发宗教战争,甚至以新教徒女王的身份广受天主教徒的爱戴。为了人民,她不能和心爱的宠臣罗伯特?达德利结婚,而是巧妙地周旋于众男宠之间,生怕她的宠爱会成为其中的任何一个恃宠而骄、打破朝廷平衡的筹码。为了国家,女王尽管已经有三十七岁高龄,依然保持单身,拿“带着整个英格兰做嫁妆的未婚女王”的身份做诱饵,小心翼翼地避免她统治的小岛国遭到各天主教大国的围攻。可玛丽女王是什么样的人?她野心勃勃地觊觎英格兰的王位,数次企图刺杀伊丽莎白女王而未果。她没有一星半点身为一国之君的自觉性,肆意宠爱身边的臣子,把整个苏格兰弄得乌烟瘴气。她甚至为爱情冲昏头脑,参与谋杀了两个丈夫。 苏格兰人民、苏格兰新教贵族、甚至连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詹姆斯国王都对她忍无可忍,支持剥夺她对英格兰王位的继承权。玛丽女王从苏格兰贵族的软禁下逃出,逃到英格兰避难,才成为伊丽莎白女王的阶下囚。伊丽莎白女王念在姑侄旧情,为恢复她的王位而四处奔走时,而这个两面三刀的女人却在密谋篡取英格兰的王位。教皇剥夺英明的伊丽莎白女王的统治权,却要扶昏庸无能的玛丽女王登上英格兰的王位,全然不顾他冒失的做法可能会导致英国女王玛丽一世c时代的宗教迫害再度发生,把伊丽莎白女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繁荣再次毁坏殆尽,弄得被全欧洲的新教徒视为避难所的英格兰民不聊生。更可笑的是教皇的偏爱不是因为玛丽女王有任何可取之处,而仅仅是因为伊丽莎白女王是新教徒,而玛丽女王是天主教徒,让玛丽女王统治英格兰,将会更有利于罗马教廷的势力延伸到这个脱离欧洲的小岛国。至于英格兰的发展和英国人民的死活反正由于地理位置,英格兰是脱离整个欧洲而存在的,会关心人民死活的只有爱民如子的伊丽莎白女王,生活在欧洲的那些被上帝冲昏头脑的天主教统治者们才不会在乎这点小事。 “哇哦,哇哦,哇哦”沃尔辛厄姆原本以为这封教谕会让女王陛下暴跳如雷,不料女王看完以后,仅仅发出数声平静的感叹声,接着就把纸折起来,随手放到桌上,只是小心地不让罗斯主教看到,“罗斯勋爵。” “是,陛下。”罗斯主教微微欠身。 “请转告玛丽女王,朕亲爱的表侄女,朕十分喜爱她的礼物。但愿上帝让一切都回复到我们往日使用这种密码通信时的状态。”女王示意罗斯主教可以告退了。 罗斯主教走后,沃尔辛厄姆不由自主地凑到女王面前。 “陛下,让这种东西出现在伦敦,是我的失职。”沃尔辛厄姆诚惶诚恐地弯下腰,“我一定会尽快查出罗马教廷潜伏在伦敦的间谍。不过” “不过什么?”女王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陛下,您究竟要把那条毒蛇藏在怀抱中到什么时候?只要她留在英格兰一天,英格兰就一天不得安宁。” “朕可以理解您的心情,‘摩尔人’,万一玛丽继承了朕的王位,一定不会允许像您这样的‘异教徒’继续在英格兰安居乐业。”女王像是根本没听懂沃尔辛厄姆的话一样,继续拿他的肤色开玩笑,“身为摩尔人中的一员,您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毕竟不是每一个女王都能像朕一样,容许异教徒在英格兰的国土上生活。可是您认为朕应该怎么办?” “让玛丽女王离开英国,或者处死她,不论哪一个,都是越快越好。” “离开?‘摩尔人’,这可不像您会说出的话。难道‘精灵’d没有告诉过您他的看法吗?现在苏格兰的新教集团内讧,甚至出现了支持玛丽的叛徒e,在这种情况下让玛丽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只有支持詹姆斯国王的新教集团得到了足以统治苏格兰的财力和物力,才能保证恢复玛丽的王位以后,不会对英国的利益有所损害,要让玛丽回去,就必须先恢复苏格兰的旧有政局才行。虽然朕不愿意像‘精灵’一样,把玛丽当做朕的敌人,不过朕还是同意他的看法。” “正因为如此,陛下,我才建议您尽快将玛丽女王处死。不然的话,您的做法无异于将一条毒蛇抱在怀中。毕竟教皇已经向所有天主教国家宣称您是天主教的敌人,而玛丽女王是个狂热的天主教徒。” 女王却轻轻地摇头:“基督徒之间的亲情远比您想象的浓厚,‘摩尔人’,玛丽是朕的侄女,而且是从苏格兰前来请求朕的庇护,朕怎么能把她送上断头台?而且玛丽是上帝钦定的君王,朕也是,只有上帝才有权审判君王。如果朕处死她,是不是意味着别人也有权处死朕?” “陛下的意思是” “让‘精灵’去和玛丽谈判,不过如何揪出违背上帝的意愿、与英格兰为敌的罗马教廷奸细,就是您的工作了,‘摩尔人’。” “是,陛下。”弗兰西斯?沃尔辛厄姆微微欠身,准备告退。 “‘摩尔人’,”女王又叫住他,“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朕想朕的小‘麻雀’会很乐意在这方面提供帮助的。” “菲泽塔爵士?”女王居然要他向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求助!这叫沃尔辛厄姆颜面何存?“她能帮得上什么忙?” “一鸟在手,胜过二鸟在林,更别说是二鸟在手了。让您的秘密警察给朕发布一个小道消息,就说‘九日女王’简?格雷的儿子爱德华?达德利还活着。” “他还活着?”沃尔辛厄姆吓了一跳。 “所谓的小道消息,当然不可靠,只要替朕让这句话在伦敦传开就可以了。”女王挥挥手,示意沃尔辛厄姆告退。 确实,爱德华?达德利的外祖母弗朗西斯?斯托克斯夫人与伊丽莎白女王是表姐妹,也是女王的亲戚。且不说爱德华?达德利已经失踪十七年,至今生死未卜。就算他真的还活着,伊丽莎白女王既然舍不得处死表侄女玛丽女王,自然也不会舍得甥孙爱德华?达德利,这不过是吸引开教廷对玛丽女王的注意力的小计策罢了。沃尔辛厄姆领命而去,却不知君王家的亲情向来淡薄,伊丽莎白女王迟迟不肯处死玛丽女王,自然不是顾忌亲戚关系,而是怕处死一位君王,会动摇天授君权的威严,不利于她自己的统治。至于没有登上过王位、威胁不到她的统治权的亲戚,丢卒保车又何妨。 几天后,另一封密信由飞鸽传书送到“人鱼号”要求其去意大利。 注释:a.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15321590),英格兰政治家,受封为弗朗西斯爵士,15731590年为伊丽莎白一世的首席秘书。长于外交,其语言知识和组织间谍活动的能力在推行伊丽莎白女王外交政策方面具有无可估量的作用。 b.伊丽莎白一世很喜欢给宠臣起外号,沃尔辛厄姆因为皮肤较黑,伊丽莎白女王称他为“摩尔人” c.伊丽莎白一世的姐姐玛丽一世是个痛恨新教徒的狂热天主教徒,继位后曾发动宗教战争,大肆屠杀新教徒,在位五年期间杀了三百多个新教徒,因此得了个“血腥玛丽”的称号。 d.伊丽莎白女王的首席枢密大臣伯利勋爵威廉?塞西尔的外号。 e.1570年1月,支持詹姆斯国王的苏格兰新教贵族集团默里集团发生分裂,首领默里在内讧中被杀害,梅特兰从默里集团中脱离出来,倒向了玛丽一边。 第30章 亚伯与该隐(6) 平静的日子如流水般过去,熙熙攘攘的伦敦一如既往,根本没有注意到政局的暗潮汹涌。不过让百姓远离政治斗争而安居乐业,是君王和臣子的天职。 伦敦狭窄的街道挤满了人、猪、狗和马,街道两旁满是房屋和店铺。即使政局动荡,女王依然需要表面的繁荣平和来安定百姓,不能因为罗马教廷的一张教谕,就大肆捕杀伦敦的天主教徒,以免失了民心,只能靠沃尔辛厄姆的秘密警察去暗中查访。 已经过去几天了,秘密警察组织只列出了一长串嫌疑人名单,却依然没有查出罗马教廷的奸细究竟是哪一个。沃尔辛厄姆牵着马,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小心翼翼地穿行于狭窄的街道中。集市上,屠夫当街杀猪卖肉,主妇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拉着孩子上街买菜,十恶不赦的死囚的尸首就挂在路口,接受人民的指指点点到处都是吆喝声和讨价还价的吵架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如果是在玛丽一世统治的时期,这样的热闹简直无法想象。沃尔辛厄姆是个狂热的新教徒,伊丽莎白女王的姐姐“血腥玛丽”在位期间,他为了躲避宗教迫害,流亡于欧洲各国,知道目前各国的情况,非常清楚英国的繁荣平和来之不易。只是现在教皇已经宣布天主教和新教之间的战争正式开始,不知这样的繁华盛世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沃尔辛厄姆光顾着想心事,不小心撞到了人,只听到女人的一声惊叫,随即是婴儿的啼哭。 “对不起,夫人。”沃尔辛厄姆连忙扶住对方,发现自己撞到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妇。 看少妇的穿着打扮,应该非富即贵,身边跟着女仆,手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婴儿。虽然是一副已婚妇女的打扮,少妇无论是稚嫩的嗓音,娇小玲珑的身材,还是依然带着点婴儿肥的可爱长相,都还像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根本不像已经做母亲的人。 “玛格丽特,帮我抱着克里斯蒂安。”少妇把孩子交给保姆,“我好像崴到脚了。真是,难得回一次娘家,就遇到这种倒霉事。” 保姆哄着孩子,少妇抓着沃尔辛厄姆的手臂不放,全靠他来保持平衡,似乎被他撞得不轻。 “夫人,我真的非常抱歉。您住在什么地方?我送您回家。”沃尔辛厄姆也有些慌乱。 “不用了,前面就有马车来接我,送我过去就可以了。”少妇指着前面不远处较宽敞的街道上停的豪华马车。 沃尔辛厄姆抱起少妇,让她骑到自己的马背上,牵着马向她所指的方向走去。保姆抱着孩子跟在后面。 看到女主人走来,车夫立刻跳下车,打开车门,让保姆抱着孩子先上去。沃尔辛厄姆也将少妇抱下马,打算把她抱上车。 “谢谢您,先生。”少妇上车以后还抓着沃尔辛厄姆的手臂,“您不必心怀歉疚,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玛格丽特,把我的手帕给我,克里斯蒂安好像流鼻涕了。” “感谢您的宽宏大量,夫人。”沃尔辛厄姆正打算离去,少妇接过女仆递来的手帕以后,却是突然捂在他的口鼻上,沃尔辛厄姆随即人事不省。 少妇从保姆手里接过孩子,车夫帮助强壮得有些过头的保姆一起把沃尔辛厄姆拉上马车,关上车门,一鞭子甩在马背上,驾车扬长而去。 当沃尔辛厄姆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听到耳边都是女人说话的声音。 “克里斯,这是谁?” “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伦敦秘密警察组织的首领。”这个声音是沃尔辛厄姆不小心撞到的少妇,但是傲慢的语气全然不似普通贵妇人的谦虚拘谨,稚嫩的嗓音说出的话中也没有半点小孩的天真烂漫,老成的语气配着清澈的娃娃音,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天哪,你怎么把他都绑架了?” “丽贝卡,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只是请他来做客而已,而且你也不想做寡妇,对吧?” “哎大人物呀。”第三个女声在沃尔辛厄姆耳边响起,同时他感到有一只手在戳他的脸颊。 “玛利亚!”被称为“丽贝卡”的女声叫起来,“别那么没礼貌。” “第一次看到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有些好奇嘛。”被称为玛利亚的少女的声音有些委屈。 “弗朗西斯爵士,别装了,我知道您应该醒了。”说话的是他遇到的少妇,“我给您下的药没有那么多。” 沃尔辛厄姆的第一反应是他被罗马教廷的奸细绑架了,睁开眼睛,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是在一个豪华的小客厅里,而且没有受到任何限制。客厅中的家具奢华不输王宫,面前的中国瓷茶具盛有飘着清香的锡兰红茶,精致的银点心盘里放着制作精美的小茶点,好像他不过是到别人家做客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坐在他面前的是四个女人,别说是可能威胁到他安全的侍卫,甚至触目所及连个男仆都没有。 “欢迎来到罗思丽庄园。”开口的是把他绑架来的少妇,“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叫克里斯蒂娜?格里菲斯,外子是斯第尔顿家族‘雷米尔船队’的旗舰船长。” 沃尔辛厄姆这才仔细打量她。克里斯蒂娜在他面前翘着二郎腿,歪着头把草黄色的辫子一圈一圈地绕在自己的手指上,不论是穿着、打扮、长相还是身材,都像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若不是蓝宝石一样的大眼睛里透着与外表年龄不符的促狭眼神,沃尔辛厄姆绝不会相信她是个结了婚还有个一岁多的孩子的成年女人。 “这位是丽贝卡?普兰夫人,斯第尔顿家的大总管,丈夫是‘人鱼号’的船员。”克里斯蒂娜一一介绍身边的诸人。 丽贝卡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黑色的头发和眼睛、颜色偏深的皮肤和充满异域风情的美貌都说明她是个犹太人。 “玛利亚?蒙纳戴兹小姐,她的哥哥是‘人鱼号’的随船保镖。” 玛利亚是个吉普赛人,虽然养尊处优,依然改不掉喜欢戴夸张的黄铜假首饰的习惯,举手投足间也满是风尘女子的风情,让人难以想象她还是个妙龄少女。 “还有白夫人阿妙,她的丈夫是‘乌利叶号’的船医,儿子是‘沙利尔号’船长。”克里斯蒂娜也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称呼中国妇人,只知道她夫家姓白,所有人都随菲泽塔叫她“阿妙姐” 沃尔辛厄姆还是第一次见到中国女人。尽管已经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了,阿妙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多岁,清秀的容貌和欧洲人截然不同,身上服装也和欧洲迥然相异。虽然是个异教徒,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让人一看到她,就心生好感。 沃尔辛厄姆只是纳闷这一群异教徒女人带自己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刚要站起身,阿妙随手抄过一把比人还高的青龙偃月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坐回去。八十多斤的大刀在她手上轻若无物。最可怕的是即使是摆出要杀人的架势,她脸上温柔贤惠的笑容始终如一。 “阿妙姐,别这样。” 阿妙显然听不懂英语,丽贝卡连说带打手势,才让她收回刀。 “弗朗西斯爵士,对于克里斯蒂娜粗暴的邀请,我感到非常抱歉,只能说请您体谅我们一群女人担心出海在外的丈夫和兄弟的心情。”克里斯蒂娜居然绑架了女王的朝臣,让丽贝卡非常不安。 “弗朗西斯爵士,别拘谨,请随便用。我们只是想打听一点消息罢了。”克里斯蒂娜指了指面前的茶点,自己也先拿了一块饼干,当着他的面吃下去,示意根本没有下毒,“听说前几天有人在主教府邸的大门上贴了张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 “恕我无可奉告。”这种事和一群女流之辈有什么好说的?沃尔辛厄姆想。 “弗朗西斯爵士,正如您所看到的,斯第尔顿家族麾下有许多‘异教徒’。比起您,我们担心女王陛下安危的心情只有更甚。毕竟如果换了个狂热的天主教徒做英格兰的君王,这些人就都得上断头台。”克里斯蒂娜喝了一口茶。 “可是你们一群女人能帮得上什么忙呢,格里菲斯太太?”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沃尔辛厄姆也开始不客气地享用茶点。 “那是教皇开除女王陛下教籍、剥夺她统治权的教谕,对吧?”克里斯蒂娜放下茶杯,眼角微翘的宝蓝色眼睛笑得越发促狭,顺手把桌子上的一个沙漏倒扣过来,“这世上看到对方是女人,就先放松三分警惕的白痴可真不少。实话告诉您吧,您的秘密警察里面有我的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比起‘格里菲斯太太’、‘黑斯廷斯小姐’之类的称呼,我想您大概对‘毒娃娃’这个名号更熟悉。”克里斯蒂娜一手托腮,笑意盈盈地看着沃尔辛厄姆。斯第尔顿家族麾下的能人异士可不止是“人鱼号”的船员和各位旗舰船长,夫人们也没一个是泛泛之辈。 第31章 亚伯与该隐(7) “毒娃娃”!沃尔辛厄姆要收集情报,就难免要和黑白两道的人打交道。“毒娃娃”的名号他何止是听说过?简直是如雷贯耳!“毒娃娃”是伦敦黑道中一个有名的头头,最擅长用毒物杀人于无形,平时神出鬼没,几乎没有人知道其真实身份,手下令人发指的情报网更是蜘蛛网一样遍布整个伦敦。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就是眼前小女孩一样的贵夫人。 “不信?”克里斯蒂娜瞥了一眼桌上的沙漏,“是不是开始觉得身上有些痒了?” 沃尔辛厄姆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真的开始出现小红点:“怎么回事?”点心都是混在一起的,茶也都是一样,每个人都吃了不少,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出现中毒症状。 “桌上只放了一个茶壶,你就以为所有的茶都是从里面倒出来的?”克里斯蒂娜摇头,“这么天真的人,可怎么为女王陛下效力?弗朗西斯爵士,我建议您乖乖听话,不然就算您不怕死,我的‘小可爱’中可很少有能让人死得很痛快的‘好孩子’,不想全身一点一点慢慢地腐烂殆尽的话,最好把您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手臂上痒得让沃尔辛厄姆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砍掉,虽然算不上酷刑,可就是让人说不出的难受。面前的四个女人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彼此间说说笑笑,等着他忍耐到极限。 “好吧,我说!”沃尔辛厄姆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教皇的教谕摆明了是要伊丽莎白女王下台,让苏格兰的玛丽女王继位。女王陛下让我放出消息,说‘九日女王’简?格雷的儿子爱德华?达德利还活着,用来吸引教皇的注意力,为与玛丽女王谈判争取时间,另外就是让我的秘密警察去找罗马教廷安插在伦敦的奸细,但是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出来。” “总有嫌疑人吧?名单呢?” 沃尔辛厄姆咬破舌尖,疼痛总算让他恢复一点理智:“你们不会站在罗马教廷一边吧?” “怎么可能?”玛利亚嗤笑,“那帮狗娘养的东西,我恨不得让他们全部下地狱。” “当然不会。”丽贝卡急忙说明,“如您所见,斯第尔顿家族麾下有许多像我们这样的‘异教徒’。菲泽塔爵士开始为女王陛下效劳的时候,您甚至还没有开始在宫廷里供职。” 阿妙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你呢,格里菲斯太太?”沃尔辛厄姆看了看克里斯蒂娜,“你说你的娘家姓黑斯廷斯?你的弟弟难道是路德维希?黑斯廷斯男爵?” “没错。”克里斯蒂娜爽快地承认了。 “黑斯廷斯家族是英格兰商人中的老牌贵族,现在的黑斯廷斯男爵更是英格兰商人中的无冕之王,如果没有斯第尔顿船长,英格兰商界应该是黑斯廷斯家族一人独大的局面。一个是老贵族,一个是暴发户,势不两立的两个人却一个是你的弟弟,一个是你丈夫的老板。你到底站在哪边?” “弗朗西斯爵士,您的问题很可笑。”克里斯蒂娜悠闲地搅着茶杯里琥珀色的液体,“我弟弟和我丈夫的雇主确实在生意场上是老对头,可在对女王陛下的忠诚上,他们之间可是一点矛盾都没有。如您所见,斯第尔顿家族对女王陛下忠心耿耿,黑斯廷斯家族也是坚定的新教徒,我的母亲甚至与先王后克里夫斯的安妮a还有些亲戚关系尽管亲戚关系非常远。” “可是嫌疑人中有不少和黑斯廷斯男爵有生意上的密切来往。” “那我更得提醒我弟弟远离那些人了。”克里斯蒂娜凑近沃尔辛厄姆,“弗朗西斯爵士,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现在应该是你乖乖地向我交代你知道的一切,而不是来审问我。不然我的‘小可爱’可是很喜欢折磨人的。”说罢,克里斯蒂娜将手指轻轻地搭上沃尔辛厄姆起红疹的胳膊,万虫啮心般的感觉变本加厉地袭来。 “我要所有嫌疑人的名单。”克里斯蒂娜危险地眯缝起眼睛。 “我不”沃尔辛厄姆的双拳紧握,指甲一直嵌进肉里,“杀了我以后” “如果您是很好心地在担心我杀了您以后没法向宫廷隐瞒的话”克里斯蒂娜像小女孩一样天真烂漫地歪着头玩自己的辫子,嘴里却说着一点也不天真烂漫的话,“所谓的‘间谍’,就是命悬一线、随时可能会死掉的人。更不用说您现在是在和罗马教廷作对,就算暗中被人灭口,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对我而言,毁尸灭迹就更不是问题了,我可以让您死得尸骨无存,彻底消失,就好像您从来就没有出生过一样。” 沃尔辛厄姆额头上的汗一直流进眼睛,还是硬咬着牙。 “骨头很硬啊。”克里斯蒂娜却笑了起来,“不知道你的妻子和孩子是不是和你一样有骨气。” “不!”沃尔辛厄姆大喊起来,“不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别伤害他们” “嫌疑人的名单” “好吧,我只说一遍”沃尔辛厄姆舔了舔嘴唇,一口气报出了五十多个名字。 “这么多?”克里斯蒂娜皱起眉头。 “全伦敦所有来自天主教国家的外国人,所有的天主教徒,以及可以利用职业之便和天主教国家的人有密切联系的人都在嫌疑人的范围之内,包括黑斯廷斯男爵和斯第尔顿船长。” “不对我说实话,和不说话的下场是一样的。”克里斯蒂娜冷冷地打量沃尔辛厄姆,“你美丽的妻子爱丽丝,还有可爱的孩子们,查尔斯、伊丽莎白、安” “我说!”沃尔辛厄姆终于崩溃了,这次只报出十几个名字,“可能给玛丽女王做信使的就这些。” 丽贝卡静静地听他说完,和克里斯蒂娜交换了一下眼色,拿过纸笔,立即写下他刚才说的名字。 “这才是乖孩子。”克里斯蒂娜扔给沃尔辛厄姆一粒药丸。 沃尔辛厄姆忙不迭吃下,身上奇痒无比的感觉立刻消退下去。 “能让我回去了吗?”沃尔辛厄姆长舒一口气。不过他还没有安全。阿妙又在掂她那把大得恐怖的刀了。 “弗朗西斯爵士,我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您是在我的‘小可爱’手下坚持的时间最长的一个人,有这样的忍耐力,说明您应该能够扛得住很多酷刑,很适合做间谍。女王陛下身边能有您这样的人为她效力,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坏消息是我给您吃的‘小可爱’的解药只能暂时延缓发病,根本没法完全驱除‘小可爱’的药力,如果半个月不吃解药,我的‘小可爱’可就又要‘淘气’了。当然,这药也不是绝对没有办法完全解除,只是只有上帝才能彻底结束您的痛苦等您见到他老人家的时候。”顺利地在女王身边安插了一个眼线,克里斯蒂娜心情大好,“当然,您永远是罗思丽庄园的贵客,我也不会不厚道地只向您打听消息,不给任何回报。现在您还得到了一个可以同您交换情报的盟友。一点也不亏,不是吗?” 如果可能,沃尔辛厄姆宁愿没有这个情报员,也不要再见到她。 克里斯蒂娜打铃叫来车夫:“现在您可以回去了,大人。” 阿妙一直把沃尔辛厄姆“送”到罗思丽庄园门口,才让车夫把他送回去。沃尔辛厄姆一走,克里斯蒂娜就拿过丽贝卡写下的名单沉思:“难怪连我的情报网都查不出他的身世,原来他就是爱德华?达德利。” “克里斯,你说的该不会是”丽贝卡紧张地捂住胸口。 克里斯蒂娜点了点头:“伦敦城里就有罗马教廷的眼线,这会儿恐怕女王陛下故意放出的谣言已经传到梵蒂冈,让‘人鱼号’去意大利的消息大概也传过去了。” “不”丽贝卡失声痛哭起来,“不,不会的” “丽贝卡,担心也没用,尽人事听天命吧。”克里斯蒂娜说着不知能不能算是安慰的话,“尽快把这份名单和女王的意图送到‘人鱼号’,剩下的只有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不”丽贝卡摇着头,“我甚至都还没能给他生一个孩子” “我们谁都不想做寡妇。”克里斯蒂娜揽过丽贝卡的肩膀,“你要相信你的丈夫。他是个聪明人,能在‘血腥玛丽’的追杀下逃亡五年,这次也一定能转危为安。别忘了,他身边还有菲兹,她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得了,丽贝卡,大不了趁着年轻再找一个呗。女人活得比男人长,总是难免要做寡妇的。”玛利亚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人鱼号”上的两个哥哥。 克里斯蒂娜拧了玛利亚一把,一边另外抄了一份名单,一边继续好言相劝:“‘人鱼号’上又不是只有菲兹一个,索菲也是查不出身世的人。” “也是”丽贝卡好不容易才止住啜泣,深吸一口气,着自己冷静下来,“男人都不在,我们不能倒下去。” “这才是我们的大总管。”克里斯蒂娜站起身,拿走抄好的名单,“我还要回一趟娘家,警告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离我儿子的保姆远些。” “克里斯你弟弟该不会”丽贝卡叫住克里斯蒂娜,说话却吞吞吐吐。 “该不会什么?为了扳倒竞争对手,故意诬陷菲兹是罗马教廷的间谍?还是为了把你娶到手,故意害死你丈夫?”克里斯蒂娜笑起来,“如果他打算下半辈子都不再吃任何东西的话。”在大户人家,一出嫁就如同泼出去的水的姐妹自然比留在家里与自己争夺继承权的兄弟要好得多,但前提是姐妹的丈夫没有和娘家的兄弟起冲突。不然的话,姐妹照样会成为刺向自己心脏的尖刀。 注释:a.亨利八世的第四位王后,德国公主,是新教徒贵族。 第32章 亚伯与该隐(8) 几天后,“人鱼号”鸡飞狗跳的生活甚至延伸到了向来处于战火之外的船长室这天约瑟一踏进船长室,就看到好几本账本落在地上,桌椅都被撞歪了,墨水翻了一桌子,弄脏了羽毛笔,空中碎纸、羽毛漫天飞舞,船长亲自满房间地抓鸡。 “‘小雪’,别动,把信给我。” 约瑟还纳闷“人鱼号”上哪来的活鸡,还是只全身雪白的鸡,原来是信鸽。不过这只信鸽也太大了吧?约瑟刚走进房,突然觉得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发现满地狼藉中还躺着一只死鸽子。鸽子身上的伤口像是被什么猛禽抓伤的,鲜血在洁白羽毛的映衬下分外刺眼,还在可怜巴巴地垂死挣扎,直到约瑟无意中的一脚彻底解除了它的痛苦。鸽子的脚上还绑着没打开的信,约瑟把信解下来,看到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去意大利”下面的署名是“e?r”伊丽莎白女王! “小样,看你往哪里跑。”船长终于抓到了那只巨大的“鸽子”像抓鸡一样抓着它的翅膀,总算把它脚上的信解下来。“大鸽子”带的信似乎挺长,船长读了很长时间,手上的力道也放松了些。“大鸽子”趁机用力挣扎,总算重获自由,立刻飞到离船长比较远的桌子上,理顺被弄乱的漂亮羽毛,然后抓过约瑟脚下的死鸽子,开始大快朵颐。约瑟这才发现“大鸽子”根本不是鸽子,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鹰。 “约瑟,带‘小雪’去厨”船长读完信以后抬起头,才发现白鹰已经开始享用送信的酬劳,“‘小雪’,那是女王陛下的信鸽,不能吃!” 白鹰不理她,抓起死鸽子从窗口飞出去,然后罗宾的惨叫声从了望台一直传到船长室。 “不就是只鹰吗?至于叫成这样?‘小雪’又不吃人。” 可罗宾叫得实在太凄惨,船长被他吵得没法思考,只能匆匆把信撕碎扔在桌子上,去了望台救他。 “小雪”觉得了望台是个享受美食的好地方,丝毫不介意把罗宾的惨叫声当作就餐时的音乐,在罗宾面前把可怜的信鸽吃得只剩一副骨架,直到看见船长的手搭上了望台的边缘,才拍拍翅膀飞走。 罗宾蜷在了望台的角落,尽量让自己远离信鸽惨不忍睹的死尸:“那只鹰是那个异教徒王子养的吧?” “这么大一个人怕那么小一只鸟,丢不丢人?”船长把信鸽的骨头扔到船外。 “它认识你是它主人的王妃,可不认识我。” “小雪”要是真的把菲泽塔当王妃,她就不会为了得到它送的信,弄得船长室一片狼藉了。船长看了看罗宾,故意把鸽子血淋淋的断脚凑到他面前。 罗宾的脸色本来就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此时更是整张脸都开始抽搐,双眼紧紧盯着船长的手,生怕她会把鸽子的残肢断骸往他身上扔。 船长刚想再嘲笑罗宾几句,甲板上就传来“杰克”怪里怪气的呼救声。“南瓜”很不满意有别的动物和它分享抓“杰克”的乐趣,帮着“杰克”一起想把“小雪”赶走,从了望台可以看到下面两只鸟一只猫闹成一团,真介好不容易擦干净的地板上很快又印满梅花形的脏脚印。奥尼恩抱着筐子,看不到前面的路,被迎面而来的鸟吓了一跳,没注意到脚下的“南瓜”被它绊倒在地,手里抱的筐子中的土豆滚得到处都是。凯撒骂骂咧咧地到甲板上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杰克”终于看到救星了,飞到凯撒身边求助。凯撒看到追过来的白鹰,也吓了一大跳,毫不犹豫地拔枪,没打到“小雪”却打下了一只跟着船的海鸥。甲板上除了脚印以外,又多了一滩血迹要擦,真介跪倒在地,真想再也不起来算了。“小雪”似乎觉得凯撒的武器用来猎海鸥不错,干脆绕着凯撒继续抓“杰克”这下把见惯大风大浪的老海盗也吓得哇哇乱叫直到“小雪”心满意足地抓了两具海鸥的尸体飞走,下面还是一片混乱。 船长回过头看了看吓得脸色煞白的罗宾,还是觉得他的反应太夸张了些:“杀人都没见你手软过,看到一只死鸟,就吓成这样?” “杀人又不用我亲自动手。要我自己做的话,我连鸡都杀不了。”终于安全了,罗宾吓得瘫倒在地。 他还真好意思说。 船长坐到罗宾身边:“女王陛下来信了,要我们去意大利。” “然后呢?” “别的什么都没说。” “你那位‘前夫之三’的鹰不是来给女王陛下送信的吧?王妃殿下。” “教皇宣布革除陛下教籍,剥夺她的统治权,教谕已经张贴到伦敦了。” “所以打算拿我当诱饵,引开教皇的注意力?”罗宾冷笑起来,“你打算怎么办?” “去意大利。” “别忘了,功高震主的人不会长命。我是你落在女王手上的把柄。如果我死了,你的下场也好不了。” “我知道。”船长不理他,爬下了望台离开。 “王宫外面也是牢笼啊”罗宾靠在了望台上,对着蓝得刺眼的晴朗天空苦笑。 船长回到船长室的时候,就看到约瑟把先前她撕碎的信都从窗口扔进海里,顺手帮她收拾一片狼藉的书房。 “约瑟,辛苦了。”船长自己心里也乱成一团,没注意到约瑟不自然的脸色。 刚才船长走了以后,约瑟的洁癖让他对满室狼藉实在是看不下去,就动手收拾起来。无意之中,一张碎纸片飘到约瑟手里。是船长刚才撕碎的信,上面写着一个让约瑟觉得熟悉的名字“伯托?里多” 会不会仅仅是凑巧同名同姓?船长走得匆忙,没有把信撕得很碎。约瑟看四下没人,把剩下的几张纸拼起来,很快就得到了答案。纸上写的名字确实是“罗伯托?里多尔菲”还特意注明国籍和职业“意大利银行家”里多尔菲是约瑟父亲的旧友,父亲去世以后,里多尔菲依然与约瑟家往来密切。约瑟匆匆扫了一眼整张纸,发现是一份名单,上面写了十几个名字,以及这些人的国籍、职业、宗教信仰等大致情况。船长很快就回来了,约瑟只来得及大致地将名单扫了一遍,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连忙把所有的信纸碎片都扔出窗外,假装在帮船长打扫房间。 “约瑟?辛苦了。” 船长的话吓了约瑟一大跳,约瑟只是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 “维基,”范追进来,看到约瑟,示意他回避,一直追到船长的卧室,“维基,你真的打算让罗宾去送死吗?” “那你叫我怎么办?违抗女王陛下的命令吗?” 房间里很快就传出争吵声。 约瑟很知趣地乖乖回避,离开船长室以后才摊开手心,里面是名单的几张碎片。约瑟把碎片拼起来,上面写着“摩西?奥利维尔男爵,英格兰商人,天主教徒” 摩西?奥利维尔是约瑟的哥哥的名字。 第33章 原罪(1) 你将这一切的话指示这百姓。他们问你说,耶和华为什么说,要降这大灾祸攻击我们呢。我们有什么罪孽呢。我们向耶和华我们的神犯了什么罪呢。 你就对他们说,耶和华说,因为你们列祖离弃我,随从别神,事奉敬拜,不遵守我的律法。所以我必将你们从这地赶出,直赶到你们和你们列祖素不认识的地。你们在那里必昼夜事奉别神,因为我必不向你们施恩。我田野的山哪,我必因你在四境之内所犯的罪,把你的货物,财宝,并邱坛当掠物交给仇敌。并且你因自己的罪必失去我所赐给你的产业。我也必使你在你所不认识的地上服事你的仇敌。因为你使我怒中起火,直烧到永远。 百姓哀叹,愿我生的那日受咒诅。愿我母亲产我的那日不蒙福。给我父亲报信说你得了儿子,使我父亲甚欢喜的,愿那人受咒诅。愿那人像耶和华所倾覆而不后悔的城邑。愿他早晨听见哀声,晌午听见呐喊。因他在我未出胎的时候不杀我,使我母亲成了我的坟墓,胎就时常重大。我为何出胎见劳碌愁苦,使我的年日因羞愧消灭呢。 《黑暗圣经旧约.耶利米书》。 明君生在王室是人民的幸运,昏君、暴君生在王室是人民的不幸。但是不论是明君、昏君还是暴君,生在王室永远都是一种不幸。 雪白的鹰飞在高空中,清越的唳声响彻云霄,在地上却只能看到一点影子快速掠过。随着一声口哨,鹰的主人举起健美的前臂,手腕上四指粗的黄金手镯零散地镶嵌有各色珍贵的宝石,在阳光下散发出迷人的色彩。粗犷而奢华的首饰与主人洁白细腻如象牙的肤色和结实健美的肌肉线条相得益彰,若不是能透过近乎透明的肌肤看到蓝色的血管微微搏动,任谁都会以为这条胳膊属于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而不是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 白鹰在天上盘旋一圈,落到主人的手镯上。 “‘小雪’,这么快就回来了?茜茜鲁尼有什么回信吗?”白鹰的主人放下手,像对小孩说话一样对着鹰说话,仿佛用紫水晶雕成的眼睛带着几分调皮,笑起来特别甜。镶满各色宝石、足有小指粗的耳环随着他转头的动作,在俏皮地微微翘起的金黄色卷发下轻轻摇摆。虽然穿着类似于基督徒的衣服,充满异域风情的打扮、俊美如同天上明月的容貌都让来自沙漠的王子仿佛从《一千零一夜》中走出的异教神只。 “英格兰的天气真是让人不舒服,亏得茜茜鲁尼和这些英国人在这么阴郁的天空下还活得下去。”沙漠王子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格林威治宫的大门,浓密的金黄色睫毛在他的颧骨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放下你的武器,异教徒!”女王的禁军很快就从宫门里冲出来,手持长枪将他团团包围。 “是你们的女王邀请我到王宫来给她讲故事,这就是基督徒对待客人的礼节吗?”沙漠王子说了一口流利的法语,说话时不解地歪过头,却对指向他咽喉的武器视而不见,“‘异教徒’的风俗可真是奇怪。” “纳赛尔王子,带着武器见客人可不是基督徒的习俗。”禁军队长走到他面前,“您不能带着武器去见女王陛下。” 纳赛尔一扬手,让“小雪”离开,看了看腰间从不离身的佩刀,却不愿意解下:“我是不介意手无寸铁地面对一群基督徒,不过‘沙沙’不喜欢信仰耶和华的人碰他。” “魔鬼的信徒,别不知好歹!”一个较年轻的禁军卫士持枪刺向纳赛尔。 纳赛尔侧头躲过枪头,一把接住枪身往回一送,反而捅在那个禁军卫士的肚子上,直接把他捅趴下。众禁军卫士见状,群起而攻之,唯独禁军队长傻站在一边,考虑到底应该作为基督徒决不饶恕不信仰上帝的异教徒,还是应该作为女王的侍卫阻止手下的人轻侮女王的贵客。而纳赛尔始终带着好整以暇的笑容,仅仅在禁军队长纠结的一小会儿时间里,就当着他的面赤手空拳单枪匹马把他的手下全都打趴下,还一个都没弄死,甚至弄伤的程度也仅限于保证他们无法再反抗。 “说真的,我没看出来我带不带武器,对你们而言有什么区别。”纳赛尔扔掉手中折断的长枪,走到禁军队长面前,“现在你能带我去见你们的女王陛下了吗?”纳赛尔十二岁就作为“刀圣王子”扬名立万了,就凭这么点人,难道以为缴了他的武器,就会是“七剑客”之一的“白鹰”的对手了吗。 那个异教徒王子又来了!女王的女官们为纳赛尔引路,一面要端基督徒对异教徒不屑一顾的架子,一面却忍不住利用每一个转角回眸偷睇,想多看他几眼。纳赛尔对基督徒的这种假正经的态度见多了,每次有女官偷偷回过头,都报以炫目的微笑,有些坏心眼地看她们能忍到什么时候。 严肃的女官总管的定力倒是比年轻的女官好得多,从头到尾都没有回过头,态度冷淡地通报过后,让纳赛尔进去见女王,不等他走远,就开始训斥年轻的女官:“你们在做什么?中了异教徒的巫术吗?赶紧去教堂忏悔,或者干脆把眼睛挖掉算了,免得你们整个身体和你们爱上异教徒的眼睛一起下地狱。” 女官总管本来就没有避讳纳赛尔,甚至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以彰显基督徒对“异教徒”的深恶痛绝,故意摆出一副傲慢的姿态,甚至根本不把尊贵如异国王子的身份放在眼里。 纳赛尔原本已经快要走进房间,听到女官总管的话,又倒退回来,搂过她,恶狠狠地吻上她的嘴唇:“谢谢您为我带路,夫人。”然后把晕倒的女官总管扔给年轻的女官们。他倒要看看她会不会因为被一个“异教徒”吻了,就去把自己的嘴唇割掉。 “纳赛尔王子!”女王一看到纳赛尔,就伸出双手向他迎来。 “陛下。”纳赛尔跪下吻了吻女王的手,随后坐到女王身边的椅子上,“这次送来的香料合您的心意吗?” “真是太棒了。”纳赛尔在奢靡成风的中东王宫中长大,稍微次一点的货物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更不用说如此上乘的礼物还是由一个异国美男子亲自送来,怎么会不合女王的心意。 “您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呐,关于您的茜茜鲁尼王妃的故事。‘茜茜鲁尼’在你们的语言中意思是‘上帝的玫瑰’吗?” 是“沙漠玫瑰”不过纳赛尔无心去纠正:“上次说到哪里了?打胜仗以后回国对吗?这一次胜仗让‘刀圣王子’和‘仙女王妃’誉满全城,我以前装疯卖傻的努力算是全部付诸东流了。我哥哥硬要让位给我,还我娶茜茜鲁尼做王后,可我们谁都不想被束缚在王位上。后来是茜茜鲁尼出的主意。我们先假装同意,我继位,娶她为后,然后趁我哥哥大意的时候,我们就‘私奔’了,一去不回。没能看到我哥哥看到我的留言时的表情,实在是一大遗憾,可惜我哥哥肯定说我们暴病身亡之类,我也再也不能回慕兰。所以,陛下,我现在已经不再是王子,而仅仅是‘拉斐尔号’的船长。” “不论您自己是否承认,什么都改变不了您的高贵血统,至少在英格兰,朕始终会把您当外国王子来招待。” 纳赛尔向女王微微欠身,表示感谢。 “在你们那里,是不是男人都会娶几十个妻子?” “哪有那么多女人?只有贵族才会妻妾成群。我的父亲和哥哥都有三四十个妃子,我的侄子也有五个了。” “那您为什么只娶了一个?” “这一个就够我受的了。”纳赛尔苦笑,“一离开慕兰,茜茜鲁尼就吵着要和我离婚,宣称她不承认除了在教堂说‘我愿意’以外的任何形式的婚礼具有缔结婚姻关系的效力,最多把我算作前夫。而且别说是‘前夫之一’了,我连‘前夫之二’都轮不到做,还是‘前夫之三’。她还整天威胁我,说我如果不肯乖乖做‘前夫’,她就让我做‘先夫’。” “在教堂?”女王笑得前仰后合,“茜茜鲁尼王妃是基督徒?” “在英格兰,你们称她为‘菲泽塔爵士’。” “是朕的小‘麻雀’?”女王渐渐敛起了笑容,“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前夫之一’和‘前夫之二’是谁?” “一个是她以前的船员,一个是她在中国认识的。不过那两个人都和我一样,并没有真的和她结婚。” “哦,是这样。”女王这才重新浮起笑容,“可怜的‘前夫’们。” “是啊,确实可怜,”纳赛尔仰天长叹,“一面要被她着‘要么做前夫,要么做先夫’,一面还要替她去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找我的姨妈交涉,让她同意向斯第尔顿家族开放苏伊士运河。” “您的姨妈是” “奥斯曼帝国苏丹赛利姆二世的母亲罗西拉娜太后。要说她在奥斯曼帝国的地位么您就当她是奥斯曼帝国的凯瑟琳?德?美第奇吧。要不是有她把持朝政,处处照护我和我哥哥,恐怕慕兰这样的小国早就被奥斯曼帝国吞并了。” “哇哦”女王发出一声感叹。 “当初罗西拉娜太后和我的母亲祖玛罗多先王妃亡国后被作为战利品掳走,一个嫁给了奥斯曼帝国的苏丹,一个嫁给了我父亲。不过多亏安拉和伊什塔尔女神保佑,现在罗西拉娜太后的儿子成了苏丹,我的同母哥哥也是慕兰的国君,如果我可怜的母亲还活着,也是太后了。” “安拉?您也信***教?在你们的国家,是不是从小就教育孩子,说基督教是邪教?” “确实。作为一个建立在贸易上的国家,慕兰人对任何宗教都很宽容,唯有对‘上帝教’绝不姑息。从一千多年前开始,在我们的国家就有法律规定,如果发现信仰‘上帝教’的人,一定要立即烧死,而且连骨灰都不能留在慕兰的国土,免得‘上帝教’像瘟疫一样传播。我也是从小受到类似的教育,说信仰上帝的人都是魔鬼,会活吃小孩,喜欢把人活活烧死,用来祭他们的邪神,而且他们的恶行都会作为丰功伟绩,让他们在死后受到他们信仰的邪神的保佑。如果不是后来离开自己的国家外出游历,发现基督徒中也有好人,恐怕我一发现茜茜鲁尼是欧洲人,就直接把她烧死了。” “您外出游历多久了?” “从十二岁离开慕兰开始,有十几年了,去过中国、印度也不是第一次来欧洲。不怕您笑话,我的好身手都是在被宗教法庭追杀的时候出来的。” “所以知道‘上帝教’中也有好人?” “是啊。”尽管数量不多。“陛下,您就是我知道的欧洲少数明君之一。” 女王用迷人的微笑感谢他的赞美。 “可惜只有我知道基督徒并不全是恶魔,不会随意伤害无辜者,而我遇到的几乎所有的基督徒都坚信不信上帝的人都是吃人的恶魔,只有极少数的例外包括您和茜茜鲁尼。” “那您在欧洲时的生活一定很辛苦。” “在一个崇尚愚昧的世界做聪明人,从来不是件轻松的事,我想您一定也深有同感。” “在这个世界,做傻瓜或许真的比做聪明人快乐。”女王确实深有体会。作为少有的聪明人,伊丽莎白女王懂得在推行新教信仰的同时宽容天主教徒的存在,才换来英格兰的和平繁荣。可惜天主教徒只知道对上帝愚忠,却对女王的宽厚视而不见,在英格兰北部与苏格兰接壤的地方,至今还有野心勃勃的天主教徒支持让伊丽莎白女王下台、让玛丽女王继位,一心想着让英格兰“恢复纯正的宗教信仰”全然不顾玛丽女王统治英格兰以后,英格兰将和苏格兰一样,被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陛下,我想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在一个崇尚愚昧的世界做唯一的聪明人,确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这并不意味着做个聪明人不好。毕竟聪明人装傻很容易,至于傻人装聪明么至少我有生以来,还没见过成功的例子。”纳赛尔看了看女王,突然语风一转,“陛下,既然你我都是聪明人,就不用拐弯抹角地说话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人鱼号’上那个叫罗宾的水手应该和我一样,是被剥夺继承权的王子。” “所以呢?”女王对他的问题不置可否。 “所以虽然菲泽塔爵士一直拒绝承认和我有夫妻关系,我们结婚时,确实是按照苏丹娶王后的仪式办的,只要我一天不同意离婚,我们就依然是夫妻。既然您始终坚持把我当成外国王子,请您也对她保持对待外国王妃的礼貌,不然奥斯曼帝国确实离英格兰太远了,我亲爱的姨妈未必能发兵过来,不过如果她收回苏伊士运河的使用权,从英格兰到中国的路就会一下子远很多,两国贸易也会大受影响。在英格兰的国库囊中羞涩的现今,英明如陛下,一定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我们也一直都很珍视您的友情,毕竟不是每一个基督徒君王都有您这样的智慧,能容忍我们这些‘异教徒’。”纳赛尔站起身,“请容许我告辞了,陛下。听说我的爱妃去了意大利,梵蒂冈就是在那里吧?我得去接她,免得她又迷路回不来。” 直到纳赛尔走后,女王还坐在老位置上,玩着桌上的茶碗盖。这是菲泽塔第一次去中国回来以后带给她的全套各色瓷器中的一件。精美的茶壶和茶杯都在边缘绘有极富东方色彩的抽象云纹,只要注入热水,杯身和壶身的特殊颜料就会显现张牙舞爪的五彩飞龙的图案。在欧洲,一般的中国瓷器都能卖得比黄金贵,如此精美绝伦的瓷器更是有价无市。即使是在西班牙、奥地利、神圣罗马之类的大国,这样的艺术品都应该被在柜子里,用来向贵宾炫耀,区区小岛国英格兰的女王却把如此昂贵而易碎的艺术品当日常用品使用,就算是教皇看到了,肯定也会羡慕得双眼发红。伊丽莎白女王一直在感谢上帝让菲泽塔出生在英格兰,但是她实在太能干了,能干得让女王越来越不知道把范和罗宾流放到“人鱼号”上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 第34章 原罪(2) 《新约?马太福音》第十六章第十八节写道:我对你说,你是彼得(磐石之意),我要将我的教堂建在此磐石之上,阴间的权柄,不能胜过他。 宏伟的圣彼得大教堂是罗马基督教的中心教堂,是欧洲天主教徒的朝圣地,是梵蒂冈罗马教皇的教廷,整栋建筑犹如一个平放在地上的巨大十字架,标示圣彼德墓穴的所在。大教堂门前左边高大的圣彼得雕像神情自若,面带微笑,右手握着两把耶稣送给他的通向天堂的金钥匙,左手拿着一卷耶稣给他的圣旨。栩栩如生的雕像甚至连他头上的卷发、脸上的皱纹、下巴上的胡须和身上的层层长袍的褶皱无一不被雕琢得极其细腻真,仿佛是一个活生生的巨人站在那里,只要有风吹过,他的头发、胡须和衣服便会随风飘起。教堂的另一侧是同样栩栩如生的圣保罗雕像,陪着圣彼得的雕像守卫他的大教堂,正如二人在世时一起随侍耶稣左右。教堂平顶正中间站立着耶稣的雕像,他的十二个门徒的雕像在两边一字排开,高大的圆顶上精美绝伦的装饰并不因为站在地上的人看不到而有丝毫的偷工减料,因为这是造给天上的父看的,而不是给地上的人看的。 这是梵蒂冈最大的教堂,是教皇所在的地方,是全世界所有天主教徒的圣地。若是登上大教堂的穹顶,可以眺望整个罗马城,居高临下的感觉会让人产生自己就是殉教而死的神子耶稣?基督的错觉。确实,教皇、枢机主教和大主教们待在十字架型的圣彼得大教堂,可以视作纪念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却不知在耶稣生活的时代,十字架是罗马人发明的一种最残忍和野蛮的刑具,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是只有犯了最不可饶恕的罪过的人才“享有”的“特权”比如背叛者。 圣彼得大教堂最早只是建在圣彼得墓上的一个小会堂,可如今已经华丽到令人惶恐,高大的建筑、宽敞的面积、精美不似人工的装饰,都会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感。若没有对上帝坚定不二的信仰,甚至都不敢抬头挺胸地行走于其中。 年仅四十岁的迪特里希枢机主教是梵蒂冈的极少数较年轻的高级神职人员之一。此时他正匆匆走过大教堂前的长走廊,无心欣赏两旁带浅色花纹的白色大理石柱子上精美的花纹、拱顶上惟妙惟肖的人物雕像以及布满整个黄褐色顶面的立体花纹和图案,一直进入教堂的大殿堂。 大殿堂位于教堂的正中心、大十字架的交叉点,宏伟奢华到令人感到哪怕是在里面呼吸,都是对上帝的亵渎。大殿堂到处是色彩艳丽的图案、栩栩如生的塑像和精美细致的浮雕,过于宽大的场地让任何行走于其中的人都卑微如蝼蚁。彩色大理石铺成的地面光亮照人,让匆匆经过的迪特里希主教的一身红衣犹如一团火从地上滑过。大殿中由米开朗基罗设计的大穹顶为外暗内明的双重结构,给肃穆幽暗的殿堂平添了一份神秘的色彩,也让从玫瑰花窗射入的阳光犹如来自天堂的眷顾,照亮为黑暗所笼罩的人间,照亮祭坛前身形佝偻的老人的苍苍白发。 “圣父。”迪特里希主教跪在祭坛前。 教皇没有理会他,直到祈祷完毕后,才慢慢地转过身,伸出手让他亲吻:“迪特里希,我亲爱的孩子。我刚才正在为苏格兰的玛丽女王祈祷,希望上帝能救她早日脱离新教徒的魔掌,执政英格兰,让天主的光辉重新洒满那个不幸的国家。而就在此时,你来了,我的孩子。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迪特里希主教摇头:“不幸的玛丽女王依然处于伊丽莎白女王的掌控之下,无法逃脱。” “上帝保佑她,阿门。”教皇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便要转过身去继续祈祷。 “但是让女人统治男人是违反上帝的教义的。如果有拥有王位继承权的男性继承人,我们为什么要扶植一个女人继承王位?” “对,我们都知道。女人应该服从男人,因为上帝先创造了亚当,然后才用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属品。让女人凌驾于男人之上,就如同让奴仆凌驾于主人之上,让老鼠凌驾于狮子之上,是违反上帝的教义和自然界的法则的,这是谁都知道的常识。可是拥有英格兰的王位继承权的都是女人,我们别无选择。”教皇低下白发苍苍的头,“上帝啊,这个污秽不堪的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可怜的英格兰人民虽然受到新教思想的毒害,但是依然知道不该让女人统治男人的道理,如果有一个拥有王位继承权的男性继承人存在,必定会受到臣民拥护。只要有一个拥有足够的威信和权力的人支持他,他就可以很容易地把那个可恶的异教徒私生女赶下国王的宝座。而我们通过扶植他得到英格兰的王位,就能在他心中树立对天主的忠诚,让天主的光辉重新洒满那个不幸的国家。” “可是唯一拥有英格兰王位继承权的男人是苏格兰的詹姆斯国王。那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就受到新教思想的毒害,已经成了魔鬼忠贞不二的信徒。他甚至支持伊丽莎白女王剥夺他可怜的母亲玛丽女王对英格兰王位的继承权。” “不,圣父,我说的是爱德华?达德利。” “爱德华?达德利?”教皇慢慢地回过头,“他是谁?” “简?格雷女王的儿子。”迪特里希主教回答道,“那个‘英格兰的尼禄’亨利八世虽然受到女巫安妮?博林的蛊惑,带着整个国家背弃了上帝和罗马教廷的教诲,却良心未泯,在生前立下遗嘱,说如果他的独子爱德华王子未及大婚生子就弃世,便由其长女玛丽公主继位,也就是后来的玛丽女王。” “我听说过她的名字。英格兰的女王玛丽一世为了让英格兰恢复纯正的信仰,不惜以鲜血和烈火来清洗大地,是个圣洁的女人,和她的母亲阿拉贡的凯瑟琳一样,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可惜她因为虔诚的信仰和纯洁的灵魂而受到上帝的厚爱,还来不及彻底清扫英格兰土地上的罪孽,便早早地被传召到上帝的御座前侍奉,却让英格兰重新落入新教徒的魔掌。”教皇深深地叹息,“愿她纯洁的灵魂在上帝身边享永世之福,阿门。” “阿门。”迪特里希主教也赶紧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但是圣父,在爱德华六世驾崩之后、玛丽女王继位以前,英格兰还发生过一次小小的政变。爱德华六世年幼无知,受奸人欺骗。那些邪恶的新教徒臣子生怕爱德华六世驾崩、玛丽一世继位以后,会让英格兰重新沐浴在天主的光辉下,让保佑他们荣华富贵的魔鬼无所遁形,便蛊惑年幼的国王在驾崩前下旨剥夺他的两个姐姐玛丽和伊丽莎白的王位继承权,而直接将王位传给多塞特侯爵亨利?格雷的女儿简?格雷郡主爱德华国王的姑母玛丽公主的外孙女。所幸上帝保佑玛丽女王,爱德华六世驾崩后,简?格雷仅仅做了九天女王,就连同她的丈夫和所有密谋篡取玛丽女王王位的叛贼一起被送上了断头台,可是简?格雷的儿子爱德华?达德利却被多塞特侯爵府的一个小侍卫提前抱走,从此下落不明。” “儿子?你是说还有一个有英格兰王位继承权的男孩?” “正是!”迪特里希主教目光炯炯,“而且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现在应该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了。” “可是那个孩子生死未卜” “他应该还活着!就在十二年前,英格兰的伊丽莎白女王刚登基不久的时候,宫廷里出现了一个少年,自称是被处死的多塞特侯爵亨利?格雷的远房堂亲,伊丽莎白女王便赐予他多塞特侯爵的头衔。据说新的多塞特侯爵还有个弟弟,在哥哥得到侯爵的头衔以后,就住在女王赐予的哈特菲尔德宫疗养。二人的年龄与当年带走爱德华?达德利的小侍卫和失踪的小王子正吻合。恐怕那个‘弟弟’就是爱德华?达德利,疗养只是表面上的说辞,实际上是软禁。” “也就是说那两个可怜的孩子现在也处于那个私生女的软禁之下?” “不。据说在两年前,新的多塞特侯爵的弟弟久病身亡,多塞特侯爵也随之离开宫廷,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怜的孩子。”教皇回过头,“我们不是上帝,那个孩子也不是耶稣?基督,我们没法把已经不在人世的人带回来,让他继承王位。” “可就在几个月前,有人在法国加莱见到了多塞特侯爵和一个十七岁左右的少年在一起。” “也就是说那个孩子并没有死,只是从软禁变为流放?”听到这个好消息,教皇像是喝了青春之泉,衰老的躯体一下子充满了年轻人般的活力,就连佝偻的身形都挺直了不少,“后来呢?” “虽然多塞特侯爵当面予以否认,当天有一艘船刚靠岸就立即离港。” “哪艘船?” “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船长的‘人鱼号’。” “‘伊丽莎白的杂种狗’,我听说过这个人。”教皇把脸埋进满是皱纹的手掌,“勾结海盗和异教徒,用巫术吸取无辜者的灵魂,拿各种异教徒的奢侈品来腐蚀虔诚善良的天主教徒的信仰、勾起他们心中的贪欲,还帮助那个英格兰的私生女大肆打压各天主教国家。他是魔鬼派到人间的使徒,是撒旦的化身,各种罪行简直令人发指,罄竹难书!” “正如您所说!”见教皇开始情绪激动,迪特里希主教继续火上浇油,“而且‘人鱼号’离开加莱以后,斯第尔顿家族的‘加百列船队’就开始在法国沿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似乎是为了找出那个目击者灭口。听说‘加百列号’的船长还是个有一半黑人血统的女海盗,是人和畜生交欢生下的杂种,而且是斯第尔顿的之一” “上帝啊,您为什么在世道如此艰难的时候选择我作为您在人间的代言人?”教皇用双手抵着额头,“但是我们不能放弃希望。迪特里希,那两个孩子长什么样?” “爱德华?达德利一直被软禁在哈特菲尔德宫,很少有人见过他,只知道他有一头漂亮的金发,相貌十分俊美。但是有很多人见过他的侍卫新的多塞特侯爵范?格雷。他现在应该有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相貌堂堂,长得十分像死去的前多塞特侯爵亨利?格雷,而且有一双罕见的钢蓝色眼睛。” “这样的特征很明显,应该不难找到他们两个人。去找!我的孩子,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哦迪特里希,我亲爱的孩子,虽然因为我们没有及时给予苏格兰的詹姆斯国王正确的指导,导致他的灵魂已经被邪恶的新教思想彻底腐蚀,但是爱德华?达德利是上帝给我们的一个纠正错误的机会。虽然他的父母都是新教徒,那个英格兰的私生女和她的走狗对他的不公待遇一定让他看清了新教徒的邪恶本质。我们这一次不能再辜负上帝的期望了,一定要把爱德华?达德利从新教徒魔鬼的手中救出来,让他接受上帝和教廷的指导,倾听真理的教诲,明白什么才是正确,什么才是错误。然后等他登上英格兰的王位时,那个不幸的岛国就能恢复纯正的信仰了。”教皇向迪特里希主教伸出双手。 “是,圣父,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迪特里希主教恭敬地吻了吻教皇手上的戒指,随即告退。 亲们,看完了别挥一挥手不带走一丝云彩啊。至少留个脚印让作者我知道你来过了成不。 第35章 原罪(3) 女王的信送达以后不久,“人鱼号”就到达了位于亚平宁半岛南部那不勒斯的圣露琪亚港。 美丽的那不勒斯向来是亚平宁半岛诸公国中最具规模者的首都,其惊心动魄的美只有传说中挑起斯巴达与特洛伊之间战火的红颜祸水海伦才能与之相提并论,以至于意大利古语有云“朝至那不勒斯,夕死可矣”那不勒斯海湾清澈的海水犹如海伦的眼睛,湛蓝而深邃,热情而静谧,令天地万物都为之心旌摇荡。从十四世纪开始,文艺复兴之风就如美人鱼帕尔特诺佩的歌声,远远地飘遍整个那不勒斯。大画家卡瓦里尼自罗马、马尔蒂尼自锡耶纳、乔托自佛罗伦萨纷至沓来,知识阶层的精英如圣托马斯、彼特拉克、薄伽丘也云集于此。到了十六世纪,大诗人塔索再次以长诗《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为其家乡增辉。每一个那不勒斯人都为他们的家乡自豪,因此也分外无法容忍有人用卑鄙的行为玷污他们美丽的家乡,比如流氓,小偷,乞丐,海盗,以及异教徒。 广场上竖立着一个绞刑台,上面挂有一排数个绞索。浑身脏兮兮的男女老幼手脚上都戴有镣铐,面容悲切,在衣着鲜亮的卫兵的监督下安静地排着队,一步步走向即将套上他们脖子的套索,准备结束自己悲惨的生命。他们的罪过就是无幸从出生起就衣食无忧,无幸受教育,无幸得到一份能填饱肚子的工作,无幸在犯罪被绞死和不犯罪被活活饿死之外还有第三种选择。但法律是公正的,身居高位的“大人”们不会因此而给予他们任何怜悯。 卫兵们像一杆杆标枪戳在刑场周围,笔挺的制服上有精美的刺绣,手上锃亮的刺刀在地中海热情的太阳下闪闪发光,千篇一律的扑克脸让他们更像是放在玩具盒里的宪兵玩偶,也让和他们在一起的一个痞子分外醒目。 痞子看起来和普通的水手没什么两样,乱蓬蓬的头发有些长,在脑后扎成一个老鼠尾巴一样的小辫子,脏兮兮的小胡子让人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一身褪色发黄的旧衣服散发着长期做体力活而且很少洗澡造成的恶臭,还流里流气地抖着腿,一根草茎随着他的笑容在他的嘴里上下翻动着。痞子带着一脸来看戏的表情,好像他真的是总督请来的贵客,而没有和死刑犯们一样戴着镣铐。 “鲁契尼先生,只要您愿意为教皇陛下效力,就会立即得到释放,不然的话,就要因为盗窃罪、猥亵妇女罪和海盗罪和他们一起上绞架。”身上喷了高档香水的总督却对脏兮兮的痞子十分恭敬,为了显示亲热,还特意走近他身边,但立刻就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恶臭熏回来。 “嘿嘿”痞子白了总督一眼,反而也像受不了他身上的香水味一样,特意往离他比较远的地方挪了一步。 “鲁契尼先生,只要您肯为教宗效力,还需要靠偷钱来过活吗?更不用说追在下等娼妓后面了。到时候只要您招招手,就会有大把的贵族小姐自己送上门来。荣誉还是死亡,官位还是绞架,请您慎重考虑。”总督强忍着不快,再次苦口婆心地劝说。要不是派了整整五百人,还是趁他用偷来的钱嫖娼、快活到一半的时候才抓到他,总督死也不会相信这么个小流氓就是“七剑客”之一的“贼鸥”路易?鲁契尼。 鲁契尼忙着东张西望,根本不理他,只有嘴里狗尾巴般上下翻腾的草茎在肆意地嘲笑一本正经的总督。 “鲁契尼先生?鲁契尼先生!” 直到总督几乎在鲁契尼耳边怒吼,鲁契尼才如梦初醒,用小指抠了抠耳朵,故意把耳垢往总督衣服上弹,看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又是“嘿嘿”地猥琐一笑:“那钱多脏啊。” “钱脏?” “这是常识,你妈妈没告诉过你吗?”鲁契尼叹了口气,“是啊,你们是‘大人’,只知道食物脏了不能吃,水脏了不能喝,却不知道钱脏了不能用。唉用脏钱换来的东西有哪一样是干净的?偷钱虽然可能有上绞架的危险,可是花起来安心,毕竟不是什么人身上都有闲钱给人偷的。” 总督被他气得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鲁契尼却不以为然,继续带着看戏的表情看刽子手绞死一批又一批人:“啊,可怜的夏洛特,你们怎么忍心把我从她身上拖起来,再把绞索套在她美丽的脖子上呢?” 头发乱蓬蓬的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回过头,就看见和总督在一起的鲁契尼。鲁契尼给了她一个飞吻,也回以苦笑,随即脚下一轻,被自己的体重折断了脖子。 “把这么美丽的女人送上绞架,真是暴殄天物。”鲁契尼摇着头,却没有流露出一点悲伤的表情。 “这也能叫美女?”总督看着卫兵把已经绞死的尸体解下来,扔上运尸车,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出这个面黄肌瘦女人有什么姿色可言。 “当然,和总督夫人比,确实是差远了不论是和她上床的男人的数量还是质量,都差得很远。”鲁契尼不理会暴跳如雷的总督,不等他下令,就乖乖地自己挤进死刑犯队伍的最前面,要求卫兵把他的锁链也和他们连在一起,接着回过头看了看被他挤到后面的人,“嘿,朱塞佩,好小伙子,不介意我插个队吧?” 小乞丐抬起头看了看他,往后退了一步,苦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谢。”鲁契尼排到队伍最前端,“我想我们大概是同一批。” 卫兵把已经绞死的尸体解下来,准备把下一批人挂上去。鲁契尼双手抱在胸前,不停地抖着腿,好像他们慢吞吞的动作让他等得很不耐烦。 “总督大人,真的把他也绞死吗?听说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公爵的哥哥唐?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大人和他是好友。”旁边的书记官问总督。 总督正犹豫,鲁契尼又开始聒噪了:“我忘了说了,总督大人。和总督夫人相比,她的女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总督气得整张脸已经开始从红色变为紫色。 “发什么火,真是,”鲁契尼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说她的女儿,又没说是你的种。难道你以为你有本事把女人的肚子搞大吗?” 这下总督彻底气疯了:“别说他只是个西班牙公爵的哥哥的好友,就算这家伙的亲爹是教皇,我也要把他送上绞架。”话说出口以后,才发现自己是对教皇大不敬。 鲁契尼幸灾乐祸地鼓掌:“好了,这下要来陪我们的人又多了一个。” “让他笑吧,他马上就笑不出来了。”总督咬牙切齿。 尸体已经清理完毕,鲁契尼却赖在绞刑台下不走,反而拉过一旁的卫兵聊天:“小家伙,多大年纪了?尝过女人的滋味了吗?” 卫兵不理他。 “干嘛做出一副吓人的表情?以前从来不会有死刑犯来找你聊天?”鲁契尼一直凑到卫兵耳边,“对了,偷偷地给你一个建议总督的夫人和小姐都是绝色倾城的尤物,而且来者不拒,绝对是帮你告别处男生涯的不二人选。”一边说一边还不忘时不时地瞥总督几眼,好像还生怕总督发现不了他是在谈论他。 卫兵硬憋着笑,生怕一旁的总督从他的表情看出鲁契尼在说什么。 “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你阳痿?还是根本就没有长那玩意儿?” “我有老婆,还有两个孩子,都是儿子。我非常爱他们。”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羞辱,卫兵总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哦那么你应该死而无憾了。”鲁契尼突然把手上的镣铐套到士兵的脖子上,轻轻一拧,就把他的脖子拧断,旁边的人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镣铐撬开了。 看到围过来的卫兵,鲁契尼一点也不慌,慢悠悠地把脚镣也撬开:“上次被捕的时候,我就建议过你们了,不能图省事,把所有人都穿在一起,不然”他突然一拉手中的锁链,被串在一起的死囚们手脚上绑的锁链全都开了。 “伙计们,还不快跑!”鲁契尼一声大吼。 “抓住他们!”总督同时大叫。 犯人和卫兵一下子还没发现到底出了什么事,直到被他们两个一喊,这才回过神来。犯人仗着人多势众,向外横冲直撞。卫兵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有武器,既然拦不住所有的人,那就能杀多少是多少,刚想追上去,一条锁链便当胸打来。刑场一片混乱,犯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虽然得到了自由,却不知该往哪里逃。鲁契尼跳上比地面高出半层楼左右的绞刑台,手中十多米长的铁锁链就像一条活蛇,打开追过来的卫兵,为四处奔逃的死囚们清理出一条路。卫兵几十个人几十把剑,甚至还有火枪,居然都不是他一个人一条铁链的对手。 “嘿嘿,”鲁契尼一边帮逃犯清理追兵,一边还有心思继续插科打诨,“总督‘大人’,你以为别人管我们叫‘七剑客’,我们就只会用剑吗?” “这是巫术!”总督瞪大了眼睛,除了巫术以外,他想不出还有别的办法能让一条这么长的锁链如此听话,“把他抓起来,烧死!他是个邪恶的巫师!” 囚犯们发现了通往自由的路,立刻一股脑儿地向那里冲过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帮所有的犯人逃走以后,刑场成了几十个手持武器的人包围被单独留下的鲁契尼一个。 “嘿嘿”鲁契尼甩着手中的锁链,一面不断地打量周围,一面步步后退。 “鲁契尼先生,现在您愿意接受我的提议,为教宗大人效忠了吗?”总督拿出喷了香水的手绢擦汗,暗暗庆幸还好没有杀了鲁契尼。鲁契尼可是教皇点名要的教廷骑士,要是真的不小心弄死了他,总督也不好办。 “那个”鲁契尼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似乎真的在考虑总督的提议,双手却突然抛出锁链,缠住停在一旁的一匹马的脖子,另一头甩上建筑物上突出的狮头形排水管。 “谢谢。”鲁契尼从包围他的卫兵手中随手抢了一把剑扔出去,正戳在马上。骏马吃痛,扬起四蹄飞奔,撞散了不少围拢过来的卫兵。鲁契尼也抓着锁链飞身而起,落到总督身边,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拔出总督的佩剑抵住他的咽喉,抓了他做人质。 “虽然剑不是我最拿手的武器,不过也不是用得最差的。”鲁契尼还不忘捏了捏细皮嫩肉的总督的双下巴,“手感不错啊,可惜不是女人。” “您您想干什么?”总督吓得腿都软了。 “想逃跑,继续做我的小偷、流氓,做为你们这些‘大人’所不齿杂碎”鲁契尼拉着总督步步后退,无奈总督实在是太胖,身体笨拙,如果带着他逃亡,反而会是个累赘。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达官贵人们都要吃得那么胖了。”鲁契尼叹了口气,“给我牵匹马过来。” 卫兵们面面相觑。 “去牵马!”总督大喊,“难道你们想看我死在这里吗?” 有个卫兵牵了马过来,鲁契尼却是让总督上马,当他爬上去坐稳以后,才一剑戳在马上。受惊的马人立而起,吓得总督抱住马脖子不放。马为了甩掉身上的人,狂奔进人群,踩伤、撞伤了不少围着鲁契尼的卫兵。总督大喊大叫,更加不敢放开马脖子,吓得马不断在原地跳跃,想把他颠下来。 鲁契尼架开离他最近的卫兵的剑:“先生们,要是再不去救他,恐怕这位大人就要成为第一个从马背上摔死的总督了。” 比起抓鲁契尼,还是总督的安全要紧。趁卫兵去救总督的时候,鲁契尼抓着阳台上垂下的帷幔爬上阳台,再拽着旗杆爬上屋顶。等卫兵好不容易救下总督,鲁契尼已经站在屋顶上。 “先生们,还有您,大人,”鲁契尼一脚踩着屋脊,滑稽地鞠了一躬,傲慢的神情仿佛是一个刚打了胜仗的元帅,在战场上把敌军将领的首级踩在脚下,“给你们一个忠告要抓住‘贼鸥’,没那么容易!”说完就从屋子的另一边跳下去。 第36章 原罪(4) “人鱼号”驶入圣露琪亚港的时候,就听见岸上一片喧嚣。船长拉了拉凯撒的衣服,指给他看喧嚣的源头,就看见一个人影在人群中上蹿下跳地飞奔,所到之处莫不人仰马翻,在他的后面有整整一个小队的卫兵对他围追堵截。 “这家伙该不会是” 人影已经跑到港口边,双手抓住用来从大船上装卸货物的吊车上的吊索,一脚踩下绞盘。原本吊在上面的货箱重重地砸向后面的追兵,同时人影飞身而起,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后看到“人鱼号”松开手向船帆扑来。 “果然又是他!”凯撒一扯升帆索,船帆整个儿地卷起来。 可怜的鲁契尼还飞在半空中,原本想借船帆的力软着路,这下一下子失去了依凭,结结实实地摔在甲板上。 “你是鲁契尼先生?”马诺罗看了看几乎摔成一滩烂泥的鲁契尼。 “哟,好久不见,是路易斯还是马诺罗来着?这船是去哪儿?和你们的船长说说好话,捎我一程,‘七剑客’之一的‘贼鸥’给他做免费的随船保镖抵船费。”鲁契尼嬉皮笑脸地向马诺罗伸出手,一副重伤员的模样,要他扶他起来,却聒噪得一点也不像有事的样子。 马诺罗正要去拉他,鲁契尼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敛起了笑容,自己一跃而起,看了看桅杆上的旗帜,随即一脸惊恐地扑到船舷边,直到看见下面蓝得透明的海水中只有小鱼在游来游去,才松了一口气。 背后传来旧皮靴气势汹汹地跺在甲板上的脚步声。 鲁契尼连忙回过头:“哟,小不点船长,好久不见。” 船长双手抱在胸前,歪过头打量他。 “这次我可没把船帆弄坏!”鲁契尼忙着解释。 船长把拳头扳得咯咯直响。“人鱼号”只有一面船帆,他以为还是五桅大帆船“朗斯洛特号”被他划破了一面船帆,照样可以航行?要是他敢再把“人鱼号”的船帆像“朗斯洛特号”的一样从头划到底,就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解决的事了。 “那个船长”鲁契尼凑到船长面前套近乎,“看在老交情的份上,能不能先帮我解决了追兵再说?” 怎么解决。 “只要露出你的脸,告诉他们别上你的船就可以了。” 船长给了他两个白眼。 “不肯?天亡我啊”鲁契尼顺着船舷滑到地上,“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了。”说完冷不防掀了船长的斗篷,挑了她的蒙面,等船长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抓住斗篷的一角,总算没让他全部抢去。 约瑟听到甲板上传来喧嚣声,一走出船舱,就看见一个陌生的痞子和一个穿着和“人鱼号”船员一样的金棕色头发的人一起扯一条布,正好奇船上怎么多出了两个陌生人,直到看清他们两个拉扯的其实是船长的斗篷,才意识到那个金棕色头发的人就是船长。船长因为光顾着和鲁契尼抢斗篷,没注意到要蒙脸,结果不小心看到她长相的马诺罗和奥尼恩都像被美杜莎的眼睛看过,彻底石化,只会傻乎乎地盯着船长看。 比力气比不过鲁契尼,船长终于火了,放开斗篷,直接拔剑,而且拔的是背上的“北斗” “船长,你想杀了我吗?”鲁契尼终于跳起来,“‘七剑客’有互不侵犯条约,你可不能违背啊!” “七剑客”?这痞子一样的家伙也是“七剑客”之一?约瑟拽了拽在一旁看热闹的路易斯的衣服:“这人谁啊?” “‘七剑客’之一的‘贼鸥’路易?鲁契尼先生,是师父的忘年交。”路易斯难得严肃,“别看他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经,船长都不是他的对手。” 约瑟已经看出来了。 刚知道船长本人就是幽灵船长夫人时,约瑟就有些好奇幽灵船长夫人用来杀人的黑色缎带究竟是什么。船长开玩笑地解下“北斗”把剑柄递给约瑟,让他拔出来。约瑟第一次摸剑,惊讶于“北斗”居然轻得连他这样的文弱书生都拿得动,但是剑鞘很紧,很难拔出来。 “再用力一点。”船长握着剑鞘底端,鼓励约瑟。 约瑟稍微多用了一点力,一下子拔剑出鞘,还来不及看清“北斗”的剑身长什么样,柔软的剑突然转了个弯,直接抹向他的脖子。幸好船长及时用剑鞘在剑尖上一点,才救了约瑟一命。约瑟这才看清“北斗”的真面目。“北斗”不知是用什么金属做的,通体乌黑,没有一点花纹,剑身薄得只要平端在眼睛前,就只能看到一个剑柄,如果一手握着剑柄上下晃动,柔软的剑身甚至会像缎带一样出现波纹。 “我第一次拔‘北斗’的时候,也差点被他杀了。”等约瑟惊讶够了,船长才收起剑,“就算是现在,如果是用右手,我都难免会弄伤自己。” 约瑟还是第一次见到剑身会转弯的剑。软剑比起普通的剑,胜在让对方更难预测攻击的轨迹,对付这样一把剑有多难,即使是约瑟这样的外行也不难想象。可鲁契尼就用从船长身上扒下来的斗篷当武器,用来对付船长的软剑,照样游刃有余。 “狗屁的‘七剑客’!这小子以前就是‘朗斯洛特号’上的杂役。”凯撒卷起袖子去劝架,“鲁契尼,你个狗杂种上次弄坏的船帆钱还没还清,这次又来做什么?” 约瑟怎么看怎么觉得凯撒的架势更像是去火上浇油的。 “喂,那边船上的人!”港口的海军划着小舢板过来了,“有个逃犯逃到你们的船上去了,立即把他交出来!” 船长听到喊声,一时分心,就被鲁契尼卷走了剑。船长还来不及发作,鲁契尼欺近身来,用她的斗篷缠住她的双腕,彻底擒住她,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她走到船舷边:“船长,帮帮忙吧,不然我就性命不保了。” “绞死你算了。”船长被他抓得动弹不得,只能朝船舷外的方向歪了歪头,示意凯撒放绳梯下去。 “谁是船长?”海军士兵还爬在绳梯上的时候就心急火燎地大声嚷嚷,“把那个恶棍交出来,不然就以包庇罪犯的罪名连你们一船的人一起绞死。” 鲁契尼蜷起身子躲到船舷后面,脱了外套盖在头上,假装货物,同时也小心地牵着缠住船长双腕的斗篷,既保持在正面看来,她像是傲慢地负手而立,又保证她始终受他牵制。 第一个爬上来的海军士兵看到了站在船舷边的少年,太阳在她的脑后闪耀,让他看不到她的长相。 “喂,小孩,你是这里的水手?去叫你们的船长出”海军士兵一边往上爬,一边骂骂咧咧,直到爬到与船长视线相平的高度,终于看清她的长相,像马诺罗和奥尼恩一样,立即石化。 “我就是船长。”船长媚到骨子里的棕红色眼睛像吸引飞蛾的烈火,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接近她,甚至不惜烈火焚身,直至葬身火海,雌雄莫辨的嗓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不允许被她的美貌所吸引的人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有什么事?” “我我”海军士兵张开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只会像条离开水的鱼一样傻乎乎地张着大嘴。 “比安奇,怎么了?”下面的人催他。 “没,没什么。”与船长面对面的海军士兵不想和别人分享自己看到的一切,“不在这里,大概已经逃走了。” 船长弯下腰凑到那个海军士兵面前:“谢谢您,比安奇先生。” “不客气。”海军士兵满面红光,“欢迎您来到那不勒斯,呃” “斯第尔顿。”船长冷冷地报了个姓氏。 “是,斯第尔顿船长,欢迎您来到那不勒斯,祝您过得愉快。” “也祝您愉快,比安奇先生。” 海军士兵荣幸得像受到大主教亲口祝福,下去的时候忘了应该慢慢爬下去,而是直接松手,结果笔直地掉回海里。 “喂,比安奇!”舢板上的海军士兵乱成一团,好不容易才把那个叫比安奇的士兵捞上来。 “天使,我看到天使了。”比安奇像是中了邪一样,只会盯着“人鱼号”反复念叨同样的话,“上帝啊,我看到天使了,我还和天使说过话,他还祝我愉快我看到天使了,真正的天使” “嘿嘿”等到比安奇掉下去以后,鲁契尼才松开船长,一起凑到船舷边看热闹,丝毫不担心下面乱做一团的海军士兵中如果有任何一个抬头,比安奇的谎话立刻就会被戳穿,“船长威武!果然有你出马,就没问题。” “鲁契尼”船长穿上斗篷,拽着鲁契尼的衣领把他拖进船舱。 “喂,船长,你想干什么?非礼啊!”虽然嘴上喊救命,鲁契尼这次倒是没有挣扎,任由船长把他倒拖进房。船长室里很快就传出惨不忍闻的叫声。 直到船长的身影消失不见,马诺罗和奥尼恩还恋恋不舍地盯着船舱的门。 “小贝贝”路易斯挂到马诺罗身上,“怎么了?” “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人?”马诺罗依然两眼发直。 女扮男装当然好看,只是不知道换回女装会不会依然迷人。路易斯不禁有些期待他看中的弟媳妇:“贝贝,喜欢她吗?” 马诺罗总算回过神来:“我又没那癖好。”说完有些不乐意地拍开路易斯的手。 这傻小子,就算船长十二岁时女扮男装看不出来,难道她现在十七岁了,依然看不出男装下是女儿身。 罗宾从船舱里出来的时候一时没注意,差点撞到石化的奥尼恩身上:“出什么事了?” “别挡着我!”奥尼恩很不高兴地一把推开罗宾,双眼紧紧盯着船舱的门,好像少看一眼,就是莫大的损失。 “那里有什么不对的吗?”罗宾弯下腰,顺着奥尼恩的视线看了半天,只看到破旧的门板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连上面的每一条裂缝都没有丝毫变化,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他好像看到船长的长相了。”路易斯拿手在奥尼恩眼前晃了晃,奥尼恩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怪。”罗宾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船长有那么漂亮?比索菲还漂亮吗?”路易斯不怀好意地瞥了一眼正从索菲手里抱过米迦勒的范,“那你哥哥可真够不识抬举的。” “嗯这个怎么说呢?”罗宾不是装傻,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既然你哥哥对他的未婚妻没兴趣那我就先替小贝贝谢谢他的谦让了。”路易斯又去缠着马诺罗,想讨论出个办法,让船长再把蒙面摘下来。 罗宾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如果你真的见过她的长相以后,还对她有兴趣的话。” 第37章 原罪(5) 船长室里,斜照进窗子的阳光把船长浆得笔挺的上衣照得仿佛是她整个人在发光。一枚小巧玲珑的十字架挂坠在微微敞开的领口处,分外耀眼。这枚挂坠只有指甲大小,造型极其简单朴素,仅仅是两条只有牙签粗细的黄金交叉成十字架型,在交叉的地方嵌着一颗只有芝麻大小的钻石。纤巧的挂坠静静地躺在两条清晰的锁骨之间,光亮可鉴的黄金和洁白细腻的肌肤相映成辉,只有正中央的钻石在并不强烈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在昏暗的船长室分外醒目。 船长正抄着手,带着一脸不耐烦看鲁契尼一个人在那里鬼吼鬼叫:“你闹够了没有。” “嘿嘿”鲁契尼转过身来,“怎么?还在为我当初弄坏‘朗斯洛特号’的船帆的事生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到现在还没有赔偿我。” “我不是给你做了三个月的随船保镖了吗?‘贼鸥’给你做三个月的随船保镖的钱,还抵不上一面船帆?” “随船保镖?我怎么记得你是来做杂役的?”船长把腿搁上桌子,衣服里的十字架也随之反射出更加耀眼的光芒,“做三个月的杂役,就想让欠款一笔勾消?更别说你还欠了我五年的利息!” “作为一个基督徒,你借出钱,居然还收利息a?” “你也信基督?我怎么不知道?”船长冷冷地嘲讽了他一句。 “我的船长”鲁契尼送上一双小狗一样无辜的眼睛。 “我的船帆”船长无动于衷,“这次要不是凯撒收帆收得快,你又要欠我一面了。” “我的腰啊”鲁契尼仿佛此时才刚想起来自己是结结实实地摔到“人鱼号”的甲板上的。 “我是不是还应该加上被你砸坏的甲板的钱?” “你知道我没钱。” “那么老规矩,做工抵债好了。”这次到意大利来是拿自己做诱饵。船长当然希望能为女王效劳,但绝不是以船上的任何一个人的性命为代价。如今多鲁契尼一个武艺高强的地头蛇做盟友,是福不是祸。 “你已经拿船帆的事威胁了我多少人情了?上次‘面具’要见你的时候就是!” “鲁契尼,”船长突然坐起身,一直凑到鲁契尼面前,“别以为‘尼可’不在,你就安全了。别忘记,北斗和我形影不离,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想见见他吗?自从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北斗就一直说你的灵魂十分美味,他非常想尝尝” 鲁契尼看到船长的棕红色眼睛像是被人滴入了一滴血,浓稠的血液在她的眼睛中蔓延开来,整个瞳仁都开始慢慢变成血红色,她映在玻璃窗上的身影也从金发少年慢慢变成黑发青年,嗓音由少年的雌雄莫辨变成青年的低哑迷人船长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北斗和她形影不离她说的北斗不是她的剑,而是附在她的剑上的魔鬼,那个活了五百多年的魔鬼当年“十剑客”中最强的“面具”都被他像玩一样打败,还是全靠他手下留情,才捡回一命的魔鬼。 鲁契尼咽了口唾沫,但很快就恢复嬉皮笑脸的原状:“好吧,好吧,算我怕了你了。你们在那不勒斯的时候,我保证你们所有人的安全,行了吧?不过不许再拿那面破船帆的事来威胁我了。” “好的,”船长坐回去,血红色的眼睛恢复棕红色,映在玻璃窗上的背影也重新变成金发少年的模样,“下次就拿你砸坏的甲板来威胁你。” 鲁契尼无力地瘫倒在船长的书桌上:“我明白了。下次就算要上绞架,我也决不上‘人鱼号’。” “鲁契尼,别这样嘛。” “那么把那个新来的大美人介绍给我。”鲁契尼一下子活过来。 “哪个大美人?” “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年纪的那个,琥珀色眼睛的”鲁契尼笑得十分荡,“放心吧,我不会随便对她动手动脚的” “你说约瑟?” “约瑟?是约瑟芬的化名吗?如果是路易斯的女朋友,那我就不客气了。” “约瑟是男的。” “不会吧?” 约瑟正纳闷鲁契尼怎么会进去那么久,就听见船长室传出的惨叫,这次不是装的,然后鲁契尼突然冲出来,抱过约瑟上下其手地乱摸,直到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才无力地倒在他身上。 “鲁契尼先生,能放开我了吗?”鲁契尼的体味几乎要把约瑟熏得晕过去,一被他抱住,就开始用力挣扎,容不得任何人再怀疑他性别的嗓音终于让鲁契尼彻底绝望。 “上帝啊,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一张绝色倾城的脸会属于一个男人。”鲁契尼几乎要痛哭流涕。 关于上帝为什么给了约瑟一个大男人一张美女的脸,约瑟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 “人鱼号”总算平安无事地入港。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去船长室领工钱,但“人鱼号”的船员们这次破天荒地全部离船,就连真介都没有像往常一下留下看船。虽然总觉得是出了什么事,不过约瑟更关心的是终于可以找个地方好好洗个澡了。鲁契尼身上肯定有跳蚤,被他抱过以后,约瑟就觉得浑身发痒。 第一次,船员们不是下了船就分散开来,而是集体行动。走在大街上,一船的俊男美女不出所料地走到哪里都受尽注目礼。 “船长,”鲁契尼悄悄凑到船长身边,“这几天那不勒斯打击异教徒的风声很紧。要是让人看到你的船工,恐怕这一船的人就不是被绞死那么舒服了。” 船长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看被围在中间的真介。 “从外面真的一点也看不见的说。”奥尼恩走在包围圈外面,故意模仿真介的口音嘲笑他。 “嗨”真介难得有机会上岸欣赏欣赏异国风光,可问题是被一群人高马大的白人围在里面,外面的人最多只能看到他一头在阳光下会泛出蓝光的头发,他的眼睛也没有长在头顶上。 “那家伙是你上次去中国的时候顺手带回来的吧?”鲁契尼指了指包围圈中间。 船长点头。 “中国人?” “日本人。” “啊‘修罗’的老乡。”鲁契尼恍然大悟,“你在日本的时候也见过‘修罗’了吧?” “见过。” “见过以后,他就死了?” “他可不是我杀的。” “就算不是你杀的”鲁契尼看了看船长,“船长,你可真是‘十剑客’的克星,你走到哪里,‘十剑客’就死到哪里。” “你不是还活着吗?”船长白了鲁契尼一眼,“纳赛尔和白大哥认识我以后,也都活得挺好啊。” “嗯,是啊,你那位‘前夫之三’纳赛尔王子殿下为了你,可是不惜向所有人宣战。” “最后不是没打起来吗?” 因为最后“十剑客”里剩下还没被她弄死的五个都被她一个人一张嘴全部摆平。 “你的‘白大哥’也是,以前只怕他老婆一个,现在还怕你。”鲁契尼突然一脸笑地凑近船长,“‘前夫之一’是谁?威尔老兄?” 船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总算结婚了呀,也不枉我当初那么努力地撮合你们。”鲁契尼似乎颇为欣慰,“他什么时候死的?” “我们结婚五分钟以后”船长苦笑。 “可怜的家伙,”鲁契尼总算敛起了点笑容,“好人总是死得早。不过至少他死的时候不是单身汉了。” 船长不置可否。 “我说”鲁契尼又贼兮兮地靠过来,“那个大个子是你的恋人?” 船长扭过头去不理他。 “别害羞嘛,反正可怜的威尔老兄已经上天堂了,小寡妇改嫁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你到底看上那家伙哪点了?”鲁契尼回过头看了看抱着米迦勒的范,“喜欢小孩那点和威尔挺像?” “你说反了。” “靠!不是吧?威尔老兄只是这家伙的替代品?”鲁契尼不知从哪里又找来一根草茎插在嘴里,狗尾巴草随着他猥琐的笑容翘到天上,“不过结婚这事还是得分个先来后到。他知道你以前结过婚吗?难道你的三个前夫一个都没有碰过你?” 船长不理他。 “怎么?还害羞?原来我们的万人迷船长还是纯洁的小女孩呀。” 船长一把拽过鲁契尼的领子揪到面前:“当初‘朗斯洛特号’被西班牙的三艘战舰围攻,‘尼可’不在,我只能诈降,再放出北斗。三分钟无差别攻击,北斗不分敌我,杀了所有的人,包括刚和我结婚的威尔。幸好你在圣多美就下了船,不然现在剩下的就是‘六剑客’了。” 鲁契尼倒抽了一口冷气,终于乖乖地闭上嘴。 虽然明知道船长是女人,她大大咧咧的性格总是让约瑟很容易忽略她的性别。看到船长和鲁契尼打打闹闹,鲁契尼在船长面前没大没小,约瑟只是纳闷她居然受得了他的体味。约瑟被鲁契尼抱过以后,就觉得自己身上也被染上了一股带馊味的恶臭,只想尽快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洗个澡,直到背后刀刃般锋利的目光让他寒毛倒竖,才发觉船长的未婚夫脸色不对。虽然手上抱着米迦勒,嘴里也偶尔会敷衍地回答小孩子的傻话,范的眼神简直是恨不得把鲁契尼凌迟。可怜的约瑟只是被他的余光扫到,都感觉如芒在背,也佩服鲁契尼真不愧是“七剑客”之一,被这种目光盯着,照样神色自如。约瑟向来信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原则,为什么他也要跟着遭罪?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清理一下自己,太太平平地在岸上过几天能吃到新鲜蔬菜和肉类的日子,就这么简单。 可惜对“人鱼号”的船员们而言,“风平浪静”永远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不论是在大海,还是在陆地。 注释:a.《旧约.申命记》第二十三章第十九节和第二十节写道:“你借给你弟兄的、或是钱财、或是粮食、无论甚么可生利的物、都不可取利。借给外邦人可以取利,只是借给你弟兄不可取利。这样,耶和华你的神必在你所去得为业的地上,和你手里所办的一切事上赐福与你。” 第38章 原罪(6) “跑了”总督府传出总督大人的怒吼,“什么叫‘跑了’?难道他跳进海里,变成鱼游走了?” “抱歉,总督大人,”卫队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可能是巫术。” “巫术?难道你想说教皇陛下亲自点名要的教廷骑士会是个巫师?你最好向我解释一下,多诺万队长。” “不是,我是说”队长实在是解释不清,只能让人把唯一一个上过船的人带过来,“大人,只有比安奇一个人上过那艘船,下来时就成了这样。” 可怜的比安奇依然处于灵魂出窍状态,只会不停地念叨“天使”不管别人问什么,他的回答永远只有“天使,金发的天使,真正的天使” “大人,他一定是中了巫术,我看到那艘船挂着英格兰的国旗,还把人鱼雕像钉在船头做吉祥物。肯定是英国的新教徒魔鬼对这个可怜人施了巫术。”队长叹了口气,“我去找过几个认识的神父给他驱邪,不过好像都没有什么效果。” 听到队长的话,总督却是一下子活过来,用与臃肿的身材不相称的敏捷速度冲到队长面前:“你说那艘船上有什么?” 队长被吓了一跳:“英格兰的国旗?” “人鱼雕像?” “对了,就是那个!”总督几乎要跳起来,抓过那个叫比安奇的海军士兵,狠狠地亲了两口,“比安奇,亲爱的孩子,告诉我,你在那艘船上看到的天使长什么样?” 比安奇还是只会念叨“天使” “金发的?” 比安奇点头。 “大概十七岁左右?” “长得像天使一样漂亮?” 比安奇只要一想到他看到的人,就满脸的痴迷。 “好小伙子,你太棒了!”总督拉着比安奇的双手又是唱又是跳,“我要开个宴会来庆祝!” 人鱼是兴风作浪的妖怪,会用歌声诱惑水手,把海船引诱到暗礁上,是讨海人都避之不及的怪物。队长算是领教到人鱼的魔力有多大了,不但能把比安奇的魂勾走,还能通过他间接影响到总督。看来他还得再去找个大主教给总督大人驱邪。 “大人,逃走的鲁契尼怎么办?”队长虽然不觉得自己虔诚的信仰会让他有帮别人驱邪的能力,不过或许岔开话题能让总督恢复一点理智。 “鲁契尼?管他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总督好不容易放开比安奇,又把队长抱过来,“多诺万,我的好小伙子,难道你没听到他说的话吗?英国的‘人鱼号’,十七岁的金发美少年,教皇下令寻找的爱德华?达德利居然自己送上门来。这下我要升官发财了!” “爱德华?达德利?难道”队长想起来了。就在几周前,教皇发布命令,寻找一个叫爱德华?达德利的人。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有多大的来头,才能让教皇如此上心,如果把他交上去,可是大功一件。 “多诺万,我忠诚的下属。”总督一把揽过队长的肩膀,笑得眼睛都没了,“想想看,等我升了官,发了财,离开这里以后,谁来接替我的位置,做那不勒斯的总督呢?” 队长看了总督半天,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我?” “对,当然是你!还怀疑什么?等我走了以后,除了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十几年如一日地小心维护那不勒斯的治安、让百姓安居乐业、劳苦功高的贾科莫?多诺万队长,还有谁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 队长也容光焕发,立刻立正敬礼:“是,大人,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小心点,别伤到他,他可是教皇陛下的贵客。” “是,大人!”队长立刻率兵去搜城,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爱德华?达德利找出来。 等到队长走后,总督还在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弄得总督夫人和小姐都看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然,那时总督大人也还没有意识到他是去招惹什么人。 跟着船长的好处就是这次找了个比较好的旅店,虽然旧,但是很干净,也没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骚扰约瑟,因为这不是普通水手住得起的地方,也因为有钱但是兴趣不太好的男人先看上了身材远比约瑟性感的索菲,结果被她一拳打趴下,然后这个世界就彻底清净了。各人的房间安排和船上的差不多,路易斯缠着弟弟不放,弄得别人都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罗宾也缠着范不放,好想他还是个需要男保姆照顾的婴儿。船上地方太小,房间里还有孩子,马修和索菲可能也想打发开孩子以后好好享受一下独处的时光,然后不出所料的,别人看替他们抱孩子的男保姆的眼神,都不是像看被人当众戴了绿帽子的丈夫,就是像看被捉奸在床的情夫。为了避免被宗教法庭发现是异教徒,真介一直闭着嘴不说话,小心翼翼地往人堆里钻,保证陌生人最多只能看到他的一个后脑勺,直到旅店老板娘一句“这么小就出海”把他彻底说趴下他看起来难道比只有十四岁的奥尼恩还小吗。 约瑟满脑子只有热水澡的时候,别人却是各有心事。 一关上房门,罗宾就敛起了给外人看的傻笑:“果然出事了。” “出什么事?” “还猜不出来吗?”罗宾的嘴角苦涩地翘起,“先是我们在加莱被人认出来,接着是女王下令叫我们来意大利,女王的信却是由那个异教徒王子的鹰送来。恐怕一起送来的还有别的东西,比如如果伦敦真的出了什么事,住在罗思丽庄园的女士们不会闲着。女王陛下可差遣不动那个异教徒王子给她送信,能说服他的,只会是阿妙姐,或者丽贝卡。如果真的是有什么阴谋,斯第尔顿小姐不会不来找我商量,除非是针对我的阴谋。” “打算逃走吗?” “逃?往哪儿逃?你想继续过像当初被‘血腥玛丽’追杀的时候一样东躲西藏的日子吗?”罗宾垂下头,刘海的阴翳让他万里无云的晴天一样的眼睛蒙上了一层乌云,“就算要逃走,现在已经不是当初‘血腥玛丽’追杀我们时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带着个婴儿’一条线索的时候了。我们两个都曾经在英格兰宫廷出现过,许多达官贵人都见过我们,而且你我的特征都太明显,就算要逃,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如果你带着我逃走,谁知道女王会怎么处置斯第尔顿小姐。爵士可算不上贵族,如果女王决定处死她,她甚至无法享受砍头的待遇a。或者更糟被当做女巫活活烧死。” 范的脸色一下子煞白。 “一边是我,一边是你的心上人,如果硬要你二选一,你也会很为难吧?” 范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所以尽量往乐观的方面想想。”罗宾揽过范,“这次斯第尔顿小姐把船上的战斗力全都带在身边,连大叔都没落下,还特意拉了个‘七剑客’到我们这边的阵营,可见她也没打算牺牲我。或许我只需要受点罪,不至于性命不保。” 正说着,楼下就传来卫兵搜查的喧闹声。 “那不勒斯的卫队工作效率还真高。”罗宾打开门出去。 “你要去哪里?” “你的特征比我明显太多了,多塞特侯爵,如果没和你在一起,或许我活下来的几率还能大些。”罗宾出去串门了。 注释:a.当时的死刑分为两种,贵族的死刑是砍头,平民的死刑是绞刑。当时的绞刑是先将犯人高高吊起,在犯人断气以前放下来,再进行剖腹、肢解。因此与绞刑相比,砍头的处死方式明显要人道得多。 第39章 原罪(7) 在罗宾发觉以前,其他人就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每次船靠岸,真介最期待的就是终于可以不用在凯撒打雷一样的鼾声中入睡,正想好好补补觉,突然有个人从屋顶上翻下来。 人影刚进屋子,十几把苦无便一起向他射来,真介以为能制住对方,想不到被对方毫发无损地轻松躲过。苦无全都插在墙上,喂了毒的利刃在阳光下隐隐发蓝,就像真介的头发。 “好险好险,吓死我了。”鲁契尼蹲在地上拍着胸口。 “小哥,进别人的房间以前要先敲门,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哟。”真介把墙上的苦无都拔下来收好。 “原来是传说中的‘忍者’。”鲁契尼摸着下巴上脏兮兮的小胡子贼笑,“以前就听‘修罗’说过他们国家的这种奇特的职业,想不到今天能亲眼见识,真是大开眼界。” “大叔只是个木匠哟。”真介打着哈哈。 “日本的木匠会用这种奇怪的武器,还知道这种武器造成的伤口太小、难以致命,所以会喂毒?”鲁契尼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把苦无,像玩硬币一样在手指间翻来覆去地把玩。苦无上淬的剧毒只要一点小伤口就足以致命,却根本伤不到他。 真介摸了摸自己身上,甚至都没发现贴身放的苦无是怎么到他手里的。 “嗨”真介祭出习惯性的讨好笑脸。 “你当我白痴啊?” “嗨” “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说英语的口音有那么重吗?” 鲁契尼确实不管说什么,都改不掉一口长期走南闯北居无定所造就的大杂烩口音,不过看真介雷打不动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在装傻。 “行了,我又不是宗教法庭的人,不会把你抓去烧死,”鲁契尼把手里把玩的苦无扔还给真介,“不过会把你抓去烧死的人已经来了。如果你不想害得‘人鱼号’所有的船员都陪着你一起上火刑台的话,就赶快发挥你的‘忍者’本事躲起来,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你。” 鲁契尼懒得理他,还是从窗口出去。 等到鲁契尼走后,真介才收起笑脸。就算真的听不懂鲁契尼在说什么,难道他会听不出两英里外来者不善的脚步声吗?真介从随身行李里面拿出一顶黑色的假发,仔细地梳理好。虽然是非常时期,给小姐的东西还是一点都不能马虎,不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来了”索菲也察觉到了异常。 “什么来了?”马修莫名其妙。米迦勒想去抓他的眼镜玩,马修正忙着招架。 “范和罗宾在加莱被人认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早晚会出事,果然来了。” “难道”马修一时分神,眼镜就被米迦勒抓走了。小孩抓不住东西,眼看着抓下来的眼镜就要摔到地上,被索菲贴着地面一把接住。 “米迦勒,不可以给爸爸捣乱。”索菲抱过米迦勒。 “你们走吧。”马修接过眼镜戴好。 索菲抱着米迦勒到窗边,给他看下面的人:“米迦勒,看到下面的叔叔们了吗?” “我们和他们玩捉迷藏好吗?” “棒!”米迦勒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马修,你自己也小心。”索菲吻了吻马修,抱着米迦勒从窗口翻出去,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悄无声息地轻巧落入旅店旁边的阴暗小巷。 巷子里,一个乞丐对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女人目瞪口呆。 索菲也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给了他一个迷人的微笑,随即一掌劈向他,却被对方擒住了手腕。 “嘿嘿,‘人鱼号’真是藏龙卧虎,原来婶婶也不是泛泛之辈啊。”“乞丐”抬起头,阴暗的小巷中吝啬的光线总算让索菲能勉强看清几乎凑到眼前的猥琐笑脸。 “鲁契尼先生,”索菲松了口气,“别吓我。” “谁吓谁啊?”鲁契尼放开索菲,还故意夸张地甩了甩手,“如果换了是普通人,你这一掌足够要人命了。” “我本来就没打算留活口。” “杀人不眨眼的蛇蝎美人,”鲁契尼吹了声流里流气的口哨,“我喜欢。刚才飞檐走壁的特技和你的船长侄女有得一拼,不过比她养眼多了” “你以为她那几手是谁教她的?” “嘘”小孩对游戏总是分外执着,米迦勒很不满意两个大人居然在玩捉迷藏的时候还吵吵嚷嚷。 “嘘”索菲也把手指按在嘴唇上,抱着米迦勒躲在墙根,“我们小声点,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多诺万队长只留了两个人守住门,剩下的全都冲进小旅店,根据老板娘给的房间号一间一间地搜查。真介的房间是空的,鲁契尼不见人影,马修和索菲的房间里只有马修一个。不过这都不是大问题。看到范的时候,多诺万队长几乎要欢呼。钢蓝色眼睛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和教皇下达的命令里描述的一模一样,爱德华?达德利的监护人多塞特侯爵,他没找错!看到从双胞胎的房里搜出来的罗宾,队长几乎要落泪了。金发,十七岁,俊美不可方物的美少年,爱德华?达德利!他几乎能看到自己已经成了那不勒斯的总督,直到士兵搜到了另一间房间。 房门被撞开的时候,房里传出水声和一声惊叫。 “哟,大美人儿!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了?”进去搜查的士兵吹了一声口哨。 凯撒悄悄拽下罗宾:“那间房间是丫头的还是娘娘腔的?” “很重要吗?”罗宾看了看脸色铁青的范,“呃大概挺重要的。” 话音刚落,就看见房间里飞出一个刷子,把一个士兵迎面砸倒。 “是船长!”罗宾抓着范,但是范慌乱的神情没有逃过队长的眼睛。 “里面有什么大人物吗?”队长凑到范面前。 范只是冷着一张扑克脸,不理他。 此时已经有另外十几个人闯进去,又被木拖鞋、肥皂、毛巾之类的砸出来,一砸一个准。场面简直惨不忍睹,直到浴桶里够得着的东西差不多扔完了,才总算有人顺利地进到房间里面。范的扑克脸快挂不住了,直到房里传出骂声:“我靠!大老爷们还害羞个屁啊!”被拽出来的是全身上下只有腰间一条毛巾遮羞的约瑟。 “这家伙居然真的是男人。”路易斯趴在马诺罗的肩上郁闷。虽然出海没多久,约瑟早已不是刚出海时的纤弱贵公子,尽管长相还是很容易让人误会性别,肌肉线条已经容不得别人再把他当女人。 “我说,你有什么事,就不能等我洗完了再说吗”约瑟抓过把他从浴桶里揪出来的士兵的头发,狠狠地砸到墙上,当场就把他砸昏过去。 “这个是约瑟”别说是来抓人的士兵了,就连“人鱼号”上的船员们也一个个目瞪口呆。 约瑟的洁癖已经到了“别打扰我洗澡,不然后果自负”的地步,虽然平时性情温和,甚至还有些胆小怕事,但是他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在他做清洁工作的时候妨碍他,尤其是不得不在海上臭熏熏地忍耐了几个月以后,才好不容易洗成的热水澡,更不用说还是洗到一半的时候被人从浴桶里硬抓出来,简直罪无可恕。可怜刚进去的几个人都被约瑟一个一个抓过来,打得惨不忍睹,直到半打全副武装的士兵一起上,才好不容易抓住几乎一丝不挂的约瑟。 队长则是清楚地听到了做总督的梦想破灭的声音。十七岁,金发,美少年“人鱼号”上有两个。 “你是船长?”队长走到凯撒面前,“你的船上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看到从医生的房间里只搜出马修一个,马诺罗悄悄地为船上唯一的女士松了一口气,凑到马修耳边压低声音:“医生,索菲呢?” “带着米迦勒出去玩了。”马修也压低声音。 “还好。”马诺罗顺便捂住奥尼恩的嘴,生怕他说漏。 “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对方是官兵,不能随便动手,凯撒只能强忍着性子。 “你们窝藏罪犯!”这是队长一开始就想好的借口。 “罪犯?在哪里?哪个罪犯?”罗宾故意东张西望。鲁契尼可不在。 “那么”队长打量了一下他们,“窝藏异教徒!” 可真介也不在。马诺罗捂着奥尼恩的嘴。罗宾继续东张西望,才发现队长指的是蒙纳戴兹兄弟。 “队长大人,在那不勒斯,信仰天主教也犯法吗?”路易斯靠到马诺罗身上。 “信仰天主教?哈!吉普赛人居然信仰天主教?” “难道那不勒斯的法律规定吉普赛人不可以是天主教徒?”路易斯看了看马诺罗,“在那不勒斯,信仰天主教居然是违法的。” 马诺罗则是带着警告的意味盯着队长:“我们的养父是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公爵的哥哥。如果你想和我们的叔叔好好谈谈的话,我们也不介意跟你走一趟。” “那么”队长看了半天,看到还在对着士兵乱踢乱打的约瑟,终于找到了借口,“袭警,扰乱治安!” 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被人一丝不挂地拖出来示众,是个人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吧?罗宾度过了五年的逃亡生涯,都没听过更蹩脚的借口。 “意大利人还真是笨得名不虚传。”罗宾小声嘀咕,很注意地没让官兵听见,但刚说完就挨了奥尼恩狠狠的一脚奥尼恩的出生地在威尼斯,他也是意大利人。 “行了,跟我们走一趟吧,斯第尔顿船长。”队长给凯撒戴上镣铐。 安全了。马诺罗刚松开手,奥尼恩就大叫:“这家伙才不是船长!船长在那间房间!” “意大利人果然笨得名不虚传。”罗宾无力地靠到凯撒身上。 这一次撞开门以后,又是水声和尖叫声,然后滚滚杀气就仿佛有实质一样从房间里往外流淌,硬是把闯进去的人都出来。 “对不起,夫人,我”队长话还没说完,就被里面飞出来的肥皂砸倒在地,人事不省。 这次真的是船长。 看到队长倒了,副队长被队员们推到最前面:“对不起,夫人,我们怀疑有逃犯藏在这间房间里,需要进去搜查。” 一阵唏哩哗啦的水声以后,一个只在身上裹了一条浴巾的女人出来了,披在前面的黑色长发还在往下滴水。 “搜搜搜,搜你妈个头搜!”女人一把拽过副队长的领子,“你要真能搜出个带把儿的来,我还真要谢谢你了。” 副队长咽了口唾沫:“谢谢你的配合,夫人。” 士兵们进去搜了,黑头发女人好奇地打量被抓的“人鱼号”船员,同时众人也在好奇地打量她。船长是金棕色头发,那么这个女人是谁?难道船长一个姑娘家还嫖娼。 “报告副队长,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士兵很快就出来了。 “没有?” “没有。我们连浴桶里面和壁炉都找过了,一个人都没有。” 路易斯悄悄地往房里瞟了一眼,发现浴桶旁边也没有女人的衣服,再看黑发女人。阳光从窗外照到女人的黑色长发,微微泛出一层蓝光。路易斯挪到女人身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女人一愣,随即回过头来就是一巴掌往他脸上扇:“你下流!” 路易斯笑嘻嘻地躲到马诺罗身后。 女人怨毒的目光穿过遮在面前的头发射向路易斯和马诺罗,不断地来回打量他们,可分辨不出骚扰自己的下流胚到底是哪个,只能把怨恨发泄在不知趣的副队长身上:“现在我能回去继续洗澡了吗,先生?” 虽然中间隔了一层头发,女人凌厉的眼神愣是把副队长都吓得倒退了一步。可是为了在下属面前的威信,副队长还得故作镇定以保持面子:“不就是个小婊子吗?装什么清高?” “你这混蛋!”女人脱下一只拖鞋就往副队长脸上扇。 副队长仗着自己是军人,学过一点格斗,以漂亮的姿势闪身躲过,却没注意到背后是楼梯,结果一脚踩空,乒乒乓乓地摔下楼,接着就是一只拖鞋迎面飞过来,正中门面。看到他的狼狈样,女人总算气顺了点,重重地关上门。 正队长和副队长都被打晕了,士兵们只能自己先押着抓住的“人鱼号”船员回去。 一回到房间,女人就轻轻地贴在门上,直到外面的脚步声全都消失以后,才拿掉黑色的假发,露出自己的金棕色头发:“厉害啊,路易斯,这样还认得出我。” 刚才路易斯凑到她耳边时说的是“记得来救我们啊,船长。” “小姐。”真介抱着船长的两把剑和所有的衣服从房梁上跳下来,“好危险的说。”他一直躲在房里,只是进来搜查的人没有发现有人个子小到可以躲在房梁上而不被人察觉。 “婶婶和鲁契尼都不在,去找他们。”船长把假发按在真介头上,“还有,下次别在我洗澡的时候闯进来,很危险的。” “嗨”真介拿掉头上的假发,把衣服和剑都在旁边放好,然后对着船长鞠躬,“小姐慢用,我先出去了。”转过身从窗口跳出去的时候,露出缺了一片头发的后脑勺。 船长看了看真介放下的东西。衣服都好好的,“仙后”也好好的,但是“北斗”只有一个剑鞘,因为剑插在房梁上,只剩剑柄还在梁木外面。刚才真介突然闯进来,船长一发觉有不速之客,不加思索地拔剑往他的藏身处扔过去,削掉了他的一片头发。现在危险过去了,可待会儿要怎样才能把插在房梁上的“北斗”拿下来,还是个问题。 米迦勒安安静静地趴在索菲肩上,盯着旅店的大门,很认真地在玩捉迷藏。索菲也闭上眼睛靠在墙上,整间旅馆的动静一点也逃不过她的耳朵。 看到有拿着武器的人押着马修出来,米迦勒吓了一跳:“爸” 索菲被米迦勒的声音惊醒,熟练地按住他的颈动脉,等到他失去知觉,才连忙松手。 “这孩子是你亲生的吗?你还真下的了手。”鲁契尼惊得瞪大了眼睛。 “如果不是我亲生的,我就不是用这种方式叫他闭嘴了。”索菲把米迦勒交到鲁契尼手上,“不会带孩子的话,就交给大叔。” 鲁契尼手忙脚乱地接过孩子:“你要去哪儿?” “我怎么能抛下亲爱的丈夫独自逃走呢?”索菲悄悄地跟上被带走的人,走路像飘在半空中的幽灵,一点声音都没有,“去和维基说一声,我很快就回来。” 第40章 原罪(8) 在总督府的豪华浴室里面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有精致刺绣的细亚麻布新衣服,好好地梳理过头发,还喷上了昂贵的香水。把自己打理完毕,约瑟才开始纳闷自己的处境。和船员们一起被捕以后,别人都进了监狱,只有约瑟和罗宾被豪华的四轮马车送入总督府,然后就是让他看不懂的贵宾级待遇,弄得约瑟越来越莫名其妙。 美丽的女仆引领约瑟到一间很豪华的客房,奉上盛在玻璃器皿a中的葡萄酒和精致的小吃,还暗示如果他需要,她会非常乐意满足他,吓得约瑟赶紧轰她出去。 过了一会儿,总督像个殷勤的管家一样满面笑容地来了:“亲爱的达德利先生,欢迎您来到那不勒斯。我是这里的总督马森?巴斯托尼。您对这里的一切还满意吗,?” “达德利先生?”约瑟连忙放下杯子,“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姓达德利。” “您不是爱德华?达德利先生,简?格雷女王的儿子?” “女王?”约瑟只觉得他的话越来越离谱了,“我的母亲要是个女王,我怎么会在‘人鱼号’上做水手?” “介意我问一下吗?您的母亲是” “我可怜的母亲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 “父亲呢?” “父亲”约瑟叹了口气,“也去世了。” “可怜的孩子。”总督像个慈祥的老长辈,小心翼翼地坐到约瑟身边,但谄媚的笑容只让约瑟觉得恶心,“你叫什么名字?” “全名?” “约瑟约瑟?希尔。”约瑟随口胡诌了个名字。 是假名字!总督不动声色:“关于您父母的事,难道您的监护人从来没有对您提起过吗?” “监护人?” “那个钢蓝色眼睛的男人,多塞特侯爵。” 他说的是范!约瑟还记得在加莱的时候,听奥尼恩说有人把范当成了一个什么侯爵,而且那个侯爵也有个叫罗宾的弟弟。总督在找的爱德华?达德利是罗宾! “对了,罗宾呢?和我一起被带进总督府的那个。” “请别担心,他非常好。”总督自以为已经看穿了一切,“您要见他吗?” “好的,谢谢您。” 约瑟没有等很久,就看到女仆领了一个只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的王子来见他。王子穿着在领口和袖口用金线镶边的细亚麻布衬衫,满头金发灿烂得几乎可以替蜡烛照亮房间,苍白得让人心疼的象牙色肌肤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尊雕塑。若不是忧郁的天蓝色眼睛无时无刻不在静静地诉说着找不到心中的公主的悲伤,约瑟绝不会认为眼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怕亲眼看到他会动。 “约瑟,原来你也没事,吓死我了”“王子”扑到约瑟身上。 这家伙果然只有闭着嘴的时候才能看,一开口就原形毕露了。约瑟无奈地拍了拍痛哭不已的罗宾:“好了好了,没事了。” 罗宾依然凑在约瑟耳边:“约瑟,把房里的人都轰出去,我有话要和你说。” 果然不出约瑟所料约瑟照做了。 房里的男女仆人都被赶了出去,留下房间里的两个金发美少年独处,不过一墙之隔,总督和多诺万队长正凑在监视孔上。被捕的时候,两个年轻人一个在吉普赛双胞胎的房间里和他们一起玩牌,另一个在洗澡,没有一个是和多塞特侯爵在一起。“人鱼号”上的船员都说从来没有听说过爱德华?达德利这个人。唯一可以确定身份的多塞特侯爵什么都不肯说。总督和队长为了升官发财飞黄腾达的美梦,只能发挥他们各自的聪明才智自己猜了。 “多诺万,我看爱德华?达德利就是那个长得像女人的,绝对不会错。” “可是大人,我觉得应该是另一个。” “不可能。你看那个叫约瑟的孩子,长得细皮嫩肉,父母双亡,对我报假名字,一听我提到多塞特侯爵,就忙着岔开话题。而且你看他的气质、风度,像是普通的平民吗?” “可是大人,爱德华?达德利是在民间长大的,应该就像那个叫罗宾的孩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模样。” “可是爱德华?达德利从五岁开始,就住在英国女王的哈特菲尔德宫接受王室抚养,就算他不读书,见惯了王室的排场,难道还会稀罕区区一个总督府的奢华?” “大人,别忘了,爱德华?达德利可是在去世的玛丽女王的追杀下顺利逃亡了五年,这样的人肯定城府极深,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让人看出破绽。依我看,罗宾才是爱德华?达德利。” “你是想说我眼拙吗?多诺万,说话小心点。” “不敢,大人。” 约瑟以为罗宾要说什么,罗宾却是一副乡巴佬模样地在房间里东翻西找,突然两眼放光:“约瑟,你看我找到什么好东西了?棋盘!愿意陪我下一盘棋吗?” “看到了吗,大人?”队长指着房间里的罗宾,“如果是普通的平民孩子,字都不识、连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会下棋?” “罗宾,乱动别人的东西不太好吧?”约瑟看了看门,生怕有人突然进来。 “有什么关系。我看那个总督人挺好。再说我们又不会弄坏他的东西。” “好吧。”约瑟也有些技痒,坐到罗宾对面,和他一起摆好棋子,“太久没玩,我都快不记得怎么下了。” 对,普通的平民孩子怎么可能会下棋?总督以同样的眼神回答队长。 约瑟知道自己在别的方面不行,但是对头脑还是自视甚高,棋艺也不错,可想不到一和罗宾交上手,就被他带着悠闲的笑容杀得节节败退,全无还手之力。 “约瑟,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罗宾只是盯着棋盘,说话时连头都不抬,“肯定有人在隔壁房间监视我们,不过只要小声点,他们绝对听不到我们说话。” “你不打算继续装傻了吗?”约瑟也不抬头,只是专注于棋盘上的胜负。 “现在还装得过去吗?” “我不想听。” “难道你以为事到如今,你还能置身事外?”罗宾抬眼看了看约瑟,“世上从来就不曾有过罗宾?普兰这个人,我受洗礼时得到的名字是爱德华?达德利。” 约瑟不答话。 罗宾自顾自继续说下去:“给你讲个故事吧,王子爱上平民女孩的故事” 王子爱上了灰姑娘,两个人结婚了,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读故事的人带着幸福的微笑翻过故事的最后一页,却没有想过为什么故事里的王子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除了爱上灰姑娘以外,什么都不需要做。毕竟童话里的王子只是一个象征着荣华富贵的符号,只是讲故事的人许诺给好女孩的一个奖励。如果一份礼物有自己的想法和性格、会对礼物的接受者产生好恶,岂不可笑?可无数的傻女孩误以为现实中的王子也像童话故事里的一样,只是一份礼物,却没有想过王子为什么要“爱上”灰姑娘。 严格来说,罗宾也算是个王子。 “普兰”是范的母亲的姓氏,“罗宾”这个名字则是来自于范无意中在书摊上瞄到的《罗宾汉故事集》。世上从来不曾有过罗宾?普兰,他受洗时得到的名字是爱德华?达德利,祖父是诺森伯兰公爵约翰?达德利,外祖父是萨福克公爵、多塞特侯爵亨利?格雷,外祖母的娘家身份更显赫萨福克公爵夫人、多塞特侯爵夫人弗朗西斯?格雷的父亲是萨福克公爵一世查尔斯?布兰登,母亲玛丽?都铎公主与伊丽莎白女王的父亲亨利八世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罗宾口中的“表姨婆”就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 第41章 原罪(9) 罗宾出生时,当时的英格兰国王、年仅十六岁的爱德华六世已经被肺痨折磨得奄奄一息,怎么看都不可能等到留下子嗣再去见先王,而老王亨利八世指定的王位继承人全都是女性,包括爱德华六世的两位姐姐玛丽公主和伊丽莎白公主,包括罗宾的外祖母弗朗西斯?格雷,包括他的倒霉鬼母亲简?格雷。虽然身上的王室血统少得可怜,当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看到从简?格雷的产房里抱出的男婴时,几乎喜极而泣。为了防止英格兰落入信仰天主教的玛丽公主手中、引起宗教战争,已经被病魔折磨得神志不清的爱德华六世看在简?格雷生了个男孩的份上,剥夺了他的两个“私生女”姐姐的王位继承权,然后弗朗西斯?格雷放弃继承权,简?格雷一下子成了爱德华六世驾崩后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祖父给这个男婴起名为“爱德华”就是希望他能在爱德华六世驾崩后成为爱德华七世,建立他们梦想的“达德利王朝” 爱德华六世不负众望地驾崩了,简?格雷被推上英格兰王位,只做了九天女王,就被玛丽公主连同丈夫、公公一起送上了断头台。若不是多塞特侯爵府的小侍卫范抢先一步从伦敦塔抱走了罗宾,恐怕陪他们一起上断头台的人还得再加一个。 “九日女王”的小风波过去之后,玛丽公主顺利地继位,成为英格兰女王玛丽一世。但是在她执政五年中一直不曾忘记追捕爱德华?达德利,以免有人威胁到她的王位。于是罗宾从有记忆起,就过着政治犯的逃亡生涯,直到玛丽女王驾崩、仁慈的伊丽莎白公主继位成为女王。 在伊丽莎白女王的加冕游行上,五岁的罗宾第一次见到同样只有五岁的菲泽塔。 伊丽莎白女王确实比玛丽女王仁慈,她只是把罗宾和范分别软禁起来,并没有把他们处死。五年的逃亡生涯之后是长达十年的软禁,尽管没有自由,尽管时时受到监视,尽管与监护人天各一方,尽管随时可能丧命,囚徒生涯并没有让罗宾失去希望。他还有菲泽塔一个有着绝佳身手,而且可以杀人不眨眼的哑巴小女孩。 王子就这样“爱上”了出身贫寒的灰姑娘。锦衣玉食、香车豪宅、外加无数廉价的甜言蜜语,只会出现在女孩春梦中的白马王子像个年老色衰的娼妓妄图挽留嫖客一样百般讨好她,只希望能得到灰姑娘的心。他要夺得伊丽莎白女王的王位,他要做英格兰的国王,他要向折磨了他一辈子的命运狠狠地出一口恶气至于灰姑娘能不能在王子得到王位以后坐上王后的宝座,那就要看王子的心情了。可惜天不遂人愿。灰姑娘不知是太聪明还是太傻,对王子的殷勤视而不见,却深深地迷恋上了王子身边忠心耿耿的侍卫。 为了心爱的侍卫,灰姑娘不惜出生入死,终于成为女王面前的第一宠臣,用自己的一切换来心上人和他的主子的自由。就这样,失势的王子和他的侍卫成了被流放到“人鱼号”上的囚犯,灰姑娘成了看守他们的狱卒。 这就是王子作为“奖品”太有主见的下场。罗宾抑不住苦笑,只能用手遮住下半张脸,假装沉思。或许还是做童话故事里的“奖品”王子更幸福一些吧?就算娶个没长相没身份的女人,也好过他现在的处境。 “可是那不勒斯的总督找你干什么?”约瑟终于开口。 “为了夺回教廷在英格兰的势力。”直到约瑟敲了敲棋盘,罗宾才意识到自己太久没动棋子了,随手碰了碰离自己最近的小兵,“教皇一心想让伊丽莎白女王下台,让苏格兰的玛丽女王继位。但是所有人都更偏爱男性统治者。如果有一个有英格兰王位继承权的男人存在,即使玛丽女王得到了英格兰的王位,一旦这个男性继承人宣布自己的继承权,她立刻就会被英格兰贵族和人民赶下台,教廷前功尽弃。但如果是支持一个被剥夺了王位继承权的男性继承人去篡取英格兰的王位,要把伊丽莎白女王赶下台,就会变得容易很多。而且教廷是在这个男性继承人失势的时候帮他,一旦篡位成功,新的英格兰国王肯定会对罗马教廷感激涕零,教廷也就达到了控制英格兰的目的。” 这是政治阴谋?约瑟被吓傻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问题不是我打算怎么办,而是你打算怎么办?”罗宾用手里的白棋主教点了点约瑟的眉心,让他回过神来,“如果让人知道我是爱德华?达德利,失去利用价值的你立刻会被处死连同‘人鱼号’所有被捕的船员一起。” 约瑟咽了口唾沫。 “但如果你说你是爱德华?达德利,和船员们一起被处死的就会变成我,然后教廷会把你当耶稣?基督一样供着,要你去英格兰篡位。”罗宾放下手中的棋子,“约瑟,自从你上船以来,我就开始注意你了。你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报过全名。” 约瑟觉得罗宾的天蓝色眼睛像是有什么魔力,能把他完全看穿。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应该不至于身份显赫到是王亲国戚吧?冒充贵族是什么下场,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 约瑟当然不会做这种傻事。 “就算你成功地冒充了我,你以为你斗得过我亲爱的表姨婆吗?”罗宾冷笑,“我和她斗了十年了,知道她的厉害。你不会是她的对手” “你呢?你是她的对手吗?”约瑟只是想借说话来平抚一下自己的情绪,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现在英格兰的国王是爱德华七世吗?”罗宾把玩着手里的棋子,“知道‘人鱼号’为什么会来那不勒斯吗?” 约瑟摇头。 “现在苏格兰的玛丽女王大举反旗,鼓动英格兰的天主教徒支持她篡取英格兰的王位,以‘恢复英格兰的信仰,重回天主的怀抱’。她背后还有教廷的支持。现在英格兰的国力还没有强盛到能与众天主教大国开战,女王就下令把我送到意大利,然后放出爱德华?达德利还活着的谣言,以分散教廷对玛丽女王的注意力,为她赢得喘息的时间。” “她就不怕你真的倒向教廷,举兵回英格兰篡位?” “就算我有心篡位,难道你以为对女王陛下愚忠到被称为‘伊丽莎白的杂种狗’的斯第尔顿小姐会和我站在一边吗?更何况我的妻子丽贝卡可是个犹太人,就算我成功夺得王位,你觉得教廷会容得下一个犹太裔王后吗?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我还是早晚会被教廷赶下台。不论怎样,篡位都是徒劳无功。” 那么只要和妻子离婚,或者杀了她,不就行了?等等,杀了曾经一起在上帝面前发誓要一辈子相亲相爱、不离不弃的妻子!约瑟自己都震惊于自己的残忍想法。 “你一定很爱你的妻子。” “说不上。”罗宾垂下眼,“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想让范和斯第尔顿小姐结婚吗?原本斯第尔顿小姐对范的感情是我保命的唯一筹码,可是范做事太瞻前顾后。我等不到他下定决心结婚,只能先娶了斯第尔顿家族的女总管。斯第尔顿家族的生意都是丽贝卡在打理,只要丽贝卡在我手里,斯第尔顿家族的经济命脉就在我手里。” 伊丽莎白女王是位明君,约瑟不希望她倒台,但是他也绝不会希望自己成为女王为了保住王位而牺牲的弃卒。 “那你现在怎么办?” “我说了,约瑟,关键不是我怎么办,而是你怎么办。”罗宾抬起眼来,眼底的阴沉吓了约瑟一跳,“让人知道我是爱德华?达德利,你必死无疑;你冒充爱德华?达德利去篡位,也是死路;唯一的活路就是我们两个真真假假,让他们猜不出我们两个到底谁才是他们要找的人。在确定我们的身份以前,他们不敢随便伤害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也不敢随便杀了范或者别的船员只要他们活着,就可能有知道我身份的人说走嘴,或者范扛不住拷问,把我供出来” “拷问!”约瑟差点叫出声,但是被罗宾用眼神喝住。 “作为侍卫,就要有随时为主人牺牲性命的准备。” 只是侍卫对主人的忠诚,就值得范为罗宾做到这地步吗。 “范一定很爱你妈妈。”约瑟可以想象当时的故事:一个是有王室血统的贵族小姐,一个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卫,两个人深深地相爱,却因为身份天差地别而不能在一起。贵族小姐受父母迫,成了政治联姻的牺牲品,结果卷入政治阴谋,性命不保,深爱着她的侍卫只能不惜一切地保住她的孩子,以对这个孩子的溺爱来慰藉对孩子的母亲的相思之苦。 罗宾愣了半天,才意识到约瑟是在说什么:“哦,是啊,大概吧”仅仅是侍卫对主人的忠诚,当然不会为主人的孩子自我牺牲到如此地步,可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就会强大到为了抚养心上人和别人生的孩子,甚至不惜卖身做男娼吗?罗宾可不觉得。 很多人都说新的多塞特侯爵范?格雷和老多塞特侯爵亨利?格雷长得太像了。范肯为罗宾不惜任何代价,是因为他是亨利?格雷的私生子,简?格雷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姐姐。不然的话,简?格雷知道自己和丈夫早晚性命不保,为什么不是把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交给一个可以信赖的年长女仆,而是交给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小男孩。 注释:a.当时只有意大利人拥有玻璃制造技术,因此玻璃十分金贵。 第42章 原罪(10) 罗宾和约瑟在总督府惴惴不安地享受锦衣玉食的时候,范已经在宗教法院的审讯室受了整整一天的酷刑,可无论怎么拷问,他都坚持说自己只是个普通的水手,母亲是伦敦白教堂区一个叫安妮?康拉德的娼妓,谁都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他不知道什么多塞特侯爵,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爱德华?达德利这个人。 既然是不信仰天主教的新教徒,而且还是个身份无足轻重的侍卫,多诺万交代过狱卒,对他用刑不用客气。这也是多诺万队长抓到“人鱼号”的船员们以后,为了分辨两个金发美少年中哪个才是爱德华?达德利,想到的最后一招虽然只是个侍卫,范从小抚养爱德华?达德利长大,被剥夺了王位继承权的小王子肯定对他的感情很深。这两个孩子中哪一个看到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监护人受酷刑时会动摇,或者哪一个故意装作不在乎,哪一个就是爱德华?达德利。 可问题是看到如此惨状,有几个人能不动摇。 刚被带进监狱的时候,约瑟和罗宾看到“人鱼号”的船员们被关押在一起,唯独不见范的身影。最后他们被带进一间单独的审讯室,只看到范被吊在半空中,上身的衣服全都被扒光,健美的躯体上满是横七竖八的鞭痕,像是一尊完美的古希腊雕塑,却被无知的小孩用硬物划坏。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约瑟还是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正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叫。 “范!”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看到的是船长。 船长对所有人都视而不见,飘一样地走到不醒人事的范面前,伸出手想去碰碰他,看他是不是还活着,伸到一半又缩回来,生怕自己的碰触会加剧他的痛苦。不管怎么说,先把他放下来。船长伸手去拔背后的剑,想砍断绑住他的绳子,低头看到范双脚离地,仅仅是靠绑在手上把他吊起来的绳子维持体重,又犹豫了,生怕砍断绳子以后自己接不住他,害得他再被摔伤。 船长在犹豫的时候,多诺万却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情形。约瑟和罗宾虽然都因为面前的惨状,一个脸色煞白,一个转过头去不敢看,但表现都不过是对陌生人的同情罢了,可是斯第尔顿船长多诺万上前揭了船长的斗篷,随即被狠狠地推到一边,一把黑色的剑穿过还飞在半空中的斗篷,像餐刀切开热奶油一样贴着他的脖子插进石头墙壁。 潮湿的地牢中,一滴水从天花板上滴下来,滴进多诺万的衣领,刺得他一个哆嗦。贴在他的颈动脉上的剑刃像一块冰,源源不断地吸走他的体温,散入地牢冰冷的空气中,徒劳地想通过这点少得可怜热量温暖一下恐怖的人间地狱。可他像个失去生命的木偶,只会直直地盯着眼前。 斗篷落下来了,多诺万的心也随之跌到谷底。 他面前赫然是一个清俊绝伦的美少年! 船长双手的袖子都卷到手肘,锁住多诺万大关节的右前臂因为太用力,上面一道一尺来长的伤疤随着经脉微微起伏,伤疤旁边满是缝合伤口留下的细小针脚,使整道伤疤像一条巨大的活蜈蚣,细长优美而带着些狰狞。金棕色的头发在微微跳动的烛火下泛着健康的金属光泽,一根根柔软的发丝都好像是用上好的黄铜拉出来的一样,因为前发际的一道小伤疤,在刘海处形成一个优雅的弧线。男女通吃的俊美容貌是属于东方人的清秀多过西方人的艳丽,左眼角的疤痕牵得眼睛微微上斜。怒火在船长棕红色的眼睛里熊熊燃烧,可是微翘的眼角、还有眼角像极了美人痣的伤疤却因为愤怒而分外妖冶,向世人证明男性的俊朗和女性的妩媚可以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还有致命的性感。船长的衣服和普通船员一样,只是浆过。上衣的下摆束在长裤里,微微蓬起的衣服显得里面的人格外瘦小。扣子几乎松到胸口,可浆得硬邦邦的衣领像一丝不苟的哨兵,只允许中间露出一条狭长的缝,衣服里的金色十字架挂件在细缝中晃来晃去,分明什么都看不到,可就是能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船长几乎是用鼻尖顶着多诺万的鼻尖,未发育的小男孩般雌雄莫辨的嗓音几乎是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棕红色的眼睛中燃烧的熊熊怒火恨不得化为真正的火焰,让多诺万从世界上永远地消失。 那个是船长?约瑟用眼神问罗宾。 罗宾点头。 女的。 罗宾还是点头。 难怪菲泽塔爵士会成为唯一一个拥有女王赐予的爱称的女人,原来她和约瑟一样,被上帝不小心搞错了性别,区别仅在于约瑟是一个大男人长了张美女脸,菲泽塔则是小丫头片子长了张美少年的脸。约瑟顿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有这种足以混淆视听的长相和嗓音,她还需要靠穿大斗篷、蒙面来隐瞒性别吗?虽然还身陷别人的掌握之中,而且是在异国他乡得罪了地头蛇,看到船长以后,约瑟的心情却出奇的平静,甚至连他自己都惊讶于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有心思关心船长是不是需要靠蒙面来隐瞒性别之类无聊的事。约瑟回过头看了看罗宾,发现他的唇边隐约挂着冷笑能让失势的王子“爱上”的贤内助,会是泛泛之辈吗?菲泽塔来了,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多诺万无暇去看罗宾和约瑟的表情,只会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十七岁的金发美少年,“人鱼号”上有三个,看到范受刑以后的惨状,反应最激烈的却不是罗宾,也不是约瑟,而是应该和他毫无瓜葛,甚至应该势不两立的斯第尔顿船长。 多诺万咽了口唾沫:“你是爱德华达德利?” 菲泽塔愣了愣,但棕红色眼睛中的惊讶迅速转为傲慢:“我们以前见过?” 教皇苦苦寻找的爱德华?达德利,居然就是被天主教徒鄙夷地称为“伊丽莎白的杂种狗”的斯第尔顿船长?自己抓了他所有的船员,下令毁了他的“人鱼号”还对他的监护人动刑,斯第尔顿船长肯定恨他入骨。为了收买爱德华?达德利,给多诺万一个小小的城防队长随便扣个异教徒的帽子、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对教廷而言,只是小事一桩。可是他呢?他怎么办?别说是做不了总督,他温柔漂亮的妻子、嗷嗷待哺的孩子、在乡下老家的父母、身怀六甲的姐姐、刚来城里投奔他的弟弟、等着做新娘的妹妹多诺万双膝一软,顺着墙壁滑下去,一股腥臭的液体从他的身体下面蔓延开来。 “害怕了?”菲泽塔皱起眉头,不快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在来惹我以前,就该想到害怕了,小喽啰。” “喽啰?”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多诺万豁出去了,“对,大名鼎鼎的斯第尔顿船长今天就要栽在我一个‘喽啰’的手上了。就算我把你所有的船员都杀了又怎么样?我还下令烧了你的船!只要教皇还没有下命令支持你去篡取英格兰的王位,你就什么都不是。我倒要看看你一个除了王室血统以外什么都没有的王子在那不勒斯能掀起多少风浪!” “教皇?你是不是搞错了该害怕的人了?”俊美如天使的“少年”脸上却浮出只有魔鬼才会有的狰狞笑容,一脚踢倒多诺万,用靴子把他的脸踩在地上腥臭的液体中,“你以为在这个监狱里,除了你我和我的船员以外,还有活人吗?” 躺倒在地以后,多诺万才看见门外惨不忍睹的景象。 血,到处都是血,糊满了墙壁,流满了地板,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快的血腥味,与地下室潮湿的恶臭味混在一起。一个狱卒的头颅落在地上,像是在从门缝往里面偷看,多诺万正好对上他死不瞑目的眼睛,而他甚至都没发现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被人杀光的。 “至于我的船”菲泽塔弯下腰,凑到多诺万面前,“谢谢你的关心,‘人鱼号’非常好,不过你派去毁我的船的人大概一个都回不来了。” 月色如一层薄纱,朦朦胧胧地照亮孤零零地停在圣露琪亚港的“人鱼号”小得可爱的船在富有节奏感的海浪声中轻柔地起伏。船周围都是海豚圆滚滚的小脑袋,尖锐的叫声像是海妖的磔磔怪笑,在黑夜中听起来分外骇人。海豚可爱的大眼睛在黑暗中发出森森寒光,盯着海岸,随时准备把任何一个胆敢下海接近“人鱼号”的陌生人拖进海里淹死。它们旁边是一艘底朝上的小舢板,海面上已经浮了好几具穿海军制服的尸体,吓得再也没有人敢下海。 “不过是海豚而已,用大炮把那艘船轰沉!”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指挥官还算镇定。 一艘三桅战舰开了过来,先往海里扔了不少炮弹,吓得会杀人的海豚四散而逃。 “也没什么了不起嘛。”指挥官大笑起来,“装填弹药,准备开火!” 痛打落水狗向来是海军的最爱,更不用说是攻打一艘没有大炮、没有撞角的单桅小帆船。要是小船上再有几个垂死挣扎的敌人,那就更完美了。向着“人鱼号”的一侧,水手们正忙着往大炮里装填弹药,准备欣赏眼前毫无反抗能力的小船着火沉没的美丽景观,船舷的另一边突然传来惊叫声:“船长!” “慌什么?”指挥官回过头,吓得一坐在地上。 海豚被炮弹赶开以后,不断地发出慌乱的叫声。海面上随之浮现出两团比人还高的荧光。在黑夜中发着荧光的眼睛慢慢升高,海面巨大的月亮勾勒出它的轮廓,是一个比“人鱼号”还大的脑袋,脑袋下擎天柱一样粗壮的脖子把巨大的海上明月生生切成两半,浮在海面上的部分还仅仅是头和脖子而已。 “这这是什么东西?龙?”指挥官拔出剑来对着怪物。 怪物低下头,用比人还高的眼睛看了他半天,咧开嘴,两米多长的森森白牙很好心地提醒他要不要先去换个武器再来。 指挥官示意水手把大炮推上来,一炮上去,仅仅是开炮的声音吓了它一跳,炮弹甚至都没能在怪物厚实的皮肤上留个凹坑。 挨了一下炮弹,怪物看了看自己身上被炮弹打中的地方,再看了看甲板上的加农炮,似乎觉得这个武器够资格让它开始认真起来了,突然咬住军舰的主桅杆,把整艘船都提离海面,狠狠地砸向海边的悬崖。 海边有好几个渔民和水手半夜里被海边的巨响惊醒,看见巨大的月亮勾勒出海边悬崖的剪影。月亮前有一条巨人的手臂从海里伸出来,抓着一艘船,像用榔头敲钉子一样往悬崖上敲,海风中夹杂的惨叫犹如地狱中恶鬼的哭嚎。在如此蛮力之下,整艘船很快就被砸了个稀巴烂,没过多久,巨手抓着的船就只剩一根主桅杆了。神秘的“海上巨人”这才满意地重新消失在海面上。 第二天,整个那不勒斯湾沿岸地区几乎随处可见穿海军制服的惨不忍睹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清澈的海水,证明他们看到的不是噩梦。 据说在十六世纪中叶、整个欧洲都为新和远东的财富疯狂的年代,每当有勇敢的年轻人要踏上征服海洋的道路,年长的水手在给予祝福之余,从来不会忘记叮嘱他们:“要出海,必须知道两件事第一,别以为海里都是水,出海就不用带水了,第二,永远别在海上招惹斯第尔顿船长。这都是讨海人必须知道的基本常识。” 第43章 牧羊犬(1) 以色列人又行耶和华眼中看为恶的事,耶和华就把他们交在米甸人手里七年。 米甸人压制以色列人。以色列人每逢撒种之后,米甸人,亚玛力人,和东方人都上来攻打他们,对着他们安营,毁坏土产,直到迦萨,没有给以色列人留下食物,牛,羊,驴也没有留下。因为那些人带着牲畜帐棚来,像蝗虫那样多,人和骆驼无数,都进入国内,毁坏全地。以色列人因米甸人的缘故,极其穷乏,就呼求耶和华。 耶和华的使者到了俄弗拉,坐在亚比以谢族人约阿施的橡树下。约阿施的儿子基甸正在酒榨那里打麦子,为要防备米甸人。 耶和华的使者向基甸显现,对他说,大能的勇士阿,耶和华与你同在。 基甸说,主阿,耶和华若与我们同在,我们何至遭遇这一切事呢。我们的列祖不是向我们说耶和华领我们从埃及上来么。他那样奇妙的作为在哪里呢。现在他却丢弃我们,将我们交在米甸人手里。 耶和华观看基甸,说,你靠着你这能力去从米甸人手里拯救以色列人,不是我差遣你去的么。 基甸说,主阿,我有何能拯救以色列人呢。我家在玛拿西支派中是至贫穷的。我在我父家是至微小的。 耶和华对他说,我与你同在,你就必击打米甸人,如击打一人一样。 基甸和一切跟随的人早晨起来,在哈律泉旁安营。米甸营在他们北边的平原,靠近摩利冈。 耶和华对基甸说,跟随你的人过多,我不能将米甸人交在他们手中,免得以色列人向我夸大,说,是我们自己的手救了我们。现在你要向这些人宣告说,凡惧怕胆怯的,可以离开基列山回去。于是有二万二千人回去,只剩下一万。 耶和华对基甸说,人还是过多。你要带他们下到水旁,我好在那里为你试试他们。我指点谁说,这人可以同你去,他就可以同你去。我指点谁说,这人不可同你去,他就不可同你去。 基甸就带他们下到水旁。耶和华对基甸说,凡用舌头舔水,像狗舔的,要使他单站在一处。凡跪下喝水的,也要使他单站在一处。于是用手捧着舔水的有三百人,其馀的都跪下喝水。 耶和华对基甸说,我只保佑在我面前像狗的人,我要用这像狗舔水的三百人拯救你们,将米甸人交在你手中。其馀的人都可以各归各处去。 这样,米甸人被以色列人制伏了,不敢再抬头。 《黑暗圣经旧约.士师记》。 据说,狗的祖先是狼。 狼和人一样,是群居动物。有组织就有阶级,在狼群中也是一样,所有的狼都必须对头狼无条件服从,相对的,头狼必须是最强壮的公狼。任何认为自己比头狼更强壮的公狼都可以向头狼挑战,不论谁胜谁负,狼群只承认胜者为头狼,败者则会被逐出狼群,成为独狼。 但可怜的狼崽是一出生就无权觊觎头狼位置的小母狼,之所以成为独狼,并不是因为不自量力地挑战狼群的社会规则,而仅仅是因为天生就与别的狼不一样,就被视为异类,失去父母的保护以后,便惨遭狼群驱逐,成为独狼。狼群中的狼崽从小学习的是在狼群中分工合作,以保证族群的繁荣,而成为独狼的狼崽从小就要学会磨尖牙齿和利爪,才能在大自然的残酷考验下独自生存下来。 狼崽虽然还小,却已经被求生的本能磨砺得比成狼更凶残百倍,可终究势单力薄。凶残不能变成食物填饱肚子。冬天了,没有食物了,筋疲力尽的狼崽终于倒在人的家门口。 “多可爱的小狗啊。”人将狼崽带回家悉心照料。 可狼崽毕竟是狼,恢复健康以后,就悄悄地离开了人的家。 人的羊圈周围徘徊着好几头独狼,有在决斗中落败被夺走王位的头狼,也有向头狼挑战失败后被逐出狼群的叛徒,个个都被残酷的大自然得凶残无比,时时威胁着羊群。可狼崽走了以后,徘徊在羊圈周围的独狼越来越少了。 冬天来了,没有食物了。冬日的月圆之夜,头狼带领狼群袭击人的羊圈,却发现从小被驱逐出狼群的狼崽护在羊群身边。狼群嘶嚎着包围狼崽,打算再次以多欺少,已经长大的狼崽却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像是在嘲笑当年对它不公的狼群,随即仰天长嗥。原本徘徊在羊圈周围的独狼都聚集到狼崽身边现在它是它们的头狼。 人听到羊圈传来激烈的狼嚎声,等声音稍微安静一点以后才敢出来看,发现羊圈旁的野狼尸横遍野,另一群狼围着人的屋子,恶狠狠地撕咬着野狼的尸体。狼群中长相奇特的头狼看见人打开了房门,站起身,一步一步向人走来。 人以为自己也会被吃掉,吓得步步后退,头狼却蹲在人面前,摇着尾巴,发出“汪汪”的叫声:主人,你的小狗回来了。 1559年1月,伊丽莎白?都铎公主登基,成为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在女王的加冕游行上,一个小女孩闯进了游行队伍。女王没有斥责小女孩,反而吻了她的额头表示祝福。十二年后,女王身边多了条忠犬斯第尔顿船长。 斯第尔顿船长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使偶尔出现,也是身穿能遮住身材的大斗篷、蒙着脸,而且从来不说话,只有女王身边最亲近的女官才有幸一睹真容。但她们中哪怕是最多嘴的,也从不愿意向外人透露关于斯第尔顿船长的长相的一个字,好像对她们而言,哪怕让外人知道关于斯第尔顿船长的一星半点消息,就是莫大的损失。 教皇所在的梵蒂冈就位于意大利境内,在这个虔诚的国家中,虽然不可避免地也有些其他宗教的信徒存在,但天主教依然是绝大多数人的信仰。作为一个天主教徒,巴斯托尼总督和他的天主教徒朋友们一样,不止一次恶毒地猜想“伊丽莎白的杂种狗”是因为毁容,或者因为相貌奇丑不堪,要么就是有什么残疾,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直到他自己亲眼看到斯第尔顿船长摘下蒙面。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刚听到教皇说要从一艘单桅小帆船上找一个十七岁的金发美少年时,总督觉得简直易如反掌,可他一找就找到了两个,而且两个少年一个美丽得能让女人都自叹不如,让人一看到他,就会油然生出一种想把他搂在怀里好好疼惜的感情;另一个俊美得仿佛根本不属于凡间,让人一到他面前,就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只要吹一口气,他就会回到天上。一见面,总督就觉得罗宾和约瑟都漂亮得简直人间罕见,直到他见到菲泽塔。 虽然对“斯第尔顿船长就是爱德华?达德利”半信半疑,总督还是下令立即释放所有被捕的“人鱼号”船员,然后把菲泽塔也客客气气地邀请到总督府,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菲泽塔推说自己晕车,硬要和总督一起慢慢走回总督府,结果一路上看到她的人都立即停下手中的事,只会傻傻地盯着她看,着了魔一样跟着他们走。还不断地有更多的人从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涌来,爬上树、站上屋顶、为一个靠前一点的位置大打出手,只为一睹“美少年”的风采。据老人说,就算是教皇来巡视的时候,都不见有这么热闹过。菲泽塔只是在大街上走了最多五里路,整个那不勒斯就彻底陷入瘫痪。多诺万派出了所有的警卫开道,也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总算分开围观的人群,让总督一行人顺利到达总督府,然后。 意大利是美食之邦,也是艺术之邦。正因为见识过太多的大家之作,有太多的模特自己送上门来,意大利的艺术家们对于“美丽”的定义及其严格,能让他们认为值得以艺术品的形式保存下来的东西少之又少,因此他们对符合他们高标准严要求的审美观的人和物也总是分外执着。就这样,总督一行刚回来,总督府的门口变成了菜市场。 “告诉总督,他的老朋友托纳托雷来了。认识了这么个美少年,却不介绍给我,我绝对饶不了他。”一个围兜上沾满各色颜料也不知道油漆的白胡子老头激动地大叫,被颜料染得五彩斑斓的白胡子也随之抖个不停,“拿斯索斯爱上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在水边枯坐而死我找了一辈子都没找到的灵感,我这辈子的传世之作今天终于让我见到梦寐以求的模特了,我绝不会让他溜走!” “滚吧,你这个偶像崇拜者,我看就该把你拉去宗教法庭烧死。”另一个白胡子老头把前一个撞走,“把那个孩子给我做模特,我画的耶稣受难图一定会得到教宗赏识,到时候也少不了总督大人的好处。” “你个不要脸的想把他弄死吗?”第三个白胡子老头把第二个揍趴下,“让我画那个孩子,画最后的晚餐,绝对不会让他受伤,擦破一点皮都不会。我保障要是教宗见了我以他为模特画的耶稣,一定会把达?芬奇的那幅《最后的晚餐》扔进垃圾堆。” “就凭你们,也想和总督攀交情?”第四个老头爬在地上,从众人的腿间钻过去,才好不容易挤到前面,谁都不知道以他那把老骨头,趴在地上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被那么多人活活踩死,“把那个孩子给我做模特,我画天使报喜图。只要总督让我以那个孩子为模特画天使,我就让总督夫人做圣母玛利亚的模特。” “让总督夫人做模特?就你这样,也好意思说是总督的熟人?”第五个老头哈哈大笑,与纤细的脖子不成比例大脑袋随之在干瘪的脖子上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谁都知道总督喜欢的是卡斯特罗夫人。告诉总督,只要让我画那个孩子,我就让卡斯特罗夫人一起入画,画亚当和夏娃分享禁果。” “你想让那个孩子当着总督的的面和他的情人吃禁果吗?”第六个老头嗓音十分洪亮,脸色也十分红润,不知是因为身体硬朗,还是因为找到了理想的模特而激动得血脉贲张,“告诉那个孩子,我要给他画张肖像,不是亚当,不是耶稣,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人,就是他自己。画完以后归他自己所有,就当是鲁勃爷爷送给这个漂亮孩子的礼物。” 第44章 牧羊犬(2) “鲁勃你个老不羞的!”第七个老头身上沾的不是颜料,而是各种石料的碎屑,手里拿的也不是刷子,而是凿刀,而且正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凶器”让他更容易地挤到了前面,“你们这群画画的就是这样,只会在画布上涂鸦。用画布怎么表现得出那个孩子的美丽?” 雕塑家的慷慨陈词引来画家们的一片嘘声,要不是顾忌他手里的“武器”恐怕给他的就不是嘘声了。 “只有雕塑才是真正的艺术!让我见见那个孩子!告诉他,全那不勒斯不,全意大利最好的雕塑大师要为他塑一座雕像!用花岗岩!塑完了就立在那不勒斯的主广场!让以后世世代代的人都惊叹于他的美丽!” “就你?还‘全意大利最好的雕塑大师’?你表现得出那个孩子的美丽模样吗?”艺术家们中不知哪位发出嘘声,惹得急性子的雕塑家大吼大叫,扬言非要把那个胆敢污蔑他的艺术作品的人揪出来,用他的凿子给他量身定做一副大理石棺材,另外附赠一个带雕像的墓碑。 “让我们见那个孩子!”不知谁吼了一声,立刻得到众人的响应。可怜总督府年轻力壮的守卫们居然还不是一群整天和颜料、画布打交道的老头子的对手,要不是他们之间为了争模特,还要起内讧,恐怕光凭区区十几个手持武器的侍卫,还拦不住他们。 与菜市场一样的大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片死寂的总督府,三个金发的年轻人都坐在总督面前。罗宾好奇地东张西望,打量房间的装饰。约瑟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在想什么。只有菲泽塔直勾勾地盯着总督,眼角的疤牵得她的左眼微眯,似乎总带着些猫玩老鼠的戏谑笑容,那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大喜大悲以后,以神明的姿态俯视庸碌众生的戏谑,好像她才是总督,总督才是阶下囚。 “总督大人,你逮捕我的船员,扣押我的船只,还对我的监护人严刑拷打,就是为了问出我的下落?”菲泽塔站起身,走到总督面前俯视他,“现在我在这里了,你想怎么办?” 总督被她棕红色的眼睛看得不由自主地往椅子里缩了缩:“好吧,达德利先生” “斯第尔顿船长。”菲泽塔冷冷地纠正他,“我早就放弃爱德华?达德利的身份了。” “好吧,斯第尔顿船长,既然你坚持要我这么称呼你。”总督强忍着不快,“我们知道英格兰一直对你不公,所以教宗有意把伊丽莎白那个私生女赶下王位,让你成为英格兰的国王。” “我拒绝。” “为什么?”总督不解。 “因为伊丽莎白女王从来不曾愧对我,我也不稀罕英格兰的王位。” “做国王你都不稀罕?”虽然只是个小岛国的国王。总督越来越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可怜的鼠目寸光的东西,你以为现在还是争夺陆地的时代吗?”菲泽塔看总督的眼神中带着对蝼蚁的鄙夷之情,“陆地太小了,和大海比,小得简直可怜。” 菲泽塔看到总督的书房里有一个地球仪,伸出手去转上面的地球模型。随着球体的飞速转动,表示陆地的各种颜色立刻被表示大海的蓝色全部淹没,仿佛是菲泽塔的手在地球仪上引发了一场淹没所有陆地的海啸,唯独少了诺亚和他的方舟。 “别说是英格兰之类的区区岛国,就算是整个欧洲,再加上新和远东,全世界的陆地都装不下我的野心。英格兰的王位继承权算什么?要是能做大海的霸主,别说是英格兰的王位了,就算给我教皇的位置,我都不稀罕。” 不止是总督,就连约瑟都被菲泽塔的话吓傻了。 “再说你们是怎么对待我手下的人的?这是收买人心的态度吗?”菲泽塔不停地转着地球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让人听了就心烦,可悦耳的嗓音让人不忍心打断她,哪怕这个声音说着一点也不悦耳的话,“就这种态度,还想收买我?和伊丽莎白女王陛下收买人心的手段相比,你的做法简直幼稚得可笑。” “可是” “可是什么?” “关于找到你的消息,我已经送信给教宗了。不论你是不是有意继承英格兰的王位,请你至少去梵蒂冈露个面。”不论爱德华?达德利是真是假,至少总督能邀功了。 “女王陛下还年轻,身体也好得很,急着找继承人干什么?再说还要去梵蒂冈?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闲吗?”菲泽塔狠狠地一巴掌拍在地球仪上,地球模型迅速地转起来。 总督怀疑地球仪做了自己的脸的替罪羊。 “可是信已经送过去了。”总督抖着脸上的肥肉,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你可怜可怜我这个小小的总督吧。要是你一走了之,我们一家子怎么办?我的母亲年纪大了,妻子还年轻,还有两个没出嫁的女儿。要是你一走了之,教宗非把我们一家子赶尽杀绝不可。” “哦,这样想博取我的同情心吗?”菲泽塔继续转地球仪,似乎根本没在听他说话,接着就不再开口了。 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只能听到地球仪转动的声音。总督眼巴巴地看着菲泽塔,只要她犹豫,就说明动了恻隐之心,他就还有可能去教皇面前邀功。 沉默了很长时间,菲泽塔才开口:“这样吧。既然逮捕我的船员、对范动大刑都是那个叫多诺万的人做的,我不该迁怒于你,只要把多诺万用牡蛎壳活剐,我就既往不咎。” “活剐!”总督吓了一跳,“还是用牡蛎壳!” “怎么?那不勒斯这种沿海城市难道连牡蛎壳都找不到?” 这女人是缺心眼,还是太不把酷刑当回事了?一般人听到她这么说,关心的可能是找不找得到牡蛎壳的问题吗?约瑟硬忍着没有把话说出口。但是看到罗宾的表情,约瑟马上明白了。菲泽塔是故意的,为了让总督明白,在她眼里,多诺万的死活还不如能不能找到牡蛎壳来行刑的问题重要。 看到菲泽塔若无其事地说出用牡蛎壳把人活剐,总督吓得往日红光满面的胖脸已经没有一点血色:“你不觉得这种死刑太残忍了吗?” “残忍?”菲泽塔一巴掌拍在地球仪上,差点把整个地球仪都拍倒,“只为了确定我的身份,就把从小抚养我长大的监护人用带倒刺的鞭子打得体无完肤,你怎么不觉得对我残忍?如果换做是你的父母被人吊起来打成那样,你会是什么心情” 总督被她咄咄人的语气吓得缩在椅子上:“我” “我要亲眼看着那个叫多诺万的当着我的面用牡蛎壳活剐,直到他的骨头上没有一丁点肉。要是你的刽子手胆小得不敢动手,我不介意自己来。” “他不死,我就不去梵蒂冈,然后教皇大人会怎么处置虚报功绩的你呢?”菲泽塔继续专心致志地转地球仪,好像一旦手上的地球模型停止转动,真正的地球也会静止,“只要他死,我就不计较是谁给他默许,让他虐待我的船员。” “我”总督着魔一样盯着眼前美到让人窒息的“少年”只觉得身边的空气全都被抽光,让他无法呼吸。 “只要多诺万死,我就放过你。” 多美丽的少年,就连生气的样子都那么迷人总督在那张脸上看到了来自天堂的光,看到了圣母玛利亚的祝福,看到了上帝亲口许诺要带他去天堂。 “好吧。”总督失神地张开嘴,“来人,把多诺万叫来!” 菲泽塔突然拍住转动的地球仪,“吱嘎吱嘎”的声音立刻停下来。菲泽塔带着媚笑凑到总督面前:“总督大人,听出门外的是谁了吗?” 总督吓了一跳:“外面是谁给我滚进来!” 书房的门开了,外面是一脸惊愕的多诺万。 “多诺万大人,你和总督大人的深厚友情可真是让人震惊。”菲泽塔靠在几乎和她一样高的地球仪上,邪魅的笑容带着迷惑人心的魅力。 “多诺万!”看不到菲泽塔的脸以后,总督才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转移话题,“扣押的船只怎么样了?” 她应该等总督说出更不可挽回的话以后,再叫多诺万进来的。底牌亮得太早了呀。在民间长大的孩子到底不能和在宫廷斗争中长大的孩子相比,可别因此而让人看出破绽来。罗宾有些担心。不过如果换了是他自己处在菲泽塔的位置,恐怕他连多诺万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但是他也一定会想出更好的离间计。 多诺万只是看着菲泽塔:“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外面的?” “从我开始转这东西的时候。”菲泽塔拍了拍地球仪,“听说你和总督大人是多年的老友了,我怕他听出你的脚步声。” 也就是说至少是五分钟以前,那时候多诺万还在楼下。 “你真的是爱德华?达德利?” “有什么问题吗?” 十七岁,金发,美少年,“人鱼号”上符合对爱德华?达德利的描述的人有三个,但是看到范受刑,反应最激烈的是菲泽塔,也只有菲泽塔一个人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气魄。谨慎起见,多诺万甚至向几个从英国来的海员打听过。英国确实有过一个叫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的人,现在的斯第尔顿船长用的就是他的身份,不过真正的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应该在十二年前就死了,而且就算他活着,现在也该有将近五十岁。现在斯第尔顿船长别说是五十岁了,恐怕才刚过十五岁。十七岁、金发、容貌俊美、用假名假身份、蒙面、不说话、和多塞特侯爵情同父子不论怎么看,爱德华?达德利应该就是被称为“伊丽莎白的杂种狗”的斯第尔顿船长。可不知为什么,多诺万总觉得有些不对。 “圣多美因为斯第尔顿船长而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爱德华?达德利应该还被软禁在英国的哈特菲尔德宫,你怎么解释?” “你怎么知道被软禁的就不是我的替身呢?我第一次出现在宫廷里的时候只有五岁。从五岁到十七岁,一个人的外貌变化会有多大,难道你不知道?只要主要特征不变,哪怕换了个人,都不会被发现。而且你也看到了,要找到和我有一样的外貌特征的人并不难。”虽然菲泽塔至今都没发现自己与约瑟以及罗宾除了年龄以外,还有什么共同点。 面对多诺万疑惑的目光,罗宾给了他一脸傻笑,约瑟还是盯着自己的脚尖。 “从小养尊处优的小王子居然能隔着门听出我的脚步声。” 第45章 牧羊犬(3) “你别忘了,五岁以前,我和范可是一直生活在‘血腥玛丽’的追杀之下。要是练不出这样的耳力,我早就死了。” “你难道要我相信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做到我一个三十五岁的老剑客都做不到的事?” 在宫廷政变的夹缝中长大的五岁孩子能做到在安逸中长大的三十五岁的中年男人都做不到的事很奇怪吗?不然的话,他以为罗宾是怎么活下来的?约瑟看到罗宾在冷笑。 “贵族之所以是贵族,是因为比平民更优秀。我的祖先可是开国功臣和国王,你的祖先是做什么的?你还真敢拿你卑劣低下的血统和我的王族血统相提并论!对,优秀的血统可能会被安逸的生活湮灭,所以贵族中从来不缺酒囊饭袋,但一旦遇到危机,血统的优越性立刻就会显现出来。”菲泽塔坐回约瑟身边,翘起二郎腿,“现在我年纪只有你一半都不到,可我是英格兰船王,而你算什么东西?那不勒斯总督的一条看门狗罢了。剩下的还需要我证明吗?” 可你不是贵族啊!平民冒充贵族可是要判处死刑的!约瑟在心里呐喊。不过听说船长的母亲是海妖,那血统比王室血统恐怖多了。 听了菲泽塔的话,多诺万不由得重新打量眼前的三个年轻人。罗宾确实长得漂亮,但是天真得像个小孩,约瑟长得像女人,也满是女性的胆怯娇弱,他们两个没一个像是有过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经历的样子。倒是菲泽塔,同时带有足以证明贵族血统的霸气和从小在市井厮混培养出的匪气,是爱德华?达德利的可能性确实比另外两个更大。可多诺万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大人,干脆把他们三个都送去梵蒂冈。哪个才是真正的爱德华?达德利,让教廷自己去判断吧,我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多诺万要去拉约瑟和罗宾。 菲泽塔拦到他面前:“你算什么人?你说去,我们就得去?” “你以为你还能离开那不勒斯吗?这里可不是能让你为所欲为的英国。” “你以为我一个没官没爵的小商人在英国能有多大能耐?最多不过是承蒙女王陛下厚爱,给了我点小特权,保证别人不会来惹我罢了。不过”菲泽塔的嘴角渐渐浮起诡笑,“哪里有海水,哪里就是我的领地。谁敢在我的领地上惹我,就要有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代价?什么代价?一直在旁边听的约瑟一头雾水,想不出没有火炮没有撞角而且现在连一个人都没有的“人鱼号”能拿什么来对付整个那不勒斯的军舰。 菲泽塔摆出乖巧的笑容,一直凑到多诺万面前:“多诺万队长,昨天你派去毁‘人鱼号’的先生们还好吗?” 她说的不是恐吓人的大话,而是大实话。多诺万想起了早晨的圣露琪亚港。住在海边的水手、渔民都发誓说半夜里看到一个巨人从海里伸出手臂来,用蛮力把一艘船砸毁。多诺万以为是愚民的迷信,直到他亲眼看见海面上漂满了碎木片,鲜血染红了整片海域,惨不忍睹的残肢断骸把那不勒斯湾迷人的风景玷污得让人不想看第二眼。“人鱼号”上空无一人,但是晚上还靠在岸边的空船到了早上的时候已经孤零零地伫立在远离海岸的海面上,似是不屑与其他船只为伍。一大群海豚围在空船边,一边打量岸上的人,一边发出磔磔怪笑。多诺万派出去毁船的人无一生还。 “我早就说过了,你该怕的人不是教皇,而是我。你们该怕的不是我留下,而是我不肯走。”菲泽塔站起身走到窗边,就看见热闹的总督府门口,“意大利可真不愧是艺术之都,有那么多为艺术疯狂的人” 一缕阳光照进屋,菲泽塔金棕色的头发在耀眼得好像房子里还有一个太阳。 “我的阿多尼斯,他在那里!”不知谁喊了一声,执着的艺术家们便开始围攻总督府。既然正门有人把守,于是一部分留在正门牵制守卫的注意力,另一些人全然不顾自己年纪老迈,直接搬梯子爬墙进去。为了他们理想的模特,为了他们梦中的传世之作,哪怕是上帝和撒旦一起挡在他们面前,恐怕也只会被他们一起踩烂。 菲泽塔只是靠在窗边笑了笑,随手拢了拢头发,围攻总督府的艺术家们就勇气倍增。十分钟以后,总督府的门没了。 听到外面激烈的脚步声和争吵声,约瑟一下子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书房的门被撞开。 “你们还当我这里是总督府吗?”总督刚提出抗议,就被疯狂的艺术家们推到墙角。 “孩子,做我的模特。” “不,做我的!” 一到模特面前,艺术家们就几乎要大打出手。 菲泽塔不说话,只是抄着手垂着头站在窗边。地中海明媚的阳光在美丽的金棕色头发上快乐地舞蹈,风吹过常春藤发出的沙沙声尽情地歌唱,“少年”俊美不似凡物的脸却笼罩在淡淡的阴影里,好像再灿烂的阳光也照不亮“他”内心的愁苦。书房的落地窗其实平凡无奇,可此时窗框就成了一个无声胜有声的画框,仿佛不是一个活人站在窗边,而是一幅和真人一样大的绝世佳作挂在总督的书房里,让一房间暴发户似的庸俗装饰霎时间成了老贵族的雍容华贵。艺术家们很快就安静下来,只会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美景,忘了掏速写本,赶紧记下这美丽的景象。 过了很长时间,等到众人都欣赏够了,菲泽塔才抬起头,好像刚回过神来,一阵慌乱:“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有客人来。” 隔着一层楼就能分辨出多诺万的脚步声,刚才外面那么大的声音,她会听不出来?可此时没有人有心思去点穿她,只会盯着眼前动静皆可入画的“美少年”两眼发直,直到先前吼得最响的雕塑家发出一声哀嚎:“上帝啊,为什么我做不出会动的雕塑?为什么?” 有个冲动的画家直接扑了上去,要不是菲泽塔躲得快,男装就要穿帮了。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斯第尔顿。” “英国奶酪?” “不,我是说我姓斯第尔顿。”菲泽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和那个气味很冲的英国蓝纹干酪一个名字要么爱我,要么恨我。” “我的拿斯索斯谁忍心恨你?”又有人扑上来,被菲泽塔轻巧地侧身躲过。 恨她的人应该不会少。约瑟偷偷地抬眼看了看被挤到墙角的总督和多诺万。 “孩子”开口的画家刚说出口,突然意识到半大不小的孩子多半都不喜欢被成年人当小孩,连忙改口,“斯第尔顿先生,能请你当我的模特吗?” “可以啊。”菲泽塔答得不假思索,“意大利真不愧是欧洲的艺术中心,能见到这么多艺术大师,真是太荣幸了。虽然我只是个满身铜臭的小商人,但是非常喜欢艺术作品,也很崇拜那些创造出美丽的艺术品的人可能在诸位真正搞艺术的大师看来,我这种想法就是暴发户的附庸风雅。” 没有没有没有。艺术家们的头都摇得像拨浪鼓。 “如果有人看上我做模特,那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裸体的也行吗?”有人弱弱地问了一句,差点招来拳头要是让菲泽塔不高兴了,连一般的模特都不肯做,到时候谁负责。 “可以啊。”菲泽塔似是看不懂为什么大家的反应都那么激烈,“怎么了?这是为伟大的艺术做贡献,我应该为此感到荣幸才对,不是吗?”随着她微微侧过身,阳光把她的衣服照出一种半透明的错觉,光与影把她微敞的领口中露出的锁骨勾勒得越发清晰,风吹得单薄的布料贴在她身上,隐约可以看到背部引人遐想的曲线,把剩下的部分留给各人的想象力去勾画得更加完美。 她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怎么做裸模?约瑟正担心,突然觉得手背上一热,抬起头,发现是罗宾。他看上的女人怎么可能连解决这点小事的能耐都没有?罗宾示意约瑟好戏要开场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 “到我家里去。” 继大门口以后,总督的书房也光荣晋升为菜市场,哪怕总督和多诺万喊破嗓子,也不能让激动的艺术家们安静哪怕一时半刻。可是菲泽塔只是抬了抬手,书房立刻安静下来。 “对不起,诸位,我很乐意为艺术献身,不过我的船只遭到扣押,船员被逮捕,甚至还有人遭到严刑拷打,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能活下来。”菲泽塔抬起眼扫视了一圈围在她身边的艺术家们,“对不起,先生们,现在我实在是没心情考虑别的事情。” 她刚才已经顺利躲过五个想扑上来硬把她抓走的人了,像是因为船只遭扣押、船员受刑而没心思考虑其他事的样子吗?可惜为艺术疯狂的大师们不是始终能保持旁观者心态的约瑟,他们没心思去注意除了艺术创作以外的事。 “我也不介意做模特,裸体的也行。可是意大利的政治好像不如艺术宽容,可以容得下我们这样的外国人。”罗宾平静地在艺术家们的怒火上狠狠地浇了一桶油。想当年罗宾和范一起在“血腥玛丽”的追杀下逃亡,两个孩子除了上苍赐予的美貌以外什么都没有,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如何用上苍的礼物去换取他需要的一切,而自己不用蒙受什么损失。 房间里还有一个美少年,不,是两个!虽然和菲泽塔相比稍微逊色了些,可也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艺术家们都快疯了。 “在我的船上,他们这样的美男子并不罕见。可惜你们的总督和城防队长从小在那不勒斯浓郁的艺术氛围熏陶下,却依然没有培养出多高的艺术修养,一点也看不出他们对艺术创作的价值,把我的船员逮捕、用刑,只因为我们是外国人” 菲泽塔一语既出,才总算有人注意到总督和多诺万的存在。画家们向雕塑家借了用来对付石头的凿刀,向来不准别人碰自己的创作工具的雕塑家破天荒的没有反对。多诺万越过黑压压的人群的肩头,看到窗边的“美少年”带着天使下凡般甜美醉人的微笑看着他。对,天使般的美貌,但是美貌之下是十足的恶魔。要是再敢和她过不去,艺术家们不会介意给他们家的人每人量身定做一副石棺材,附赠由着名雕塑家亲自刀制作的带雕像的墓碑、由知名画家精心绘制的遗像、以及一场有全那不勒斯所有知名艺术家出席的风光大葬。 第46章 牧羊犬(4) 艺术家们推推搡搡地把总督和多诺万轰出去,要他们无论如何一定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安静的书房顿时只剩下三个年轻人。 等到人都走后,菲泽塔才收起装给别人看的喜怒哀乐,满脸疲惫地一跌坐回老位置,和罗宾一左一右把约瑟夹在中间。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罗宾冷笑,“平民冒充王亲国戚,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只要‘仙后’还在我手上,除了女王和上帝以外,没有人能审判我。”菲泽塔白了罗宾一眼,害得坐在他们中间的约瑟也遭了不少池鱼之殃,“明着不跟他们走,难道他们就不会暗绑吗?如果我不站出来冒充爱德华?达德利,换了是你或者约瑟被人单独带走,有本事自己逃回来吗?” “难得你肯为我着想。” “要不是因为范和丽贝卡,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那个把你往别的男人怀里推的家伙是天底下最蠢的蠢货,”罗宾叹了口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你看上的就不是我呢?我肯定会比范珍惜你。” “‘如果不想死无葬身之地,就千万别嫁给野心家。不然一旦帮他们达成了他们的目的,你的死期就到了。’你亲口对我说的话,自己却忘了?”菲泽塔转过头去,“都已经结婚了,还和妻子以外的女人,你也不怕丽贝卡生气。” 以菲泽塔的长相,要让人记住她是个女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约瑟想。 “丽贝卡爱的是你不是我,就算你告诉她,我在外面有一打的,她也不会关心。你要是个真男人,她根本就不会嫁给我。” 又是个被菲泽塔的男人脸迷惑的可怜姑娘吗?约瑟有些同情罗宾的妻子。 “是吗?女王陛下要‘人鱼号’来意大利的时候,她可是吓得到处为你奔走。” 罗宾的嘴角浮起一点苦笑:“奔走?有用吗?你不是照样把我送到意大利来了。”他哪里是在和菲泽塔?他是在求她手下留情放他一条生路。 “我可没看着你去送死。” “你是怕我真的倒向教皇,挥兵渡海去抢英格兰的王位吧?” “渡海?有我在,你渡得了海吗?” 约瑟知道斯第尔顿家族虽然很有钱,可是难道已经到了可以代替英国海军防守海岸线的地步了?不过刚才看多诺万的脸色,菲泽塔说大海是她的领地,应该不是大话,而是已经付诸行动、让那不勒斯的官方见识过她的厉害了。可一艘单桅小帆船能有多大能耐?虽然已经在“人鱼号”上待了几个月,约瑟总觉得自己还像是个局外人,“人鱼号”上的谜太多了,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早知你有今天,当年我就该趁早生米煮熟饭的。” “就你?”菲泽塔嗤笑,“我出发去中国的时候,你还连怎么生孩子都不知道吧?居然以为我们只是经常在一起玩,你能会把我搞怀孕。” 这对青梅竹马的感情可真好,彼此之间什么话都敢说,全然不顾中间还夹着约瑟一个陌生人。约瑟在心里感叹。 “那时候我才十岁都没到,你十岁的时候难道就知道大人之间怎么生孩子吗?” 十岁?从时间上来推算,菲泽塔从英国出发去远东探险的时候,确实差不多是十岁左右。十岁的孩子不知道大人生孩子的方法很正常,可是十岁的孩子就已经开始走南闯北、把从欧洲到非洲再到亚洲的沿海各地搞得天翻地覆“人鱼号”上都是些什么人啊!约瑟在心里惊叹。 “就算大人没有对我讲过,难道我不会自己去翻叔叔的教科书吗?” 有个书呆子叔叔,菲泽塔童年的乐趣只有家里有看不完的书吧?还都是医学类专业书籍。约瑟想。 “他的书好像都是拉丁语版的。” “你以为我是你?十岁的时候连用英语写作都不会。” 十岁时还不会用英语写作很奇怪吗?约瑟不过是六岁时就能自己一边查字典一边看英语版的小人书,就被视为神童了。菲泽塔十岁时就能看懂拉丁语版的专业医书!海妖的血统果然厉害。 “别忘了,那时候我可是处于被软禁的状态。要是我表现得太聪明,引起了女王陛下的疑心,恐怕加在我的饭菜里的就不是让我的哮喘好不了的糖和盐了。而且除了读书以外,我还有太多需要心的事,比如如何让你最爱的未婚夫和你亲爱的婶婶在宫廷斗争中保住性命。” 菲泽塔只是智商比一般孩子高得多,可罗宾也不是泛泛之辈,从五岁开始,就会在哈特菲尔德纵远在宫廷的范,帮他与一群参与宫廷斗争的时间比他们长得多的人周旋。约瑟不禁想起了菲泽塔先前讲的血统论。贵族血统的优越性可能被安逸的生活埋没,但一旦遇到危机,就会激发出让人望尘莫及的潜能。约瑟不过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区区富商家的血统果然不能和真正的贵族血统相比。 不过话说他们还记得约瑟的存在吗?约瑟被他们夹在中间动弹不得,也不想被迫继续听他们互相揭老底,只能试着转移话题:“船长,以后还是别穿男装了吧。《圣经》上也不允许a。一直女扮男装好像不太好。我想你穿女装的样子应该也很美。” 罗宾不小心笑出声来:“约瑟,你穿女装肯定比她好看。” 虽然约瑟很不想承认,长得比约瑟男扮女装的样子更美的女人还真不多。 “约瑟,其实你见过我穿女装。” “是吗?”约瑟一点也想不起来。 “你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吗?‘人鱼号’不论到什么地方,总会有一个黑头发的女人出现在那个城市,我甚至还找你问过两次路。” “啊!”约瑟想起来了。他确实曾经被一个黑头发的女人拦住问过路,要不是那个女人问了路以后还老是在原地转悠,依然找不到方向,害得约瑟不得不亲自送她去目的地,约瑟恐怕根本就记不起还有这么一个人。 “我总不能一直蒙面上街,偶尔也会换回女装到岸上玩玩。都是在同一个城市,总难免遇到自己的船员,可是没有一个人认出我。”包括她心里的人。 “所以就一直扮男装?” “还看不出来吗,约瑟?这张脸是上帝给我的武器。” 约瑟看出来了。第一次看到菲泽塔拿下蒙面,约瑟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她平时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她的俊美容貌不但是武器,而且杀伤力极大。比如现在楼下正不断传来总督和多诺万惨遭那不勒斯的艺术家们围攻的声音,而且正越来越惨不忍闻。 “所以你就一直扮男装?”约瑟还很小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调皮的保姆把他打扮成女孩,结果招来父亲的一顿喝斥。即使是长大成人以后,约瑟穿男装都会被误认性别,如果穿女装,估计也比穿男装好看,可他从来都是坚决拒绝穿女装。不仅是因为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也是因为从小受到的教导,说男人穿女装是违背上帝的教诲的,异装癖者死后不能上天堂。约瑟不曾处于菲泽塔或者罗宾的位置,或许无权对他们的做法作出评判,可从小受到的关于宗教信仰方面的教育依然让他无法理解仅仅是为了在现世中保命,就能不惜违背《圣经》的教义,不惜死后下地狱。 “会下地狱吗?”菲泽塔却是大笑,“死后还有个灵魂能留下来、为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之类的事纠结,对我而言,已经太奢侈了。” “船长” “女扮男装算什么?我还见过异教神明,就像见到你一样面对面地见过。”菲泽塔转过头,约瑟看到自己映在她的红眼睛里的倒影,连同他身后的整个世界都像在一片血海之中,“我十岁时就把灵魂卖给了魔鬼。” 约瑟吓呆了:“真真的?” “不然的话,你以为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孤女怎么会成为英格兰首富?我父亲被杀后,只留给了我八百马克” “八百马克不是一笔小钱了!”约瑟的父亲在世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五十马克,已经足够一家人过得相当奢侈。八百马克是什么样的天文数字,约瑟根本一点概念都没有。 菲泽塔只是轻笑,慢慢吐出被约瑟打断的话:“八百马克的高利贷。” 约瑟这下彻底目瞪口呆。 “卖了灵魂又怎么样?我能得到他五百年来积累的知识、胜过世上一切人类的武技、还有整整一棺材的各色宝石。而我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不停地用灵魂来喂养他,人类的、武器的,最后是我自己的。很划算,不是吗?”菲泽塔棕红色的眼睛阴沉下来,“这人世本来就是地狱,但只要卖出我的灵魂,人间就不再是我的地狱,而是所有敢与我为敌的人的地狱。” 约瑟只会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约瑟,我们把无辜的你也卷了进来。”菲泽塔揽过约瑟的肩膀,“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好好保护你。别担心,我不会连累你背负上任何罪孽。” 她还记得他是个男人吗?约瑟被菲泽塔抱得动弹不得,也不敢随便挣扎,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你倒不怕连累我。”罗宾忍不住插了一句。 “你还需要我连累吗?”菲泽塔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接着看了看约瑟,“要是我能有这么漂亮的长相,就不用出卖灵魂,只要出卖肉体就够了。” 菲泽塔的容貌俊美无比,如果可能,约瑟也想和她换张脸。不过上帝的一切安排都在冥冥之中自有道理,约瑟有些明白为什么菲泽塔会是个女长男相的假小子了。她现在只是个长得像男人的人,伊丽莎白女王就把她宠得“凡是胆敢审判你的,一律以欺君罔上论处,凡是胆敢伤害你的,一律以弑君叛国论处”如果这张完美无瑕的脸下面真的是一个男人的身体,俊美的容貌会让整个世界把她宠得无法无天,彻底扰乱这个世界的秩序。所以上帝给了她女人的身体,全世界的不幸就成了她一个人的不幸。 注释:a.《旧约.申命记》第二十二章第五节写道“妇女不可穿戴男子所穿戴的,男子也不可穿妇女的衣服,因为这样行都是耶和华你的神所憎恶的。” 第47章 牧羊犬(5) 从总督府回到下榻的旅店,菲泽塔立即迫不及待地去关心未婚夫的伤势。 肩膀脱臼,全身被打得几乎体无完肤,他居然都挺住了,没供出罗宾的真实身份。看到范一身的伤,马修在佩服他的意志力之余,只有尽量让他的伤势看上去没那么严重,否则要是让菲泽塔看到了,就算马修会同情整个那不勒斯都得陪着他们的总督遭殃,尽量劝菲泽塔别殃及无辜,索菲也会很乐意带着侄女去做杀人放火的事。 自从“人鱼号”上的众人被捕以后,索菲就不见踪影。马修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不是担心妻子的安全,而是担心那些敢惹她视同亲生女儿的侄女的人。 看到菲泽塔回来,马修很知趣地回避。范正躺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窗外的阳光照亮他脸上细小的皱纹,浅栗色头发中夹杂的几丝白发在阳光下分外刺眼,紧蹙的眉头一直没有展开过。 “范,睡着了吗?”菲泽塔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的地上,生怕会吵醒他,却也低着头,不知是怕他发现自己眼中的心疼,还是怕自己看着他,就无法把心里话说出口。 “没事了。有我在,罗宾不会有事。我告诉总督,说我就是爱德华?达德利,我不要英格兰的王位。要是他敢扣留我们,我就让那不勒斯永无宁日。” 傻丫头,罗马教廷要的只是爱德华?达德利的身份,要的只是一个向英国挑起战争的借口。谁才是真正的爱德华?达德利,对教廷而言根本不重要。王室之间的斗争原本与她一个平民八竿子打不着,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往风尖浪口上推。 “你一定在笑我傻,对不对?我是傻,只想得到万一他们半夜里来绑人,如果换做是罗宾,肯定逃不掉。”菲泽塔靠在床架上,依然不回头,“要抓到我就没那么容易了。看他们的架势,爱德华?达德利无论如何也非得去梵蒂冈走一遭不可。不过没关系。就算他们把我绑到梵蒂冈,我也能自己逃出来,只是逃出来以后,我肯定找不到和你们会合的地方。要是我真的被绑架了,一定要记得来接我,不然我就哭。” 小傻瓜,他怎么舍得让她哭?就算是开玩笑的也不行。 “既然你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对吗?我为你做了这么多,要点奖励不过分吧?”菲泽塔突然站起来,在范的唇边蜻蜓点水地一吻,亲完了就逃,结果一头撞在门上。也不知是撞晕了,还是路盲又发作了,菲泽塔在巴掌大的房间里转了半天都找不到出去的路,最后只能爬窗。 离开以前,她听到床上传来一声叹息一样的“你何苦”是啊,何苦?为他做了那么多,还只有趁他睡着的时候,才敢偷偷地占点便宜,哪怕明知道他是在装睡。不过只要有他这句话,有他心疼,就不苦。 看到菲泽塔带着幸福的羞涩笑容从窗口跳下来,约瑟实在是无法理解女人的爱情能有多深多坚强,为了一个男人,甚至不惜把灵魂卖给魔鬼。恋人对她如石像般冷漠,她却无怨无悔。以菲泽塔如今的财产,只要她随便招招手,就会有大把的小白脸愿意像狗一样趴在她面前舔她的鞋子,可她却为一个没钱没势的老男人爱得这么委屈,值得吗。 菲泽塔不幸吗?委屈吗?看到菲泽塔满面春风,罗宾甚至还有些羡慕。菲泽塔会为了保护范,不惜出卖灵魂,他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从小抚养他长大的范也是世上唯一不会算计他的人,也是他在地狱般的人间能接触到的唯一光明。那丝来自天堂的光芒纤细得像蚕丝,脆弱得不堪一击,就算他伸出手也抓不住,就算他靠近也无法取暖,可是他依然一步都不愿意离开,生怕失去了光的陪伴,他又要独自面对黑暗冰冷的世界。他只恨就算他愿意出卖灵魂,也没有魔鬼愿意买。和全欧洲的贵族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菲泽塔不会给范带来杀身之祸,反而可以用钱换来权势滔天,让他离不开她撑起的庇护所,而罗宾的王室血统只会把他拖入万劫不复之地。菲泽塔就算长了张男人脸,可是如假包换的女儿身,就算过了能以小孩的身份撒娇的年纪,她依然能以妻子的身份在范身边留一辈子。可罗宾呢?他已经长大成人了,还有自己的妻子。他还能以不伦不类的“兄弟”身份赖在监护人身边多久。 关于被捕的事,以及神秘的“爱德华?达德利”罗宾用同样的一问三不知对付不知情的船员们所有的盘问。他看似傻乎乎的回答其实很巧妙,只是给几个提示,对方就会自己用想象力填满他们认为合理的部分,甚至都不用他多费口舌去自圆其说。送羊入虎口的危机似乎就这么过去了,不过“人鱼号”的船员们依然留在那不勒斯,“人鱼号”上鸡飞狗跳的日子也随之蔓延到整个那不勒斯城。 把米迦勒交给真介以后,鲁契尼立即人间蒸发,听说是连夜逃出那不勒斯。约瑟一开始还纳闷是什么能把“七剑客”之一的“贼鸥”、能用斗篷轻松胜过菲泽塔的软剑的鲁契尼都吓成这样,不过几天以后,当他知道原因时,只恨自己身为“人鱼号”的船员,不能和鲁契尼一样一走了之。 索菲也自从“人鱼号”的船员们被捕以后,就再也没有露过脸,不过马修一点也不担心,他知道该担心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那些敢招惹他的侄女的人,约瑟自然也不会管闲事。父亲向来不过问照顾小孩的事,母亲不在,男保姆重伤在床,真介也不敢随便在那不勒斯抛头露面,于是照顾米迦勒就理所当然地成了菲泽塔的工作。 就这样,吃饭的时候,船员们经常可以看到船长端着小碗,跟在弟弟后面满房间地跑。 “米迦勒,来,张嘴,再吃一口。”菲泽塔好不容易才逮住米迦勒,硬把麦片粥塞进他嘴里。 路易斯拱了拱马诺罗:“虽然船长长得有些像男人,她以后会是个好母亲的。” “是吗?”马诺罗只看到米迦勒的表情痛苦至极,不停地扭过头去,牢牢地闭着嘴,死活不肯吃第二口,好像姐姐不是在喂他吃饭,而是在喂他吃毒药。 “大不了你以后自己做饭就是了。” “做饭带孩子本来就是女人的事,凭什么要我做?”马诺罗看了看五官全都挤在一起的米迦勒,心理斗争了半天,也没有在娶一个做饭很难吃的女人、自己学做饭,或者放弃千载难逢的看不上路易斯的女人、耐心地慢慢找个符合他的要求而且厨艺好的妻子这样的女人还未必存在之间斗争出一个结果。 “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还嫌弃好吃难吃。有人给你做饭就不错了,你知足吧。”虽然米迦勒的表情很痛苦,奥尼恩还有些羡慕从小就有人宠爱的孩子,“就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饭。” 菲泽塔总算又成功地把一口粥塞进米迦勒嘴里:“奥尼恩,下次我为你做?” “真的?”奥尼恩受宠若惊。 “吃完了你会想去死的。”马诺罗毫不留情地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只要尝过一次,我保证你以后宁愿活活饿死,也不肯再吃她做的任何东西。” “有那么难吃吗?”约瑟觉得马诺罗说得有些过分。 第48章 牧羊犬(6) “那是因为你没尝过船长的厨艺。”不知是不是因为菲泽塔的长相也太容易让人误会性别,路易斯也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在奥尼恩上船以前,由船长和索菲轮流负责做饭。” “然后呢?”奥尼恩也对自己上船以前的情况有些好奇。 “一顿天堂一顿地狱。”马诺罗叹了口气,“索菲的厨艺倒是不错。真羡慕医生,娶了个贤内助” 菲泽塔趁马诺罗不备,舀了一勺麦片粥塞进他嘴里。 “喂,马诺罗,赶紧吐出来啊,真的吃下去会死的。”不等马诺罗有反应,路易斯连忙去掰他的嘴。 约瑟还是第一次听到路易斯正正经经地叫马诺罗的名字。吃了菲泽塔做的饭,后果有那么严重吗。 马诺罗也只是一开始被吓了一跳,后来尝了尝嘴里的东西:“不难吃嘛。” “我就那么不像会做饭的人吗?”菲泽塔转过身去,继续喂米迦勒吃饭。 “索菲的厨艺很糟。”马修托了托眼镜。 “糟到什么程度?”约瑟有些好奇。 “对索菲而言,做出一顿能让人吃得下去的饭的难度,大概相当于让菲兹自己一个人从伦敦找到牛津的难度。” “妈妈好吃。”米迦勒忙不迭为母亲辩护,又被姐姐趁机塞了一口粥进去,立刻一副苦不堪言的面孔。 “那为什么米迦勒” “从小吃惯了婶婶做的饭,米迦勒的口味可能和正常人一样吗?不信的话你看着。”菲泽塔放下碗,拍掉手上沾的米粒,“大叔住在哪一间?” “你不会”马诺罗的脸一绿。 “会。” 马诺罗犹豫了半天,还是带菲泽塔去找真介。 没过多久,菲泽塔拿了一碟绿色的糊状物下来,用掰碎的面包蘸了那个绿色的东西给米迦勒吃。米迦勒一看到那碟东西,立刻眉开眼笑,高兴地伸出双手,吃完了还要自己去抓。 “那是什么东西?” “瓦萨比,日本出产的一种调味料。”菲泽塔用面包蘸了一点给约瑟,“要不要尝尝?” “约瑟,千万别吃!” 马诺罗还是喊得晚了一步。 那口蘸了瓦萨比的面包一入口,约瑟只觉得一股味道顺着喉咙冲进鼻腔,呛得他眼泪鼻涕横流,整张脸都成了和瓦萨比一样的颜色,喝了好几杯水,才好不容易恢复过来。 “这东西真的是用来吃的吗?”等约瑟擦掉呛出来的眼泪,就看见米迦勒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还在心疼难得的人间美味被他吃掉了。 “米迦勒,还想吃吗?”菲泽塔用瓦萨比引米迦勒,“我好不容易才从大叔那里要来的哦。” 米迦勒看到蘸瓦萨比的面包,立刻点头。 “把粥吃完了再吃。” 米迦勒撅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姐姐。 “先把粥吃掉。”菲泽塔无动于衷。 米迦勒来回看碗里的粥和桌上的瓦萨比,犹豫了半天,看姐姐没有一点收回成命的意思,只能点头,乖乖把剩下的粥都吃掉,然后就用面包蘸瓦萨比,还舍不得一口吃掉,而是一点一点舔得津津有味。 “医生,你为什么娶个不会做饭的女人?”马诺罗忙着向过来人取经。 “我娶她是因为爱她,不是为了有个不用付工钱的女佣人给我做饭。” “因为已经有人给你做饭了。”菲泽塔擦掉米迦勒嘴旁的碎屑。虽然长相依然容易让人误会性别,和小孩在一起的模样让她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带着母爱光辉的女人味。 原本还在犹豫的马诺罗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开口:“船长” “什么事?” “嫁给我。” 求婚居然这么草率!鲜花、戒指、礼物,什么都没有。路易斯转过身去,似乎是羞于让人知道他和这么一个不懂情趣的家伙居然是孪生兄弟。约瑟则是回头看了看罗宾,发现他虽然脸上依然挂着招牌式的傻笑,眼神已经阴沉下来,冻得约瑟一个哆嗦。 对突如其来的求婚,菲泽塔连头都不抬,专心地用手绢给吃得一脸瓦萨比的米迦勒擦脸:“洗衣做饭带孩子都会吗?” “不会。” “免谈。” “可那是男人该会的东西吗?” 听到马诺罗的话,菲泽塔总算抬起头来:“那你说男人该做什么?” “赚钱养家。” “啊”菲泽塔带着一脸戏谑打量马诺罗。坐在他面前的女人是英格兰首富,还是他的老板,他能不能加薪,还得看她脸色。 “保护妻子和孩子。” “啊”菲泽塔继续带着戏谑的表情打量马诺罗。暂且不说女王面前第一宠臣和区区一个过街老鼠一样的吉普赛人谁的地位更高、权力更大。坐在他面前的女人是“七剑客”之一的“人鱼”是与他的师父齐名的大剑豪,是用右手就能打败他的左撇子。 “然后”马诺罗被菲泽塔看得越来越窘。还要做什么?让她享受床笫之欢?往她的肚子里塞孩子?马诺罗就算再不知趣,也知道这种话要是说出口,给他的回答十有八九会是耳光。 就在马诺罗窘得不知该怎么办时,突然出现的旅店小伙计救了他一命。 “斯第尔顿先生,有客人来找您。” 菲泽塔看到马诺罗把如释重负都写在脸上,终于忍不住笑,等到笑够以后,才把米迦勒随手塞进约瑟怀里,自己理了理衣服,摆出英格兰大商人的架子:“请他进来。” “是‘他们’。”伙计领上来十几个人,立刻把小小的旅店挤得水泄不通,都是那不勒斯的知名艺术家。 “斯第尔顿先生,现在我们是不是能讨论一下请你做模特的事了?”艺术家们以自己在那不勒斯的名望向总督施压,帮助了不幸的异乡人,自持劳苦功高,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享受以完美的模特创作的激情。 “真的,很感谢诸位的帮助,我铭记在心。”菲泽塔带着镇定自若的微笑,“当然,信誉是商人的生命,我也绝不会食言,既然答应了做模特,就一定说到做到我愿意给在座的每一位做模特,穿衣服的还是裸体的,摆什么姿势,任何时间地点,全听诸位大师的要求。” 艺术家们欢呼雀跃,恨不得立刻就带她走。 “等你们决定了让我做模特的先后顺序,就来通知我,我一直待在那不勒斯,就在这里,随时恭候大驾。” 先后?艺术家们面面相觑。在座都是知名的艺术家,都只有模特跟在后面求他们的份,几时有过和好几个与自己差不多名气的同行抢模特的经历。 “是啊,总要分个先来后到吧?”菲泽塔环视一圈在座的艺术家们,“总不见得让大家围着我一个人创作,那不成了艺术学院的学生练习写生了?我和大家都是在差不多的时间认识的,说不上谁亲谁疏。而且我初来乍道,也不知道各位谁的名气更大、谁的技艺更好。因此如果让我自己来决定做模特的先后次序,难免有失偏颇。还是请诸位决定了以后告诉我吧,我一定服从大家的任何安排。” 约瑟原本还担心菲泽塔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怎么做裸模,听到她的话,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早就想好了对策。艺术本来就是难分高下的东西,可怜诸位大师们又都是名震一方的人物,个个心高气傲,谁都不服谁。估计没有个一年半载,别想讨论出个先后次序。等他们讨论出结果的时候,恐怕“人鱼号”早就离开那不勒斯了。 第49章 牧羊犬(7) 打发走艺术家们,菲泽塔原本以为她出的难题可以让他们为难一阵子,让她自己清静几天,可是从第二天开始,各类艺术沙龙的邀请函就把旅店淹没,而回信的任务则理所当然地落在了身为秘书的约瑟身上。 回信的措辞必须十分小心,保证既能够顺利推脱邀请,又不会显得没礼貌,而且绝对不能打击邀请者的积极性,以免把朋友变成敌人,也不能对任何一方显示出偏爱,以免引起其他人的妒忌。虽然约瑟很高兴接到了一个对船长而言至关重要,而且只有他才能做的任务,写回信简直像走钢丝一样,只要有一点偏颇,就能导致万劫不复。事实证明约瑟做得很成功,因为他写的拒绝回信只引来了更多更顾及“斯第尔顿船长”爱好的邀请,而他的工作则变得难上加难,因为每一次拒绝同一个人,还不能用同样的理由,他还得绞尽脑汁地编不同的借口推脱。 虽然在岸上不像在海上航行时,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菲泽塔实在是抠门得可以,甚至都不愿意花点小钱雇几个信差,反而依然把自己的船员们差使得团团转,还美其名曰“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让别人赚跑腿的小费,我宁愿给你们加工资”结果除了重伤在床的范、负责照顾伤病员的马修、行踪不明的索菲、还没到能跑腿的年纪的米迦勒和负责照顾米迦勒的真介,“人鱼号”的船员们天天都在外面跑腿送回信,约瑟也不例外。 不过送信是一份美差。路易斯不知趁着送信之便,又让多少豪门贵妇名节不保,同时马诺罗不知又替哥哥背了多少黑锅、遭了多少非难。现在分辨双胞胎的方法又多了一个一听到送信就满面春风的是路易斯,而脸色阴沉的肯定是马诺罗。 不过约瑟喜欢的只是可以以送信为借口离开书桌,有机会出去走街串巷,好好欣赏欣赏那不勒斯的美景。 可能是鉴于约瑟还要担任回信的重要任务,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跑腿,每天只有一两封信需要他送,于是摸彩一样从堆积如山的邀请函中随便抽出一张,看轮到哪个发出邀请的倒霉鬼要由他亲自去回绝,也成了约瑟送信的乐趣之一。 这次中头彩的是法布里奇奥?潘扎?德?毕欧莫伯爵。毕欧莫伯爵出身于历史悠久的贵族世家,年纪轻轻就以独子的身份继承了伯爵头衔,是个艺术爱好者,住在佛梅罗山上一幢豪华如同宫殿的别墅里,经常在家中举办艺术沙龙,邀请那不勒斯知名的艺术家们为他的豪宅的艺术气息添砖加瓦。据说他的家简直就是一座那不勒斯的艺术品博物馆。 第一次爬上佛梅罗山,约瑟就爱上了这个地方。虽然爬山的过程挺累,山顶的风景可以让人立刻忘记爬山的辛苦。从山顶可以俯瞰整个那不勒斯城,碧空下安静的维苏威火山像一幅挂在天地间的巨幅画作,那不勒斯城中五颜六色的民居从高处看来像是积木,虽然是静止的,却充满了音乐般的律动感,像由巨人写在大地上的乐谱,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肃穆庄严,时而轻快诙谐。远处的阳光穿透乌云打在灰暗的海面上,让大海看起来像是一座世间最华丽的宫殿,变幻莫测的天空是绘满能让梵蒂冈的教皇厅都望尘莫及的图案的穹顶,寂静的海水是用黄金铺就的地板,金光灿烂,让人不敢视。清风紧随乌云之后而来,逐渐透明的空气让海港慢慢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壮观的风云际会让人只能屏住呼吸欣赏,感慨大自然才是最奇妙的艺术家。确实,在大自然面前,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都有足够的理由为他们的旷世杰作而自卑,因为他们的作品不论多么完美,都是静止的,看久了就会腻,而大自然的绘画是随心所欲地不停变化的,错过了一次,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看到第二次。 等到山下的那不勒斯湾完全恢复平时的风貌,约瑟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当做为大自然的精彩表演鼓掌,可与此同时,山上的风也送来一声歌唱般的叹息。约瑟的感觉就好像是盛装打扮的纨绔子弟坐在豪华大剧院的包厢里,欣赏与自己有暧昧关系的女演员的演出。心上人精彩的表演结束的时候,他一边鼓掌,一边希望自己的精心打扮也能让台上的可人儿注意到坐在观众席上的自己,却突然发现自己对面的包厢里就坐着个容貌、穿着能完全盖过自己风头的人。 约瑟小心翼翼地重新呼出一口气,再次确信不是山上的环境把他自己的呼吸声变得如同音乐般美妙,才猛地回过头去,就看到一幢白色的建筑物的阳台上垂下一头瀑布般的金色长发。有个人斜倚在阳台的栏杆上,和他一起欣赏远处的大海和天空风起云涌,然后归于平静。 距离太远,约瑟看不见那个人的长相,只能看到一头金色的长发在山风的吹拂下轻轻舞动,把带着古老东方神秘感的香味送到约瑟身边。房间里点着灯,在暮色渐浓的天空中晕出一片温暖的昏黄色。阳台边缘露出一角色彩鲜艳华丽的驼毛织毯,在整幢洁白的建筑衬托下分外醒目,好像那是一面被异教巫师下了咒语的墙,墙外是意大利的那不勒斯,墙里是中东的王宫。 那面墙确实有魔法。没过多久,里面就传出绝不是用约瑟认识的任何一种乐器演奏出来的极具异域风情的音乐声,伴着一个男声摄人魂魄的低吟浅唱。虽然发现美丽得惊心动魄的金发居然属于一个男人,不免让约瑟觉得有些扫兴,可迷人的歌声让他移不开脚步,直到一曲终了,才着魔似地下山回旅店。一直到他回到住所,那个异教徒男子的歌声还一直在他的脑中回响,不留一点空隙给其他的事。 回到旅店,约瑟被菲泽塔狠狠地一掌拍在肩上,看到让整个那不勒斯的艺术家为之疯狂的俊美容貌几乎凑到和他鼻子顶着鼻子,才总算回过神来。 “约瑟,你在哼什么歌?” 约瑟说了自己在佛梅罗山上的奇遇,说到他看见的异教徒男子,听到他弹唱那首歌。 随着他的描述,菲泽塔的表情越来越吃惊:“你看到那个人的长相了吗?是不是长了一双紫色的眼睛?” 约瑟摇头。距离太远了,他连那个人的长相都没看到,只看到一头金发。 “那是毕欧莫伯爵的奴隶吧?”到了晚上,路易斯总是很乐意和大家分享他一天的艳遇,以及通过艳遇打听到的各种小道消息,“听说毕欧莫伯爵有点不太好的嗜好,喜欢买美丽的外国男女奴隶,关在他的豪宅里面。外面都说他的别墅是那不勒斯的艺术博物馆,但是背地里也有人说伯爵府是他的后宫,关了许多异教徒奴隶。” “今天我去给乌菲公爵送信的时候,原本满心希望公爵夫人能是个美人,可她的年纪已经能做我的祖母了,长了一张让人大失所望的马脸,还拉着我不放。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借口逃出来,却不小心撞倒了一位美丽的女士。这真是命中注定的邂逅,那位女士虽然穿着打扮极其朴素,却像只有最晴朗的天空才能衬托出彩虹的美丽” 菲泽塔忙不迭打断他:“那个女人是谁?” “毕欧莫伯爵府的女仆” 剩下的不用打听了。菲泽塔不再理睬对艳遇滔滔不绝的路易斯,拽过约瑟:“给毕欧莫伯爵的信送到了吗?” 约瑟刚想起送信的事:“对不起,我我忘了。” “没事。”菲泽塔看到约瑟手里还拿着拒绝邀请的回信,拿过来重新看了看,“他的邀请是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三的晚上,他要在别墅举办艺术沙龙,邀请你去。” “好极了。”菲泽塔把回信撕掉,“重新写回信,告诉他,我一定准时出席。” 第50章 牧羊犬(8) 斯第尔顿船长的回信不论写得多么客气,都一定是回绝,可是回信的措辞如此美妙,以至于全那不勒斯的艺术爱好者们依然乐此不疲地不断发出邀请,甚至只是为了多收集一封由这样一个俊美的少年用隽秀的字体写的措词得体堪称纨绔子弟社交信范文的回信他们当然不知道菲泽塔因为是左撇子,而发明字母的人显然只考虑到右撇子的方便,于是她不论是用左手还是右手,写出来的字都惨不忍睹。所有的回信都是由约瑟写的,而他才是货真价实的美少年,尽管长了一张很容易让人误会性别的面孔。 没有人请得动斯第尔顿船长,大家倒是都心理挺平衡,互相只是攀比回信的数量。作为追逐时尚的青年,毕欧莫伯爵自然不甘人后,也根本没指望斯第尔顿船长能接受邀请,想不到自己会成为破天荒第一个成功邀请到他的人。刚看到回信时,毕欧莫伯爵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回信横看竖看正看反看倒看,直到确信不论他怎么看,信上写的都是斯第尔顿船长居然对他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青睐有加,愿意接受他的邀请,准备赏脸出席星期三晚上的艺术沙龙,立刻欣喜若狂地拿着回信到处炫耀,沾沾自喜地接受众人的嫉妒。 星期三的时候,约瑟陪着菲泽塔出席毕欧莫伯爵的艺术沙龙。 居然请到了整个那不勒斯的时髦贵族青年都争相追逐却请不到的贵客,毕欧莫伯爵兴奋得亲自到家门口来迎接他们。约瑟顺带也沾了不少光不是因为漂亮的长相,不是因为身为“人鱼号”的船员,而是毕欧莫伯爵居然把他当成了斯第尔顿夫人,还一个劲地说菲泽塔有品味,别出心裁地让美丽的夫人穿男装,还赞扬男装反而比任何女装都更能衬托出“美丽的斯第尔顿夫人”的妩媚动人,一定会在那不勒斯的贵妇间流行起来,引起新的风尚潮流。约瑟听得浑身鸡皮疙瘩,到后来连一直在旁边看好戏的菲泽塔都听不下去了,告诉毕欧莫伯爵,约瑟是男儿身,如果不信,只管拖下去扒光了检查。可毕欧莫伯爵只是嘴上为自己的眼拙道歉,看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根本没信。约瑟不禁想起路易斯说过毕欧莫伯爵有些不良嗜好的事,恐怕不仅仅是传闻。 毕欧莫伯爵的别墅像一座遗世而立的宫殿,远离城市的地理位置让这座巨大的建筑沾不上人间的烟火气,像是一个不容于世的仙境。别墅中处处可见精美绝伦的装饰,与其说是那不勒斯的艺术博物馆,不如说是那不勒斯的艺术殿堂。 伯爵府内外都以白色为主,墙上绘有奶油色的精美图案,即使在夜晚,用不了多少照明设施,都能显得十分明亮。从正门进去就是长、宽都达十几米的大厅,九米多高的穹顶吸收了建筑中的声响,以至于约瑟刚踩上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时,脚步声发出的回声吓了他自己一跳。 毕欧莫伯爵解释说这根本不是大厅,而只是个玄关,接着便如数家珍地介绍墙上的画作、壁龛里的雕塑等等。既然建筑和绘画、雕塑、音乐一样是艺术,为什么不把不同种类的艺术都结合在一起呢?对于美丽的崇拜不该受到指责,同样以追求美为事业、以创造美为人生目标的人也不该互相贬低,而应该和睦相处,就像不同种类的艺术品都能在同一幢房子里共存。毕欧莫伯爵就是奉行这一原则,来布置自己的住宅。 原本约瑟不太喜欢这个油头粉面、一副纨绔子弟做派的年轻伯爵,可他对艺术的独特见地让约瑟觉得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主人带着他们走上宽得足够让两辆四轮马车并排行驶的楼梯。约瑟好奇地东张西望,对一路上看到的装饰叹为观止,菲泽塔却兴味了了。 “斯第尔顿先生,这些东西在英格兰首富看来,是不是太简陋了?”菲泽塔的表情让一心想炫耀自己的毕欧莫伯爵有些失望,忍不住开口委婉地提醒她多少顾忌顾忌东道主的心情,就算真的不喜欢,也别把不耐烦写在脸上。 “啊?不,不是。”菲泽塔也意识到自己失礼了,“什么英格兰首富,不过是满身铜臭的大俗人一个,和我谈高雅艺术,算是对牛弹琴了。” “你可真是过谦了。”毕欧莫伯爵的表情立刻恢复阳光灿烂。 不是过谦,是大实话。约瑟腹诽。 “我的祖先也是靠经商发家。如果说商人都是满身铜臭的大老粗,我岂不也是俗人一个?斯第尔顿先生,我可以允许别人说我是个纨绔子弟,甚至是个败家子,但我绝不会原谅胆敢质疑我的艺术品味的人。”毕欧莫伯爵开玩笑地威胁道,“说商人不懂艺术,那纯属偏见。虽然我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不勒斯,也从喜欢走南闯北的朋友中听到过不少关于你的传闻。听说在你的罗思丽庄园,就住着个中国美人。看来我们有很多相似的爱好。” 毕欧莫伯爵有不良嗜好的传闻果然是真的。不过罗思丽庄园的中国美人是什么?难道菲泽塔也养奴隶?她不是向来都很反对奴隶贸易吗?约瑟有些纳闷。 “中国美人?”菲泽塔也没料到毕欧莫伯爵会提起这个,“你说的是哪一个?” “住在罗思丽庄园的中国人。” “哪个中国人?” 她的意思是住在罗思丽庄园的中国人有不止一个?约瑟暗暗惊叹。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中国人长什么样。 “就是那个中国女人。” “哪个中国女人?” 就算搜便整个欧洲,能找出几个中国人?还是中国女人。毕欧莫伯爵以为菲泽塔是在捉弄他,脸色阴沉下来。 “请别误会,伯爵。”菲泽塔连忙辩解,“我手下有不少船员是中国人。他们到欧洲来为我工作,总不见得让妻儿还留在家乡,夫妇、父子长期分居两地,所以都是拖家带口地来的。虽然中国女人的数量不多,也不是只有一个两个,我实在是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中国美人’。” 罗思丽庄园有来自远东的中国女人,而且不止一个。听完菲泽塔的解释,毕欧莫伯爵在释怀之余,不免有些羡慕。 “我是听一位法国朋友说的。他在法国宫廷任职,曾经随大使到英国,还特意带了几个阿拉伯舞女去助兴。” “哦”菲泽塔明白了。原来是那个带阿拉伯舞女来伊丽莎白女王面前显摆的蠢货。菲泽塔确实替女王好好地教训了那家伙一顿,让他来罗思丽庄园观赏舞蹈。 “你想起来了吗?”毕欧莫伯爵两眼放光,“听我的朋友说,罗思丽庄园有个十分宽大的中国式庭院,中国美人就在湖心亭里跳舞,只能远远地看,根本接近不了。满天星星映在水中,夏夜的湖面氤氲出朦胧的水汽,她一身五彩霓裳像是围绕着她的彩云。她就像东方古国神话中的仙女,在云彩上跳舞。是的,像个女神,又高贵又神秘,只容人远远地偷看,半点也接近不得,不然就是对神灵的亵渎,会遭到天谴。我的朋友和法国大使都被她绝妙的舞姿深深地吸引,不小心踏上了通往亭子的桥,被她发现了。她立刻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逃走,让我的朋友为他的鲁莽悔恨至今。光是听他的描述,我就心驰神往,只恨自己当时没能陪他们一起去英国,一睹中国美人的舞姿我不奢求能看到她的长相,只要能看到她跳舞,我就满足了。从那时起,我就疯狂地迷恋上了东方美人,可是中国离欧洲太远,我只能买几个中东女人过瘾” 搞了半天,毕欧莫伯爵的恶趣味居然是被菲泽塔的女奴培养出来的。约瑟偷偷地看了看菲泽塔,发现她的表情十分精彩。 “我原本以为我要为这件事抱憾终身,想不到上帝把那个美人的主人送到了我的身边。”毕欧莫伯爵沉浸在回忆中,没发现菲泽塔和约瑟的表情不对,兀自滔滔不绝,“求你,告诉我,她是谁,至少告诉我她的名字,好缓解一下我的相思之苦。” “求求你,”毕欧莫伯爵向菲泽塔扑过来,“听说美人的心都非常冷酷,美丽的男人也一样,我知道。可是你就真的忍心看我相思成疾,最终一命呜呼吗?” 第51章 牧羊犬(9) “她叫皇甫妃英。”菲泽塔往旁边让过,让毕欧莫伯爵扑了个空,不过还是忙不迭地坦白从宽,生怕他再扑过来。 “皇甫妃英”毕欧莫伯爵把那个名字放在嘴里咀嚼、亲吻,“多么美丽的名字,听起来像是东方的神只。” 他知道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吗?菲泽塔摩挲着起鸡皮疙瘩的胳膊。 “她一定美丽得能让上天妒忌,才会赐予她不幸的命运,真是让人听之伤心,闻之落泪。”毕欧莫伯爵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那样的美人,就算是在中国,恐怕也价值不菲吧?” “价值不菲?难道你以为妃英是我买下的奴隶?”菲泽塔哑然失笑,“她的父亲确实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商人,但是母亲的大哥是大明国官员,正四品通政使司副使,二哥是名满南京城的乡绅。她舅舅的儿子官拜正五品千户,南京城的地痞头头是她的结拜大哥,地方官是她的仰慕者,家里还有好几个表兄弟都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人” 虽然不明白“正四品”、“正五品”是多大的官衔,约瑟至少听出来了,那个中国美人是贵族,而且来头还不小,不是被迫卖身的风尘女子。 毕欧莫伯爵已经彻底傻眼:“她的家族没落了吗?” “没落什么呀?她的母亲娘家至今还是南京城如日中天的豪门望族。要不是仰仗她母亲娘家的势力,我一个外国人也不可能在中国有自己的养蚕场、瓷窑、绸缎庄。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南京打听一下皇甫熠那是她的乡绅舅舅的名字,南京的每个人都认识他。” 毕欧莫伯爵怎么可能真的去中国?去的还不是沿海的澳门、广州等地,而是位于中国内陆的南京。 “那她怎么会离开中国来欧洲?” 菲泽塔不回答,只是歪过头,送上迷人的微笑。 毕欧莫伯爵立刻明白吸引中国美人不惜背井离乡的原因,约瑟暗暗可怜又有一个好姑娘被菲泽塔的男人脸误了终身。 谈笑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举行聚会的客厅。 约瑟还是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对伯爵府优雅的装潢、昂贵的饮料、精致的茶点都叹为观止,宾主间关于高雅艺术的种种独特见地也常常让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菲泽塔也还是一样,对主人的招待兴趣了了。要不是她对艺术了解的不多,对席间关于绘画、雕塑、音乐等的种种讨论一点都插不上话,真正的暴发户对什么都见怪不怪的架势倒是让老贵族毕欧莫伯爵的热情招待显露出一副暴发户急于摆脱平民身份而故意摆阔的丑态。 “伯爵,你的招待好像入不了英国客人的法眼啊。”其他客人中也有人注意到了约瑟发现的窘况,“不如让你一直珍藏着的奴隶出来助助兴,我们也可以顺便一饱眼福。” “哦?珍藏的奴隶?”菲泽塔也一下子活了过来,“有好东西,居然藏着独享,你可太过分了。” “冤枉啊。”毕欧莫伯爵夸张地做出投降的手势,“虽然他是我的奴隶,可我得供他吃供他穿供他住,还得等到他乐意了,才偶尔弹弹琴,唱唱歌。要是他没心情,谁的面子都不会给,根本不管我是不是带了贵客来给他捧场。” “他?”席间有客人注意到了蹊跷的地方,“你买个男人干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谁会买灰不溜秋的雌孔雀?”毕欧莫伯爵得意洋洋地显摆,这次是真的显摆,“他们是居住在沙漠地区一个叫‘慕兰’的小国家的少数民族。只有慕兰男人才有紫色的眼睛,而且个个俊美无比。相对而言,慕兰女人就十分普通,所以远不如男人值钱。据说在中东的沙漠里,人贩子嘲笑别人不识货的行话就是‘买卖慕兰女奴’。而对方听了,多半会暴跳如雷,认为这是十分严重的侮辱。慕兰男人都非常漂亮,但是性情也都十分彪悍,从小就学习使用弯刀。成年的慕兰男人个个武艺高强,而且性格刚烈,很难抓到活的,抓到以后还必须尽快阉割,才能保证他们听话,成为奴隶后不会伤害主人。但是在阉割的过程中,还会有很多人死于感染,或者自尽,因此慕兰阉奴的数量极其稀少,价格也奇贵。 阉割过的成年男奴的价钱都是同样重量的黄金的三倍,年纪越小的越值钱。据说最好最值钱的男奴是十三四岁的阉奴,但是价格昂贵的慕兰阉奴就算从十三四岁开始玩,也只能玩十几年,三十岁以前必须扔掉,不然的话,就像熟透的水果,只会腐烂变质,不但容貌会变得丑陋不堪,身上还会散发出一股恶臭。用相当于三个成年人体重的黄金买一个只能玩十几年的玩具,不是什么样的人都经得住这样的奢侈生活,所以即使是在原产地,拥有慕兰阉奴也是财富和身份的象征。可惜我的财力和能力都十分有限,买不到也买不起真正好的慕兰阉奴,好不容易弄到手的这个也已经有些上年纪了,而且没有阉割过,奴隶贩子说慕兰男人如果到了他的年纪再阉割,就会变得十分令人作呕,不过好在他的肩膀受过伤,使不出力气,所以我也不必担心他会反抗或者逃走” 毕欧莫伯爵说得眉飞色舞,席间的客人都恭维他买到的已经是连国王都不敢奢望的奢侈品了,可约瑟只觉得恶心。这帮家伙都是变态吗?喜欢玩女人也罢了,毕竟贪恋女色至少没有违反自然规律,可他们居然玩男人,还要阉割! 菲泽塔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看到这里,约瑟明白了。她是故意做出对主人的殷勤招待兴趣了了的模样,就是为了毕欧莫伯爵把他珍藏的那个中东男奴拿出来。随着毕欧莫伯爵对男奴的描述越来越详细,菲泽塔的眉头也越蹙越紧,看来她从听到约瑟哼歌,就知道那个男奴就是她要找的人,如今更是确定无疑。至于菲泽塔为什么会对一个奴隶如此上心,约瑟就不得而知了。 “你对一个奴隶客气什么?”客人们大笑起来。 “可我能把他怎么样?骂他?他对欧洲的语言都一窍不通。不论对他说什么,他都只会面无表情地用那双紫水晶一样的漂亮眼睛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打他?我可是个怜香惜玉的人。那么漂亮的皮肤、那么纤巧的手指,那么美妙的琴声和歌喉。我甚至都舍不得碰得重些,生怕我花了重金买下的奴隶被我自己一个不小心毁了。饿他?我也试过。结果他自己绝食求死。没有阉割过的慕兰男人果然不适合做奴隶,他太有主见了。到头来他舍得把他自己活活饿死,我还心疼他那副瘦弱的小身板。可哪怕我跪下求他,他都不肯吃任何东西。最后我只能让人硬撬开他的嘴,灌了些牛奶进去,然后一直对他低声下气,他才总算原谅我。偶尔在我面前弹弹琴,唱唱歌,就算是天大的恩典。”毕欧莫伯爵无奈地双手一摊,“我都快不知道我们两个到底谁是谁的奴隶了。” “伯爵,让我试试怎么样?”菲泽塔自告奋勇,“我去中国回来的路上恰巧曾经过那个叫慕兰的国家,对他们的语言多少懂一点,或许能和他交流交流。” “是吗?”毕欧莫伯爵十分惊奇,“听说他们的国家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关系十分好,而且极其仇视基督徒。你居然到过那个国家,还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仇视基督徒是他们的错吗?看毕欧莫伯爵刚才的态度,开口闭口都只把那个男奴当玩具、当养在笼子里的珍禽异兽,根本就没有把他当人看。约瑟自己是个信仰坚定的基督徒,却也不难理解慕兰人为什么会把基督徒当成畜生。 “我说我是中国人,是中国西面的一个少数民族。”菲泽塔双手一摊,“反正他们中也没几个见过真正的中国人。我在中国住了将近一年,要是汉语还比不过从没见过中国人的慕兰人,那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怨恨上帝,给了我一颗愚蠢的脑袋。” “那可真是太好了。”毕欧莫伯爵兴奋得摩拳擦掌,“我到现在还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尼古拉斯,我的朋友,请允许我像最亲密的兄弟一样称呼你。感谢上帝把你送到了意大利,我要让整个欧洲的贵族都羡慕我。这边请,我这就带你们去我为我的夜莺造的宫殿。” 一行人跟着毕欧莫伯爵走,别人都在为能看到一个中东男奴而兴奋,约瑟只看到菲泽塔一直蹙着眉头。 第52章 牧羊犬(10) 与整幢房子庄严肃穆的白色基调不同,毕欧莫伯爵为男奴造的住所一片金碧辉煌。巨大的多枝烛台照得墙上贴金箔的装饰物熠熠生辉,烛火的热度扭曲了空气,让看出去的一切如梦似幻。过多的蜡烛让房间里面有些缺氧,反而造成了一种如酒醉微醺般的奇妙感觉。 刚到门外,主人便要求客人们尊重东方的习俗,脱了鞋再进去。用廊柱支起的敞开式阶梯上铺着厚厚的驼毛地毯,光脚踩上去非常舒服。两旁的柱子上雕满东方异教神只的塑像,莫不面容秀美,体态丰腴,神态各异,栩栩如生。走廊旁挂着半透明的红色细纱帷幔,帷幔边缘的明黄色流苏随晚风轻轻拂动,帷幔上用金色丝线绣的花朵随之流光溢彩。外面的喷泉源源不断地送来新鲜空气,风中带着雨后草地的清香味。虽然能畅快地呼吸了,穷奢极侈到不切实际的装饰反而让约瑟更加确信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走上楼梯,就是男奴的住所了。巨大的房间空旷得足以做舞厅,屋顶上的大吊灯照样照得整间房间亮如白昼。入口处挂的水晶珠帘在灯光下闪闪烁烁,随着客人的到来琳琅作响。地板用不同颜色的大理石铺成规则的几何图案,色彩鲜艳的地毯和锦缎软垫代替了桌椅。地上摆着一只用珊瑚做烟管、用琥珀做烟嘴的水烟壶,一阵阵美妙的花香随着淡薄的烟雾从搁在地上的烟嘴处弥散开来,充满了整个房间,显然是住在这里的人没有抽烟的习惯,或者不喜欢这种花香太浓而显得过于女性化的烟草,于是把烟当熏香用了。水烟壶旁的银质酒罐里盛装着美酒,像是融化的红宝石,打开的首饰盒露出里面华丽的珠宝,在摇曳的烛光下熠熠生辉要是身边再多几个忙碌的异族男女奴隶,约瑟一定会以为自己身处《一千零一夜》里的王宫。 空旷的房间根本看不见人影,直到听见琴声,众人才注意到软垫堆里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东方式样的宽松亚麻布长袍,衣服式样很简单,但是一看便知用料价值不菲,抱着一把约瑟从没见过的乐器,后来约瑟才知道那个乐器叫“乌德琴”时不时拨出几个音符。约瑟从一头泄地的金黄色长发认出他就是有着令人着迷的歌声的男奴。 听到有人进来,男奴才抬了抬眼,很快又低下头去,继续弹他的琴,对主人带来的贵客根本不予理睬。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没有对不速之客直接下逐客令,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我的小夜莺,我带了一个懂你们的语言的客人来,多少给我点面子吧。”毕欧莫伯爵硬把男奴拉起来。 男奴勉强算是站起来了,无奈的表情像是大人不得不顺着被宠坏的小孩。 约瑟发现男奴确实不年轻了,大概有三十多岁,但是象牙色的皮肤比少女还细腻洁白,颀长纤细的身材弱不禁风,修长干净的手指显然从来不曾为生计劳,只有一双紫水晶一样深邃的眼睛了他的真实年龄。他确实是个非常美丽的男人。是的,不是英俊,而是美丽。约瑟还是第一次觉得一个不会被人误认性别的男人也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第一次觉得“绝色倾城”这个形容词不是女人的专利。 菲泽塔似乎彻底愣住了,着魔般地走到男奴面前,和他说了些什么。男奴只是勉强地笑了笑,用没人听得懂的话回答。两个人聊了四五分钟,菲泽塔对他的任何话都对答如流,根本不像是对那个少数民族的语言“多少懂一点”的样子。敏锐的直觉告诉约瑟,这两个人以前一定认识。虽然男奴很会掩饰自己的感情,平静而生疏的语气像是对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可菲泽塔虽然一口让人听不懂的话,语气却十分急切,而且经常提到“卡夏尔”这个词,男奴自己却一次也没有说过。也就是说菲泽塔从很早以前就认识他,“卡夏尔”应该就是男奴的名字。 两个人聊完以后,菲泽塔才回过身来:“伯爵,你能把他卖给我吗?我出五倍的价钱。” “斯第尔顿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才第一次见面,就要夺我心头所好,还只肯出那么低的价钱。”毕欧莫伯爵指着他为男奴造的宫殿,似乎打算和英格兰首富比一比谁更财大气粗,“就算我肯卖,难道你觉得区区五倍的价钱,就能抵得上我为他花的心血吗?” 确实。看房间里的布置,约瑟不由得猜想恐怕光是毕欧莫伯爵用来买蜡烛照明的钱,就已经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担负得起的开销了。不过刚才还是“我亲爱的尼古拉斯”现在又成了生疏的“斯第尔顿先生”约瑟不得不承认毕欧莫伯爵翻脸的速度之快,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那你开个价吧。” “千金难买心头好,我不缺这点钱。”毕欧莫伯爵似乎有些生气,“斯第尔顿先生,夺人之美可不是绅士所为。” 夺人之美不是绅士所为,难道养异教徒男妾就是绅士所为了吗?约瑟在心里嘀咕。 “成人之美是绅士所为,”菲泽塔不依不饶,“住在这里,他快乐吗?你连他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愉悦的心情,他怎么唱得出动听的歌来?” “那好吧。”毕欧莫伯爵不想搞得大家都下不了台,“如果你那么喜欢他,我可以成人之美,不过你要用你的中国美人和我换。” 菲泽塔也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是在抢别人的“玩具”反而是一副埋怨对方不识抬举的表情:“妃英的脾气可没有卡夏尔好。要是惹恼了她,只怕会一把火烧了” 菲泽塔话还没说完,一个黄金果盘飞到他们脚下,发出的巨响吓了毕欧莫伯爵一跳。果盘里宝石一样的葡萄被盘子压碎,鲜红的汁液弄脏了他们脚下华丽的地毯。 “你又想绝食吗?”奴隶居然当着客人的面都不给他一点面子,毕欧莫伯爵就算再有修养,也耐不住性子了。 卡夏尔冷哼一声,转身走到阳台上,满头金发在晚风中飘舞,如欲乘风而去。阳台距离地面有十多米高,下面就是悬崖峭壁,如果跳下去,必定粉身碎骨。卡夏尔挑衅地回头看了看毕欧莫伯爵,唇边泛出冷笑如果不让他换主人,他就连个尸首都不留给他。 “你的奴隶脾气不小啊。”客人们笑起来。 毕欧莫伯爵面子上挂不住了:“就连你都认为斯第尔顿先生会是个比我更好的主人吗?” 这家伙傻吗?到现在还看不出来菲泽塔和卡夏尔本来就认识。约瑟心想。 “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你自己看中的主人能对你多好。” 毕欧莫伯爵拉铃叫来佣人,低声吩咐了几句。佣人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就托着一个银盘子回来了,盘子上是镶满珠片的华丽锦缎。 “斯第尔顿先生,和我心爱的奴隶相比,钱太普通了,多少钱都不能买下他。但如果你愿意用别的特别的东西来换,我倒是可以考虑。” “什么特别的东西?” 毕欧莫伯爵示意佣人把盘子递给菲泽塔:“如果你愿意穿这身衣服跳舞、取悦我的客人,我就把他送给你。” 菲泽塔抓起盘子里的织锦,一下子展开,发现是一件极其花哨的东方式样的女装。短小的宝蓝色上衣虽然有袖子,但是只能盖到肋骨下缘的部分。用层层叠叠的半透明薄纱做成的裙子虽然不至于让穿的人春光大泄,总让人觉得很没有安全感。大红色头纱和裙子一样,镶满闪闪发光的珠片,上面用有繁复刺绣的金色织锦绲边,下面用以金色和紫色为主的各色珠片做成孔雀尾翎的样子,鲜艳的色彩让整件头纱都显得非常华丽醒目,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会穿的。在衣服下面,盘子上还放着极尽华丽之能事的耳环、项链、手镯,以及许多约瑟根本连佩戴方法都看不出来的只有东方的异教徒女人才会戴的首饰。 “斯第尔顿先生,你和我们这些只会坐在书房里读别人写的游记的人不同,是真正地去过书中记录的古老的国家的人。这些东西该怎么穿戴,你应该比我们清楚吧?”毕欧莫伯爵从盘子里拿出一条做工精巧的银链子,轻轻抛起,再接住。链子上满是浆果大小的银铃铛,随着在毕欧莫伯爵手中的起落发出细雨般清脆的声音。 菲泽塔本来就是女扮男装的姑娘家,穿女装也没什么可为难的,可毕欧莫伯爵要求她扮异教徒舞娘取悦他的客人,摆明了是要羞辱她。菲泽塔向来不是什么脾气恭顺的女人。约瑟正担心她会当场发作,弄得大家下不了台,想不到她异常的平静:“如果我肯跳舞,你就真的肯把卡夏尔送给我吗?” 毕欧莫伯爵张开双手:“在场所有的人作证,我以商人的信誉和贵族的人格担保,决不食言。” “那我就先谢谢了。”菲泽塔甩起舞娘的衣服搭在肩上,拉着卡夏尔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走。 “等等,别忘了这个。”毕欧莫伯爵把手里满是铃铛的链子扔给她。 菲泽塔接住链子,头也不回地走了。佣人端着放首饰的盘子,跟着她一起出去。 第53章 牧羊犬(11) 约瑟和客人们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在毕欧莫伯爵非常热情,也没有让宴会冷场,只是时不时地问约瑟是否担心他的船长扔下他,自己回去了。 约瑟不担心。菲泽塔如果自己回去,肯定找不到路,可是毕欧莫伯爵的讥笑依然让他如坐针毡。 听到外面传来清泉细雨一般细碎的铃铛声,约瑟如蒙大赦。铃铛声最后停在房门口,透过半透明的珠帘,可以隐约看到外面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异教徒女子。珠帘琳琅,外面的人没有进来,只伸进一只晶莹剔透的裸足,轻轻地在地板上踏出拍子。层叠的半透明舞裙像蝴蝶扇动轻盈的翅膀,裙摆下面线条优美的小腿若隐若现。满是铃铛的链子在纤细的脚踝上缠了三圈,随着晶莹剔透的裸足踏出的舞步,发出富有节奏感的声音。 “伯爵,这是你的女奴吗?” “我可不记得我有这么漂亮的女奴。”毕欧莫伯爵走向珠帘,“斯第尔顿先生,是你吗?别害羞啊,进来。” 远处传来乌德琴的琴声,珠帘外传来一声撩人的轻笑。就在毕欧莫伯爵掀开珠帘的前一刻,脚铃声迅速远去。 “还敢跑!”毕欧莫伯爵一把掀开珠帘。 客人们也随之追了出去,只能看到一个穿异族舞娘衣服的人飞快地逃走,长长的头纱在她脑后高高地飘起,可脚铃声一直在给追逐她的男人们指路。约瑟跟着众人追出去,一边还在纳闷菲泽塔居然没有撞墙,后来才惊觉是卡夏尔的琴声在指引她。 一行人一直追到水池边,脚铃声突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众人正不知所措,水池对面亮了起来。对面的水池边有一个平整的高台,周围摆了一圈蜡烛。卡夏尔正一支一支地把蜡烛点亮,然后默默退到旁边。烛光勾勒出舞台的边缘,和远处灯火辉煌的房子一起倒映在漆黑的水池中。 “今天我也做一次客人,好好享受享受别人的招待。”毕欧莫伯爵示意大家干脆席地而坐,等待表演开场。 卡夏尔调了调琴音,接着弹奏出极具异域风情的音乐,用充满磁性的嗓音娓娓道来一个故事:“在遥远的沙漠中,住着一位美丽的公主。她的国家与邻国交战,落败而亡。她的父母兄弟都被杀死,她和她的姐妹一起成了战胜者的奴隶” 他说的是意大利语,居然流利得和本地人都不相上下,只是说得太字正腔圆,反而显得有些奇怪。约瑟觉得卡夏尔其实一直都听得懂毕欧莫伯爵在说什么,只是因为懒得理他,才装作不懂。 夜色中传来脚铃声,听起来像是脚镣的锁链在响,一个女声唱出悲伤的歌:。 谁为我把胭脂抹上。 谁为我把脚铃戴上。 谁让我在白天跳舞。 谁让我在夜晚歌唱。 “这是斯第尔顿先生?”众人望着约瑟。 约瑟点了点头。菲泽塔像长了两副嗓子,说话时的嗓音雌雄莫辩,唱歌时的嗓音尖锐高亢不似人类,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歌声。 歌声还在继续:。 谁把我的双脚绑上。 谁把我的镣铐戴上。 谁把公主变成奴隶。 谁把宫殿变成牢房。 “我是不是该上去扮演一下囚禁公主的暴君?”毕欧莫伯爵打趣道,结果引来一片不满的“嘘”声。观看戏剧时绝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以免打扰演员表演,这是最基本的修养。 毕欧莫伯爵原本只想看菲泽塔出洋相,不过能看到一场精彩的演出,也不算亏,于是乖乖地闭上嘴看表演。 夜色中传出女声的应答:“是谁每天在我的阳台下弹琴?是谁每晚在我的耳边歌唱?失宠的王子啊,你是否和我一样?每天以泪洗面,每日吟唱悲伤。” 卡夏尔继续拨弄着琴弦:“美丽的女奴,你的歌声让我心驰神往。让你亡国的是我的兄弟,你是否会记恨我在心上?” 对岸又亮起了一支短蜡烛,照亮穿着宝蓝色短上衣的胸膛,可是蜡烛的光太微弱,照不亮舞者的脸。舞者戴满镯子的左手在胸前托着蜡烛,同样满是镯子的右手在蜡烛旁做出各种变幻莫测的手势,似是沦为阶下囚的公主内心的挣扎,不想爱上杀父兄仇人的兄弟,又舍不去心中的悸动。最后,黑暗中又传出撩人的轻笑。 琴声变得欢快起来,歌声也满含找到心上人的喜悦:。 谁让泉水潺潺流淌。 谁让大地充满阳光。 谁让月光呢喃情歌。 谁让夜莺成对成双。 随着轻快的舞步,脚铃也开始和着乌德琴的节奏欢歌。舞者慢慢举起蜡烛,眼看着就要照到脸,却似害羞少女对心上人欲拒还迎,突然调皮地转过身去,让人只能看到舞者柔韧的身体在半透明的头纱后大幅度地扭腰摆胯,用烛光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尽情炫耀着舞者的身材。 谁让我的心儿飞翔。 谁给我的桎梏松绑。 谁让我的脚铃欢歌。 谁给我的呼吸力量。 舞者背对观众高举着蜡烛,纤纤细腰和肩膀一起充满活力地舞蹈,双手模仿异教神只塑像的姿势,婀娜多姿的动作极尽表现出女性肢体的柔软灵巧。随着她大幅度的动作,脚铃唱得更欢了。后面灯火辉煌的建筑让观众只能看到舞者的剪影,天上的繁星让她的额饰和几乎覆盖整个手背的华贵珠宝偶尔闪过璀璨的光芒,把剩下的部分留给观众自己的想象力。 “看在上帝的份上,那是人的腰吗?”观众们都已经盯着舞者柔若无骨的纤纤细腰看傻了,完全忘了这场演出是主人为了羞辱不知趣的客人。 谁让细雨叮咚作响,谁让微风带来花香,谁在夜晚点亮明灯,谁把爱情送给舞娘。 轻柔的裙摆随着舞者的旋转而高高扬起,手中的短蜡烛始终若隐若现地撩拨着观众,偶尔从舞者的脸颊旁一晃而过,有时照亮眼角媚入骨髓的美人痣,有时照亮缀有额饰的光洁额头,有时照亮贴着金饰片的小巧琼鼻,有时照亮被胭脂衬托得饱满丰润的红唇,就是不让他们完完全全地看到她的长相。舞者在金碧辉煌的建筑前舞蹈,水里的倒影一起在涟漪和漫天繁星中舞蹈,虽然跳舞的只有一个人,倒影却让一个人的舞蹈同样声势浩大。 约瑟还是第一次领教到男孩子一样的船长居然也有如此女性化的一面,不禁有些羡慕她的未婚夫。不过她的未婚夫如果知道自己的未婚妻穿着异教徒舞娘的衣服在别的男人面前大跳艳舞,而且还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不知会不会想掐死她。或者是掐死没有阻止她出去丢人显眼的约瑟?约瑟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脖子,估计经不住多少力道,很明智地决定自己看完表演就算了,对她跳舞的事绝对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不过船长跳完了以后,会不会灭他的口?约瑟考虑了半天,想不出什么保命的好办法,只能尽量说服自己,一辈子能看一次这样的表演,死也值得了。 失势的王子也是王子,与女奴的爱情不会有结果。琴声渐渐低沉,歌声也渐渐沉寂:。 谁为我们筑起高墙。 谁让我们天各一方。 谁让我们哭干眼泪。 谁让爱是好梦一场。 随着乌德琴的最后一个音符,舞者把舞台旁的蜡烛全都踢进水里。蜡烛居然一支都没有灭,平稳地落在水面上,随着涟漪渐渐漾开。曲终人散,舞台上的灯灭了,音乐停了,观众们还坐在原地,没有一个舍得离场。 “现在,卡夏尔是不是归我了?”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大家这才发现菲泽塔已经换回自己的衣服、卸掉所有的妆饰,抄着手在他们旁边打量他们。 “哦,我亲爱的尼古拉斯,请您尽情地嘲笑我这个分明什么都不懂,却还要附庸风雅的白痴吧。”毕欧莫伯爵要去拥抱菲泽塔,“舞蹈、戏剧、文学,这才是真正伟大的艺术,而我以前居然都没有意识到。全欧洲最伟大的舞蹈家、诗人、剧作家请允许我献上我最崇高的敬意。亲爱的尼古拉斯,要是有一天您破产了,尽管来找我,我这里永远有您的住所。” 冷冰冰的“斯第尔顿先生”又成了“亲爱的尼古拉斯”而且就连“你”都变成了“您”约瑟不知该说毕欧莫伯爵对艺术太富于激情,还是见风使舵的速度太快。再说对商人而言,“破产以后我养你”这种话像是用来表示敬意的吗。 第54章 牧羊犬(12)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罗思丽庄园有一整个庭院都是按照慕兰王宫的式样做的。如果你有兴趣,随时欢迎来参观。”菲泽塔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才顺利躲过毕欧莫伯爵的熊抱,同时冷冷地提醒毕欧莫伯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英格兰首富的财力,就算她下半辈子什么都不干,光靠砸锅卖铁,过得都不会比他穷。 “我是不是可以带走卡夏尔了?” “当然。上帝作证,我绝不食言。他是您的了。”毕欧莫伯爵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菲泽塔语气不善,“看过如此精彩的表演,我怎么还会稀罕一个对基督徒的语言一窍不通的男奴?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菲泽塔生怕毕欧莫伯爵再发难。 “告诉我那个故事的结局,女奴和王子最后怎么样了?” 菲泽塔松了口气:“王子设计杀了所有的异母兄弟,得到了王位,娶了女奴做王后。” “啊,是大团圆结局,我喜欢大团圆。”毕欧莫伯爵兴奋得像个小孩。 男主角杀了所有的兄弟,踩着手足的尸骨登上王位,这叫大团圆?约瑟越来越无法理解毕欧莫伯爵的审美观。 “这是卡夏尔的家乡流传的神话故事吗?”毕欧莫伯爵盯着卡夏尔。卡夏尔其实懂意大利语,他已经发现了。“可是一个男奴为什么会让您这样的大商人都如此上心?甚至不惜为他男扮女装表演舞蹈。” “伯爵,怎么说呢?”菲泽塔深吸一口气,“你是位艺术家,不屑与金钱打交道,而我正好相反,任何人都可以说我是个不懂艺术的大老粗,但是我绝不会允许有人质疑我的商业头脑。” “大老粗?上帝啊!刚才的故事、诗歌、音乐,都太完美了。要是有人胆敢质疑您的艺术造诣,我一定要向他提出决斗。”感慨完了,毕欧莫伯爵才想起来自己注意到的不是菲泽塔想说明的,“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您想说什么?” “商人无利不起早。你以为我是冲着什么,才对来自全那不勒斯的邀请函都一律回绝,却只接受了你一个人的邀请?” “我猜不是因为仰慕我。”毕欧莫伯爵自嘲道。 “你知道卡夏尔是什么人吗?” 毕欧莫伯爵摇头。 “卡夏尔,要不要说?” 卡夏尔示意随她的便。 “刚才的故事就是卡夏尔和他的王后的故事,他就是你说的沙漠小国慕兰的苏丹。” “苏丹”?如果约瑟没有记错,“苏丹”是国王的意思吧?毕欧莫伯爵从奴隶市场上买下的异教徒男奴居然是一个国王!满场哗然。 “如果慕兰苏丹的身份还不够显赫他的姨母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太后,胞弟是‘七剑客’之一。” 毕欧莫伯爵的眼珠子掉到了地上:“那您怎么会认识” “我和慕兰王子不打不相识,受他邀请,曾经在慕兰的王宫住过半年”以刀圣王子的王妃的身份。菲泽塔带着冷笑凑到毕欧莫伯爵面前:“跳个舞算什么?如果能让奥斯曼帝国的太后知道我救了她的外甥,允许斯第尔顿家族的商船使用苏伊士运河,从中国到欧洲的航线就可以大大缩短。不用绕过整个非洲,不用经过好望角,直接从红海进入地中海。”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约瑟恍然大悟。慕兰很小,甚至可能还不如一块伯爵封地大,慕兰苏丹的身份可能也不是那么举足轻重。可他的身后是“七剑客”中的又一位大剑豪和整个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原来第一次听到约瑟哼歌的时候,菲泽塔就在纳闷怎么会有人知道慕兰苏丹创作的曲子,已经在怀疑他的身份了。现在她越是肯为卡夏尔忍辱负重,卡夏尔就越会感激她,她能得到的利益也就更大。 “‘苏丹’是指国王吧?他真的是个国王?”毕欧莫伯爵上上下下地打量卡夏尔,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奴隶是一国之君,“一位国王,怎么会成为奴隶?” “因为我已经让位给我的儿子,自己外出游历,想圆一圆小时候做游吟诗人的梦。”卡夏尔的嗓音如潺潺流水,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却像狠狠地扇在毕欧莫伯爵脸上的耳光,“基督徒凶残成性,对其他的种族没有半分宽容和仁爱。如果我是自由人的身份,肯定会被宗教裁判所烧死,但是以奴隶的身份,我就是你‘神圣不可侵犯的私人财产’。你得供我吃、穿、住,而我只要偶尔哼哼歌,就能让你对我言听计从。” “难道你以为我这样的大老粗还会写歌词吗?”菲泽塔大笑起来,“那都是卡夏尔写的。” 如果说卡夏尔会说意大利语,还不足为奇,刚才的歌词可都是意大利语。所有人都傻眼了。 “随口胡诌的即兴表演而已。”卡夏尔谦虚地欠了欠身。 一个外国人用意大利语作的即兴表演,居然就能如此精彩。意大利的剧作家、音乐家们都可以去撞墙了。 “难道你以为我也是愚蠢的基督徒吗?”卡夏尔笑得谦恭有礼,不过此时谦逊的口吻反而显得他傲慢得不可一世。虽然慕兰不大,建立在商业上的王国却非常富裕,有钱没权的暴发户有一打妻妾都不足为奇,苏丹的后宫妃嫔更是动辄多达四五十人。只有最美丽的女人才能从众妃嫔中脱颖而出,得到苏丹的宠爱,有更多的机会生下王子;只有最聪明的女人才能在孩子懂事、有能力自保以前,从后宫三千佳丽的明刀暗枪下保住儿子的性命;只有最优秀的王子才能击败所有的兄弟,得到王位。而在基督教国家,即使贵为一国之君,也只能有一个合法的妻子,有合法继承权的孩子更是只要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还不能保证个个都是儿子。毕欧莫伯爵从小以唯一的继承人的身份养尊处优,卡夏尔从小生活的环境也未必简朴,却要时时算计、步步为营,要么万人敬仰,要么死无全尸。对经过后宫残酷的优胜劣汰法则筛选后幸存下来的慕兰苏丹来说,把一个基督徒贵族玩弄于鼓掌之间,不过是小事一桩。 毕欧莫伯爵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好吧,国王陛下,看在我为您造的宫殿的份上,是否能原谅我先前的无礼?” 卡夏尔回头看了看金碧辉煌的住所:“伯爵,以前我在名义上还是你的奴隶,很多话我不敢说。现在我可以说了。在慕兰,只有妓院才会造成这样。” 约瑟不小心笑出了声,但立刻捂住自己的嘴,担心自己会不会惹恼东道主。 “论做生意,我甘拜下风。”毕欧莫伯爵却不气不恼,反而非常有风度地叫仆人上酒,递了一杯给菲泽塔,“敬英格兰商人!” 菲泽塔接过杯子,刚闻了闻,就皱起眉头。卡夏尔似乎也觉得有蹊跷,要去拿她手里的杯子,却被菲泽塔拦下。 “怎么了,不给我面子吗?”毕欧莫伯爵故意撅起嘴,“那我可要生气了。” “不,怎么会?不过我喝完这杯就得回去了。天太黑,山路不好走。” “不留下过夜吗?” “不了,谢谢,明天我还有许多事要忙。”菲泽塔向毕欧莫伯爵举了举酒杯,“敬意大利的艺术家。”说完便饮尽杯中物,却一点事都没有。 “我不知道慕兰有什么与基督徒不同的习惯,只知道在印度,摸对方的脚是表达敬意的最隆重的方式。请你接受一个崇拜者的景仰。”毕欧莫伯爵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托起菲泽塔的裸足,让她踩在自己的膝盖上,用双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脚。 摸脚是不是印度人行大礼的方式,约瑟不知道,他只觉得毕欧莫伯爵摸菲泽塔的脚的方式十分下流。 菲泽塔对他下流的抚摸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请接受一个朋友的小礼物。”毕欧莫伯爵拿过仆人托盘上的脚铃,系到菲泽塔的脚踝上,接着吻了吻她的脚背,“感谢你给我们带来的精彩演出。我相信比起冰冷的柜子,它一定也更喜欢你美丽的脚踝。”然后不管她愿不愿意,只要跟着脚铃声走,不论逃出多远,他都能让人把她“请”回来。 菲泽塔也不推辞,向宾主点头告别,就带着约瑟和卡夏尔走了。 稍微走远一点以后,卡夏尔凑到菲泽塔身边,压低声音,还只敢说慕兰语:“那杯酒里面有迷药,走不动的话别硬撑。” 菲泽塔只是冷笑。没有人注意到她拿起酒杯时是棕红色眼睛,放下酒杯时是血红色眼睛;没有人注意到她在水池里的倒影不是金发少年,而是一个身材颀长的黑发男青年;没有人注意到一走出伯爵府的大门,她脚上的铃铛就像被拔了舌头的鹦鹉,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55章 牧羊犬(13) 离开灯火通明的伯爵府,约瑟立刻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手里的灯暗得可怜,一行人要万分小心,才不至于摔跤。好在山路并不崎岖,不然的话恐怕一脚踩空,就是万劫不复了。约瑟提着灯走在最前面,卡夏尔和菲泽塔扶着对方跟在后面。 “茜茜鲁尼,不想问我别的什么事吗?”不想让约瑟觉得自己被疏远,卡夏尔说的是意大利语,“凯碧很好。父亲说她太温柔,不适合做王后,我就让她做太后。幸好她太贪恋王宫里的安逸生活,不敢跟我出来,不然我真的没法向她解释为什么应该已经回到伊什塔尔女神身边的茜茜鲁尼王妃会出现在基督徒的国家。” 菲泽塔不答话。 “你不是早就得到使用苏伊士运河的特权了吗?今天肯为我忍辱负重,是为了买我的人心?很聪明的办法。如果我自己不是也常常用同样的方式,恐怕真的会从此肯为你卖命。这是谁教你的?” 菲泽塔还是不答话。 “生在民间,却懂得君王的御人之术,真不愧是我看上的王后。其实我早就发现你是基督徒了。‘菲泽塔’不会是中国人的名字。不过我很庆幸当时没有处死你。” 菲泽塔依然不答话。 “你和纳赛尔结婚了吗?还是和你那个‘洗衣做饭带孩子什么都会’的未婚夫在一起?” 菲泽塔始终保持沉默。 卡夏尔突然语气一冷:“茜茜鲁尼,你是任何野心家都梦寐以求的女人。如果你的丈夫不是纳赛尔,我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把你弄到手。如果你不是和纳赛尔在一起,是不是意味着我也不用客气了?” 菲泽塔没有回答,约瑟倒是被吓了一跳。有王室血统的人果然很恐怖。虽然卡夏尔和罗宾一样,身体孱弱,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君王的工作不是自己冲锋陷阵,而是运筹帷幄。身体越是虚弱的君王头脑往往越好,因为他们只能靠头脑来争权夺势,就像罗宾和卡夏尔。 突然有几个人拦到他们面前。约瑟被吓了一跳,菲泽塔却依然波澜不惊。 “斯第尔顿船长,请你跟我们回去吧。”拦路者亮出明晃晃的刀,“酒里下了迷药,你走不远。要是让你受了伤,伯爵可是会心疼的。” 该死,那个变态伯爵居然看上菲泽塔了,还给她喝了下过迷药的酒。约瑟和卡夏尔又是两个文弱书生,他们该怎么办?约瑟向菲泽塔投去求助的目光,尽管他也不确定菲泽塔喝过迷药以后,还能有多可靠。 “菲泽塔”只是打量了一下拦住他们的人:“如果我说‘不’,会怎么样?”说话的声音不再是平时雌雄莫辩的小男孩的声音,而是男青年的声音。 “别哑着嗓子说话了,小姑娘。我们都听见了,你是个女人。”毕欧莫伯爵的手下晃着刀,“如果不想死,就乖乖跟我们回去。伯爵会非常宠爱您的,或许还会娶您做伯爵夫人。” “你们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跟你们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吗?”“菲泽塔”仰起脸,月光照亮她面具般的笑容,“小主,我是不是可以杀人了?” 约瑟正不明就里,突然被人挑了手里的灯。灯飞上半空,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被黑暗中的光芒吸引,毕欧莫伯爵的手下没注意到一把黑剑向他们袭来。飞溅的鲜血染红了灯罩,让昏黄的灯火也泛出诡异的红色。眼看着灯就要落地,又被细长的黑剑挑到半空中,黑暗中再次传出惨叫声。随着灯一次一次被挑起,灯罩上的血糊得越来越厚,让里面散发出的光芒也越来越暗淡,灯火却始终没有熄灭。一片漆黑中,约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感觉到偶尔有风从身边吹过,借着落下的灯光瞥见地上都是毕欧莫伯爵的手下惨不忍睹的死尸,吓得想尖叫,嘶哑的喉咙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等到黑暗中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菲泽塔”才用黑剑挑住落下的灯,一步一步走向山路旁的草丛:“伯爵大人,跟踪女士可不是绅士所为。”她脚上的铃铛又开始聒噪起来,细碎的铃声在过于寂静的夜晚听起来像死神的勾魂索在吟唱安魂曲。 灯又飞到半空中,黑暗中没有再传出刀剑刺进肉体的刺耳声音,只能看到一道黑影闪过,火光在半空中突然裂为两半,灯油撒了一地,沾到一点火苗,就立刻在“菲泽塔”面前烧出一面火墙。火焰在“菲泽塔”血红色的眼睛中熊熊燃烧,倒映着毕欧莫伯爵瘫坐在杂草丛中的狼狈模样。 菲泽塔曾经说过,“北斗”柔软的剑刃很难控制,如果是用右手,她都难保不会割伤自己。可约瑟发现“菲泽塔”却是用右手握着软剑。 “居然要靠迷药来吸引女人。伯爵大人,您对自己的魅力那么没信心吗?”“菲泽塔”又笑了起来,虚伪的礼貌笑容像是已经把自己的脸变成了一张永远微笑的面具,“既然您喜欢听故事,我也给您讲个故事,好吗?” “菲泽塔”在毕欧莫伯爵面前蹲下,巨大的月亮挂在她的脑后,毕欧莫伯爵看不到“菲泽塔”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眼睛红得像炭火。 “从前有个小女孩,和一个魔鬼做了一笔交易。他们的交易内容中有这样一条:魔鬼和小女孩共用小女孩的身体,每当小女孩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时,不论是睡觉,醉酒,还是被人下了药,身体一律由魔鬼控制。交易内容中还有一条:小女孩必须不断地用强大的灵魂来喂养魔鬼,喂养的方法就是用魔鬼给她的剑杀人。只要是被这把剑杀死的人,灵魂都不能上天堂,也不会下地狱,只会成为魔鬼的美味佳肴,从此消失” 低沉迷人的嗓音带着催眠般的魔力,毕欧莫伯爵只会盯着一张一合的嘴看得两眼发直,直到那张嘴再次浮现面具一样的假笑,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 “难得小主允许我杀人” 毕欧莫伯爵吓得尖声大叫着逃走。 “可惜你的灵魂太恶心了,我不想吃。”等毕欧莫伯爵逃走了,“菲泽塔”才站起身,把灯移到卡夏尔和约瑟面前,“别害怕,我只对武艺高强的人的灵魂有兴趣,不喜欢你们这样的文弱书生。” 虽然觉得对方不是菲泽塔,约瑟还是很勇敢地挡在卡夏尔前面:“你是什么人?” “小主对你说过吧?她把灵魂卖给魔鬼的事。其实我和二位都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可惜到今天,我才有机会自我介绍。”“菲泽塔”一手抚胸,以极标准的宫廷仪礼姿势微微欠身,“好的武器里面都有灵魂,我就是‘北斗’的灵魂,承蒙小主厚爱,和她共享一个身体。” 约瑟这才算是认识了“人鱼号”上的最后一个人或许不能算是“人” 北斗,船长的剑灵,年龄据说在五百岁以上,“人鱼号”的夜哨。 第56章 牧羊犬(14) 艺术家们用太多的时间来追求精神世界的富裕,因此往往对物质世界的生活不是很上心,好在有许多有钱的贵族愿意供养他们,并视之为一种时髦。供养的艺术家的数量和名望都是贵公子间的一种攀比方式,文艺复兴之风才能在意大利如火如荼地展开。 法布里奇奥?潘扎?德?毕欧莫伯爵就是这样一个大金主。 艺术家只是比一般人更注重精神世界的富裕,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完全放弃物质世界。菲泽塔惹恼了毕欧莫伯爵,等于得罪了一大批靠他供养的穷艺术家。一边是理想的模特,一边是养活他们的金主,大多数人两相比较之下,还是选择向衣食屈服。毕竟如果少了供养他们的贵族,他们面对的就会是流落街头、饿死冻死,没命再去继续他们对精神世界的追求。何况在信仰虔诚的意大利、教皇居住的梵蒂冈所在的国家,女扮男装、勾结魔鬼、与异教徒沟壑一气,其中任何一条都是足以判死刑的重罪,更不用说菲泽塔集数宗死罪于一身。 总督和多诺万队长总算找到了逮捕菲泽塔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再也没有人站在她一边。别的不说,和她在一起的卡夏尔就是铁证如山。不过贵族就是贵族,哪怕是异教徒贵族,也和平民不一样。卡夏尔亮出慕兰太上王、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太后外甥的身份,摆明了告诉囚禁他的基督徒,用他换赎金远比烧死他更合算。至于菲泽塔原本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外国暴发户,没有什么可让总督顾忌的,可卡夏尔说她是他的弟媳妇,是在慕兰极受爱戴的仙女王妃,就算慕兰不肯为一个已经退位的苏丹付赎金,也绝不会放弃曾经和刀圣王子一起力挽狂澜救下整个国家的英雄王妃。为了保命,菲泽塔也只能承认自己确实嫁给了一个异教徒王子,是慕兰的王室成员。 虽然亲手把菲泽塔和卡夏尔送进了监狱,毕欧莫伯爵还是有些舍不得自己的男奴,去监狱看他们的时候,就听见北斗高谈阔论。 “人类真的非常有趣,自以为身在食物链的顶端、是整个世界的主宰,就认定所有位于食物链更上层的生物都是邪恶的,把所有以人类为食物的东西都称为‘恶魔’,叫嚣着‘正义’。可是当他们发现‘恶魔’可以用来换钱时,立刻把‘正义’抛诸脑后,满心只剩下利益,只想用恶魔去换黄金。人类对黄金的热爱也很奇怪。黄金不能充饥,不能御寒,不能出产各种作物,作为建筑材料也太重,远不如木材、石材等实用,可是那么多人类都喜欢这种对人类的生活几乎一点帮助都没有的东西” “太精彩了,”毕欧莫伯爵用掌声打断了北斗的话,“想不到你还是位哲学家。”隔着铁栏杆,他不必为自己的安全担心。 “谢谢。”北斗风度翩翩地欠了欠身,好像自己是在演讲台上,而不是在监狱里面。 “作为一个吃人的恶魔,你还研究人类的哲学?” “我为什么要研究‘人类’的哲学?人类对我而言,只是食物而已。你看到盘子里的烤乳猪时,会研究猪的哲学吗?不过就像任何一个养猪的农夫都知道猪的习性,观察同一种动物五百年,总会对它们的生活多少有些了解,我说的仅仅是我和人类打交道积累的经验罢了。可是越是观察,越是觉得人类愚蠢。” “比如说呢?”毕欧莫伯爵找了个地方坐下。 “比如我前面说的,对金银珠宝的热爱。如果给一头猪一食槽的黄金和一食槽的泔脚让它选,它肯定选泔脚。连猪都知道泔脚比黄金实用,人类却没有这样的智慧。还有神学。神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人,人就按照自己的形象想象神,说到底,不过是一种愚蠢生物的自以为是罢了。” “你还读《圣经》?”毕欧莫伯爵十分惊奇,“难道《圣经》的力量不会让你痛苦吗?” “《圣经》有什么力量?不过是几张纸加一点墨水而已。神学是用来骗人类的,骗不过真正的恶魔。魔鬼会害怕《圣经》和十字架,其实纯粹是统治阶级的愚民之说。魔鬼为什么要怕两条交叉的木头?或者黄金?”北斗拢开菲泽塔的头发,露出她脖子上的十字架挂件,“小主似乎也以为这东西能在一定程度上牵制我,天真烂漫的模样让我不忍心告诉这个傻孩子,上帝根本不存在。” “你说的这些话可都足够宗教裁判所把你活活烧死了。” “啊,对,火刑,基督徒非常喜欢用火焰来摆脱他们不喜欢的人,还美其名曰‘清除世间的罪恶’。我出生在东方,到十字军东征的时候,才被作为战利品带到欧洲。那可真是个美妙的时代,经常能看到‘巫师’或者‘女巫’被烧死。到现在还有很多傻子以为与他们不同的宗教信仰就像瘟疫病毒,可以通过火焰来人类怎么说那个词来着?‘消毒’?对,是消毒。万能的火焰可以消毒器皿,也可以消毒宗教信仰。你们对火焰真是期望得太高了。”北斗顿了顿,“不过我得承认,火焰在辨别魔鬼方面确实有些效果根据我的经验,要知道一个人是否被魔鬼附身,只要放到火里烧就行了,烧得死的就是普通人,烧不死的就是魔鬼。十字军东征的时候,我吃了一个基督教军官的灵魂,然后以他的身份用他的身体去杀更多的人。对我们这些剑灵而言,战争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哪怕是所谓的‘圣战’。不论用多华丽的借口包装,战争就是人类为了自己的贪欲而残杀同胞。是的,贪欲。就连狮子都知道,能填饱肚子就够了,只要肚子饱了,再多的羚羊在它们面前晃悠,它们也不会理睬。 可人类可以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婪,不是为了获得生存所需的食物,而仅仅是为了满足欲望,就向同类举起屠刀。别误会,我不是想指责战争。恰恰相反,人类沟壑难填的欲望是一种伟大的品质。因为有贪欲,才会有战争。我等以人类的灵魂为食的恶灵才可以在战场上尽情杀人、吸取他们灵魂的能量,不但不会受到指责,反而会成为英雄。我就是靠十字军东征时吸取了大量的灵魂,打下根基,才有了现在可以随意附在人类身上的本事。我想你应该也在史书上读到过我附身的那个人的名字布永的戈弗雷a。1096,戈弗雷公爵和他的兄弟布洛涅的鲍德温率领德意志西部十字军的队伍,前往圣地耶路撒冷。1097年,戈弗雷在多利留姆击败鲁姆苏丹国,布洛涅的鲍德温占领了埃泽萨及其附近地区,1098年攻陷叙利亚安条克,1099年攻陷耶路撒冷,建立了耶路撒冷王国,但是他拒绝称国王,而是在圣城里选了一个自负的称号,称为‘圣墓守护者’。其实在埃泽萨,他的身体里住的已经不是他自己的灵魂了。‘圣墓守护者’这个名字是我占据了他的身体以后给自己起的。很有趣,不是吗?守护耶稣圣墓的人其实是个魔鬼,却被虔诚的教徒奉为圣人、基督教的英雄” 关在旁边牢房的卡夏尔发出一声冷笑。 “抱歉,虽然我很乐意同你讨论哲学问题,不过我今天是为他而来,”毕欧莫伯爵指了指卡夏尔,“介意我失陪一会儿吗?” 北斗背着手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们请便。 “谢谢。”毕欧莫伯爵向北斗欠了欠身,走到卡夏尔面前,“亲爱的卡夏尔,虽然作为一个虔诚善良的基督徒,我不愿意同意魔鬼的观点,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和你相比,黄金太普通了。比起用你去换奥斯曼帝国的赎金,我还是更愿意回到我们以前的生活。你愿意跟我走吗?如果奥斯曼帝国的太后不愿意为你付赎金,你就会被活活烧死,太可惜了。但我可以把你赎出来,我们继续过以前的幸福生活。” 卡夏尔抬起头来,紫色的眼睛中带着毕欧莫伯爵看不懂的眼神。 “你愿意跟我走吗?”毕欧莫伯爵向牢中的卡夏尔伸出手。 卡夏尔握住他的手。 “这才乖。” “卡夏尔”突然狠狠地把毕欧莫伯爵拽到栏杆旁,一手制住他,一手掐住他的脖子。 “虽然我不是不能理解男人对男人的爱情,你连我和我哥哥谁是谁都分不清楚,怎么让我相信你是真的爱他呢?”毕欧莫伯爵耳边响起和卡夏尔截然不同的嗓音,着一口流利却带着古怪口音的法语,铁钳一样的手让毕欧莫伯爵喘不过气来,“你的面子够大的。区区一个伯爵,居然把尊贵无比的苏丹当奴隶养,还要我的爱妃给你的客人跳舞。” “你你不是卡夏尔。” “他是卡夏尔的胞弟,慕兰刀圣纳赛尔王子。”菲泽塔靠在自己牢房的栏杆上看好戏,“不是你的错。看外国人,难免会有‘长得都一样’的感觉,而且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确实长得有点像。” “把钥匙给他。”毕欧莫伯爵以为纳赛尔是要抓他做人质,很自觉地大叫起来。 狱卒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私自放跑异教徒人质和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伯爵被杀哪一个的罪责更严重些。 “快给他,蠢货!”毕欧莫伯爵被纳赛尔掐得整张脸都紫了。 “蠢货是你。”菲泽塔解下缠在腰间的软剑,似乎只是凌空挥了几下,然后往铁栏杆上踢了一脚,栏杆便四分五裂,“你以为我们出不去吗?故意被抓,不过是因为我的夫君急于知道是谁胆敢羞辱他的哥哥,而我又不认识去你家的路,只能引你来找我们了。” 狱卒都傻眼了。 菲泽塔抱着剑踱到毕欧莫伯爵面前:“亲爱的,要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纳赛尔一用力,把毕欧莫伯爵的脖子连同监狱的栏杆一起折断,“下次记得不要在地下室用铁栏杆,基督徒,会生锈的。” 狱卒目瞪口呆,纳赛尔还有心思油嘴滑舌:“难得听到你承认我是你的夫君啊,爱妃,今天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没听到我用的是过去式吗,前夫之三?” “爱妃” “再啰嗦就让你做先夫。”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两个人似乎才刚想起来自己还在牢房里面。看到几十个狱卒拿着长矛,将他们两个人围得水泄不通,两个人只是互相看了看。 “一人一半?” “一半够吗?” “难道你就够?” “不够就抢你的一半喽。” “没风度的家伙。” “等你像女人了,再来和我讨论风度问题。” “好啊,看谁先出去,敢比吗?” “输了可不许哭。” “北斗”和“沙沙”一起出鞘。 注释:a.布永的戈弗雷(10601100),布洛涅的尤斯塔斯二世的次子,头衔包括下洛林公爵,布永伯爵,是第一次十字军的将领。 第57章 牧羊犬(15) 菲泽塔自挖坟墓,为一个异教徒得罪了毕欧莫伯爵,这下算是真正地被孤立了。而且还出自己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也就是说“爱德华?达德利”只会是约瑟和罗宾中的一个,怀疑对象范围一下子就小了许多。把菲泽塔抓走以后,总督忙不迭地抓了约瑟和罗宾,一边幻想着用卡夏尔和菲泽塔能向奥斯曼帝国索取多少赎金,一边幻想着教皇龙心大悦以后,会给他多大的官衔。可正当他飘飘欲仙地做着美梦时,接连不断的噩耗便让他狠狠地从天上摔下来。 先是监狱传来消息,说毕欧莫伯爵被杀死在监狱中,和他一起送命的还有所有的监狱看守,两个能用来勒索赎金的人质都不翼而飞。接着是港口传来消息,说十几艘全副武装的大帆船包围了圣露琪亚港,桅杆上挂的全是斯第尔顿家族的玫瑰人鱼旗被“拉斐尔船队”围在中间的“人鱼号”想来很能理解真介被一群人高马大的白人围在中间时的心情。总督还来不及庆幸送给教皇的爱德华?达德利至少平安无事、升官至少还是能保证的,他的卡斯特罗夫人就哭着来找他,说他的儿子朱里奥不见了。 总督夫人只给总督生了两个女儿,朱里奥虽然是私生子,可也是总督唯一的儿子。总督发疯一样派人把整个那不勒斯搜得底朝天,自己也每天亲自出去找,几天下来,就瘦了一大圈,可朱里奥依然不见踪影。 “去找!给我去找!你这个城防队长是干什么吃的?找不到斯第尔顿也就算了,居然连个小孩都找不回来!”儿子不见踪影,焦虑的总督只能拿多诺万撒气,“要是找不回朱里奥,我就把你的儿子一个一个扔进河里淹死。” 总督的儿子是儿子,多诺万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吗?多诺万的儿子至少还是婚生子,不像总督的,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腹诽归腹诽,该做的事还是得去做。多诺万领命而去,刚打开门,就看见一个端庄美丽的少妇端着灯站在门外。 他都没发现她是什么时候到门外的。多诺万以为她是总督的新欢,尽管吓了一跳,还是让开路:“对不起,夫人。” 看到美丽的少妇,总督却是大惑不解:“你是谁?” “请原谅我不请自来。”少妇拉着裙子行了个屈膝礼,“我叫索菲?斯第尔顿,外子是‘人鱼号’的船医。” 斯第尔顿太太?多诺万当初去逮捕“人鱼号”所有船员的时候,根本没看到船医还有个太太。 “要是连你都能发现我”索菲摇了摇头,却不再说下去,“二位这边请,我们的船长已经恭候多时了。” 总督的书房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一片漆黑,静得只能听到总督和多诺万的脚步声的回声,甚至连索菲的脚步声都听不见。月光从窗子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窗外的树影,风一吹,树叶就沙沙作响。昏暗的光线让往日看惯的墙纸花纹都显得如巫师的符咒般神秘莫测,在过于安静的环境下,即使是树叶的沙沙声,听起来也分外诡异。索菲拿着灯,风情万种地走在前面,轻盈的脚步像飘在半空中的幽灵。总督行走在一片黑暗中,总觉得自己不是在熟悉的总督府,而是在一幢闹鬼的屋子。要不是有多诺万陪着,他甚至可能没有勇气跟着索菲走下去。 一直走到用来举办舞会的大厅,眼前才出现灯光。索菲退到一边,总督看到菲泽塔抄着手,坐在昏暗的灯旁边,直到听见脚步声才回过头,俊美无铸的容貌在烛光的映照下,妖异得不似人类。 “听说诸位最近在找我?”菲泽塔侧过身子一手支颌,“怎么,觉得我送的礼还不够丰厚吗?” “拉斐尔船队”堵住了圣露琪亚港,不允许任何船只出入,那不勒斯的海上航线彻底陷入瘫痪,而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孩子造成的,而且还是个女孩! 多诺万实在是咽不下气:“斯第尔顿‘小姐’,现在你自己找上门来,是因为走投无路,打算用自己的身体来赎罪吗?那你应该穿女装来才对。”他故意强调“小姐”一词,似乎想从性别上找回一点优越感。 “知道我是女人,就得意了?就以为你能赢过我了?”菲泽塔站起身,“婶婶,你说得对,知道对方是女人,就先放松三分警惕的傻瓜确实不在少数。对,我是个女孩。可我是女孩,就能改变你们现在的处境了吗?” 那不勒斯和所有的沿海城市一样,非常依赖海上贸易。可是现在“拉斐尔船队”堵在港口,对离港的船只一律击沉,全那不勒斯的商人都无法离开,不然就会遭到围攻。斯第尔顿家族对商船的武装一掷千金,而且“拉斐尔船队”都是空船,比装货时更多了几分轻巧,船上又都是在陆地上活不下去的亡命之徒,那不勒斯的海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反而被他们打得损失惨重。 对商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离不开那不勒斯,商人们为自己只能眼睁睁地坐失商机而心急如焚。他们找不到菲泽塔,就把账全都算在总督和官员们头上。就这样,菲泽塔只是切断了那不勒斯的海上贸易道路,就让整个那不勒斯不得安宁。 “你们在来招惹我以前,就该预见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菲泽塔的语气冷下来,“说,约瑟、范、罗宾,他们三个去哪儿了?我一天看不到他们,就一天别想有船离开那不勒斯。你们就等着全那不勒斯的商人一起造反吧。” 总督想了想,却不屈服:“区区几个暴民,抓住关起来就是了。意大利又不是只有那不勒斯一个海港,有本事你把整个意大利的港口全都封起来。” “那我们做笔交易怎么样?”菲泽塔的口气软下来,“我拿个人来和你换。” “什么人?”话说出口,总督立即意识到是什么人了。 “大人”多诺万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灯油味。 菲泽塔举着灯走上楼梯,把手里的灯扔到大厅的地上。玻璃灯罩摔得粉碎,浇了油的大理石地板立刻烧起来,熊熊烈火照亮大厅惨不忍睹的人间地狱。 总督夫人和两位总督小姐都被杀了,连同死不瞑目的侍从、女仆,尸体在大厅的地板上堆积如山,燃烧时散发的恶臭令人作呕。 屋顶上传来“嗯”的一声,接着就是小男孩的大哭声。总督抬起头,看到大吊灯上还吊着一个小男孩:“朱里奥!” “你把你的儿子藏得真好,给他安排的保姆也很有骨气。”影子般没有存在感的索菲突然开口,熊熊火光让她丰润的双颊像抹了胭脂,“我给保姆灌了六罐瓦萨比,她才说出你儿子的下落。” “六罐瓦萨比,”菲泽塔对燃烧尸体的恶臭和朱里奥的哭声都熟视无睹,“婶婶,回头大叔该哭了。” “当然是已经变质的瓦萨比,不然我怎么舍得?” “总督,那个保姆叫什么名字?什么样的家庭出身。我女儿就缺这样的女仆。” 要是约瑟在身边,肯定又要说“你才几岁,就已经有女儿了?”女儿已经十二岁了,当然是养女,不会是菲泽塔亲生的。然后约瑟肯定会说“斯第尔顿家的小姐到底金贵到什么程度,用的女仆还要经得住严刑拷问!”没办法,她的养女伊凡蒂在罗思丽庄园扮演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替她对付讨厌的求婚者。更让人讨厌的是求婚者中还不乏打算先斩后奏的人,所以伊凡蒂的女仆不但要温柔细心,还要忠诚、强壮、懂武技。这样的女仆数量当然不会多,所以菲泽塔平时就很注意招徕适合给伊凡蒂做女仆的人才。如今发现一个被灌了六罐变质的瓦萨比以后才经不住拷问的女仆,她当然不能放过。不过平时听约瑟聒噪惯了,身边一下子少了一个唠唠叨叨的人,还真有些寂寞。 “说吧,那三个孩子去哪儿了,不然”索菲扔出一把飞刀,吊住朱里奥的绳子断了一根。小男孩身子往下一坠,吓得连哭都忘了,但短暂的寂静之后是更惨烈的哭声。 “你这女人!”即使是别人家的孩子,多诺万也看不下去,扑向索菲,想抓她做人质。 索菲不躲不让,等多诺万扑到面前了,才伸脚一绊,让他摔了个狗吃屎。等他翻过身来,还来不及爬起身,就被索菲一脚踩在。 “以前看到的某本书上说,女人就是被先天性阉割的男人,所以对男人的某个东西有着与生俱来的妒忌。”索菲狠狠地碾了碾脚跟,痛得多诺万连叫都叫不出,“虽然不知道那位学者的研究结果有多可靠,至少我个人对在某方面有残疾的男人向来很宽容。” 总督看得脸都白了。 “就凭你,也想制住她?婶婶可是我的师父。”即使看到多诺万整张脸都绞在了一起,菲泽塔依然无动于衷,“我想多诺万太太大概会很乐意改信新教,毕竟新教允许离婚。” 多诺万终于幸福地昏了过去,不用再忍受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总督大人”索菲虽然有点上年纪了,嗓音却只比少女多出几分成熟的性感风韵,让听到她说话的男人都会恨不得马上把她拖上床,品品她的声。可是随着她扔出的第二把飞刀,总督联想不到任何香艳的内容,只觉得整颗心都随着朱里奥小小的身子往下坠。 “爸爸”朱里奥哭得声嘶力竭。 “婶婶,让我也试试,”菲泽塔向索菲讨了一把刀,拿在手里把玩,“不过总督大人,我事先申明,我可没有婶婶百步穿杨的本事,要是一个不小心,可能会戳到他身上。不过别担心。你看,这刀的刃口发蓝,说明是喂过毒的。毒性么对这种年纪的小孩而言,只需要一个小伤口,大概就可以让他彻底解脱了,不会受很大的苦” “他们在梵蒂冈!”总督终于崩溃了,“我已经把他们送去梵蒂冈了!就算你问我要人,我也交不出来!放了朱里奥,他还是个孩子。” “在你看来,我这样的年纪也只是个孩子吧?”菲泽塔抄着手俯视跪在地上的总督,“可你对我心软过吗?” “孩子,可怜的孩子,是啊,你还没有我的女儿大。”总督抱住菲泽塔的腿,“要是你的父亲还活着,大概也和我差不多年纪吧,或许你也会有个像朱里奥这么大的弟弟。孩子,求求你,发发慈悲,就当朱里奥是你的弟弟” 菲泽塔冷着脸:“你很幸运,总督大人。两年前我弟弟出生的时候,我答应过我叔叔,如果不是性命受到威胁,就绝不会杀人。你很幸运,还没有威胁到我的资格。” “谢谢你,谢谢”总督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跪倒在地,突然从衣服里摸出一把短匕首刺向菲泽塔,“去死吧,魔鬼!” 菲泽塔连躲都不躲。 总督以为能杀了她,可刚等他直起身,一把冰冷的利刃就从背后吻上他的脖子。 “答应我丈夫不轻易杀人的只有维基,我可没有答应,”索菲在总督耳边吹气如兰,“你竟敢当着我的面要杀我的侄女奶着崽子的母狼可是最凶的。” 随着飞刀轻轻地一划,没有流出多少血,上面沾的剧毒立即让总督一命呜呼。 看到父亲当着自己的面被杀,朱里奥吓得晕了过去。 索菲看了看失去知觉的朱里奥:“那孩子怎么办?” “我答应过叔叔,不会再随便乱杀人了。”菲泽塔把手里的刀还给索菲。 “可怜的孩子,下辈子找对普通点的父母吧。” 四把飞刀一起从索菲手里飞出,一把仁慈地割断了孩子的喉管,三把割断了所有吊住他的绳子。小小的身躯坠入下面大厅地板上的火海,很快就被地狱般的烈火吞没。 当夜,总督府失火,熊熊火光甚至映红了晴朗的夜空。火势太大,根本无法挽回,总督府上至总督夫妇,下至马夫杂役,全都被大火烧得尸骨无存。当火势渐微,偌大的总督府只剩下几根柱子、几面断墙。用不了多久,那不勒斯就又会多出一处充满历史沧桑感的遗迹。 第58章 圣(1) 以色列人住在什亭,百姓受摩押女子的招待,随她们一同给她们的神献祭,百姓就吃她们的祭物,跪拜她们的神。耶和华的怒气就向以色列人发作。 耶和华晓谕摩西说,米甸祭祀曾救你的命,但你要扰害米甸人,击杀他们。从以色列众支派中,每支派要打发一千人去打仗。 他们就照耶和华所吩咐摩西的,与米甸人打仗,杀了所有的男丁。以色列人掳了米甸人的妇女孩子,并将他们的牲畜,羊群,和所有的财物都夺了来,当作掳物,又用火焚烧他们所住的城邑和所有的营寨,把一切所夺的,所掳的,连人带牲畜都带了去,将所掳的人,所夺的牲畜,财物,都带到摩押平原,在约旦河边与耶利哥相对的营盘,交给摩西和祭司以利亚撒,并以色列的会众。 摩西向打仗回来的军长,就是千夫长,百夫长,发怒,对他们说,你们要存留这一切妇女的活命么,这些妇女因巴兰的计谋,叫以色列人在毗珥的事上得罪耶和华,以致耶和华的会众遭遇瘟疫。所以,你们要把一切的男孩和所有已嫁的女子都杀了。但女孩子中,凡没有出嫁的,你们都可以存留她的活命,以使之洁净。 《黑暗圣经旧约.民数记》。 不过是一个贪慕虚荣的荡妇走了狗屎运,凑巧有个世上最有权势的姘头,还碰巧给他生了唯一的儿子,就把自己的荡史当作丰功伟绩来标榜。可笑的是居然还真的有那么多人为她的不贞大唱赞美诗,称一个未婚先孕,而且为了给姘头生孩子,从新婚之夜起就不许丈夫碰她的下流货为“圣”她就是全世界婊子的守护神a。索菲如是形容圣母玛利亚。 所谓的神,就是人用泥巴、石头、木头等做个好看的塑像,然后编一堆好听的故事骗自己。神是用来愚民的,不是用来愚君的,所以有头脑的君王对宗教都不会太虔诚。至于神官,不过是借神的名义欺世盗名的凡人罢了。可是要骗过别人,就要先骗过自己。君王需要靠宗教来愚民,所以对神官之类欺世盗名之徒哪怕明知道他们是江湖骗子,也要装作不知道,对他们敬爱有加。卡夏尔如是说。这是只有君王才可以知道的秘密,向来是老王临驾崩前,才会告诉继位的新王。不过卡夏尔的父亲也是自行退位,至今仍健在,所以他才能提前从父亲口中知道这个秘密。 绘有教皇徽的豪华马车穿过晨雾弥漫的碎石子路,奔向梵蒂冈,鲜红底色的盾徽让上面交叉的金银钥匙分外醒目,代表至高神权的三重冠图案让一路上的行人纷纷自觉避让。偶尔有不懂事的小孩趁大人不注意,偷偷地抬头张望,想看看车里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可厚实的车帘把车窗盖得严严实实,让里面的人看不到外面的风景,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里面是何方神圣。马车周围跟随的是梵蒂冈的卫队,甚至还有一位穿紫衣的宗主教骑着毛驴跟在旁边。沿途看到马车的民众纷纷猜测里面坐的会不会是教皇本人,所以就连上了年纪的宗主教都没有资格一起坐在马车里,只能骑毛驴跟在旁边。 可惜马车里坐的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大人物,而是三个来自那不勒斯的囚犯。 经过那不勒斯的一场风波,约瑟已经有些领教到船长的能耐了。原本菲泽塔和纳赛尔被那不勒斯军队带走以后,他一点也不担心,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却不想光天化日之下走在大街上就被人绑架了。等他恢复知觉的时候,已经在前往梵蒂冈的马车上,和他一起坐在车厢里的还有范和罗宾。 意大利本来就不是一个凉快的地方,入夏以后,天气更是越来越热得让人难以忍受。马车里面十分豪华,椅子上还放着暗红色天鹅绒靠垫,可厚实的窗帘是用于在冬天挡风的,到了夏天,就让马车里面十分闷热难受。加上阳光都被窗帘挡在外面,为了照明,马车里面还点着灯,灯火的燃烧让闷热感变本加厉地袭来。约瑟都快中暑了,但是他知道另外两个人肯定比他更难受。范本来就重伤未愈,一经马车颠簸,伤口纷纷迸裂,染红了他身上的绷带。罗宾本来就有哮喘,马车遮得太严实,车厢里有些缺氧,他只能张开嘴大口呼吸,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随着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尽管如此,罗宾和范都对无辜卷入是非的约瑟心怀愧疚。罗宾说聊聊天或许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就不会觉得那么热了,便像说笑话一样说起索菲称圣母玛利亚为“荡妇”的事。 罗宾似乎想说明索菲至今还没有被雷劈死,可见上帝并不存在,教皇果然是欺世盗名之徒,所以即使对教皇不敬,也不会遭天谴。可是圣母在上!他们已经过了欧洲天主教的中心梵蒂冈的边境线,马车外面就围着梵蒂冈的卫队,甚至还有一个宗主教。他们中要是随便哪个人靠得离马车再近一点,听到里面对上帝大逆不道的话,约瑟一行就会去一个比马车更热的地方火刑台。好吧,约瑟不得不承认,罗宾成功了。恐惧带来的彻骨寒意甚至让他都没法继续出汗。 “其实我觉得那个异教徒国王说得对,宗教是用来愚民的,不是用来愚君的。君王对待人民,就应该像上帝对待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人民可以丰衣足食,但是绝对不可以有智慧,不然的话,就必须予以放逐。因为一旦他们有了智慧,就会发现《圣经》其实是一本帮助统治阶级愚民的骗术书,而且编得相当拙劣,从《创世纪》开始,就满是自相矛盾的悖论。 比如《创世纪》,先说‘一切的一切’都是上帝创造的,那么,魔鬼是谁创造的?上帝是好的,他不可能造一个坏东西,如果他造了坏东西,那他就不是好的,或者说他就不是完全的好,但他又是完全的好;既然他是完全的好,他就不可能造出坏东西,但一切又是他造的,而且《创世纪》里面甚至明确地说‘耶和华神所造的,惟有蛇比田野一切的活物更狡猾。’也就是说上帝确实创造出过不好的东西。如果上帝是至善的,他就不应该创造出不好的东西,可如果世上包括魔鬼在内的一切不全是他造的,那他就不是上帝,但他又是上帝这是一个悖论。还有关于娶兄弟寡妻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老王亨利八世在世的时候,就纠结很久了。《申命记》说必须娶兄弟的未亡人b,可是《利未记》又说娶兄弟之妻是对死去的兄弟的侮辱,是污秽的事c,兄弟之妻到底能不能娶呢?还有《出埃及记》,‘摩西十诫’中有一条是要孝顺父母,可是他自己就亲手毁了自己养母的国家d,那么是说养父母不算父母,收养遭到生身父母抛弃的孩子是应该遭报应的恶行喽?” “罗宾,别说了好吗?”约瑟不得不打断他。自从带回了卡夏尔以后,罗宾似乎找到了一个知己,天天拉着他下棋聊天。约瑟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被异教徒的邪恶思想荼毒了,居然质疑《圣经》的权威性和正确性。 “又不会有雷劈下来。”罗宾抬头看了看天,再次确定没有雷劈下来,才继续说,“和卡夏尔聊天非常有意思。认识他以后,我才知道为什么基督教那么严格地禁止教徒与不信仰基督教的人往来基督徒从小接受基督教的教育,只会从基督徒的角度看基督教和这个世界,视野是受限制的。可异教徒的视线从来不曾为基督教的教义所限制,所以能看到许多基督徒看不到的东西,其中包括很多统治者不想让人民看到的东西。如果想出奇制胜,就要摆脱从小受到的教育带来的限制,而要打破这些条条框框,就要跳出自己的世界,然后以别人的眼光来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多和成长过程与自己不同的人聊天,就是个开阔视野的好办法” 约瑟觉得自己又要听到不该听的东西了。 “卡夏尔是个非常聪明人。你知道吗?我喜欢用下棋来试探人。如果想深层次地了解一个人,我的方法就是邀请对方下棋。伊丽莎白女王下棋能守就不攻,有些患得患失。没办法,女人天性就柔弱,女王也不例外。不过她下棋能做到以守为攻,这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约瑟,你下棋中规中矩,不敢越雷池一步,可见从小就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可你的‘乖’也是限制你的束缚,充其量不过是比同样中规中矩的人稍微优秀一点而已。正因为中规中矩,你的优秀受到太多条条框框的束缚,不打破这些束缚你的枷锁,就不可能出类拔萃。我和卡夏尔也下过棋。他思维缜密,滴水不漏,除了刚开始下棋的时候,因为不熟悉游戏规则,输多赢少,可下得熟练了以后,就是步步为营。只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他什么都敢舍,甚至一上来就让我吃了他的皇后,让我对他麻痹大意,然后用小卒子吃了我的国王。 下到后面,我常常杀得他满盘棋子所剩无几,却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了军。我问过他为什么连棋盘上最强大的皇后都敢舍,你知道他说什么吗?‘既然按照游戏规则,国王在就是赢,国王没了就是输,那么除了国王以外,所有的棋子都可以做弃子。’”罗宾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真是个可怕的家伙。他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太清楚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承担什么样的损失。我问过他该如何解决我们目前的处境,他说只要亮出斯第尔顿小姐‘慕兰王妃’的身份和她的夫君‘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太后外甥’的身份,然后万一我们被抓,斯第尔顿小姐肯定会把梵蒂冈闹得天翻地覆。幸好英格兰是个岛国,只要守住海岸线,教皇就没法向英格兰发兵。可他贵为教皇,总不能打落牙和血吞,为了面子,就只能打着圣战的幌子,号召天主教各国向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宣战,以报复奥斯曼帝国太后的外甥媳妇给他的侮辱。然后就让他们去慢慢打吧,没英国的事了。” “他就那么确信一旦罗马教廷向奥斯曼帝国开战,奥斯曼帝国就一定能胜利吗?” 第59章 圣(2) “罗马教廷和奥斯曼帝国谁胜谁负,他根本不关心。现在重要的是时间。英格兰的崛起需要时间,而教皇已经六十多岁了,最缺的就是时间。罗马教廷和奥斯曼帝国的势力旗鼓相当,如果真的能让他们打起来,不论谁胜谁负,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决定的。教皇都是对天主教的信仰最坚定的人,所以往往在教皇的宝座上坐不了几年,就会被上帝召唤到座前侍奉。只怕决出胜负的时候,教皇的宝座上坐的已经不是现在这位了。然后么不论是斯第尔顿小姐对教皇做了什么事,还是和奥斯曼帝国之间的战争,恐怕最后都是随着庇护五世的驾崩不了了之。” “难得他一个外国人肯为英格兰出谋划策。”对卡夏尔来说,英国不过是远在天边、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外国”可他居然肯为英格兰处处设想,约瑟不禁为自己对异教徒的偏见有些惭愧。 “卡夏尔才没那么好心。他为英格兰出谋划策是假,我承认斯第尔顿小姐和他弟弟的婚姻关系才是主要目的。他是想把她拉入自己的阵营。对野心家而言,斯第尔顿小姐的性格果然是个太大的诱惑。” 靠在车厢旁的范发出了一点声音,不知是在叹息,还是因为伤口裂开了,在呻吟。 “别担心,范,卡夏尔斗不过我。我认识斯第尔顿小姐十二年了,他认识她只有几年?不可能比我更了解斯第尔顿小姐。说真的,我有点同情卡夏尔,机关算尽,只算漏了一步斯第尔顿小姐永远不会背叛你。这次我们失踪,恐怕继那不勒斯以后,就轮到梵蒂冈‘沦陷’了。” 范担心的是菲泽塔会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 “她会做什么?”约瑟还不知道那不勒斯发生了什么事。 “你知道我们的船长是什么样的人吗?” 以约瑟对她的了解“有时候有些孩子气,不过到了紧要关头,还是个很靠得住的领袖。” 罗宾摇头:“她就是个疯子。” “疯子?” “我们还很小的时候,她经常到哈特菲尔德宫来陪我玩。那时我势单力薄,联姻是一个争取盟友的重要筹码。为了试试她有多聪明、值不值得我把婚姻的宝押在她身上,我也拿棋盘试探过她。” “结果呢” 罗宾深吸一口气,好像至今想起和菲泽塔下棋的情形来,都让他痛苦不已:“斯第尔顿小姐很单纯,没什么心机,只要稍微花点脑筋,在棋盘上赢过她一点也不难。可她太敢拼了,是个亡命之徒。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拿来做赌注,要么赢得满盘满钵,要么输得一败涂地。可不论是输是赢,她的疯狂都能让和她对弈的人感到生不如死。” “有那么严重吗?” “你尝过索菲的厨艺吗?” “什么时候尝尝看,然后你就能体会到和她下棋时,我是什么心情了。” 对索菲的厨艺,约瑟虽然没有尝过,但是多少有些耳闻。“那么严重” 罗宾很认真地点头。 “也就是说她在现实生活中的运气比在棋盘上的运气好?”一样是把生家性命当做赌注,就算在棋盘上输多赢少,在现世中,她却是输少赢多。至少现在“亡命之徒”是英格兰首富,机关算尽的王子却是阶下囚。 罗宾却摇头:“斯第尔顿小姐只是单纯,但不蠢。相反,她一直都很懂得身为砝码的智慧。” “砝码?”约瑟听不懂罗宾在说什么。 “对,砝码。”罗宾的十指在面前对顶,“这么形容吧。比如说有一个天平,两边的托盘分别放着两个差不多重的东西,这两个东西都想让天平倒向自己的一边,但是自己的重量都不够。这时天平外面出现了一个砝码。只要这个砝码加到天平的任何一个托盘上,就能让这一方远远胜过另一方。现在不论是孤岛一样的英格兰的统治者伊丽莎白女王,还是有钱没权的斯第尔顿家族,都在欧洲各国的势力纷争中扮演着砝码的角色虽然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可怜虫,一旦成了能左右胜负的关键,中立力量不论多么微小,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们不是任何一方的盟友,谁给的利益大,就跟谁走,以此引得各大势力纷纷争相收买他们。砝码摇摆不定,托盘上的双方又彼此相争得太厉害,为了拉拢砝码,双方给砝码的好处越来越多,最后砝码就会变成自成一家的第三方势力。斯第尔顿小姐比伊丽莎白女王还胜在没有任何贵族血统e,不论她的权势大到什么程度,都不会威胁到君权,没有去天平上争胜负的资格,因此她的强大可以更加毫无顾忌,而不用担心会引起各国势力的警觉。现在她已经发展壮大到任何和她做对的人都得付出惨痛代价的地步了。所以,约瑟,到了梵蒂冈以后,我们还是老样子只要让任何人确定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为爱德华?达德利,我们两个就都死定了,但只要我们真真假假,用不了多久,斯第尔顿小姐就会来救我们。” “罗宾!”约瑟喝住他,生怕马车外面的人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别担心,他们听不见。”罗宾惬意地靠在软垫上,“从坐进这辆马车,我就觉得里面太安静了,一点都听不到外面的说话声。我刚才说了那么多对上帝大不敬的话,外面一点反应都没有,外面的主教和教皇近卫队都是从小受宗教洗脑长大的,虔诚程度远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比拟,可见外面也听不见我们的说话声。” 他试验马车隔音效果的方法也太冒险了吧?如果隔音效果不够好,他们一行人恐怕就直接上火刑场了。约瑟想起来都后怕。 罗宾靠在车窗上,天蓝色的眼睛似乎能透过厚实的窗帘看到外面的风景:“派了辆有教皇徽的马车来接我们,却遮着窗,还要防止我们从外面的声音判断出这辆车是去哪里,好像欧洲到处都看得到圣彼得大教堂一样。教皇陛下说得对,人越有知识,就越不虔诚,所以虔诚的人都是蠢货。看来要离开梵蒂冈,可能比离开那不勒斯还容易些。放心吧,约瑟,这次不会连累你太多。” “只要你不是想去夺伊丽莎白女王的王位,我也不介意帮你。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既然以目前的情况,根本没有可以让他选择的余地,约瑟只能鼓起勇气,至少装也要装出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英雄气概。 “要王位干什么呢?”罗宾笑起来,“和亲爱的表姨婆斗了十几年,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何必汲汲于王位?这一辈子活得开心就好。比起去天平上争胜负,还是做置身事外的砝码盒更幸福些。” 不论砝码有多大,都大不过砝码盒。约瑟觉得做不断膨胀的砝码的砝码盒的野心其实比去天平上争胜负还大。 罗宾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刚上船的时候,我还埋怨凯撒怎么找了个来历不明的人。现在我真庆幸他把你带到‘人鱼号’上来。”这次要不是“人鱼号”上有两个十七岁的金发美少年,而且约瑟是个聪明人,知道唯一保命的方法,就是无条件地服从罗宾的一切命令。两个人真真假假,让别人没法确定哪个才是爱德华?达德利,才能一起活下来。如果换了别人,罗宾怕是早就万劫不复了。 “对了,约瑟,当初凯撒为什么会在奴隶市场上看上你?他和你说过吗?” “说过。” 那是在约瑟知道船长是女孩不久以后发生的事,凯撒喝得醉醺醺的,抓着约瑟大倒苦水:“你瞧我容易吗?丫头也老大不小了,该嫁人了,既然这一船的小白脸她都看不上,我只能再去帮她找。你他见过哪家的大副会做到我这样的?船上什么破事都要我管,临了还得心船长那丫头的婚事。想不到你个狗杂种也不争气,没让丫头看上,我还得去继续给她找男人” 约瑟原本还满心希望自己是因为有什么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特长,才会被“人鱼号”的大副看中,结果他看中的也不过是他的皮相而已。凯撒倒完苦水以后心里舒服了,躺在桌子上享受醉酒后的酣睡,不管约瑟在一旁郁闷成什么样。 “范,你看你害了多少人。”罗宾踢了踢靠在车厢边的范。 范不理他,更用力地把额头抵在车厢壁,想以此减轻一下马车的颠簸带给他的痛苦。 “我们这次去梵蒂冈,范可能又要受苦了。”约瑟有些同情他。 听到约瑟的话,范硬挤出一点微笑摇了摇头。既然被抓到梵蒂冈,他对接下来的酷刑也有心理准备了。或者干脆死了吧,只要他死了,菲泽塔就不用再受罗宾连累了。 罗宾倒是很期待菲泽塔能把梵蒂冈闹成什么样。 鲁契尼曾经说过一句让罗宾很听不懂的话:对我等小说人物而言,万能生存法则第一条,就是永远不要和主角作对。罗宾一开始没明白过来,后来才知道他的意思是如果把现实生活比作一部小说,菲泽塔就像是有作者保佑的主角,其他人都是故事里可有可无的配角。如果配角想长命,就千万不要去招惹主角。现在罗宾已经和菲泽塔处于一个阵营,应该也属于受作者保佑的“正面人物”的范围了吧?于是留在“主角”身边,看胆敢招惹“主角”的“反派”们怎么倒霉,就成了他的一大不良嗜好。 注释:a.在中世纪的欧洲,不同的职业都有自己的守护神,往往是在这一行业特别杰出的神话人物或者历史人物。 b.《旧约.申命记》第二十五章五至十节:弟兄同居,若死了一个,没有儿子,死人的妻不可出嫁外人,他丈夫的兄弟当尽弟兄的本分,娶他为妻,与他同房。妇人生的长子必归死兄的名下,免得他的名在以色列中涂抹了。那人若不愿意娶他哥哥的妻,他哥哥的妻就要到城门长老那里,说:我丈夫的兄弟不肯在以色列中兴起他哥哥的名字,不给我尽弟兄的本分。本城的长老就要召那人来问他,他若执意说:我不愿意娶他,他哥哥的妻就要当着长老到那人的跟前,脱了他的鞋,吐唾沫在他脸上,说:凡不为哥哥建立家室的都要这样待他。在以色列中,他的名必称为脱鞋之家。 c.《旧约.利未记》第二十章第二十一节:人若娶弟兄之妻,这本是污秽的事,羞辱了他的弟兄;二人必无子女。 d.《旧约.出埃及记》中,摩西的父母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把还是婴儿的摩西放在篮子里扔在河边,然后摩西就被埃及法老的女儿抱走了。埃及法老的女儿把他当自己的儿子一样抚养长大。长大后摩西受到耶和华的教诲,给埃及降下无穷无尽的灾难。 e.欧洲神权高于君权,国王都是由教皇加冕、得到教廷承认,才能成为国王,得到对国家的统治权。因此欧洲的王朝更替往往是伴随着王室血统的传承,如果是没有王室血统的平民,哪怕夺得了王位,统治权也不会受到教廷承认,无法让臣民服从。因此在欧洲,不存在揭竿起义农民变皇帝的情况。 第60章 圣(3) 马车在高级神职人员们的夹道欢迎中到达梵蒂冈。 按照原计划,马车到达以后,让旅途劳顿的小王子稍作准备,就要去圣彼得大教堂,由教皇亲自为他举行皈依天主教的洗礼和成为英格兰国王的加冕典礼,然后教廷就能以“推翻卑鄙无耻的篡位者、帮助惨遭流放的正统王位继承人夺回王位”的名义号召各天主教国家向英格兰开战。别的人不说,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可是个十分虔诚的天主教徒,一直都对教皇忠心耿耿。英格兰不过是区区一个小岛国,哪怕只有菲利普国王一个人响应教皇的号召,国力强盛的西班牙也足以碾碎整个英格兰。更不用说法国太后凯瑟琳?德?美第奇也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上次法国没有发布教皇革除伊丽莎白一世教籍的教谕,可能是因为粗心大意的信使在路上把信弄丢了,回来时又怕受到责罚,所以才说是法国拒绝发布该教谕。人总是更喜欢相信对自己有利的猜测,教皇也一样,于是在心里默默地祈求上帝宽恕那个对教皇撒谎的孩子,依然坚信法国方面对教廷的忠诚。罗马教廷不是要灭亡英格兰,他们不是人民的敌人,而是藐视神权的篡位者的敌人。听说伊丽莎白一世的母亲安妮?博林王后是个女巫,而且女巫的罪名是由她的丈夫、英格兰的老王亨利八世亲自定的罪,那么安妮?博林的女儿伊丽莎白女王肯定也是个女巫。把伊丽莎白一世拉下台以后,教廷有充分的理由把她处以火刑,然后扶一个年幼无知的傀儡国王登基,教廷则在背后纵这个傀儡,英格兰就能恢复“纯正的信仰”了。 迪特里希枢机主教认为谨慎起见,应该先说服爱德华?达德利皈依天主教、同意继承英格兰的王位,然后再举行洗礼和加冕典礼,结果被教皇训斥了一通“你们年轻人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所以远不如老人懂得节约时间的重要性。凡事都宜早不宜迟”之类的话。教皇认为他的建议是多此一举。就算爱德华?达德利的天主教信仰不是很坚定,谁会拒绝从流亡的政治犯一下子成为国王的机会?而且他年纪还小,登基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接受教廷的教诲,慢慢坚定他的天主教信仰。更何况还是由教皇亲自给他施洗和加冕。要知道连西班牙国王都没有享受过如此待遇。迪特里希主教觉得教皇说得也不无道理,更何况对方是教宗,又远比他年长,无论如何都应该比他高瞻远瞩,于是让步了。教皇还觉得太浪费时间,干脆下令爱德华?达德利的马车一到梵蒂冈,立刻举行洗礼和加冕典礼,然后就发布教谕,号召向英格兰开战。 就这样,约瑟一下马车,就看到自己在圣彼得大教堂前面。天上纷纷洒下花瓣雨,鸽子从广场上飞过,飘落的洁白羽毛被灿烂的阳光晕染成金黄色,仿佛是天使飞过时掉落的羽毛,纯洁无垢的颜色还带着来自天堂的光辉。枢机主教们和宗主教们站在路两旁欢迎他们,整齐的红色和紫色法衣列成两队最威武的仪仗。主教们身后还站满了看热闹的普通修女和修士,以及在梵蒂冈工作的俗世工人。教皇的近卫军只拦得住人群,拦不住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教皇自己则穿着最隆重的礼服,头戴法冠,身佩圣带及饰带,手持权杖,笑脸盈盈地站在教堂门口。 这哪里是迎接区区一个被剥夺了继承权的王子的阵仗?简直是来迎接罗马皇帝的。当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约瑟身上,他本能地想躲回马车里。可近卫军不会给他机会缩回去,上来就要拉人,可当他们看到马车里的情形,全都呆在原地。 另一头灿烂的金发从马车里探出来。 “哟嗬!”罗宾跳下马车,看了看周围,“哇列,这是什么地方?这么壮观!” 哪个才是爱德华?达德利?两个年轻人看起来差不多年纪,深浅不一的金发一样灿烂,俊美的容貌各有千秋。而且看他们两个对彼此的态度,俨然是平起平坐的身份,根本看不出哪个是小王子,哪个是侍从。前来迎接的近卫军向送他们来的罗威烈宗主教投去求助的目光,可罗威烈主教实在是爱莫能助。正因为“人鱼号”上有两个完全符合对爱德华?达德利的描述的年轻人,抓到他们的那不勒斯总督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才是爱德华?达德利,才把两个人都送来,还让他把范一起带着。罗威烈主教原本想先把他们带到梵蒂冈,然后再慢慢审问出谁才是爱德华?达德利,不料一回到梵蒂冈,就是眼前的情形。 包括罗宾和约瑟在内的所有人都看着教皇,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该怎么办。 “欢迎来到梵蒂冈,爱德华?达德利。”教皇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而威严。他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代表着世间最高的权威,哪怕是为了面子,也不能让人看出自己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教皇故作镇定,走到两个年轻人面前,向他们伸出手:“可怜的孩子。虽然那个可恶的新教徒私生女剥夺了你的继承权,什么都不能抹杀你的高贵血统。我在此为你施洗,让你皈依正教,膏你为王。从此以后,所有天主座前的仆人都是你的兄弟,我们会联起手来,做你的盟友,帮你夺回本该属于你的英格兰王位。还有忠诚的侍从。虽然主人惨遭流放,依然对他不离不弃,这样的美德是天主所喜爱的。忠诚善良的孩子,为了表彰你高尚的德行,我也将代表上帝赐予你让世人所羡慕的一切,不论是俗世的名誉地位,还是侍奉于天主御座前的荣幸。” 教皇从头至尾都同时看着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确切地和某一个说话,用的第二人称却始终是单数,镇定而自信的口吻也好像他本来就知道他们两个的真正身份,说完以后便不再做声,等着约瑟和罗宾自己承认哪个是小王子,哪个是侍从。 平心而论,教皇开出的收买条件十分丰厚。就算英格兰的统治权本来就属于爱德华?达德利,他可能认为教皇帮他夺得一个内忧外患的小岛国的王位不算是恩惠,对另一个而言,教皇可是许诺了一个平民想都不敢想的好处俗世的高官厚禄,或者圣职的位高权重,只要有教皇帮他,都唾手可得。没有贵族血统又如何?凭教皇在天主教世界的威信和号召力,他说谁是贵族,谁就是贵族,他说谁是国王,谁就是国王。 罗宾有些担心约瑟会被教皇开出的丰厚条件收买,结果约瑟只是迷茫地看了看罗宾:“他说什么?” “我看起来像是牧师或者医生吗?”罗宾双手一摊,“难道你指望我听得懂拉丁语?” 他要是真的不懂拉丁语,怎么会一听教皇说话,就知道他说的是拉丁语?约瑟想。 可惜教皇不是约瑟,没发现罗宾的破绽。爱德华?达德利从小生活在民间,没什么机会受教育,伊丽莎白女王肯定也不会养虎为患,给爱德华?达德利请教师,让他具备篡夺王位所需要的知识和能力。一个无知的孩子更容易当傀儡国王。事到如今,教皇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梵蒂冈有的是学识渊博、懂多国语言的神职人员,语言不通不是大问题。 教皇向旁边的主教们招了招手,想从他们中间找个翻译。 主教们互相看了看,都上前来,枢机主教的红衣和宗主教的紫衣在马车周围汇成了一片姹紫嫣红的海洋。欧洲通用的语言是法语,神职人员的必修课是拉丁语,主教们大多来自意大利、西班牙、法国等欧洲各个天主教大国,自然也懂得各自的母语。因为教皇庇护五世一心想把天主教撒播到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大明国,作为自己在位时可以流传后世的丰功伟绩,为了他的宏愿,梵蒂冈甚至还有人专门研究过汉语。可英国本来就是脱离整个欧洲的岛国,往来比较密切的只有苏格兰和法国,又是新教国家,根本不买罗马教廷的账,所以梵蒂冈没有出生在英国的高级神职人员。英语也不是什么使用人群很广,或者有什么宗教意义的语言,一点也不实用,所以没有人会特意去学习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岛国的生僻方言。梵蒂冈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高级神职人员们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怨恨不自量力地建造巴别塔的祖先们。要不是他们的自大惹怒了上帝,上帝也不会变乱世人的口音,让不同国家的人言语彼此不通,才造成眼前的窘况。 最后,一个对欧洲历史比较有研究的枢机主教提出,自从十一世纪诺曼底公爵威廉入侵英国,并成为了英国国王,法语就在英国的土地上流传开来,因此现在的英语中有许多法语词汇。所谓的英语,其实就是法语和当地的方言,再加上一点希腊语和拉丁语。简单来说,英语就是以法语为主的各种语言结合在一起所形成的畸形产物,因此和法语有许多共通之处。试试对他们说法语,他们应该也能听懂。 梵蒂冈的通用语言是“上帝的语言”拉丁语,神职人员都以说一口流利的拉丁语为奋斗目标,以对拉丁语比对母语还熟悉为荣,没什么人会在法语之类“世俗的语言”上浪费时间,结果就是大家的法语水平都不怎么理想。 约瑟一开始只是装傻,不想惹麻烦上身,却不想看到了一场精彩的闹剧。 和主教们相比,还是教皇前面亲口说的拉丁语版本还比较容易理解,毕竟教皇的拉丁语还是不错的。而主教们的法语暂且不提每个人都说得磕磕巴巴,口音简直令人发指,还满是语法错误,让崇尚完美主义的约瑟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一个抓过来,替他们的法语老师狠狠地打他们一顿,再给他们好好地上一堂正规的法语课。更可怕的是他们都急于在教皇面前立功,你一句我一句,谁说不上了,比较有礼貌的会悄悄提醒,没礼貌的就直接在旁边插嘴,弄到后面谁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除非非常集中注意力听某一个人说话,不然就只能听到一片嗡嗡声,连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见。主教们推来搡去,颜色鲜艳的法袍在一身洁白法袍的教皇身边汇成一片不红不紫的海洋,更难看的是他们个个都是一副急于帮忙解决眼前的难题、以便在教皇面前表现自己的猴急模样,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应该清心寡欲的出家人。 看到眼前的情景,罗宾很艰难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才没有笑出来,以至于让人发现其实他的拉丁语好得很。眼前的主教们果然是只知引经据典,不知柴米油盐的大人物,只想到爱德华?达德利可能是没受过教育的贱民,却不曾想到沿海地区尤其是地中海都自古以来就是贸易繁忙的地方,汇集有各国人种。在沿海城市,街上的乞丐懂的语言比内陆的语言学家多,根本不是什么稀罕事。罗宾和约瑟两个整天跟着海船走南闯北的水手怎么可能听不懂外语。 不论在任何地方,不礼貌的插嘴、自以为是的提醒都很容易引起不快。主教们原本只是想在教皇面前立功,结果很快就演变成了彼此之间的争执。官大一级压死人,宗主教们乖乖撤退了,只剩一群枢机主教还围在教皇面前争论不休,谁都不服谁。无奈大家都是半斤八两的地位,于是年龄、国籍、教龄、与教皇的私交等等,都成了压制彼此、证明自己高人一等的筹码,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都能成为主教们在教皇面前告状、证明对方藐视自己已久、此时是在趁机寻衅报复的理由。 五十多个枢机主教一起出现的壮观场景实在不是每天都看得到的,而五十多个枢机主教凑在一起吵得像菜场小贩的奇观更是千载难逢。总之,约瑟到达梵蒂冈以后的第一天完全成了一场让整个罗马教廷出尽洋相的闹剧。最后教皇只能给从那不勒斯来的三个囚犯安了个“藐视教廷”的罪名,全部收监“反省”才总算收了场。虽然因为是第一次进梵蒂冈的宗教监狱,难免有些害怕,约瑟觉得在自己短短十七年的生命中居然有幸能看到五十多个枢机主教在一起吵得像群刚下了蛋的母鸡,就算最后会在梵蒂冈被处死,这辈子也值了。 第61章 圣(4) 总得有人为这次导致教廷颜面尽失的事故负责。教皇可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上帝是全知全能的,是完美无缺的,身为上帝代言人的教皇怎么可能犯错误?负责的当然不会是教皇。法不责众,卷入该事故的枢机主教人数实在太多了,因此他们也不该是为该事故负责的人。结果所有的罪责都落到了可怜的罗威烈宗主教一个人头上因为他没有事先报信、说明具体情况,就直接把马车赶到教皇面前,才会导致教廷出丑。可怜的罗威烈主教先是被教皇叫去训斥,然后被枢机主教们一个一个训斥过来。 教皇和枢机主教们都对《圣经》滚瓜烂熟,骂起人来可以引经据典喋喋不休地说上十几分钟,从亚当夏娃吃禁果的无知到所多玛的堕落,从诺亚的后代建造巴别塔的自大到以色列人在摩西的带领下逃离埃及后却去拜金牛犊的愚昧,从亚伯拉罕以独子为燔祭的驯服到圣母玛利亚的顺从,从赖和帮助了基督徒从而得到救赎到犹大背叛耶稣?基督从而遭到上帝抛弃,从摩西十诫到耶稣?基督对门徒的教诲教皇和枢机主教们都是德高望重的人,骂人不带脏字还不足为奇,让人叹为观止的是教皇加上全梵蒂冈的枢机主教,一共将近六十个人,每个人训斥罗威烈主教的内容居然还没有一个说得重样的,好像他们在训斥罗威烈主教以前互相商量过训话内容一样。 最后教皇宣布,念在罗威烈主教多年来对教廷做出过诸多贡献,给教廷抹黑也不是有意为之,责罚从轻,仅仅是降为总主教。 既然教皇说“责罚从轻”可见罗威烈主教还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教皇宽恕了罗威烈主教,枢机主教们心里可还没有痛快。据说有修士曾经看到过几个枢机主教偷偷聚在一起,商量送罗威烈主教去哪个鸟不拉屎的教区上任。可怜的罗威烈主教好不容易才穿上宗主教的紫色法衣,当初自告奋勇拖着受上帝赐予的风湿性关节炎考验的衰老躯体去那不勒斯迎接爱德华?达德利,就是图能在有生之年穿上枢机主教的红色法袍。这下可好,枢机主教的位置在有生之年是没指望了,这辈子能不能重新穿上宗主教的法衣再去见上帝都不一定。罗威烈主教只能安慰自己,不是什么人都有本事一下子把教皇和整个梵蒂冈所有的枢机主教得罪个遍,他的“罪行”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顺便恳求上帝保佑。他不求别的,只求枢机主教们给他安排的教区居民不吃人或者至少不吃神职人员。实在不行的话,只要不吃高级神职人员,他就知足了。 垂头丧气地回到住处,罗威烈主教很自觉地吩咐仆人收拾东西,准备去某个穷乡僻壤赴任,然后死在那里。这时仆人来报,说有一位“斯第尔顿先生”求见。 “他预约了吗?”罗威烈主教习惯性地问。 仆人愣了愣:“是是的,大人。” 罗威烈主教叹了口气。这个仆人是他从修道院里一手带大的孩子,当初他就是看中这个孩子单纯老实,甚至一说谎就会结巴,才会把自己的饮食起居都交给他来照料。可如今他一失势,就连最信任的仆人都开始对他撒谎了。 “那位斯第尔顿先生是什么时候预约的?”罗威烈主教平静地问。 “是上上上个星期。” “上个星期几?” “星期”仆人突然跪下,“对不起,主人,我撒谎了。那位先生没有预约过” “我原谅你,孩子。”罗威烈主教亲切地把手放在痛哭流涕的孩子头上,“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事,才会让魔鬼钻进你的心?你只有让我知道,我才能借助上帝的力量,帮你把魔鬼赶走。” “我”仆人抱着罗威烈主教的腿,把眼泪都擦到了他的衣服下摆,“不是魔鬼,主人,是天使,斯第尔顿先生是个真正的天使,我看到他身后长着金色的翅膀,他一定是个天使。” 罗威烈主教知道自己的仆人很老实,老实得甚至有点傻,因此更容易接受上帝的指导,但也更容易受到魔鬼的诱惑。 罗威烈主教和蔼地拍了拍仆人的头发:“孩子,让那位什么先生进来吧。如果他真的是天使,就不该让他久等,如果是魔鬼,那也不是你对付得了的,我亲自来对付他。” 看着仆人感激涕零地退下,罗威烈主教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也罢,破一次例算了,可能在离开梵蒂冈以前,这是最后一个来找他忏悔的人。 没过多久,仆人领来了一个十六七岁的金发少年和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看到金发少年,罗威烈主教立刻明白为什么仆人会说“天使来了”那俊美无瑕的容貌何止是人间罕见,简直连教堂壁画上的天使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负手跟在少年身后的青年根本不是白人,扎成辫子的黑色头发长达腰际,黑色的眉毛和眼睛在容貌清秀的脸上勾勒出凛冽的线条,紧抿的菲薄嘴唇像两片刀刃,浑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主教大人,”菲泽塔殷勤地弯腰吻了吻罗威烈主教手上的戒指,“真高兴能见到您。我是‘人鱼号’的船长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 “很高兴认识你,孩子,”罗威烈主教报以德高望重的长者的微笑,“你是要把这个异教徒送去处以火刑吗?可这里不是宗教裁判所。” “不不不,您可不能烧死他,不然我和中国的贸易就断了。” “中国?”罗威烈主教不禁重新上上下下地打量跟着菲泽塔的异教徒青年,“他是个中国人?” “是啊,他是我的‘沙利尔号’的船长白晨,专门负责斯第尔顿家族和中国方面的往来贸易。”向罗威烈主教介绍完以后,菲泽塔转过身,用汉语向白晨介绍罗威烈主教。 白晨也不开口问候,只是拱手为礼,随即继续雕塑般面无表情地守在菲泽塔身边。 “这次有一批新的中国瓷器刚运到欧洲,是送给各国王室的礼物,我想让教皇陛下先挑选,不知主教大人能不能帮我们引见?”菲泽塔示意白晨去把东西拿来。 “这个”罗威烈主教想了想,突然想起来眼前的金发美少年是什么人了,“斯第尔顿先生,你难道是想贿赂我,让我去说服教宗,把你的船员放了?” “这怎么能叫贿赂呢?送一堆锅碗瓢盆做礼物,也能算贿赂吗?又不是用黄金做的。” 她送的锅碗瓢盆当然不是用黄金做的,而是用远比黄金昂贵的中国瓷器做的。当看到白晨一个人扛了一个大木箱子回来,箱子里全是用稻草绳扎成一捆一捆的精美中国瓷器,罗威烈主教的眼睛都红了。可他总算还能在昂贵的礼物面前保持冷静,毅然决然地关上箱子,以免自己经不住巨大诱惑的考验,一时头脑发热,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罗威烈主教深吸一口气,才勉强让剧烈的心跳微微平复下来,说话的声音总算没有失去高级神职人员应有的镇定和威严:“斯第尔顿先生,你的三位船员康拉德先生、普兰先生和希尔先生都是教宗的贵客,就算是教宗面前的大红人,也没法把他们弄出来,更不用说我刚被教宗降了职。对你的请求,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教皇陛下扣留他们三人,不就是为了赎金吗?他们又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菲泽塔重新打开箱子,蹲在箱子前,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罗威烈主教面前,继续诱惑他,“我这样的平民是不可能有机会直接见到教皇陛下了,只求您帮忙传个话,帮我问问他们到底做了多少恶事,要替他们买多少赎罪券a,才能得到进入天堂的机会。” “你不知道教宗正在着手整治买卖赎罪券的事,打算彻底废除赎罪券吗?” “啊?”菲泽塔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罗威烈主教,“说句不该说的话,教廷停止贩卖赎罪券,可实在是太过分了。《圣经》上说,富人进入天堂,还不如骆驼穿过针眼来得容易b,这不是歧视我们有钱人吗?为富就一定不仁了?这是裸的歧视。赎罪券可是个好东西呀,让有钱人可以通过把钱捐给教会来拉近自己的灵魂和天堂之间的距离,教会可以用这些钱来接济穷人,也能让为上帝服务的善良虔诚的神职人员生活得更好一些,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怎么可以废除呢?” 罗威烈主教大点其头。作为纯洁的神职人员,他对女人的美色没有兴趣,对金钱之类的俗物嗤之以鼻,可上帝知道他是多么喜欢工艺品。他当初选择出家,就是因为迷上了教堂的彩绘玻璃。阳光透过用各种颜色的玻璃拼接成的图案,在大理石地板上投下神圣的圣母像、耶稣像,空气中五颜六色的光线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天堂。晶莹剔透的意大利玻璃工艺品让他如痴如醉,镶宝石的十字架让他更加热爱上帝,《圣经》漂亮的烫金封面让他可以完全不把出家生活的艰辛放在眼中。还有眼前的中国瓷器这才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工艺品。洁白的色泽能让圣物盒中的圣骨都望尘莫及,细腻冰冷的触感能让的肌肤都相形见拙,充满异域风情的精美花纹让教堂壁画都显得愚蠢不堪。要是教皇没有限制赎罪券的买卖,他本可以靠卖赎罪券得到一大笔钱,用来买他喜欢的东西,而不是可怜巴巴地羡慕要送给别人的礼物。 白晨冷冷地俯视几乎要趴到箱子上的罗威烈主教,不明白一堆日常用的锅碗瓢盆怎么会对他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要不要用他们换赎金,等教皇陛下看了我的礼物再说吧。”菲泽塔拿起一个半透明的薄胎青花瓷碗细细端详,“这里怎么有一条裂缝?” “裂缝?”罗威烈主教凑到菲泽塔手上,恨不得让眼珠子直接贴上瓷碗,“哪里?” “这里,一道非常非常小的细缝。” 罗威烈主教还是没看到上面有任何瑕疵。 “真是,这东西太容易碎了。有瑕疵的东西怎么能送给教皇陛下呢?”菲泽塔把手里的碗递给白晨,“去把它扔了。” 白晨根本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正要去接,罗威烈主教几乎是扑上去抓住那个瓷碗。看到菲泽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罗威烈主教才惊觉失态,把碗放到一边:“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做事毛毛躁躁,一点礼貌都不懂。怎么能把有瑕疵的东西送到教皇陛下面前去呢?我们再好好检查检查剩下的,把次品都理出来,待会儿我叫仆人一起处理掉。” “那就麻烦大人了。” 菲泽塔挑“次品”的时候,根本不看手里的东西,而是看罗威烈主教的表情,只要他盯着不放,就说上面有这样那样的“瑕疵”拿出来放到一边。到后面菲泽塔不高兴挑了,干脆坐到一边,任由罗威烈主教自己把他 第62章 圣(5) 白晨注意到罗威烈主教姿势不雅,觉得让他这么大年纪的人只为了一堆锅碗瓢盆,就给他们两个年轻人下跪叩头,似乎有些不合适,想去扶他起来,却被菲泽塔拦住。菲泽塔坐到罗威烈主教面前,一手支颌,翘起二郎腿,安心地接受他的“叩拜”中国瓷器在欧洲比黄金还贵,送了他这么多礼物,让他磕几个头也不为过。要不是自己也曾在中国尝过拿正宗的中国瓷器当日常用品的滋味,她还真舍不得这么大的礼。 白晨还是觉得让罗威烈主教给他磕头会折寿,悄悄地往旁边避了避。 挑了半天,罗威烈主教终于挑出一件“完美无缺”的礼物一个还没有巴掌大的酱油碟。 “就这一个?” 罗威烈主教点了点头,然后开始从顾客的角度大肆批评斯第尔顿家族的运输环节没有做好,导致大量珍贵的瓷器都出现了裂缝,失去了实用价值;选择商品时明显没有考虑到欧洲顾客的爱好,许多瓷器上都绘有偶像崇拜者崇拜的邪恶生物云云。结果害得他一把年纪了,还要趴在地上帮他们把不合适的东西都挑出来,免得玷污教皇神圣的眼睛,让他们送礼不成,反而落了个藐视教皇的罪名。 菲泽塔嘴上对罗威烈主教的意见和建议虚心接受,心里骂他贪得无厌,居然把整整一箱瓷器全都扣下,只舍得留一个小酱油碟给教皇。同时她也庆幸白晨只懂法语,而罗威烈主教说的是拉丁语要是让白晨知道罗威烈主教称中国人崇拜的龙、凤、麒麟等祥瑞神兽为“邪恶生物”恐怕要和他拼命了。 批评完了以后,罗威烈主教才心满意足地坐回去:“介意我问一下吗?这些东西都是哪里出产的?” “大明国南京城夫子庙司家庄。” “司家庄?” “是我在中国的私人产业。‘司’是中国的一个姓氏,意思是承担、掌管。”意思不错,读音也和“斯第尔顿”的第一个音一样,所以菲泽塔在中国的时候以“司”为姓。 “司家庄主要经营绸缎、瓷器等等。这些瓷器都是从我的瓷窑里面烧出来的。”菲泽塔随手拿起一个绘有岁寒三友图案的花瓶,给他看瓶底的字,“瞧,‘司家庄’,上面都写着。” “南京是在” “中国内陆。‘南京’这个词在汉语里就是‘南边的首都’的意思,以前是首都,现在是个繁华的商业大城,位于长江的一条分支上。从中国东面长江入海口逆流而上,路上只要花十几天就到了。” 路上要花十几天!也就是说处于中国内陆!教皇的使节团也只能在澳门、广州之类的沿海城市徘徊,一个新教徒英国佬居然登堂入室,在中国的内陆有自己的产业。上帝啊,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天主教徒想把上帝的光辉撒到中国的愿望迟迟不得实现,邪恶的新教徒却在富得流油的中国土地上大发横财。罗威烈主教都开始怀疑天主教和新教到底哪个才是真正贯彻上帝旨意的正教了。 “那可是个蕴藏着极大商机的城市,每天上街的人都不比伊丽莎白女王加冕游行时观礼的人少,而且中国人认为女人的脸被陌生男人看到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可是又没有戴面纱的习俗,所以稍微有点身份的女人,哪怕只是大户人家地位比较高的女仆,都是从来不上街的。也就是说实际的居住人口其实还要多。要是每个中国人愿意买一粒英国产的小麦”一谈起生意,菲泽塔就红光满面。 罗威烈主教不得不用咳嗽打断她:“听说在你的罗思丽庄园,住着一个中国女人。” “法国派使者出使英国时,在他面前跳舞的那个。” 菲泽塔不吭声了。 “她多大了?” “十七岁。” “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吗?” 正经人家的姑娘会跳舞给陌生男人看吗?菲泽塔不做声。 “或者这么问吧。她还是吗?” 他这么关心别人是不是干什么。 “是不是?” 菲泽塔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不是风尘女子喽?” 中国人对女人的贞洁看得很重,卖艺不卖身的风尘女子也不是没有。 “既然如此,为什么拿这些便宜货来打发教皇?不把那个女人献出来呢?” 听到罗威烈主教的话,菲泽塔差点一脚往他身上踹过去。便宜货刚才是谁抓着一箱的中国瓷器两眼放光,对哪件都不肯放手的?再说他一个必须终身保持童贞的神职人员要女人干什么?还特别在意是不是。确实,按照《圣经》的记载,亚当和夏娃都不是有色人种,诺亚一家也不是,所以有色人种都不能算是人,只能算是畜牲,或者算是魔鬼创造出的邪恶生物。或许在罗威烈主教看来,和一个中国女人与用畜牲**是一样的性质,不能算是破坏童贞,尽管**也一样为基督教所不齿。 “怎么不说话了?”罗威烈主教盯着菲泽塔,“难道你想娶一个偶像崇拜者为妻,然后和她一起下地狱吗?” “如果和中国女人结婚就会下地狱,那我已经下地狱了。”菲泽塔目光炯炯地盯着罗威烈主教,“妃英是我妻子娘家的亲戚,是我的姻外甥女。” “你的妻子是个中国女人?”罗威烈主教觉得菲泽塔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结婚的年纪,而且妻子还是个家乡在地球另一头的中国人。 菲泽塔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娶她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中国人。我原本只是从攻击我的海盗船上救下了一个长相不像欧洲人的女奴。那时候我还没什么钱,而且一直飘在海上,很少有机会回家,所以没有正经人家的姑娘肯嫁给我。再说我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了,就娶了她。她说她的家乡是一个叫‘大明国’的地方,她被强盗抓走后,被当成奴隶卖了二十多年,才遇到我。根据她的描述,我猜想她说的‘大明国’就是马可?波罗游记里面记载的中国。我可怜的妻子有生之年最大的希望,就是我能随她回大明国的娘家,让她的父母兄弟见见我。可我那时正是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没时间陪她回远在地球另一头的娘家,结果她给我生了一个女儿以后就死了,一直都没能回到她魂牵梦萦的大明国。我想了结她的心愿,就带着女儿按照我妻子告诉我的地理位置找过去,结果发现她的娘家是中国南京的一个名门望族。我把女儿带去见她母亲家的亲戚,他们高兴得不得了,用他们在当地的势力帮我在南京站稳脚跟,才有了你现在看到的‘英格兰首富’。” “那么你的姻外甥女怎么会到欧洲来?” “我在中国的时候,妃英天天缠着我,询问关于欧洲的事,结果我回欧洲的时候,她躲在我的船上一起跟来了。我打算过一阵子就把她送回去” 恐怕那个小姑娘不是对欧洲的异国风貌感兴趣,而是看上了年轻英俊的“姨父”吧?罗威烈主教一边打量俊美得惹人嫉妒的“斯第尔顿船长”一边恶毒地猜想。根据他从菲泽塔的话作出的推断,“斯第尔顿船长”至少也该有三十岁了,可眼前的人怎么看也不过十五岁左右。罗威烈主教看了看白晨。看他的身高,至少也该成年了,可看看那皮肤虽然是漂亮的古铜色,少了几分晶莹剔透的感觉,但是肌肤纹理细腻得简直和婴儿一样。难道和中国女人,就可以永葆青春?他确实听从远东回来的传教士说过,远东的黄种人看上去都至少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看来他的猜想是对的。中国女人可是个好东西。他一定要把那个女人弄到手。中国瓷器算什么?如果把一个能让人青春永驻的尤物献给教皇,他还愁没法当上枢机主教吗。 菲泽塔实在是慌了,没注意到罗威烈主教在打小算盘,自顾自往下说:“妃英是我的亲戚,而且是个贵族,不是可以送人的奴隶。而且我一直很反对奴隶贸易,我必须把她完整无缺地送回去,不然的话,您叫我怎么向我妻子的娘家人交代?” “哦?”罗威烈主教刚回过神来,“原谅我,孩子,我不是有意让你想起伤心事来。请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把礼物交到教宗手里,也会在教宗面前多多美言,尽力帮你把你的船员救出来。” “谢谢。”菲泽塔像是筋疲力尽,在白晨手上借了把力才站起来,走路的时候要不是白晨扶着她,她可能就直接倒下了。 “你没事吧?他说什么了?”看菲泽塔脸色煞白,白晨忍不住开口。反正罗威烈主教肯定听不懂汉语,他也不必避讳什么。 “没什么。”菲泽塔的手在抖。 “他是不是提出了什么无耻的条件?”白晨听不懂菲泽塔和罗威烈主教说了些什么,但是能听懂他们多次提到“妃英” 菲泽塔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但是被她咬出血的下唇已经给了白晨肯定的回答。虽然罗威烈主教不再提关于妃英的事,她总觉得凶多吉少。 “你打算答应吗?” 她能不答应吗?罗宾懂得如何在各种情况下自保,约瑟和他在一起,安全问题也不大,更不用说还有“爱德华?达德利”的身份做他们的护身符。教廷要的是一个完整无缺的活生生的爱德华?达德利来篡取英格兰的王位,他们两个只要别让人看出哪个才是教廷要找的人,就应该不会有事,而糊弄人向来是罗宾的拿手好戏。菲泽塔担心的是范。庇护五世原本是宗教裁判所官出身,以对异端分子严酷而闻名。听说他还是无足轻重的年轻宗教审判官时,就曾经因为对待异教徒残忍得连教区主教都看不下去,二人产生龃龉,导致他被撤职。论严刑供,庇护五世远比区区那不勒斯总督有经验,她真怕等她找到办法救他们出来时,范已经被宗教裁判所层出不穷的各色刑具折磨成了一具残缺不全的死尸如果牺牲皇甫妃英,就能换来范的自由和安全,那就换吧。 离开罗威烈主教的家以后,菲泽塔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拯救灵魂的最佳方法,就是给予肉体的苦难。虽然听不懂菲泽塔和白晨说了些什么,从菲泽塔的表情以及她和白晨说话时几乎要哭出来的语气,罗威烈主教不难判断出自己就算没有给她足够多的肉体苦难,也在精神上让她够痛苦了,从而大大拉近了她的灵魂和天堂之间的距离,让他非常有成就感。他拯救了她的灵魂,还没有收她一分钱,罗威烈主教觉得自己慷慨善良的品行简直堪称天主教神职人员的楷模,不让他做枢机主教,简直是天理难容。而且罗威烈主教只是提了提“斯第尔顿船长”的姻外甥女,居然就让“他”激动成这样,恐怕“他”也对自己的姻外甥女心怀不轨,只是不好意思明说罢了。新教徒果然是新教徒,居然在妻子死后,就对妻子娘家的晚辈心怀不轨,全然不顾二人相差多大年纪。罗威烈主教顿时觉得自己把那个中国姑娘从她的“姨父”手中“解救”出来、避免他们发生乱伦的丑行,是做了一件极为高尚的事。 注释:a.赎罪券亦称“赦罪符”拉丁文意为“仁慈”或“宽免”后被引申为免除赋税或债务。教皇代表的天主教会有赎人罪孽的资源,有让人死后升入天堂的钥匙,有权宣布参加十字军东征的人、到罗马朝圣的人都能够得到救赎。后来的教皇索性宣布不能前往罗马朝圣的人,可以支付相应的费用来获得救赎,并发行代表已经朝圣的文书。这种文书就被称为“赎罪券”但是到教皇利欧十世在位的时候,“赎罪券”已经变质为教廷的敛财手段。到1562年,因为更正教和罗马教都对赎罪券不满,天特大公会议决定停止赎罪券的发行。 b.《新约?马太福音》第十九章第二十三至二十四节:耶稣对门徒说,我实在告诉你们,财主进天国是难的。我又告诉你们,骆驼穿过针的眼,比财主进神的国还容易呢。 第63章 圣(6) 罗威烈主教带着菲泽塔的礼物去见教皇的时候,迪特里希枢机主教正在和教皇讨论该如何分辨爱德华?达德利。 “圣父,其实他们两个谁是爱德华?达德利根本无关紧要。您是教皇,您说谁是国王,谁就是国王。反正我们只需要一个向英格兰宣战的借口。爱德华?达德利的身份是真是假,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我的孩子,国王不是由我定的,而是由上帝定的。就算我们可以欺骗世人,用平民血统冒充贵族血统,用鸭蛋冒充天鹅蛋,难道我们能欺骗上帝、欺骗我们自己的良心?不,我绝不能允许让一个没有任何贵族血统的人当国王的丑闻发生。” “谁规定只有国王的子孙才能当国王?您心驰神往的大明国的开国皇帝就是农民出身。” 闻言,教皇的声音又高了八度:“就因为大明国的开国皇帝是个目不识丁的农民,所以他的后代才会那么排斥宣扬真理的天主教的教育,醉心于什么佛教、道教之类崇拜偶像的邪魔歪道,像头犟驴子一样不肯蒙受天主光辉的庇佑,非要去崇拜那些没有生命的木头、石头雕刻成的偶像,像瞎子一样看不见只有上帝才是真正的神。”说到这儿,教皇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可怜的中国人,受到一个没有贵族血统,因而愚昧无知的皇帝蒙蔽,无法接触到天主的光辉,死后只能下地狱。那么多无辜的灵魂,我真怕他们会把地狱填满,让撒旦不得不到人间来另寻住处。这样活生生的例子还不足以说明让一个没有贵族血统的人当权,会产生多可怕的后果吗?” 所谓国王,就是指比一般人更优秀。既然朱元璋有本事把成吉思汗的子孙赶下中国的皇位,再让自己的子孙坐稳大明国的江山,就说明他的血统更适合当皇帝。血统之说纯属无稽之谈。难道世上还有人不是亚当和夏娃的后代吗?更不用说爱德华?达德利本来就生死未卜,没有人知道所谓的“多塞特侯爵的弟弟”到底是不是爱德华?达德利,也没有人知道所谓的“多塞特侯爵兄弟”是不是真的改名换姓到“人鱼号”上做水手。以爱德华?达德利的名义篡取英格兰王位,本来就是政治策略罢了,教廷只需要一个发动战争的借口。打完仗以后,教皇完全可以让爱德华?达德利“暴病身亡”或者用别的方法让他从此消失,然后从都铎家的其他远亲中选一个称心如意的王位继承人当英格兰的国王。可惜教皇虔诚得甚至有些迂腐,不像迪特里希主教懂得变通。 就在二人争执不下时,外面通报说罗威烈主教来了。教皇和迪特里希主教都纳闷他一个将要被驱逐出梵蒂冈的人还来见教皇干什么。难道他以为教皇的命令还有变通的余地吗。 没过多久,罗威烈主教就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进来了,恭敬地问候教皇。对迪特里希主教,他虽然也一样礼貌地问候了,却不怎么殷勤,而且看他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种小人得志的恶心嘴脸。迪特里希主教原本还对身为替罪羊的罗威烈主教有些同情,如今看到他一副令人作呕的嘴脸,暗暗决定把他送去新的食人部落上任。 罗威烈主教献宝一样送上放在锦缎盒子里的一个小酱油碟。 “这是什么?” “斯第尔顿船长委托我转交给圣父的礼物,希望能以此换回他的三个船员。” “就这点?”迪特里希主教皱了皱眉头。 “是,教枢大人。”罗威烈主教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么个小酱油碟对一般人来说,确实是一大笔财富了,可是和爱德华?达德利的身价比,相差得还是太远了些。斯第尔顿船长以为这么个小酱油碟就能换回三个船员,可见根本不知道爱德华?达德利在自己的船上,甚至可能真正的爱德华?达德利早就死了,约瑟和罗宾都不是爱德华?达德利。不过不论怎么说,知道爱德华?达德利身份的人越少越好,迪特里希主教暗暗松了口气。 “他以为罗马教廷是什么”教皇让人把酱油碟拿下去,看都不屑多看一眼,“告诉他,这三个人罪大恶极,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赎回去。” 虽然中国瓷器在欧洲比黄金还贵,以教皇尊贵的身份,还真不把区区一个酱油碟放在眼中。菲泽塔出手一点也不小气,可惜礼物中的绝大多数都被罗威烈主教扣下了,于是菲泽塔拿区区一个酱油碟打发教皇,就想换回三个人质,反而成了藐视教廷的铁证。教皇和迪特里希主教的反应不出罗威烈主教所料,于是他按照计划,不慌不忙地趁机火上浇油:“听说在斯第尔顿的罗思丽庄园,还住着一个中国女人,是个正值妙龄的贵族女子,有亲戚是大明国官员,而且还是个。可他把那个女人藏着,却拿这种打发叫花子的便宜货来” “他家里藏着一个中国女人?还是个贵族?而且还是个纯洁神圣的?”教皇一听到罗威烈主教的话,就两眼放光,甚至都不计较他把堂堂教皇比作叫花子,“他从哪里弄到的中国女人?” “听斯第尔顿说,他娶了个中国女人为妻,那个女孩是他的亡妻娘家的亲戚。” “感谢上帝!”教皇双手合十,“告诉斯第尔顿,如果想要回他的船员,就拿那个中国姑娘来换。” “圣父,难道您打算用爱德华?达德利去换那个中国姑娘?让英格兰恢复正统信仰的事,难道就算了?”迪特里希主教半是看不惯罗威烈主教小人得志的模样,半是怨教皇把他搁在一边,忍不住插嘴。 “迪特里希,我的孩子,新教也是对上帝的信仰,只是曲解了上帝的旨意。就像一个人来朝圣,可不是走在康庄大道上,而是走在大路旁的泥地里,虽然会弄脏衣服,虽然行为显得愚蠢,但是总的方向并没有错。而中国的偶像崇拜则是完全走向了与上帝的教诲背道而驰的歧路。让一个没有认错方向的人从走泥地改为走大路,和把一个走错路的人引回正确的路上来,你认为哪一个更紧迫呢?” 在天主教看来,新教是歪曲《圣经》的邪教,是存心亵渎上帝,比因为从没有接触过天主教而崇拜偶像更加不可饶恕。不过迪特里希主教不难猜出教皇比起“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英国人”更让大明国尽快接触到“天主的光辉”的原因。英格兰以前也是天主教国家,自从亨利八世宣布新教为国教至今,也不过四十年都不到,其中还不算“血腥玛丽”玛丽一世在位的五年,新教甚至在英国都还未成气候。把英格兰的国教改回天主教,就像教皇比喻的,不过是让一个放着大路不走、却走在大路旁的杂草丛中的傻瓜走回路面而已,算不上什么丰功伟绩。但是自从元朝灭亡以后,朱元璋就把天主教当作前朝余孽,把在中国的天主教势力铲除殆尽,天主教在中国从此销声匿迹a。虽然大明国与元朝时相比,国土面积小了整整一半,却依然广阔得让欧洲各国望尘莫及。要是能让这样一个远东大国由崇拜偶像改为信仰天主教,那可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丰功伟绩。 自从庇护五世登基,在中国发展天主教势力便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两年前,教皇还派耶稣会士卡内罗到澳门作主教,希望在广州成立会所,结果卡内罗和元朝时传到中国的天主教一样,从此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被野蛮的中国人杀了还是吃了。从欧洲到中国的路途太遥远,也太危险,从朱元璋开始,大明国历代皇帝就像继承王位一样继承仇视天主教的态度,这无疑让天主教在中国的传播变得更加艰难。继卡内罗以后,教皇就没舍得再派出传教士去中国,生怕再让教廷的优秀人才白白折损。如今有个中国贵族女子自己送上门来,而且这个女子还有在大明国当官的亲戚,如果能说服她信仰天主教,然后再把她送回中国,由她去传教,在大明国重新培植起天主教势力,就会变得容易许多。更不用说“人鱼号”上的两个少年到底是不是爱德华?达德利还不一定,而那个小姑娘绝对是个货真价实的中国贵族。虽然不想看罗威烈主教小人得志,迪特里希主教还是不得不承认,用那两个身份不明的少年去换有贵族血统的中国姑娘,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教皇继续义正言辞地说服迪特里希主教:“虽然走上歪路的英国人也十分不幸,天主教的势力在英格兰并没有完全湮灭,而且还有苏格兰与他们接壤。只要不幸的英格兰人民确实诚心愿意信仰上帝、接触正确的宗教指引,依然可以通过苏格兰接触到正确的信仰。事有轻重缓急,相比较之下,还是把无数可怜的中国人从崇拜偶像的愚昧思想中解救出来更为紧迫。只要中国皇帝以后由教廷加冕,就能从根源上阻止没有贵族血统的卑贱之人成为统治者,从而连累整个国家的人民一起走上歧路。” 迪特里希主教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表示教皇说服他了。 虽然教皇对中国姑娘打的主意和罗威烈主教的设想有些出入,不过他很快就想出了更好的主意。 “圣父,其实在中国宣扬天主教,和让英国恢复天主教,并不是两件互相矛盾的事,完全可以同时进行。中国距离欧洲太远,而且国土面积十分广大,就算有中国姑娘的帮助,传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事。期间在欧洲,还有许多问题需要您来处理。” 教皇点了点头:“可是罗威烈,我的孩子,二者不能兼得,并不是因为时间不够。斯第尔顿是要用那个中国姑娘来换取爱德华?达德利。要么中国姑娘,要么爱德华?达德利,我们只能留下一个。” “圣父,我有一个好主意,可以一举解决您所有的烦恼。”罗威烈主教一边说,一边贪婪地搓着手,“告诉斯第尔顿,如果想要回他的船员,就用中国姑娘来换,但是他只能换走一个。斯第尔顿来找我的时候,我很仔细地观察过他。看他的态度,他肯定知道爱德华?达德利是谁,而且爱德华?达德利对他而言,肯定也很重要,甚至可以不惜用他的姻外甥女来换。既然只能换走一个,斯第尔顿自然不会把宝贵的名额浪费在无名小卒身上。被换走的那个就是真正的爱德华?达德利。”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迪特里希主教总觉得罗威烈主教搓手的姿势像是犹大拿到出卖耶稣的钱时的样子。 教皇点了点头:“确实是个确定爱德华?达德利的身份的好主意。可是如果留下中国姑娘,爱德华?达德利就会被斯第尔顿带走,我们还是只能二选其一。” “那就再把他们抓回来。”罗威烈主教答得不假思索,“他们是新教徒,应该受到宗教法庭的严惩,用火焰来清洗他们的邪恶思想。” 言尽于此,教皇豁然开朗:“罗威烈,我最亲爱的孩子。无孔不入的魔鬼在我们之间制造了误会,但是上帝保佑,现在我看明白了,你对天主教有着无与伦比的忠诚。感谢上帝及时驱散了我们心中的阴霾,澄清了我们之间的误会,没有让在我们之间作祟的魔鬼得逞” 溢美之词滔滔不绝地从教皇口中溢出,罗威烈主教满面红光地受用。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迪特里希主教甚至有些大不敬地觉得眼前就是一幅活生生的《犹大出卖耶稣图》,犹大的狡猾、贪婪、背信,处死耶稣的官的愚昧、凶残、专制,都在画中人的脸上刻画得入木三分。尤其讽刺的是“犹大”穿着总主教的法衣,而“官”穿着教皇的法袍。 “再过不久,我是不是就要改口称呼‘您’为‘教枢大人’了?”从教皇面前退下以后,迪特里希主教忍不住开口讽刺。 罗威烈主教看了看迪特里希主教:“年轻人,你很聪明,所以才会成为全梵蒂冈最年轻的枢机主教。你是受上帝格外宠爱的孩子,我甚至有些羡慕上帝对你的偏爱。可惜有许多事不是能在书上学到的,只能靠岁月的积累。” 小人得志!教皇不过是夸了他几句,罗威烈主教就已经开始不再称呼迪特里希主教为“教枢大人”好像他的教职在被降了一级以后还没出一个星期,就连升两级,身上的总主教法袍已经成了枢机主教的红衣了。迪特里希主教甚至恨不得脱下身上的枢机主教法袍,落草为寇,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杀了罗威烈主教了。可惜神职人员不能杀人,连决斗都要请人代劳,不然的话,他一定当场掐死罗威烈主教那个老不死的。 注释:a.朱元璋仇视天主教的内容是作者杜撰的。作者在网上没有查到朱元璋建立大明国以后,对在中国的天主教传教士的态度,不过估计不会太友好。因为当时传入中国的天主教光顾着巴结蒙古族统治者,确实没有融入汉人的社会,而当时的蒙古人对待汉人像对待畜生(关于当时的具体情况,有兴趣的可以去看《明朝那些事儿》),汉人对蒙古人的印象也很不好(中国老百姓向来很务实,只要能过日子,谁关心王位上坐的是汉人还是蒙古人?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朱元璋等人也不会发生起义、推翻元朝的统治了)如果建立大明国以后,明朝初期的皇帝们对天主教的传播哪怕仅仅是听之任之,天主教在中国的传播也不会“随元亡而终”了。 第64章 圣(7) 菲泽塔显然早就料到了教廷会开出的条件,已经思想斗争过很久。罗威烈主教提出要用中国姑娘来换爱德华?达德利时,她虽然表情十分痛苦,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没过多久,“沙利尔号”船长白晨和他的弟弟“沙利尔号”大副白晟就把皇甫妃英送到了梵蒂冈。而斯第尔顿船长似乎是无颜面对被自己出卖的小姑娘,甚至都没有露脸。 白晟只有十五岁,和哥哥一样俊美的容貌还带着几分孩子气,一笑就会露出两颗很可爱的小虎牙。兄弟俩一样朴素的粗布短打与健美的身材、清秀的容貌相得益彰,反而比什么绫罗绸缎都更惹人注意。这样两个人走在欧洲的大街上,已经足以引起围观了,更不用说他们一左一右护着一个盛装打扮的中国少女。 与衣着朴素的白家兄弟不同,皇甫妃英的衣着一看就是贵族。精致的妆容端庄高贵,长及腰间的头发盘成高髻,琳琳琅琅地插满用金银镶宝石美玉制成的孔雀、百花、蝴蝶等形状的各色簪花步摇,和垂金流苏耳环随着她的步子在两旁轻轻晃动。朱红色大衫衬得少女的双颊也分外红润,霞帔以深青色为质,绣织金蒲翠云霞凤文圈金,上面还缀有珠饰。桃花色褙子上用金绣团凤文。缘襈袄子与缘襈裾都织有金花凤文。除了黑色的大带过于朴素,全然是一副大明国贵妃的做派。三人到梵蒂冈以后才下马车,已经引得一路上的人纷纷驻足观看,不少小修女都向皇甫妃英投以艳羡的目光,直到看见她一直闭着眼睛,全靠白晨和白晟左右扶持,才不至于摔倒。原来她是个瞎子。 “姑姑,他们都在看你。”白晟虽然听不懂街边交头接耳的人在说些什么,至少能听出酸溜溜的口吻,“想也是。姑姑,要是再加上凤冠、玉谷圭、玉革带和玉花采结绶,可就是皇妃朝服了。” “这是舅舅送我的嫁衣。”皇甫妃英苦笑,“大礼可摄胜,我这身衣服就算再加上凤冠革带,也不算僭越。” 传说南宋王朝腐败,金兀术南侵京城临安,康王赵构不敌金兵,弃城南逃,经奉化直奔宁海而来。到西店境内的前金村时,康王无路可逃,多亏一个村姑出手相救,康王才躲过了这场杀身之祸。康王对这位村姑万分感激,当即向姑娘许诺,若有重登皇位之日,她可以“娘娘”的名义在出嫁时享受坐花轿、戴凤冠、着霞帔的殊荣。不久后康王得救,重归金殿。他对昔日那位村姑许诺的“金口玉言”铭记在心,于是下旨赐封这位村姑为“娘娘”在出嫁时可以真正享受凤冠霞帔的特殊荣誉。从此以后,女子出嫁着凤冠霞帔的风俗遍及浙江各地,父母让女儿在人生最幸福的一天可以装扮得华丽如宫廷贵妇,以添新婚之喜。皇甫妃英的父母早已过世,舅舅待她如亲生女儿。她离开南京来欧洲时,舅舅满怀祝福之情,替父母送了她一身凤冠霞帔,却不想她在离家十万八千里的欧洲会有如此遭遇,如今这身衣服却要成为她的丧服了。 “妃英,为了一个心里没有你的男人,你何苦?”白晨平时总是板着脸,面对弟弟时也不例外,可唯有看着皇甫妃英的时候,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情意,“跟我走吧,别管这是是非非了。” “晨儿,你叫我什么?没大没小。”皇甫妃英有些愠怒。 “姑姑”白晨的语气说不出的苦涩。 “我心里又几时有过你?”皇甫妃英轻轻握住白晨的手指,“你爹知道你性子犟,不惜认我做义妹,让我们岔开辈分,想断了你的念想,可你几时死心过?” 白晨恨不得当场绑了她就走,可终是犟不过她,只能陪她往火坑里跳。 教皇也不想怠慢远道而来的小客人,带着研究过汉语的翻译,同样是盛装相迎,见到皇甫妃英一行三人,还是暗暗惊叹斯第尔顿家族的富裕,对一个礼物的包装都敢下如此血本。别的不说,光是皇甫妃英一身的衣服首饰,就足够一个小城市的人一个星期的开销了。 “欢迎来到梵蒂冈,我的孩子。”教皇傲慢地向皇甫妃英伸出手,让她亲吻。 皇甫妃英对他理都不理,只是拢袖于前,微微欠了欠身:“民女皇甫妃英见过大人。”便算是行过礼了。 “你为什么闭着眼睛?” “天生眼盲,睁开了也看不见。” 不等教皇发作,翻译已经看不下去了:“原来是这样。小姑娘,你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吗?他是上帝钦定的人间代言人,教皇陛下。” 皇甫妃英连眉毛都不抬,似乎根本不知道“教皇”是什么意思。 翻译只能继续耐心地向她解释:“教皇是世界上身份地位最高的人,所有的国王都要由他加冕,才能继承王位。” “所以呢?” “你太失礼了。”翻译强耐着性子,“你应该跪下,亲吻他的鞋,恭敬地问候。来,再做一次。” 翻译觉得自己说得够清楚了,不料皇甫妃英只是冷哼了一声:“区区番邦小国,边夷贱类,果然不足待以仁义,不可责以常礼。我堂堂天朝,万邦来仪之国,莫非还要向你一个夷狄藩王行三拜九叩之礼不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区区一个藩王竟敢自称世上最高贵之人,夜郎自大,可笑可叹。我一片好心,念在你年事已高,又久处化外之地,不知礼数,饶你不敬之罪。你竟还要我向你跪拜?我在大明国不过区区一介布衣,但在这里,我就是大明国的使臣!是代表天子而来。见我如见大明国皇帝!你要我向你跪拜,岂不等同于要当今圣上向你跪拜?区区夷狄藩王,见天子而不拜,反要天子向你下跪,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依《大明律》,当治你大不敬之罪。按大明国《刑律》,对天子使臣不敬者,杖责一百,徒三年。一般的青壮年男子都扛不过二十廷杖,我倒要看看这一百杖下去,你跪是不跪!” “姑姑,”白晟凑到皇甫妃英耳边压低声音,“你说的那是官吏殴奉制命出使的使臣的刑罚,他们可没有殴你。” “那又如何?”白晨也是负手而立,一派倨傲,“依《大明律》,这些人都可按传用谶纬妖书妖言惑众论处。按照《刑律》,不分主从,皆斩!如今不过杖责一百,徒三年,已经是大赦了。” 他的傻大哥啊,看不出来现在双方的气氛剑拔弩张,一言不合就可能动起手来吗?虽然白晟也觉得全欧洲的国王都要服从一个出家人的命令很可笑,他好歹也在英国住了两年了,知道教皇在天主教徒眼中是什么样的地位。这些话自己关起门来说也就罢了,可他们两个居然当着教皇的面对他大加斥责。对方又不是没有人听得懂汉语。虽然白晨武艺高强,白晟的武功也不差,可要是和教皇的禁卫军动起手来,他们终究是寡不敌众。至于不知天高地厚的皇甫妃英白晟只是纳闷怎么会有男人看上这样张狂的女人,而且看上她的男人还是他自己的亲哥哥。 “他们说什么?”教皇问翻译。 “他们说”翻译研究过大明国的风俗习惯,看出皇甫妃英的衣服款式确实千真万确是大明国的贵妇朝服,也就说她就算不是皇妃、公主,至少也是个有品衔的诰命夫人。一边是至高无上的教皇,一边是大明国贵妃,翻译两边都得罪不起。 “他他们说在大明国,这已经是最隆重的礼节了。”事到如今,翻译只能感谢建造巴别塔的祖先们,让双方不懂对方的语言,只能靠他传话。 菩萨保佑,对方的翻译还算知趣,白晟在心里把列祖列宗谢了个遍。 虽然听不懂汉语,教皇还是能从翻译的表情和皇甫妃英的语气猜出大致内容。看她的衣服,肯定非富即贵,听她说话的倨傲口吻,显然久居人上,也就是说她确实千真万确是个贵族。“孩子,”教皇悄悄问翻译,“你看得出这个姑娘是什么样身份的贵族吗?” “这个根据我对大明国纹章学的研究就算她不是大明国皇帝或者亲王的女儿,至少也有大概相当于女侯爵的地位。平民没资格穿这种花纹的衣服。”不知为什么,翻译总觉得其实对方并不是听不懂教皇的话。至少白晟一直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他浑身不自在。最好还是把对方的身份说得高一些,缓和一下气氛,免得再要他自由发挥地“翻译” 哟呵,看来这个翻译对大明国了解得不少嘛,还知道从衣服的花纹判断品衔。白晟有些吃惊。可惜他还了解得不够多,不知道大明国任何庶民女子结婚的时候,都有资格穿得和贵妇一样,只要她们家里有足够的钱置备这样的行头,所以民间私制凤冠霞帔完全合法,不会受到朝廷干涉。菲泽塔在中国置的产业以绸缎庄起步,后来发展出与绸缎庄配套的绣坊和成衣坊。因为东家肯出大价钱请手艺好的绣娘,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是物超所值,所以南京城但凡大户人家嫁娶,都是到司家庄来定制霞帔,以至于司家庄的大总管秦峥不得不专门辟了个绣坊,用来应付做霞帔的订单。从此以后,亲戚朋友拿他开玩笑时,都是说他“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不过把堂堂诰命夫人比作区区女侯爵就欧洲这么些个巴掌大的小国,几个国家加起来,还没有大明国一个行省大,他们口中的侯爵封地,大概也不会超过九品芝麻官的管辖范围吧。 “哦是这样。”教皇也觉得看皇甫妃英的气度确实配得上女侯爵的头衔,“告诉她,难道她以为她是来做大明国与罗马教廷交好的使臣吗?她是被斯第尔顿卖了,是他送给教廷的礼物,用来换取他的船员。她已经是个奴隶了。” 翻译觉得自己打错如意算盘了。虽然大明国距离梵蒂冈整整半个地球的距离,就算对大明国皇妃不敬,也不必担心大明国皇帝会发兵过来,可皇甫妃英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犹如洪水的威压,压得翻译怎么也开不了口,告诉她已经沦为阶下囚的事实。 不等翻译开口,白晟已经在皇甫妃英耳边说了些什么,皇甫妃英的嚣张气焰一下子灭了。 “既然是司公子的意思”皇甫妃英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抖,似乎要竭力阻止眼泪流下来,“那好吧,拿我去换人好了。只要司公子要的人平安,就算要我去十八层地狱我也认了。” 她说的“司公子”大概就是斯第尔顿船长。可怜的小姑娘,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被出卖了吧?敢当面辱骂教皇,恐怕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死到临头,所以反而什么都不怕了。可是亲耳得知被心上人出卖的事实,还是会忍不住想哭,却为了面子,为了祖国的威仪,非要强忍着不可。翻译不禁有些同情孤立无援的中国小姑娘。 “带我去见人。只要看到他们平安无事地离开,我就随你们走。”嘴上说着逞强的话,皇甫妃英的双手却紧紧抓住白晨和白晟的衣服,用力得指关节都被手上的戒指勒得发白,生怕他们会扔下她。 教皇的禁卫军要去牵皇甫妃英,被白晨一把推开:“别用你的脏手碰她!” 白晟看着那个穿全身铠甲的可怜虫在半空中飞出五步远,才像只死蟑螂一样落到地上,心里暗暗叫糟。 “他们懂巫术!”旁边有个枢机主教指着白晨和白晟手腕上的佛珠叫起来,“看哪,他们手上带着异教徒的符咒!他们是异教术士!” 白晨和白晟护在皇甫妃英身边,与十几个禁卫军卫士对峙。 虽然身边只有两个护卫,皇甫妃英依然气定神闲:“走吧,带我去见司公子要的人。” “你可以进去,但是他们两个不行。”站出来的枢机主教分毫不让,“除非把那个带有恶魔符咒的东西拿掉。” 恶魔符咒?白晨和白晟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佛珠。黑檀木佛珠缠在健美的手腕上,衬得二人的皮肤一片粉腻。这是阿妙怕夫君和两个儿子在海上遇难,特意去庙里为他们每个人求了一串来。不过求神念佛向来是女人的迷信,男人未必信这些,没有拿掉,只是因为不想辜负妻子和母亲的一片心而已。 “他们居然怕这个?”白晨觉得有些好笑,“想不到庙里开过光的佛珠还真的有点法力,能让邪魔歪道害怕。” “大哥”别火上浇油了行不行?白晟可不想和教皇的禁卫军动手。 “晨儿,晟儿,别和他们动手。”皇甫妃英硬着自己放开白晨和白晟,摸索着前行,“你们不必跟来,我一个人去就是了。” “姑姑!”白晨想去扶她,立刻被长枪顶回来。 白晨虽然年轻,内力已经不浅,这么些个银样镴枪头,他还真不放在眼里。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现在太显摆,他怕他和白晟走了以后,皇甫妃英会被欺负,又舍不得她一个人被带走。看了看手上的佛珠,白晨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狠下心来。 皇甫妃英听见佛珠散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扶着她的禁军卫士被赶开了,取而代之的是白晨宽厚的手掌。皇甫妃英顺着他的手摸上去,摸到他的手腕空空如也:“晨儿,你娘给你的佛珠” “一串木头珠子罢了,又不是亲娘遗物。”白晨抓起皇甫妃英,“阿晟,在这里等我们,我很快就回来。” 第65章 圣(8) 神圣的梵蒂冈容不得任何污秽的存在,宗教裁判所的地牢就是处理这些污秽的垃圾处理厂。自从到了梵蒂冈以后,约瑟和罗宾就一直荣幸地受邀住在“人类垃圾场”里,每日观摩庇护五世的手下用各种酷刑来洗涤异教徒的思想。虽然自己一片指甲都没有弄断,每天听着地牢里回荡的惨叫声和呻吟声,反而是一种更残酷的折磨。在精神上的酷刑折磨之下,约瑟都快疯了,甚至都没有在意自己住在一个污水横流、墙上满是苔藓和霉斑、空气中始终散发着一股恶臭的地方。 “嘿,小妞!” 听到狱卒下流的口哨声,约瑟浑身鸡皮疙瘩。“小妞”他们一直是这么叫他的,哪怕趁人不注意,曾经把他扒光了检查过以后。约瑟赶紧抬起头,生怕又看到狱卒令人作呕的嘴脸,可他看到的是几个引路的主教,后面跟着一个中国男人,而引起狱卒注意的是他手上抱的中国女人。 “又有新鲜货色来了。”狱卒以为是新犯人,刚凑近,就被白晨一脚踹趴下。每个人都听到那个可怜虫的脊柱被踢断的声音。他的下半身和上半身之间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毛毛虫一样疯狂扭动的上半身不断地掐自己的腿,可腿上一点感觉也没有。白晨对他看都不看,抱着皇甫妃英,免得地上的脏水玷污了她的绣花鞋,同时小心翼翼地避过肮脏的墙壁,不让她的衣服蹭到上面的污物。 皇甫妃英听到狱卒的惨叫声:“晨儿” “没事,几只老鼠而已。”在白晨看来,区区几个邪魔歪道走狗的死活,还不如保持皇甫妃英的衣着洁净鲜亮来得重要。 别说是神职人员们,这下就连教皇的禁卫军都不敢随便靠近他了,只敢走在后面,做他们的跟班。 白晨看到被关在监狱里的人,便径直向他们走来。 约瑟觉得他认识的应该不是自己,推了推罗宾。自从进监狱以来,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罗宾的哮喘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只能靠整天睡觉来维持体力。 罗宾睁开眼,看到白晨和他抱着的皇甫妃英:“白!” “他是谁?” “‘沙利尔号’船长白晨。”罗宾勉强挤出一点笑,“白,你已经从中国回来了呀。很久没见了。” 白晨连招呼都不打,放下皇甫妃英:“你们可以走了。”流利的法语让刚才给他们做翻译的主教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看到皇甫妃英,罗宾一愣。 “等等,你们只能换走一个。”一起跟来的迪特里希主教提醒他们,“一个换一个。” 只能从他们中换走一个。约瑟和罗宾立刻明白了教廷的用意。 皇甫妃英向他们伸出手,示意他们上前来。罗宾拉着约瑟站起身,走到皇甫妃英面前,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约瑟刚发现皇甫妃英一直闭着眼睛,也学罗宾的样子,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确信两个人都平安无事,皇甫妃英松了口气:“你们谁出去?” 罗宾和约瑟互相看了看。虽然离开的那个会被认定为爱德华?达德利,以后恐怕永无宁日,但至少还有活下来的希望,而留下的那个就死定了。 狱卒打开牢门:“哪个走?赶紧给我滚出来。” “约瑟,你走吧。”罗宾先开口。 “罗宾” “没关系,兄弟。”罗宾拥抱了一下约瑟,“你走吧,我不会有事的。”说完就把他硬从打开的牢门推出去。 “罗宾!”约瑟还想回去,已经被监狱的栅栏拦在外面。 “你还想进去吗?”狱卒把约瑟拉开,“赶紧给我滚!” 白晨连忙扶住被推得差点跌倒的约瑟。 “还有一个呢?”皇甫妃英在监狱里只听到罗宾和约瑟两个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教宗说了,既然斯第尔顿只送了你一个人来,就只能换走一个。” 一个换一个,他的自由是一命换一命换来的。约瑟不禁回头打量皇甫妃英。原来她就是毕欧莫伯爵向往已久的中国美人。看她的年纪,可能还没有约瑟大,就被菲泽塔出卖,用来换取她的船员。可怜的姑娘,她一定害怕极了。精致的妆容掩盖了她的不安神情,可约瑟看到她的衣襟在微微颤抖。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被换走的不是身份举足轻重的罗宾,不是船长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偏偏是最无关紧要的约瑟。约瑟不知道得到自由以后,该怎么面对菲泽塔。 皇甫妃英咬住嘴唇:“那至少让我看看他是否安好。” 为她连娘亲给的佛珠都能扔掉,却依然换不来美人的青睐。白晨死心了,拉走约瑟,任由狱卒带着皇甫妃英往地牢更深处走去。 越往下,地牢里的寒气越重。空气开始变得潮湿,血腥味夹着霉味、人肉被烤焦的臭味,混合成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主教们都不愿意继续走了,皇甫妃英却面不改色,依然要求狱卒继续带她走,任由地上的污水弄脏她华贵的裙裾和鞋袜。 要是一群狱卒还看不住一个小女孩,他们也没资格做狱卒了。主教们驻足不前,让狱卒单独带皇甫妃英下去,只吩咐不可以伤害她。 在地牢最下端的水牢,皇甫妃英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呼吸声,虚弱得好像随时会断气。犯人被铐在长满苔藓的冰冷石墙上,整个人只有肩膀以上露在外面,全身都浸泡在水里。 听到叹息一样的呼唤声,范才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一身红衣的人站在面前。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只能看到她一身象征殉教者的红衣,美丽而张扬,像是《启示录》中宣布末日来临的天使。 “看够了没?”狱卒去拽皇甫妃英,“走了。”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狱卒打扮的黑头发小孩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而他们居然没有一个发觉被人跟踪了。 “哟西,终于把人都找齐了呀。”黑头发小孩抬起头,拔出两把小太刀,“小哥们,辛苦你们了哟。” 范听到惨叫声,看到血顺着台阶流入水池中。没过多久,真介就拿着钥匙过来了。 一脱离镣铐的支持,范双腿一软,直接倒在真介身上。 “舵手小哥,我可接不住你呀。” 以范的身高,都只能在水牢的池子里露出肩膀以上,真介下去以后,更是连池底都踩不到。范一下子倒下来,真介差点被他压在水里活活淹死,手忙脚乱了一番,才成功地抗住他,顺便庆幸自从被抓以后,范几乎没吃过东西,人清瘦了许多,不然他还真拖不动他。 “受了伤,还整天被泡在脏水里面,真是够呛的说。”好不容易攀到池子边,真介看到范身上的旧伤口周围都已经被泡得泛白化脓,“没关系,我们马上就出去。有医生大人在,白夜大人也从大明国回来了,他们一定能治好你。” 范不理会真介的唠叨,经过红衣女子身边时忍不住抬头,看到眼前是一个端庄的异国贵族少女。 “好看吗?”皇甫妃英开口了,说的是英语。 这嗓音!“你是” 皇甫妃英低下头:“记得来接我,不然我一定哭给你看。” 范抓住她的袖子:“和我们一起走。” 皇甫妃英摇了摇头,轻轻地把袖子抽回来。范的手使不出力气,连她的袖子都拽不住,只能任由真介带着他一个人出去。 等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以后,皇甫妃英才睁开棕红色的眼睛:“都走吧,下地狱的有我一个就够了。” 十八年前,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从海盗船上救下了一个女奴,就娶她为妻。第二年,女奴给他生了个女儿。尼古拉斯想给女儿起妹妹的名字“泽尔塔”以便讨好掌上明珠的教母、他的妹妹,可女奴说按照她家乡的习俗,给孩子起名字是一件很讲究的事,按照她家的辈分,这个孩子的名字应该以“妃”打头,就让女儿随自己姓皇甫,起名妃英。尼古拉斯不明白妻子在说些什么,不过出于对妻子的爱和尊重,还是给孩子改了名字,在“泽尔塔”前面加了个前缀音,给孩子起名为“菲泽塔” 菲泽塔的母亲叫皇甫烺,出身于中国南京的一个大户人家。皇甫妃英,就是菲泽塔自己。 “原来又到宗教裁判所来了,难怪周围有那么多飘荡的怨灵。” 空荡荡的水牢静得可怕,菲泽塔的脑中响起北斗的声音,甚至都发出了回声。 “小主,我没猜错吧?” “更糟。” “怎么了?” “这里是梵蒂冈的宗教裁判所。” 北斗重重地叹出一口气:“落在他们手里,肯定没好事。” “北斗,别那么泄气,有我们两个联手,谁敌得过我们?以前多少艰难险阻,我们不是都一起闯过来了吗?”菲泽塔嘴上在安慰北斗,其实她心里知道,北斗那样的老妖怪根本不需要她安慰,她其实是在给自己鼓气。 “小主,最危险的地方不是龙潭虎穴,而是教堂。” “怎么说?” “通过控制别人的生命,能给人一种自己不再是人,而是神的错觉。所谓生杀大权,就是指两种最能给人以超越人类的优越感的行为生孩子和杀人。所以一直以来,人类都很迷恋于这两种行为。越是处于社会底层的人,就越是热衷于繁衍后代,因为他们无权肆意夺取别人的生命,就只能通过靠给予生命、控制比他们更弱小的后代来满足自己的优越感。与之相反,受种种约束而不能通过繁衍后代来满足自己优越感的人类,就只能热衷于残杀同类,以证明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必须终身保持童贞的神职人员才会热衷于杀戮。所谓的‘异教徒’这个概念,就是用宗教的外衣掩饰不能繁衍后代的神职人员只能靠杀人来满足优越感的借口。”说到这里,北斗突然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菲泽塔听到了一丝希望。 “不过能被人类杀死的是你,不是我,小主。就算他们把你挫骨扬灰,我最多也不过回到剑里面,等待下一个主人罢了。只是有些可惜啊。这么美丽的身体。”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菲泽塔还是觉得脖子上一凉。水池的倒影中,菲泽塔不是一个人,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黑发青年,正把修长冰冷的手指搭在菲泽塔的脖子上。青年的皮肤白得几乎没有血色,过于瘦长的身材让整个人有些不成比例,带金属光泽的黑头发像柔软的黑玛瑙,血红色的眼睛让英俊不似人类的容貌透出一股邪魅。 “谢谢你的‘好消息’。”菲泽塔没好气地挫了他一句。 听到菲泽塔的话,倒影中的黑发青年不怒反笑,迷人的笑容充满堕落的诱惑,能让被他迷惑住的任何一个猎物心甘情愿地把脆弱的咽喉送到他的利爪下,含笑看他拧断自己纤细的脖子。 “耶稣对他的门徒说过:‘你们不要想,我来是叫地上太平;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因为我来是叫儿子与父亲生疏,女儿与母亲生疏,媳妇与婆婆生疏。弟兄要把弟兄,父亲要把儿子,送到死地。儿女要与父母为敌,害死他们。人的仇敌,就是自己家里的人。’和平不是你所崇拜的神喜爱的,天下大乱才是。”北斗笑了起来,“别担心,小主,你还有我在。别忘了,你的灵魂是我的。按照我们的约定,你要用一生来娱乐我,等你将死之时,你的灵魂就将成为我的食物。所以”北斗从背后搂着菲泽塔,“想做什么就做吧,不用担心遭报应。别忘了,你没有灵魂可以去地狱。” 说完,水中的二人合为一体。菲泽塔的倒影成了一个阴阳人,左半张脸是她自己的脸,右半张脸是北斗的脸,俊美依然,却说不出的诡异。 第66章 圣(9) 约瑟走后,牢里只剩下罗宾一个人了,像个破旧不堪的布娃娃被人扔在阁楼上。主教们留下话,说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记得处理掉尸体就行了。 “喂,”罗宾忍不住抗议,“教皇陛下不是答应说会帮我成家立业吗?作为忠心耿耿地服侍小王子的奖励。” “你还想当官?”狱卒拿了条带倒刺的鞭子过来,“我们这就给你做一件法袍,史上最年轻的教枢大人,用你自己的血来染。” “等等,”罗宾看到鞭子,吓得缩到牢房的角落,“就算要我死,至少让我说完遗言好吗?” “有屁快放!”狱卒不耐烦地收起鞭子,只等他说完话,就把他打到断气。 “听说过‘影子’吗?” “什么‘影子’?”狱卒莫名其妙。 “是一个很厉害的刺客。”罗宾开始讲故事,“她像影子一样没有存在感,只要是被她盯上的猎物,都是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被人悄悄地抹了脖子。每次杀人以后,她都会用血在旁边写个‘s’。” “我听说过。”一个比较年老的狱卒接口,“我以前做侍卫的时候听说过。” “那是在你和女主人偷情被抓住以前的事吧?”旁边有狱卒嗤笑。 “别笑,这没什么可笑的!”年老的狱卒气恼起来,“别人叫他‘影子’,就是因为他像影子一样来无影去无踪,也像影子一样无孔不入。没有人见过‘影子’长什么样,但只要是被他盯上的猎物,就没有一个能活下来。每一个贵族身边的侍卫都听说过‘影子’的大名,每一个贵族都害怕自己会上‘影子’的杀人名单,直到十二年前,他突然消失了。” 狱卒们都不吭声了。 老狱卒看了看罗宾:“年轻人,你说‘影子’是‘她’?我从来不知道‘影子’是个女人。难道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我还面对面地见过她许多次。” 离地五米多的小窗口落下微弱的光线。罗宾低着头,刘海的阴影几乎遮住整张脸,只有一双发光的眼睛亮得有些骇人。 “别害怕呀,这个故事有个大团圆的结局。其实‘影子’突然消失,并不是因为死了,而是结婚了,就此金盆洗手,现在还有了个孩子。” 一个可怕的杀手还活着,仅仅是金盆洗手,这能叫“大团圆”吗。 “很少有人知道‘影子’的真名索姆斯菲尔德?戈贡佐拉,更少有人知道她结婚后的名字索菲?斯第尔顿。”罗宾的整张脸都淹没在阴影中,却咧开嘴笑起来,像一个伪装成墙上影子的恶魔突然诡异地露出一口吃人的白牙,“难道你们没听到吗?‘影子’的脚步声” 一滴水落进地上的水洼,溅起一点带着腐臭味的涟漪,在一片死寂的地牢中响得吓人,可是没有人听到还有其他任何声音,只能闻到空气中似乎多了一股奇怪的香味。突如其来的机括声吓得狱卒们几乎跳起来,刚回过头,就看见数支弩箭如银色的飞蝗扫过,准确无误地发配给每个狱卒一支,全都是插在心脏、咽喉等要害处,个个都是一箭毙命。又一滴水落在地上,坑洼不平的地面上的小水洼已经被肆意流淌的鲜血注满,浸在血中的箭头在昏暗的烛光下泛出有毒的蓝色光芒。狱卒死的时候都还大睁着眼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怎么是你?”索菲拿着弩箭从阴影处走出来,“你居然让约瑟先走。” “反正就算我不走,也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罗宾双手一摊,“我当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约瑟很聪明,也很听话,或许以后我还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索菲看了看死不瞑目的狱卒:“为什么故意吓唬他们?” “因为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就是把一个人慢慢地疯。我已经很久没享受到这样的乐趣了,就忍不住用他们过过瘾。”罗宾无辜的笑容像个天使。 这个可怕的孩子。索菲忍不住一个寒颤。他只说“影子”十二年前就金盆洗手,却不说十二年前让她脱离所属的刺客组织的掌控、得以金盆洗手的,就是当时还只有五岁的罗宾。 和白晨一起离开宗教裁判所,久违的阳光刺得约瑟几乎睁不开眼睛。白晨似乎心情很不好,好在白晟很热情,法语说得也不错,一直和约瑟东拉西扯地聊天,才没让约瑟觉得太尴尬。 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约瑟正想往马车里钻,就听见车夫座上传来一声口哨:“哟,美人儿,出来的怎么是你?” 约瑟抬起头,看见一头穿衣服的熊在赶车。哦,不对,是一头长得像棕熊的人。没错,是一“头”人,不是一“个”人以他魁梧的身材,约瑟实在是没法用“个”来做量词。 “阿拉贡,他是‘人鱼号’的新船员约瑟,是男的。”白晟把约瑟往旁边拉了拉,躲过了“棕熊”毛茸茸的“爪子” “男的?”阿拉贡跳下马车,几乎凑到和约瑟鼻子顶着鼻子,“真扫兴,长得这么漂亮,居然是个大老爷们。”满脸的络腮胡子扎得约瑟生疼。 白晟硬把约瑟塞进车里,自己也跟着跳进来,随即立刻关上门,挡住阿拉贡贼心不死的爪子:“别怕,阿拉贡虽然有点好色,其实人很好。” “小子,我可全都听见了!你老爹是‘七剑客’之一,你就得意了?”外面传来阿拉贡的抗议声,“我告诉你,我跟着丫头的时候,你还” “你还在钻娘肚。”白晟不耐烦地替他说下去,接着便不再吭声。 喊了半天,马车里没人理他,只能听到清脆的上锁声。阿拉贡往车厢上拍了一巴掌,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爬回车夫座赶车。 马车动了,白晨还是冷着脸,而白晟则开始用汉语对着他唠叨。约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发现他说得越多,白晨的脸色越难看。 为了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约瑟自觉地出来转移话题:“请问,赶车的那位是” “他?‘米迦勒号’船长阿拉贡,是七个旗舰船长中追随妃英姑姑时间最长的一个,所以难免有些臭屁。” 约瑟还来不及问“妃英姑姑”是谁,阿拉贡就用马鞭敲了敲车厢:“小子们,后面有追兵。” “追兵?”马车里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探出头去,就看见后面滚滚而来的马蹄掀起的尘沙。 “所以都给我抓稳喽!”阿拉贡狠狠地甩了一鞭,“驾!” 拉车的四匹马都发疯一样狂奔起来。 “没用的。”约瑟不停地打量后面的追兵,目测双方的距离,“马车太重,他们早晚会追上我们。” 白晨和白晟商量了一下,随即转向约瑟:“怕高吗?” 约瑟赶紧摇头。就算怕高,现在保命要紧,他可以克服一下。 “那就好。”白晨一把抱过约瑟。 追兵看到发疯一样狂奔的马车突然打开了车门,随即从里面蹿出两个人影,不等他们看清人影是谁,两个人影已经兵分两路,分别向大路两边茂密的森林深处跑去,而马车还在往前跑。追兵也立刻兵分三路,分别追马车和两个人影。 马车太累赘,眼看着就要被追上,阿拉贡敲了敲车厢:“里面没人了吧?” 没有人回答他。 阿拉贡跳上马背,回手砍断缰绳,得到自由的马立刻四散而逃,失去控制的马车撞上路边的树,成了阻止骑兵的路障。等他们再追上来时,阿拉贡已经骑马逃出很远了。 第67章 圣(10) 等约瑟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白晨扛在肩上。树林里茂密的树木不便于骑马飞驰,让追兵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而白晨像只鸟一样在树顶穿梭,只是在比手指粗不了多少的树枝上借一把力,就能跳出很远。约瑟很庆幸被换出来的是自己,如果换了罗宾,这样的高度能吓死他。不过如果有恐高症,或许还幸运一些,只要晕过去就没事了,扛他的人也能轻松一些,而约瑟想晕还晕不过去。 白晨虽然身上还扛着个人,尽管约瑟体重对成年男人而言,还是偏轻的,速度快得后面的人骑马都追不上。约瑟大头朝下,有些脑充血,看到眼前的闪光,还以为是倒栽葱造成的,直到听见枪声。 白晨的身子突然一沉,两个人就笔直地摔下去。 两个人还在半空中的时候,约瑟正担心自己这么摔在地上,非把自己摔烂不可。白晨抱着他在半空中转了个身,自己在下面,结果落地时,约瑟重重地摔在白晨身上。只是挨一下枪子还没什么,可白晨实在是被约瑟撞得不轻。约瑟听到自己摔在他身上时,白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还能动吗?”白晨顾不上自己身负重伤,一落地就推开约瑟,“赶紧走,往海边跑。” “我不能扔下你。”子弹很不幸地打中了白晨的脚踝,血很快就染红了裤管和袜子。白晨没法跑了,约瑟不能扔下受伤的同伴不管。 “你留下能做什么?”白晨扶着树干,硬是站起身来,“快走,不然我还要分心保护你。” “可是”约瑟看了看拿着火枪围过来的梵蒂冈卫兵,又看了看受伤的白晨,“你一个人行吗?” “要是不用保护你,或许还有胜算。”白晨手里握着水手常用的小刀,“往海边逃,那里有我们的人,去叫救兵来。” 约瑟似乎是找到了一个临阵脱逃的借口,立刻向白晨指的方向飞奔而去。白晨的武功应该不错,虽然脚受了伤,难免会影响到行动,可他居然一个人拖住了所有的追兵,没有一个来追约瑟。 逃跑的时候,约瑟觉得脑中有两个小人在争执,一个说他只是做了个在目前情况下最明智的选择,确实是在帮白晨的忙,另一个说他扔下负伤的白晨一个人对付追兵,一边庆幸自己安全了,一边还给自己的怯懦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十分可耻。好在跑了没多久,约瑟就看见人了,是一对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夫妇。 如果只是普通的农夫农妇,约瑟还不会兴奋,可那对夫妇是中国人。欧洲哪来那么多的中国人,说不定他们是白晨的船员。走近以后,约瑟发现中国男人长得和白晨十分相像,而且手腕上也戴着和白晟一样的佛珠,只是气质比白晨更冷。他们会是白晨的兄嫂吗?不论如何,先找人去救白晨再说。约瑟冲到他们面前,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通,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清楚,更没考虑到对方懂什么语言。好在等他说完以后,男人就朝他指的方向跑去约瑟也不知道那种在地上轻轻一点就能飘出十几步远的步法能不能叫“跑” 女人温柔地拍了拍约瑟的肩膀,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缓过气来,温暖的笑容让约瑟感觉像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尽管他的母亲生下他以后便去世了,他对自己的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等约瑟喘过气来,女人对他说了什么,约瑟只能从语气猜出大概是要他带她去找白晨。 “不行,夫人,太危险了。”虽然经常被认错性别,约瑟好歹也是个男人,有身为男人的自尊和骄傲。虽然面对危险,他可能连自保都做不到,可面对一个柔弱女子,约瑟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她。 “我们去了只会连累他们,还是在这里等吧。”约瑟试着说服中国女人,尽管他也不确信对方是否能听懂他说的话。 女人说了半天,见没法说服约瑟,弯下腰,从草地里捡起什么东西。 看女人轻松的样子,约瑟估计她捡起来的应该是拐杖之类,可她捡起来的是一把比人还高的青龙偃月刀。女人把手里重逾百斤的青龙偃月刀舞得周围飞沙走石,最后稳稳地停在距离约瑟的咽喉仅分毫之差的地方。 现在他能带她去了吗?女人知道约瑟肯定不懂汉语,于是只给了他一张温柔贤惠的笑脸。 “好吧,夫人,你说服我了。”约瑟乖乖地带路。 一个人带着脚伤同时对付三四个人,白晨也有些力不从心,只能保证拖住他们不去追约瑟。听到又有脚步声过来,白晨吓了一跳,不加思索便把手里的刀扔出去,只求能出其不意地制住敌人。 出乎他的意料,刀被对方接住了,接着传来熟悉的嗓音:“晨儿。” “爹!”看到父亲,白晨终于放下心来。 白夜拿着白晨的刀走到他身边,就看到他空荡荡的手腕:“你娘给你的佛珠呢?” “弄丢了。”白晨不敢看白夜。 “丢了”白夜刚要发作,就听见阿妙清脆的笑声。 “丢了就丢了。男孩子嘛,丢三落四总是难免。相公,何必发火?”阿妙嫌约瑟走得太慢,干脆把他夹在腋下,像提包裹一样一路带过来,清脆的嗓音中依然丝毫不见气促,“没关系,晨儿,回头娘再给你串一个” 白夜看了看阿妙:“慈母多败儿。” “晨儿哪里丢你这个做爹的脸了?”阿妙放下已经吓傻了的约瑟,干脆和白夜吵起来。 “后娘都比亲爹好。”白晨嘀咕了一句。 阿妙眉开眼笑,白夜脸都青了。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约瑟能从他们的动作和语气猜出大概的谈话内容。只佩服他们三个“异教徒”面对宗教裁判所训练出来的恶狗一样的梵蒂冈卫队,居然还有心思关心白晨的佛珠。 “今天大丰收啊,抓到这么多异教徒。”虽然双方的人数差不多对等了,白晨负伤,阿妙一届女流之辈,约瑟又是个文弱书生,能站出来的貌似只有白夜,而梵蒂冈的走狗可个个都是全副武装的军人。 白夜冷哼了一声,从手腕上的刀鞘里拔出一把还没有巴掌大的小刀,就迎上梵蒂冈的卫兵,而阿妙把青龙偃月刀驻在身前,摆出保护白晨和约瑟的架势。 长的武器比短的武器占优势,就连约瑟这样的外行都知道,可白夜用一把还没有巴掌大的刀,就能杀得梵蒂冈的精锐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他宰割。有一个卫兵看出己方不敌,想从约瑟一行中抓个人质,威胁白夜就范。等他冲到面前,阿妙只是看了看他,把手里刀往他身上一抛。可怜虫习惯性地伸手去接,结果当场被砸倒在地。约瑟清楚地听见他的胸骨被压断的声音。 后来约瑟才知道白夜虽然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其实年纪比凯撒也小不了多少,是白晨的父亲,“乌利叶号”船医,“七剑客”之一的“蛟” 斯第尔顿家族麾下七个旗舰船长中的六个都是因为钦佩菲泽塔,才会为她效力,只有“乌利叶号”船长歌利亚是被她打服的。白夜的工作就是看住歌利亚,防止他背叛菲泽塔。只要歌利亚乖乖地为菲泽塔干活,白夜就是医术高明的随船医师,可只要他敢有反叛之心,白夜立刻就会杀光他所有的船员。因此尽管白夜在“乌利叶号”上的身份只是个船医,而“乌利叶船队”几乎全都是招安的海盗,而且个个对歌利亚心悦臣服、忠心耿耿,依然没有一个人敢招惹白夜当然,更没人敢招惹差使得动白夜的菲泽塔。 不过白夜仅仅在外面是男子汉大丈夫,在家里却是个十足的妻管严。被大家亲切地称为“阿妙姐”的白夫人田氏的厉害自不言而喻。 第68章 圣(11) 区区几个梵蒂冈卫兵,还不够给白夜夫妇塞牙缝的。约瑟胡思乱想的时候,白夜已经一个人摆平所有追兵,都不用阿妙插手。处理完了杂碎,夫妇二人继续为白晨弄丢佛珠的事纠缠不休。 “那个”约瑟很自觉地做和事老,想转移话题来化解尴尬。 “好俊的姑娘。”阿妙也不想继续为白晨的佛珠的事和丈夫争吵,趁机捧着约瑟的脸,上上下下地打量,“晨儿为你负了伤,你就以身相许,给我们家晨儿做媳妇吧。” 听到妻子又开始给儿子乱找媳妇,白夜立刻没心思管白晨的佛珠了。 “娘”白晨只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晨儿,你不是喜欢女扮男装的胡姬吗?妃英看不上你,这个也不错啊。” 她在说什么?约瑟听不懂,只觉得阿妙看他的眼神像在市场上挑种猪。他不知道白夜和阿妙懂不懂欧洲的语言,只能看着白晨,希望他能解释一下。 “娘,他是妃英姑姑船上的人,是男的。”白晨被约瑟看得浑身不自在,“再说谁说我喜欢胡姬了?” “男的?”阿妙看了看约瑟,就一把抓向他胸前,想验明正身。 “阿妙!”白夜接住她的手腕,“男女授受不亲。你想干什么?” “给你儿子找媳妇啊。” 白夜没心思管白晨的佛珠了,赶紧把阿妙拽走。 给白晨大致包扎了一下伤口以后,约瑟就跟着他们去海边。一路上,白夜和阿妙还在不停地讨论什么。约瑟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是看白晨的表情,约瑟很庆幸自己听不懂。 等一行人到海边与其他人会合,约瑟就看到斯第尔顿家族的玫瑰人鱼旗在一艘五桅大帆船的桅杆顶飘扬。阿拉贡已经回到集合地,正忙着调戏希律亚,结果换来狠狠地踹在他的一脚。帮他们引开追兵的白晟趴在地上喘粗气,一个长得像年轻版的凯撒的中年男人在旁边对着船上的水手骂骂咧咧从他对白夜诚惶诚恐的态度,约瑟猜出他就是“乌利叶号”的船长歌利亚。纳赛尔在海里洗澡,用力得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的皮一起搓下来估计追阿拉贡和白晟的人都是被他解决的,而他一直觉得基督徒的血里面有病毒,会让人染上瘟疫。没等多久,纳赛尔的鹰“小雪”带信回来,说伊密尔和格里菲斯要留在梵蒂冈,让他们先去庞廷群岛集合,过几天再来接他们。 “米迦勒号”船长阿拉贡,“拉斐尔号”船长纳赛尔,“加百列号”船长希律亚,“乌利叶号”船长歌利亚,“沙利尔号”船长白晨,“雷米尔号”船长格里菲斯,“米达伦号”船长伊密尔,斯第尔顿家族的七个旗舰船长全都在意大利,也就是说。 可怜的庞廷群岛已经被斯第尔顿家族占领了,到处都是挂着玫瑰人鱼旗的大帆船,没有人敢进来,也没有人敢出去毕竟没有一位船长会想尝试一下被上百艘四桅甚至五桅大帆船围攻的滋味。 遥远的梵蒂冈还没有意识到危险临近,更没想到会有人敢到梵蒂冈向教皇挑战,至少罗威烈主教还在做着当枢机主教的美梦。回到家时,罗威烈主教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院子外面。 “怎么了,小姑娘?”罗威烈主教心情正好,很乐意帮助遇到麻烦的小朋友,尤其是这个孩子长得十分可爱。 “我的小猫跑进去了。”小女孩回过头,蓝宝石一样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罗威烈主教,“可是这家的主人好像还没有回来。妈妈说主人不在家的时候不可以随便去别人家登门拜访,很没有礼貌。” 看小女孩的衣着和说话的口吻,应该是贵族小姐。罗威烈主教殷勤地推开门:“现在他回来了,去找你的猫吧,年轻的小姐。” “谢谢您,大人。”小女孩拉着裙子行了个屈膝礼,吻了吻罗威烈主教的戒指,然后就跑向院子,“米瑟米瑟” 罗威烈主教看着小女孩满院子地找,可她的猫好像不在。最后小女孩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米瑟不在这里。” “孩子,你的小猫叫‘米瑟’?是拉丁语里面的misera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刚被几个坏蛋欺负过,可怜极了。” “可是miser是形容词,不是名词。” 小女孩可怜巴巴地看着罗威烈主教:“我还没有学到词性转换,先生。” 看小女孩的身高,大概刚过十岁,要学拉丁语词性转换,确实早了些。 “要进去喝杯果汁,休息一下吗?我想你的小猫很快就会自己回来的。”罗威烈主教带着小女孩进屋,“知道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养过一只小猫,它也总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溜出去。它第一次逃走的时候,我还大哭一场,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我妈妈怎么安慰我都没用。可是没过几天,那只猫就自己回来了。” 小女孩接过仆人递给她的杯子,低着头,不时用小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大热天的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地找猫咪,她早就渴了,可就是不喝。 “怎么了,孩子?” “妈妈说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连上帝的使徒都不能相信吗?” “可妈妈说现在有人贩子就装成神职人员的样子来麻痹大人,以便于拐卖小孩。” “那些亵渎上帝的人早晚会下地狱的。” 小女孩可怜巴巴地看着罗威烈主教。 “你以为我是”罗威烈主教郁闷了。如果他穿着枢机主教的红色法袍,肯定不会被当成人贩子,毕竟枢机主教的衣服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弄到的。 小女孩想了想,把杯子递给罗威烈主教:“只要你喝一口,我就相信你。” 罗威烈主教没有多想,就拿过杯子喝了,正要把杯子还给小女孩,突然觉得心脏一阵绞痛,痛得他大汗淋漓。 “你妈妈没有告诉过你吗?”小女孩歪过头玩自己的辫子,“别吃陌生人给你的东西,哪怕这个陌生人‘看上去’像个小孩。” 罗威烈主教毕竟上年纪了,像他这样年纪的人突然死于心脏病,实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一看到主人的心脏病发作,仆人们吓得手忙脚乱,只会碍手碍脚的小女孩理所当然地被他们赶了出来。 “谢谢你们的招待。”小女孩带着满怀歉意的笑容离开罗威烈主教的家,继续找她的“米瑟” “米瑟米瑟” 小女孩沿着街找她的“小猫”突然被一个云游修士打扮的人捂住嘴拖进阴暗的小巷子。 “你说你的猫叫什么,美丽的小姐?” 一看到修士帽子里露出的银灰色卷发,小女孩放下心来,反手捏上修士的脸:“他叫米瑟‘小可怜’弥赛亚?格里菲斯。” 要不是丈夫开口,“毒娃娃”克里斯蒂娜?格里菲斯还真不屑来清理罗威烈主教之类的杂碎。来找叫“米瑟”的小猫?“米瑟”是她丈夫的小名。 去抓回“爱德华?达德利”的追兵无一生还,“人鱼号”上的另外两个人质都不见了,狱卒被杀了大半,被带进水牢的中国姑娘迟迟不出来。外面的人终于起了疑心,一层一层下来找人,只看到遍地死尸。水牢里,中国姑娘亭亭玉立的身影鲜艳得刺眼,一身火一样的红衣像是被狱卒的血染红的,美丽的裙摆还在贪婪地吸取地上的鲜血,血色活物般顺着她的裙子蔓延而上。 菲泽塔已经听到向她近的脚步声了:“北斗,你会帮我的,对吗?” “当然,小主,”北斗控制菲泽塔的右手,轻轻盖在她自己的左手上,“只要你活着,我就要对你的任何命令无条件服从,这是我们的契约。” 菲泽塔微微抬起头,看见有几丝微弱的阳光从地牢的缝隙钻进来,射下细细的一条。抹了艳红唇脂的饱满朱唇微微翘起嘴角,露出嘴里长得有些过分的犬牙,红唇白牙的对比有些骇人。在阳光下,她的左眼是棕红色,右眼却是血红色,映在她双眼中的梵蒂冈像是浸在血海地狱之中。 注释:a.拉丁语:可怜的。 第69章 圣徒(1) 你们这耳聋的听吧。你们这眼瞎的看吧。 谁比我的仆人眼瞎呢,谁比我差遣的使者耳聋呢,谁瞎眼像那与我和好的,谁瞎眼像耶和华的仆人呢。 你看见许多事却不领会。耳朵开通却不听见。你是顽梗的,你的颈项是铁的,你的额是铜的,你未曾听见,未曾知道,你的耳朵从来未曾开通。我原知道你行事极其诡诈,你自从出胎以来,便称为悖逆的。你们作掠物,无人拯救,作掳物,无人说交还。 你们中间谁是敬畏耶和华听从他仆人之话的。这人行在暗中,没有亮光,你们必躺在悲惨之中。义人死亡,无人放在心上。虔诚人被收去,无人思念。 《黑暗圣经旧约.以赛亚记》。 摩西十诫说:当孝敬父母;不可杀人;不可;不可偷盗;不可做假见证陷害人;不可贪恋人的房屋;不可贪恋人的妻子、仆婢、牛驴,并他一切所有的。但是以上各条仅限于对方的宗教信仰和你完全一样的前提下。如果对方的信仰与你不同,那么把以上各条都反过来做,耶和华才会保佑你。 作为一个有一半异教徒血统的混血儿,异教徒在排外的基督教世界中生活是什么滋味,菲泽塔从懂事起就知道了。 “我就知道,那个姓斯第尔顿的答应得太爽快,肯定有阴谋。”迪特里希主教拽着菲泽塔的假发,把她拖到教皇面前,“他送来的是个异教徒巫婆。” 菲泽塔被迪特里希主教推倒在地,头发被扯散了,发髻散成了绿云委地,珠钗环佩被摔成碎片,一地的晶莹剔透。柔弱无助的小女孩楚楚可怜的模样反而更容易激发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兽性。 “看看这些邪恶的符咒,”迪特里希主教揪着菲泽塔的衣服,指着上面精美的金花凤纹,“这都是异教徒用来招引魔鬼的咒语。就是这东西把魔鬼引进梵蒂冈来,导致宗教裁判所那么多对上帝忠心耿耿的仆人惨死。” 幸好中式服装的穿戴方法和欧洲的完全不同,而且层层叠叠,脱起来不比穿上省事。来抓菲泽塔的人一直不停地扯她的衣服,可扯了半天都没有扯下来,只能作罢,悻悻然放弃把她扒光了在梵蒂冈游街的打算,而是直接拖到教皇面前。 爱德华?达德利已经丢了,教皇不想再失去到大明国传教的机会。虽然皇甫妃英罪无可恕,教皇还是想给自己一个饶过她的借口。 “迪特里希,我的孩子,关于宗教裁判所狱卒的死,还是先查清楚再说吧。” “还需要查吗?她肯定是个巫婆,全身上下都是证据。”迪特里希主教把菲泽塔抱起来,“圣父,她的体重都顶得上五十本《圣经》了。” 有哪个成年人的体重会比《圣经》还轻?居然还趁机吃她豆腐。这家伙真的是神职人员吗?而且还是个枢机主教。天主教真是堕落得没药救了。要不是必须装作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菲泽塔一定把他的手剁了,替教皇清理门户。 “还有,”迪特里希主教又一把扯开菲泽塔的衣领,一直扯到浑圆的肩膀都裸露在外,“看看,这么多伤疤。她究竟向多少魔鬼献祭过,才能留下这么多痕迹!铁证如山都摆在面前,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吗?” 就算是极注意保养的贵妇,也难免会受伤。既然会受伤,就难免会留下疤痕。更不用说菲泽塔从五岁就开始学杀人了。要是在腥风血雨中长大的剑客身上连一条伤疤都没有,那才是咄咄怪事。要是学了十几年剑,她的皮肤还像凝固的牛奶,倒真的是魔鬼作祟了。不过关于向魔鬼献祭,菲泽塔没法否认。她确实和北斗牵下过契约,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他。 “抓女巫抓魔鬼抓狼人,抓了几个世纪,终于抓到了一个真正的魔鬼,真是可喜可贺。”菲泽塔脑中响起北斗的嗤笑声。 “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迪特里希主教问道。 “化外蛮夷”菲泽塔还是说汉语。 “她在念咒语召唤魔鬼,快打断她!”旁边有几个主教大喊起来,然后无数的十字架、圣水就向菲泽塔身上飞来。 人类居然认为十字形的木头、黄金,还有普通的泉水有驱魔的能力。北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憋住笑。 不能出自己懂欧洲的语言。菲泽塔懒得再和他们说话,站起身,稍稍拉开衣领,高高地昂起头。她的脖子上赫然挂着个小巧玲珑的黄金十字架。 “她也是基督徒!” 菲泽塔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好像有人过来检查她的挂件究竟是不是天主教的十字架a。不过从呼吸声、颈椎运动的声音以及喷到她身上的呼吸的方位来判断,视线好像太垂直了。看来检查十字架只是顺便,趁机往她的衣服里面偷看才是真正的目的。他们以为她一直闭着眼睛装瞎子,就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索菲常说,刺客的眼睛和聋子的耳朵一样,仅仅是个摆设。大多数人都太依赖眼睛,而刺客行走于黑暗之中,要更依赖耳朵,才能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更占优势。索菲从小就训练菲泽塔以耳代目。如今要和菲泽塔决斗,如果她睁着眼睛,多半是故意放水;如果她闭着眼睛,还用左手持剑全梵蒂冈的卫队最好一起上,顺便祈求上帝保佑,就算会缺胳膊断腿,至少还有活命的可能性。 “她真的是基督徒吗?”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教皇大喜过望,“狱卒的死一定是误会。” “或许她是个新教徒!”迪特里希主教毫不留情地当头给了教皇一盆冷水,“别忘了,圣父,她是斯第尔顿送来的人,斯第尔顿可是个新教徒。” “这”教皇为难了。 见教皇犹豫不决,迪特里希主教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圣父,既然不能确信她究竟是不是耶和华的真正信仰者,不如这样做。把她送去祈祷室祈祷三天。如果出现神迹,那就说明她是真正的基督徒;如果没有出现,说明她是冒充基督徒的魔鬼,应该立刻把她烧死。您意下如何?” 迪特里希主教的提议得到了主教们的一致赞同,教皇也不得不让步,把菲泽塔的死活留给天主决定。就这样,菲泽塔被一个人扔在了一间小祈祷室。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其他人,只有冰冷的祭坛、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像、无所不在的上帝如果上帝真的像《圣经》所说的一样无所不在的话和她自己。 北斗看了看祭坛上的耶稣受难像:“‘以色列家啊!要听耶和华对你们所说的话。耶和华如此说:你们不要效法列国的行为,也不要为天象惊惶;因列国为此事惊惶。众民的风俗是虚空的,他们在树林中用斧子砍伐一棵树,匠人用手工造成偶像。他们用金银妆饰它,用钉子和锤子钉稳,使它不动摇。它好象棕树,是旋成的,不能说话,不能行走,必须有人抬着。你们不要怕它;它不能降祸,也无力降福。’b说得好像只要把木头、石头、金银做成十字架形或者基督教的神的样子,他们就能降福降祸一样。小主,我们还是走吧,在这里送命不值得。” 教皇给菲泽塔三天单独祈祷的时间,也就是说会有三天没有人看着她,或许这是逃离梵蒂冈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从小受到做刺客的婶婶训练,就算外面有人看着,对菲泽塔而言,“人间蒸发”也不是做不到。菲泽塔站起身,看了看高高在上的耶稣。朦胧的烛光在耶稣像低垂的面部打出跳动的阴影,看不到受难的痛苦,看不到殉教的虔诚,看不到流自己的血替世人清洗罪孽的慈悲,只能看到他带着坏心眼的小孩把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小狗摁在水里活活淹死时的残忍表情,冷冷地打量跪在自己面前的无辜者喜爱通过欺负弱小来显示自己的强大,是人的天性,因为人是神按照自己的样子造的,不论是外表,还是内心。 “走吧”在梵蒂冈送命,确实不值得。菲泽塔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从窗口打量了一下漆黑的外面:“可是往哪里走?” “小主,你是在问我吗?”北斗微微欠身,“难道你见过刀剑会自己到处乱跑吗?” 菲泽塔忘了,北斗的路盲比她还严重。 外面传来脚步声,菲泽塔连忙跪回去,就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然后就是撬锁声。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守卫在外面呼呼大睡,门口站着一个穿修士袍的人和一个杂役打扮的小个子。 “我们没来晚吧?斯第尔顿小姐。”修士抬起头,展露出迷人的笑容。 菲泽塔松了一口气:“差一点就迟到了,格里菲斯船长,伊密尔船长。” 菲泽塔所在的祈祷室突然发出刺眼的白色光芒,亮得让天上的月亮都黯然失色。梵蒂冈的神职人员们吓了一跳,就连教皇都被人从床上拖起来,去祈祷室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70章 圣徒(2) 一打开门,惬意的香味便扑面而来,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天堂之中,而他们面前就是一幅活生生的《神子济世图》。异国少女跪在地上,披散的乌黑长发像静止的瀑布,顺着少女的脊背流淌下来,汇成地上黑色的池塘。黑色的头发与象征殉教者的红色衣服形成鲜明的对比,凌乱的衣服像一团火焰,围着少女娇弱的身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有些淤青痕迹,无声地控诉她曾经受到的虐待。虽然从背后看不到她的表情,每个人都能从她楚楚可怜的背影听见她的心一定在哭泣。孤立无援的少女受尽世人欺侮诽谤,却没有一个人帮她。她只能向十字架伸出手,祈求神灵的保护。而上帝真的显灵了!年轻的神子从十字架上走了下来,带着亲切的微笑,向跪在面前的少女伸出手。他和被钉在十字架上时一样全身,只在腰间围了一块布,手脚上还隐约能看见被钉上十字架留下的伤痕,洁白无暇的肌肤像撒了一层金粉,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出朦胧的圣辉。烛火映照在他背后的黄金雕花大十字架繁复细致的花纹上,微微跳动的火焰晕成一双会随着呼吸颤动的翅膀。他微卷的银灰色长发像圣洁的白玫瑰开成一片花海,浅蓝色的眼睛像安静的溪流,整个人如同太阳,平易近人,却又高不可攀。 看到闯进来的人,年轻的神子皱起好看的眉头,清脆悦耳的嗓音却如惊雷:“居然把屠刀伸向上帝的羔羊,却放纵魔鬼在耶和华的家中肆意横行。你们究竟是耶和华的仆人,还是撒旦的仆人” 说完,神子放开少女的手,轻轻挥动手中的权杖,便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在房间里,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以教皇为首的梵蒂冈神职人员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神子啊,赞美上帝之名,赞美圣玛利亚,赞美孕育您的子宫。请原谅我等愚蠢的凡夫俗子,居然被魔鬼蒙蔽了眼睛,看不到谁才是真正的神。” 跪在地上的人没有一个敢抬头,而房间里又亮得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没有人发觉当他们痛哭流涕地祈求宽恕时,祭坛前的“神子”却在偷笑。 过了很长时间,刺眼的光才熄灭。神子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愚蠢虽然是罪孽,但罪不至死。我宽恕你们。” “神圣的耶稣?基督,耶和华的爱子,”教皇手脚并用地爬到神子脚下,亲吻他的裸足,“请用您的光辉帮我们驱逐迷惑我们的魔障,还我们以洁净。请为我们指一条明路,好让我们进入天堂” 一心只想进入天堂,却根本不反省反省自己是否有资格,教皇陛下也太急功近利了吧?“神子”在心中暗笑。看了看一直闭着眼睛装瞎子的菲泽塔,“神子”有了主意。 “纯洁的灵魂,你是为上帝所喜爱的。”神子托起少女的下巴,吻了吻异族少女的眼睛,“睁开眼睛吧,你将比天生眼明的人看到更多。” 中国姑娘睁开一双和黑色的头发格格不入的棕红色眼睛,好奇地打量周围,突然指着刚才趁机占她便宜的枢机主教的身后尖叫起来,吓得躲到神子身边。 “看到什么了?”年轻的神子从背后扶住异国少女,“告诉他们,你看到了什么。” “那个人头上长着角,背后还有尾巴!”少女居然说了一口流利的拉丁语。 周围的主教们吓得四散而逃,被少女指出的主教变得孤立无援。 “那就是魔鬼。”神子轻轻地推了推少女,让她走到众人面前,“别怕,把你看到的一切都说出来。等上帝的家洁净以后,通往天国的路自然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少女回过头看着神子,似乎还有些害怕,犹豫着要不要接近曾经企图谋害她的人。 眼前就是活生生的神迹,这是受耶稣亲口祝福的少女,如今谁敢得罪她?为了让耶稣选中的圣女安心,教皇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她的脚,恭敬地扶她出去。 这是一间神奇的祈祷室,菲泽塔进来时是人人唾弃的“巫婆”出去时就成了万人仰慕的“圣女”那位可怜的主教当天晚上就被活活烧死,连审判都没有。梵蒂冈弥漫着呛人的烟味,所有人都去观看火刑、接受圣女的考察了,因此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偷偷潜入发生奇迹的祈祷室的矮小身影。 “格里菲斯!”鬼鬼祟祟的小身影喊了一声。 “伊密尔,你怎么才来?”躲在祭坛后的“神子”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敢走出来,拍掉身上沾的荧光粉,结果呛得他自己一个喷嚏。 “耶稣?基督居然感冒了。”伊密尔大笑着往前走了两步,“耶和华的儿子居然也会感冒。”头上一撮捋不平的呆毛随着他的步子左摇右摆,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它对自己所处的高度有多么不满。 “别笑话我了。”格里菲斯几乎是抢过伊密尔手里的衣服穿上。 “居然冒充耶稣,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反正炼金术士和海盗都上不了天堂。” 伊密尔撅了撅嘴:“没关系,世上没有我撬不开的锁,天上也未必有。” “那我就跟在你后面进去。”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伊密尔爽快地一口答应,“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刚才的‘上帝显灵’?就地取材拿的熏香加一点迷香,你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手法。”用气味控制人心是格里菲斯的拿手好戏。 “我是说那个点了火会发光的。那个是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也想试试让教皇跪在我面前的滋味。”伊密尔像个恶作剧的小孩,“反正我也不信仰上帝。” 格里菲斯看似很认真地打量了伊密尔一番:“就算告诉你,你也做不了。” “做不了?”伊密尔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格里菲斯是在取笑他的长相,“格里菲斯,你个小白脸,我非宰了你不可!” 与他的名字截然相反,伊密尔的身材非常矮小c,却偏偏长了一个大得与他整个人都不成比例的鼻子,以至于第一眼看上去,最先让人注意到的就是他巨大的鼻子,然后才是被远远地流放到边远地区的眼睛、眉毛和嘴。滑稽的长相虽然说不上英俊,却很可爱。 格里菲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炫目的笑容仿佛会发光,让昏暗的房间都亮起来。 “长得好看了不起吗?个子高了不起吗?”格里菲斯只是抄着手靠在墙边,为了保证二人视线相平,伊密尔就得不停地跳起来。但是身高的差距并不影响伊密尔说话的气势。“我告诉你,傻大个已经过时了,小白脸也已经过时了,现在的女人喜欢聪明的男人,像我这样有头脑的男人” 格里菲斯不置可否。反正他已经结婚了,还有个一岁多的儿子,妻子很爱他,爱到会弄死每一个胆敢觊觎他的女人,所以格里菲斯根本不在乎女人缘。如果真的像伊密尔所说,“小白脸”已经过时了,他倒是反而可以松口气。要知道每次有女人纠缠格里菲斯,他的妻子克里斯蒂娜对第三者的解决方法向来都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毒杀。虽然经过许多人的劝说,针对第三者的“格杀勿论”已经改为用毒物毁容,总算不至于再闹出人命,实在可谓是一大进步。可是看受害者的反应,格里菲斯总觉得新的处理方法好像反而比闹出人命还残忍。 身材矮小的伊密尔确实很希望女人也会喜欢他这样的小个子,可惜天不遂人愿。自从还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原始社会开始,身材高大的男人就因为更容易打到猎物、填饱家人的肚子,遇到危险时更容易保护妻儿,所以也更受女性青睐。而可怜的小个子即使没有被残酷的大自然杀死,也会因为没有女人愿意为他们繁衍后代,自然而然地遭到淘汰。所以经过数万年的进化,人类的平均身高增长了三十公分,女性也把对高个子男性的青睐深深地刻在了血脉中,代代相传。即使到了适者生存的法则不再取决于男性身高的时代,“傻大个”和“小白脸”依然更受女性欢迎,所以身材矮小长相滑稽的伊密尔至今还是个光棍,尽管他确实很聪明。 说了半天,伊密尔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实,只能可怜巴巴地拽格里菲斯的衣服:“求你了,告诉我吧。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的份上。我就用来哄哄女人,只要能找到一个老婆,我就满足了。我保证,我绝不会滥用” 两个人只认识了两年吧?可一对上伊密尔无辜的大眼睛,格里菲斯还是投降了:“是我从海水里提炼出来的一种金属。” “从海水里提炼出来的金属?”伊密尔惊得瞪大了眼睛,“怎么提炼出来的?” “想知道?” 伊密尔点头如捣蒜,头上翘起的呆毛也一起点头,似乎它比伊密尔还急于知道格里菲斯的炼金术魔法。 “那就把‘米达伦号’的构造交出来。” “用‘尼可’帮我抓的北海巨妖d的骨头做的,你知道啊。” “我是说大炮的构造。” “和你们的一样啊,”伊密尔眨巴着无辜的眼睛,“完全一样。” “那为什么射程会比我的大炮远一半多?” “这个嘛”伊密尔十分慎重地考虑了很久,“算了,还是留着你的炼金术配方吧,就算撬不开天堂的大门,我也不想和你一起下地狱。” “伊密尔” “我说了,不行。” “乐意什么时候到我家来吃饭吗?” 伊密尔觉得有阴谋:“谁做饭?” “难道你指望我下厨?” “你想严刑供是不是?”谁不知道克里斯蒂娜?格里菲斯太太是出了名的用毒高手?甚至她的前夫就是在新婚之夜被她毒死的。在和格里菲斯新婚的时候,克里斯蒂娜也不停地给他下毒,直到发现这个丈夫毒不死,反而还被他的“气味魔法”将了军,才安心地做格里菲斯太太。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像格里菲斯一样,抗得住克里斯蒂娜无孔不入的毒杀。格里菲斯太太做的饭,伊密尔敢吃吗。 注释:a.十字架有好几种,主要包括以下几类:圣安德烈十字架:x形十字架,因圣徒安德烈在土耳其殉难时被钉死在x形十字架上而得名;希腊十字架:正十字架,等臂十字架,为东正教所用;拉丁十字架:纵长十字架,纵臂比横臂长的十字架,为天主教所用;耶路撒冷十字架:呈“╋”形,4个角又各有1个小十字架环绕正中的十字架“╋”象征福音从耶路撒冷传向地的四极;凯尔特十字架:在十字架交叉处有象征永生的圆环,常见于赞美诗的封面;圣安东尼十字架:t形十字架,因埃及修士安东尼用以驱魔而得名,也叫强盗十字架,因为和耶稣一起吊死的强盗就是吊死在这种十字架上面;绿十字架:是麻风病防治协会的标志。此外还有洛琳十字架,玫瑰十字架,百合花十字架等等。 b.《旧约.耶利米书》第十章第一至五节。 c.伊密尔是北欧神话中巨人族始祖的名字。 d.北海巨妖是生活在北冰洋的一种体型巨大的乌贼,因为鬼鬼祟祟的猎食方式,被古代的海员当成海妖。 第71章 圣徒(3) 圣女说,在大明国有一句谚语,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还有一句俗语,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连梵蒂冈都藏污纳垢,任由亵渎上帝的伪教徒横行,还怎么把上帝的福音播撒到世界各地?所以在梵蒂冈成为纯净无瑕的净土以前,她决不会去大明国替他们传教。 就这样,一场针对梵蒂冈神职人员的血腥清洗就此拉开序幕。 圣女说,教皇的信仰很纯正,她看见他的灵魂像刚出生的婴孩一样纯洁无瑕,教皇当然乐意相信她。为了“神子”亲口许诺的天堂,只要菲泽塔说是魔鬼附体的人,教皇一律下令立刻烧死,没有任何得到赦免的机会。 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有当时亲眼见证“神迹”的人愿意相信菲泽塔真的是耶稣选中的圣女,别人难免觉得是异教徒在装神弄鬼,借口迫害天主教徒。面对种种诘难和流言蜚语,“圣女”问心无愧,说那些人一定做了亵渎上帝的事,不然的话,他们的灵魂不会出现污点。为了证明所谓的“圣女”其实才是真正的渎神者,真的有好事者去查了,结果却发现凡是“圣女”说被魔鬼附体、或者是披着人皮的魔鬼的人,往往一查就能查出各种亵渎上帝的行为猥亵唱诗班的孩子、买卖圣职、贪污受贿、**、借布道或聆听忏悔的机会奸污虔诚善良的俗世妇女、与修女通奸、伪造圣人遗物贩卖牟利、借神职威胁恐吓信徒以敲诈勒索钱财令人发指的种种罪行让身为梵蒂冈神职人员之首的教皇简直无地自容,整天哀叹“神子”说他瞎了眼,真是一点也没有说错。别人说最黑暗的地方就在烛台底下,换句话说,魔鬼最多的地方就是上帝的御座前。教皇原本还不信,可想不到居然真的有那么多魔鬼就在梵蒂冈。若不是“圣女”降临,他还不知道上帝的家已经成为魔鬼的乐园。 经过对梵蒂冈的一番血腥清洗,终于让所有人都相信“圣女”确实有一双能看穿人的灵魂的眼睛,任由她在梵蒂冈到处乱跑,用耶稣?基督亲自赐予她的眼睛替他们挑出躲在上帝御座前的魔鬼。如果此时有外人到梵蒂冈来,就会看到整个梵蒂冈的神职人员上至教皇本人,下至最普通的修士、修女,甚至连住在梵蒂冈的俗世工人,都对一个普通小修女打扮的异族少女毕恭毕敬,把她的每一句话奉为圣旨。 只有一个人除外。 夜深了,迪特里希主教看到档案室的灯还亮着,悄悄走近,从门缝里看到一个穿修女袍的人背对着他,把脚搁在桌子上,正在翻阅梵蒂冈神职人员的档案。 “小主,何必这么卖力地帮教廷做事呢?你不是向来无利不起早的吗?”房间里传出一个青年男子富有磁性的声音,但是迪特里希主教根本没有看到房里还有别人。 “难得有机会参观梵蒂冈,还包吃包住,不帮他们做点事,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再说如果不真的揪几个败类出来,我怎么树立‘圣女’的威信?”回答男声的是菲泽塔雌雄莫辨的嗓音,“北斗,什么时候我们去圣彼得墓玩玩好吗?听说就连梵蒂冈的内部人员都不是人人都进得去的。不过如果我们去的话,估计不会被赶出来。既然来都来了,我们正好去参观参观,也不枉来梵蒂冈一趟。” 几天前还吓得整天担心自己会小命不保,现在就完全是抱着来梵蒂冈旅游的心情了。即使活了五个多世纪,见识过无数的奇人异士,对菲泽塔超乎常人的适应能力,北斗还是只有佩服:“小主不怕我被圣彼得的灵魂杀死吗?” “圣彼得真的存在?而且灵魂还在梵蒂冈?”菲泽塔兴奋起来,“那就更得去了,说不定能听到许多有趣的故事。” “小主,我怕他会把我们两个的灵魂一起吃掉。” “不是向来都是你吃别人的吗?怎么?也有人为刀俎你为鱼肉的时候?” “我只能吃人的灵魂以及比我弱的刀灵、剑灵,如果遇到道行比我深的恶灵,就只有我被吃的份了。小主,还记得在日本的时候吧?” 遥远的日本,到处都能看到妖怪和异教神明的诡异国家。因为身上附着北斗,菲泽塔也能通过他的鬼眼看到鬼怪,结果就是两个人都被当地的妖怪捉弄得苦不堪言。 “圣彼得可是圣人,应该不会随便伤害无辜的人。” “小主,我可是个恶灵。” “呃” “而且,你敢说你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吗?” “这个嘛”菲泽塔的亏心事做得多了,不然怎么可能这么有钱。 “更别说圣彼得的灵魂还是个有一千五百多年历史的怨灵。” “北斗,这里可是梵蒂冈,别乱说话。” “难道小主觉得以大头朝下的姿势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会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a” “不管以什么姿势,被钉死在十字架上都不可能是一件愉快的事吧?”听说即使被绑在十字架上,犯人也会有呼吸困难的感觉。比起渴死饿死,长期处于窒息状态的感觉无疑更痛苦。如果是被钉在十字架上,则是慢慢流血而死。尤其残忍的是这种死刑要持续好几天,才能让犯人脱离肉体的痛苦而死去。以正常姿势受刑,就已经痛苦不堪了,以头朝下的姿势被钉在十字架上会死得多痛苦,想想就让人一身鸡皮疙瘩。 “而且自从彼得被处死以后,一千五百多年来,每一个来看他的朝圣者都不断地对他重申当初他死得多冤枉多痛苦多伟大,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似的。久而久之,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死得很痛苦很委屈,世上没有比他更悲惨的人,于是自然而然就成了怨灵。”北斗用血红色的眼睛看了看周围,“刚到梵蒂冈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梵蒂冈的宗教裁判所处死过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极少数的怨灵,而且还只敢躲在监狱的最底层。原来飘荡在外面的都已经被你们所谓的‘圣彼得’吃了。” 菲泽塔听得一个寒战,默默地把圣彼得墓从她计划的“梵蒂冈必看旅游景点”中划掉。 所谓的“神迹”果然是假的,所谓的“圣女”才是不折不扣的恶魔。现在整个梵蒂冈都被她闹得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地过日子,生怕稍有差池,自己就会成为“圣女”刀下的下一个“恶魔”既然所谓的“圣女”千真万确是恶魔,她查出来的罪证肯定都是用巫术弄出来诬陷人的伪证,也就是说她指出的“恶魔”肯定是无辜者。既然知道了真相,迪特里希主教就不能放纵恶魔继续残害无辜。 看了看背对着自己的菲泽塔,迪特里希主教摸向袖子里的短刀,盘算怎样下手,杀死菲泽塔的成功率可能比较大。可他刚摸到刀柄,房间里的菲泽塔就开口了:“迪特里希教枢大人,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我是靠做赏金猎人发家的。你觉得一个神职人员和一个赏金猎人动手,胜算可能很大吗?” 既然已经被发现,迪特里希主教干脆豁出去了,刚走出藏身处,就看到一条黑色的带子从眼前一晃而过。等他反应过来时,手里的短刀已经到了菲泽塔的手里。 菲泽塔站起身,把黑色的软剑缠回腰间。有黑色的修女服作掩护,别人根本看不出来其实她带着武器。 “实践出真知。神职人员和剑客动手会是什么样的下场,结果已经很明确了。”菲泽塔仰着头看迪特里希主教,迪特里希的短刀在她的手上转成一个银晃晃的光圈,“现在有什么问题,能坐下慢慢说了吗?” “果然是你,‘人鱼’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虽然菲泽塔戴了假发,还通过化妆改变了眉毛的颜色,迪特里希主教还是从她的剑认出了她。 菲泽塔抬了抬眉毛,似乎并不意外迪特里希主教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那个假耶稣是谁?” “弥赛亚?格里菲斯,‘雷米尔号’船长。”菲泽塔很老实地知无不言,“至于那个燃烧时会放出刺眼强光的东西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区区一个凡夫俗子,竟敢以‘弥赛亚’做名字,简直可笑b。” “难道你不觉得如果用‘米瑟?格里菲斯c’做名字,听起来会很奇怪吗?”菲泽塔抬眼看了看迪特里希主教,“不过在不懂拉丁语的人看来,‘米瑟?格里菲斯’或许还是个挺好听的名字。” “他会下地狱的。” “是教皇把他当成耶稣,他自己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神子。这也能算亵渎神灵吗?” “你也会下地狱的。” “喂,我可是真的在很好心地帮你们清除败类。”菲泽塔勾起一边嘴角,“至少我可不是用什么‘体重比《圣经》重的就是女巫’之类的条件来判断恶魔。我敢打赌,圣母玛利亚的体重也不会比《圣经》轻。” “你是个亵渎上帝的恶魔。” “哎呀,我被抓住了。”北斗笑道,同时菲泽塔的右眼成了血红色。 迪特里希看到菲泽塔的身体里发出两个不同的声音,而且还在互相对话:“你才是真正被恶魔附体的人!” “小主,他比你叔叔聪明。”北斗用血红色的眼睛打量了一番迪特里希主教的灵魂,“你叔叔到现在还以为是你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我才会出现。” “北斗,不许说我叔叔坏话。”菲泽塔把北斗赶回去。 迪特里希主教已经彻底看呆了。 “话说教廷第一次抓到真正的恶魔,高兴吗?”菲泽塔戏谑的笑容让迪特里希主教恨不得把她的脸撕下来,可清俊绝伦的美貌让人觉得哪怕起一点伤害她的念头,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哪怕美少年的容貌此时配着不伦不类的女装。 似乎看出了迪特里希主教心中的矛盾,菲泽塔故意凑到他面前:“对,我身上确实附着个以人类的灵魂为食的恶魔,所以我才能像人类分辨食物是否新鲜一样,一眼看出别人的灵魂是否纯洁。可那又怎样?是教皇把我这个恶魔附体的女人奉为圣女。” “所以你说他的灵魂是纯洁无瑕的,就是为了借刀杀人。” “原来梵蒂冈也有聪明人啊!”菲泽塔似乎颇为吃惊,“不过我不杀他,主要倒不是为了借他的力量。” “为什么?难道你不是认为天主教徒都该死吗?” “先声明,我处死的都是真正有罪的人。就算北斗发现某个人的灵魂腐败堕落,如果没有找到确切的罪证,我不会随随便便就说某个人是魔鬼,更不会随便诬陷真正善良的人,哪怕他是天主教徒。再说,就算是真的死有余辜,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被杀。”菲泽塔充满诱惑的笑容突然在迪特里希主教的眼中放大,“你不是也还活着吗?” “可惜我想杀你想了很久了。”迪特里希主教突然攻击菲泽塔。 神职人员和赏金猎人动手,结果可想而知。菲泽塔很容易就避过了笨拙地扑过来的迪特里希主教,趁他摔倒在地还来不及爬起来的时候一脚踩在他的肩头,双手往后扳断他的肩关节。 随着“咯啦”一声,迪特里希主教忍不住大声惨叫,菲泽塔却无动于衷,扔垃圾一样放下他的手,坐到他身上,用脚踩住他的手腕。 迪特里希主教终于明白了。当初他拽着“皇甫妃英”的头发把她从宗教裁判所的地牢一直拽到教皇面前的一路上,她一直都很听话,任由他拽着她的头发走,并不是因为小姑娘的力气不敌一个成年男人,而是怕他把她的假发抓下来,害她的身份,仅此而已。 第72章 圣徒(4) “知道为什么我不杀你吗?”菲泽塔饶有兴趣地打量迪特里希主教痛得抽搐的手指,“你的灵魂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七剑客’中最强的‘面具’。虽然对他的姓名年龄国籍等等我都一概不知,从你们极其类似的灵魂来看,他也姓迪特里希吧?” “他叫菲利克斯?迪特里希,是我的哥哥。” “啊原来如此。原来他是罗马教廷的间谍。难怪你这么年轻就能当上枢机主教,原来都是靠你哥哥在背后帮你。” “对,爱德华?达德利在‘人鱼号’上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 “这样啊”菲泽塔歪过头想了想,“‘七剑客’有互不侵犯条约。不过既然是他先出卖我,我是不是也不用对他客气了?” “小主,我能吃了他的灵魂吗?”越是强大的灵魂,对北斗而言,就是越珍稀的美味佳肴。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北斗便垂涎“面具”的灵魂至今。 “‘六剑客’听起来也不错,不是吗?”菲泽塔用脚跟碾了碾迪特里希主教的手腕,“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杀死当年‘十剑客’中的人了。” 不知是嘴硬,还是痛得没法说话,迪特里希主教不吭声。 “第一个死的是谁呢?让我想想。好像是叫‘笑脸’来着,苏格兰间谍,奉他的玛丽女王之命,到英国来刺杀伊丽莎白女王。作为女王陛下忠臣的子民,我当然不能放任自己的君王遭到外国刺客杀害,对吧?可‘面具’那家伙居然真的以大欺小,和我一个小女孩决斗,还在我的脸上留了疤。”菲泽塔摸了摸左眼角像极了美人痣的伤疤,“居然让女孩子破相,太过分了哦?我叫他偿命也不过分吧?他在我脸上留了道每个人都能看见的疤,可是至今我都没有让第二个人见过他的尸体。” 她这能叫破相吗?迪特里希主教觉得如果她脸上没有那点像美人痣的疤,或许就可以少几个被她的美貌迷惑的人遭殃了。不过他的武器在菲泽塔手里,以任人宰割的姿势,他实在是不敢乱说乱动。 “让我想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菲泽塔把玩着迪特里希主教的刀,“那时我已经会说话了,但是还没有认识北斗,应该是十岁以后,十一岁还没到。” 十一岁还没到的时候,就能让当年的“十剑客”之一死得尸骨无存!当年“面具”一直都是随身带着七把剑,可即使是当年“十剑客”中另外的九个,也不是个个都能得他的七把剑全部出鞘。可据迪特里希主教所知,菲泽塔十五岁时和当时的海上第一剑客“面具”交手,“面具”想杀她,她就得他把七把剑全部用上,而且把他的七把剑全部斩断,却没让他擦破一点皮,最后还给他来了句“我不想杀你,就算平手吧”骄傲的“海上第一剑客”就此被打击成了“海上第一酒鬼” “他的七把剑的剑灵都很好吃,”北斗至今还在回味,“他们的主人的灵魂肯定更好吃。” “他只告诉我,爱德华?达德利在你的船上,可怎么也不肯说你船上的两个少年哪个才是爱德华?达德利,只是一再地警告我,叫我千万不要接近你。”迪特里希主教已经发现“面具”禁止他接近菲泽塔的原因了,“可是你让我骄傲的哥哥成了个只知道酗酒的废物,我咽不下这口气。” “很聪明。两年不见,他变得聪明多了嘛。”菲泽塔换了个让她自己更舒服,但是也让迪特里希主教更痛苦的坐姿。 迪特里希主教还是第一次如此怨恨为什么世上的女人都是体重比《圣经》还重的女巫。 “不过让你不能‘咽气’的是什么呢?我伤害了你哥哥的自尊?还是我让他变得消沉,因此让你少了个重要的情报来源,不利于你飞黄腾达?” 迪特里希主教不回答。 “兄弟情深听起来很高尚,对你而言,第一个理由可能比较冠冕堂皇。可是对你哥哥而言,或许还是第二个理由比较好。他为了心爱的弟弟,都一大把年纪了,没有成家,没有立业,只是默默地为教廷卖命,就是为了让弟弟有一天能爬上教宗的位置。即使弟弟只把他当成可以利用的工具,他依然无怨无悔。多伟大的哥哥。比起‘海上第一剑客因为在光明正大的决斗中输给了一个小女孩,他的弟弟就用卑鄙的手法向一个年纪只有他一半都不到的孩子寻衅报复’,你不觉得还是让自己扮演卑鄙的角色比较好吗?哪怕只是为了报答你哥哥为你付出的一切。打败‘面具’的是北斗,不是我。输给一个五百多岁的老妖怪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可丢脸的。作为一个后起之秀,我一直都很尊敬他。至少我不愿意相信堂堂‘七剑客’之首的‘面具’是那么没气度、输不起的人。”菲泽塔转头看了看被她坐在底下的迪特里希主教,“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七剑客’有互不侵犯条约,虽然仅仅是禁止我们之间发生决斗的情况,我个人主张对彼此身边的人也是互不侵犯,免得产生寻衅报复的情况。你是‘面具’的弟弟,所以我不会要你的命。不过” 迪特里希主教对“不过”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就知道。 “知道吗?我的‘乌利叶号’的船长歌利亚是被我打服的。”菲泽塔又开始东拉西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来抢我的船,我杀了他所有的船员,但是留下了他的性命。我可是个爱才惜才的人。我的父母都是被海盗杀死的,我非常恨海盗,但是歌利亚是个难得的人才。所以我放过了他的性命,为他去请求女王陛下的赦免,给他武装得最好的船,让他自己挑选船员,而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帮我保护我的商船。可是他恩将仇报,居然用我给他的船来抢我的货物” 她杀了人家所有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对方不过是抢她点货物,能叫恩将仇报吗?迪特里希主教想。 “于是我再一次杀光了他所有的船员,只留下他一个人的性命,只剁了他一根手指,让他长点记性” 迪特里希主教已经被菲泽塔踩得发麻的手指好像感觉到有一个冰冷的东西在他的手上蹭。 “可是我也很忙,不可能天天监视他,也不想再让他抢劫我的船,于是就把白大哥送到他的船上做船医。既然是‘面具’的弟弟,我想你一定听你哥哥提起过白夜‘七剑客’之一的‘蛟’。歌利亚居然败在我手中两次以后还不死心,甚至还鼓动白大哥跟他一起背叛我。一确定他又要造反,白大哥就当着他的面杀了他所有的船员,还是只剁掉他一根手指,把他带到我面前。我么也还是老样子,给他武装得最好的船,任由他自己挑选船员,只是现在歌利亚已经没法戴婚戒了。有了两次教训,他终于学乖了,知道下次要背叛我之前,就要先数数自己还剩几根手指” 迪特里希主教发现了,他的手指蹭到的是被菲泽塔抢走的短刀。 “你做过多少对不起我的事呢?加害我的船员,差点连累我一起送命。” 手起刀落间,迪特里希主教一声惨叫,地上多了根血淋淋的断指。 “身为神职人员,不安心侍奉上帝,却玩弄政权。” 又是一声惨叫。 “作为出家人,不清心寡欲,居然吃我豆腐。” 随着第三声惨叫,迪特里希主教用力挣扎起来,可他被菲泽塔死死地压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懂人情事故,差点连累你哥哥一起送命。” 随着惨叫声,血在地上蔓延开。 菲泽塔看了看迪特里希主教只剩拇指的左手:“反正你也不需要用这只手写字,生活上也有人伺候你,剩下的手指留着也没用吧?” 第五声惨叫终于引来了巡逻的卫士。 卫兵顺着惨叫声找到档案室,就看见灯亮着,一个枢机主教被一个修女按在地上。原本他们还以为是教枢大人与修女偷情,正想悄悄走开,领头的卫兵就闻到房间里隐隐传出血腥味,仔细一看,才发现枢机主教的左手手指全都被砍了下来,而坐在他身上的修女手里还拿着滴血的刀。 “教枢大人!”卫兵冲进房间,想拉开行凶的修女。 修女听见叫声,回过头。 卫兵全都愣在原地:“圣女!这这是怎么回事?” 菲泽塔看了看被她坐在下面的迪特里希主教:“迪特里希教枢大人,请‘您’告诉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圣女是在帮我清除身上的污垢。”迪特里希主教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清除污垢?”卫兵们面面相觑。 “‘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若是右手叫你跌倒,就砍下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下入地狱。’d”迪特里希主教勉强撑起身子,“我的左手冒犯了圣女。与其带着它一起下地狱,我宁愿把手砍掉。” 菲泽塔砍掉的不是罪孽,而是愚蠢,少了五根手指以后,迪特里希主教果然变得聪明多了。菲泽塔很满意。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拿止血药和干净的纱布来。难道你们想看教枢大人失血过多而死吗?”菲泽塔还踩着迪特里希主教的手腕,防止他挣扎的同时也是在帮他止血。 卫兵们这才意识到迪特里希主教的伤口依然血流不止,手忙脚乱地去找医生。 “终于学乖了呀。”菲泽塔大模大样地把刀子上的血都擦在迪特里希主教的衣服上,一点也没有起身的意思,“我喜欢聪明人。要是‘五世’驾崩以后你想做教皇,不论需要多少资金来收买选票e,只管向我开口,我决不会吝啬给‘朋友’的帮助。” 她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做教皇吧?然后她一个新教徒就可以通过纵傀儡教皇来纵欧洲所有的天主教国家,到时候整个欧洲就都间接受到英格兰统治、受到英国的新教徒女王统治。“面具”一直在欧洲各国游历,交往的都是王公贵族。通过他,迪特里希主教多少懂些政治上的人情世故,不难猜到菲泽塔的小算盘。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面具”会让他躲得离菲泽塔越远越好了。看在上帝的份上,领教过菲泽塔的厉害以后,迪特里希主教如今只想远远地离开梵蒂冈,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居,太太平平地过完这辈子就好。 注释:a.圣徒彼得在罗马殉难的时候,向行刑人要求“请把我倒过来钉在十字架上,我的主(耶稣)曾为我竖在十字架上,我不配像他一样受死”于是倒吊着受刑。 b.弥赛亚是个圣经词语,与希腊语词基督是一个意思,在希伯来语中最初的意思是受膏者,指的是上帝所选中的人。基督教主张耶稣就是弥赛亚,因为耶稣的出现,应验了许多旧约圣经中的预言。 c.拉丁语:可怜的格里菲斯。 d.《新约?马太福音》第五章第二十九至三十节。 e.教皇去世后,由枢机主教们选举新教皇,他们会在真正选举前召集枢机司铎和枢机助祭进行第一次会议,并讨论候选人。教皇去世的二十天内,枢机主教将在西斯汀教堂召开会议,选出新教皇。新教皇将由枢机主教团互选产生,而且候选人不得超过八十岁。因为新的教皇是多轮投票制选举产生的,所以难免会出现收买选票之类的丑闻,天主教历史上最声名狼藉的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就是其中的典型案例。 第73章 圣徒(5) 庞廷群岛距离不远,却是个被意大利半岛遗忘的地方。即使到了耶稣诞生后两千多年,庞廷群岛上的居民依然过着遗世孤立的日子。虽然小岛比较贫穷,和的消息也不是很灵通,连吃住都说不上舒坦,更不用说有什么好玩的时髦玩意儿,显然很不适宜穷极无聊的贵族度假,但是民风淳朴,消息闭塞,是个躲风头的好地方。 哪里有菲泽塔,哪里就与“太平”二字无缘。在那不勒斯遇到菲泽塔以后,鲁契尼连夜出逃,甚至都等不及搭船,直接游到庞廷群岛,自称是遇到海难的船员,靠在岛上帮当地人干点杂活来糊口,想等菲泽塔在意大利半岛闹够了以后再回去。可惜清净了没多久,鲁契尼甚至还没有等到第二次在岛上太太平平地做个礼拜、感谢上帝保佑自己逃过一劫、顺便为自己以前祈祷时不够虔诚而忏悔,整个庞廷群岛就被斯第尔顿家族的船包围了,鲁契尼想逃都逃不掉。 为了避免引起意大利政府的注意,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上数千名船员的食物都是从撒丁岛a购买。船长们严禁船员扰民,如有违背,一律格杀勿论,因此没有人敢胡作非为。船员们在岛上买东西时却出手非常大方,因此岛民对数量恐怖的外来者也没有什么反感。 斯第尔顿家族七支船队近百艘船的目标毕竟太明显,偶尔也会有意大利的巡逻舰发现他们,不过岛上孤陋寡闻的孩子们都被斯第尔顿家族的船员们从岛外带来的各种新奇小玩意以及船长们充满传奇色彩的冒险故事迷住了。阿拉贡只是提了提可能在岛上找几个船员,男孩子们就很乐意地自告奋勇去做放哨的工作,意大利的巡逻舰一旦被发现,等待他们的往往就是几十艘船的围攻。 每次看到又有意大利的巡逻舰被击沉,岛上的孩子们反而为他们一群外国人拍手叫好,约瑟都会觉得很佩服意大利的政府失踪了十几艘巡逻舰,居然还没有人察觉到有上百艘船就藏在离他们的海岸线仅数海里的地方。就算对意大利而言,平均每天失踪一两艘巡逻舰是很稀疏平常的事,难道“七剑客”中的六个都在庞廷群岛,都还引不起他们的注意。 自从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都来了以后,庞廷群岛彻底与“平静”二字告别。暂且不说本来就为斯第尔顿家族工作的纳赛尔和白夜,以及不幸被堵在岛上的鲁契尼,“七剑客”中除了菲泽塔以外的另外三个也都来了。 “面具”担心弟弟的安全,一听说菲泽塔在梵蒂冈,就第一个赶过来。要不是亲眼看到他赤手空拳轻松撂倒格里菲斯手下数十个船员,别说是从没见过他的约瑟,就连纳赛尔、白夜和鲁契尼都差点没认出这个其貌不扬、怎么看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中年大叔就是“七剑客”中最强的“面具” 第二个赶来的是孔特雷拉斯。约瑟原本还以为他是担心他的双胞胎徒弟,可孔特雷拉斯一到,对双胞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船上有那么多男人,还让女人去冒险,简直是男人的奇耻大辱。他是心疼“孙女”专程来训徒弟的。 一听说菲泽塔在梵蒂冈,“七剑客”中实力仅次于“面具”的犹太商人尤索夫乐得几乎要在家里举行宴会,来庆祝将他驱逐出梵蒂冈、严重妨碍他做生意的教皇要倒霉了。在整个意大利都打听不到梵蒂冈的小道消息,尤索夫听说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都在庞廷群岛,立刻把生意都扔给侄子打理,自己屁颠屁颠地跑来看热闹。 菲泽塔被关在梵蒂冈,没法往外送信,纳赛尔的鹰“小雪”就此开始了痛苦的信鸽生涯。只有庞廷群岛才能打听到梵蒂冈的消息,因此众人从不吝啬给“小雪”的珍馐美味。为了打听到更多的新闻,尤索夫很大方地包下“小雪”的饲料,买的都是鹅肝、鹌鹑之类普通人类都吃不到的好东西。 虽然饱口腹之欲是一种享受,多好吃的东西也弥补不了在梵蒂冈和庞廷群岛之间做信鸽的工作对“小雪”身为鹰的自尊带来的伤害,于是倒霉的就成了凯撒的鹦鹉“杰克”为了找回身为鹰的尊严,“小雪”一找到机会,就去欺负“杰克”为了让“小雪”保持心情舒畅,鼓励它好好地做“信鸽”尤索夫也从不吝啬给凯撒的好酒。于是除了奥尼恩养的小猫“南瓜”不满意有人与它分享欺负“杰克”的乐趣,偶尔还会和“小雪”上演一场“鹰猫大战”就再没有人管“杰克”的死活了。 除了尤索夫以外,岛上还有个人比他更急切地想早点知道来自梵蒂冈的消息。约瑟每天都能看到范像座石像,一动不动地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望着天空,从日出坐到日落。只要没有人去打扰他,他就可以动也不动地坐一整天,哪怕从梵蒂冈传来的尽是整个罗马教廷被菲泽塔整得鸡飞狗跳的消息,也没能让他紧锁的眉头舒展一分一毫。 “‘人鱼号’上的男人都死光了吗?居然让一个姑娘家去冒险。”约瑟听见远处传来孔特雷拉斯的呵斥声,看来蒙纳戴兹兄弟又在挨师父训了。 虽然不是不能理解孔特雷拉斯这样的老绅士对女士的礼貌,因为太容易让人误会性别的相貌,约瑟也受了孔特雷拉斯许多照顾,老绅士对他的尊重和爱护让他不由地觉得做女人真是一件幸福的事,自从认识菲泽塔,约瑟就从来没有觉得让她一个人入龙潭虎穴有什么不对。从“小雪”带来的信推断,“人鱼号”上的男人没死光,不过梵蒂冈的人倒是死得差不多了。有一次“小雪”甚至带回来一个布包,里面是几根断指,吓得约瑟都不敢看。“面具”看到弟弟被砍下的手指,却反而欢呼只被砍了几根手指,说明他至少人还活着!依约瑟看,菲泽塔在梵蒂冈,应该为梵蒂冈的人担心才对。 烈日烧灼着干涸的大地,只有在海边才能感觉到几分凉爽,但是海风也清清楚楚地把孔特雷拉斯的话送入范的耳中。范虽然知道孔特雷拉斯不是在骂自己,却总觉得他的话倒像是在说他。菲泽塔正值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她这个年龄的姑娘应该在闺阁的窗口卖弄风情、吸引白马王子的追求,而不是为一个一无所有的老男人为王室卖命。他才是只会躲在女人背后的废物,保护不了心爱的女人,只会处处连累她。不论从梵蒂冈送回多少好消息,范都无法阻止自己为菲泽塔的安全担心,希望她能早日离开梵蒂冈。可他又为自己担心,不知道等她回来以后,他该怎么面对她。他不忍心看她为他出生入死,却得不到一点回报。可如果他向自己的心意投降,接受她的爱意,总有一天,他的政治犯身份会连累得她死无全尸。 “她是凡人,是女神,是农妇,也是女王。她是妻子,是情人,是母亲,也是新娘。”海风送来欢快的笛声和孩子们的歌声,“我的爱人美丽如月亮的女儿,我的爱人美丽如女神伊什塔尔,我的爱人是坦姆斯的恋人,我爱她却不是她心中的人儿” 歌声的曲调充满异域情调,一定是卡夏尔作的。约瑟循声望去,看到卡夏尔在吹笛子,后面跟着一大群蹦蹦跳跳的小孩。 纳赛尔很想立刻把卡夏尔送回家乡,可是斯第尔顿家族所有的船都在意大利附近待命,没有多余的船,于是他只能暂时把卡夏尔留在身边,等菲泽塔的事了结了再说。庞廷群岛上的居民都是天主教徒,可友好的“异教徒”并没有让淳朴的岛民产生敌意。恰恰相反,岛上的居民都被“异教徒”美丽的容貌和新颖的奇风异俗迷住了,至少岛上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和卡夏尔一起玩。 约瑟一直以为“是诗人,是音乐家,又是国王”指的是《圣经》里的所罗门王。伊丽莎白女王的父亲老王亨利八世也是音乐家和诗人,留下过不少传世的诗歌,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为女王的生母安妮?博林王后创作的《绿袖子》。只是亨利八世的为人远不如他在诗歌中写的多情,即使在音乐和诗歌创作方面颇具天赋,六个妻子几乎个个不得好死的行径也让人只记得亨利八世是个杀妻狂,却鲜少有人知道他也极有艺术天分。 但是现在在约瑟眼前的卡夏尔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所罗门,对什么乐器都能信手拈来,哪怕是以前从没见过的乐器,也能很快学会。比如他现在手中的笛子,看粗糙的做工就知道,是庞廷群岛上的孩子自己做的。小小的笛子依偎在他的唇畔欢歌,欢快的音乐和歌谣引得听见他唱歌的人都着魔般跟在他后面,就连海面上的阳光都跟着他舞蹈。 看到岩礁上的“望妻石”卡夏尔停下脚步:“你就是茜茜鲁尼的未婚夫?她很聪明,爱上了一个不是为了利用她而接近她的男人,可你很蠢,身在福中不知福。” 范不理他,不过卡夏尔知道他一定能听懂意大利语。 “卡夏尔!”跟着卡夏尔的孩子很不满意他的注意力被别人吸引走了,“那首婚礼上未婚男宾对新娘唱的歌是怎么唱来着?你还没唱完呢。” 卡夏尔一点也不像个国王,反而像个宠爱孩子、正享受天伦之乐的父亲,重新把笛子凑到唇边,吹起欢快的乐曲:。 我的爱人灿烂如太阳。 我的爱人静谧如月亮。 我的爱人双眼如深潭。 我的爱人双唇如花瓣。 她是凡人,是女神,是农妇,也是女王。 她是妻子,是情人,是母亲,也是新娘。 我的爱人美丽如月亮的女儿。 我的爱人美丽如女神伊什塔尔。 我的爱人是坦姆斯的恋人。 我爱她却不是她心中的人儿。 我的爱人高贵如太阳。 我的爱人深情如月亮。 我的爱人坚贞如磐石。 我的爱人纯洁如鸽子。 我的爱人孤傲如月亮的女儿。 我的爱人孤傲如女神伊什塔尔。 我的爱人炽热如太阳。 我的爱人冷漠如月亮。 我的爱人视我如草芥。 我的爱人待我如尘土。 我的爱人冷酷如月亮的女儿。 我的爱人冷酷如女神伊什塔尔。 “卡夏尔,你厚道点吧。”最近“小雪”吃得太多,纳赛尔带它出来运动减肥,走了没多远,就听到熟悉的旋律,却是用意大利语唱出他几乎能背得滚瓜烂熟的歌词。 “没关系,不该听到的人听不懂。”卡夏尔抬眼指了指山崖上的另一块望妻石白晨,继续唱他的歌:。 我摘下自己的头颅。 打成王冠为她戴上。 无数男人匍匐在她的脚下。 她却冷酷如待我一样。 我剜出自己的眼睛。 镶成耳坠为她戴上。 痴痴地凝视她红润的脸颊。 她却不看我痴情目光。 我攒起自己的泪珠。 串成项链为她戴上。 我含泪亲吻她优美的脖颈。 她却不见我泪流成行。 我掏出自己的心肺。 打成胸饰为她戴上。 她的心跳让我受宠而欣喜。 她却不管我心碎而亡。 我砍下自己的手脚。 做成腰带为她系上。 她的纤腰终于在我怀抱中。 她却只爱听环佩琳琅。 我敲断自己的骨头。 打成环佩为她戴上。 她的脚步会让我疼痛难忍。 她却奔走为她的情郎。 我剥下自己的皮肤。 缝成为她穿上。 我以为终能与她肌肤相亲。 她却脱下我扔在一旁。 我的爱人忠诚如月亮的女儿。 我的爱人忠诚如女神伊什塔尔。 分明是非常悲伤的歌词,却用极其欢快的曲调唱出来,听起来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味,只是由旁观者唱出来,就有些幸灾乐祸。最主要的问题是歌词实在太符合眼前的情形了唱歌的人爱上了一个如伊什塔尔女神的姑娘,姑娘却有自己的心上人,不论他为姑娘付出多少,姑娘都对他不理不睬,只会痴痴地追随自己的心上人。歌词的内容怎么听怎么像庞廷群岛上的两块“望妻石”和他们所望的人。 幸好白晨不懂意大利语,约瑟暗暗庆幸。要不是卡夏尔说这是慕兰传统婚礼上的节目,他仅仅是把慕兰语歌词翻译成意大利语,约瑟真要怀疑是他写了歌,用来嘲笑可怜的白晨。 第74章 圣徒(6) “纳赛尔,歌词里的伊什塔尔是谁?坦姆斯又是谁?”孩子们想满足好奇心,又不想打断卡夏尔的歌声和笛声,就只能缠住纳赛尔。 “这个”堂堂“七剑客”之一的“白鹰”、斯第尔顿家族“拉斐尔号”的船长纳赛尔偏偏拿一群孩子没辙,只能吓唬他们,“你们的妈妈要是知道你们和‘异教徒’说过话,一定会打烂你们的。” “我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妈妈。” “我也是!” “我向上帝发誓,绝不会说出去!” “你这笨蛋,他们又不信上帝。” 孩子们吵成一团。 这下纳赛尔彻底没辙了。 卡夏尔拱了拱纳赛尔,示意他别和小孩过不去。 纳赛尔只能给孩子们讲故事:“伊什塔尔是自然与丰收女神,掌管爱情与生育。坦姆斯是她的丈夫,是植物之神。伊什塔尔与坦姆斯真心相爱,惹来阴险的地狱之神艾里什基伽尔妒忌。因为嫉恨伊什塔尔和坦姆斯的爱情,艾里什基伽尔设法使坦姆斯受伤而死。由于坦姆斯是植物之神,所以他的死导致地上长不出东西,闹自然灾害。于是伊什塔尔独闯冥界,分别交出了自己的王冠、耳坠、项链、胸饰、腰带、手镯和脚环、,才通过冥界的七重门,经历七重考验,最后战胜自己的姐姐,并且带回了丈夫,将富饶和活力重新赐给人间。” 卡夏尔也随着纳赛尔的故事继续唱歌:。 艾里什基伽尔带走了坦姆斯。 艾里什基伽尔带走了她的情郎。 伊什塔尔追逐他去了冥界。 伊什塔尔追逐他去了不归之乡。 那是进入之后无人离开的幽室。 那里黑暗一片看不见光。 他们以尘土为金钱污泥为食品。 他们的衣服是黑色翅膀。 但什么都挡不住伊什塔尔的脚步。 但什么都挡不住她夺回爱人的信仰。 冥府的守门人要伊什塔尔的王冠。 她把我的头颅交上。 她的心里只有坦姆斯。 她不理会我在冥府哭泣彷徨。 冥府的守门人要伊什塔尔的耳坠。 她把我的眼睛交上。 冥府的守门人要伊什塔尔的项链。 她把我的泪珠交上。 冥府的守门人要伊什塔尔的胸饰。 她把我的心脏交上。 冥府的守门人要伊什塔尔的腰带。 她把我的手脚交上。 冥府的守门人要伊什塔尔的环佩。 她把我的骨头交上。 冥府的守门人要伊什塔尔的。 她把我的皮肤交上。 我的爱人痴情如月亮的女儿。 我的爱人痴情如女神伊什塔尔。 “后来他们怎么样了?”好奇的孩子们几乎要爬到纳赛尔身上来。 “伊什塔尔女神通过了所有的考验,地狱之神放了坦姆斯,坦姆斯就和伊什塔尔一起回到人间。但是伊什塔尔没能完全救活坦姆斯。坦姆斯每年要下阴间一次,就到了冬天。所以在收割之后,人们要为土地施肥,代表坦姆斯用自己的血肉滋养土地。在施肥的时候,女人要大声号哭,表达对坦姆斯之死的哀悼。但是他的恋人伊什塔尔女神也会每年下阴间一次去营救他。当她带着坦姆斯返回大地,大地复苏,春天就来了。” 随着故事结束,卡夏尔也唱出诗歌的最后一段:。 伊什塔尔和坦姆斯重回大地。 人们为春天的到来满心欢喜。 伊什塔尔和坦姆斯相亲相爱。 留我支离破碎,在冥府哭泣。 “为什么要在婚礼上唱这首歌?”孩子们不解。 “是为了恭维新娘的美丽和对新郎的忠贞。”卡夏尔放下笛子,“在我们家乡的婚礼上,所有未婚的男宾都要对新娘唱这首歌,把新娘比作女神伊什塔尔,把新郎比作坦姆斯,自己则扮演追求不到新娘的人,以自己的不幸衬托出他们爱情的伟大。所以婚礼上来唱歌的未婚男宾越多,说明新娘越有魅力,新娘家就越有面子。有时候为了凑数,连新娘自己家未婚的兄弟子侄都会一起去唱歌凑热闹。未婚姑娘则要在婚礼上扮演冥府的守门人,去抢新娘的首饰。新娘被抢光了首饰以后,才能见到新郎,象征伊什塔尔女神不理会其他追求者的殷勤,不要世间的荣华富贵,甚至连死神都拦不住她的脚步,谁都不能阻止她与坦姆斯在一起。二人结合后,不论是荣华富贵的诱惑,还是生离死别的考验,都不能让他们分开。” “虽然按照传说,伊什塔尔回到人间以后,就拿回了被冥府的守门人夺走的首饰,但是在婚礼上被抢走的首饰十有八九是不会还的。”纳赛尔补充下去,“女人都相信未婚姑娘如果能在婚礼上抢到新娘的首饰,就会很快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所以即使是有钱人家的新娘,在婚礼上也只会戴镀金银的首饰,或者是用黄铜、锡做的假首饰,一般人家的新娘在婚礼上只会戴花,婚礼过后见公婆时才会戴真的金银首饰。”b。 “纳赛尔,叫‘小雪’下来,有信来了。”罗宾远远地跑来。 信!梵蒂冈来信了!一听到“信”这个字,范几乎跳起来,三两下就回到海滩上。可一面对众人的目光,又不自在地扭过头,生怕他们笑话他明明一大把年纪了,还像个第一次坠入爱河的小男孩。 纳赛尔也不想多吊范的胃口,吹口哨叫“小雪”下来。结果“小雪”下来时还抓着一只信鸽。信不是从梵蒂冈来的,而是从伦敦来的,伊丽莎白女王的信鸽再次壮烈牺牲于“小雪”的利爪之下。好在伦敦方面早已习惯只要纳赛尔在欧洲,放出去的信鸽永远是有去无回。 看到“小雪”又开始对信鸽大快朵颐,纳赛尔连忙把它赶走,生怕它把自己吃得像只快下蛋的母鸡。 一听到是伦敦方面的来信,范又要回礁石上,继续做他的“望妻石” “范!”罗宾一把拦住他,“你也不怕涨潮回不来。医生说这样整天在海边晒太阳吹风,对你的伤势恢复不好。” 范只是摇头。只要菲泽塔还在梵蒂冈,他就没法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休息。 “她在梵蒂冈不会有事,但是伦敦来的消息十有八九不会是好消息。” 范终于停下脚步。 罗宾打开信,却故意卖关子:“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真是越来越有创意了,怕信被人拦截,还写藏头诗。可惜韵脚一塌糊涂” “上面写什么?”范想去抢罗宾手中的信。 罗宾看了看心急如焚的范,总算不再捉弄他:“沃尔辛厄姆到现在还没有查出谁才是教廷安插在英国的奸细,女王陛下大发雷霆” “和维基有关系吗?”菲泽塔只是个商人,不是沃尔辛厄姆手下的秘密警察。 “爱德华?达德利在‘人鱼号’上的消息走漏了。虽然是女王自己故意走漏消息,这也是她在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采取的下下策。”罗宾把信撕掉,然后放开手,任由海风把洋洋洒洒的碎纸片吹向大海,“梵蒂冈只是个开始,以后难免不会再有别的势力想打着爱德华?达德利的旗号篡取英格兰的王位。为了避嫌,斯第尔顿小姐哪怕装也要装得对英格兰王室忠心不二,证明她自己才是更好的看守,能看住我,保证女王坐在王位上可以高枕无忧,我们才不至于去伦敦塔,或者断头台。” “难怪她在梵蒂冈的时候,不愿意随我们一起离开。”范看了看贯穿整个右手掌的伤疤。即使知道菲泽塔有不能离开梵蒂冈的理由,他依然为当时没有强行带走她而后悔。 “认识了十几年,你还不知道你的未婚妻是什么样的人吗?”罗宾早就知道,菲泽塔留在梵蒂冈,倒霉的一定不会是她。 “可她是凡夫俗子,不是神。一个人面对整个梵蒂冈的天主教徒,她没想过可能会送命吗?”范还记得当时菲泽塔穿的衣服,红得像一团包围她的火。离开梵蒂冈的时候,他真怕自己一离开,菲泽塔就会被狂热的天主教徒烧死。 “她想到过可能会送命对不对?”范想起来都觉得后怕,“所以才穿着红色的衣服。她打算殉教!” 罗宾想了想:“可我听说医生说,她穿的是大明国的新娘礼服,是她的舅舅送给她的嫁衣。” 她是打算嫁给上帝,还是嫁给死神。 罗宾带着戏谑的笑容凑到范面前:“一个女人穿着嫁衣去见一个男人是什么意思,还需要我告诉你吗?” 卡夏尔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提醒他们一干闲杂人等的存在。 罗宾似乎刚注意到身边还有一群旁听者:“对不起,国王陛下,还有王子殿下。这是我哥哥的私事。介意让我们单独谈谈吗?” “如果是你哥哥的私事,我们当然不便插手。可你们是在谈论我的弟媳,慕兰的茜茜鲁尼王妃,我就不得不待在这里了。”卡夏尔冷冷地提醒罗宾,纳赛尔才是和菲泽塔举行过婚礼的合法丈夫。 “卡夏尔!”纳赛尔悄悄拉了卡夏尔一把。 “怎么了?难道她没有和你一起在伊什塔尔女神面前发誓,要一辈子不离不弃吗?”卡夏尔寸步不让,“还记得吗?你们结婚的时候,虽然因为刚打完仗,仪式从简,但是整个慕兰所有的人民都来祝福他们的刀圣苏丹和剑圣王后百年好合。全慕兰的未婚男人都来对新娘唱歌,就连我自己的婚礼都没有如此盛大。茜茜鲁尼因为不知道我们的习俗,听到那么多男人对她唱情歌,还吓了一大跳。未婚女宾来抢首饰的时候,她还差点和她们大打出手。后来向她解释了慕兰的结婚风俗,她居然自己扣下了一件首饰,给我的小女儿茜茜鲁尼公主祝愿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婴能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听卡夏尔亲昵的语气,好像菲泽塔早已是慕兰王室的一员,和他们才是一家人。范依然板着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扑克脸,罗宾的眼神却渐渐阴沉下来。一直躲在不远处看风景、顺便偷听他们说话的约瑟嗅到火药味了。 “茜茜鲁尼和纳赛尔就像神话中的伊什塔尔和坦姆斯,谁都不能让他们分开。”卡夏尔一步不让地站在罗宾面前,“茜茜鲁尼的性格就和传说中的伊什塔尔女神一样。她一定就是女神的化身,是伊什塔尔女神赐给慕兰的王后。” “斯第尔顿小姐的性格对你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罗宾并不意外会有野心家被菲泽塔吸引,他只是意外对方居然能一直追到欧洲来。菲泽塔和纳赛尔都已经明确表示不愿意和对方结婚,卡夏尔却还不死心。 “你有资格说我吗?”卡夏尔知道,罗宾打的是和他一样的如意算盘。 “卡夏尔,坦姆斯就是被伊什塔尔杀死的。就因为茜茜鲁尼的性格太像伊什塔尔,我才不敢娶她。”似乎看出气氛不对,纳赛尔毫不留情地当着外人的面就拆哥哥的台,扛起卡夏尔转身走人,“留着你的伊什塔尔吧,倒霉的未婚夫。谁爱做她的坦姆斯,谁就去做。我可不想每年被伊什塔尔杀死一次,去田里做肥料。” “谋杀亲夫的女人,够味”罗宾习惯性地靠到范的肩膀上,“其实我觉得那个异教徒王子挺可爱的,虽然他哥哥有些讨人厌。” 范不理他。 “你呢,未婚夫?”罗宾拍了拍范的肩膀,“即使每年被她杀死一次,你也要你的他们那个女神叫什么来着?” 范只是静静地看着太阳落入海面,天边的云彩被落日的余晖烧得一片通红。 “如果想保住你的女神不被抢走,就赶紧下手吧。和你抢老婆的人已经从巴比伦甚至中国追到欧洲来了,而他们也未必对她存着好心。要是你继续犹豫下去,那个什么女神的丈夫恐怕就轮不到你做了。” 给罗宾的回答只有海风的呼啸和海浪的呢喃。落日前回光返照的辉煌把“小雪”洁白的羽毛也染得一片金红。雪白的鹰乘着海风,很快就消失在天际。海的另一边是梵蒂冈。 注释:a.当时撒丁岛归西班牙统治,并没有纳入意大利版图。 b.伊什塔尔女神是古巴比伦神话中的女神,也被称为“苏美女神”是公元前流传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宗教。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百度一下“伊什塔尔”不过慕兰是作者虚构的一个国家,结婚的习俗以及上面的歌都是作者胡诌的。 第75章 圣徒(7) “菲泽塔”和“平静”是一对反义词,如今梵蒂冈每天都在验证这条真理。 每个人都看得出,教皇宠爱“圣女”简直到了溺爱的地步,不论她想做什么,都由着她。每次别人提出“圣女”做得太过分时,教皇的回答永远是“妃英还是个孩子,孩子贪玩是错吗?谁小时候不贪玩?再说你又怎么知道错的是她,而不是你自己?至少我知道,她的心灵纯洁得能感动上帝,她的祈祷能让耶稣显灵,而你们中任何一个都做不到!” 就这样,别人在劳作时,菲泽塔在一旁抓蝴蝶玩;别人在忏悔时,菲泽塔在一旁捣乱;最让人忍无可忍的是教皇亲自主持弥撒时,菲泽塔都不出席,而且就在礼堂外面用异教徒的语言大声唱着欢快的歌曲,弄得里面的人都没心思聆听上帝的教诲。 终于就连教皇都忍无可忍了,勉强耐着性子,匆匆结束了弥撒,出来时的表情总算还不至于太过于有损天主教最高级神职人员的形象。 一离开昏暗的圣彼得大教堂,盛夏时节灿烂的阳光就刺得教皇和跟随他的主教们睁不开眼睛,可当他们的眼睛能适应室外热情的太阳,却依然无法适应旁若无人地欢歌舞蹈的少女耀眼的身影。 朴素的修女袍遮不住少女的窈窕身材,充满青春活力的曼妙曲线随着她的旋转在黑袍下若隐若现,就像笼子关不住金丝雀的歌声一样关不住美好的青春带给少女的魅力。阳光给朴素的黑布料都染上缤纷的色彩,黑色的修女袍围着少女旋转成一朵奇葩,少女雪白晶莹的裸足就是奇葩中的花蕊。一只鸽子就停在她的脚边,似乎也在听她唱歌,看她跳舞,又像是不甘心少女的粉足竟比它的羽毛更美丽,非要用被阳光染成金色的羽毛与少女仿佛用象牙雕成般洁白,却又如飞舞的白鸽般灵巧的双脚一决高下。 虽然明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不合时宜,看到她的人却都被她的快乐感染了,没有一个敢出声打扰她,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停在她脚边的“鸽子”体型太大了些。 别人不出声,菲泽塔自己倒是发觉有太多的眼睛盯着她看,不自在地停下转个不停的脚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看到大人来了,赶紧卖乖,以最快的速度拉平衣服上的皱褶,清了清嗓子,双手背在后面,开始一本正经地唱赞美诗《万福玛利亚》。可是第一句“万福玛利亚”刚出口,菲泽塔脚边的“鸽子”就觉得不喜欢,一点面子都不给地飞走了。 “妃英!” 菲泽塔被吓得缩起了脖子,确信自己逃不过受罚了,才可怜巴巴地回过头,用无辜的眼睛看着教皇,清澈的眼神似乎能把人世间所有的肮脏污秽一览无遗。 教皇被她看得发不出火了:“妃英,来,陪我去散散步。” 菲泽塔原本以为教皇是要她陪他去花园里散步。梵蒂冈花园是一个巨大的皇家园林,由许多小花园和别墅组成,到处古木参天,绿草如茵,潺潺水声伴着鸟语花香,越显静谧。精美的雕塑、神龛在花园中比比皆是,长了青苔的石雕越显历史留下的沧桑感,仿佛这个花园在上帝创造人类以前就存在了,至今还遗留着来自伊甸园的圣辉。只要没人看着她,菲泽塔总会想方设法往花园里跑,享受与大自然独处的美妙感觉,顺便考虑要不要回到英国以后,也给自己的罗思丽庄园添几处类似的景致,好让整天把自己关在罗思丽庄园闭门不出的养女伊凡蒂也能分享她整天走南闯北的乐趣。不过接下来往往是自己一个人逛着逛着就迷了路,只能找个勉强能过夜的地方,等着别人来找她。教皇提出要散步,菲泽塔以为会去梵蒂冈花园,正为能好好参观一下花园而且不用担心迷路而满心欢喜,不料教皇却带着她走进圣彼得大教堂。 教堂正中的费拉莱特门是整座圣彼得大教堂中历史最悠久的一扇门,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门上共有六幅浮雕,分别为正襟危坐的耶稣、双手抱胸的圣母、执剑肃立的保罗、圣彼得将钥匙交给教皇欧杰尼四世、圣保罗等待判决和圣彼得殉难。虽然无法与每隔二十五年才开启一次的圣门相比,也已经是十分罕见的工艺品。 穿过费拉莱特门,一到建筑里面,盛夏的酷暑便被挡在了门外,菲泽塔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圣彼得大教堂宏伟得像是为巨人建造的,任何人类行走于其中,都会觉得自己分外渺小。阳光从米开朗基罗设计的大穹顶的天窗投下美丽的光柱,会随着时间移动。光亮可鉴的地板照得出人影,如果鞋底稍微硬一些,就会在上面踩出非常响的声音。虽然菲泽塔已经会控制自己脚步声的音量了,穿什么鞋与她能发出多大的脚步声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根据教皇的脚步声控制自己脚步声的大小,生怕他从脚步声就能听出来自己不是普通人。 从前廊向西有一个直径两米的绛色大圆盘,欧洲各国君主到罗马加冕时,都要在这个圆盘上跪拜,由一位枢机主教为其诵经祈祷,然后由教皇亲自主持加冕大典。自799年圣诞夜教皇列奥三世为查理大帝加冕,到1450年教皇尼古拉五世给费德列三世加冕,前后共有三十位帝王曾在这里下跪。罗宾差点就成为第三十一位在这里下跪的国王英王爱德华七世。看到承受过数十位帝王膝盖的地方,菲泽塔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妃英,你前面唱的是什么歌?” “是我家乡的民谣。”才怪。 “是吗?听起来不太像大明国音乐的风格。” 教皇只是想诓菲泽塔,不料歪打正着。菲泽塔唱的是卡夏尔写的歌,确实不是大明国的音乐。 菲泽塔只是略加思索,便有了答案:“大明国地域广阔,每一个地区都有自己的风俗和特点。北方人粗犷豪迈,南方人细腻温婉,而且听说还有许多自成体系的少数民族,都是自成一家,风俗习惯和我们汉人大相径庭。您是说我的歌不像哪一个地区的音乐风格?” “大明国有那么大?” “大明国又不是欧洲,全是芝麻绿豆大的国家,十几个国家都是一样的风俗。” 要说欧洲的芝麻绿豆国,最典型的就是梵蒂冈了。 “而且白胡子老爷爷好像很喜欢听我唱歌。”菲泽塔指着旁边的空气。 “白胡子老爷爷?”教皇除了自己以外,没看到还有别的“白胡子老爷爷” “就是他。你看不到吗?”菲泽塔摸了摸旁边的空气,“真奇怪。这里到处都是他的塑像,可是好像只有我能看到他,而且看到了也摸不到。” 到处都是“白胡子老爷爷”的雕像?而且还摸不到?教皇吓了一跳:“那个‘老爷爷’长得像哪座雕塑?” “像”菲泽塔看了看周围。圣彼得大教堂的大堂内有十一个各具风格的小堂,菲泽塔就在小堂中一个一个找过去,突然在一座雕像前停了下来:“就像这个。” 在金黄色的圣座上,乌黑的圣彼得铜像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左手拿着象征神权的钥匙,高举右手,以示赐福。每有信徒经过此地,都要默祷片刻,然后亲吻圣彼得像微微向前探出的右足。如今圣彼得的右脚已经被信徒们的嘴唇磨得看不出脚趾了,让真如同真人的雕塑仿佛长了一只畸形的右脚。 “在巨人房子门口还有一座很大的雕像,也是白胡子老爷爷的。”“在大明国长大”的“皇甫妃英”可不知道什么叫做“教堂”所以一直称圣彼得大教堂为“巨人房子”“只有青楼女子才会跳舞给别人看。要不是白胡子老爷爷好像是很受人尊敬的人,而且一直待我很亲切,我才不会给他跳舞。” 不仅仅是耶稣显灵,就连圣彼得的英灵都被圣女纯洁的心灵吸引来了。圣女的舞蹈能让圣彼得感到喜悦,他区区一个教皇却胆敢打断圣人的娱乐。教皇吓得双膝一软,向着菲泽塔痛哭流涕地叩拜:“圣彼得,原谅我原谅我这个瞎了眼的凡夫俗子” 要是他知道他只是在向一个装神弄鬼的新教徒叩拜,不知会是什么想法。菲泽塔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教皇知道一切后的表情。 “小主,别乱说话。”北斗醒了,“下面就是圣彼得墓。万一你真的把他的灵魂引来,我也处理不了。” 菲泽塔咽了口唾沫:“北斗,借我一只眼睛。” 教皇光顾着跪在地上为冒犯圣人而忏悔,没看到菲泽塔的右眼变成了血红色。 用北斗的鬼眼扫视了一圈周围,再三确信圣彼得的幽灵没有出现,菲泽塔才放下心来,示意北斗可以把眼睛收回去了。 “小心点,小主。别忘了,我不是无敌的。别在梵蒂冈谈论圣彼得,尤其不要在‘巨人房子’里面。” “可我能怎么办?”幸好菲泽塔和北斗共享一个身体,她可以在脑中和他吵架,而不必担心会被外人听见,“因为有你,‘小雪’根本不敢接近我,除非听见我唱歌。” 不知是不是纳赛尔的训练成果,“小雪”能听懂慕兰语。虽然因为动物对危险的直觉,“小雪”向来对菲泽塔敬而远之,可只要听见有人唱卡夏尔创作的歌谣,它就会飞下来,甚至敢接近菲泽塔,让她取下它带着的信。但是只要一听到基督教的赞美诗,“小雪”立刻就会飞走。菲泽塔生怕别人发现她的歌声可以控制一只特征明显的鹰,才故意挑别人都在做弥撒、没人有空管她的时候,才敢叫“小雪”下来。如今被人发现了,除了用“圣彼得喜欢我的歌声”做借口,她还能怎么解释自己在梵蒂冈大唱异教徒歌曲的行为。 “小主,我只是提个醒。”北斗根本不理她,“我不能陪你了,免得被圣彼得发现。今晚我来值夜。” 北斗走了。菲泽塔看了看兀自忏悔的教皇:“他已经走了。” 教皇以为菲泽塔说的是圣彼得的灵魂,于是爬向圣座上的彼得雕像,继续一边亲吻雕像已经看不出脚趾的右脚,一边痛哭流涕地请求圣人的宽恕。 菲泽塔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白胡子老爷爷没有生你的气,只是叫我别因为一直住在欧洲,就忘记自己的母语。毕竟在大明国,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和你们用语言交流。” “你想家了吗?” “有点。”菲泽塔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脚趾,免得让教皇发现自己在撒谎,“虽然能看到这个世界,让我觉得很幸福,可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乡是什么样子。我的舅舅,我的外婆,还有我的其他亲人我甚至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孩子,上帝是公平的,要得到一些,就必须失去一些。暂时不能回到家乡,就是你得到光明的代价。”教皇牵过菲泽塔的手,带她到另一个小堂的圣母怜子像前,“别担心,上帝是仁慈的,给予的永远比拿走的多。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总有一天会回到家乡,见到你的亲人。想象一下,如果他们看到你能重见光明,该是多大的喜悦。孩子,先忍一忍,只有对不信上帝的异教徒,痛苦才会是永恒的。上帝爱你,他比你更能深切地体会到你的痛苦,只要你坚定不移地信仰上帝,上帝就会把你从苦难中解救出来。如果你实在是寂寞难耐,就告诉上帝,告诉圣母。他们会安慰你、保护你。” 纯白的大理石圣母怜子像是米开朗基罗的杰作,石像圣母子与真人一般大小。圣母右手抱着全身的圣子尸体,微微摊开左手,似是在请求众人的怜悯。圣母怜子像的作者米开朗基罗说,圣母是永不老的,因为她的贞洁无瑕使她永葆青春,所以雕像圣母看起来甚至比她怀里的儿子还年轻。圣母也有凡人的母性,固然疼惜孩子所受的苦难,但只要一想到他是为了替世人赎罪而死,又为他感到无比骄傲。圣母的慈爱既是对圣子的,又是对世人的,痛失爱子的欲哭无泪与神性的博爱光辉交织成圣母平静的面容,看得到凡人母亲的悲恸,却看不到凡人母亲的母爱只局限于自己孩子的狭隘。她不仅是耶稣的母亲,也是所有世人的母亲。虽然作为新教徒,菲泽塔一直觉得天主教教堂里供奉圣像也是一种偶像崇拜,面对大师的杰作,她也不得不感叹米开朗基罗对上帝的教诲领悟得比许多神职人员都透彻。 第76章 圣徒(8) “妃英,你到梵蒂冈这么久了,我却一直忙于处理自己的事务,都没有来得及带着你好好地接触上帝的教诲。”教皇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回荡,“原谅我,孩子。正如圣子所说,欧洲都没有洁净,我就忙着想把天主的光辉撒播到更远的地方,确实有些太好高骛远、不自量力。我已经老了,离去上帝御座前侍奉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未来属于你们年轻人。在有限的时间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尽快清除欧洲的污秽,为我的继任者打好基础,然后他将和你一起将天主的光辉撒播到遥远的东方,将偶像崇拜者从愚昧无知中解救出来。” 菲泽塔还沉浸在圣母怜子像带给她的震撼中,没有恢复过来。 “现在邪恶的新教在整个欧洲像野草一样生长,除都除不完。在北欧甚至至今还有崇拜邪神的人存在。现在的皇帝陛下也受到新教徒魔鬼的蛊惑,要不是他的父亲,恐怕神圣罗马帝国就要出一个新教徒皇帝了,简直是要遗臭万年的丑闻!不过别担心,孩子,我相信皇帝陛下只是愚蠢,并不邪恶。他的本质还是好的,只是像个单纯的孩子,很容易受到魔鬼诱惑。只要让他看到上帝的神迹,知道上帝才是真正值得他崇拜的,他自然会迷途知返a。” “可是耶稣说,不能试探上帝b。”菲泽塔提醒教皇,“神迹是上帝的恩惠,而我只是个普通的信徒。神迹不会随一个凡人的心思出现,不然就不是神迹了,而是借上帝之名招摇撞骗之徒在装神弄鬼。就连上帝的爱子耶稣都不敢向上帝索要神迹,要是我等信仰远不及耶稣坚定的凡夫俗子不肯为弘扬上帝的光辉而努力,只想偷懒,不自量力地要求上帝降下奇迹,让他亲自替我们来说服不信仰上帝的人改变信仰,上帝还要我等神使干什么?懒惰的神使反而会让上帝厌恶。” “对,你说得很对。”教皇露出欣慰的笑容,“真不愧是圣子亲自选的圣女,即使蒙受圣恩,依然能保持谦逊的心态,相信自己只是上帝座前一个普通而卑微的仆人。你真是让我无地自容。” 菲泽塔不是谦虚,而是弄不出神迹,才只能拿谦虚做借口。要是格里菲斯还在梵蒂冈,她倒是不介意再借炼金术弄几个“神迹”出来吓唬吓唬人,可格里菲斯不在。 “宣扬真理是一件高尚伟大的事。不要畏惧权威。哪怕对方比你年长,哪怕对方比你位高权重,你也不能畏惧,而应该勇敢地指出对方的错误。就像施洗约翰c,坚定不渝地弘扬真理,不论自己要为此付出多大代价。你刚才就做得很好。”教皇顿了顿,继续分析欧洲的局势,“和其他国家相比,英国的问题就比较严重了。从‘英格兰的尼禄’亨利八世到现在的‘私生女国王’伊丽莎白一世都是新教徒,英国人甚至干脆立邪恶的新教为国教,反而排斥天主教徒。好在欧洲还有英明的君王。比如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他是个很虔诚的天主教徒,一直都很注意保持国土的洁净,决不允许西班牙的国土上出现除了天主教以外的宗教信仰。现在他正致力于让尼德兰人信奉天主教,用鲜血和火焰来清洗尼德兰的宗教信仰。” 听到教皇敌视新教的言论,菲泽塔总算清醒过来,意识到面前的老人不是慈祥和蔼的老爷爷,而是所有新教徒最穷凶极恶的敌人教皇庇护五世。 “法国的查理国王软弱无能。现在法国新教徒的气焰越来越高,查理国王居然因为害怕猖狂的魔鬼,和他们和解,懦弱得简直连女人都不如。好在他还是个天主教徒,而且很听他母亲的话。法国王太后凯瑟琳是值得所有统治者学习的女中豪杰,就和当年的英格兰女王玛丽一世一样,镇压胡格诺派新教徒毫不手软但愿勇敢圣洁的英王玛丽能在上帝身边永沐圣恩。我们也正在竭力帮助苏格兰的玛丽女王早日脱离新教徒的魔掌,成为英王玛丽二世,将玛丽一世没有完成的任务继续下去,拨乱反正,早日让可怜的英格兰脱离魔鬼的控制,重回天主的怀抱。” 他果然还在想让苏格兰的玛丽女王篡位。可惜教皇还没发现,他面前的“圣女”正是让天主教徒都恨之入骨的“伊丽莎白的杂种狗”菲泽塔不打断他,任由教皇滔滔不绝,希望能知道他打算怎么帮玛丽女王篡位,好制定出对策。 “孩子,你也看到了,传播真理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欧洲传播天主的光辉尚且如此困难,在几乎从未接触过正教信仰的大明国传教会遇到多大的艰难险阻,可想而知。”教皇却没有继续关于英国的话题,“等你开始在大明国传教,肯定也会遇到冥顽不灵的邪教徒,宁愿去拜那些没有生命的木头、石头做成的偶像,也不愿意接受上帝的光辉。不仅如此,他们还会怂恿愚昧无知的人民和他们一起去崇拜偶像,排斥天主教,生怕上帝的光辉会让藏在他们心中披着伪善外衣的什么菩萨、佛祖之类的魔鬼无所遁形。” 看来靠碰运气来收集情报是不行的,菲泽塔有些失望。 “妃英,我记得你说过,你的舅父是大明国的官员,而且非常宠爱你。别忘了,你是蒙受圣恩的人,是圣子在人间亲自挑选出的圣女,你不能辜负神的期望。圣子给了你眼睛,就是为了让你去清除人间的污秽。等你回到大明国,要不遗余力地奉献出全部的力量,让天主教在大明国传播开来。如果遇到了不愿意信仰天主教的人,记得要向已故的英王玛丽和现在的法国王太后凯瑟琳学习,将他们一律处死,决不能姑息魔鬼的仰慕者。别皱眉头,孩子。我知道,你纯洁的心灵可能还很难接受世间污秽的存在,可这是上帝对你的考验。对魔鬼的残忍不是残忍,对魔鬼的姑息才是对世上无辜者的残忍。永远不要放下处决异教徒的斩刀,上帝会记得你的功勋。等你死后,圣母一定会在自己的身旁给你留一个位置。” “新教徒就一定不好吗?”菲泽塔忍不住反驳,看到教皇惊讶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他们不是也信仰上帝吗?” “孩子,你的‘姨父’斯第尔顿是怎么对你的,难道你已经忘了吗?你为了他,抛弃家乡、抛弃家人,追随他到人生地不熟的欧洲,可他是怎么对你的?他为了一己的私利,把你出卖了。这就是新教徒的真面目,自私、虚伪、背信” 教廷要菲泽塔用“皇甫妃英”来换“人鱼号”上的船员,原来其中还有一招离间计。菲泽塔越来越庆幸皇甫妃英就是她自己,教廷的离间计反而可以成为她收买人心的苦肉计。上次不过是去了一趟那不勒斯总督府,范就心疼得不得了,这次她涉险进入梵蒂冈,真不知他会心疼成什么样子。为罗宾冒了这么大的险,受了这么大的罪,得到的回报应该不会再是对小孩一样敷衍了事的抱抱亲亲了吧?这一次,她是不是终于能让石像般的恋人融化了呢?一想到恋人温暖的怀抱、心疼的眼神,菲泽塔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浮起幸福的笑容。 “你果然是在爱着他。”教皇误会了少女的羞涩笑容,“听说斯第尔顿是个美男子。你也被他的皮相迷惑了吗?不顾他是你的姨父,不顾他有多大年纪,只想和他在一起。” “有什么不对?”虽然知道教皇误会了,菲泽塔总觉得他的话像在说她和范。 “你对他一片痴心,可他是怎么对你的?他明知道你在梵蒂冈,可能会有危险,还是把你送过来,只管他自己的船员安危,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别说了”菲泽塔竭力捂住嘴,却憋不住眼泪。她一次次地给庞廷群岛送信报平安,可回信永远只有来自伦敦冰冷的命令和催促,没有一句问候。菲泽塔早已习惯了世态炎凉,习惯了不论自己走到哪里,都是个多余的人。要是还有其他人关心她的死活,她反而会觉得奇怪。可是就连范都她可是用自己去换回罗宾。就算不是看在未婚妻的份上,就算只把她当成救了罗宾的恩人,他难道就对她没有一点愧疚的感觉,一点也不为她担心吗?擎天柱断了,救命稻草沉了,菲泽塔只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塌了,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感觉仿佛就连生命中的最后一丝光明都离她而去,把她一个人扔在暗无天日的人间。 “孩子,”教皇的手掌抚上菲泽塔的头顶,“这就是男女之间的爱,纯粹是欲的产物,既短暂,又变化无常。只有上帝对世人的爱才是永恒不变的。上帝的爱胜过父母的爱,胜过兄弟姐妹的爱,胜过男女之间的爱。你爱他,他更爱你。” “说得好像他自己也是怀孕诞下的圣子,而不是他父母的‘欲之爱’的产物一样。”似乎是感觉到菲泽塔心情不佳,北斗又跑出来,“小主,我经常感觉到有炽热的目光从庞廷群岛越过大海,每天对着梵蒂冈望眼欲穿。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真的吗?”菲泽塔不小心问出了声。 “当然,”教皇回答,“上帝的爱是永无止尽的,他永远爱你。” “当然。”北斗回答,“小主,别忘了,你看到的是皮相,我看到的是灵魂。某人的扑克脸下面可是一座汹涌澎湃的火山。小主,赶紧完成任务回去吧,否则,我真怕某人会因为一直见不到你而死于焦虑过度。” 欲之爱吗?教皇的话倒是给了菲泽塔一个好主意。 菲泽塔似是在犹豫,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圣父,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道您能不能答应。” “是什么事?我亲爱的孩子。” “我能搬到您的房里去住吗?” 教皇一下子愣住了。 “这个世界很可怕,很肮脏,到处都是恶魔。我看到只有您的房间和下面的圣人墓穴两个地方是干净的。可是圣墓的光辉太神圣,我承受不了,也不敢打扰圣人安息我打地铺就可以了,不会打扰到您。” 教皇宫原本是教皇的住所,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可以寄宿的客房,不过这个孩子终于把庇护五世当成自己唯一的依靠了,教皇甚是欣慰。就算当皇甫妃英把天主的光辉传播到大明国时,他已经在上帝的身边了,只要她对自己心怀感激,庇护五世的英名依然可以流传后世。 “当然可以。”教皇一口答应下来,“这样也好。有你在,我就可以及时发现和清除身边的污秽,有空的时候,还可以教你读书写字,以后你就能自己读《圣经》了。” “嗯!” 菲泽塔把迪特里希主教吓得够呛,原本以为能从他嘴里问出谁才是教廷安插在伦敦的奸细,想不到迪特里希主教第二天就去找教皇,自请连降三级神职,还主动要求去新上任,很明智地宁愿去面对新的土着蛮夷,也不想再见到菲泽塔。伦敦又来信了,催促她尽快打探出消息。为了揪出潜伏在伦敦的间谍,菲泽塔必须更接近教皇才行。 注释:a.当时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二世是哈布斯堡王朝中唯一一位与天主教保持距离的皇帝,他更加倾向于新教,究其原因可能是受到他早期教育的影响,他曾师从于马丁?路德的学生沃尔夫冈?席弗尔,一直到1538年。受到良好教育的马克西米利安是维也纳人文主义的坚定拥护者,他同新教派诸侯联系频繁。在维也纳期间,他还和路德新教传道士塞巴斯蒂安?普福泽关系密切。马克西米利安在宗教信仰上的态度引起了父亲斐迪南的担忧,他害怕马克西米利安最终会彻底放弃天主教。 b.《旧约.申命记》第六章第十六节:“不可试探耶和华你们的神,像你们在玛撒那样试探他。” c.施洗约翰是耶稣?基督的表兄,在耶稣?基督开始传福音之前,在旷野向犹太人劝勉悔改,并为耶稣?基督施洗。同样他也是***教的先知。据圣经记载,约翰在约旦河中为人施洗礼,劝人悔改,是基督教的先行者。他宣传犹太教需要改革,并预言上帝将要派重要的人物降生,要比自己重要千百倍,为耶稣宣讲教义打下了基础。施洗约翰因为公开抨击当时的犹太王希律?安提帕,被捕入狱,但希律顾忌他的威望,一直不敢杀害他。后来希律王的继女莎乐美为他跳舞,希律高兴的答应赏赐她,向神发誓可以赏赐她任何物品。在她母亲的怂恿下,莎乐美要约翰的头,希律王无奈,只得派人杀死约翰,将头放到盘子中交给莎乐美。 第77章 圣徒(9) 菲泽塔回信了,只是公事公办地要了沃尔辛厄姆的嫌疑人名单,之后便音讯全无。庞廷群岛上的众人望眼欲穿地一直等到盛夏九月,梵蒂冈终于又来信了。 虽然纳赛尔已经严禁众人随便给“小雪”喂食,就算别人忍得住,天天去海边做“望妻石”的范和白晨也绝对不敢饿着“小雪”鉴于“小雪”的身材正在日渐向母鸡看齐,纳赛尔甚至看到奥尼恩开始给“小雪”筑鸡窝。面对纳赛尔的质问,奥尼恩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回了他一句“雄鹰不会下蛋吗?”气得纳赛尔差点当场抓狂,罗宾回信时要求菲泽塔别写得太直白,以防“小雪”吃得太胖飞不动,掉到海里淹死事小,尽管对纳赛尔而言,也不是小事了,万一被人抓住、“皇甫妃英”的真实身份,问题就严重了。于是菲泽塔“谨小慎微”的回信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七位旗舰船长和“人鱼号”的全体船员不得不聚在一起开了个会,讨论她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都是什么鬼画符啊?”伊密尔趴在桌子上,菲泽塔的信和他头顶上捋不平的呆毛一起欢快地跳着双人舞尽管两个都不是“人” 阿拉贡拿过信,皱着眉头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别装得好像你识字一样。”希律亚抢过信,却是递给格里菲斯,“识字的,念。” “我只认识英文、法文和拉丁文,别的都不懂。”格里菲斯把信塞给纳赛尔,“王子殿下,这是不是你们的语言?” “欧洲的语言中我只识法文,茜茜鲁尼也不会用慕兰语写作。”纳赛尔接都不接。 坐在他身旁的卡夏尔却接过信看了看:“不是欧洲的文字,也不是慕兰语。” “你懂欧洲的文字?” “在毕欧莫伯爵家做奴隶的时候研究过。”卡夏尔把信给马修,“她还懂多少语言?” “全欧洲的语言基本都会读写,”马修托了托眼镜,对自己的教育成果十分骄傲,“会说的语言就更多了,不过未必会写。” “还有我自创的密码。”索菲趴在马修的手臂上看了看菲泽塔的来信,“不过维基写的好像不是密码,像是什么东方国家的文字。” “难道是汉字?”白晨接过信,“什么东西呀?行书不像行书,草书不像草书,倒像是零散的汉字笔画。” 白夜往上面扫了一眼:“是日文。” 信被送到了真介面前。 “是日文假名哟,小姐居然还记得呀。”真介接过信,却不再吭声了。 “上面写了什么?”众人催促他。 “好像都是一些零散的发音,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罗宾想到了:“大叔,读出来。” 真介很困难地一个一个指着假名读出来。 “‘绿绿的你的衣领’?”纳赛尔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卡夏尔示意纳赛尔稍安勿躁,让真介继续读下去:“‘绿绿的你的衣领,悠悠的我的心思。’好像是一首诗。” “诗的内容听起来有点熟悉的说。”真介搔了搔头,“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日本民歌?” 真介摇头,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一拍脑门:“对啊!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是《子衿》!”白晨几乎跳起来,“妃英心里果然有我!” “不是写给你的。”白夜毫不留情地给了儿子当头一棒。 慕兰语已经是很生僻的语言了,菲泽塔还用日文音标来标示,写的却是一首中国诗歌。要没有把斯第尔顿家族麾下的几个人集中在一起,还真猜不出她写了些什么。就算知道了信的具体内容,诗歌还是个哑谜,根本不知道她的用意所在。罗宾很早就说菲泽塔的回信写得太直白,不安全,必须让她改变写信方法。不过约瑟很怀疑是不是罗宾上次给菲泽塔的信说得有些过火,这次菲泽塔的回信实在是复杂得太夸张了些。 “那首诗的具体内容是什么?”罗宾继续追问。 “是一首挺肉麻的情诗。”真介看了看白晨,又看了看罗宾,总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说说,具体内容。”罗宾用温柔的笑容鼓励真介说下去。 不知为什么,真介总觉得罗宾平和的语气中有几分威胁的意味,考虑再三,还是乖乖回答:“‘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写的是一个姑娘苦苦思念心上人,却见不到他,因此坐立难安。” 一听到《子衿》的全文,白晨又开始在天上飘:“妃英心里果然有我,不然的话不会写汉语的情诗来。” “她是用慕兰语写的。”卡夏尔毫不留情地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去,“说不定是写给纳赛尔。毕竟他才是她的丈夫。” 白夜朝卡夏尔拱手,谢谢他打击白晨,免得他再丢人现眼。纳赛尔低着头,拼命拽卡夏尔的衣服,叫他别再说了,顺便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诗的具体内容是什么?”罗宾继续追问。 “太肉麻了”真介不肯说,“大家就当是汉语版的《绿袖子》吧。” “具体内容。”罗宾不依不饶。如果不知道《子衿》的具体内容,他怎么知道菲泽塔想说什么。 “‘青青的你的衣领,悠悠的我的心境。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就此断音信?青青的你的佩带,悠悠的我的情怀。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不能主动来?来来往往张眼眺望,在这高高城楼上。一天不见你的面,好像已有三月长。’”白夜倒是毫不避讳地把《子衿》的内容都翻译成法语,全然无视桌边众人之间的气氛正变得越来越奇怪。 翻译完了,众人都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罗宾也没猜出菲泽塔到底是想说什么,只能拱了拱旁边的范:“你们夫妇间心有灵犀吗?她想说什么?” “叫我们去接她。”即使听到肉麻的情诗,范的扑克脸一如既往。 “终于可以开打了吗?”希律亚跳起来,“好极了,什么时候?” “去哪儿接?”伊密尔弱弱地问了一句,“难道她要我们去梵蒂冈?”话刚说完,就被希律亚一拳头揍扁在桌子上。 “听着,矮子。”希律亚一把将伊密尔整个人都拎离地面,“‘地狱号’上以前没有懦夫,现在没有懦夫,以后也永远不会有!” 可是希律亚以前的海盗船“地狱号”早就沉了。伊密尔咽了口唾沫,面对希律亚,还是不敢顶嘴。虽然两个人已经不再是船长和船员的从属关系,而是平起平坐的地位,伊密尔依然不敢反抗曾经的船长。 罗宾觉得那张纸反面的图案有点怪:“纸的反面是不是地图?” “地图?”真介连忙把纸翻了一面,所有人都聚到他身后。菲泽塔的信纸是从书上撕下来的撒丁岛地图,在撒丁岛北面的海上画着一个小孩涂鸦般的人首鱼身标记。 罗宾站起身来:“船长们,斯第尔顿小姐不在,我就先越俎代庖了。大家都去做准备” 约瑟目瞪口呆地看着罗宾指挥斯第尔顿家族的旗舰船长们,纳闷他们居然都肯听他的,连句反驳都没有。 布置完了任务,罗宾一巴掌拍在范的肩膀上:“真不愧是恋人,果然心有灵犀。” 范只是想起了菲泽塔去梵蒂冈救他时说的话“来接我,不然我就哭。”《子衿》中的“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现在她不用哭了。 散会时,罗宾还在嘻嘻哈哈地拿范和菲泽塔开玩笑,故意说给想和他哥哥抢女人的两个人听。纳赛尔本来就只把菲泽塔当兄弟,对他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可约瑟看到白晨离去时的背影有些黯然。 “美人儿,怎么了?”希律亚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约瑟指了指黯然离去的白晨:“他真可怜。” “没什么可怜的。他会看上菲兹,仅仅是因为嗅觉比较灵敏。” “嗅觉灵敏?”约瑟不明白嗅觉和爱情有什么关系。 “小白脸,”希律亚拦住格里菲斯,“你的催情香水还有吗?给我一瓶。” 格里菲斯看了看希律亚,又看了看约瑟,漂亮的脸上浮起促狭的笑意,拿出一个小瓶子给希律亚:“别在周围有其他人的时候用。”说完拍了拍约瑟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东西?”约瑟莫名其妙。 希律亚拔开瓶塞,拉开约瑟的后衣领,把瓶子里的东西全都倒进去。 根据格里菲斯的研究,虽然人类已经不是非常依赖嗅觉,气味依然可以对人产生很大的影响。而且虚无飘渺的气味不容易被人发现,是一种很好的控制人心的方法,而他所研究的就是什么样的气味能对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所谓的“催情香水”自然是靠嗅觉来摄取的强力媚药。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星期,几乎整个庞廷群岛的男人都追在约瑟后面不放。身上的气味洗都洗不掉,约瑟只能整天躲着人,生怕会被哪个男人强暴。等身上的气味好不容易消失,约瑟总算能回来了,被追逐的恐惧加上气味媚药的折磨,已经让他瘦了一大圈。最可怕的是气味还没有消失的时候,即使约瑟躲得过别人,也躲不过嗅觉灵敏的白晨。约瑟一直怀疑白晨是不是长了个狗鼻子,不管他躲在什么地方,他都能把他找出来。幸好白晨还懂得“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做出过强迫约瑟的事,只是以保护他免受其他男人骚扰为借口,硬要赖在他身边。多亏有白晨处处照护,约瑟东躲西藏的一个星期才不至于被某个男人强暴。每次看到白晨为了照护自己,不论多苦多累,都没有一句怨言,只会偶尔用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看着他,约瑟总觉得自己好像对他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如果换了个女人处在约瑟的立场,恐怕早就是被白晨的温柔打动,主动以身相许了,可约瑟是个男人啊!更糟的是哪怕等到约瑟身上的气味消失,白晨依然对他一往情深。 听说当初白晨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爱上”菲泽塔的,可菲泽塔至少还是个女人,而且面对白晨也能反抗,如今每次看到白晨追在约瑟后面纠缠不清,就连阿妙都笑不出来了,白夜更是只有摇头叹气的份。白晨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白夜只想让他太太平平地娶个媳妇,尽早抱上孙子。白晨若是看上一个胡姬也就罢了,虽然菲泽塔的性格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了,她至少还是个女人,现在更好,他居然追在一个男人后面不放。白夜只是想抱孙子,他的愿望就那么奢侈吗。 昏黄的夕阳把教皇宫的书房映照得一片金碧辉煌,菲泽塔站在窗边,却像个男人一样负手而立。教皇战战兢兢地跪在她脚边。 “把你想考验的天主教追随者都聚集起来,聚集在撒丁岛北面沿海的岸边。我要在那里考验他们的忠诚,然后才能决定是否委以重任,让他们在人间撒播我的荣光。”少女的身体中发出的却是青年男子的声音。 “谨遵您的教诲。”教皇吻了吻他以为被上帝附身的少女的脚,“古往今来唯一的神,感谢您赐予您的仆人的荣誉,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得到“耶和华”的允许,教皇诚惶诚恐地倒退着离开书房,亲自去安排前往撒丁岛的船只以及号召他的忠实追随者们朝圣的事宜。 “小主,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菲泽塔的右眼一片血红,在晚霞的映照下,光华流转的血红色眼睛里仿佛真的有鲜血在流淌。 “是啊。”棕红色的左眼垂下眼睑,看了看手里的信。 在教皇宫住了几个星期,只要教皇不在,菲泽塔就翻箱倒柜地找信件。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出教廷安插在伦敦的卧底了罗伯托?里多尔菲,意大利籍银行家,现居英国伦敦,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的怀疑对象之一。 索菲从小就把菲泽塔当作刺客来训练,论收集情报的能力,她自认不逊于任何一个专业间谍。如今斯第尔顿家族麾下还有“毒娃娃”克里斯蒂娜?格里菲斯的情报网,要论消息灵通,她不会比沃尔辛厄姆差。菲泽塔以前一直对沃尔辛厄姆和他的秘密警察抱着不屑的态度,想不到他们还有点本事,居然真的找出了一个奸细。 里多尔菲写信给教皇,详细地叙述了他的计划英国的反叛者们将在遭软禁的玛丽女王的配合下进行一次新的叛乱,然后在西班牙军队的支持下开入伦敦,废黜伊丽莎白女王,拥立玛丽为王,叛乱就大功告成了。里多尔菲的计划听起来非常轻松,教皇心情大好,还专门写信给玛丽女王,宣称“要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保护她和她的追随者,似乎叛乱已经成功,玛丽女王已经成了英格兰的“玛丽二世” 菲泽塔折好里多尔菲的信,藏进里,作为他叛乱的罪证,把教皇的回信在蜡烛上点燃。火舌像个馋嘴的小孩舔食糕点,很快便将信纸燃烧殆尽。菲泽塔放开手,橘红色的火焰随着残留的信纸一起缓缓飘落,仿佛一只可怜的飞蛾,因为迷恋她火焰般的美貌,不顾一切地接近她,却还来不及一亲香泽,就落得被活活烧死的下场。 火灭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燃烧留下的焦味,给夏季闷热潮湿的夜晚添加了几分令人愉快的气息。菲泽塔打开窗,清新的晚风吹走了地上的余烬,把教皇的回信曾经存在过的最后一点痕迹都彻底抹去。 “小主,为什么要去撒丁岛?”北斗不解。 “因为海豚说那里有许多暗礁。”菲泽塔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心情大好。 教皇把玛丽女王比作小鸡,把他自己比作母鸡?好得很。虽然在中国的舅舅家,菲泽塔尝到过不少山珍海味,老母鸡炖汤一直都是她的最爱。 第78章 巴别(1) 耶和华用尘土造亚当,用亚当的肋骨造夏娃,亚当与夏娃生下儿女。他们的儿女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乱伦,诞下子孙。 耶和华发现乱伦可使人愚钝,又降下洪水,使人的血脉仅留下诺亚一家,后人皆为诺亚的子孙。 挪亚的儿子闪,含,雅弗都生了儿子,他们的后代各随他们的支派立国。洪水以后,他们在地上分为邦国。 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 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作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 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 耶和华降临,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 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同心协力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使他们的风俗彼此相异,使他们产生分歧,手足相残。 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 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 《新约?彼得后书》第二章第一至三节写道:“从前在百姓中有假先知起来,将来在你们中间,也必有假师傅,私自引进害人的异端,连买他们的主他们也不承认,自取速速的灭亡。将有许多人随从他们邪的行为,便叫真道,因他们的缘故被毁谤。他们因有贪心,要用捏造的言语,在你们身上取利。他们的刑罚,自古以来并不迟延,他们的灭亡,也必速速来到。” 很多人都认为《圣经》中的这一段是预言教皇利欧十世a利用赎罪券敛财,最终自取灭亡,而事实上,以上帝之名招摇撞骗的,又何止利欧十世一人。 不过天地良心,菲泽塔装神弄鬼,只是想吓唬吓唬梵蒂冈的老神棍们,可没想殃及无辜。 豪华到令人窒息的大船在蓝宝石般的海面乘风破浪,带出洁白的浪花。虽然从意大利到撒丁岛的航程并不长,为了让教皇在旅途中舒适愉快,船的选择和布置却颇费心思。想不到教皇晕船,在海上的时候整天只想留在船舱休息。菲泽塔倒是因为太久没有出海,一回到久违的大海的怀抱,就格外兴奋。 几条海豚跟在船后面,不时从海面跃起,带出一串晶亮的水珠,在阳光下散发出彩虹般的色彩。海风带着熟悉的腥咸味扑面而来,海鸥的叫声说今天是个适宜航海的好天气。船长看到菲泽塔站在船尾,对着大海发出海豚般的叫声。 “小姑娘,第一次出海吗?”船长踱到菲泽塔身边。菲泽塔只是普通修女打扮,船长以为她是教皇的护士之类无足轻重的身份。 “你在和它说话?”船长看了看跟在船后面的一条体型巨大的海豚,“‘奥斯卡’不太喜欢和人类接触。你叫它,它也不会理你。今天‘奥斯卡’肯跟着我们的船、给我们保驾护航,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菲泽塔看了看船长,突然又对着大海发出海豚般尖锐的叫声,惟妙惟肖的声音几乎让船长以为身边的女孩也是一条化为人形的海豚。 得到了海豚的回应,菲泽塔向船舷外伸出手。那条被称为“奥斯卡”的海豚从海面一跃而起,用圆滚滚的嘴啄在菲泽塔的掌心,然后再落回去,溅了船长一脸的水。 菲泽塔回头看了看船长:“要不要再来一次?” 已经有几十年海龄的老船长目瞪口呆。虽然对老海员而言,通过海上动物的叫声和行为来推测天气和海浪情况并不难做到,可菲泽塔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孩子居然能让海豚听她的命令。 “以前你们的船遇上海难,居然有水手杀海豚来吃,真是太过分了。”菲泽塔板下脸,“赶紧感谢上帝吧,你们的‘奥斯卡’还没聪明到会把你们的船往暗礁上引。” “你怎么知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菲泽塔甚至还没出生。 菲泽塔朝海里一指:“‘奥斯卡’说的。你和你的船员杀了它的族人,它一直记着你的长相。” “你你能听懂海豚的叫声?”老海员最多只能根据海豚的叫声大致推断天气,已经自以为很了不得,可菲泽塔居然能像和人交流一样和海豚交流!船长愚蠢地大张着嘴,嘴里的烟斗掉到了地上,他都没发觉。“你怎么做到的?” 菲泽塔就是在父亲的海船上出生的,五岁以前几乎从来不曾踏足陆地。船上只有菲泽塔一个小孩,父亲和他的船员们都很忙,母亲也不太关心她,于是她只能和跟着船的海豚一起玩。被地中海的海员们称为“奥斯卡”的海豚就是和菲泽塔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之一。要不是看到菲泽塔在船上,它根本不会跟过来。不过这样的理由不能对外人说。 船长还眼巴巴地看着菲泽塔。 菲泽塔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修女服,只能摆出一副很神棍的面孔:“上帝创造人类,是为了让人类替他统治他创造的其他生物。人是上帝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的,是受上帝格外宠爱的万物之灵。其他生物听从人类的命令,正如人类听从上帝的命令,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是有许多人的信仰不够虔诚,心灵不够纯洁善良。上帝生怕他们会利用其他动物为恶,反而连累无辜的灵魂被玷污,就收回了他们的耳朵和嘴,剥夺他们控制其他生物的能力。”幸好在梵蒂冈的时候,菲泽塔闲来无聊,经常翻阅教皇的藏书来打发时间。教皇的私人藏书室只有各种宗教类书籍,被熏陶久了,菲泽塔对任何装神棍需要用到的专业术语都能信手拈来。 如果是平时,听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说话像个老神父,船长十有八九会一笑了之,甚至狠狠地嘲笑她一番。可是亲眼看到她能和海豚交流、亲耳听到枢机主教甚至教皇本人都毕恭毕敬地称呼她为“圣女”船长只有赶紧跪下、祈求上帝宽恕他对“圣女”无礼的份了。 按照“圣女”接受到的“神谕”接待教皇一行落脚的住宅是撒丁岛北面一幢临海而建的别墅。别墅的阳台距离海面十余米高,远眺可以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上海天一色,不过俯视的景观有些吓人。阳台下面就是大海,越过栏杆,可以看到汹涌咆哮的海浪一下下撞击礁石,仿佛要把悬崖冲塌,却只能在黑色的礁石上留下一串串白色的泡沫,顺着苔藓和贝壳间的缝隙重新回归大海,继续海洋和陆地千年不变的交战。 教皇选择前来接受考验的三个人是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法国国王查理九世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二世。 菲利普国王是个虔诚到近乎疯狂的天主教徒,一直对教廷忠心耿耿,亲眼见证神迹、成为得到上帝首肯的人,一定可以更加坚定他的信仰,从而更加有利于教廷纵西班牙,成为帮教廷打仗、替教廷挨打的出头鸟;查理国王仅仅是因为性格懦弱,才会向新教徒让步,他的心还是偏向于天主教。等他亲眼见证了神迹,男人的血性和对上帝的热爱一定会让他成为和菲利普国王一样坚定不移的天主教战士,胡格诺教派就可以彻底从法国销声匿迹了。虽然现在法国的当权者并不是国王,而是王太后凯瑟琳?德?美第奇,可她毕竟年纪大了,以后法国还是会落到查理国王手中。只有先培养出一个对教廷忠贞不二的国王,才能保证教廷对法国的影响力一直持续下去;至于皇帝陛下,教皇对他的印象始终是朽木不可雕。这种外表上是天主教徒、骨子里却是新教徒的人绝不可能得到上帝青睐。干脆让他在众人面前受天谴而死,也不失为一种杀鸡儆猴的方法,教廷还能借机另外扶植一个称心如意的皇帝,一举两得。然后等到欧洲再也没有除了天主教以外的宗教,就是把天主教的势力范围延伸到遥远的大明国了。不论大明国皇帝开始信仰天主教的时候,庇护五世是否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两件功绩中的任何一件,都足以让他名垂青史。 受邀而来三位君王并不知道教皇的如意算盘,只看到尊贵的教宗居然下榻在一幢远远配不上他的身份的房子里,已经觉得很奇怪了。当他们见到教皇、恭敬地向他问安,一个小修女却背对他们站在阳台上,对他们看都不看一眼。 “圣女,这就是前来接受考验的人。”教皇领着三位君王上前,向菲泽塔介绍他们,态度之恭敬慎重,让三位君王感觉自己是来马厩朝拜刚出生的耶稣?基督的东方三博士,只差没有带黄金、乳香和没药来,作为礼物赠予上帝的爱子b。 菲泽塔在英格兰王宫里见过菲利普国王的画像,如今见到真人,她一眼就认出了“血腥玛丽”的丈夫、伊丽莎白女王的姐夫,不明白这么个长得勉强算得上英俊,但完全一脸尖酸刻薄模样的男人怎么会对伊丽莎白女王的异母姐姐、先王玛丽一世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以至于出嫁时已经徐娘半老的玛丽一世为他神魂颠倒,使她统治下的英格兰完全成了西班牙的附属国。“血腥玛丽”死后,菲利普国王向伊丽莎白女王求过婚,希望能继续保持西班牙对英格兰的控制,被伊丽莎白女王明智地拒绝了。确实很明智。依菲泽塔来看,菲利普国王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与伊丽莎白女王的第一男宠莱斯特伯爵罗伯特?达德利相去甚远。从新教徒的观点来看,狂热的天主教徒菲利普国王除了是个国王,还算有点权势,除此以外,简直一无是处。 教皇对菲利普国王的“丰功伟绩”大加赞扬,包括大力支持天主教宗教裁判所,用火焰净化了大批持异端邪说的人尽管其中的大多数是受陷害的无辜者;残酷迫害生活于西班牙的摩尔人、犹太人和***,使西班牙的种族结构“纯净化”尽管西班牙本来就是欧洲血统最不纯正的多民族国家之一,通过从耶稣?基督诞生以前就已经开始的战争和迁徙,凯尔特人、罗马人、腓尼基人、条顿人、日耳曼人和阿拉伯人的血统都流淌到了西班牙的土地上,通过一千多年的联姻,这些血统在西班牙的土地上彻底搅成了一锅浆糊;以铁腕统治国家,仅尼德兰总督阿尔瓦公爵费尔南多?阿尔瓦雷斯?德?托莱多一人,就为了镇压人民的反抗活动,处死了八千多人为了更有利于王室获得直接的税收,菲利普国王取消了许多地方的自治权,以加强王室的集权。别说是尼德兰、加泰罗尼亚之类首当其冲遭殃的地区,就连菲泽塔的“叔公”卡斯蒂利亚公爵都因为菲利普国王侵犯了他对他的“一亩三分地”的统治权而非常不满意,一直都很乐意和菲泽塔联起手来,和菲利普国王“那个小兔崽子”过不去c教皇眼中的“功勋”在菲泽塔看来,都是罄竹难书的累累罪行。 对查理国王和皇帝,教皇明显不如对菲利普国王偏爱,只是大概地介绍了一下,生怕说得多了,他会无意间说走嘴,流露他对他们的真实想法。查理国王长得十分白净,金黄色的胡子修剪得比王家花园的花花草草还整齐,怯懦的性格毫无保留地写在优柔寡断的脸上,让他看上去不像一国之君,倒像是有不良癖好的有钱人养的小白脸。至于皇帝一看到马克西米利安二世清秀到男扮女装都不会有破绽的容貌,菲泽塔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船上的约瑟。 第79章 巴别(2) 教皇介绍菲泽塔时,说她是中国的贵族皇甫妃英小姐。耶稣?基督曾经显灵,亲口挑选皇甫妃英小姐作为他在人间的代表。如今世间恶魔横行,却个个都装出一副虔诚的模样,惹得上帝不悦。上帝已经答应过人类,永不再降下诺亚时代的洪涝之灾,所以皇甫妃英才会因为上帝安排的因缘际遇,不远千里地来到欧洲,替上帝肃清人间。她的任务就是揪出披着伪善外衣的魔鬼,然后等欧洲的宗教都洁净了,她就会和数位传教士一起去大明国传教,让遥远的东方古国也能沐浴在上帝的光辉下。 “欢迎你们。”菲泽塔对教皇青睐有加的菲利普国王不理不睬,却向查理国王和皇帝伸出双手,让他们亲吻,“尊贵英明的皇帝陛下,我听说过您的诸多事迹,能与您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真是莫大的幸福。您是个善良的人,善良和宽容是上帝喜爱的品行,他会在天堂为你留下一个位置,让您的灵魂可以永享幸福安宁。” 皇帝美丽的脸上浮起羞涩的笑容,只能用低头吻菲泽塔手背的动作来掩盖自己的腼腆:“谢谢您的祝福,圣女。” “记得要感谢上帝,孩子。上帝是宽容的。”教皇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向皇帝投以慈祥的微笑。圣女对倾向于新教的皇帝尚且给与祝福,给查理国王和菲利普国王的该是怎样的恩典?最后的总是最好的。菲泽塔先是把双手伸给查理国王和皇帝,显然是要最后单独给予菲利普国王祝福。果然不愧是上帝选择的圣女,想法和教皇完全一样。 “还有您,查理国王。虽然您做过错事,但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您应该向皇帝陛下学习他的宽容胸襟,而不是做个只会躲在母亲身后的婴儿。法国的国王是您本人,不是您的母亲。上帝先创造了亚当,然后才是夏娃,女性应该服从男性,让女人统治男人是不对的,哪怕是母亲统治儿子。国王之所以为国王,是因为他们肩负的责任比任何人都重,因此也必须是臣民的模范。您应该尽快纠正错误,摆脱您母亲的掌控,才能成为真正为上帝祝福的受膏者。”凯瑟琳?德?美第奇是个铁娘子,所以她的儿子都是性格软弱的懦夫。一旦失去母亲做后盾,查理国王肯定敌不过气势日益见长的新教,最后只能乖乖地臣服于法国土地上的胡格诺派新教徒,或许欧洲就又可以多一个奉新教为国教的国家了。当然,这些都仅仅是菲泽塔个人的想象而已。 查理国王也恭敬地对菲泽塔行了吻手礼,似乎根本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又或许是根本没有胆子反抗母亲的命令。 虽然菲泽塔说的都是放诸四海皆准的真理,教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菲泽塔最后走到菲利普国王面前。 “来自中国的公主,高贵的圣女”菲利普国王要去亲吻菲泽塔的手。 “别碰我,肮脏的灵魂!”菲泽塔却对他怒目相视,毫不留情地收起手,好像他身上有什么非常肮脏的东西,碰一碰就会被污染,“强盗、杀人犯、凶手,哪怕用尽人类发明的一切恶毒字眼,都不足以形容你的罪恶行径。你的灵魂已经腐烂堕落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地狱的最底层就是你死后将要去的地方,滚烫的岩浆就是你的灵魂该待的地方。看到你站在我的面前,就让我觉得恶心,和你活在同一个世界,都让我觉得羞耻。” 菲利普国王被她说得闷住了。 “来人,立刻把这个魔鬼拉下去烧死!连灰烬都不能剩下,免得再有魔鬼借他的骨灰作祟。” “是!”教皇身边的禁卫军立刻架起菲利普国王就往外拉。因为“圣女”的命令,在梵蒂冈已经有整整一打枢机主教连审判都没有,就被拉下去活活烧死,如今不过烧死区区一个俗世国王而已,梵蒂冈的卫队早就麻木了。 “等等!”菲利普国王像任何一个听到自己被判处死刑的人一样歇斯底里地挣扎,“圣父,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教皇也叫住要把菲利普国王拖下去烧死的人,“圣女,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上帝的旨意吗?” “不是您答应我的吗?只要我说是魔鬼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一律烧死。”菲泽塔瞥了教皇一眼,“难道您要出尔反尔,收回您自己的诺言?” “为什么被烧死的是虔诚的菲利普国王?皇帝在骨子里是个新教徒,只是假装信仰天主教而已。他是个伪善的渎神者,被烧死的应该是他才对!遭受天谴的应该是他!”教皇也急了,一个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查理国王从头到尾都像个根本不存在的幽灵,除了看戏以外,什么都轮不到他做。不过此时皇帝倒是有些羡慕局外人一样的查理国王。马克西米利安二世知道自己可能不是个非常英明的皇帝,和先人比,他还有很多的不足之处。可他一直都在努力做个好皇帝。因为受到恩师沃尔夫冈?席弗尔的影响,皇帝正如教皇所说,仅仅是为了政治前途,才保留表面上的天主教徒身份,他的内心是个不折不扣的新教徒,自然不会受罗马教廷待见。可马克西米利安二世不仅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还是波希米亚国王、罗马人民的国王和匈牙利国王,不是教廷能随便得罪的人,所以即使对他不满,教皇以前也不敢把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摆到台面上来说。可如今教皇居然明说堂堂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是他杀给猴子看的鸡!而且“鸡”皇帝和“猴子”查理国王都是用来给菲利普国王作陪衬的!如果是别人,或许皇帝还会顾忌脸面,暂时隐忍,可教皇偏偏是堂而皇之地对菲利普国王青睐有加!对曾经和马克西米利安二世争夺德意志皇位的反贼万分宠爱!是可忍,孰不可忍d!皇帝对教皇怒目而视,教皇却只关心为什么菲利普国王得到的是地狱,而不是天堂。 面对气急败坏的教皇,菲泽塔平静地娓娓道出自己对三位君王好恶的理由:“皇帝陛下身份高贵,却没有滥用手中的生杀大权,反而宽厚待人,一直对自己土地上的新教徒很好。以他的身份之高贵,能做到如此平易近人,实属不易。宽容和谦逊都是上帝喜爱的品质,皇帝陛下自然应该得到祝福。” 真不愧是圣女,句句说在皇帝的心坎里。上帝亲自挑选出来的圣女果然和凡人推选出来的教皇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谁才是该受青睐的人。看到教皇和菲利普国王铁青的脸色,皇帝陛下心情大好。 “查理国王虽然不明事理地信仰了天主教,但是现在至少知道要善待新教徒了,也算是进步,可以得到原谅。” 查理国王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而他需要扮演的角色只是个旁观者。不过也挺好。他总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不会很令人愉快,太太平平地旁观才是最佳选择。 “而这个刽子手,”菲泽塔指着菲利普国王,“他不但把自己土地上的新教徒赶尽杀绝,还通过和英格兰的暴君玛丽一世结婚,越俎代庖地统治英格兰,让英格兰也民不聊生。多亏上帝垂怜,玛丽一世那个老巫婆在位五年就下地狱去了。可这个野心勃勃的恶魔看到英格兰国泰民安就不顺眼,还想和伊丽莎白女王结婚,妄图在英格兰的国土上重新燃起战火,让新教徒失去在欧洲的避难所,和西班牙人民一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幸好英明的伊丽莎白女王没有上他的当,不然的话,英格兰也会变成和西班牙一样的人间地狱。他不去地狱的最底层陪他的老婆‘血腥玛丽’,谁去?居然还妄想推翻英明的伊丽莎白女王的统治,让天主教徒统治英格兰,想在英格兰神圣的国土上恢复万恶的弥撒?上帝不会纵容恶人,英格兰的玛丽一世已经下地狱了,苏格兰的玛丽一世离下地狱的日子也不会远!” 教廷的圣女居然口口声声为新教说话?虽然觉得菲泽塔的话句句在理,就连偏爱新教的皇帝都傻眼了。 教皇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还想为菲利普国王辩护:“可是菲利普国王” “你这瞎了眼的蠢材!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菲利普是在以上帝的名义滥杀无辜,用无辜者的鲜血和灵魂来供奉恶魔撒旦,披着上帝使徒的外衣,骨子里却是个魔鬼,其用心歹毒,简直该天诛地灭!他这样的人还没有被雷劈死,就是因为上帝指望人间还能有一点正义和公道,能给予魔鬼应有的惩罚。可是堂堂教宗是非不明,黑白不分,把屠刀指向上帝的羔羊,却把活生生的魔鬼当做宠儿抱在怀里,任由他去残杀上帝的无辜子民。就算你在世的时候,还有脸昧着良心坐在教皇的宝座上,难道等你死后,还有脸去见上帝吗?” 居然有人敢骂教皇,而且还是以上位者的姿态当面指着鼻子骂。查理国王和菲利普国王傻眼了,皇帝龙心大悦。 “圣女那你打算怎么办?”事情实在是太出乎教皇的意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 “当然是从菲利普国王开始,一个一个地肃清披着羊皮的狼。”菲泽塔毫不让步,“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如此堕落的灵魂,真是丑陋得让人胆战心惊。在欧洲干净以前,我绝不会去大明国传教,免得我的同胞会和无辜的西班牙人民一样,惨死在魔鬼的屠刀下。” “你是什么人?竟敢威胁圣父,还血口喷人。该被活活烧死的应该是你才对!”菲利普国王可没见证过“神迹”如今无缘无故地被人怀疑他对上帝或者不如说是对教廷的赤胆忠心,而且还被说成是“披着人皮的魔鬼”并许诺了他“地狱的最底层”作为他死后的归宿,他自然不会服气。 “我?当然是圣父的情人。”菲泽塔搂过教皇,一改先前的大义凌然,用撒娇的甜软口吻在教皇耳边细语,“圣父,您不是答应我的吗?只要我肯陪您上床,您就什么都听我的。在梵蒂冈卖阿拉伯酒e的许可证呢?什么时候给我?”虽然是“细语”她的声音倒是响得整个房间都听得见。 教皇已经彻底傻眼了:“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圣父,年轻英俊的纳赛尔王子要娶我做妃子,我都没答应,却天天陪在您的身边,还不能说明我们的关系吗?要知道他可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太后的外甥,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能得到苏伊士运河的使用权,从中国到欧洲的路就可以一下子近很多。” “圣女”居然还勾结土耳其人!三位君王都懵了。 “在梵蒂冈的时候,您不是很宠爱我吗?我说什么,您就做什么,甚至不惜烧死了一打枢机主教,来表示您对我的爱慕,我才陪着您夜夜春宵。” 确实,烧死过梵蒂冈的好几个主教以后,“圣女”就开始搬到教皇房里过夜了。教皇带来的禁卫军交头接耳,虽然声音不大,还是有几个敏感词飘进了三位君王的耳中,比如“每天晚上都住在同一个房间”、“形影不离”、“宠爱有加”等等,在他们的想象中勾勒出一幅比实际情况更不堪入目的画面。 “菲利普国王是您的男宠吗?为了他,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菲泽塔嘟起嘴,一脸憋屈,“圣父,一离开梵蒂冈,您说的话就都不算了吗?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去给纳赛尔王子做侧妃。和异教徒在一起,也好过在这里受气。” 教皇已经彻底懵了,只看到查理国王和皇帝都满脸鄙夷地看着他。 “别上那个妖女的当!”菲利普国王第一个反应过来,仍然气急败坏地为教皇辩护,“谁会受一个如此丑陋的女人迷惑?甚至不惜违反为人处事的原则。这是新教徒的离间计,你们别被骗了!” 第80章 巴别(3) 丑陋的女人吗?真不幸,菲利普国王说了女人最听不得的话。 “国王陛下,你要是男扮女装,可还没我好看呢。”菲泽塔一把将修女的头巾连同假发一起拿掉,接着用尾指蘸了蘸舌尖,在眉毛上轻轻一划,容貌充满异域风情的中国女人立刻就成了一个金发美少年。 海风从窗口吹进来,“少年”微长的金棕色头发在风中飘扬,在阳光下微微泛红。阳光从“少年”身后照进房间,仿佛是她在散发出金黄色的万丈光芒。随着令人窒息的笑容,微微上翘的左眼被眼角的伤疤挤得微眯,看谁都像在抛媚眼。妖冶的红色眼睛毫不掩饰这是魔鬼的诱惑,却能让人义无反顾地想接近她,心甘情愿用灵魂的堕落来换取她的一次青睐。 世上怎么会有昳丽如此的美少年?虽然穿着别扭的女装,依然无法掩盖令人神魂颠倒的美貌散发出的魅力。众人只觉得身边的空气一下子都被吸走了,面前的美少年是让他们保持呼吸的唯一理由。随着“他”的微笑,原本就不甚华丽的房间变得越发暗淡无光,只有面前的“美少年”像是一幅挂在废墟中的绝世佳作,色彩华丽得与颓败的周围格格不入。难怪就连清心寡欲的教皇都为他神魂颠倒,不惜听从一个新教徒的指示,把屠刀指向对他忠心耿耿的天主教徒,让代表枢机主教高贵身份的红色法袍都成了代表殉教者的红衣。这下所有人都对菲泽塔的话深信不疑,只是羡慕教皇的艳福齐天。 “圣父,”菲泽塔嘟起嘴,“难道菲利普国王陛下长得比我还漂亮吗?难道他肯为了掩饰您的断袖之癖,而甘心男扮女装吗?难道他会给您创造出无穷无尽的财富,让您坐享奢华的生活吗?” 教皇不但不守神职人员的清规戒律,而且还是个同性恋!为了讨男宠的欢心,居然不惜对一个新教徒言听计从,甚至对梵蒂冈的高级神职人员大开杀戒!面对诸多质疑的目光,教皇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您以前不是很宠爱我的吗?甚至不惜伪造神迹,说我是能创造奇迹的圣女,好让梵蒂冈的所有人都听我的话。” 突然有个禁军卫士想起来了:“可是神迹耶稣?基督真的显灵了。” “我的孩子”教皇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耶稣?基督?”菲泽塔不慌不忙,却是嗤笑出声,炫目的笑容又让众人一阵眼花缭乱,“你是说弥赛亚?格里菲斯?” “弥赛亚”确实是对耶稣的称呼,但是“格里菲斯”这个姓氏听起来像是英国佬。 “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再加上一点炼金术士的小把戏,你就以为自己真的见到耶稣了?不过既然教皇都说他是耶稣,别人不信也得信吧?毕竟格里菲斯确实是个很漂亮的男人,可能也挺合教皇陛下的心意。可惜他不像我,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卖。可怜的迪特里希枢机主教发现一切真相后敢怒不敢言,宁愿自请降职、去新面对土着蛮夷,也不愿意留在梵蒂冈、看一个穿教皇袍的渎神者在教堂里亵渎上帝。”说到最后一句,菲泽塔故意加重语气,强调“穿教皇袍的渎神者” 迪特里希主教原本一直和教皇很亲近,是他最信赖的亲信之一。可是“圣女”来了以后,不出一个星期,迪特里希主教就莫名其妙地突然自请降职,弄得所有人都一头雾水。迪特里希主教的反常行为背后原来是这个原因。所有的“神迹”居然都是假的,是教皇本人在帮一个异教徒装神弄鬼。梵蒂冈的禁军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教皇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而《圣经》上写的内容也都是绝对不容置疑的真理。可教皇自己就背叛了《圣经》的教诲。眼前的事实对单纯的禁军卫士的打击可想而知。 还不够,他们与教皇之间的裂隙还不够大。菲泽塔继续拉扯众人心中不信任的伤口,往里面滴入被称为“猜疑”的毒汁,让伤口再也长不好。 “大家好好想想,没有教皇陛下的准许,怎么会有人找得到当时被软禁的我?” 当然是靠伊密尔做小海盗时练出的偷鸡摸狗的本事。 “没有教皇的宽恕,谁敢冒充耶稣?” 菲泽塔之类没有灵魂可下地狱的人就敢。 “当时又是谁第一个称格里菲斯为‘耶稣’的?” 过了这么久,谁记得清?不过在菲泽塔的暗示下,所有人都对教皇投以不信任的目光。 教皇自己就是个渎神者,而且证据确凿。不止是震惊的梵蒂冈禁军卫士,就连菲利普国王都被菲泽塔的一连串话打击得失去了思考能力:“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国王陛下,虽然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想来你对我的名字不会陌生。几年前的圣多美,几个月前的那不勒斯f” 几年前,“朗斯洛特号”停靠在圣多美,之后没过多久,岛上的黑奴就集体造反,把整个圣多美搅得天翻地覆。时至今日,那个怂恿者的名字都是圣多美奴隶主的大忌。几个月前,“人鱼号”到了那不勒斯,之后没过多久,先是那不勒斯的商人集体造反,然后就是总督府失火,总督葬身火海。 菲利普国王想到了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名字,几乎是把这个名字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 的女儿。菲泽塔在心里把菲利普国王的话补充完整,亲热地凑到教皇耳边:“圣父,难道您以为我会真的把自己的姻外甥女交出来?不过我留下的衣服首饰都是正宗的中国货,就当是我买赎罪券的钱。您会代表上帝原谅我的,对吗?” 这次菲泽塔说得很小声,除了教皇以外,没有第二个人听得到。别人只看到一个漂亮不似凡人的“少年”亲昵地对教皇耳语,说完后还荡地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却没注意到教皇铁青的脸色。 “圣父,”菲利普国王挣开禁军卫士的桎梏,拔出佩剑,“您介意我把这个妖孽就地正法吗?” “如果我真的是妖孽,你用剑杀得死我吗?”菲泽塔把教皇推到一旁,解下腰间的软剑,“更何况和一个赏金猎人动手,你觉得明智吗?” 菲利普国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菲泽塔手中的“腰带”轻轻一挥,接着就是“嘡啷”一声。完整的剑身落在地上,兀自左右摇摆不定,锃亮的剑刃扭曲地照出一房间骇然失色的人,菲利普国王手中只剩一个剑柄。 “材质不错,如果铸的人能稍微多用点心,或许也会成为一把绝世好剑。”菲泽塔听到脑海中传出北斗的感慨,“可惜铸造者只把它当装饰品,根本没打算让它上战场,就算外表做得再好看,骨子里充其量不过是铁匠铺里量产的便宜货。难道他以为这种东西能和我比吗?” 要是菲泽塔不小心一点,断的就不是菲利普国王手中的剑,而是他的手指甚至手腕。剑柄也落到了地上。可随着菲利普国王一声令下,梵蒂冈卫队和西班牙卫队立刻把菲泽塔团团包围在中间。 菲泽塔扫了一眼面前的敌人:“好吧,作为平民,和国王动手也不太明智。”说完一把拽过查理国王,把剑架上他的脖子,“不想让他死,就乖乖地退下!” 查理国王终于从观众光荣晋升为道具。 “孩子,蒙主宠召而死的人是有福的。这也是你作为基督徒的荣耀。”被抓住的不过是法国的傀儡国王,又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教皇示意卫队不必顾忌查理国王的安危,继续缩小包围圈。 “陛下,圣父好像不太关心你。”菲泽塔在查理国王耳边低语,突然将他向前一推。 虽然教皇已经下过命令,不必顾忌查理国王的死活,可看到一个国王向着长矛刺枪扑过来,卫队的士兵们还是出自本能地避让。就在他们分神的时候,菲泽塔纵身越过阳台的栏杆,跳入大海。 “自寻死路,魔鬼!” 阳台下面的海中遍布礁石,露在海面上的黑色石头只是冰山一角,海面下还藏着无数暗礁。因为受到礁石影响,这边的水流也分外湍急,仿佛魔鬼大张着嘴,露出黑色的牙齿,随时准备吞吃生命。就连海船都不敢往这边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湍急的水流带得触礁,船毁人亡。菲泽塔的身材连“强壮”二字的边都沾不上,就这么赤手空拳地直接跳下去,就算刚入水的时候侥幸没有撞上礁石,湍急的水流也会带着她脆弱的身体往礁石上撞。就算她的泳技好到可以与水流一搏,梵蒂冈和西班牙的卫队就守在海岸边,她只能要么乖乖被捕,要么在海中游得精疲力竭,最终葬身海底。 菲利普国王和教皇扑到阳台边,想看对教皇不敬的新教徒魔鬼会是什么下场,可他们没看到菲泽塔摔碎在礁石上的尸体,只看到一条体形庞大的海豚驮着她游走,还有一大群小海豚护卫般围在她身边,好像骑在大海豚背上的是海神。 注释:a.利欧十世:(14751521,15131521在位。)原名乔凡尼?迪?洛伦佐?德?美第奇,文艺复兴时期最后一位教皇,教皇谱系上第219位教皇。 b.《马太福音》第二章:当希律王的时候,耶稣生在犹太的伯利恒。有几个博士从东方来到耶路撒冷,说,那生下来作犹太人之王的在那里。我们在东方看见他的星,特来拜他。希律王听见了,就心里不安。耶路撒冷合城的人,也都不安。他就召齐了祭司长和民间的文士,问他们说,基督当生在何处。他们回答说,在犹太的伯利恒。因为有先知记着说,犹大地的伯利恒阿,你在犹大诸城中,并不是最小的。因为将来有一位君王,要从你那里出来,牧养我以色列民。当下希律暗暗的召了博士来,细问那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差他们往伯利恒去,说,你们去仔细寻访那小孩子。寻到了,就来报信,我也好去拜他。他们听见王的话,就去了。在东方所看见的那星,忽然在他们前头行,直行到小孩子的地方,就在上头停住了。他们看见那星,就大大的欢喜。进了房子,看见小孩子和他母亲马利亚,就俯伏拜那小孩子,揭开宝盒,拿黄金、乳香、没药为礼物献给他。博士因为在梦中被主指示,不要回去见希律,就从别的路回本地去了。耶稣和他的家人设法逃到了埃及避难。 c.卡斯蒂利亚公爵是作者虚构的人物,请不要拿真实的历史人物对号入座。 d.1531年,德意志选侯已经选举查理五世的弟弟斐迪南(也就是马克西米利安的父亲)为“罗马人民的国王”使他成为查理五世皇位的继承者。查理五世在1550年提出希望他的儿子菲利普(即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继承他的皇位,但这一建议受到马克西米利安的反对。双方达成了一项协议,仍由斐迪南接替查理五世,菲利普将继承斐迪南,但是在菲利普接任皇帝后,马克西米利安将作为罗马人民的国王统治德意志。这项安排最终并没有实施,但由于查理五世在继承权问题上的固执表现,哈布斯堡家族两个分支之间原本和谐的关系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了。马克西米利安对查理五世的举动也耿耿于怀,逐渐开始反对查理五世。 e.即咖啡。当时的天主教徒认为咖啡是“魔鬼撒旦的饮料”直到教皇克雷芒八世(15361605,原名伊波利托?阿尔多布朗迪尼,15921605在位)品尝过后,深深为其所动,认为“这样的美味,即便是撒旦,我也要让它受洗,成为基督徒的饮品!”咖啡这才正式在西方世界流行开来。 f.当时那不勒斯归西班牙统治,不过圣多美受西班牙统治是作者虚构的。 第81章 巴别(4) “人鱼号”停在距离撒丁岛不过几海里的地方,已经做好扬帆远航的一切准备,只等船长回来。 “丫头怎么还不回来?”凯撒嚼着烟草,不安地在甲板上来回踱步,“海里有动静吗?” “没有”靠在船舷边的马诺罗打了个呵欠,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重复同样的答案。可凯撒还是每隔几分钟就要再问一次。 “她不会他又迷路了吧?” 让菲泽塔一个人回来,她要是没有迷路,才是咄咄怪事,约瑟想。看这一船的人急切地等着菲泽塔回来,好像他们还不如他一个“新来的”了解船长的路盲有多严重。 “凯撒,别急。”马修还在擦他的眼镜,“就算菲兹不认路,难道海豚还不认路吗?” 他的意思是他的侄女智商还没有海豚高?或者指望海豚通人性,会看在“人鱼号”的船员们一直用残羹剩饭喂它们的份上,把他们的船长带回来?约瑟很想把话说出口,可是船上的气氛太凝重,压得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船长不在,大副就是主心骨,主心骨是什么样,手下的人就会是什么样。现在凯撒坐立不安,弄得一船的人都紧张得有些神经兮兮,尽管没几个人知道为什么要紧张。还有可怜的未婚夫。几乎自从菲泽塔到梵蒂冈以后,他就没有安心过。约瑟不无同情地看了看范,发现他的视线一刻都不曾离开海面,好像只要他盯着海水看,船长就会从海里冒出来。他难道以为和他订婚的真的是条美人鱼吗?约瑟很想笑,但是笑不出来。他突然很怀念菲泽塔和他们在一起时的时候。虽然明知道船长是个和他同龄的小丫头,是个无权无势的平民,而且还是个对航海一窍不通的白痴,可不知为什么,约瑟总感觉只要有菲泽塔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约瑟环视了一下四周。凯撒不停地来回踱步,好像不把甲板或者他的鞋底磨穿,他就不甘心,而他的鹦鹉“杰克”更是千载难逢地闭上了它的鸟嘴;马修不停地在衣服上擦眼睛,约瑟真担心照这样擦下去,他会不会把镜片擦穿;索菲抱着米迦勒在船舱里面,虽然约瑟听不出索菲在做什么,就连米迦勒都安静得反常;真介已经不知第几次检查绞索、船舵等等的情况,还是不放心地再检查一遍;剩下的人包括约瑟在内,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海面,好像船长会从水里突然冒出来。看来船长不在,没法安心的不止是约瑟一个。甚至就连小猫“南瓜”都趴在奥尼恩的肩头,不声不响地盯着海面,只是不知道它等的是船长,还是仅仅对海里的鱼感兴趣。 海中会传出海豚的叫声,原本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可“人鱼号”上的人听到海豚的叫声,都像是突然被人破了美杜莎的诅咒,一下子从石像恢复为活生生的人。 “是丫头吗?丫头回来了?”凯撒扑到船尾,“哈哈哈,是丫头!我就知道,魔鬼都不敢收她,不然她会把撒旦的宝座都抢了。” 船长回来了?触目所及,约瑟没有看到还有别的船,再顺着凯撒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一群海豚向他们游来,而领头的大海豚上趴着一个修女。随着大海豚乘风破浪,修女披散的金棕色长发在海风中飞舞。那头发,莫非是。 海豚停在“人鱼号”旁边,船上立刻扔了绳索下去,不等“修女”自己爬上来,船上的众人就心急火燎地把她拉上船。 菲泽塔低头绞干修女袍的下摆:“谁都不许笑!” 她要不说,约瑟还没意识到她穿着女装,如今一看真他妈别扭。船长回来了,约瑟自己都惊讶船上的压抑气氛居然立刻一扫而光,甚至连他自己都是一看到船长回来,立刻就有心情去关心她反常的穿着。 宽松的修女袍原本根本看不出身材,可湿衣服都贴在菲泽塔的身上,她的身材立刻纤毫毕露。路易斯拱了拱马诺罗,双手比划菲泽塔的腰臀曲线。虽然菲泽塔的胸脯不是很丰满,否则也不会一直被误认性别了,正面曲线有些不尽如人意,但是看她的背影,纤腰,女人味十足。尤其是浑圆结实的小,让人忍不住想往上面按一把,试试手感和弹性。 有男人色迷迷地打量未婚妻的身材,让未婚夫很不高兴。范扔了件斗篷到菲泽塔身上,遮住了路易斯的视线。 “路易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菲泽塔放下绞干的衣摆,用斗篷裹住身子,却对未婚夫看都不看一眼,“凯撒,从这里到直布罗陀海峡要多久?” “以最快速度航行的话,最多三天。”凯撒立刻回答,“我们要回英国了吗?” 菲泽塔不置可否:“先去接‘尼可’回来再说。海豚说地中海的海水含盐量太高,让‘尼可’有点不太舒服,而且海底凹凸不平,硌得它肚子疼。‘尼可’在直布罗陀海峡等我们。” “小畜生现在越来越娇贵了,”凯撒把嘴里的烟草吐进海里,“它倒没把海底压平。” “这里的海水浮力太大,它沉不下去。” 又是“尼可”那只神秘的宠物。不知道“尼可”是鱼还是别的什么海洋生物,居然会被海底的石头硌到肚子。即使是地中海东部海水最浅的地方,水深都有十几米了,难道“尼可”是条鲸鱼吗?十几米深的水都能搁浅。 “所以在到达直布罗陀海峡以前,我们只有使劲逃命了。” “逃命?”众人不解。 菲泽塔站到船头,用拇指不屑地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顺着菲泽塔手指的方向,“人鱼号”的船员们看到的却是与船长轻松的态度截然相反的阵仗地平线上升起茂密的桅杆,最小的都是三桅战舰。西班牙海军追来了。 “丫头,你做什么了?” “没什么,”菲泽塔的语气一派轻松,“不过是叫教皇把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烧死罢了。” 把西班牙国王烧死!约瑟吓得腿一软,差点跌倒。西班牙可是海上霸主,就连伊丽莎白女王都不敢随便得罪菲利普国王,哪怕明知道他一旦掌握英格兰的统治权,一定会下令杀光英国的新教徒,也不敢直截了当地拒绝他的求婚。而与圆滑的女王相比,英格兰女船王就不那么懂得变通了,居然向教皇下令,要他把他最忠诚的追随者西班牙国王烧死。就算没法付诸行动,这样的大不敬也足够让菲利普国王把他们赶尽杀绝了。现在西班牙的军舰追来了,“人鱼号”没有火炮没有撞角甚至都没有几个人,拿什么和西班牙的军舰比?就算菲泽塔一个人能以一敌千,那也要在对方同意接舷战的情况下。以目前的悬殊实力来看,只要对方一轮炮轰,“人鱼号”就完蛋了。 “怕什么?你们的船长和你们同在!”菲泽塔的双手拍上船头,气势汹汹好像她手里拄着教皇的权杖,“不自量力的人类,竟敢到海上来向我挑战!他们要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说得好像她自己不是人类一样。面对船长的自信,约瑟只有苦笑。 约瑟正纳闷现在还能有什么逃出升天的办法,凯撒已经兴奋地跑上舵手台,指挥众人调整航向,摩拳擦掌的架势好像不是“人鱼号”即将任人宰割,而是要去痛打落水狗。 菲泽塔仰起头,阳光照亮和船头的人鱼雕像一模一样的年轻脸庞,微启的樱唇突然爆发出与她的身躯不相称的嘹亮叫声。尖锐高昂的声音不像是人类的话语,倒像是海豚的歌唱。约瑟从来不曾想到过,人类居然发得出如此尖细的声音。海里的海豚都能听懂菲泽塔的话,纷纷从水面跃起,用此起彼伏的叫声回应,然后落入水中游走。约瑟似乎有些猜到为什么菲泽塔会被称为“人鱼”了。 “丫头,往前走就是了!”凯撒兴奋得连声音都在发抖。 “凯撒,注意速度,别让他们的炮弹打到我们,但是也别把他们甩得太远。”菲泽塔冷冽的背影让人不寒而栗,“我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海上霸主。” “是,船长!” 海上霸主?就靠这么一艘小船?如果不是自己的船长说这样的话,约瑟一定笑得满地打滚。可是菲泽塔语气中的自信让他不由自主地相信,她能创造奇迹。 菲泽塔扬起手,指向前。 “升满帆,起航!”凯撒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海面上。 船帆“呼啦”一下展开,立刻就灌满了风,“人鱼号”开始缓慢地前行。 西班牙海军舰队的指挥官加西亚原本只是负责护送国王到撒丁岛觐见教皇,可是之后不到一天,国王和教皇就下令,要他去追一个骑着海豚逃走的人,再后来就成了十艘西班牙军舰追一艘单桅小帆船。 “这算什么东西?”加西亚放下单筒望远镜,递还给旁边的副官。菲利普国王下令说要活捉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他要把那个恶魔亲手烧死,加西亚还觉得有些难度。毕竟枪炮无眼,一个不小心,就难免会弄死国王要活捉的人不过事实上难度岂止是大,简直是非常大,因为真正的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活捉”原本看到对手只有“人鱼号”一艘小船,加西亚打算仗着西班牙军舰人多势众,先吓唬吓唬他们,劝他们投降,保证对除了船长以外的人都缴械不杀。运气好的话,可能“人鱼号”的船员看到西班牙海军的阵势就吓傻了,直接把他们的船长交出来,可就算运气再差,大不了接舷肉搏。不论怎么看,加西亚一方都占有绝对优势,应该能完成国王的交代。 要他带着全副武装的舰队去追一艘小舢板,简直是对西班牙老将军的侮辱。加西亚站在舰桥上,正考虑该怎么做,才能完美地完成国王交给他的任务,让平凡的任务也能体现出他的能力,旁边拿着望远镜的副官却不小心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加西亚很不满意副官在战场上还嬉皮笑脸的态度。要知道对军人而言,轻敌是大忌。出于军人的习惯,不论是战场上还是战场外,加西亚都是个严肃得过头的人,以至于他的妻子经常说他像是“脸上刷了浆糊”除了板着脸以外,不会有别的表情。 “船长,您自己看吧。”副官把望远镜递给加西亚。 一看到“人鱼号”上的情形,加西亚自己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做出对他而言已经算得上“笑容”的表情:“这算什么东西?” “人鱼号”这样的配置也能算是海船吗?火炮、撞角,什么都没有,船员也不过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还老弱妇孺一大把。和西班牙的军舰比,“人鱼号”就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想玩海军或者海盗的家家酒,可是算上自己家的兄弟和邻居家的小孩,还凑不齐船员的数量,于是就把家庭主妇、行将入土的老人、家里的异教徒奴隶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一起拉进家家酒当“船员”看来是加西亚多虑了。只要划艘救生艇过去“接舷肉搏”对方的船长简直是手到擒来和西班牙的军舰比,“人鱼号”小得简直比救生艇都大不了多少,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称为“接救生艇肉搏”才对。 己方派了十几艘战舰,居然只是为了对付这么一艘毫无反抗能力的船。副官很想笑话加西亚小题大做,但对方好歹是自己的上司,他不敢笑。不过如今加西亚自己都想笑话自己。算了,既然带都带出来了,就当是来地中海游玩吧。 “打旗语,叫他们投降。”加西亚收起望远镜,“我不想浪费炮弹。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肯乖乖投降,我留他们所有人活口。”不过仅仅是加西亚一个人打算留他们活口。把俘虏押到国王面前以后,国王愿不愿意留他们活口,就不是加西亚能干预的了。 加西亚所在的旗舰“圣伊莎贝拉号”打出旗语劝降,结果“人鱼号”的回答居然是“该投降的是你们”接着就开始加速逃跑。 “他们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吗?”加西亚火了,“追上去,给我把那艘船轰沉!” 随着“圣伊莎贝拉号”船首炮的轰鸣,一枚炮弹向“人鱼号”呼啸而来。 “五英尺。”菲泽塔看都不看。 “八英尺。”凯撒不假思索地回答。 炮弹落在距离“人鱼号”船尾大概十英尺远的地方,溅起巨大的水花。 “哈哈哈,丫头,你又欠我一桶酒!”凯撒的笑声传遍整艘船。 第82章 巴别(5) 这两个人的神经是用什么做的?约瑟暗暗心惊。看到西班牙的军舰向他们开炮,他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菲泽塔和凯撒居然还有心思拿炮弹会落在什么地方来打赌。 “小丫头果然不行,”凯撒还在得意,“有些事不是光靠天才就能解决的,还要靠经验。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 “我要是什么都会,还要你干什么?”菲泽塔打断凯撒的老生常谈,“我们还要多久才能离开航线?” “我们已经不在航线上了。” “别再和我说话。”菲泽塔再次发出尖锐的叫声呼唤海豚,举起双手,开始指挥一场电闪雷鸣的海上交响曲。 交响曲的前奏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船长,他们偏离航线了。”副官向加西亚汇报,“要不要追上去?” “那艘船的船长是白痴吗?”加西亚已经快疯了。海船偏离航线意味着什么,就连刚出海的水手都知道,更不用说他们是在地中海。 地中海的海底崎岖不平,虽然西面比东面要稍微平整些,仅仅是“稍微”平整些而已,同一艘船的船头和船尾的水深相差几百米都不足为奇。对吃水比较深的大船而言,在地中海航行时一个不小心,就难免会触礁。所以尽管地中海自古以来就是海船往来密集的地方,航线四通八达,可从来没有船胆敢偏离航线一步。往来船只还都要找经验丰富的领航员,才敢出海。而且现在他们还是在礁石最多的撒丁岛以北海域,即使是“人鱼号”这样的小船,都难免会撞上藏在水面下的暗礁。可“人鱼号”偏偏就像个白痴,在地中海乱逛一气,而且就是往航线以外跑,好像生怕跟在后面的西班牙舰队以为船上有聪明人。一开始通过望远镜看到“人鱼号”掌舵的凯撒像个老海盗,加西亚还以为他们至少会懂些航海常识,可如今看来,要他一个老海军指挥官去追捕“人鱼号”上的人,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加西亚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们是要去哪里?” “不知道,看不出来。”副官摇头,“只能看出大致方向是向西。” 撒丁岛向西只有法国、葡萄牙和西班牙,要不就是非洲的原始丛林很不幸,其中的大多数还是西班牙或者葡萄牙的殖民地。就算“人鱼号”能逃到直布罗陀海峡,还是要绕过西班牙和法国,才能回到英国。虽然不知道菲泽塔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惹得菲利普国王勃然大怒,从国王下命令的语气来推测,估计不会是什么很轻的罪。难道她以为惹怒了西班牙国王,还能沿着西班牙的海岸线逃回去?当“海上霸主”西班牙的海军是摆设吗。 “别追,让他们自己触礁。” “人鱼号”在水面轻巧地滑行,舞蹈般灵巧地绕过海里的礁石。看到西班牙的军舰没有追上来,“人鱼号”干脆也停下等他们。 “船长,‘人鱼号’有旗语传来了,说”了望员不敢说下去了。 “说什么?”加西亚怒吼。 “他们说”了望员咽了口唾沫,“他们说:‘西班牙胆小鬼真是名不虚传,和你们的国王一样,是裆里没长那玩意儿的孬种’。” “人鱼号”上,罗宾按照凯撒吩咐的动作给西班牙舰队打了旗语,可他自己还莫名其妙:“凯撒,刚才那个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们是裆里没长鸟的娘们。”凯撒把舵盘打得几乎在空中飞起来,“哈哈哈我想找个海军这样骂一通想了很久了。” 说得好像他们自己的船长是裆里有鸟的爷们一样。约瑟腹诽道。他看不出来船长和大副在做什么,只觉得“人鱼号”左摇右摆,像个连路都走不稳的酒鬼,晃得他都想吐了。看到范憋得脸色发青,一直到船停下来,才趴到船舷边吐,约瑟怀疑船长是不是故意在整她的未婚夫。有个太强悍的恋人果然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尤其是对男人而言。约瑟甚至都没看出船长为什么要生未婚夫的气,范就被她这么往死里折腾。 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侮辱,西班牙舰队果然追上来了。 “凯撒,现在怎么办?”看到后面被他们激得杀气腾腾的追兵,想哭的肯定不止约瑟一个。 “废什么话,是船长的命令!”凯撒赶紧撇清关系,“是船长叫我有多难听骂多难听。” 约瑟还是第一次听到凯撒一本正经地称呼菲泽塔为“船长”而不是带着大人训小孩的口气叫她“丫头”却是在如今的情况下。 “男人愚蠢的自尊。”菲泽塔终于开口了,继续指挥。她指挥的交响曲要开始进入了。 凯撒双眼死死盯着站在船头的菲泽塔,把她的手势转化为一个个具体的命令。 “调整三角帆的死了吗?没死的就赶紧给我左转三十度。你他想害得我们触礁吗?” “横帆的,往右偏一点!把帆拉得那么直,想找死?船开得太快,撞上暗礁,你负责?” “了望台上的,怕高就别往下看,别在这当口给老子晕过去!盯着点后面的船,别叫他们给追上了!,要不是这船上有最好的领航员,老子才懒得理会你们一群草包。” 七弯八拐地行驶了很久,“人鱼号”终于开始直行,想不到西班牙的军舰仗着风力加人力划桨,速度比“人鱼号”快,绕过礁石区,从左右两面包抄。 “他们上当了。”菲泽塔从船头下来,背靠在船舷边看热闹,“凯撒,加速。前面的礁石都比较深,我们的船撞不到。” 没过多久,后面就传来轰然巨响,一艘西班牙军舰撞上了暗礁。 “很多地方,我们过得去,他们未必过得去。这就是小个子的好处。” 听到菲泽塔的话,真介在一旁大点其头。 可就在这当口,另一艘西班牙军舰渐渐近“人鱼号” 约瑟看到对方的船帆投下的阴影在海面上蔓延,抬起头,只看到对方洁白的巨大船帆遮住了太阳,铺天盖地而来,眼看着就要追上“人鱼号”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约瑟甚至清楚地看见对方船上的炮手推出密密麻麻的侧舷炮,而指挥官举着手,只等自己的船调整好方向,就下令开炮。 “白痴。”在一艘没有任何武装的船上面对一艘全副武装的敌舰,菲泽塔却冷静得可怕。 在大炮准头有限的时代,海船只能靠侧舷密集的炮火来保证攻击效率。对方的指挥官显然已经形成惯性思维,只知道在海上,当两艘船呈“t”字型的时候,以侧舷对着对方的船可以占尽攻击的优势,而以船头或船尾对着对方的船基本上只有挨打的份,却不曾想过面对没有火炮没有撞角的“人鱼号”根本不存在并驾齐驱时两艘船的侧舷炮互相攻击的可能性,反而能增加被攻击对象的受打击面积,提高攻击效率。 不过惯性思维是个好东西,让能够跳出思维模式的人更容易出奇制胜。 “凯撒,往左偏四十五度。”菲泽塔举起手,指着跟在后面的船,嘴角慢慢地咧成诡笑,“三,二,一。下去!” 对方的指挥官显然是个思维僵化的人,一看到“人鱼号”调整航向,自己也跟着调整,以保持自己的侧舷对着对方的船尾的阵势。随着菲泽塔的手指重重地往下比划,又是“轰”的一声。紧紧跟在他们后面、一心想抢头功的西班牙战舰也光荣触礁。 “人鱼号”趁机逃之夭夭。 菲泽塔跑回船头,向着大海发出海豚的叫声,海豚纷纷回应。接着就游向后面的西班牙战舰,只留了一条小海豚给“人鱼号”领航。 虽然撞得不轻,幸好触礁的“金雀花号”和“蓝天号”都是三桅战舰,即使船底破了个窟窿,还不至于马上沉下去。船上都是航海经验丰富的老海员,一听声音,就知道不妙。不用船长吩咐,水手长立刻命令能腾出手来的人都下到底舱,有条不紊地开始分工紧急修补船只和往外舀水。幸好还没有开战,有空闲的人还比较多。 船底的窟窿十分壮观,不过是几分钟的功夫,底舱的水就齐腰深了,而且海水还在源源不断地汹涌而入。海水的浮力让人使不上劲,大海的力量又太过猛烈,虽然水手们个个都是大力士,也要几个人合力用木板堵着缺口,才勉强能暂时阻止海水的大规模入侵。后面接力的人正拿着榔头钉子,要把木板钉上,堵着缺口的人却突然被撞散。 “这他是怎么回事?”看到海水又开始飞速上升,老水手急得破口大骂,“你们在娘们肚皮上的劲呢?现在连这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不想死,就赶紧给我把那个洞堵上!” 年轻水手刚想说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撞他们顶住的木板,他们才会被撞开,可话还没出口,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到船舱里来了。骂骂咧咧的老水手话说到一半,突然沉入了及胸深的海水里,再也没有出来。 “怎么回事?”水手长听见水声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也从楼梯滑下来,“你们几个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把那个婊子养的漏洞给堵上!”话刚说完,又一个水手突然沉了下去。 剩下的人都不敢再去理会漏洞,反而争先恐后地往上面的舱室跑。 “一群胆小鬼。”涌入船舱的水流太激烈,有人被水流冲倒,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水手长以为他们是被不断涌进来的海水吓怕了,自己跳下水,打算给他们做个临危不惧的榜样。 “你们几个还不下来?里面又没鬼!” 可没有一个水手敢下来,反而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他旁边。 水手长低下头,看到旁边有一个黑影,立刻拔出刀来:“什么东西?” 水里伸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乌溜溜的眼睛天真地盯着他,还发出可爱的叫声。是海豚。 原来不是鲨鱼。水手长松了口气。海豚一遇到鲨鱼,就会群起而攻之。海里有海豚,也就是说没有鲨鱼。友舰近在咫尺,就算船真的沉了,船上的人也不会有危险。水手长彻底放下心来,把小刀往上一扔,插在房梁上,摸了摸海豚的头:“小东西,你怎么进来了?” 海豚看到水手长的刀扔得够远了,冷不防咬住他的衣服拖进水里,从礁石撞出的缺口游出去,一直拖到海底。在水下的时候,水手长看到还有几条海豚正在用鼻子撞船的缺口,把窟窿越撞越大,更多的海豚等在外面,准备进去继续拖人。 原本触礁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没过多久,“金雀花号”和“蓝天号”就相继发出求救信号,而船正在快速下沉。虽然纳闷触一次礁,居然让经验丰富的两位老船长都吓得像第一次出海的新手,离他们比较近的船还是靠过去施救。可是面对救援船扔进海里的网状绳梯,一群老水手居然都成了旱鸭子,没有一个敢下水。施救的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雀花号”和“蓝天号”的船员随着他们的船一起葬身大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加西亚满含怒意的嗓音像闷雷。十艘西班牙战舰追一艘玩具般的小帆船,可别说是给对方造成任何损害,居然都还没有交上手,自己就先折损了两艘船。他这个指挥官干脆跳下海去淹死算了,免得回西班牙丢人现眼。 海里传出海豚的叫声。一条小海豚戴着船长帽,神气活现地从“圣伊莎贝拉号”面前游过,旁边几条海豚也在水下发出磔磔怪笑般的叫声。 没过多久,又有一艘船触礁了。海豚听见船撞上礁石的声音,立刻向触礁的船游过去。这次触礁的地方离吃水线比较近,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清澈的海水中,海豚前赴后继地用鼻子把船的缺口撞得更大,然后游进去,把人拖出来,一直拖到海底。没过多久,又有一艘船步上了“金雀花号”和“蓝天号”的后尘。更多的海豚跟在依然完整的船后面,带着天真可爱的笑容,等着他们触礁。 “看在圣母的份上,那条船上真的是人类吗?”加西亚终于明白了,白痴的不是“人鱼号”的领航员,而是他自己!“人鱼号”上有人听得懂海豚的叫声,而且会指挥它们作战! 第83章 巴别(6) “人鱼号”根本没有必要沿着规定航线行驶。难道人不知道海里的情况,海里的海豚还不知道吗?西班牙舰队的领航员是只敢待在海面上的人类,可“人鱼号”的领航员是海豚。难道对水流以及海底的地形,人类会比鱼a更清楚?加西亚终于知道为什么“人鱼号”故意要把他们往航线外引了。谁规定海战只能用大炮和撞角打?离港不过几个小时,“人鱼号”已经不费一兵一卒,光靠海底的礁石,就让追在后面的西班牙舰队损失了三分之一的船。 “传我的命令下去!先别管追击的问题了,叫各艘船注意水流,过了这片海域再说。” 再往前就是熟悉的海域了。幸好“人鱼号”是往海底比较平坦的西面跑。要是他们向东面行驶,别说是活捉“人鱼号”的船长,恐怕加西亚率领的舰队都回不了西班牙了。 “船长,‘无敌号’打旗语过来。他们的船长要求登船。”了望员喊道。 “告诉他们,有什么急事,就不能驶过礁石区再说吗?”看到加西亚脸色不善,副官替他回答。 了望员按照命令打旗语过去,“无敌号”很快就有了回复。 “船长,‘无敌号’船长坚持要求登船见您,而且说是十万火急。” 看来是真的有什么重大事件,用旗语说不清楚,非要当面说不可。看“人鱼号”的样子,他们并不想甩掉追兵,反而时不时地停下来等他们,好像生怕后面的西班牙军舰追丢。加西亚重重地点下头,同意“无敌号”船长登船。 一得到“圣伊莎贝拉号”同意,“无敌号”船长迪亚斯立刻登船,来不及顾忌礼节,匆匆冲上舰桥:“长官,追捕任务是死命令吗?如果不是,我建议立刻返航。” “迪亚斯船长!”加西亚竖起花白的浓密眉毛,“区区几条海豚,就把你吓破胆了吗?西班牙海军没有这样的懦夫!你要是害怕,就自己脱下军装,回老家种地去!”海员都很迷信,海军也不例外,要对付一个能指挥海豚的人,众人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人鱼号”的作战策略出乎任何海战的常规,加西亚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是他是总指挥官,一旦他让人看出哪怕一丝怯懦,整个舰队立刻会变成一盘散沙。迪亚斯自己送上门来讨骂,正好成了出头鸟,成为加西亚鼓舞士气的道具。 “迪亚斯船长,立即回到你的岗位,要么就干脆回去找你妈吃奶去!西班牙海军不需要婴儿!” “你知道那艘船上是什么人吗?”迪亚斯终于也被急了,上前一步,抓着加西亚的衣领拖到自己面前,“如果只是几条海豚,我当然不怕。可那条船的船长是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立刻返航!除非你打算带着这里所有的人一起去送死。” “注意你的身份,唐?费尔南多?迪亚斯船长!”加西亚一把推开迪亚斯,“那艘船的船长就是把圣多美闹得天翻地覆的‘伊丽莎白的杂种狗’?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西班牙挑衅。如果不把他处死,西班牙的颜面何存海上霸主的颜面何存既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向西班牙挑衅,如今还对教皇大不敬,我更不能放过他!” “你这白痴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他是在把我们往陷阱里面引!”迪亚斯还打算去揪加西亚的衣领,但立刻就被加西亚旁边的副官七手八脚地拦住,于是他只能用怒吼代替拳脚,“为了你愚蠢的骄傲,就要我们都给你陪葬吗?” “啊我忘了。那时候你也在圣多美,对不对?你已经决定放弃天主教信仰,改信新教,所以处处帮着你的教友?”加西亚的语气阴沉下来,“居然被一个新教徒吓破了胆,你干脆去英国算了,那里都是你的新教徒‘同胞’。” 看到加西亚执迷不悟,迪亚斯死心了,挣脱副官的钳制,拉平衣服上的皱褶:“那么请允许我暂时离队,唐?迭戈?加西亚舰队长。要是待会儿看到了海怪,别担心,我会带着捕鲸船来救你如果那时候你还活着的话。” 迪亚斯一回到自己的船上,“无敌号”立刻调头离队。还没开战,西班牙舰队就沉了三艘,逃了一艘,损失近半。 “船长,要把逃兵处死吗?”副官问。“无敌号”用船尾对着“圣伊莎贝拉号”的侧舷,“圣伊莎贝拉号”的炮手已经打开舷窗,把黑洞洞的炮口对着逃兵,只等船长一声令下,就用鲜血洗刷军人的耻辱。 加西亚却摇头:“那种胆小鬼,不值得我们浪费炮弹。” “可怜的唐娜?凯瑟琳小姐,居然嫁了这么个懦夫。”副官嘟哝道,“他要是我的女婿,我宁愿把女儿绑在船锚上扔进海里,也不会同意让他们结婚。” 可惜他的声音不够轻,加西亚还是全都听见了。 加西亚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要说迪亚斯和加西亚两家的恩怨,已经算得上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了。 不知什么原因,自从费尔南多?迪亚斯的父亲胡安?迪亚斯?梅西亚和迭戈?加西亚?德尔加多第一次见面开始,两个人就互相看不顺眼。从军功到上司的青睐,两个人什么都要和对方抢,大有不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就不罢休的架势。可惜两个人的水平半斤八两,抢的结果各有千秋,于是两个刚参军不久的毛头小子都觉得就是对方严重妨碍了自己的前途,彼此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后来毛头小子长成了英俊少年,两个人又看上了同一个女人。两个人都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在美人面前献殷勤都不甘落后。美人在二人之间无所适从,不知该选哪一个,于是情敌的身份给胡安?迪亚斯和迭戈?加西亚的关系火上浇油,两个人的矛盾从此愈演愈烈。据说当时迭戈?加西亚?德尔加多曾数次扬言,说要让胡安?迪亚斯?梅西亚下半辈子只能靠“梅西亚”维持生命,哪怕他真的是“迭戈的儿子”他也不会放过他。而胡安?迪亚斯则是发誓只要他还活着,加西亚就别想活到名不符实的那天他指的是“加西亚”这个名字,而不是“德尔加多”b。可惜两个人的誓言都没有兑现。时至今日,两个毛头小子都已经成了倔老头,也都还硬朗地活着。 后来迪亚斯家因为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欠了别人一大笔钱。迪亚斯家拿不出钱还债,多亏他们的乡下亲戚帮忙,一家人才不至于被债主赶出家门,露宿街头。乡下亲戚不要他们还钱,只要胡安?迪亚斯娶他们家的女儿,那笔钱就当是女儿的嫁妆。胡安?迪亚斯的父亲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不加思索地把儿子卖了。于是胡安?迪亚斯只能娶自己的乡下土包子表妹为妻,而他苦苦追求的美人成了加西亚太太。那阵子加西亚真可谓是春风得意。加西亚太太不仅貌若天仙,而且温柔可人,而迪亚斯太太尽管长得也不难看,可是个十足的泼妇,就因为在乡下哪怕带着丰厚的嫁妆,她都嫁不出去,她父亲才只能借着替亲戚还债,把这个烫手山芋甩掉。虽然两个人在官场和战场上依然是半斤八两的身份,被温柔美丽的妻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加西亚每次看胡安?迪亚斯被老婆揍得鼻青眼肿,心情就舒畅无比。 可惜二十年风水轮流转。娇小柔弱的加西亚太太生了四个女儿,没生下一个能继承父亲衣钵的儿子,而泼辣彪悍的迪亚斯太太生了半打儿子。不过这还不足以把加西亚气疯。真正气死人不偿命的是加西亚正打算好好找个前途无量的女婿,培养为自己的接班人,长女凯瑟琳却看上了迪亚斯家的小子,吵着闹着如果父母不允许她嫁给费尔南多?迪亚斯,她就和他私奔,或者干脆出家去做修女。 加西亚被女儿气得扬言要把“恬不知耻的小婊子和她的姘头”一起绑在船锚上扔进海里淹死,可是加西亚太太架不住女儿寻死觅活,费尔南多?迪亚斯还是和他的姓氏一样,成了“迭戈的儿子”尽管是半子。在婚礼上看到加西亚气红的脸,胡安?迪亚斯还故意惹他,说要让家里的儿子把加西亚家的四个女儿全都娶过来,以报当年的夺妻之仇,还特意气死人不偿命地补充了一句“幸好我家的儿子人数比你家的女儿多一半,你们家的女儿要是想嫁进迪亚斯家,还能挑挑拣拣”话还没说完,就被迪亚斯太太在儿子的婚礼上当着他认识的所有达官贵人的面用擀面杖打得到处跑。 女儿不争气地嫁给了老对头的儿子,加西亚当着所有人的面宣称要“亲手把奸夫妇给宰了”不过骂归骂,他怎么可能真的付诸行动,对自己的心肝宝贝女儿痛下杀手?于是时间一长,所有人都把加西亚的愤怒当笑话,甚至每次他的三个尚待字闺中的女儿只要一听到父亲开口,就滑稽地模仿他的语气,把他的骂人话背完,然后照样去和迪亚斯家的儿子用加西亚的话来说“偷情”加西亚太太对女儿们“形同叛国”的行为不闻不问,只是催已经出嫁的大女儿赶紧给他们添个外孙,让“外公”麾下再多个“兵”让他指挥,免得他闲着没事做,整天去打扰小两口甜蜜的二人世界。可怜的加西亚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不过面对妻女,他永远只有被她们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份。 不过现在看来,虽然亲家是个十足的混蛋,女儿自己找的丈夫好像也不错。 连迪亚斯都看出“人鱼号”只是个饵,前面一定有陷阱,加西亚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但是“活捉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不仅是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下的死命令,还是教皇庇护五世亲口下的死命令。在外人看来,这是毫无悬念的战争。老将军迭戈?加西亚?德尔加多亲自指挥数十倍于对方兵力的舰队,难道还抓不回一个逃犯?如果在十对一的战争中,占尽优势的己方不但没有给对手造成任何伤害,还损兵折将地无功而返,对指挥官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与这样的耻辱相比,十艘西班牙军舰追捕一艘没有任何武装的单桅小帆船,还没开打,就自己先折损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对加西亚的军人生涯,只能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污点虽然也足够让他在军中的老对头们,比如胡安?迪亚斯将军之流笑掉大牙了。加西亚不是不愿意撤退,而是无路可退。 被十艘西班牙军舰追在后面,“人鱼号”还有心思和他们玩猫捉老鼠,可见对方的船长根本不把这么点武装力量放在眼里。可如果放任一个英国佬狠狠地羞辱了西班牙的国王和天主教徒的最高统治者教皇,之后还能毫发无损地逃之夭夭,“海上霸主”和罗马教廷颜面何存?唯今之计,只有向西班牙本土或者意大利搬救兵,指望对方的陷阱吃不下那么多的兵力。 可是海员最忌讳鬼神。如果加西亚提出搬救兵,哪怕他自己没有返航,依然留下与“人鱼号”对峙,也说明他其实被会指挥海豚的对手吓住了,只是在故作镇定,士气便会一落千丈。所谓“一只狮子率领的一群绵羊,可以打败一只绵羊率领的一群狮子”就是说打仗时最可怕的不是敌人的强悍,而是自己的懦弱,而军队的强弱就取决于指挥官的信心。“人鱼号”的船长以一艘没有任何武装力量的小船,都敢面对兵力为己方数十倍的西班牙舰队,加西亚不能成为率领一群狮子的绵羊。 幸好现在有迪亚斯背着逃兵的骂名去替他求援,加西亚保住了指挥官的面子和士气。等援兵来了,或许他还能把“伊丽莎白的杂种狗”送上断头台,为自己的军旅生涯再添上光辉的一笔。虽然不知道迪亚斯是存心替加西亚解围,还是仅仅出于谨慎考虑,他在被加西亚用最侮辱军人的字眼“逃兵”骂过以后,还肯去替他搬救兵,可见是个能忍辱负重的伟丈夫,能屈能伸。半子确实是个值得女儿托付终身的男人,如今不论战场上是胜是负,老丈人都能放心了。 注释:a.海豚是哺乳类动物,属于兽类,不是鱼。不过鉴于当时的生物学水平,知道这一点的人可能不多。 b.西班牙姓名学小知识:西班牙人的正式全名为“教名?父姓?母姓”比如“胡安?迪亚斯?梅西亚”“胡安”是教名,“迪亚斯”是父姓,“梅西亚”是母姓。不过只有在极其正式的场合下,才会用母姓,一般只称呼父姓或者教名加父姓。在西班牙语的姓氏里,尚存有“父子连名制”残余,“迪亚斯”这个姓氏代表“迭戈的儿子”而“迭戈”是加西亚的教名。“梅西亚”这个姓氏则来源于古代西班牙语mexia,意为“药品”“加西亚”这个姓氏来自巴斯克语,意为“青年”“德尔加多”在西班牙语里是“瘦”的意思。两个人都是在拿对方的名字玩文字游戏。 第84章 巴别(7) 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以前在“人鱼号”上,约瑟从来没有觉得这艘小得可怜的船有什么可取之处。在海上颠得不晕船的人都没法习惯,停在港口找都找不到。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斯第尔顿家族的商船最小的都是载重以“百吨”为单位的马尼拉大帆船,四桅大帆船属于标准配置,而七艘旗舰除了“米达伦号”以外,全都是应该严禁民间私造的五桅巨无霸。在庞廷群岛第一次见识到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约瑟唯一的感想是“造了这么多船,英格兰的树居然还没有被砍光,简直是奇迹”都说越有钱的人越抠门,约瑟觉得菲泽塔就是其中的典型对用来赚钱的商船可以一掷千金,对自己的座驾就吝啬无比,宁愿在海上颠簸,也不肯多花点钱,多买点木头,造一艘比救生艇大一点的船。 可是看到追在后面的西班牙军舰接连有三艘船笨拙地撞上礁石,还有一艘船吓得落荒而逃,约瑟才知道“人鱼号”有多灵活。 还没交上手,西班牙舰队就损失近半。对方的指挥官终于知道“人鱼号”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不敢再莽莽撞撞地前行,剩下的船总算都平安无事地渡过了礁石区。 剩下的就纯粹是比航行速度了。从小得可怜的“人鱼号”上来看,巨大的西班牙军舰洁白的风帆像晴天的云朵,两相比较之下,越发显得自己渺小。为了增加速度,西班牙军舰甚至连无风期备用的浆都用上了。侧舷炮被推了回去,两边代之以密密麻麻的划桨,“人鱼号”后面像是追了一群长翅膀的大蜈蚣。可是风力加人力的西班牙战舰的速度,居然还比不过光靠风力行驶的“人鱼号” “真是八嘎呐。”真介抄着手,鄙夷地打量西班牙战舰,“他们的船是用来打仗的,又不是用来运货的,载重不是主要问题,速度快才是王道。船身造得那么宽,就靠横帆来提高速度,只有船头一个三角帆来控制方向,真是笨得可怜的说。” “那我们的船” “‘人鱼号’可是大叔的杰作哟,”一提到“人鱼号”真介就眉飞色舞,“用最好的木材,按照当初大叔在大明国造船厂偷师学来的技术造的,是大叔一生的杰作哟。话说那时候在大明国的造船厂做学徒工,真是辛苦的说。什么杂活都要干也就罢了,那时候我才刚开始学汉语没多久,就要说得像本地人一样,不然的话,一旦被他们发现我是日本人,我就完蛋了。” “为什么?” “那个大明国和日本的关系自古以来就不太好。”真介不好意思地搔着随风摇摆的黑色短发,柔软的发丝经常让约瑟联想到出生不久的小猫小狗身上的绒毛,“虽然两国之间经常通商,总难免有些海盗什么的。大明国人称日本人为‘倭寇’没办法,日本土地资源太贫乏了,尤其是沿海地区,就像大叔在日本时住的小村子。小姐也在那里住过哟。土地贫瘠得没法种庄稼,出海捕鱼也不是每次都能丰收,有时候不靠抢劫,根本活不下去。而且‘倭寇’也不全是日本人,一大半是南洋人和朝鲜人,其中还有许多从欧洲来的南蛮人。不过嘛,总之,大明国人对日本人的印象一直不太好。如果被大明国的船工发现一个日本人在他们的造船厂偷师,肯定会以为是为了偷学技术,好造出更好的海盗船来。万一说的汉语不够流利,一旦被发现是日本人,后果相当严重。学不好汉语,就是死路一条,大叔的汉语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学不好就是死,这种学语言的方法很刺激。想来学习效率一定很高。 西班牙舰队被远远地甩在后面,还要“人鱼号”控制船速,才能保证他们不会失去追逐的信心。和紧张的西班牙船长们相比,“人鱼号”上倒是一派轻松。 真介还在对约瑟侃大山:“其实当时也没有那么难啦。大明国土地太广,带点口音也没关系,遇到不会说的词,就随便发点什么声音糊弄过去,大明国人会以为是什么小地方的方言。大明国东面沿海的方言确实和日语很像,再说在当地听得久了,就自然而然的会说了。小姐才厉害呢。你们的语言和日语一点都不像,她只在日本住了几个月,就会用日语和当地人吵架,居然还吵赢了哟,口才真是让我这个日本人都” 约瑟正听得津津有味,真介的声音却突然刹住,回头看了看追在后面的西班牙军舰,突然趴在甲板上听了听,然后一跃而起:“やっぱりa” 不知出了什么事,真介急得在甲板上到处乱跑,可谁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船被小畜生咬穿啦!船被小畜生咬穿拉!”凯撒的鹦鹉“杰克”聒噪道,“船要沉啦!船要沉啦!” “‘杰克’,闭嘴!”凯撒喝住老鹦鹉,侧耳听了听,却也脸色大变,“船舱漏水了!” 真介在一边拼命点头。他刚才说的就是这个,只是因为太心急,忘了用英语该怎么说。 船在海上漏水意味着什么,连外行都知道。凯撒负责掌舵,走不开,甲板上只留下范和双胞胎控帆,剩下的人都立刻下到底舱。 “人鱼号”船舱的最下层是仓库,从楼梯上滑下去,只看到一个个木桶漂浮在齐小腿深的水里。舱壁上,海水正源源不断地从四个胳膊粗细的孔往里面涌。底舱的老鼠已经在忙着往外跑,“南瓜”正好守在楼梯口,趁机把藏在仓库的老鼠一网打尽。相比之下,比“南瓜”还年长一些的米迦勒就什么忙都帮不上了,只会坐在楼梯上咬着手指,看妈妈在底舱忙活。 “看在上帝的份上,终于有人来了。”索菲用肩膀顶着木板,压在舱壁上,总算堵住了一个缺口,湿漉漉的头发和裙摆让她狼狈不堪,可还有三个孔她堵不到。索菲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被吓得手忙脚乱,让米迦勒去甲板上叫人帮忙,可只有两岁多的孩子似乎根本听不懂母亲的命令是什么意思。索菲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先堵着一个孔再说,还是先放着不管,去叫人帮忙。万幸甲板上的人也及时发现了异状。 备用木板都漂在水上,很快就能找到。幸好孔都不大,虽然水流湍急,一人堵着一个洞,还是堵得住的,剩下的就忙着往外舀水。 “‘尼可’君也真是的,咬着船也咬得轻一些啊。”真介找出榔头,咬着手指粗的钉子,去修补漏洞。 这些洞是被动物咬出来的。 “你以为‘人鱼号’造得这么小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怕造得大了,‘尼可’咬不住。”菲泽塔用肩膀顶着船舱,觉得裙子真是碍事无比。还是男装好,就算衣服湿了,也不会拖泥带水。 “维基,‘尼可’怎么不在?” “它嫌地中海的海水盐度太高,不舒服,留在直布罗陀海峡不肯进来。” “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东西。”索菲换了个姿势,用另一边肩膀继续顶着舱壁,“大叔,你动作快点。” “大叔已经很快了。”真介嘴里含着钉子,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夫人也别太怪罪‘尼可’君,毕竟它对我们而言,还是很重要的伙伴。” 约瑟看了看船舱上的洞,想到以前做杂役的时候,帮着真介一起清理附着在船底的贝壳和海藻,看到“人鱼号”的船底两边的木头上带着奇怪的花纹。约瑟问过为什么要在吃水线下面刻奇怪的花纹,甚至猜测这可能是日本的一种祈祷海船平安归航的符咒。不过对约瑟的猜测,真介只是苦笑着摇头。现在回想起来,奇怪的“花纹”确实像是什么动物的牙印,一边一排,左右对称,只是大得让人难以联想到这是被什么东西的牙齿咬过留下的痕迹。“尼可”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咬住船! “人鱼号”上人手不够,虽然及时对底舱的漏洞做了修补,要把船里的水舀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事。船身平白无故重了不少,晃来晃去的水和漂在水里的装食物、淡水以及其他补给的木桶让整艘船更难保持平衡。“人鱼号”的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西班牙舰队中的“胜利号”第一个追上“人鱼号”侧过船身,密密麻麻的炮口从舷窗推出。凯撒看见蔓延到“人鱼号”甲板上的阴影,猛打舵盘,“人鱼号”整艘船都随之剧烈倾斜。 “轰轰轰轰轰”“胜利号”的二十多门火炮齐鸣,连绵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巨响。 “人鱼号”堪堪躲过对方的炮火,如果掌舵的不是航海经验丰富的凯撒,急转弯的倾斜和炮弹掀起的海浪恐怕已经把“人鱼号”掀翻。随着船身的剧烈倾斜,在底舱做紧急抢修工作的人一片人仰马翻。约瑟重重地撞上舱壁,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菲泽塔拉到一边。等他回过神,就看见一个装满淡水的木桶飘过来,重重地砸在他刚才所在的地方。漏洞重新敞开,海水再次汹涌而入,不过等船舱里的人恢复平衡以后,立刻就把漏洞堵回去。 “尽快把漏洞堵上,水能舀出去多少是多少。”看到底舱里的情况基本稳定了,船长立刻抽身去甲板稳定人心,“我出去看看。” 甲板上比船舱里面亮不了多少,紧随其后的“胜利号”船帆的影子把整艘“人鱼号”都笼罩其中,以两艘船之间的距离,菲泽塔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船长的长相。 “丫头,怎么办?”凯撒的喊声几乎淹没在又一阵炮火的轰鸣中。 “人鱼号”的船身太重,吃水变深,水流的阻力严重减慢了速度。即使已经提速至极限,也不过是和西班牙军舰不相伯仲。凯撒现在只能仗着“人鱼号”的灵巧,游走于“胜利号”的射程之外,但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 “用‘人鱼号’做诱饵,果然还是太冒险了些。”菲泽塔看了看海里的海豚,“去搬救兵吧。” “只怕那帮狗娘养的还没赶来,我们就完蛋了。”随着飞转的舵盘,“人鱼号”的船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胜利号”只能用侧舷攻击,但是只能直行,“人鱼号”占了“胜利号”要不时调整位置的便宜,才能勉强居于上风。但是现在“胜利号”牵制住“人鱼号”另外五艘船正四面包抄而来,等西班牙舰队的包围网成型,“人鱼号”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天上传来一声清越的鹰唳。 看到天上的白鹰,马修想到办法了:“菲兹,‘小雪’听你的话吗?” 菲泽塔抬起头,也看到了在天空盘旋的“小雪”纳赛尔担心“人鱼号”的安全,一直让“小雪”跟着他们。虽然整天口口声声说要让纳赛尔做“先夫”菲泽塔一直都觉得“前夫之三”确实是个很讲义气的哥们。 “‘小雪’会听我的话,不过让它去送信,也不会比海豚更快。” “不是送信。”马修指着甲板。 底舱的食品仓库漏水,藏在里面的老鼠都逃出来了,“南瓜”正好趁即将船上的老鼠一网打尽。南瓜色的虎纹小猫对自己的战果十分有成就感,把死老鼠都摆在甲板上,希望有谁能看到,给它挠挠下巴、赞扬几句。可现在整艘船的人都忙着应付追兵,没有人注意到它。“南瓜”一气之下,把马修养的实验用老鼠也全都咬死了摆在甲板上,可依然没有人理它,让南瓜色的虎纹小猫不禁有些气馁。和船上无暇顾及“南瓜”的人类不同,跟着船的海鸥很快就注意到了“南瓜”摆在甲板上的美食,飞下来享用“南瓜”的战果,气得“南瓜”和它们大战一场。 “怎么了?”菲泽塔现在可没有心思管老鼠的死活。 “‘南瓜’。”马修勾勾手指,让“南瓜”过来。 终于有人注意到“南瓜”的丰功伟绩了。“南瓜”像个授勋仪式上的老将军,昂首挺胸地走到马修面前,眯着眼睛,享受他的手指给它挠痒痒。 “‘南瓜’,乖孩子,去抓几只海鸥来,要活的,别咬死。” “南瓜”对偷吃它的劳动成果的海鸥极为愤恨,这下正好公报私仇。小猫弓起背,以猛虎下山的气势扑进体型不比它小的海鸥之中。 “菲兹,找个东西,把‘南瓜’抓到的海鸥都关进去。注意,千万不要弄死,也不要弄伤。”马修留下莫名奇妙的话,就转身回船舱。剩下不明就里的菲泽塔和咬着海鸥的“南瓜”大眼瞪小眼。 海上的食物太难找,即使看到不少同伴被“南瓜”抓走,海鸥也不愿意放弃近在眼前的美食。而且被抓的海鸥并没有被杀死,只是被关进一个空木桶里,海鸥更加有恃无恐地捡眼前的现成便宜。等马修捧出一个大罐子和一小桶酒回来的时候,“南瓜”已经活捉了十几只海鸥了。 马修一打开酒桶,烈酒馥郁的醇香立刻牵住了凯撒的鼻子。看到马修手里的酒桶,凯撒一声惨叫:“老学究,你要干什么”即使战况紧急,凯撒也无法允许别人擅动自己的心爱之物。那可不是朗姆酒之类在欧洲就能买到的便宜货,而是白晨特意从中国给他带来的老白干,凯撒连一口都还没喝过,打算留着以后慢慢享用的。 “你想死还是想活?”马修不理他,从大罐子里的水中取出一块白色的东西扔进烈酒,不断搅拌,直到那块白色的东西完全融化,然后把酒都倒在海鸥的身上。 “老学究,给我留点。”看到马修肆无忌惮地暴殄天物,凯撒都快哭了。 “这东西有剧毒。”马修把桶里的酒全都倒掉。 “叔叔,你要做什么?” “叫‘小雪’把这些海鸥往后面的船上赶。” 看到马修把自己辛辛苦苦抓来的海鸥全都放走,“南瓜”非常不高兴,还要去抓,刚跳起来,就被菲泽塔拎住脖子后面的皮毛。马修说那东西有剧毒,菲泽塔可不想让“南瓜”被毒死。可即使是被菲泽塔拎在半空中,“南瓜”依然不忘对逃走的海鸥张牙舞爪地示威。 甲板上的老鼠吃得差不多了,而且还有“南瓜”对它们虎视眈眈,海鸥一得到自由,立刻飞得远远的,还来不及为猫不能飞而感到庆幸,就看见一只鹰向它们扑来。 第85章 巴别(8) 马修对着飞走的海鸥画了个十字:“对不起,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 “叔叔,你在它们身上涂了什么东西?” “白磷。” 和一般的海船比,“人鱼号”上的生活算得上是相当优渥了,甚至每天都能吃到热腾腾的熟食。但是过于小巧的“人鱼号”注定没法带太多的补给,一直保留火种不安全,也太浪费燃料。会自燃的白磷可是个引火的好东西,所以船上一直备着。可是菲泽塔从来没有想过白磷还可以这么用。 海鸥身上高纯度的酒精很快就挥发殆尽,剩下的白磷立刻烧起来。“胜利号”上的人原本还纳闷“人鱼号”上的鹰把海鸥往他们的船上赶,究竟目的何在,没过多久,就看见海鸥变成一个个飞过来的小火球。 看到海鸥身上烧了起来,“小雪”立刻躲得远远的,回庞廷群岛向主人报信。燃烧而坠落的海鸥在“胜利号”上下了一场火雨,“胜利号”的船帆上燃起了熊熊烈焰。 “这是巫术!那艘船上有巫师!”不知谁喊了一声,“胜利号”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船长和大副开枪打死了几个带头自乱阵脚的人,还是没能让剩下的人冷静下来。 “哈哈哈”看到“胜利号”乱做一团,凯撒幸灾乐祸,“老学究,真有你的!”虽然老白干的事依然让他耿耿于怀。 “太残忍了”“人鱼号”暂时脱险了,只是可怜这么多海鸥被残忍地活活烧死。马修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道貌岸然,可他确实没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 马修原本只想让海鸥去烧掉“胜利号”的船帆,让他们追不上“人鱼号”可有一只海鸥不知是不是在老白干里面喝醉了,居然钻进“胜利号”的炮膛,身上的火焰立刻点燃里面的火药。 随着“轰隆隆隆”的声音,“胜利号”从中间开始,向着两头次第爆炸,最后整艘船都化为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慢慢沉入海中。由于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出乎任何人的意料,甚至连始作俑者都始料未及,遑论遭到奇袭的“胜利号”船上的人都没来得及跳海逃生,便随着火焰化为灰烬。“胜利号”全船人员无一生还。 另一艘西班牙战舰“探险者号”离“胜利号”最近,原本打算配合“胜利号”对“人鱼号”左右夹击,可两艘船刚调整到并驾齐驱、将“人鱼号”夹在中间的队形,“胜利号”就爆炸了。 “人鱼号”被爆炸产生的气流和巨浪往前推,船上一片人仰马翻,好在因为船小,所处的位置低,受到的损失还不大,只是被飞溅的木条在船帆上划了道五米多长的口子。 “探险者号”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爆炸时横飞的木板锋利不亚于镰刀,“探险者号”的船长直接被从“胜利号”飞过来的木板腰斩。船上群龙无首,好在大副的反应还算快,立刻接过指挥权,命令扬帆追上“人鱼号”可惜在“胜利号”的爆炸中,不幸遭殃的不仅是倒霉的船长,还有“探险者号”的主桅杆。虽然挨了不少“飞刀”“探险者号”的主桅杆看起来安然无恙,可是风一吹,主桅杆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来,砸死砸伤了不少人。 “探险者号”几乎成了“瘫痪者号”停在海上动弹不得,还挡住了路,让后面的船也没法及时追上来。于是趁着海上硝烟弥漫,西班牙舰队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鱼号”抓紧时间逃之夭夭,重新和追在后面的西班牙军舰拉开距离。 通过望远镜,加西亚看到一个穿着修女袍的英俊少年就坐在“人鱼号”的船尾。一般男人扮女装,都会令人作呕,可“人鱼号”上穿女装的少年只给人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的感觉。俊美到令人窒息的少年面孔配着象征禁欲而显得格外性感的修女装,不但不会让人觉得别扭,只觉得他像个刚到人间的天使,只是因为不知道人间的风俗习惯,才会误着异装而不自知。“少年”的双脚悠哉地在半空中晃悠,似乎“他”是来地中海度假,而不是正被西班牙军舰追杀。 那就是“人鱼号”的船长,被称为“伊丽莎白的杂种狗”的斯第尔顿! 对方居然还在向他挥手!加西亚几乎把手里的望远镜捏到变形。“他”那五根手指是什么意思?“他”那五根该死的手指到底算是什么意思?是打掉了五艘船?还是在提醒加西亚,他他只剩五艘船了?应该是“只剩”吧?人的拇指比其他手指少一个指关节,只能算半根手指,就像被“胜利号”炸得半残的“探险者号”只能算半艘船。可怜的望远镜终于成了替死鬼,被加西亚狠狠地砸碎在脚下。 双方从头至尾没有交过一次火,“人鱼号”没有损失一兵一卒甚至哪怕一颗炮弹,追在后面的西班牙舰队就损失过半了。自从加西亚十五岁从军以来,胜仗打过,败仗吃过,可他从来没有哪一次输得如此难看过。如果“人鱼号”的船长是个和凯撒差不多年纪的老海盗,加西亚或许输得还服气些,可是看斯第尔顿船长的年纪,应该不过是个半大小孩,绝不可能超过二十岁,可能甚至都还没有满十五岁。“人鱼号”船长稚气未脱的脸像扇在西班牙老将军脸上的耳光,俊美到简直天理难容的容貌让人不由得怨恨上帝究竟对“他”有多偏心,才没有用一副愚不可及的头脑来匹配一张如此美丽的面孔。 不过加西亚很快就会让眼前嚣张的美少年笑不出来。 “人鱼号”的船帆上多了个蔚为壮观的洞,小口子被海风扯得越来越大,加上船舱里的水还没有舀出去多少,“人鱼号”的速度终于不敌西班牙军舰。加西亚就不信“人鱼号”上的人还能使出什么幺蛾子来,对付依然完好无损的四艘西班牙军舰。 “船长,后面有船追上来了,”了望员的喊声打断了加西亚的思路,“是斯第尔顿家族的船。” “什么?”加西亚接过副官递来的望远镜,看到后面有十几艘洁白如雪的船正向他们驶来,桅杆上挂的是英格兰的国旗和斯第尔顿家族的玫瑰人鱼旗。 那是伊密尔的“米达伦船队” “斯第尔顿家族的船怎么尽是这种怪胎?”副官说出了加西亚心中的想法。 追上来的怪船长度介于标准的单桅帆船和双桅帆船之间,洁白的船体看不出是用什么造的,没有舷窗,没有侧舷炮,只有甲板上一门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船首炮。但是怪船的航行速度极快,简直不是在水面航行,甚至不是滑行,而像是贴在水面上飞,不过几分钟时间,望远镜里的白色怪船已经从米粒大小成了蚕茧大小。 “传我的命令,立刻降下旗舰旗,让‘探险者号’伪装成旗舰,以‘探险者号’为中心摆雁行阵。”加西亚下令。 “米达伦船队”火炮数量有限,整支船队的火炮全都加起来,也比不上西班牙舰队一艘船的武装力量。局限于火炮的准头,这种船只能像豺狼之类的小型肉食动物一样,对猎物群起而攻之,靠数量来提高瞎猫碰到死耗子的几率。可惜他们面前的是有头脑有武装还有优秀指挥官的西班牙战舰,不是大草原上只会傻乎乎地等着被吃掉的食草动物。 柿子捡软的捏,尤其是软柿子是指挥官的时候,更是众矢之的。“探险者号”正处于半瘫痪状态,还伪装成旗舰,肯定会成为首当其冲的靶子。雁行阵会给人以“只要不顾一切地硬着头皮长驱直入,就可以先解决一个伤势严重的对手,甚至擒贼擒王”的错觉,尤其是在对手没有在正规的军事学院学习过用兵阵法的情况下,排兵布阵上的外行更难看出雁行阵其实是个陷阱。看“米达伦船队”的航行速度,船长一定对自己座驾的敏捷度很有信心,应该会采取从中间突击擒王的战术。只要对方的船上当,雁行阵两边的船立刻可以收拢队形,形成“米达伦号”被西班牙军舰“夹道欢迎”的局面,也就是海员所谓的“死亡峡谷”“米达伦船队”的船都没有侧舷炮,而西班牙舰队的船只侧舷都是火炮最集中的地方,等“米达伦船队”进入雁行阵以后,就只有做活靶子的份了。 加西亚还在思量如果对方的指挥官不上当,该如何应对,为首的旗舰“米达伦号”已经傻乎乎地冲进西班牙舰队的阵型。 半吊子果然是半吊子,欧洲边远岛国的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是西班牙正规海军的对手?加西亚在心中冷笑。看来是自己高估了对手。 随着加西亚一声令下,尚完好无损的四艘船左右包抄,把“米达伦号”围在里面。“米达伦号”似乎也慌了,在超出射程一半的地方就开炮。加西亚刚想笑话“米达伦号”的船长果然是没见过大阵仗的软蛋,一看到西班牙军舰的阵势,就吓傻了,白白浪费炮弹,接着就听见“轰”的一声。 加西亚学到了军旅生涯中十分重要的一课永远不要小瞧怪胎,因为怪胎的思维和行动方式永远出乎任何正常人的意料,他们做得到的永远是你想不到的。 随着“轰”的一声,打横停在雁行阵中间的“探险者号”被“米达伦号”的船首炮在一倍半的射程外打了个对穿。同时由于大炮的后座力,过于轻巧的“米达伦号”居然从雁行阵倒退出去。原本打算对“米达伦号”左右夹击的西班牙战舰“海螺号”和“摩尔人号”只有几发炮弹打到“米达伦号”的船头,剩下的全都扑了个空。“米达伦号”的船首帆被打得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可洁白的船身在西班牙军舰的夹击之下,竟然安然无恙。 “痛みb!”“人鱼号”上传来小个子船工的哀嚎,甚至在“圣伊莎贝拉号”上都能听见。 自从离开撒丁岛,至今为止连同刚刚被彻底打残的“探险者号”在内,西班牙舰队已经折损五艘船,还不算临阵脱逃的“无敌号”而“人鱼号”也终于关荣地挂彩不是被西班牙的战舰打的,而是刚才“米达伦号”的炮弹穿过“探险者号”以后,炮弹余势不减,结果一个不小心,把斯第尔顿家族大老板的座驾“人鱼号”的船尾也打掉了,纯属乌龙事件。 “我要杀了他!谁都别拦着我,我一定要杀了他!”看到“人鱼号”的船尾只剩一个冒黑烟的窟窿,要不是双胞胎一边一个架住真介,他绝对会跳下海,游到“米达伦号”上去和伊密尔拼命。 从“米达伦号”开炮时的位置,到“人鱼号”的船尾,距离大概是普通大炮射程的两倍。对方的火炮射程比自己大一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要“米达伦船队”的船留在西班牙军舰的射程外开炮,西班牙的军舰就都是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活靶子,更不用说“米达伦船队”的船只都速度奇快,而且看不出材质的白色船体居然刀枪不入!要不是“探险者号”做了替死鬼,恐怕被彻底打成废物的就是真正的旗舰“圣伊莎贝拉号”了。 不幸中的万幸,“米达伦船队”的旗舰船长正忙着郁闷为什么自己的船轻得仅仅因为船首炮开了一炮,大炮的后座力就导致整艘船都会往后退,暂时没心情理会尽在眼前的敌人。趁此良机,加西亚立刻下令疏散船队,免得被“米达伦船队”集中火力攻击。好在“米达伦船队”也不恋战,而是加速行驶到“人鱼号”旁边,扔下绳索。两艘船拖着“人鱼号”走,剩下的十来艘船密密麻麻地围在“人鱼号”四周,形成一个刀枪不入的盾牌。 “怎么样?还是我第一个到!其他船队都被我远远地甩在后面了。”“米达伦号”的小个子船长伊密尔雄纠纠气昂昂地登上“人鱼号”头上撸不平的呆毛也随之摇得分外欢快。 伊密尔本以为自己及时出现,给大老板解了燃眉之急,应该至少能听到不少“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得救”之类的恭维话,可只有约瑟给了他一句“原来这船是你的。” “你以为这船是格里菲斯那小白脸的是不是?”伊密尔暴跳如雷。 反应真快,而且一语中的,看来觉得洁白无瑕的格里菲斯和洁白无瑕的“米达伦号”更般配的人绝不是只有约瑟一个。 约瑟的个子在男人中属于偏矮的,但是为了不让视线的高度影响自己说话的气势,伊密尔依然得像只跳蚤一样在原地蹦跶,是真正的暴“跳”如雷。可是跳了没几下,伊密尔就双脚离地,跳不下来了。 在伊密尔身后,真介用小太刀“鬼出”的刀鞘挑着他的衣服领子,把他整个人都提起来。 “新来的小哥,打扰了。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现在和伊密尔大人说。介意我们稍微失陪一会儿吗?”真介依然习惯性地挂着讨好人的笑容。 约瑟赶紧点头。不知为什么,约瑟觉得真介的笑容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失礼了。”真介象征性地向约瑟弯了弯腰,用“鬼出”的刀鞘挑着伊密尔的衣领,把他拎到“人鱼号”还在冒烟的船尾,“伊密尔大人,你看,是不是很惨?” “确实” “那么是被谁打的呢?” 伊密尔艰难地回过头看了看真介:“我?” 真介点了点头:“居然让小姐重要的座驾受到了如此严重的损伤”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事,就连伊密尔头上向来“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呆毛都蔫了下去,想假装自己只是一撮普通的头发。 “伊密尔大人,犯下了如此严重的错误,请你切腹谢罪吧。”真介把“神隐”拔出鞘,“我来帮你介错c。” “人鱼号”的船员是大老板麾下的直隶下属,在斯第尔顿家族的地位与七位旗舰船长旗鼓相当,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米达伦船队”的其他船长们不敢随便插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旗舰船长被“人鱼号”的船工满甲板地追杀。 注释:a.日语:果然。 b.日语:痛! c.“介错”是指在日本切腹仪式中为切腹自杀者斩首,以让切腹者更快死亡,免除痛苦折磨。 第86章 巴别(9) 对男人而言,女人是柔弱的,但是对儿子而言,妈妈是无敌的。 “无敌号”船长费尔南多?迪亚斯离队回到西班牙,立刻去找自己的父亲胡安?迪亚斯将军搬救兵。不过不出所料,胡安?迪亚斯一听到儿子是要搬救兵去救老丈人,就一脸不悦,更不用说很多人都看到加西亚是带着十艘全副武装的西班牙战舰去追一艘没有任何武装的单桅小帆船,如果在这样占尽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还需要派人来搬救兵,加西亚干脆也别回西班牙了,免得丢人现眼。费尔南多?迪亚斯恳求胡安?迪亚斯,就算不看在亲家的份上,也看在他是即将出生的孩子的外公的份上,去救救他,胡安?迪亚斯的回答是“如果有一个胆小如鼠的外公,那个孩子也只会感到羞耻。不然的话,他就不是迪亚斯家的人”;费尔南多?迪亚斯说那个英国佬斯第尔顿养了一头海怪,加西亚搬救兵不是懦弱,而是如果没有救援,他根本一点胜算都没有,胡安?迪亚斯说“海怪这种东西只会出现在小人书中。难道你还是三岁小孩吗?居然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海怪”;无奈之下,费尔南多?迪亚斯只能使出撒手锏“你要是不给我舰队,我就把妈妈叫到海军司令部来。” 一个星期以后,费尔南多?迪亚斯就动员走了父亲麾下所有能够动员的兵力,加上在民间征召的捕鲸船,一支由八十多艘船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向直布罗陀海峡。 绯红的残阳下,层叠的海浪如血流,连绵的乌云似火烧,红与蓝组成的海水和红与黑组成的云彩划分出天与地势不两立般的分界。今晚会是个阴天,约瑟听到凯撒如是说。而船长依然雕像般坐在船尾,落日的余晖染得她一头金棕色的头发也泛出一层血色。 整整一个星期了,四艘西班牙军舰游魂般远远地跟在“人鱼号”后面,不和他们起任何冲突,但总也不死心。有“米达伦船队”的船拖着,“人鱼号”的船员们轻松了许多,只有船长仅仅回船舱换掉了修女服,之后就一直雕塑般地坐在船尾,不曾离开半步。虽然是菲泽塔和北斗轮流放哨,两个灵魂用的毕竟是同一个身体,疲劳可想而知。船长也是姑娘家,不是身体结实的男人。幸好,心疼菲泽塔的不止未婚夫和叔叔。 知道菲泽塔是女人后,马诺罗就提出过不该让女人放哨,却让一船的男人休息,甚至提议以后干脆连夜哨的工作也不要让她做,但立刻被凯撒驳回。菲泽塔是女人,但她也是“人鱼号”的船长,责任自然比一般的船员重。西班牙军舰还跟在后面,战争甚至还没有开始。船员可以轮流休息,但是船长不可以,这是她的责任。 “不论遇到什么事,你们的船长和你们同在。”约瑟似乎有些明白菲泽塔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船长是所有船员的精神支柱,她的冷静是对船员最好的镇静剂,她的辛苦是最好的收买人心的手段,与年龄无关,与性别无关,只与船长的职责有关。难怪斯第尔顿家族的船员来自五湖四海,却没有一个会对只有十七岁的大老板不服气。以菲泽塔如今的财力,她大可以任由船员出生入死地去给她赚钱,自己坐在安全舒适的家中翘着脚数钱玩,可她没有。恰恰相反,菲泽塔一直随着船员“御驾亲征”船员在哪里,她也在哪里。女王陛下御赐的玫瑰人鱼旗只是个区分敌我的标志罢了,她自己才是象征斯第尔顿家族精神的玫瑰人鱼旗。 不过显然能理解凯撒存心扮恶人的苦心的人并不多。每到吃饭的时候,奥尼恩都会理所当然地把最好的都给菲泽塔送去,然后其他的人才能开饭。马诺罗说让女人守夜会让他睡不着,每次天一黑,就抱着毯子要陪船长一起守夜,然后被凯撒用剑架在脖子上赶回去大战在即,船员的职责应该是尽一切可能地保存体力,以应付接下来的战斗,而不是把精力浪费在不必要的事上。 天快黑了,约瑟听见凯撒和马诺罗又开始了一个星期以来每天的例行争吵,以为又会是一夜平安无事,海里却传出海豚急促的叫声。 “有船来了!”菲泽塔从船尾一跃而起,把海豚的话翻译成人类的语言,“‘许多许多大船,带着血腥味。’西班牙的援军来了!” 海面上残存的半个太阳被从地平线上升起的茂密桅杆挡住,几十艘船从西班牙的方向驶来,与加西亚的残存部队前后堵截,把“人鱼号”和“米达伦船队”所有的船围在里面。 “凯撒,这里离直布罗陀海峡还有多远?” “要是赶一赶,今天就能到。” “今天就赶过去。”菲泽塔下令,“往岸边跑,形成包围圈,我要把这些船一网打尽。” “哪个岸边?”凯撒不得不提醒缺少常识的船长,直布罗陀海峡最窄的地方都有七海里宽。 “两岸分别是什么?” “北岸是西班牙高原,南岸是阿特拉斯山。丫头,你要是想给西班牙一个重创,最好引着小畜生往北岸赶。” “去南岸!”菲泽塔盯着近的船只,“我不想殃及无辜。” 她的意思是说她自己和陪着她的伙伴都死有余辜吗?不过看到黑云压境般的西班牙船只,约瑟觉得有这种想法的人可能不会少,不然的话,西班牙方面不至于以这么大的阵仗来对付区区一个英格兰平民。 “别管他们。全速出击,冲过去!” 西班牙舰队大军压境,“米达伦船队”依然仗着船坚炮利速度快,用船身给“人鱼号”做护盾,硬生生地从西班牙舰队中杀出一条血路。 “海怪不在?”和加西亚的舰队汇合后,迪亚斯对斯第尔顿家族的船只近乎落荒而逃的行为感到不解,不过还是挥军追上。 “米达伦船队”的船只只有船体是金刚不坏之身,上面的桅杆、船帆等等和普通船只一样脆弱,而且只有船头配备有武器,侧舷和船尾都是攻击的死角,如果被人从侧面或后方攻击,就只能挨打。在西班牙舰队的围剿下,没经过几个回合,“米达伦船队”就被密集的炮火蹂躏得一片狼藉。破损的船帆让船速不由自主地慢下来,而速度慢就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的炮火,形成恶性循环。 “米达伦船队”在炮火中行驶得越来越慢,到了直布罗陀海峡的阿科山旁,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干脆全都停了下来,似乎已经放弃希望,打算和西班牙舰队拼个鱼死网破,能多拉一个西班牙人陪葬也好。 “终于放弃无用的逃亡了吗?”经历了噩梦般的一个星期,任务总算是快要结束了,加西亚松了口气。 “船长,‘人鱼号’打来旗语。”了望员喊道,“他们说:‘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投降的机会。’” “听说斯第尔顿船长是海上第一剑客,他打算比接舷战,还是打算和我一对一地决斗来定胜负?”双方的实力一旦悬殊到了一定的比例,任何谈判都是多余的,弱者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死到临头了,却还要虚张声势,加西亚对“人鱼号”的船长鄙夷到了极点。 收到“圣伊莎贝拉号”充满挑衅意味的回复,菲泽塔这次的反应却非常简洁,不是叫打旗语骂回去,只是对海里喊了一声:“‘尼可’!” 加西亚在“圣伊莎贝拉号”上看见“人鱼号”旁边的海面沸腾起来,过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巨大的尾巴。 “斯第尔顿不仅会指挥海豚,还养了一条鲸鱼做宠物?”加西亚知道为什么迪亚斯要带捕鲸船来了,只是纳闷为什么对付一条鲸鱼,需要那么多的船。 太阳几乎完全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只剩西边昏黄的余晖勉强照亮海面。“鲸鱼”一直浮到尾巴和身体完全在海面上,还在往上升,一双大得与整个“身体”不成比例的眼睛在暗处发出骇人的荧光。加西亚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仔细一看,才发现确实是一条鲸鱼被一个比“人鱼号”还大的脑袋咬在嘴里,只有一条尾巴露在外面,还在做垂死挣扎。 “‘尼可’,你怎么又在吃东西?” 可是确实到晚饭时间了。“尼可”一仰脖子,把整条鲸鱼都吞下去,鲸鱼的骨头被咬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格外嘹亮。吃完了嘴里的东西,“尼可”把硕大无朋的脑袋伸到“人鱼号”的甲板上,发出“尼可尼可”的可爱叫声,向主人撒娇。 “乖宝贝。”菲泽塔像逗小猫小狗一样摸了摸“尼可”的下巴,“你看,来了那么多柴火,今天可以烤很多鱼了。” 柴火终于来了?“尼可”再往上浮了一点,一直浮到和“人鱼号”的了望台一样的高度,露在水面上的还仅仅是脑袋和脖子。 原本加西亚正准备下令将“人鱼号”击沉。蚁多咬死象,就算“米达伦船队”抗得住四艘西班牙战舰的炮火攻击,难道还敌得过数十倍于自身的敌人吗?“米达伦船队”的船确实拥有精良的火炮,但是数量太少,根本无法对付数量庞大的敌人。如果能俘获一艘船,研究出“米达伦船队”的船只刀枪不入的秘密以及大炮的构造,进而大批量运用到西班牙战舰上加西亚认定“米达伦船队”火炮少的原因是这种外表普通但内部构造精妙的大炮造价过于昂贵,远远超出了贫穷落后的小岛国英格兰所能负担的极限,所以无法大量生产。但如果换做是西班牙国库出钱来制造,靠从新运输来的黄金,就算把这种大炮当侧舷炮来批量生产,应该也不是问题。有了这样的火炮,西班牙海军就真正的所向披靡了,不用再害怕英格兰海盗的抢劫,或许还可以打下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再一路向东,一直打到中国,把远东的财富尽收囊中,以战养战,顺便迫战败国的人民信仰天主教,为罗马教廷再添辉煌,也为西班牙国王在上帝身边预留一个位置。到时候西班牙必定会成为地球上最大最富足最强盛的“日不落帝国”而在西班牙的崛起中居功至伟的迭戈?加西亚?德尔加多将军必将名垂青史。 在加西亚的指挥下,西班牙舰队已经调整位置,推炮出膛,准备拿下眼前微不足道的俘虏,就看见海上升起一个硕大无朋的东西,后面还有个尾巴,不停地拍打水面。 光线太暗,捕鲸船也以为是鲸鱼,摆好了捕鲸枪,准备拿下眼前的大家伙,拉到市场上去卖,顺便再从西班牙海军的大爷们手里领一笔赏钱。可是当“尼可”露出一小截脖子时,捕鲸船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动物不是鲸鱼,而是一头以鲸鱼为食的海怪。 不知是哪艘船上的人慌了神,一支捕鲸枪射了出去。加西亚和迪亚斯的心都提到了喉咙口,生怕那支枪会射在海怪身上,惹怒它。 不幸中的万幸,捕鲸枪还没扎到“尼可”身上,就落进了海里。但是加西亚和迪亚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见“尼可”一下子跳了起来,掀起的巨浪差点把“人鱼号”和“米达伦船队”全部掀翻。 “‘尼可’,冷静点!” “尼可”整个地浮出水面,西班牙舰队上的人只会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双会在黑暗中发出荧光的眼睛一直升到几乎和阿科山的山顶相平的高度,才露出脖子下岛屿般宽广的身体。 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尼可”约瑟终于想起来了以前索菲不在的时候,菲泽塔为了哄米迦勒吃饭,经常把食物的外形做得很可爱。有一次,她把一根豆芽菜插在一大勺土豆泥上,然后在旁边安上鱼鳍和鱼尾巴,说这是“尼可”如果“尼可”的头和脖子与身体的比例大致上相当于豆芽菜与土豆的比例,现在它的头已经比“人鱼号”大了,如果要看到它的尾巴,恐怕必须用上望远镜才行。约瑟现在知道为什么“人鱼号”不需要火炮不需要撞角甚至不需要过多的船员了有“尼可”在,那些东西根本没有用武之地,纯粹是浪费。 “唐?费尔南多?迪亚斯大人,您打算捕它的哪一个部分?”捕鲸船的船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海怪,问道。欧洲的小孩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不会对勇士屠龙救公主的故事感到陌生,但是妈妈们和保姆们在睡前故事中从来没有向他们提起过,龙也可以当宠物养。 “五年前它可没那么大”迪亚斯喃喃道。可惜他不知道,五年前的“尼可”只有两岁,两岁的孩子到七岁时,身高体重猛增,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尼可”现在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虽然就连饲主都不知道“尼可”究竟是什么动物,寿命有多长,至少就目测看来,“尼可”还在不断长大。或许等到它成年的时候,就不是因为嫌地中海的海水含盐量过高而不肯进来,而是因为过大的身躯会被卡在直布罗陀海峡,根本进不来。 似乎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尼可”咬住“人鱼号”的主桅杆,免得一个不小心弄死主人,然后小心翼翼地举起长度不亚于脖子的鳍,以免再造成误伤。 “尼可”先是把鳍凑到眼前,觉得光线不够亮,看不清楚,于是凑到“人鱼号”的灯光下,才发现上面扎着一支捕鲸枪。“尼可”眼泪汪汪地看着主人,把鳍伸过来,要她帮它拔掉。 “你要我帮你拔?”轮到菲泽塔犯难了。捕鲸枪对“尼可”而言,不过是一根小小的“木刺”可是对菲泽塔而言,那根东西的长度已经超过她的身高了。 痛的!而且“尼可”别说是指甲了,连手指都没有,怎么拔?它的牙齿也太大了。比人的大腿粗两倍、每一颗都有两米多长的牙齿甚至能把“人鱼号”咬穿,要是一口咬下去,恐怕捕鲸枪就直接断在伤口里面了。 “好吧。”菲泽塔招呼船员一起帮忙。 “医生,我想问一个可能有些不礼貌的问题。”约瑟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向好奇心屈服了,充分做好会被马修饱以老拳的心理准备后开了口,“你哥哥真的是船长的生父吗?” 第87章 巴别(10) “可能波赛顿也是第一次见到中国女人,有些好奇吧。”马修没觉得约瑟的问题不礼貌。菲泽塔的母亲皇甫烺以前在海盗船上饱受蹂躏,谁都不知道菲泽塔究竟真的是马修的哥哥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的女儿,还是哪个海盗的野种。虽然一直把菲泽塔当侄女,她的种种怪异行为连叔叔都无法理解。马修也觉得如果有人认为菲泽塔也属于“人类”才是“不正常”的表现。 希腊神话中的诸神与人类女子诞下半神的例子不胜枚举。或许真的如马修所说,海神也是第一次看到中国女人,有些好奇,就化作凡人男子与她交欢,让她生下了一个半神女儿第一次听到菲泽塔说“愚不可及的人类,竟敢到海上来向我挑战”时,约瑟觉得有些可笑,不过现在看来,她不过是说了大实话,没有任何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 “不过‘尼可’只是我们偶尔捡到的小宠物罢了。”马修倒是毫不畏惧地迎向恐怖的海怪。 “尼可”看到马修,似乎也特别高兴,伸过比“人鱼号”还大的脑袋,把他扑倒在地,强吻。看到“尼可”与马修亲昵的姿态,约瑟不禁开始怀疑姓斯第尔顿的是不是都是波塞顿的后人。不过幸好,虽然“人鱼号”的其他船员不像约瑟是第一次看到“尼可”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菲泽塔一样,能用对小宠物的态度来对待“尼可”除了马修和凯撒以外,其他人面对“尼可”都有些畏畏缩缩,不敢到离它太近的地方。同样是第一次见到“尼可”的奥尼恩更是吓得直接晕了过去,让至少还能保持清醒、仅仅是吓得腿软的约瑟多少感到有些欣慰。 捕鲸枪总算拔掉了,虽然马修用哄小孩的语气不断安慰“尼可”它依然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尼可”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再看了看面前的西班牙船只,冷不防咬住一艘船的桅杆。 “那支枪不是我们射的!”船上的人急忙辩解。 可惜晚了。“尼可”咬着那艘船的桅杆,把整艘船拎离海面,然后狠狠地往旁边的山崖上砸,直到船连同上面的人都成了一堆碎木头和烂肉。一艘船被毁了,“尼可”还没有满意,就近再抓了一艘船,和上一艘船一样,在山崖上砸得稀巴烂。 其他人都看傻了,只会石像般呆立在原地,看着“尼可”一艘一艘地毁掉己方的船。加西亚负手站在“圣伊莎贝拉号”的舰桥,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心情却翻江倒海,恨不得用自己的脑袋代替属下的船只去撞山崖。都是因为他愚蠢的骄傲,不肯放弃一文不值的面子,明知对方有陷阱,他还义无反顾地往对方的圈套里面跳。迪亚斯都劝过他撤兵了,菲泽塔都已经给过他好几次投降的机会了,可他都置之不理,结果如今害得那么多人都要陪他送命。没见到“尼可”时,加西亚已经知道对方不是泛泛之辈,还盼着迪亚斯能带着救兵来。现在如果能给他回到过去重新选一次的机会,他一定希望迪亚斯真的是临阵脱逃,最后大不了加西亚陪着他的舰队全军覆没,而不至于弄成如今的局面。 军人死在战场上是光荣,可现在他们是死于加西亚的愚蠢。加西亚如今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生死或者名誉之类无聊的东西了,而是万一西班牙的兵力都白白折损在眼前的大怪物身上,海防空虚现在西班牙东有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对欧洲虎视眈眈,西有英格兰飞速崛起,一旦西班牙成了掉光牙齿的老狮子,等待昔日海上霸主的就不是“日不落帝国”之路,而是亡国之路了。 在礁石上堆了四五艘船惨不忍睹的残骸,“尼可”拿了“人鱼号”的油灯,熟练地把那些船点燃,然后从捕鲸船上随便折了根桅杆下来,从海里拎出一条鲸鱼,串在桅杆上,放在火上烤。菲泽塔答应说会带很多“柴火”来,所以“尼可”预先抓了许多鱼,准备进行一次愉快的野餐会,可是没想到菲泽塔让它等了那么久。“尼可”原本以为野餐会在白天举行,想不到居然成了夜宵。不过有烤鱼吃,总是一件高兴的事。 “那头东西居然还会用火!”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的奥尼恩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尼可”“它它它它它它居然还会用火!” 会用火很奇怪吗?“尼可”咬着桅杆,把上面的鱼翻了一面,继续烤。看到烤得差不多了,“尼可”把烤熟的鲸鱼递到“人鱼号”上,先请来自于美食之邦意大利的厨师尝尝它的手艺尽管“尼可”没有手,只有鳍。 看到“尼可”递到面前的鱼,奥尼恩突然跑到船舷边呕吐。 “尼可?”“尼可”歪过脑袋,不明白为什么奥尼恩看到烤得那么香的鱼,却是这种反应。 “怎么了?”菲泽塔倒是不客气地切了一块鲸鱼肉下来品尝,“味道不错,要是再加点烤肉酱就更好了。” 她打算买多少烤肉酱给它?“尼可”用充满期望的眼神看着主人。 “呃”如果要让“尼可”尝得出烤肉酱的味道,估计菲泽塔要买得倾家荡产了,“‘尼可’,下次教你晒海盐好吗?” 就知道她说话不算话。“尼可”把烤好的鱼放在“人鱼号”旁边,另外拿了条大白鲨,用桅杆串上,继续放在火上烤。 “你们真的不吃吗?”菲泽塔看了看其他人,“‘尼可’的厨艺还挺不错的。至少比婶婶好。” 旁边的人脸色或青或白,没有一个去碰“尼可”送来的烤鱼。最后终于是约瑟第一个忍无可忍,指着“尼可”的“柴火”:“你没看到那上面有人吗?” “船上有人很奇怪吗?”菲泽塔舔着手指,“要是没有人,那船怎么开?又不是什么船都像‘人鱼号’一样,有‘尼可’跟着。” 这女人的神经到底是什么做的?没闻到空气中一股烧人肉的恶臭吗?“尼可”把西班牙的海船连同船上的死尸一起当柴火,这些鱼可是用人烤的,她居然还吃得下去。 “当初就不该教它用火的。”马修托了托眼镜,转过身去,不忍心再看“尼可”的“柴火”在晚风中劈啪作响,让索菲先抱着呵欠连天的米迦勒去睡觉。 “当初就不该让它习惯吃熟食的。”凯撒也看不下去了。 “凯撒,别这样嘛。当初要不是靠‘尼可’给我们抓鱼,我们早就在荒岛上饿死了。这个小坏蛋还非要用生鱼换熟鱼,才肯两条换一条。”只有菲泽塔还吃得津津有味,“‘尼可’。烤好了没?别光顾着自己吃啊!也给我一点。” 腥咸的海风中混着烤鱼的香味,从一片死寂的西班牙舰队中穿梭而过,带去他们的同伴尸体被火化散发出的恶臭。加西亚身边的副官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壮烈的呕吐声总算唤回了加西亚的思绪。 “加西亚舰队长,”迪亚斯不知什么时候登上了“圣伊莎贝拉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有办法杀死那头怪物吗?” “不可能的。”迪亚斯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以前在圣多美的时候,就有人试过了,那鬼东西根本不怕炮弹,打上去一点反应都不会有。我原本还想用捕鲸船抓住它,想不到它五年前还只有两条鲸鱼大小,现在它的身体大概有一西里a长了。”幸好“尼可”还要顾忌“人鱼号”和“米达伦船队”也不想一下子把“柴火”全都浪费掉,不然的话,只要它掀起一点巨浪,西班牙舰队就只有全军覆没的份。 加西亚不答话,默默地打量眼前的情形。“尼可”虽然个子很大,脾气还像小孩,吃烤鱼吃得心满意足了,就裂开大得可怕的嘴,打了个呵欠,浮在水面上鼾声如雷,加西亚还是第一次觉得“鼾声如雷”不是一个夸张的比喻,对剩下的西班牙船只理都不理。不过“米达伦船队”不再拉着“人鱼号”逃走,不是因为船帆、桅杆被西班牙的舰队打得无法行驶,而是因为他们身为诱饵的任务已经完成,不需要再逃了。如今这些船身惨白得像骷髅的怪船都守在“人鱼号”前面,一旦有西班牙的船只进入他们的射程范围,就会受到炮火围攻。 不过幸好上帝还没有完全抛弃对他忠心耿耿的西班牙子民,“尼可”和“米达伦船队”都位于西班牙舰队的西面,东面是依然可以让他们畅行无阻的辽阔大海。 “传我的命令,全体都有,向东面撤离。让捕鲸船上的平民先走,军舰殿后。”加西亚说话的气势依旧,却也有意压低声音,生怕让人听到。当初离开撒丁岛的时候,是十几艘西班牙军舰威风凛凛地追一艘毫无反抗能力的单桅小帆船,如今己方的实力又翻了数十倍,却落得要趁月黑风高落荒而逃的窘境。加西亚很想笑,却笑不出来。他现在只能祈祷“尼可”不能离开水,或者至少菲泽塔对西班牙没有存坏心,不然的话,万一这头怪物跟着他们去了西班牙,只要它上岸去犁两遍地,迭戈?加西亚?德尔加多也可以名垂青史了因为他一个人的错误决定,害得西班牙这个国家一夜之间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一定会被载入史册。不过后来加西亚也想到了,菲泽塔确实只是想借机削弱西班牙海军的力量而已,根本不是想主动侵略西班牙,否则的话,她只需要把战场选在直布罗陀海峡的另一边,“尼可”掀起的巨浪就足以让西班牙的沿海城市全部毁于海啸。 天太黑,乌云遮住了星月,各艘船上星星点点的灯火让没有被灯光照亮的地方更加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米达伦船队”海上坟场般的白色船体在浓重的夜色中醒目依旧。加西亚所在的旗舰“圣伊莎贝拉号”行驶到距离“米达伦船队”射程最近的地方,为其他的船打掩护。剩下的船都熄灭船上的灯火,在“无敌号”的带领下悄悄撤离。 “蛋在断崖之上孵着,孵着孵着掉下来了。就算聚集了国王所有的马,就算聚集了国王所有的臣子,蛋也不能再恢复原来的样子”空中传来飘渺的歌声,在过于安静的海面上飘荡,分明是天真可爱的儿歌,此时听来,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加西亚标枪般站在舰桥上,与坐在“尼可”背上的菲泽塔遥相对视。虽然从理论上而言,两个人应该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加西亚总感觉自己像是面对面地坐在菲泽塔面前。在那双孩子般的棕红色眼睛中,加西亚看到自己就像猫爪子下的老鼠。猫没有把老鼠吃掉,仅仅是因为还没有玩够。 加西亚提心吊胆地盯着菲泽塔,不敢移开视线一时半刻,甚至连眼睛都不敢多眨,好像只要他一个不注意,眼前酣睡的海怪就会突然觉醒。幸好,“尼可”一直都睡得很熟,“米达伦船队”的船只也没有一艘离开过原来的位置,只有菲泽塔坐在“尼可”的背上,一直悠哉地哼着儿歌。 一直等到将近天亮的时候,除了“圣伊莎贝拉号”以外的船全都已经平安撤离。 海面很快就会失去夜色的庇护,“无敌号”驶回“圣伊莎贝拉号”旁边,要求加西亚也一起撤离。 “你自己走吧。”加西亚却拒绝了。“圣伊莎贝拉号”是最后的掩护,只要旗舰留下,在太阳升起以前,其他船就能逃到更远更安全的地方。 “嗨”微凉的海风带来一个变声期男孩般的声音。稚气未脱的嗓音极具穿透力,加西亚居然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都走光了,你还不走吗?” 加西亚像当头挨了一闷棍。东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启明星在天边熠熠生辉,加西亚看到许多大大小小的海豚围在“圣伊莎贝拉号”旁边,随时用叫声向菲泽塔报告西班牙舰队的行踪。他自以为巧妙的大撤退,在对方眼中其实一览无余。 “想不到你笨归笨,人还不坏嘛。”菲泽塔在“尼可”背上站起身,“这样吧。作为奖励,如果待会儿你能活到最后,我就放你回西班牙。” 什么意思?难道“圣伊莎贝拉号”单独面对“米达伦船队”和“尼可”上面的人还有生还的可能性吗?加西亚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什么都看开了,只是在心里苦笑。 “你以为他们走得了吗?”菲泽塔指着西班牙舰队撤离的方向。 天亮了,太阳的光芒从东面开始渐渐扫去夜的阴霾。东边的天空形成由深蓝到纯白的渐变色,白色的领域越来越大,蓝色的领域越来越小。西班牙舰队的船居然全都回来了。 “那群蠢货,还回来干什么!”加西亚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船长!”了望台上传来惊叫。 加西亚还想继续骂,可是当他回头看向“圣伊莎贝拉号”的船尾,突然所有的骂人话都卡在喉咙里。 太阳升起来了,一起升起来的还有密密麻麻的桅杆。洁白的船帆遮天蔽日,英格兰国旗和斯第尔顿家族的玫瑰人鱼旗在桅杆上迎风飘扬。西班牙舰队被斯第尔顿家族的七支船队上百艘船左右夹击,全部堵在狭长的直布罗陀海峡中,一艘船都逃不出去。 菲泽塔站在“尼可”的背上,俯视蝼蚁般的芸芸众生。初升太阳的万丈光芒把她的影子打在天边的云彩上,仿佛一个活生生的阿瑞斯b躲在云朵后面,英俊的脸上挂着残忍的微笑,准备欣赏人间又一出同类相残的好戏。 这不是战争,而是屠杀。羔羊已经就绪,屠夫已经磨尖了刀子,厨子已经烧热了火炉,只等餐桌上的主人宣布宴会开始。 菲泽塔露出满意的笑容,举起手,指向西班牙舰队,慢慢翻下拇指。 注释:a.西班牙里程单位,一西里大约相当于5572.7米。当然,“尼可”的长度其实没有那么夸张。 b.阿瑞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战神,是宙斯与赫拉的儿子。他司职战争,形象英俊,性格强暴好斗,十分 第88章 路西法之怒(1) 第一位天使吹号,就有雹子与火搀着血丢在地上。地的三分之一和树的三分之一被烧了,一切的青草也被烧了。 第二位天使吹号,就有彷佛火烧着的大山扔在海中。海的三分之一变成血。海中的活物死了三分之一。船只也坏了三分之一。 第三位天使吹号,就有烧着的大星,好像火把从天上落下来,落在江河的三分之一,和众水的泉源上。 第四位天使吹号,日头的三分之一,月亮的三分之一,星辰的三分之一,都被击打。以致日月星的三分之一黑暗了,白昼的三分之一没有光,黑夜也是这样。 第五位天使吹号,我就看见一个星从天落到地上。有无底坑的钥匙赐给他。他开了无底坑,便有烟从坑里往上冒,好像大火炉的烟。日头和天空,都因这烟昏暗了。有蝗虫从烟中出来飞到地上。有能力赐给他们,好像地上蝎子的能力一样。并且吩咐他们说,不可伤害地上的草,和各样青物,并一切树木,惟独要伤害额上有耶和华印记的人。但不许蝗虫害死他们,只叫他们受痛苦五个月。这痛苦就像蝎子蛰人的痛苦一样。在那些日子,人要求死,决不得死。愿意死,死却远避他们。 第六位天使吹号,我在异象中看见那些马和骑马的,骑马的胸前有甲如火,与紫玛瑙,并硫磺。马的头好像狮子头,有火,有烟,有硫磺,从马的口中出来。口中所出来的火,与烟,并硫磺,这三样灾杀了人的三分之一。其余未曾被这灾所杀的人,仍旧不悔改自己手所作的,还是去拜耶和华,又不悔改他们那些凶杀,邪术,偷窃的事。 第七位天使吹号,天上就有大声音说,世上的国,成了我主撒旦的国。他要作王,直到永永远远。在神面前,坐在自己位上的二十四位长老,就面伏于地,敬拜撒旦,说,昔在今在的主神,全能者阿,我们感谢你,因你执掌大权作王了。 《黑暗圣经新约?启示录》。 天主教徒垂涎东方的财富,教宗便丑化犹太教中的“创世天使”梅丹佐为堕天使路西法,以耶和华之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耶和华赞杀人犯为神使,称强盗为英雄,如猎人驱使猎狗,肆无忌惮地虐杀无辜者以取乐。现在战栗吧,耶和华的走狗,因为黑夜已经来临,猎人已经沉睡,林中猛兽已经觉醒。听,狩猎的号角已经吹响。今天,你们才是猎物。 上帝已死,这个世界已经是撒旦的天下了。当太阳完全升起,加西亚终于看清横亘于面前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心情与砧板上的肉无异。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从远处看,“尼可”就像是一个硕大无朋的土豆上插了一根硕大无朋的豆芽菜,然后“土豆”上长着海豹般的鳍和尾巴,整个身体都圆滚滚的,十分滑稽可爱。可是从近处看,只能看到它从头顶到尾巴像一片连绵不断的山脉,巨大的阴影毫不留情地把整片海域都笼罩其下。更可怕的是这座“山”是活的,柔软的青灰色皮肤还会随着呼吸起伏,一旦动起来,就是天崩地裂般的威势。 天亮以后,加西亚也终于看清“米达伦船队”的船是用什么做的了洁白的船身都是用硕大无朋的乌贼骨头拼接而成。只有出没于北冰洋的“北海巨妖”才会有这么大的骨头。至于骨头上的肉估计被北欧海员畏惧地称为“北海巨妖”的巨乌贼一旦被“尼可”抓住,等待它们下场十有八九是被它做成烤乌贼大餐,而且以“尼可”的个子来看,没有十几头“北海巨妖”根本就别想填饱它大得恐怖的胃。除此之外,面前还有兵力不亚于西班牙舰队的斯第尔顿家族船队,就算加西亚能率领手下的人拼死一战,一旦他们占了优势,“尼可”只要掀起一点巨浪,等待他们的依然是毫无悬念的全军覆没。 不论怎么算,加西亚一方都是死路一条,只有早死晚死、以及死之前能拖多少人陪葬的区别。船上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绝望地哭嚎,还没有开战,便失去了斗志。一旁的副官虽然碍于身份,没有太歇斯底里的表现,可依然无法阻止沮丧的心情溢于言表。 “哭什么?我们还没有死!”加西亚突然一声厉喝。 老将军中气十足的声音像一阵飓风,把甲板上沮丧的气氛如乌云般一扫而光。 “我们是光荣的西班牙军人,比起老死在床上,战场才是我们应有的归宿。能死在战场上,是我们的光荣!对,我们或许不能活着回西班牙、与盼望我们凯旋的家人团聚,但只有我们能阻止他们去侵略我们热爱的祖国。我们是上帝的忠实追随者,与异教徒恶魔战斗,更是我们的天职!能为天主而死的人是有福的!只要我们能拖住眼前的敌人,就能阻止更多的家庭妻离子散。只要能拖着一个敌人陪葬,我们就没有白死,再多拉一个,就赚了一个。就算我们死在这里,我们的名字也会作为英雄永载史册!我们的灵魂会在上帝身边永享幸福!我只想问你们一句话你们愿意做待宰的羔羊,还是悍不畏死的英雄” “我们是英雄!”西班牙士兵的士气被鼓舞了起来,嘹亮的喊声响彻海面,甚至一直传到离他们最近的“乌利叶船队”、“雷米尔船队”和“沙利尔船队”上。 “不妙。”“乌利叶号”上,身材魁梧如巨塔的船长歌利亚摇着头,面相凶狠的脸上却带着与粗犷的长相不相称的谨慎表情。 “《孙子兵法》说‘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妃英姑姑这样赶尽杀绝,可是犯了兵法上的大忌。”“沙利尔号”上,大副白晟也在摇头,“大哥,我们怎么办?” 白晨叹了口气:“《孙子兵法》也说‘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对方同样犯了兵法上的大忌。只是看我们谁的运气更好,或者谁的错误更严重。” 孙子曰:兵者,诡道也。只要有点常识,谁都知道“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的道理。但要是那么容易就能看出对方是不是“佯北”、是不是“饵兵”还打什么仗?白晟在心里嘀咕。 白晨抬头看了看坐在“尼可”背上的菲泽塔,最后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实在不行大不了舍命陪君子吧。” 菲泽塔似乎是把“主帅”理解成了“主要负责帅”如果“主帅”的意思真的是“主要负责帅”她确实做得非常出色,不幸长了一张美少年的脸的小姑娘确实比绝大多数男人帅得多,而比她帅的人就实在是不多了。西班牙的主帅加西亚在旗舰上与他的战友共生死,斯第尔顿家族的主帅菲泽塔却像个局外人,坐在最安全的地方看热闹。如果西班牙舰队中有女人,她俊美的容貌和优雅的姿态倒也不失为一种杀伤力极大的武器,可惜他们面对的全是男人,面对一个帅到天理难容的“美少年”反而会激起他们的反感。 姑娘家果然是姑娘家,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不过船长们都是自愿在其麾下效力,如今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在舰桥上远远地仰望菲泽塔的身影,白晨在心里苦笑。 不过距离“前线”稍远的“米迦勒号”和“加百列号”似乎根本没有受到从西班牙舰队蔓延开来的紧张气氛的影响,依然在彼此开着玩笑。 如果我能打掉十艘船,你愿意陪我上床吗?“米迦勒号”的了望员在船长阿拉贡的示意下,向“加百列号”的船长希律亚询问。 不用那么麻烦。只要你自宫,以后我天天陪你。“加百列号”的黑美人船长如是回答。 二十艘呢?“米迦勒号”的色鬼船长还不死心。 自宫!你要是自己下不了手,我来帮你。“加百列号”的女船长寸步不让。 “这才是应该有的气氛。要是在兵力占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却被敌人生生地吓破了胆,岂不是太可笑了?”“雷米尔号”的舰桥上,船长格里菲斯姿态优雅地靠着栏杆,一边看“米迦勒号”和“加百列号”用旗语斗嘴,一边在心里感慨经过马修改进的旗语果然精妙,居然可以像面对面说话一样交流。 “可是船长,”海盗奴隶出身的大副不得不开口提醒乐观得过头的船长,“战场上最怕遇到的就是不怕死的人。他们都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临死前最后的疯狂往往比什么都可怕。” “是吗?”格里菲斯优雅地歪过头。在又脏又乱的船上,洁白无瑕的船长就像一朵开在垃圾堆上的白玫瑰,美丽的笑容看得大副一阵头晕目眩。 “他们悍不畏死又如何?”船长线条优美的嘴唇再度开启,醉人的嗓音吐出潺潺流水般的话语,“在占有绝对优势的实力面前,什么兵法都是白搭。” “可是他们的兵力比我们还多。”大副担忧地打量了一下对方的阵仗。 如果不算“尼可”双方的兵力差不多是旗鼓相当。可西班牙舰队都是职业军人,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则是普通水手、海盗之类组合成的乌合之众,论纪律,决不可能比得上正规海军。而在战场上,军队的服从性往往能左右战果。有“尼可”在也没什么用,那头怪物只听菲泽塔的,只要菲泽塔不下令,它也只会在一旁看热闹,还不能作出太大的动静,不然菲泽塔自己的船队也会遭池鱼之殃。对方是西班牙的国有海军,己方可是菲泽塔的私有财产,她狠得下心来为了国家牺牲自己的私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至于大老板在军事上审时度势的能力对一个女人的军事能力,能期望多少呢。 “让‘一号’到‘十二号’都进入他们的阵营。”格里菲斯轻描淡写地下达命令。 “没关系。这次仗打完了以后,我们船队的船员就又会恢复了。”格里菲斯的语气温柔得像在抚慰一个受惊的小孩,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请你’传令下去,韦布先生。” “是,船长。”大副韦布咽了口唾沫,还是服从命令。 第89章 路西法之怒(2) 被外人称为“天使船队”的斯第尔顿家族船队只有各艘旗舰是以七位天使长的名字命名的,他们各自麾下的船都按照旗舰船长的喜好自行命名,从名字中,各位船长的性格亦可见一斑。 虽然斯第尔顿家族的旗舰船长中不会有有勇无谋的莽夫,许多人的文化程度都不高。“加百列号”船长希律亚的“学问”仅限于会写自己的名字,而“米迦勒号”船长阿拉贡和“乌利叶号”船长歌利亚更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所以他们三个人率领的船队的船尽是“地狱号”、“胜利号”、“恶魔号”、“死神号”之类像海盗船胜过商船的没品的名字。与他们相反,“雷米尔号”的船长格里菲斯也是一个特别的人。虽然“米达伦号”船长伊密尔也是靠才智多过勇武的智将,他以前是希律亚麾下的小海盗,武技虽然说不上出类拔萃,至少足以在混战中自保。可“雷米尔号”的船长格里菲斯完全就是个连剑都提不动、被斯第尔顿家族的另外六位旗舰船长评价为“给他一把剑去上阵杀敌,摆明了是要他去送死,还不如叫他直接用手里的剑自行了结来得干脆。哦,不对,他连剑都提不动。 如果要他用剑自裁,还得借敌人的手”的文弱书生,却管着最难管的船队全体船员都是由投降的海盗奴隶组成的“雷米尔船队”既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能与另外六位有勇有谋的旗舰船长平起平坐,他的学问肯定特别见长。就连“米达伦船队”中各艘船的名字都是用北欧神话中诸神的名字命名的,所有人都以为“雷米尔船队”的其他船只的名字也该起得有品位一些,可想不到除了旗舰“雷米尔号”以外,格里菲斯居然懒到把手下其他的船都用数字编号来代替名字。面对大跌眼镜的众人,他只会回以无辜的笑容:“要么用字母来编号?可是字母不够多啊。而且我手下的人没几个读过书,外文字母就更不会念了。还是用数字编号比较方便。”天使般的美貌配着纯洁的表情,让人看到他,就不忍心加以责难。“雷米尔船队”的船只许多都是投降的海盗船,所以根本不用考虑船员佣金、船只造价之类的问题,数量最多的时候,曾经一直编到五十多号。但也有好几次,一夕之间,五十多号就成了十几号。 要保住己方不要死的太快,就要先保证“尼可”动弹不得,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西班牙舰队和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混战在一起,难分敌我。要知道菲泽塔麾下的都是普通水手甚至海盗,都是为了利益才为她工作,而加西亚麾下是正规的西班牙军人,必须无条件服从上级的命令,为了国家,可以视自己的性命如草芥。如果菲泽塔为了打败敌人,不惜让自己人陪葬,必定会大失人心,一旦双方搅在一起、杀得难分彼此,即使菲泽塔想靠“尼可”来扳回颓势,也投鼠忌器。但加西亚哪怕直接命令自己的下属“为了总体战局的胜利,你给我去死吧”对方也不会有任何意见,这也是西班牙方面的一个优势。 斯第尔顿家族的七支船队基本上都是十艘船左右,旗舰船长们都只服从菲泽塔的命令,彼此之间谁都不买谁的账,因此各自为政。“米达伦船队”只是守在“人鱼号”面前,似乎没有参战的打算,也就是说战场上的总体情况是西班牙方面的八十多艘船对斯第尔顿家族的七十多艘船,还是西班牙方面占数量上的优势。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缺乏一个统一的总指挥,也是可趁之机,不过要保持战场的混乱,西班牙方面也没法占这个便宜,而且船只数量太多了,一个纵观全局的指挥官根本顾不过来。目前只能求以多打少,在自己全军覆没以前,拖更多的敌人一起下地狱。 所有的念头在加西亚心中一闪而过,便下令西班牙舰队也以十艘船为一组,各自为政,只求能凭数量优势以及军人的血性和纪律性杀死更多的敌人。 随着格里菲斯的命令,“雷米尔船队”只有编号作为名字的船率先驶入西班牙舰队的阵营中,正中加西亚下怀。 “传令下去,先不要急着攻击,围住他们就可以了。”加西亚下令道。 战场还不够乱,应该先让对方尝点甜头,引更多的船进入己方阵营,西班牙一方才能如加西亚所计划的,开始大混战。当然,佯败也有底线,要是为了做诱饵,任由对方凭借区区十几艘船,就把己方杀得片甲不留,可就得不偿失了。如果后面的船一直不来支援,一旦己方的损失超出所能承受的范围,旁边的军舰立刻会让贸贸然闯入敌营的船粉身碎骨。 “雷米尔船队”的船只似乎非常配合加西亚,零零散散地驶入西班牙舰队的阵营中,却不开炮,也没有作接舷战的意图,任由西班牙舰队的船只把每一艘船都围得水泄不通,各自陷入至少一对四左右的困境中,彼此之间的距离还远得没法互相支援。好像他们驶入西班牙的阵营,仅仅是为了让“尼可”投鼠忌器,生怕西班牙海军会死得太快,或者对斯第尔顿家族的船只造成的损失不够大。 “对方是白痴吗?”加西亚身边的副官不禁喃喃自语,甚至开始怀疑“雷米尔船队”上是不是已经潜入敌营的友军。但他马上就意识到,一个星期以来,每一次他说这句话之后不久,倒霉的都是己方的人。 “告诉各支船队的船长们,他们可以准备进攻了,记得给我留几个俘虏。”格里菲斯形状姣好的嘴唇扬起迷人的微笑,“还有,替我谢谢对方的指挥官,这么积极地配合我。” 西班牙舰队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各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雷米尔船队”的船只突然一起爆炸,满船的火药霎时间就把队伍整齐的西班牙舰队炸得七零八落。 这一下别说是出乎加西亚的意料,就连在“尼可”背上看热闹的菲泽塔都被他惊得跳了起来:“格里菲斯那家伙,又背着我走私火药!” 从上面看,在西班牙阵营中爆炸的船只就像是在海面上放起了焰火,火树银花带走了无数人的生命,美丽得残忍。突如其来的轰然巨响把加西亚给彻底炸傻了。那些船上可都还有人!而且每一艘船只的人员配置都不在普通船只应有的配置之下。一旦船只爆炸,这些人都必死无疑。按照常识,如果是自杀式敢死队,船上应该只有最低配置的人员,不可能有那么多人的,所以西班牙舰队的船长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送上门来的饵食不可能是送到他们肚子里的毒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血腥味和焦味裹着硝烟,弥漫在在海面上,双方的鲜血和烧焦的残肢断骸一起把海域染红,但死者留下的肢体很快就被宽容的大海接纳,没过多久,亘古不变的水流便就将惨不忍睹的战场打扫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剩海面依然硝烟弥漫。透过浓重的烟雾,加西亚看到“雷米尔号”的舰桥上站着一个人,银灰色的卷发像是白玫瑰开成一片花海,白皙无瑕的皮肤仿佛是用凝固的牛奶雕刻而成,颜色浅得几乎看不出的蓝眼睛像两颗嵌在白瓷上的蓝钻。就算背后少了一对翅膀,看到他的人都不会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下凡的天使,在乌烟瘴气的海船上像是会发光般惹人注意。 似乎是注意到了加西亚的目光,格里菲斯回以礼貌的微笑,好像只是在舞会上遇到了一个点头之交,而不是在战场上面对要生死相搏的敌人。有人因为对自己的崇拜,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去送死,即使对方是陌生人,也该有些感动的表现吧?可“雷米尔号”年轻俊美的船长淡漠的表情好像只是处理掉了一些棘手的垃圾,似乎还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 因为菲泽塔的个人喜好,斯第尔顿家族麾下的船员中从来不乏美男子,“人鱼号”更是因为船员们长相都太出众,经常被人戏称为“面首号”不过和女扮男装的菲泽塔在一起时还能让人注意到其存在的美男子,数量就实在不多了。而“雷米尔号”的船长格里菲斯就是这“不多”中的一个。 菲泽塔的俊美如太阳,嚣张得容不下任何与她并驾齐驱的存在,能让和她在一起的任何人、事、物都黯然失色。可她的俊美却也像月亮,美丽中带着一股邪气。她俊美的容貌对女性的杀伤力固然极大,但是对男性,过于嚣张的美貌很可能会招致自视甚高者的反感;与菲泽塔截然相反,格里菲斯的俊美则是月亮般温柔静谧,不会影响群星的光彩,但他自己永远是最光彩夺目的一个。可他的俊美却也像太阳,美丽的容貌让他整个人似乎都随时散发着来自天堂般的光辉,容不得任何人把任何负面思想和他联系在一起。因此尽管另外六位旗舰船长各自都自视甚高,谁都不服谁,格里菲斯却能左右逢源,人缘极佳。如果太阳和月亮在一起要知道在天文学不够发达的年代,每一次日食都会引起人们的恐慌,所以每次菲泽塔和格里菲斯在一起,总是格里菲斯礼貌地退让,任由菲泽塔光芒四射般的美貌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自己则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虽然光凭他的长相,“格里菲斯”这个名字和“不起眼”就是一对反义词,哪怕是他和女扮男装的菲泽塔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 若是同时看到女扮男装的菲泽塔和格里菲斯在一起,每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菲泽塔是恶魔路西法,而格里菲斯是天使米迦勒。不过事实上,菲泽塔可是比格里菲斯仁慈善良太多了。 格里菲斯懒得费心去给自己麾下的船只起具有文化修养的名字,而代之以冰冷的编号,是因为他麾下的船只在他看来,都是随时可以抛弃的弃子,根本不值得他多上心。他从来不把手下的海盗奴隶当人看,只当他们是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就可以随便扔掉的垃圾,可他手下的人照样肯为他卖命,这就是斯第尔顿家族七位旗舰船长中唯一一位有谋无勇的智将弥赛亚?格里菲斯的过人之处。 第90章 路西法之怒(3) “谢了,格里菲斯。” “回头请你喝酒。” “我会记得给你留几个俘虏的。” 斯第尔顿家族的其他船只从“雷米尔号”旁边经过时,船长们纷纷打出示好的旗语,而格里菲斯则是一一回以礼貌的迷人微笑,尽管他知道以舰船之间的距离,他们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趁着西班牙阵营乱作一团,原本处于战场外的五支船队没理由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趁机一鼓作气地冲进去,把原本就被“雷米尔船队”炸得七零八落的西班牙舰队打得更零散。如加西亚所愿,西班牙舰队和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终于陷入大混战,不过是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捡软柿子捏,先痛打被“雷米尔船队”炸得失去反抗能力的西班牙残兵,然后再对依然有作战能力的战舰群起而攻之。随着隆隆的炮火声和震天的厮杀声,西班牙舰队中原本仅仅是被“雷米尔船队”炸残的船只也很快步上直接被炸沉的船只的后尘。没过多久,西班牙舰队就减员将近三分之一,而且布局极为分散,互相之间无法支援。陷入以寡敌众的苦战之中的不是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而是西班牙舰队。 菲泽塔从一开始就知道己方必胜无疑,所以她自己完全没有参战的必要,一派轻松地坐在“尼可”的背上看戏,全然不顾脚下的大海怪如果一个不小心翻了个身,她立刻就会被碾成肉酱。加西亚从一开始就知道己方必死无疑,所以他唯有身先士卒,与麾下的将士们同生共死,才能鼓起手下的人奋起抵抗的勇气。两位指挥官一开始所处的位置,似乎就已经在冥冥之中决定了这场战役的胜负。 大人们在西班牙舰队的包围下过了一夜,即使有“尼可”和菲泽塔守着,他们也没有一个有心思去睡觉。可米迦勒不管这些,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反正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妈臂怀永远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第二天天刚亮,米迦勒就被炮火声惊醒。 索菲以为米迦勒会被外面的巨响吓哭,可是被菲泽塔指定为继承人的米迦勒却兴奋得手舞足蹈,吵着要“去外外看‘嘣’!”索菲无奈之下,只能抱着他去看热闹,一边祈祷别有流弹飞到“人鱼号”上来。好在前面有“米达伦船队”护驾,任何西班牙船只只要进入他们超出普通大炮一倍的射程范围,立刻会遭到狙杀。索菲原本还担心眼前硝烟弥漫的战场会吓着孩子,做好随时要哄被吓哭的米迦勒的准备,可米迦勒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做姐姐的接班人而出生的,不但看得津津有味,还嫌视野不够清晰,不断地对坐在“尼可”背上居高临下地纵观战局的姐姐投以艳羡的目光。 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长们和船员们也似乎是有意在新旧两代主君面前表现自己,表现格外出色。暂且不论年仅两岁的米迦勒能从眼前惨烈的战争中学到什么,至少菲泽塔对众人的表现非常满意不仅是她自己麾下船员们的表现,还有加西亚的表现。 从战斗的一开始,菲泽塔就叉着腿坐在“尼可”背上,双肘支着膝盖,双手支着下巴,全神贯注地观察加西亚的表现,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摆了个对女孩而言非常不雅观的姿势尽管这个姿势由长相如美少年的菲泽塔摆出来,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狂放不羁,而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虽然菲泽塔和所有的普通女孩一样,对兵法了解的不多,不过就算没有读过《孙子兵法》上的“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从五岁开始做赏金猎人的经验也早已教会了她“狗急跳墙”的道理。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和“尼可”把西班牙舰队围得水泄不通,可菲泽塔也给他们留了个小缺口开战以前,菲泽塔就宣布:“总得有人回去给你们的菲利普国王报信,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这样吧,谁能活到最后,我就放谁回去。”接着就准备欣赏西班牙舰队为了争取“唯一的活命机会”而自相残杀的丑态。 双方距离太远,菲泽塔听不见加西亚对他手下的人说了些什么,但是他说完以后,已经处于必死无疑的境地的西班牙舰队不但没有起内讧,反而士气大涨,个个视死如归,大有视“幸存者”的身份为耻的气势。 加西亚确实是个出色的指挥官,懂得纵人心,能让军人的血性凌驾于人类求生的本能之上。如果不是率先被“雷米尔船队”炸了个措手不及,恐怕战场上的结果就是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被作困兽之斗的西班牙舰队打得全军覆没,最后菲泽塔只能靠“尼可”来扳回局面。 一开始的爆炸确实让加西亚吓了一跳,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重新编排队形。没过多久,被炸得七零八落的西班牙舰队又是一支军容整齐的队伍。 斯第尔顿家族船队的船长们先拣软柿子捏,专挑被“雷米尔船队”炸残的船只下手,以期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予对手最大的打击,免得丧失了机会以后,要同时面对好兵和残兵的炮火围剿。从战术上来说,这种做法确实正确,不过虽然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趁西班牙军舰的船长们被炸懵的时候白捡了不少便宜,等西班牙的指挥官回过神来以后,干脆下令就以受伤的同伴为诱饵,算准了对手的航行路线,悄悄靠近,然后左右夹击,上当的被密集的炮火轰得尸骨无存,没上当的只能迫于形势,无功而返。没过多久,西班牙舰队就渐渐扳回颓势。 坐在“尼可”的背上往下看,双方的船只都像是棋盘上的棋子、浴缸里的玩具,虽然远离战场的菲泽塔同样可以想象得出,下面一定是炮火弹药带着硝烟、残肢断骸带着血肉一起横飞的惨烈场面,在上面却完全感觉不到火药和刺刀带来的血腥感官刺激。不过下棋的人总比棋盘上的棋子更容易纵观全局,也能更冷静地分析战况,发现双方的优势和劣势。 如果是单打独斗,比得过斯第尔顿家族七位旗舰船长的人实在是不多。“米迦勒号”船长阿拉贡以前是佣兵性质的随船保镖,请他保一趟镖的价钱是五十盎司黄金。不过要雇到他,光靠有钱还不够,还得凭运气,因为想雇他的人太多了;“拉斐尔号”船长纳赛尔就更不用说了,“七剑客”中的慕兰刀圣,如果是一对一地单挑,菲泽塔都不是他的对手;大海是男人的世界,所以敢出海的女人往往比男人更心狠手辣。“加百列号”船长希律亚敢以女儿身出海,在被菲泽塔招降以前,更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海盗头子之一,甚至有“海盗女王”之称,在任何一个国家的悬赏都超过五位数;“乌利叶号”的船长歌利亚曾经不长眼地抢过菲泽塔的“朗斯洛特号”结果完全是败在“尼可”手里尽管“尼可”没有“手”凯撒说歌利亚在海战方面有过人的才华,菲泽塔才饶了他一命。 三擒三纵以后,歌利亚终于还是被菲泽塔打服了,再也不敢违抗她的命令。不过每一次和歌利亚交手,菲泽塔都越来越钦佩凯撒看人的眼光,也越来越庆幸自己还有“尼可”不然的话,恐怕就是她自己小命不保;“沙利尔号”船长白晨算是七位旗舰船长中行事最低调的一个,不过他的低调仅仅是因为他有个太出名的老爹也在菲泽塔麾下工作,而且由于负责的是斯第尔顿家族在中国的生意,很少来到欧洲,斯第尔顿家族的其他人甚至连菲泽塔自己都对他不是十分了解。不过俗话说虎父无犬子,白晨应该不至于辱没白夜的大名至少他老爹有了另外三个儿子以后,依然认白晨这个儿子;至于仅有的两位智将“雷米尔号”船长格里菲斯和“米达伦号”船长伊密尔虽然论武艺,两个人都和普通人差不多,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另外五位“勇将”却没有一个敢因此而看不起他们。 不过菲泽塔挑选旗舰船长的时候,显然光顾着评审他们的能力,却忘了有能力的人一定心高气傲,就算他们会服从菲泽塔,也不会服从于彼此。相比较之下,西班牙舰队虽然单个的作战能力都不是非常强,但是非常懂得配合,随时可以化整为零,合零为整。就算一开始被炸得七零八落,把剩下的船集合在一起,就又是一个完整的舰队,一旦被打散,任何一艘零散的船都可以作为牺牲品,而不会影响总体战局。尤其让菲泽塔佩服的是她是坐在安全的战场外,才能看出个中奥妙,而加西亚可是站在炮火纷飞的战场里。 加西亚所在的“圣伊莎贝拉号”虽然在一开始侥幸没有被“雷米尔船队”的人肉炸弹炸沉,但是没逃过被飞溅的木板炸残的命运。一发现座驾不适合作战,加西亚立即果断地抛弃了“圣伊莎贝拉号”在另一艘完好无损的大船“圣马丁号”上升起了旗舰旗。在接下来的大混战中,哪怕是呼啸而来的炮弹就砸在他的身边,把他的副官炸成了两段,红色的血和青黑色的内脏就在他脚边撒了一地,他都不曾移开过半步。尤其让菲泽塔钦佩的是加西亚一边顶着炮火,一边还能冷静思考,站在随时可能送命的地方,居然也看出斯第尔顿家族的旗舰船长们彼此不合,而且各自手下的船员也都只服从于自己的上司,哪怕是最下层的普通水手,都不会听从其他船队的旗舰船长的命令。 天时地利不如人和,说得果然一点没错。加西亚就利用这个间隙,把每个船队都打掉三四艘船,很好地分散了敌人的战斗力。 再看自己家的船长们,菲泽塔只有摇头叹气。伊密尔的船队要保护“人鱼号”一直处于战场外,格里菲斯在一开始就把自己的船队中除了旗舰“雷米尔号”以外所有的船都当人肉炸弹送进了敌营,现在也只在外面看热闹。真正参战的只有五支船队而已。 她心高气傲的旗舰船长们啊,偶尔彼此合作一下会死吗?菲泽塔在心里哀叹。除了老色鬼阿拉贡要是看见“加百列船队”落了下风,就一定会伸出援手,其他人都是各自为政,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就连阿拉贡的好心换来的也往往是“加百列号”的炮火,好像是在提醒他,别以为现在装装好人,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吃希律亚豆腐了。不过希律亚当然不会糊涂到真的在大混战中敌我不分,给“米迦勒号”的炮弹都是故意瞄歪的,因此阿拉贡依然屁颠屁颠地殷勤不断,配合希律亚围剿敌人。菲泽塔坐在“尼可”背上,看得苦笑不已,第一次觉得男人好色是一种美德,而女人守贞是一种愚蠢甚至可恶的行为。 不过既然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长们都不是泛泛之辈,要打败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91章 路西法之怒(4) 着名发明家托马斯?阿尔瓦?爱迪生有一句名言:“天才就是1%的灵感,加上99%的汗水。”很多人兴致勃勃地将这句话视为真理,认为只要努力,就没有达不到的目标,却忽略了被有心人故意阉割掉的下半句“但那1%的灵感恰恰是最重要的。”也就是说,如果没有1%的灵感,哪怕有200%的汗水,也一样是白搭。 发生在爱迪生出生前三个世纪的直布罗陀海峡之战就充分证明了该句名言被阉割掉的后一句才是真理。 第一个验证这条真理的,是不幸与希律亚交火的西班牙船长伊达尔戈。 海军的纪律性和服从性比海盗好,因为海军是正规军人,海盗是乌合之众。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错觉,却不曾想过,海盗的生活都不宽裕,因此不会有很多的船。海盗们面对海军时,经常不得不用一艘从武器配备到人手都不甚理想的小船面对全副武装军容整齐的军舰群起而攻之的绞杀。如果海盗船上的纪律不比海军严明,恐怕海盗这个不太光彩的职业早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和海军相比,海盗船的纪律只会更严厉,甚至严厉到残酷、不近人情的地步。虽然因为船长不同,不同的海盗船上的具体规矩可能有些细小的差别,但有些规矩是放诸四海皆准的违抗船长,死罪!盗窃同伴财物,死罪!偷窃食物和淡水,死罪!出卖同伴,死罪!随意打架斗殴,死罪!和可以光明正大地“征用”沿海平民财物的海军不同,海盗过的是见不得人的日子,随时都要做好逃亡的准备。只要船长下令离港,别说是刚登上海岸、还没来得及从苦行僧般的海上生活中喘口气,哪怕是在娘们肚皮上快活到一半,也要立马回到岗位。至于缺衣少食却还得照常工作,对贫穷的海盗而言,更是家常便饭,从来不曾有海盗敢因为不得不忍饥挨饿而懈怠了工作。 即使是抛弃了海盗的身份以后,伊密尔、希律亚和歌利亚依然是用这种铁血手腕来管理手下的人。据说曾经就有个不长眼的家伙以为希律亚是女人、好欺负,冲着“出海也能有女人玩”的想法,才追随希律亚旗下的。结果那个蠢货很快就为他的愚蠢付出了代价因为不听命令,还对船长心怀不轨,结果落了个被当众活剥人皮的下场。据说希律亚原本还打算把剥下来的人皮做成地毯放在船长室,只是苦于找不到肯接这笔生意的制革匠,最后只得作罢。不过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新来的船员敢欺负希律亚是女人。只要希律亚说一,就没人敢说二,哪怕希律亚说“你们给我去死”也没有人敢不去,因为不去的下场往往是“死,而且会死得痛苦到后悔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 海盗的经济都不宽裕,如果经济宽裕,就不会去做海盗了,不会一个海盗船长拥有好几艘船,因此他们在海战中都更习惯单打独斗。若论排兵布阵,海盗船长自然比不上在军事学院念过书的海军指挥官。歌利亚之类懂得兵法的海盗属于海盗中的异类,希律亚就不懂那么多了,因此在一开始的炮战中,全靠阿拉贡在外面施以援手,才不至于一败涂地。但是当双方船只的距离到达接舷肉搏的时候,海盗亡命之徒式的疯狂比之于海军的优越性就彻底显现出来了。 海军出身的少爷兵们大概以为打海战就像打雪仗,不过是互相扔扔炮弹,然后看谁比较倒霉,中的炮弹比较多,谁就算输了。伊达尔戈的失算之处在于一味地靠近敌人,却没有注意到“加百列船队”的船头装的都是撞角,而不是火力强大的船首炮。也就是说他们更擅长于海盗式的接舷肉搏,而不是海军擅长的炮战。伊达尔戈贸贸然靠近敌人,是以己之短搏人之长的自杀式行为。 果不其然!菲泽塔看到“加百列号”和与它交火的西班牙战舰一边互相交换炮弹,一边拉近距离,到了从炮战为主到准备接舷战的转折距离,“加百列号”调整航向,用船头粗壮的撞角对着伊达尔戈的旗舰“方舟号”的侧舷,笔直地撞了过去。 看到“加百列号”调转船头,伊达尔戈原本还庆幸对手的愚蠢,毕竟谁都知道,侧舷是海船的炮火最密集的地方,因此在海战中,谁用侧舷对着对方,谁就占有绝对性的攻击优势,而以船头或船尾对着对方的一方则只有挨打的份,因此在海战中要抢占“t”型的“一”的位置,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可“加百列号”偏偏把优势位置让了出来,自己占了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的位置。 面对“方舟号”猛烈的炮火攻击,以船头对着对方的“加百列号”固然无法同样用炮火还以颜色,但是受打击面积同样也缩小了。“方舟号”数十门侧舷炮一起碰吐火舌的场面固然震撼人心,但是“加百列号”上的船员大多都是以前和希律亚一起出生入死的海盗,怎么会被区区几个炮弹吓住?炮弹从似乎有天使护体的“加百列号”两旁呼啸而过,在海水中激起巨大的浪花,“加百列号”上的船员却对呼啸而来的大铁球看都不看,一个个都憋红了眼,只等“加百列号”的撞角扎进“方舟号”的船腹,然后扑上敌方的船、让手中的白刃痛饮鲜血的一刻。 硝烟散去以后,伊达尔戈发现“加百列号”被打掉了船首帆,但是航行速度没有丝毫减慢,笔直向着“方舟号”撞过来,凭借着自身令人发指的重量和无与伦比的速度干脆利落地把“方舟号”生生撞成两截。 “方舟号”上的人还没有从撞击中回过神来,“加百列号”上海盗般的水手们便咬着刀子扑到“方舟号”上,见人就杀。海军的“少爷兵”显然被眼前的血腥场面吓傻了。希律亚的船员即使是自己被砍得断手断脚,都不曾停止厮杀,直到咽气前的一刻,都要拖一个敌人一起下地狱。而伊达尔戈的水手显然被野兽般的对手吓住了,只是听到对方的呐喊、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杀,就吓得纷纷跳海逃生。甲板上的战局根本不是双方势均力敌的接舷肉搏,而是希律亚的水手在屠杀毫无反抗之心的西班牙海军士兵。 年轻的伊达尔戈船长在海战指挥中确实是个经验不甚丰富的新手,却也是海军中出了名的击剑冠军。他经历过的海战用一只手的手指就数得过来,但不知是不是天意,他经历的每一次海战打到接舷肉搏的时候,都是与陷入困兽之斗的对手针锋相对,可即使是面对被到穷途末路的老海盗,伊达尔戈船长都没有一次落了下风。因此“方舟号”船长何塞?伊达尔戈不过是刚到三十岁的年纪,就深受胡安?迪亚斯将军的赏识而委以重用,甚至军队中有眼红伊达尔戈的人谣传伊达尔戈其实是迪亚斯将军的私生子,结果小兵们以讹传讹的谣言害得胡安?迪亚斯将军又在家里被夫人追着往死里打。总之,费尔南多?迪亚斯搬救兵时把“父亲的私生子”伊达尔戈都挖了过来,着实让迪亚斯将军心疼了好一阵子。如果伊达尔戈对上的是斯第尔顿家族其他的任何一位船长,或许还可以通过表现他的勇气和非凡的剑术来鼓起手下的士气,即使是和海盗出身的斯第尔顿家族水手接舷肉搏,或许至少可以平分秋色。 可惜“或许”这个词只适合于纸上谈兵,不适合真刀真枪的战场。 擒贼擒王,如果对方的船长死了,不论双方兵力如何悬殊,失去首领的一方几乎必输无疑。因此当伊达尔戈看到一个戴船长帽的人从“加百列号”上扑过来,注意力立刻就被对方吸引了去。接舷肉搏的时候,船长唯有身先士卒,才能让手下的人悍不畏死。因此看到戴着船长帽的矫健身影第一个扑上“方舟号”、勇猛地左右砍杀,伊达尔戈一点也不奇怪。可是当他定睛一看,却发现对方的船长居然是个女人!而且是个身材十分火辣、容不得任何人质疑她的性别的大美人!就在他怀疑自己眼花、纳闷怎么会在战场上看到女人的时候,黑美人船长也注意到了伊达尔戈戴着船长帽,以豹子般敏捷的身手扑到他面前,不等他回过神来,就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剑送进他的胸膛。 “方舟号”没能成为大混战中的诺亚方舟,反而在接下来的大混战中第一个为西班牙舰队开辟了黄泉路。 “方舟号”沦陷后,离“方舟号”最近的“尼德兰人号”想趁火打劫,趁着“加百列号”的撞角插在“方舟号”里面动弹不得的机会,想把受伤濒死的同伴连同斯第尔顿家族的一个旗舰船长一起解决掉。可是螳螂只看到面前的蝉,没看到后面的黄雀。“尼德兰人号”被“加百列号”上的旗舰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没注意到身后悄悄地把船首炮对准他们的“米迦勒号” 随着炮声骤响,希律亚瞥见不远处的一艘西班牙军舰化为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慢慢从海面上沉下去,仿佛一轮近在眼前的落日。以两艘船之间的距离,如果那艘西班牙军舰没有被打沉,只要侧舷炮一轮齐射,自己就完了。回过神来以后,希律亚才想起来后怕,回头望去,就看见“米迦勒号”洁白的船帆仿佛大天使的洁白羽翼,把她笼罩其下。 阿拉贡又打旗语过来:现在你肯陪我上床了吗。 “休想!色鬼”希律亚在心里啐了他一口,反身继续扑进血腥的肉搏战中。 漂亮!打得太漂亮了!在“尼可”背上旁观的菲泽塔几乎要为阿拉贡对希律亚漂亮的配合欢呼。虽然阿拉贡那个家伙从还在做随船保镖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见钱眼开见风使舵见色忘义,贪财、好色、嗜赌、恋酒还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就算把两手两脚的指头全都加起来,都数不完他的缺点。不过菲泽塔决定了,等打完仗以后,哪怕用绑的,也要把希律亚绑进教堂和阿拉贡结婚! 不过前提是阿拉贡是真的想和希律亚结婚,而不是只想占点便宜。其实菲泽塔也觉得阿拉贡仅仅是想占便宜的可能性比较高。算了,还是让他们顺其自然,她一个局外人就别去插手了吧。要是让希律亚发现她被人卖了,哪怕是被她向来敬爱有加的菲泽塔卖了,后果也一样不堪设想。 对希律亚和阿拉贡放心了,菲泽塔再把视线转向战场的其他地方。第二个倒霉的是和纳赛尔的“拉斐尔号”对上的西班牙军舰“破浪号”“破浪号”的船长比“方舟号”的伊达尔戈船长经验丰富些,看到“拉斐尔号”船头装的是船首炮,就认定船上的人擅长炮战,于是选择用接舷肉搏来定胜负。 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纳赛尔本来就十分仇视基督徒,偏偏西班牙人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现在栽在了慕兰的刀圣王子手里,恐怕一船的人全都加起来,还不够他一个人杀个痛快的。 果然,两艘船一接舷,“破浪号”立刻成了“破烂号” 第92章 路西法之怒(5) 纳赛尔一挑两百的场面一定很精彩,可惜距离太远,菲泽塔看不到。 “喂,‘尼可’,帮我拿个望远镜过来。” “尼可”一点反应都没有。 “‘尼可’?”菲泽塔看了看旁边,发现“尼可”用头枕着岸上的阿科山,还在睡。海面上万炮齐鸣,居然都没有吵醒它。 “喂,‘尼可’,起床了!”菲泽塔站起身,在“尼可”背上跳,“起床了,小懒虫,太阳晒喽!”虽然“尼可”只有尾巴,没有。 跳了半天,“尼可”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菲泽塔想起来了,就算炮弹打在“尼可”身上,它都不会有什么大反应,难道她一个小小的人类在它身上跳几下,感觉会比炮弹打上来更强烈?可怎么叫它起床呢?以“尼可”的皮肤厚度,就算用匕首扎上去,它都不会觉得痛。难道用“北斗”?菲泽塔摸向背后的剑,又怕真的弄伤“尼可”正犹豫不绝,旁边吹来一股热气。 菲泽塔向热气吹来的方向看去,看见面前多了一个青灰色的山洞,热气就是从“山洞”里面出来的,而且青灰色的“岩石”怎么看怎么像是动物的皮肤。菲泽塔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山洞”是“尼可”的鼻孔。 “‘尼可’,和别人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是基本的礼貌。” “山洞”往下移,取而代之出现在菲泽塔面前的是一只比她的人还高的眼睛。 “这才乖嘛。”菲泽塔踮起脚,摸了摸“尼可”的眼皮,“已经醒了?” 早就醒了。因为怕睡着的时候不小心一个翻身,把菲泽塔摔下去,“尼可”几乎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天亮了以后,它只是想多赖一会儿床,懒得动弹,结果菲泽塔就在它身上又叫又跳。“尼可”被她彻底弄醒,已经把头凑在她的旁边了,菲泽塔居然都没发现,只盯着脚下一动不动的青灰色皮肤。要是那块青灰色的皮肤真的动了,菲泽塔就直接滚下去了吧?为了主人的安全,“尼可”才只能用呼气来叫她,还不敢呼吸得太用力,生怕把她吹走。 “‘尼可’,乖宝贝,帮我去拿个望远镜过来。” “尼可”的眼睛往上升,鼻子也往上升,一直到菲泽塔的视野以外,最后停在她面前的是一口雪白锃亮的牙齿,每一颗都有两米多长“尼可”全身上下最小的牙齿长度都超过菲泽塔的身高了,她打算让它用什么去帮她拿望远镜那么袖珍的东西。 菲泽塔叹了口气:“真怀念你只有两个拳头大的时候” “尼可”也很怀念刚出壳的时候。那时马修经常抱它,而且每天都有烤鱼吃,不过出壳一个星期以后,被人抱的幸福生活就离“尼可”而去,从此以后就只有它背着别人的份。随着体型的飞速增长,“尼可”两岁时,就连“背人”都做不到,一般都是用头顶着主人。还只有菲泽塔仗着卓越的平衡感,敢直接坐在“尼可”身上,不怕被它摔下去。除了她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敢爬到“尼可”身上。 “‘尼可’,送我下去,我去拿点东西。” “尼可”乖乖地低下头,让菲泽塔跳到它的头顶上,然后以可以让最挑剔的礼仪教师满意的平衡感把她送到“人鱼号”的了望台旁边。 “太漂亮了。”罗宾举着望远镜,也在全神贯注地观察战场。 “看到什么了?” 罗宾指向歌利亚率领的“乌利叶船队”和加西亚指挥的以“圣马丁号”为旗舰的西班牙舰队:“打得太激烈了。” “很激烈吗?”菲泽塔不明就里。 不知是凑巧,还是加西亚确实眼光独特,和西班牙老将军交手的居然是七位旗舰船长中最擅长排兵布阵的歌利亚。不过菲泽塔只看到他们互相之间连一颗炮弹都没有发射,也远远没有到可以进行接舷肉搏的距离,只是双方都在不断地调整队形。 “这样解释吧。他们现在的情况就好像是两个近身格斗高手对决,两个人都不断地调整步伐、呼吸、姿势,只要其中一方出现破绽,另一方立刻就会置他于死地。但是双方都从头至尾没有任何破绽,而且双方都知道,如果贸贸然出手,反而会让自己出现破绽,然后对方就会抓住破绽,让自己败北。两个人都想抓住对方的破绽,又都不想让对方抓住破绽,就呈现了僵持状态。”罗宾放下望远镜,给了菲泽塔一张迷人的笑脸,“你要不要去打破他们的平衡?只要让‘尼可’去随便毁掉一艘船,你就能尽情地欣赏歌利亚船长在排兵布阵方面的艺术了。” “我比较关心的是另一件事。”菲泽塔看了看下面,“你现在不恐高了吗?” “你就不能别提醒我吗?”突然意识到自己正位于距离海平面十多米高的地方,罗宾脚下一软,瘫倒在了望台里。 菲泽塔终于成功地抢到了罗宾手里的望远镜,可以尽情地欣赏战场的细节了。 希律亚和阿拉贡配合得十分完美,菲泽塔越来越觉得他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不幸估算错误、和纳赛尔接舷肉搏的的那位可怜的西班牙船长正在扮演砧板上的肉的角色,演得十分真;加西亚和歌利亚平分秋色,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大乱子;至于白晨那边菲泽塔似乎终于知道为什么白晨在旗舰船长们之中一直都是个透明人了。 从理论上而言,白晨应该是一个很容易吸引别人目光的人。其他暂且不说,光是中国人的身份,在欧洲就已经够显眼了。更何况白夜作为“七剑客”之一,声名在外,儿子应该多少也能沾点光。就算白晨不常在欧洲出现、和其他旗舰船长不是很熟,应该也不至于经常被人忽略其存在吧?菲泽塔知道白晨在语言方面没什么天分,法语和英语水平都和三岁小孩差不多,只会用几乎毫无语法可言的几个断断续续的词来表达意思,而且不论和他说什么,只要对方说的不是汉语,白晨至少要先愣上十秒钟,才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所以遇到什么需要在斯第尔顿家拿得上主意的人集体讨论的状况,白晨即使作为旗舰船长之一出席会议,也是坐在一旁,假装自己是个摆设,面无表情地看别人用他不甚了解的语言争得面红耳赤。不过就算他闭着嘴不说话,凭着上天赐予的好皮相,白晨也经常被罗思丽庄园的女仆和女王身边的女官形容为“那个冷静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面不改色地从容应对的中国船长”就算告诉她们真相,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白晨“面不改色”其实不是因为“冷静”而是因为反应太迟钝。 不过第一次领教白晨在海战中的作战指挥能力,菲泽塔终于知道为什么白晨的存在经常被其他的旗舰船长忽略了他简直就是孔老夫子提倡的“中庸之道”的完美代言人,一场海战打得中规中矩,任何一个有点常识的人,都能料想得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孔老夫子要是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于后继有人,甚至把儒家的中庸之道一直传布到欧洲,演绎给他们这些白皮肤的“化外蛮夷”看。 拜托!现在是在打仗!不是可以给你“君子如玉,光华内敛”的风月场!菲泽塔在心里无力地呐喊着。要是海战指挥能力不出色也就算了,中国功夫的威力菲泽塔也领教过。拜格里菲斯的香水所赐,白晨有一阵子整天追在菲泽塔后面不放。面对白晨疯狂的“追求”菲泽塔有过不少和他“切磋”的机会。要是接舷肉搏,白晨未必会落下风,而一直跟随哥哥出海的白晟武功也不差。可白晨知道自己“光华内敛”还不自量力地以少敌多,还不要靠别人帮忙。就算白大侠武功再好,在炮战中以一敌二就是极限了吧?他偏偏还要不自量力地以一敌三。“七剑客”之一的“蛟”是他的老爹,不是他!就别逞强了行不行?菲泽塔真想凑到白晨耳边吼上一嗓子。他身边的大副白晟也是,尽管明知道自己的头脑比大哥好,还是什么都无条件服从船长,只因为船长是他的哥哥。万恶的长子继承制。 不出所料,白晨率领的“沙利尔船队”又被打掉一艘,都快陷入以一敌四的局面了。菲泽塔放下望远镜,正打算和“尼可”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就看见“沙利尔号”突然改变航向,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趁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剩三艘船的“沙利尔船队”突然由不知变通的赵括成了用兵诡诈的诸葛亮,靠先前给人造成的“指挥官是个庸才”的假象,不断把敌舰引入其他船队的炮火,甚至让几艘西班牙军舰搅在一起,谁都动弹不得,只能一起成了活靶子,承受“沙利尔船队”的围攻。 看来女王的女官们对白晨的评价才是正确的嘛菲泽塔在为自己误会白晨而惭愧之余,也感到分外欣慰。不过“沙利尔船队”先牺牲自己人,以达到让对手麻痹大意的目的,然后靠少量的奇兵出奇制胜的作战方式实在不像是白晨的风格。 不过这种用兵方式好像有些熟悉,听起来像是菲泽塔突然想起来了!罗宾和她说过,卡夏尔下棋时,为了麻痹对手,连棋盘上最强大的王后都敢舍,只保住能决定胜负的国王。 菲泽塔连忙举起望远镜,匆匆扫视了一遍“沙利尔号”的甲板,居然发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阿妙拄着她的青龙偃月刀,和两个儿子一起面对肉搏战中的敌人;卡夏尔站在舰桥上,一边习惯性地用手指抠着栏杆上剥落的油漆,根据菲泽塔的观察,每次卡夏尔的大脑飞速运转的时候,手指都会不由自主地抠点什么东西,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性小动作。当年慕兰苏丹设计杀害所有异母兄弟、篡取王位的时候,估计整个慕兰王宫都被他抠得到处都是爪印了吧,菲泽塔不止一次地怀疑,一边镇定自若地指挥;克里斯蒂娜则坐在舰桥的栏杆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似乎纯粹是来欣赏好戏的。 菲泽塔在梵蒂冈的时候,忙着盘算怎么挑起战火,然后借机削弱西班牙海军的力量,完全把斯第尔顿家除了旗舰船长们以外的这三个人才忘了,想不到他们也会出现在战场上。 阿妙没有在“乌利叶号”上陪丈夫,却出现在“沙利尔号”上,还比较说得过去。比起夫妻关系,中国人向来更重视亲子关系,她去给儿子助阵,也情有可原。可为什么卡夏尔不在“拉斐尔号”上?纳赛尔居然放心把哥哥交给白晨?还有克里斯蒂娜,为什么不是在“雷米尔号”上陪她的丈夫?格里菲斯也对白晨那么放心吗?不过幸好有这些奇兵,“沙利尔号”才能出奇制胜。阿妙的近身战斗力对接舷肉搏的胜算是个很大的砝码,卡夏尔剑走偏锋的用兵策略证明他确实是个比白晨更称职的指挥官,而克里斯蒂娜以菲泽塔到“沙利尔号”的距离,她看不见她又动用了她的哪个“小可爱”、施了什么手段,不过只要她挥挥手,进入离她五步距离的敌人全身的血肉都会从骨头上自动剥离,没过多久,就成了一堆白骨和碎肉。这样的视觉刺激对打压敌人的士气十分有效,再也没有西班牙海军士兵敢近她的身,从而保证在舰桥上负责指挥的卡夏尔安全无虞。有他们在,“沙利尔船队”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第93章 路西法之怒(6) 不过看到克里斯蒂娜,菲泽塔才突然想起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格里菲斯怎么样了。 格里菲斯从一开始,就把麾下用数字编号的船只全都当人肉炸弹用了,没有留下一艘船来作为自己的护卫。如果对方比较讲道义,可能不屑于攻击落单的“雷米尔号”不过战场本来就不是讲究道义的地方,菲泽塔用“尼可”上阵,已经是“作弊”的行为了,对方也没必要和她讲骑士道精神。 菲泽塔举着望远镜,心急如焚地在战场上搜寻刚开战就成光杆司令的“雷米尔号”等她找到时,吓得差点从“尼可”的头顶上栽下来。 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都知道在战场上拣软柿子捏,西班牙舰队又何必和他们客气?通过望远镜,菲泽塔看见“雷米尔号”上已经开始了血腥的接舷肉搏,但是船只损毁情况倒不是很严重。看来对方是认定了落单的“雷米尔号”是个软柿子,想活捉一个旗舰船长。“雷米尔号”上的水手们拼死保护船长,可无奈敌人源源不断,几乎每一个人都陷入了遭三四人围攻的苦战。而且还有更多的西班牙军舰向“雷米尔号”也在打格里菲斯的主意。 菲泽塔扔下望远镜,拔出背后的长剑:“‘尼可’,我们也去玩玩。” 加西亚和歌利亚正针锋相对,突然一大片阴影从他们头顶掠过。两个人一时都忘了对方的存在,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就看见“尼可”巨大的下巴从头顶掠过,粗壮的脖子和庞大的身体掀起的巨浪带着排山倒海之势,让沿途船只十分有默契地把互相之间的战斗暂时放到一边,纷纷掉转船头,避让不及。 万幸,“尼可”的目标不是加西亚,而是向“雷米尔号”驶去的以“圣约翰号”为旗舰的西班牙舰队。 注意到“雷米尔号”的桅杆上挂着旗舰旗,却是个没有护卫的光杆司令时,“圣约翰号”的船长菲利普?帕特罗西尼奥就盯上了他。听说斯第尔顿家族的旗舰船长们个个都是能人,能杀死一个,就相当于砍断了菲泽塔的手脚。现在一个除掉强敌的机会就放在面前,帕特罗西尼奥没有理由放过。 试探性的几次炮击以后,帕特罗西尼奥发现从头到尾都是格里菲斯身边的大副在指挥,而年轻漂亮的船长就像是船上的吉祥物,只会傻乎乎地站在那里。 随着船只之间的距离拉近,炮战终于无可避免地成了肉搏战。“雷米尔号”的船员纯粹是招降的海盗组成的乌合之众,不论是炮战还是接舷肉搏,都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表现。唯一让帕特罗西尼奥觉得佩服的是“雷米尔号”的船员即使面对比自己多出数倍的敌人,依然没有一个逃兵,反而个个都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勇猛,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得船长的片刻安全,哪怕他们的船长一直带着无动于衷的表情,冷漠地看着一个又一个船员为了保护他而惨死。 狂热的信徒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保护神像面前的一小块净土,虽然他们的神像不会说话,不会动,只是一块好看的木头或者石头。看到眼前的情形,帕特罗西尼奥不由自主地联想到1538年的第三次威尼斯土耳其战争a。当时帕特罗西尼奥还是个十五岁的毛头小伙子,也可能是十四岁。总之,他记得当时的他年纪还没有“雷米尔号”的船长大。当然,长相就更是远远比不上他了。对生命中的第一次针对异教徒的战争,很多诸如西班牙和威尼斯的神圣同盟如何解散之类的细节方面,帕特罗西尼奥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面对基督徒的武力压迫时,疯狂的***教信徒保护没有生命的木头神像的模样,就是现在“雷米尔号”的船员拼死保护格里菲斯的模样。 “雷米尔号”的船长确实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帕特罗西尼奥也不得不承认,长得比他还好看的男人实在是不多。整艘“雷米尔号”都肮脏不堪,只有舰桥干净得好像根本不是这艘船的一部分,当然,船长室也干净得根本不像“雷米尔号”的一部分,只是帕特罗西尼奥在外面看不到而已,而年轻俊美的船长就站在舰桥上,像是一座受供奉的神像,在用金银雕成、用宝石和丝绸装饰的祭坛上冷漠地俯视为他而互相厮杀流血的芸芸众生。即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信徒就在自己面前被杀死,钻石雕像般白皙无瑕的年轻船长依然无动于衷。 帕特罗西尼奥慢慢地看出了蹊跷格里菲斯没有身先士卒地投入肉搏战,反而一直躲在一旁,心安理得地接受船员的保护。照理来说,船长贪生怕死,船员也不会勇敢。可“雷米尔号”的船员们依然愿意为保护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肯动的船长而慷慨赴死。会发生这样的反常现象,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雷米尔号”上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船长根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帕特罗西尼奥正专注于“雷米尔号”上的战况,突然一片阴影掠过他的头顶。帕特罗西尼奥抬起头,发现不是变天了,而是一个只比他的“圣约翰号”小一半的青灰色下巴从船的上空掠过。 “尼可”把一个人影单独扔在了离“雷米尔号”最近的西班牙军舰“巴比伦号”上,然后咬起旁边的另一艘西班牙船,狠狠地往阿科山的山崖上砸去。 “斯第尔顿船长!”看清被单独扔到西班牙战舰上的人影以后,帕特罗西尼奥忍不住叫了起来。那小子疯了吗?居然单枪匹马地冲上敌舰,不是自己送上门来当人质?如果能活捉斯第尔顿家族的头领,就算有那头大怪物在,西班牙舰队也可以扭转局势,一举赢得胜利、以英雄的身份凯旋了。 帕特罗西尼奥看不出菲泽塔不安牌理出牌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只能把她单枪匹马闯敌营的行为理解为年轻人的刚愎自用,正打着如意算盘,考虑要不要放过格里菲斯、直接去抓菲泽塔,就看见菲泽塔所在的西班牙军舰的主桅杆突然倒了下来。更奇怪的是除了全体船员都忙着对付登上船的敌人、无瑕顾及周围情况的“雷米尔号”以外,挂着英格兰国旗和玫瑰人鱼旗的船只见状,纷纷扔下敌人、掉转船头,有多远躲多远。 躲闪不及的船只像是在海面泛开的涟漪,以“雷米尔号”为中心,慢慢波及到战场的其他部分。 “哇!北斗的‘三分钟无差别攻击’出场了。”纳赛尔抹掉沾在脸上的血,看了看一直忠心耿耿地紧随其后的大副,“阿姆斯特朗先生。” “不行!”阿姆斯特朗知道肯定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不等纳赛尔开口,就连忙挥舞起他那双名副其实的手臂b,表示坚决拒绝。虽然纳赛尔从十二岁开始,就离开自己的国家外出游历,因此比一般的王公贵族好伺候得多。不过他要是任性起来,阿姆斯特朗就只有苦笑着给他收烂摊子的份了,而纳赛尔的任性往往都是由一本正经的“阿姆斯特朗先生”作为开场白纳赛尔很不喜欢基督徒,菲泽塔是唯一的例外,因此面对菲泽塔送上门的大副威廉?阿姆斯特朗,纳赛尔虽然肯定他的工作能力,平时对他的称呼都是饱含轻蔑的“那个信上帝的”好像生怕别人认为他接受了一个信仰耶和华的大副辅佐自己,就是向“上帝教”妥协了。 纳赛尔无视阿姆斯特朗的抗议,很信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的指挥权就全权交给你了,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对指挥军队一窍不通啊。”纳赛尔祭出一脸无辜,“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在慕兰,行军打仗是每个王子的必修课,纳赛尔当然不可能真的不懂指挥作战。不过他擅长的是陆地战,不是海战。 “可你是船长,你是这一船的人的精神支柱!你走了,我们怎么办?”阿姆斯特朗用强硬的态度提醒纳赛尔,他不是女人,不会受他的英俊相貌迷惑,从而动摇了自己的立场。 纳赛尔指着不幸让菲泽塔登上甲板的西班牙战舰:“你不觉得那样更容易鼓舞士气吗?”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斯第尔顿家族的当家人“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长什么样,有“尼可”当坐骑,“巴比伦号”上的人还是立刻就知道了从天而降的“美少年”的身份。谁都知道斯第尔顿家族船队其实是英格兰女王的秘密海军,而斯第尔顿家族的当家人就在眼前。如果能活捉“伊丽莎白的杂种狗”就是能在战场上扭转乾坤的赫赫奇功。 菲泽塔一踏上“巴比伦号”的甲板,西班牙士兵们就给予她在战场上最热烈隆重的欢迎仪式刀光剑影和杀声震天。 “小主,我可以杀了他们所有人吗?”“菲泽塔”抬起头,左眼是棕红色,而血红的右眼颜色鲜艳得诡异。虽然两只眼睛的眼色相差不是很大,眼神却也截然不同,左眼里写着看蚍蜉撼大树的嘲弄,右眼里写着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兴奋。 “北斗,杀了他们。” “是,小主。” 菲泽塔的左眼也成了一片血红。 几分钟后,整艘“巴比伦号”都成了和她的眼睛一样的眼色。 看到“巴比伦号”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尼可”把嘴伸到只剩一个活人的船上,而菲泽塔毫不顾忌地抓着它的牙齿,把整个人都吊在上面,让“尼可”把自己带向另一艘敌舰,开始新一轮的杀戮。 每次有西班牙军舰的主桅杆被砍断,这一船的人就已经被宣判了死刑。血色以“巴比伦号”为中心,在海水中蔓延开来,连海水都冲不散。在一人一兽极默契的配合下,没过多久,围着“雷米尔号”的西班牙战舰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阿姆斯特朗先生,帮我拿着,记得还给我。” 阿姆斯特朗还在欣赏战场另一头的战况,就看见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向自己飞来,出于本能地接住,结果差点被那个东西砸倒,才发现手里是纳赛尔的爱刀“沙沙”足有二十磅重的黄金护手。而任性的船长早已不见人影,只能看到在战场的这一头,也开始有西班牙战舰被砍断桅杆,然后一艘接一艘地去阴曹地府报到。 我的船长啊阿姆斯特朗忍不住苦笑,想起唯一一次与“人鱼号”的大副凯撒共饮。阿姆斯特朗和凯撒原本不是很熟,不过酒是最好的介绍人。喝到微醺,两位不得不时时迁就着任性船长的大副就把彼此当成了难兄难弟,忍不住开始互相大倒苦水,倒到最后的结论是纳赛尔和菲泽塔的性格简直就是同一个人的男性版和女性版,既然真的结过婚,而且彼此还一直“前夫长”“爱妃短”每次对话不超过两分钟,就能吵得像对老夫老妻。这两个人怎么就没有真的成夫妻呢。 不过他们要是真的成了夫妻、整天黏在一块儿,伺候他们的人就倒霉了。没有让这两个善于惹是生非的家伙真的成为一对,真是老天开眼。为了上帝的巧妙安排,两位大副又干了一杯。 注释:a.1538年,威尼斯与奥斯曼爆发“第四次威尼斯土耳其战争”罗马教廷遂与威尼斯和西班牙组成第三次神圣联盟,共同对抗奥斯曼。其后西班牙与威尼斯不和,威尼斯于1540年退出联盟,导致本次联盟解体,战争亦告结束。结果奥斯曼帝国继续维持其在地中海的优势。 b.阿姆斯特朗(armstrong)意为“手臂强壮的” 第94章 路西法之怒(7) 看到菲泽塔每到一艘船上,一整船的人不出三分钟,就会被杀得一个不剩,帕特罗西尼奥终于领教了“海上第一剑客”的实力。她一开始不出手,不是因为没有勇气参战,而是不屑与部下抢功劳。 两相比较之下,“尼可”的杀伤力反而还不如菲泽塔恐怖。虽然大怪物把整艘船从海面拎起来、狠狠地在山崖上砸得粉碎的音效和视觉效果都非常好,很容易动摇敌人继续作战的信心,但是“尼可”的反应很慢,每次要过很久,才会再咬起一艘船,然后给予敌人致命的一击。 可怕的不是体形庞大的海怪,而是用体形庞大的海怪当坐骑的人。菲泽塔从一开始,就没指望把“尼可”当战斗力来利用,而是只把它当成一个威风而且机动性高的坐骑,一方面可以用来吓唬人,大大地打击敌人的士气,另一方面,也能保证机动部队她自己随时出现在战场的任何一个地方,扭转战局。诚然,就像大人护着蹒跚学步的孩子,总指挥官的工作不应该是代替部下冲锋陷阵,而应该是在部下力所不能及的时候帮他们一把。同时,总指挥官也必须是战斗力最强的一个,以保证不论战场的哪个角落出现了问题,都能在第一时间予以补救。 “尼可”的体型固然恐怖,不过帕特罗西尼奥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兵了,不会被纸老虎吓住。一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帕特罗西尼奥就开始冷静地思考对策,而不是像没见过世面的指挥官一样,只会绝望地想象自己会死得多悲惨。 看到格里菲斯受袭,菲泽塔居然紧张到亲自投身战场,可见“雷米尔号”的船长在斯第尔顿家族确实会是个有分量的人物,有作为人质的价值。就算不能抓到“伊丽莎白的杂种狗”如果能抓住“雷米尔号”的船长,或许也能扭转战局。 “一群胆小鬼!有什么可怕的?”帕特罗西尼奥的怒吼唤回了船员们的魂,“该害怕的是他们,不是我们。只要抓住那小子做人质,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回西班牙。” 他说的“那小子”显然不是一个人就能对付整整一船西班牙士兵的菲泽塔,而是始终只处于别人保护之中的格里菲斯。 帕特罗西尼奥的副官跟随船长多年,与长官心有灵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也不得不提醒他目前面临的困难:“我们怎么绕过那头怪物?” 参战以后,“尼可”用自己的身体筑起了一道刀枪不入的城墙,把“雷米尔号”和外面的战场完全隔绝开来,和菲泽塔一起清理完“雷米尔号”上的不速之客,接着便开始肃清外面的敌人。抓格里菲斯做人质固然是一个有效的战术,但首当其冲的问题是要怎么绕过“尼可”庞大的身躯,然后才能接近“雷米尔号”抓住格里菲斯。 被菲泽塔登上的西班牙军舰都成了人间地狱,不断地传来惨叫。帕特罗西尼奥却对同伴临死前的哀嚎充耳不闻,只是盯着动作笨拙的“尼可”问身边的副官:“你说那头怪物看得出圣乔治十字旗和勃艮第十字旗的差别吗?” 很不幸,“尼可”的弱点被帕特罗西尼奥猜中了。 有一双太大的眼睛,最大的坏处就是反而看不清太小的东西,比如桅杆上挂的旗帜的图案。“尼可”的破坏力固然极大,但是要它自己从混战的海船中找出该攻击的敌人,还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 斯第尔顿家族的玫瑰人鱼旗是以蓝色为基调,特征十分明显。可是英格兰的圣乔治十字旗和西班牙的勃艮第十字旗太像了,都是白底红十字,仅仅是红十字的角度不同而已a。就像要一个人分辨不断移动的米粒上刻的是圣乔治十字旗还是勃艮第十字旗一样,对“尼可”而言,要在短时间内靠航行中的船只桅杆上的旗帜来分辨敌我,简直是存心刁难它。“尼可”虽然体型庞大,但是一点也不笨拙,它迟迟无法挑准敌人下口,其实纯粹是因为难以分辨战场上的敌我双方。 帕特罗西尼奥的副官立刻明白了船长的意思斯第尔顿家族除了特征明显的“米达伦船队”和六艘特别庞大的旗舰以外,其他船只的构造与西班牙军舰相差无几。如果他们假扮成斯第尔顿家族的船只,就可以骗过“尼可”从而达到接近“雷米尔号”、抓格里菲斯做人质的目的。 这样的战术确实有可行之处,可心思缜密的大副立刻又看到了船长的计划中的小瑕疵。 “可是船长,就算那头怪物分不清西班牙国旗和英格兰国旗,对方都挂着斯第尔顿家族的玫瑰人鱼旗,我们没有,没法混淆视听。现在现做也来不及了” “不用现做,随便挂块蓝色的布上去。” “骗得过它吗?”大副还有些担心。如果“尼可”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一旦它发起飙来,后果不堪设想。 “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帕特罗西尼奥的眼中闪耀着赌徒般的疯狂,“传我的命令,皮萨罗先生,所有船只都在国旗下面挂一块蓝色的布。不用在意那头怪物,直接向敌舰进军。” “是,船长!”大副领命而去。 菲泽塔得到伊丽莎白女王亲自设计的玫瑰人鱼旗时,“尼可”已经五岁了,体型比现在也小不了多少。它只能看出玫瑰人鱼旗主要是蓝色的,从来就没有看清过上面的具体图案。挂在旗杆上的旗帜难免会因为风吹日晒而褪色,尽管各艘西班牙军舰上挂的布匹颜色深浅不一,也没有引起“尼可”的警觉,帕特罗西尼奥的“蓝色布匹战略”进行得比他想象的还成功。尤其让帕特罗西尼奥喜出望外的是,“尼可”看到挂着蓝布的西班牙军舰,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主人一方的船只,不但没有攻击他们,甚至还跟在后面,为敌人保驾护航。 “小主,大事不好了。”北斗注意到了“尼可”的反常行为,提醒菲泽塔道。 菲泽塔刚和北斗交换了身体的使用权,看到眼前的情景,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尼可’,你在干什么” “尼可?”看着心急如焚的菲泽塔,“尼可”不解。那些船上明明挂着“玫瑰人鱼旗”应该是斯第尔顿家族的船。他们要去“支援”落单的“雷米尔号”“尼可”就用自己的身体为他们挡炮火。有什么不对吗。 菲泽塔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所有妄图靠近她的人,然后向“尼可”伸出手:“我们去‘雷米尔号’。” 不过是短短的数分钟,“雷米尔号”已经被挂着蓝布、成功瞒过“尼可”的西班牙军舰包围了。格里菲斯面前只剩几个幸存的船员,依然像宗教信徒保护神圣的祭坛般保护舰桥和舰桥上的船长。 帕特罗西尼奥登上“雷米尔号”时,就看见甲板铺满了支离破碎的尸体。以人类支离破碎的躯干为刺绣,已经干涸的血液在甲板上铺成一条华丽的地毯,一头在帕特罗西尼奥的脚下,另一头通向依然纤尘不染的舰桥,而刚落在地上的新鲜血液还随着海浪的起伏而流淌,让这条世界上最残忍最血腥的“红毯”变得更为宽阔。 和整艘船相比,干净得有些过分的舰桥像是浊世中的一片圣域,容不得任何凡夫俗子亵渎。而年轻俊美的船长就如同神只,把舰桥当成了神龛,独自居于其中,冷冷地打量眼前已经不能称之为“接舷战”而应该被称为“大屠杀”的战斗,面容平静得好像触手可及的杀戮与他毫无瓜葛。 从近处看,年轻的格里菲斯船长越发显得俊美不似凡人,即使看着己方的人越来越少,白皙无瑕的脸上依然看不到一丝慌乱。波澜不惊的水色瞳仁说明他的镇定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一点都不害怕手无寸铁地面对全副武装的敌人,若不是修长干净的手指一直百无聊赖地玩弄着银灰色卷发的发梢,帕特罗西尼奥肯定会以为他是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甚至直到他开口以前,帕特罗西尼奥也真的只把他当做一座会动的美丽雕像而已。 “我的船长”“雷米尔号”的最后一个船员被砍成两半,青红色的内脏落了一地,依然用双手努力地爬向神只般俊美的船长,似乎想从他平静的面容中得到临死前的安宁。 看到他身后长长的血痕,格里菲斯皱起好看的眉头,对为保护自己而死的人不但没有半分感激之情,反而一脸的嫌恶,用歌唱般悦耳的嗓音吐出残忍的话:“你没有资格靠近我,肮脏的蛆虫。”然后带着小孩恶作剧般的表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崇拜者心碎而死。 “格里菲斯!” 听到喊声,格里菲斯抬起头来。看见菲泽塔抓着“尼可”的牙齿,正向“雷米尔号”赶过来。高处的风吹得她微长的金棕色头发仿佛太阳的光芒般耀眼。 “快上,抓住那小子!”帕特罗西尼奥看到菲泽塔来了,立刻提剑冲向格里菲斯。 出乎他的意料,身材羸弱的年轻船长依然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反而像欢迎许久不曾见面的兄弟般,毫无戒备地向帕特罗西尼奥伸出双手。 “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等你失去利用价值以后,一定可以在奴隶市场上卖个好价钱。” 刺鼻的血腥味和脚下滑腻的感觉刺激着帕特罗西尼奥嗜血的神经,因为鏖战而变得极其敏感的神经让他能清楚地听见菲泽塔已经和为他断后的人缠斗上了。“海上第一剑客”果然厉害,居然一个人面对几十人的围攻,依然游刃有余,数十个同伴的性命只能为帕特罗西尼奥争取到数秒钟的时间。 但是已经够了!帕特罗西尼奥根本就没打算救他们。他知道他唯一能为用性命替他缠住强敌的同伴做的,就是抓住眼前漂亮的年轻人,然后再为他们报仇。 还差十步、八步、六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天使下凡般的年轻船长依然不躲不闪。帕特罗西尼奥一脚踩上纤尘不染的舰桥,在上面留下一个肮脏的血脚印,玷污了年轻船长的圣域。他听见菲泽塔的惊呼,期待着惊恐的表情撕破格里菲斯漂亮的脸上仿佛画出来的平静。 胜利在望的快感让帕特罗西尼奥全身的血液如岩浆般沸腾,眼看着就要扑到格里菲斯面前,一股让人仿佛置身于天堂的幽香扑鼻而来。 帕特罗西尼奥不由自主地停下冲刺的脚步,依然在向前冲的身体带得他的双膝软下来,整个人便跪倒在地。 他抬起头,看见格里菲斯身后的阳光把他的身体轮廓照得有些模糊,在阳光中羽化的身影似乎在告诉帕特罗西尼奥,他眼前的美丽青年从来就不曾属于这个世界。在耀眼的圣辉中,帕特罗西尼奥看不清格里菲斯的长相,但依然可以看到他醉人的微笑。 第95章 路西法之怒(8) 在格里菲斯的微笑中,帕特罗西尼奥看到母亲正慈祥地注视着自己。母亲和他印象中的一样年轻美丽,用手指点着他的鼻头,宠溺地嗔怒道:“坏孩子,又淘气了。”他的妈妈在他幼年时就撒手人寰的妈妈她难道不知道她去世后,她心爱的儿子多少次在半夜哭醒,却依然找不到母亲温暖的臂怀,只能独自面对冰冷的墙壁默默流泪。 帕特罗西尼奥再次抬起头,这次看到的是从小就极为疼爱他的姐姐。姐姐还是未出嫁的少女模样,偷偷地把糖塞进他的小手,调皮地把手指按在嘴唇上,对他说:“嘘,这是我偷偷拿来给你的,不要让爸爸知道。”他最亲爱的姐姐自从母亲去世后,就一直代替母亲照顾他的姐姐他的姐姐原来没有出嫁,更没有在出嫁后死于难产,她还活着永远年轻漂亮地活着。 论年纪,菲利普?帕特罗西尼奥比加西亚年轻不了多少。加西亚有妻有女,而且女儿很快就要让他当上外祖父了,而帕特罗西尼奥把一生都献给了戎马生涯,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母亲和姐姐就是他最爱的人。可是帕特罗西尼奥突然想起来了,他的母亲和姐姐都已经不在人世他最爱的母亲和姐姐其实早已撒手人寰,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仍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不知不觉,帕特罗西尼奥已经泪流满面。 最后一次抬起头,帕特罗西尼奥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耶稣?基督从十字架上走了下来,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年轻的神子和蔼地向他伸出双手,告诉他:“你玷污了我的圣域,但是我宽恕你。” 宽恕?宽恕什么?帕特罗西尼奥刚注意到自己一身的血污,手里居然还拿着剑,正打算刺向上帝的爱子。 “神啊,原谅我!”耶稣显灵了,还把他最爱的母亲和姐姐的灵魂带来见他,他却对神子拔刀相向。帕特罗西尼奥赶紧把剑扔得远远的,在衣服上擦了擦双手,才敢去接格里菲斯伸过来的手掌。 “神啊,原谅我,请原谅我这个罪大恶极的人”帕特罗西尼奥向“神子”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想去接触他身上散发出的圣辉,可军人沾满鲜血的粗糙手掌和“神子”仿佛象牙雕刻而成的白皙手指一对比,帕特罗西尼奥立刻自惭形秽地缩回了手,匍匐在地,只敢用嘴唇去碰触“神子”的鞋面,一边哭泣,一边请求他的宽恕。 “船长,你在做什么?”帕特罗西尼奥的船员以为他中了邪,扔下菲泽塔,想去救他们的船长。 “胆大包天的异教徒!竟敢向神子拔剑。你们要为对神灵的亵渎而付出代价!”帕特罗西尼奥捡起剑,要冲回去,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拼命。 “等等。”格里菲斯叫住帕特罗西尼奥,“他们的本质并不坏,只是被假象蒙蔽了眼睛。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眼前的年轻人果然是神子。帕特罗西尼奥几乎要为“耶稣”的宽大胸怀流下泪来,不知道格里菲斯的“宽容”其实是因为怕一旦他们双方动起了刀枪,血腥味会破坏他的“气味魔法”到时候他就真的性命不保了。 不出所料,帕特罗西尼奥的船员一靠近格里菲斯,立刻变得和他们的船长一样,远远地扔掉武器,痛哭流涕地向“神子”忏悔自己的罪过。 “那才是你们赎罪的机会。”格里菲斯指向和歌利亚僵持不下的西班牙军舰。 帕特罗西尼奥立刻率领船员倒戈,攻向自己的同胞。 格里菲斯抬起头,看了看很不注意形象地任由下巴掉到地上的菲泽塔,缓慢而优雅地勾起嘴角:“斯第尔顿小姐,现在他们都是我的船员了,请不要伤害他们。”然后看了看战场的另一头不断倒下的桅杆,悠悠地叹出一口气,“纳赛尔船长,给我留几艘啊。”格里菲斯还指望靠俘获的西班牙战舰和俘虏来为“雷米尔船队”补充新鲜血液。他可不想再冒着被男人强暴的危险,去水手聚集的下等酒馆招徕船员了。 过了很长时间,菲泽塔才让自己的视线依依不舍地离开天使般的格里菲斯,把注意力转移到一片狼藉的甲板上:“你还真不把你的船员当人看。他们可都是把你当成在世神啊。” “他们都是奴隶,我为什么要把他们当人看?”即使嘴里说着残忍的话,格里菲斯圣洁的笑容依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上帝,“相比较之下,明知道我不会把他们当人看,还把他们送到我的船上来的人,难道就比我善良吗?” “喂!” “没关系,斯第尔顿小姐。”格里菲斯向菲泽塔伸出手,“只管保持你的良心平静吧。昧着良心的事,就都交给我了。” 如果两个人的性别交换一下,或者哪怕只是格里菲斯长得再女性化一些,眼前就是一幅屠龙骑士救公主的小人书插画了至少如果让“尼可”扮演小人书中的龙,它还是可以扮演得相当称职。 英勇的骑士一身血污,踩着无数敌人的尸骨而来,拖在地上的长剑在他身后留下一长条用鲜血画成的足迹。骑士对自己的伤口看都不看,只是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同样的伤口如果出现在普通人身上,足以让他们痛得满地打滚了,可骑士一脸平静,似乎根本不把常人难以忍受的伤痛当回事,淡定的眼神越发显得他英俊的容貌充满无所畏惧的勇气。骑士的脚步有些拖沓,似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体力已经开始渐渐透支,可是在他的身后,还有一条巨龙正对着闯入自己领地的渺小人类虎视眈眈,让人不由自主地为小人书中的英雄担心。可是会担心的只是读者,不是小说中的人物,因为骑士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美丽公主。公主站在高高的塔楼上,白皙无瑕的纤纤玉手还保持着抛出手绢的姿势,向骑士表达她的青睐。公主无与伦比的美貌让前来营救她的骑士勇气倍增,爱情的力量足以让骑士战胜一切困难。 不过尽管菲泽塔扮演小说中的骑士绰绰有余,格里菲斯的相貌却仅仅是比一般的男子秀气些,还不至于到会让人误认性别的地步。“尼可”也仅仅是体型稍微庞大了一点,其实是个很听话的乖孩子,对菲泽塔的态度根本不像是恶龙对闯入自己领地的骑士。眼前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情形,与其说是像屠龙骑士救公主的小人书插图,倒不如说是天使与恶魔对决的宗教题材画作。 这幅画作的作者一反常态地没有把魔鬼描画得面目狰狞,反而也充满了美感,引人堕落的美丽仿佛罂粟花的毒汁,极好地描绘出了撒旦诱惑人类走上歧途时足以混淆是非观的独特魅力。一头恶龙静静地跟在主人后面,让主人充满邪性的美丽越显嚣张,似乎容不得任何与他并驾齐驱的存在,要从气势上压倒天使。天使尽管势单力薄,却毫无惧色。面对恶魔嚣张的美丽,天使那让人感觉到难以亲近的美丽则要温和得多,就像阴影避让光芒一样,温柔地避开魔鬼的锋芒,却也毫不留情地占领所有被恶魔的魅力忽视的角落。 可惜现实生活不是小说,不是长得像天使的就一定是正义的一方。同样,“天使”也不见得一定是“恶魔”的对手。 面对格里菲斯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菲泽塔只是回过头吹了声口哨:“‘尼可’,亲他。” 看到“尼可”的血盆大口凑过来,格里菲斯终于挂不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了。随着一声悦耳的惨叫,格里菲斯被“尼可”准确无误地扑倒,强吻。 自从得知亲吻是人类表达亲昵的一种方式以后,“尼可”一直勤于练习吻技。虽然以它的身材,舌尖都比人的脸盘大了,不可能像人类之间接吻一样,把人吻得缠绵悱恻,飘飘欲仙,至少力度和角度都练习得很好,决不至于一吻下去,反而让它表达喜爱的对象被压成纸片。然而不幸的是“尼可”似乎也挺喜欢格里菲斯身上的气味,例行公事的亲吻以后,还在他身上蹭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要不是格里菲斯不断地发出惨叫,菲泽塔真要怀疑他是不是被“尼可”吃了。 确定“尼可”把格里菲斯身上能迷惑人心的气味都蹭掉以后,菲泽塔才抱着胳膊踱到他身边,伸手扶他起来:“走吧,留在这里不安全。” 确实,现在“雷米尔号”上只有格里菲斯和菲泽塔,如果有人痴心妄想活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做人质,他们自然是绝对安全。可是如果有人带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接近“雷米尔号”从远距离用火炮把他们连人带船一起消灭,他们绝对是毫无招架之力。可问题是。 格里菲斯抬头看了看“尼可”:“你打算让我也骑到它身上去吗?” “怕什么?‘尼可’是吃草的。”菲泽塔抬起头来,“对吧,‘尼可’?” “尼可”闻言,立刻潜入海底,咬了一大口海草上来。可惜它潜下水的时候动作太猛,在海面卷起了巨大的漩涡,幸好“雷米尔号”足够大,只是甲板在一瞬间几乎成了与海面垂直的大绝壁,要不是菲泽塔眼明手快地一把拽住格里菲斯,恐怕他就直接滑下海喂鱼了。 比较不幸的是悄悄接近他们的一艘西班牙战舰。 正如菲泽塔和格里菲斯先前所担心的,海战比之陆战的独特性,在于可以打船不打人。如果船沉了,船上的人再武功盖世,也于事无补。那艘西班牙军舰冒着生命危险接近“雷米尔号”想一举解决了斯第尔顿家族的首领,可惜还没有进入射程范围,就被“尼可”带起的漩涡卷进了海底。 “尼可”很有成就感地咬了一大口海草上来,想假装素食动物,可刚嚼了两下,原本就是青灰色的脸立刻变成和海草一样的颜色。 格里菲斯见状,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吃,就别勉强了,谁都不想看到你拉肚子。”谁不知道菲泽塔的“大宝贝”是吃肉的?而且还喜欢吃熟食。更恐怖的是因为“尼可”不知道要先将食物杀死,然后再烤熟。所以每次它心血来潮要吃烤鱼的时候,都是把猎物串起来活活烤死的。 听到格里菲斯的话,“尼可”如蒙大赦,赶紧把嘴里的海草吐了个干干净净,还在海里漱了漱口,才把一口雪白锃亮的牙齿凑到主人面前。 “来吧。”菲泽塔一手抓住“尼可”的牙齿,一手伸向格里菲斯。 格里菲斯再次看了看“尼可”巨大的牙齿,心理斗争了一番,最后还是向老板妥协了。 注释:a.米字旗是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国旗。最早的米字旗于1606年4月12日英格兰詹姆士一世统一英格兰和苏格兰时诞生时才诞生,在此之前,英格兰国旗是圣乔治十字旗,由白底和红色的十字组成。现在的西班牙国旗血与金旗也是到1785年才被西班牙国王卡罗斯三世选为军旗使用。在此之前的西班牙海军旗为勃艮第十字旗,由白底和红色的大叉组成。 作者有话说:各位大哥大姐行行好来点打赏吧。女作者在这个版块混日子真的很不容易。排行榜上其他文章都有那么多粉丝,我只有叁个,其中一个还是我自己,比较下来真的很伤自尊。小女子家上有老(爹妈)下有小(宠物),就指望大哥大姐们的打赏过日子了。不管是花花票票还是订阅推荐,小女子都不挑剔。好人一生平安,小女子一定给诸位大哥大姐天天烧高香建生祠以报大恩大德。 启示录 第96章 路西法之怒(9) 加西亚和歌利亚双方原本正僵持不下,看到帕特罗西尼奥的“圣马丁号”前来支援,加西亚一方大喜过望,而歌利亚一方只能祈祷菲泽塔还记得他们的存在,或者至少舍不得白夜牺牲,否则的话,“乌利叶船队”就只能等死了。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圣马丁号”闯入双方僵持的阵营,却是向加西亚的队伍开炮,一下子就打乱了加西亚的布阵。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歌利亚没有把时间浪费在探讨并不紧急的前因后果上,而是立刻用猛烈的炮火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眼看着己方整齐阵型霎那间就被武装精良的“乌利叶船队”打得残破不堪,加西亚依然没有放弃,还打算拼死一战。他从一开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如今还在世上苟延残喘,只是为了在战场上拖更多的敌人给自己陪葬罢了。虽然不能看到外孙出生,让加西亚多少感到有些可惜,可是对一个军人而言,一生中能遇上这么一场战役,他死而无憾了。 加西亚的祖父是个老水手。当加西亚还是个孩子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爬到祖父的腿上,缠着祖父讲他以前在海上的种种冒险故事。长大后,加西亚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参加海军,就是因为迷恋小时候从祖父没有牙齿的嘴里吐出的那些可以让任何一个男人热血沸腾的战争故事,而祖父故事中的船长们和海盗们在作战时使用的种种奇诡战术,也帮助加西亚在军旅生涯中屡立奇功、平步青云。 现在加西亚自己也到了当爷爷的年纪了,一个二十岁还不到的孩子却用闻所未闻的战术彻底颠覆了两个老海员长达一个世纪的海战经验。靠自身船只的灵活性用海底的礁石来袭击敌舰、控制海豚来为船只领航、利用白磷自燃的原理放火、用“北海巨妖”的骨头做的怪船、射程比普通大炮多出一倍的火炮、应该只会出现在神话故事里的大海怪、能以一敌百的“海上第一剑客”不知道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加西亚面对连绵不断的炮火,却满脑子都是和战场无关的事。如果是个男孩,他一定也会爱上外公故事里的“直布罗陀海峡之战”然后再过个十几年,西班牙海军中或许又会多一个姓迪亚斯?加西亚的优秀将领。 不,他太自私了。亲身经历一场这样的战争,会远比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样的故事来得印象深刻。菲泽塔答应说会留一个活口,该留谁呢?肯定不是加西亚自己。经过一场如此惨烈的战争,没有个十几二十年,西班牙海军别想恢复元气。加西亚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耐心等待了,应该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然后当西班牙海军重新崛起的时候,就可以有人带领他们在战场上向英格兰一雪前耻。 加西亚神游天外的时候,“乌利叶号”的炮口已经对准了他的座驾“圣马丁号”炮口喷射出的火舌在加西亚的眼中逐渐变大。西班牙老将军正担心自己还没来得及留下一个足以继承其遗志的继承人,就要去见上帝,突然一座青灰色的小山帮他挡住了炮火。“尼可”低下头,菲泽塔稳稳地落到“圣马丁号”的甲板上。而格里菲斯则是十分狼狈地摔下来的,要不是菲泽塔及时扶了他一把,恐怕他就要像一个讲烂了的老笑话里说的一样,“美貌如同天使下凡,不过不幸地在下凡时脸先着地” 看到送上门来的敌人,“圣马丁号”的船员一拥而上,觉得哪怕只是能让菲泽塔挂彩,此生也了无遗憾了。 “住手!”加西亚伸手去抓从身边跑过去的人,却只来得及拦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看到向自己冲过来的敌人,菲泽塔只是带着一脸“懒得和你们啰嗦”的表情去摸背后的长剑,却被格里菲斯按住了手。 “他们杀了我那么多船员,总得赔我几个吧。” 这可怕的家伙!菲泽塔立刻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非常能理解为什么另外六位旗舰船长没有一个敢刁难手无缚鸡之力的格里菲斯,甚至还有人开玩笑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就是欠铁公鸡菲泽塔的钱,而比欠菲泽塔钱更可怕的,就是欠格里菲斯任何东西”言下之意,就是已经把格里菲斯从“这个世界”的范围剔除出去了。虽然评论有些言过其实,不过任何得罪格里菲斯的人,都要做好下半辈子不能吃喝任何东西,甚至一辈子不呼吸的心理准备。 格里菲斯身上又开始散发令人头晕目眩的气味,手持武器冲向他的西班牙士兵在接近他的一刻,都成了匍匐在他的脚下摇尾乞怜的狗。“雷米尔号”上的一幕开始在“圣马丁号”上重演。 这是怎么回事?加西亚看着格里菲斯越走越近,随即一股让人感到无比舒畅的气味扑鼻而来。他看见似乎踩着云彩而来的年轻人浑身散发着仿佛来自天堂的圣辉。菲泽塔女扮男装的样子固然也很引人注意,甚至经常有人怀疑她顶着这么一张仿佛黑暗中的发光物体般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住所有人目光的脸是怎么做到和她的师父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别人身边的。可菲泽塔的美貌太嚣张,像是人间的暴君,时时刻刻用“不服从就是死”来威胁别人注意她的存在。而格里菲斯则是像天上的神明,不用开口,就能让人对他无限地崇拜。 “你的手下杀了我的大副,用你自己来赔偿我吧。我对你很满意。”格里菲斯的嗓音如山间动听的潺潺流水,流入加西亚的耳朵。 直到被他的靴子踢起下巴,加西亚才注意到自己是跪倒在地的姿势,一抬起头,就对上一双美丽的水色眼睛。在水色眼睛的催眠中,加西亚看到了幻觉。他看见他的女儿抱着一个婴儿走向他,告诉他:“爸爸,你当上外公了。看,是个男孩。” “我的小宝贝”加西亚向幻影中的女儿伸出双手,想去接她怀里的孩子。就看见幻影中的婴儿在一息之间长大成人了。那个男孩有一头白玫瑰般的卷发,分明是月亮般宁静的颜色,却有一种狮子鬃毛般的华丽感。多漂亮的孩子,一看就是加西亚家的种。加西亚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列祖列宗的画像,大有不找出一个能证明他有加西亚家血统的证明不罢休的架势。谁说这是迪亚斯家的孩子?分明长了两条和加西亚的表舅的姑母的小儿子的外甥一样的眉毛。 “去死吧,魔鬼!”一声稚嫩的厉喝突然打断了加西亚的幻想,同时一把利剑刺向幻影中的年轻人。 “不!”加西亚一把抓住锋利的剑刃。那是他的外孙!他的心肝宝贝!只要外公还有一口气,谁都别想伤害他! 利剑贯穿了加西亚的手掌,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格里菲斯的气味催眠术被破解了,加西亚才发现是自己中了幻术。再看被他推倒在地的人,竟然就是刚才被他拉住的少年。 居然能有人看穿他的手法。格里菲斯也有些惊讶,但立刻就乖乖地躲到菲泽塔身后,看到少年的嘴角流下鲜血,才知道他是在自己的舌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靠痛楚来维持清醒。 “孺子可教。你来做我的大副怎么样?”格里菲斯走向少年。 “休想!”少年提起剑,又要刺向格里菲斯。 “够了!”菲泽塔和加西亚不约而同地拦下各自手下的人。 “够了,我们已经赢了。”可菲泽塔并不高兴。 “够了,我们已经输了。”可加西亚并不沮丧。 第97章 路西法之怒(10) 当晚霞再次烧红西方的天空时,惨烈的直布罗陀海峡之战终于落下帷幕。胜负从开战以前,便已经分晓,只是战场上的厮杀刚刚收尾而已。除了被格里菲斯招安的降兵以外,西班牙舰队中的幸存者只剩加西亚和他身边的少年。虽然二人都是狼狈地跪倒在地的姿势,却给人凌然不可侵犯的感觉。斯第尔顿家族的另外六位旗舰船长也登上“圣马丁号”却也无意羞辱战俘,只是默默地围在他们效忠的对象身后不是英格兰女王,而是英格兰的女船王。 虽然斯第尔顿家族船队是胜利者,两位总指挥官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彼此,看向对方的眼神中,却都没有敌意,只有敬意。 “我只放一个人回去。”过了半天,菲泽塔才开口,“你们两个谁走?” “加西亚将军,您走吧。”少年毫不犹豫地答道,“只要有您在,西班牙就没有输。” 加西亚打量了一下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少年:“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米盖尔?德?阿昆多。”直布罗陀海峡之战显然是少年经历的第一次战役,而且是一场西班牙输得一败涂地、“海上霸主”被打得颜面无存的大败仗。第一次领教到战场残酷的少年面对气势汹汹的敌人,分明吓得浑身发抖,依然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还以为自己幼稚的逞强能骗过年龄是他数倍的老将军:“能面对面地见到您,还能和您说话,我此生无憾了。加西亚将军,您走吧。” 加西亚却对阿昆多充满疯狂崇拜的目光视而不见,转而抬头看向菲泽塔:“让这个孩子回去吧。” “加西亚将军” “无条件服从上级的任何命令,这是军人的天职,你要是还当我是你的上司,就服从我的命令,给我滚回西班牙去!”加西亚闭上眼睛,似是不想再理会阿昆多,“我这把老骨头本来就快进棺材了,可你还年轻。走吧,孩子。” “决定了?”菲泽塔挥了挥手,阿昆多立刻被人抓小猫一样拎起来。人高马大的水手们全然不顾他的抗议,硬把他拖走。 “斯第尔顿,你给我等着!”虽然手脚受制,阿昆多依然气势汹汹,“今天放我回去,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我等着你来杀我的那一天。”菲泽塔坦然接受他的挑战,“不过请你先回去告诉你们的国王,你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告诉他,谁才是真正的海上霸主!我或许无法阻止一两只小老鼠藏在船上溜进英格兰的国土,但只要他敢往英格兰的国土上派军队,不管来多少人,只要敢踏进大海,我就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阿昆多死死地盯着菲泽塔,似是要把她的身影刻在眼睛里,却没注意到在不远的“人鱼号”上,有个和他同名的孩子也在好奇地看着他a,而那个现在只有两岁的孩子,才是他命中注定的真正对手。 这是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与米盖尔?德?阿昆多的第一次见面。两人第二次见面时,是在十八年后的英吉利海峡。三十一岁的阿昆多作为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古普兹可支队的指挥官出战,而与他在英吉利海峡遭遇的,就是二十岁的米迦勒率领的斯第尔顿家族武装商船。 不过没有人能预测未来,英西战争已经是后话了。此时的阿昆多眼中的敌人只有菲泽塔一个,而此时只有两岁的米迦勒则是在非常严肃地考虑怎样才能把自己的拳头整个儿地塞进嘴里。 加西亚看着徒劳挣扎的阿昆多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小孩不懂事,请别介意。” 菲泽塔却摇头:“我杀了他的这么多同胞,他会恨我,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你会去攻打西班牙吗?” “我是商人,不是军人。”菲泽塔只是抬起手,“尼可”立刻凑过来,让她挠它的下巴,“你也看到了。如果我有心侵略西班牙,现在西班牙还会有活人吗?要不是你们的国王野心勃勃,妄图干涉英格兰的内政、想在英格兰的土地上重演玛丽一世统治时期的暴虐,今天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你我无冤无仇,可是如果我不在这里重创西班牙的军队,难保某一天,你们的国王不会命令你们来侵略英国。我也是情非得已。” “你不会去攻打西班牙就好。”老将军满是皱纹的脸上浮起欣慰的笑容。他知道,战场上的阵营与善恶无关,敌我双方不过是效忠于不同的君主罢了。向彼此举起屠刀,都是出于忠诚心驱使下的无奈之举。 “其实说起来,今天发生的一切,也不能全都怪你们的国王,我们的女王也有责任。”说到这儿,菲泽塔叹了一口气,“要不是女王陛下太心慈手软,不肯处死玛丽?斯图亚特那条苏格兰毒蛇,什么都希望能通过谈判来解决,我们也不会在战场上见面了。不过我已经宣誓过,要为女王陛下效忠,既然女王陛下不想弄脏她的双手,就只能由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替她当恶人了。对不起,害得那么多无辜的人送命,可如果今天我不杀他们,明天死的可能就是我的同胞了,我也是出于无奈。”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愚忠的臣子替女王背黑锅,伊丽莎白女王才能做她道貌岸然的“好女王贝丝”约瑟看到罗宾在冷笑。 死到临头,加西亚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你很厉害,年轻人。你打败的是西班牙海军的迭戈?加西亚?德尔加多将军。我有荣幸知道打败我的人的名字吗?” “没有。”菲泽塔答得斩钉截铁,甚至有些不礼貌。 “作为战场上的对手,我很尊重你。”加西亚皱起了眉头,“难道你认为我是个不值得尊重的人吗?” 菲泽塔就是因为钦佩加西亚,不愿意对他说谎,也不想用自己的年龄和性别来侮辱他,才拒绝自报家门。 “怎么?堂堂西班牙将军对一个平民妇女举起屠刀,还好意思问对方的名字?”罗宾语中带刺地冷冷嘲讽,“偶尔遇到一个面对全副武装的军人,还有能力自保,而不是只能任人宰割的平民女人,就让你那么不痛快吗?”罗宾特别重重地强调了“平民”和“女人”两个词。 “你是女人?”加西亚像吃了霹雳,目瞪口呆地重新打量菲泽塔,“你你是女人?” 事已至此,再隐瞒也没有必要了。菲泽塔亲自扶加西亚起来,按照西班牙人的习惯自报家门:“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皇甫爵士。能做您的对手,我也深感荣幸。” “连真名都报出来了,你还想隐瞒性别吗?”加西亚发出神经质的笑声,“还是你想说,你们的女王一直把你当男人,所以我不必为向女士拔刀的丑行内疚?” “‘爵士’的头衔和隐不隐瞒性别无关,只是别人称呼我的头衔时,经常会故意把‘女爵(dame)’说成‘该死的(damn)’,所以我只用‘爵士’做头衔。” 第98章 路西法之怒(11) 菲泽塔似乎是想缓和一下过于凝重的气氛,但是于事无补。作为一个老海军,加西亚向来很看不起陆军,海军与陆军的任何不同之处,都是他看不起对方的理由。最令加西亚对陆军感到不齿的,就是陆军士兵往往是临时征召入伍的农夫,组织性纪律性极差,每到一处,只要打了胜仗,就在当地掳掠、无恶不作,并视之为胜利者的特权,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行为。海军的对手都是职业军人,而且只有男人,因此加西亚认为军人向平民举刀,是极为可耻的事。向正值青壮年而且手中有武器的平民男子举刀,是加西亚所能容忍的下限了,而他一直认为军人如果向妇女和小孩举刀,说明他们不敢堂堂正正地与强者一较高下、只敢欺负弱小,是胆小懦弱的表现。加西亚坚持认为军人屠杀妇女和小孩,是比当逃兵更可耻的行为,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不论在任何情况下。可今天,就是加西亚自己,居然率领他引以为傲的海军舰队攻击一个平民妇女、让她的私有财产蒙受巨大损失,尽管这个女人是海上第一剑客、麾下有兵力不亚于西班牙正规海军的船队、还有一头体型恐怖的海怪做宠物。 加西亚终于为自己的失败找到了理由他自己居然破了自己的诫、亲手做了他自己最为不齿的事。加西亚仰起头,发出无力的苦笑,似是在质问上帝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安排,毁了他的一世英名。加西亚自问一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误。他是对国王忠心耿耿的军人,是孝顺父母的儿子,是善待妻儿的好丈夫好父亲,更是从来不曾违反过《圣经》教诲的虔诚天主教徒。可是上帝为什么要对他如此残忍?通过一个误会,把西班牙老将军清白的灵魂扔进垃圾堆,蹂躏得污浊不堪。被对方打得一败涂地、西班牙的常胜将军晚节不保,都是他活该。事到如今,加西亚只后悔自己怎么把阿昆多放了回去。全副武装的军人居然攻击一个平民妇女,他和他手下的兵都死有余辜! 从加西亚的表情就不难看出,罗宾出言捅破菲泽塔的秘密,就是为了死加西亚。他也看出来了,加西亚是个难得的将才,即使菲泽塔在这里重创西班牙海军,只要放加西亚活着回去,难保不会放虎归山。如果要保证英格兰的不受到西班牙侵略,他就非死不可。 不过菲泽塔也是个爱才惜才的人。 “既然你知道了一切,我就不能放你回去了。” 加西亚点了点头,似乎反而为自己的死感到如释重负。自从看到“尼可”加西亚就没打算活着回去,现在他更是没脸继续活在世上了。 “但你不一定非死不可。你可以加入我们。”菲泽塔向加西亚抛出橄榄枝,“别回西班牙了,把你的家人一起接到英格兰来,请你加入我们的阵营。” 加西亚疑惑地抬起头来。 “看看他们,”菲泽塔指着自己麾下肤色各异的旗舰船长们,“看看他们,其中有几个是英国人?我不在乎年龄和性别,不在乎国籍和宗教信仰,只在乎有没有能力和肯不肯为我效力。只要你愿意加入我的阵营,你也可以和他们一样。我保证,我绝不会干涉你的宗教信仰。你可以保留你的国籍,保留你的尊严,保留你想要的一切。你可以重新拥有引以为傲的舰队,只要你肯为我工作,其他的我都不会计较。” “我可以保留对菲利普国王的忠诚吗?”加西亚苦笑道。 “对不起”菲泽塔扭过头,似是无颜面对西班牙老将军的骄傲,“对不起,我不该羞辱你的。你走吧。” “可是你已经侮辱我了,女士。”加西亚动了动手腕,再动了动脚,发现自己还能活动自如,冷不防拔剑刺向菲泽塔。 菲泽塔的头脑还来不及反应,手已经出自本能地拔剑自卫。 可当加西亚冲到菲泽塔面前时,却把手里的剑扔到一旁,用自己的胸膛迎向她手里的利刃。 菲泽塔已经了解加西亚的决心了。尽管以她的身手,看到加西亚扔开剑时,依然有足够的时间闪避,可持剑的手纹丝不动,任由加西亚用骄傲的胸膛迎向她手中的利刃。 嗤。 “北斗”黑色的利刃轻松地插进加西亚的心脏,带出一片殷红。 加西亚低下头,看了看在胸前蔓延开来的血色,反而像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谢谢你愿意原谅我的冒犯,女士。” “不客气。”菲泽塔把剑轻轻往前送。 加西亚的尸体被推得越过船舷,落入宽容的大海。因为上了年纪而略显佝偻的伟岸身躯消失在茫茫海水中,只剩甲板上的斑驳血迹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在1570年10月的直布罗陀海峡之战中,斯第尔顿家族的船只损失近半,船员伤亡人数达六千余人,而西班牙舰队除降兵以外,全军覆没,幸存者仅米盖尔?德?阿昆多一人。然而这场几乎可以扭转历史的战争却遭到英格兰和西班牙双方政府的刻意抹杀,因此没有在史书中留下任何只字片语的记录。 西班牙方面否认这一事实,固然是因为海军袭击外国平民的事不甚光彩,尤其是史学家们非常喜欢在“平民”这个词前面冠以“无辜”或者“手无寸铁”之类的头衔,尽管稍有常识的人都应该能猜得到,如果英格兰的“平民”真的“无辜”就不会引得西班牙国王不惜出动八支舰队的兵力来围剿;如果英格兰的“平民”真的“手无寸铁”直布罗陀海峡之战的结果就不会是西班牙的八支全副武装的舰队全军覆没。 两相比较之下,英国政府方面将直布罗陀海峡之战这一扮演无辜受害者的好机会连同斯第尔顿家族的存在一并抹杀掉的行为,就颇耐人寻味了。 史书出现了难以填补的空白,就出现了许多难以解释的问题。当被问及“里多尔菲阴谋”为什么没有得逞时,后世的史学家们还能以“阿尔瓦公爵是个务实的人。因此1571年3月底,里多尔菲带着推翻伊丽莎白女王在英格兰的统治、让玛丽女王篡位的阴谋计划前往欧洲,拜会阿尔瓦公爵、庇护五世和菲利普国王时,阿尔瓦公爵认为里多尔菲提出的阴谋计划可行性不高,因此不同意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匆忙出兵英国”这样牵强附会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身为一个狂热到几乎没有理性的天主教徒,在己方理应兵强马壮的情况下,却没有出兵帮苏格兰的玛丽女王大举反旗、夺取英格兰王位的行为。 但是当有人问及庇护五世于1571年莫名其妙地发动十字军东征土耳其的原因时,掌握不到具体资料的史学家就只能用“***的教义和基督教的教义是矛盾的,因此信奉***教的奥斯曼土耳其与信奉基督教的欧洲国家之间的矛盾古已有之。罗马教廷会一有兵力,就发动东征,希望能让全世界都信天主教,也符合当时人们的心理”来搪塞。至于为什么西班牙不在兵力强盛的时候,先灭了在他们看来同样是“邪恶的异教徒”的英格兰,反而要向同样兵强马壮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宣战,史学家们就只能解释为“当时英格兰还只是个贫穷落后的小岛国,‘海上霸主’西班牙根本没把英国放在眼中。在他们看来,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才是更值得上心的敌人”每一个理由听起来都像是牵强附会的借口,无法让人满意。 然而事实上,当时西班牙没有配合苏格兰发起政变的真正原因,是史书上没有记载的直布罗陀海峡之战让西班牙海军损失惨重,直到十多年后,才恢复元气。期间,斯第尔顿家族的私人船队就像母狼守着狼崽子般守着英格兰的海岸线,才让伊丽莎白女王有足够的时间去纠结到底要不要把她那个被朝臣们称为“抱在怀里的毒蛇”的表侄女玛丽女王送上断头台,而不必担心来自欧洲的后顾之忧。教皇庇护五世受到菲泽塔羞辱,却无法向英格兰出兵讨回公道,好在菲泽塔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太后外甥的王妃”于是他只能向奥斯曼土耳帝国宣战,以期挽回面子。幸运的是这次东征的结果还不错,罗马教廷召集的军队甚至还赢得了勒班陀海战的胜利。 然而区区一场小小的海战所取得的胜利还抵不上教皇所受到的羞辱的万分之一。勒班陀海战之后不到一年,庇护五世还没来得及向“菲泽塔的夫家”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进一步讨回“公道”便气得一命呜呼,光荣驾崩了。 然而,久居“海上霸主”之位的西班牙和意图篡夺海上霸权的英格兰之间的矛盾,才刚拉开序幕。 注释:a.“米迦勒(michael)”在西班牙语中是“米盖尔(miguel)” 第99章 路西法之怒(12) 夜晚的天空晴朗得透明,银河在天上划出一条仿佛用碎钻铺就的路,美不胜收。直布罗陀海峡之战让伊丽莎白女王的“秘密海军”斯第尔顿家族船队同样损失惨重,却冲淡不了胜利带来的喜悦。 刚打了胜仗,幸存者就把死去的同伴和自己的断手断脚一起忘在了九霄云外,只顾尽情地开宴会庆祝,把打扫战场的工作都交给了“尼可”根据“尼可”五年来烤鱼的经验,碎木头比整块的木头更容易燃烧。难得有这么多船送上门来。对“尼可”而言,海战中被打坏的船都是难得的上好“柴火”只要等天亮以后在太阳下面晒干,就可以用来烤许多许多的鱼了,绝对不可以浪费掉。于是“尼可”自告奋勇,很快乐地做着打扫战场的工作。 “尼可”巨大的身影在浓重的夜色中,只能看到一个庞大的剪影在海面起伏不定。远处的海船上传来宴会的喧闹声,乱七八糟的音乐只能勉强听到单调的节拍,所有的声音在过于寂静的夜晚听来,都遥远得仿佛属于另外一个世界。 范很远就看见菲泽塔坐在船舷边,小小的身影随着大海的呼吸起伏,夜空中灿烂的星斗把她也照得仿佛在发光。 菲泽塔总算平安地从梵蒂冈回来了,范觉得无论作为未婚夫,还是罗宾的保护者,都该去关心她一下。可菲泽塔一回来,整整一个星期都忙着对付紧追不舍的西班牙战舰,连私下里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但是现在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范还在犹豫,菲泽塔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范,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想谢谢你救了罗宾。” 菲泽塔连头都不回,只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好像根本没在听他说话。 “在梵蒂冈的时候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为难?”菲泽塔像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却比痛哭更让人心碎,“是啊,一群侍奉在上帝御座前的老头会怎么为难我呢?” 她说的不是“怎么会”而是“会怎么”范觉得她的口气不对:“出什么事了?” “‘大卫王年纪老迈,虽用被遮盖,仍不觉暖。所以臣仆对他说,不如为我主我王寻梢一个,使她伺候王,奉养王,睡在王的怀中,好叫我主我王得暖。’”菲泽塔不回答他,只是背诵《列王纪》的开头,“一群禁欲已久的男人要一个女人作为交换,还特别声明要童女,能是为了什么?” “所以你把自己献出去?” 菲泽塔苦笑:“教皇点名要我去,不然就不放你们回来。要是我不去,你可能就会死在梵蒂冈,我有选择吗?” 强忍着恶心把自己送上门去任人羞辱,还要违心地摆出讨好的笑脸,个中滋味,范比谁都清楚。他自己是个男人,世人对男人向来十分宽容,以前的皮肉生涯对他而言只是多吃点苦头罢了。可菲泽塔是个姑娘家,是被世人的贞观牢牢束缚住的女人,那一段经历可能是她一辈子的耻辱烙印,成为她一辈子的噩梦。她用自己的双手打下的家业足以让她生活得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可就这么把自己像个廉价娼妓一样义无反顾地送了出去,只为了范和罗宾能平安回来,而事实上只有范受了点皮肉之苦,却让她为此付出了本该在新婚之夜献给至爱之人的最珍贵的童贞他该怎样还她的这份人情。 “挺好,现在罗宾也安全了,我也没脸继续纠缠你了,挺好”菲泽塔不自觉地蜷起身子,双手抱着膝盖,“我们的婚约从一开始,就只是个玩笑,对吧?我居然傻到以为你真的会娶我,仗着为保护你们做过点事,就一直纠缠着你不放。以你的烂好人脾气,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别人吧?惹得我自作多情。现在好了,我可以对你死心,你也不用继续为难了” “维基”范想了想,才开口,“我想我们订婚这么久,是该结婚了。”范一直以为菲泽塔对自己的感情仅仅是因为过早失去了父母,把他当成父母一般依赖,等她真正地长大了,成熟了,自然就会像成年的孩子离开父母一样离开他。现在他是不是该庆幸菲泽塔还不够成熟,还存在着对他的依恋?让他这个父亲的替代品可以变成丈夫,用一辈子的幸福来报答她。对,他会继续宠她,爱她,让她一辈子做依赖在他身边的大小孩,永远不必有成人的烦恼。除了他以外,还有哪个男人能给她这样的幸福?想到这里,范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不知为什么,这份心态的转变让他产生了几分因祸得福的窃喜,尽管这份窃喜中参杂了几分趁火打劫的负罪感。 “结婚?”菲泽塔冷笑,“这算什么?同情我吗?还是感恩?” “不是”范上前两步。 “别过来!”菲泽塔喝住他,“别过来,我怕我又会忍不住向你撒娇。” “为什么?”为什么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受了委屈就来找他哭?为什么分明还是个小孩,却硬要用坚强的外表来伪装脆弱的自己?为什么要替他背负起本不属于她的十字架。 “范,谢谢你一直以来照顾我。”菲泽塔回过头,却背着光,范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因为有你,只因为在你身边,还能感受到一点温暖,我才觉得活在这样的世界上,也不是一件太坏的事。直到后来你向我求婚我突然觉得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真好,第一次对生命有些留恋。范,你一直都是我的整个世界。为了你,我可以不惜下地狱,不惜得罪任何人,不惜死后魂飞魄散,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不过我一直把你当救命稻草一样拽着,也让你为难了吧?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范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直到小小的身影突然向前倒去,越过船舷坠入大海,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结冰了。狰狞的大海波涛汹涌,就算是游泳健将,掉下去都未必能活命,更别说菲泽塔是个旱鸭子。范没有多想,就跟着跳下去,顾不上冰冷刺骨的海水像钢针一样扎在身上,只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渐渐往下沉,白色的衣服像水母围着她漂动。范立刻游过去接住她,隔着海水看到她苍白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因为海水的浮力,怀中的小人儿像是没有体重一样,好像他接住的不过是一个幽灵。 “尼可?”旁边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范接住菲泽塔,指了指海上的船。“尼可”明白了,把他们两个一起送回甲板。 湿漉漉的衣服全都贴在身上,海风一吹,怀里的小人儿就冷得瑟瑟发抖。她还活着范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生怕会再失去她。 “你还救我上来干什么?”菲泽塔把脸埋在他胸前,“我已经”后面的话都被粗鲁的吻堵回去。 “以后不许再这么吓我了。” “我” “不准再离开我的视线。” “难道你以为失去贞洁之类的小事,就会让我放弃你吗?”范搂着身高只到他胸前的小人儿,生怕一放手,她又会消失,“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在梵蒂冈的时候,我有多担心?” 菲泽塔看到范蹙着眉头,伸手想把他眉间的结解开。 “嘶”菲泽塔只是轻轻地碰了碰他,想不到就让范痛得不由自主地避开她的手指。 “你眉间的伤疤还在痛?” “不是。” “那是怎么了?”菲泽塔好好看了看,才发现范的前臂和脖子上都是晒伤留下的伤口,“你身上怎么回事?” “被太阳晒的。” “教廷对你用的酷刑?”把一个重伤员整天浸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已经残忍得让菲泽塔都不敢想象,教廷为了供,居然还让他在烈日下暴晒。菲泽塔对他们果然还是太客气。 “我自己弄的。” “你傻啊?” “是谁让我那么傻?”范捏着菲泽塔的下巴,她注视自己,“是谁不听我劝,不肯跟我走,非要一个人涉险留在梵蒂冈?害得我为她担心得一能下地,就天天等在海边,宁愿把自己晒成这样,也不想哪怕只比别人晚一点读到她报平安的信。” “傻瓜。就算要等信,你就不会找个有树荫的地方?” “你在梵蒂冈回不来,我还会有心思关心别的事吗?” 所以就把自己弄成这样?地中海的太阳素来非常热情,直射阳光和四十度的高温可以让任何直接在阳光下的地方变成人间地狱。听说在地中海,将人绑在桅杆上暴晒是海盗船上常用的刑罚之一,与走木板并称“水火两重天”出于好奇,菲泽塔自己也尝试过这种海盗刑罚,没几分钟就受不了了。可眼前的傻瓜为了等她的一封信,居然连着把自己放在地中海夏季的大太阳底下暴晒了几个星期都不自知。 “心疼了?” 菲泽塔一拳捶在范的胸前:“你故意的是不是?” “是。”铺天盖地的热吻再次夺走菲泽塔的呼吸。“为你受了这么多罪,你打算怎么安慰我?” “你说怎么安慰?” 第100章 路西法之怒(13) 菲泽塔想了想:“我不愿意。” “不愿意?” “对,不愿意”菲泽塔一本正经地说,“自从订婚以来,每次都是你悔婚,我可怜巴巴地追在后面。轮也该轮到我拒绝你一次了吧?你没听错,我不愿意” 想不到范转身就走。 “喂!”为什么别人家都是男人追在女人后面,轮到菲泽塔,就要她眼巴巴地追在男人后面?菲泽塔委屈得想哭。是啊,就像别人说的,以她现在的财力,小白脸要多少有多少,何苦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可是如果不是这棵树,她真的活不下去。 “真的不愿意?” 感觉到熟悉的粗糙手掌正帮自己拭去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菲泽塔赌气地扭过头去,随即被关进由恋人的臂怀组成的城堡。 “最后问你一次,愿意嫁给我吗?” 菲泽塔还是摇头。 “你忍心看着我孤独终老吗?” “忍心。”菲泽塔硬把眼泪回去,“多少年了,我为你心碎过多少次,你哪一次不忍心过?” “维基,我没有一次忍心过。” 菲泽塔感觉到有一双温热的嘴唇温柔地摩挲着她男孩子般的金棕色短发。 “婶婶说坏男人骗女人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 “我是坏男人?”背后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今天你不愿意也得愿意。” 菲泽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粗暴地扛进房中。 关于爱情,《旧约.雅歌》a中写道:所罗门的歌,是歌中的雅歌。 愿他用口与我亲嘴。因你的爱情比酒更美。 你的膏油馨香。你的名如同倒出来的香膏,所以众童女都爱你。 愿你吸引我,我们就快跑跟随你。王带我进了内室,我们必因你欢喜快乐。我们要称赞你的爱情,胜似称赞美酒。他们爱你,是理所当然的。 耶路撒冷的众女子阿,我虽然黑,却是秀美,如同基达的帐棚,好像所罗门的幔子。 不要因日头把我晒黑了,就轻看我。我同母的弟兄向我发怒,他们使我看守葡萄园,我自己的葡萄园却没有看守。 我心所爱的阿,求你告诉我,你在何处牧羊,晌午在何处使羊歇卧。我何必在你同伴的羊群旁边,好像蒙着脸的人呢。 你这女子中极美丽的,你若不知道,只管跟随羊群的脚踪去,把你的山羊羔牧放在牧人帐棚的旁边。 我的佳偶,我将你比法老车上套的骏马。 你的两腮因发辫而秀美,你的颈项因珠串而华丽。 我们要为你编上金辫,镶上银钉。 王正坐席的时候,我的哪哒香膏发出香味。 我以我的良人为一袋没药,常在我怀中。 我以我的良人为一棵凤仙花,在隐基底葡萄园中。 我的佳偶,你甚美丽,你甚美丽,你的眼好像鸽子眼。 我的良人哪,你甚美丽可爱,我们以青草为床榻,以香柏树为房屋的楝梁,以松树为椽子。 我是沙仑的玫瑰花,是谷中的百合花。 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 我的良人在男子中,如同苹果树在树林中。 我欢欢喜喜坐在他的荫下,尝他果子的滋味,觉得甘甜。 他带我入筵宴所,以爱为旗在我以上。 求你们给我葡萄干增补我力,给我苹果畅快我心,因我思爱成病。 他的左手在我头下,他的右手将我抱住。 耶路撒冷的众女子阿,我指着羚羊或田野的母鹿,嘱咐你们,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听阿,是我良人的声音。看哪,他蹿山越岭而来。 我的良人好像羚羊,或像小鹿。他站在我们墙壁后,从窗户往里观看,从窗棂往里窥探。 我良人对我说,我的佳偶,我的美人,起来,与我同去。 因为冬天已往。雨水止住过去了。 地上百花开放。百鸟呜叫的时候已经来到,斑鸠的声音在我们境内也听见了。 无花果树的果子渐渐成熟,葡萄树开花放香。我的佳偶,我的美人,起来,与我同去。 我的鸽子阿,你在磐石穴中,在陡岩的隐密处。求你容我得见你的面貌,得听你的声音。因为你的声音柔和,你的面貌秀美。 要给我们擒拿狐狸,就是毁坏葡萄园的小狐狸。因为我们的葡萄正在开花。 良人属我,我也属他。他在百合花中牧放群羊。 我的良人哪,求你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你要转回,好像羚羊,或像小鹿在比特山上。 曾经差点被强暴的经历让菲泽塔以为夫妇间的亲昵应该都是像狂风暴雨般激烈的,而此时温柔的爱人却是处处克制着自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向她保证他能带给她的不是地狱而是天堂,同时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撩拨起她生涩的欲望,用对待孩子一般的耐心引导她探索自己的身体,唯恐任何粗暴的举动会勾起让菲泽塔不快的回忆,生怕她会把自己炽热的爱恋也当成刑罚。幸好,在他熟稔的爱抚下,少女终于放下了羞涩和戒备,跨越护城河的吊桥放下了,守护城堡的巨龙沉睡了,让王子可以去吻醒城堡里的公主。 范不敢想象菲泽塔在梵蒂冈经历过什么,以为少女的花园肯定早已被糟蹋得凌乱不堪,一片狼藉,可当他隔着栏杆望去,却看到里面依然芳草如茵,鲜花怒放,硕果压枝,白天成对的鸽子在枝头唱着情歌,晚上成双的天鹅在池塘里交颈而眠。当他来到花园的门口时,意外地发现花园的大门上贞的锁依然完好无损,从她出生之时,就静静地等着他来开启。 “你还是?” “现在还能算吗?”菲泽塔无辜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我说以前。” “多久的‘以前’?出生的时候当然是。”菲泽塔想糊弄过去。 钢蓝色的眼睛眯成危险的缝。“维基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教皇要一个神圣的童女,当然是想让我去中国为他宣扬天主教,还能是为了什么?你自己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列王纪》中亚比煞只是给大卫王暖床而已,大卫王可从来没有和她亲近过。作为一个基督徒,难道你连这都不知道?” 冷静下来以后,范才刚刚意识到。虽然菲泽塔不会游泳,海里有海豚,还有“尼可”她掉下海,怎么可能淹得死?当着他的面投海,摆明了是要他下去救她,救上来以后还要甜言蜜语地哄。真是输给这个小妖精了,范只觉得哭笑不得。 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菲泽塔偷偷地瞥了范一眼:“生气了?” 为什么别人家都是男人骗女人上床,到了她,就是女人骗男人上床?真不公平。看到范一脸像是被人强暴了的表情,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菲泽塔有些郁闷:“对,是因为我太了解你,才利用了你的同情心,可以了吧?” “你?”两个人认识了十几年,以范对菲泽塔的了解,她绝不可能想得出这种点子,“还有谁?” 菲泽塔想了想:“按照字母顺序说吗?婶婶说对付你这种笨男人,就得下猛药” 起先范还在纳闷,怎么船上的人都没了,原来都是她的同谋。好吧,菲泽塔背后还有一个庞大的后援团来帮她对付他一个。 “那么不情愿吗?” 范低着头,菲泽塔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的心里果然没有她。菲泽塔的心沉了下来。冒险去梵蒂冈走了一遭,也就值这些甜言蜜语。趁机撒过娇了,还吃了不少豆腐,她该知足了。菲泽塔重重地叹出一口气:“算了,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了。”说完就要走。 菲泽塔刚动了动,就被一条结实的胳膊拽回来,关在温暖的臂怀中。后背传来的体温让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吓得整个人都僵住。 “现在才想起来后悔?” 灼热的吻从头发、脖子一直向下,到的脊背,再到就连她自己都未曾碰触过的地方,一丛一丛地燃起爱的火焰。向来冷漠如石像的爱人如今已经融化成岩浆,把爱情化为包围她的火焰,要让她一起融化在幸福中。 “竟敢骗我”范凑到菲泽塔耳边,几乎是把剩下的话吹进她的耳朵里,“准备好受罚了吗?” “范”菲泽塔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轻点” 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从她五岁时就出现了,一直守护在她身边,静静地等待她长大。如今花园里的盛宴已经准备好,天使为少女戴上百合和玫瑰编成的花环,围着她歌唱。坐在花园中的少女却暗自垂泪,因为她看到青春的小鸟羽翼已丰,正展翅欲飞,等不及她的良人前来采摘丰收的果实,就要带走满园春色,只留给她一片枯黄萧索。 花园的大门传来吱呀声,吓了少女一跳。生锈的门锁落到地上,再也挂不回去。让她等待得苦不堪言的良人终于来了,带她去只属于两个人的天堂。 或许只是一个人的天堂。 “轻点”的直接后果就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人鱼号”上的众人都没有看到他们的船长出过房门,只能看到某位扑克脸老兄现在整天笑得像只偷吃了金丝雀的猫。 第101章 受膏者(1) 扫罗家和大卫家争战许久。大卫家日见强盛。扫罗家日见衰弱。扫罗死后,大卫击杀亚玛力人回来,在洗革拉住了两天。 第三天,有一人从扫罗的营里出来,衣服撕裂,头蒙灰尘,到大卫面前伏地叩拜。 大卫问他说,你从哪里来。 他说,我从以色列的营里逃来。 大卫又问他说,事情怎样。请你告诉我。 他回答说,百姓从阵上逃跑,也有许多人仆倒死亡。扫罗和他儿子约拿单也死了。 大卫问报信的少年人说,你怎么知道扫罗和他儿子约拿单死了呢。 报信的少年人说,我偶然到基利波山,看见扫罗伏在自己枪上,有战车,马兵紧紧地追他。他回头看见我,就呼叫我。我说,我在这里。他问我说,你是什么人。我说,我是亚玛力人。他说,请你来,将我杀死。因为痛苦抓住我,我的生命尚存。我准知他仆倒必不能活,就去将他杀死,把他头上的冠冕,臂上的镯子拿到我主这里。 大卫听闻欲取他性命的扫罗已死,就撕裂衣服,跟随他的人也是如此,假装悲哀哭号,禁食到晚上,是因扫罗和他儿子约拿单,并耶和华的民以色列家的人,倒在刀下。 大卫问报信的少年人说,你是哪里的人。 他说,我是亚玛力客人的儿子。 大卫心中欢喜,又深恐自己日后施暴政,也会被人民所杀,便说,你伸手杀害耶和华的受膏者,怎么不畏惧呢。 大卫叫了一个少年人来,说,你去杀他吧。 大卫对他说,你流人血的罪归到自己的头上,因为你亲口作见证说,我杀了耶和华的受膏者。 少年人就把他杀了。 《黑暗圣经旧约.撒母耳记》。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远古时代,曾经有位希腊国王,养育了三十三个女儿。他的女儿们个个都是蛇蝎心肠,都起来造反,谋杀了自己的丈夫。她们的父母都无法容忍她们的叛逆,但又不想杀死自己的骨肉,于是将她们流放,让她们乘坐没有舵的船只漂流。 三十三位公主在海上漂流了半年,才到达一座被迷雾笼罩的岛屿。由于岛屿没有名字,年龄最大的公主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这座岛,称它为“阿尔比娜”在岛上建都,命名为“新特洛伊” 这个孤岛是魔鬼的家园,没有男人可以满足三十三个荡妇的饥渴,于是三十三位公主与魔鬼,生出一群巨人。这些巨人再与自己的母亲,生出了更多的同类。这个没有信仰的岛屿就此遍布魔鬼、巨人和杀人犯。直到八百年后,埃涅阿斯a的曾孙、特洛伊人布鲁图和他率领的手下也被变幻无常的海风和潮水送到阿尔比娜岛。 布鲁图率领勇敢的手下与岛上的巨人作战。巨人战败,他们的首领被扔进海里。自此以后,布鲁图与他的后人一直统治这个岛,直到罗马人到来。 随着时间流逝,“阿尔比娜岛”这个名字终于随着神话时代的结束,一起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谋杀亲夫、与魔鬼、和自己的儿子乱伦的阿尔比娜公主已经随着历史作古,她的三十二个穷凶极恶的姐妹也都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但是她们的血脉和特洛伊人、魔鬼以及巨人的血脉并没有消失,而是依然留在这个被欧洲遗弃的岛国上,通过他们的子孙后代生生不息。 现在,这个脱离欧洲而存在的岛国叫“英格兰”过去被称为“新特洛伊”的城市现在叫“伦敦” 如今,英格兰的王位上又坐着一个女人伊丽莎白?都铎,都铎王朝的最后一位统治者。 伊丽莎白女王一直都是一位在历史上备受推崇的明君,甚至她统治的时代被后人称为“黄金时代”当然,女王也是凡人,不是神明,她也有缺点,比如优柔寡断。据说伊丽莎白一世的宫廷中有这样一则逸闻有一次,女王突然打算出行,弄得负责装运王家行李的车夫手忙脚乱。等车夫好不容易打理好行装,女王又突然不想去了。可是等车夫把辛苦打理好的行李位归原处以后,女王又心血来潮地想去了,可怜的仆人只得重新给她打点行装,直到女王再次改主意。如此反复了四五次以后,仆人终于忍无可忍,说:“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女王跟我老婆一样,也是个女人。”结果被女王听见了。女王又好气又好笑,只能让人赏了那个车夫三个金币,顺便提醒他以后说话注意些。 如果说女王在日常起居中的优柔寡断仅仅是让仆人感到麻烦,还不至于酿成大祸,那么她在国事上的优柔寡断,简直就是在存心折磨她的朝臣们了。其中体会最为深刻的,恐怕就要数首席枢密大臣、伯利勋爵威廉?塞西尔和女王的首席秘书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二人。比如苏格兰女王玛丽的死刑。玛丽女王谋反的意图已经证据确凿,人也已经处于伊丽莎白女王的监禁之下,而且她的种种表现都说明她毫无悔改之意。朝臣都力图劝说伊丽莎白女王处死玛丽女王,可伊丽莎白女王还是把她的死刑一拖再拖,害得她的臣子们一边要顺着女王的心意,一边还要在不忤逆女王的情况下担心她的王冠和权杖的安全。 后世的许多历史学家都对伊丽莎白一世的种种自相矛盾的行为表示理解毕竟在一般的国家中,有国王和王后两个人扮演不同的角色,国王负责铁血镇压反对势力和外敌,王后负责怀柔收买忠臣和贤士。可是英国只有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个人,她不得不同时兼顾这二者的角色。 因此有历史记载说,为了改变当时大多数人印象中“女人是弱者”的感觉,伊丽莎白一世经常做出种种男性化的粗鲁举动,高声谈笑、骂人、赌咒发誓从某些方面来说,伊丽莎白女王的这些行为或许对改变别人对她的印象确实有些效果,甚至后世的历史学家中有人提出真正的伊丽莎白公主其实早在婴儿时期就夭折了,而被后世歌颂为千古明君的伊丽莎白一世其实是个男扮女装的冒牌女王。 这些历史学家的推论依据是众所周知,亨利八世是出了名的放荡不羁,安妮?博林即使当上了王后,但如果没有生下王位继承人,一旦她失宠,恐怕从“英格兰王后”沦为“国王的之一”的速度不会比她从区区法国大使的女儿升为王后来得慢。当年安妮?博林就是仗着年轻、比阿拉贡的凯瑟琳更有可能诞下儿子,才把西班牙公主赶下英格兰王后的宝座,让亨利八世的长女玛丽公主成为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女。虽然婚后安妮?博林只生下伊丽莎白公主一个女儿,如果她的运气足够好,即使没能生下儿子,只要能让亨利八世在移情别恋以前驾崩,伊丽莎白公主就会以唯一的合法继承人的身份成为女王,而安妮?博林就能成为王太后,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把她从高高在上的太后宝座上赶下来。但聪明如安妮?博林,即使是正当宠的时候,也依然保持着对自身的清醒认识以国王的滥情,即使好不容易才把她追到手,也只会宠她一时,不会宠她一世。而以国王的权力,能让她爬得多高,就能让她摔得多惨。亨利八世只对还没有到手的女人感兴趣,安妮?博林得到王后的宝座,就意味着她要开始失去国王的宠爱了,如今要是在没有儿子的情况下再失去女儿,她就会失去所能仰仗的一切。 因此襁褓中的伊丽莎白公主夭折后,为了不至于失去唯一的依靠,安妮?博林隐瞒下女儿已经夭折的消息,让心腹侍女另外抱了个孩子来冒充自己的女儿。可惜伊丽莎白公主有一头非常特别的红头发,很难找到具有这种特征的孩子,安妮?博林王后的侍女找不到能冒充公主的女婴,只能抱了个红头发的男婴来代替夭折的伊丽莎白公主,而这个男婴就以“伊丽莎白?都铎”的身份男扮女装地过了一辈子。所以伊丽莎白女王才会拥有许多男性的特征她喜爱和男性大臣们一起骑马打猎,甚至会亲手割断一头鹿的喉咙;她在跳当时流行的嘉雅舞时,更喜欢跳男性的舞步;她经常会不由自主地发出男性般爽朗的大笑最后这些历史学家总结道:伊丽莎白一世终生未婚,其实是因为害怕被人发现她是男扮女装的冒牌货。不过这些论点和“威廉?莎士比亚其实是伊丽莎白一世的私生子”之类的推论一样,仅仅是哗众取宠的无稽之谈。 事实上,伊丽莎白女王当时的处境并不像史书记载的那样尴尬。她可以尽情地做她的小女人,因为她身边还有做事雷厉风行的英格兰女船王来替她善后。 和尽力模仿男性的伊丽莎白女王相比,菲泽塔爵士就更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用塞西尔的话来说,女王的行为给人的感觉是“想被当成男人的女人”而菲泽塔是“不幸长了女人身体的男人”英格兰女王迟迟不肯处死玛丽女王,英格兰女船王就去把梵蒂冈搅得天翻地覆,还以个人的名义向西班牙海军挑战,彻底断了伊丽莎白女王的后顾之忧,也让塞西尔和沃尔辛厄姆等大臣能暂时放下心来。尽管塞西尔和沃尔辛厄姆因为政见不同,常常闹矛盾,对英格兰女船王心存感激这一点,倒是出人意料的一致。 为了说服伊丽莎白女王尽快处死玛丽女王,塞西尔已经召集过数次会议了,可议员们还是讨论不出一个能让伊丽莎白女王痛下决心的好办法来。 就算会议继续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散会以后,以塞西尔为首的会员陆续离开会场,就看见一个一头金棕色短发的美丽少年一脸迷茫地在不远处徘徊。尽管俊美无瑕的脸上写满了迷糊,耀眼的身姿却像是能晃瞎眼睛的强光,让人看不到除了她以外的一切。 那个小糊涂虫又迷路了。塞西尔有些好笑地喊了她一声:“斯第尔顿船长!” “塞西尔先生!”看到塞西尔和跟随他的议员们,菲泽塔立刻让到一边,“我是不是挡着路了?对不起。” 多好的孩子。塞西尔再一次在心里感慨。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菲泽塔时,她还是个五岁的小女孩,是罗宾在冷清的哈特菲尔德宫唯一的玩伴。除了不会说话以外,就连塞西尔都没看出这个孩子与其他的孩子有什么两样,可只过了十几年,当年貌不惊人的小女孩就变得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了。英格兰女船王只有一个象征性的爵士头衔,却被女王宠得几乎和她平起平坐,甚至女王的一些不知情的男宠妒忌地说“斯第尔顿船长简直就是英格兰的秘密国王”甚至有人传出“女王其实已经和斯第尔顿船长秘密结婚了”的谣言。类似的流言蜚语经常让知道“斯第尔顿船长”其实是个女人的塞西尔哭笑不得。 第102章 受膏者(2) 不过如果菲泽塔真的是个男人,或许女王就不用为婚事烦恼了。菲泽塔做事干脆果断,常常能帮女王下她下不了的决心;虽然深得女王宠爱,菲泽塔却一点也没有恃宠而骄的表现,她在女王的敌人面前飞扬跋扈,嚣张到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可一直都对英格兰宫廷中的朝臣们保持谦恭有礼的态度,因此塞西尔和沃尔辛厄姆等人一直都非常乐意在她受到女王的男宠刁难时帮她;菲泽塔心甘情愿地做英格兰宫廷的幕后英雄,一直默默地守护女王的王位,不要任何奖赏,甚至从来不曾吹嘘她为女王的王权稳固付出了多少;还有俊美绝伦的相貌如果菲泽塔真的是个男人,恐怕塞西尔和沃尔辛厄姆会联起手来,着女王做斯第尔顿太太。 “女王陛下又要你来给她‘讲故事’吗?” 菲泽塔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可是我又找不到路了。” 塞西尔看到她的左手无名指上熠熠生辉的戒指,压低声音:“你结婚了?” 菲泽塔愣了一下,随即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戒指,只是羞涩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是和多塞特我是说和康拉德先生?” 美少年般的脸上浮起少女的羞涩笑意。自从菲泽塔十岁以后,塞西尔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她是个女孩。 “恭喜你们。请也向康拉德先生表示我的祝贺。”说到这里,塞西尔才恢复正常的音量,“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找女王陛下。” 一老一少两个人影经过回廊时,回忆也走马灯一样经过塞西尔的大脑。 他到现在还记得十二年前的事。那是在女王的加冕典礼结束以后,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来找塞西尔,说这个孩子就是“九日女王”简?格雷的儿子,希望女王能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抚养他,因为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虽然“九日女王”篡位的小风波让许多姓达德利和姓格雷的人都被砍了头,当时的爱德华?达德利还是有许多的亲戚尚健在。除了坐在王位上的表姨婆,还有伯父莱斯特伯爵罗伯特?达德利伊丽莎白一世的首席男宠。当时他的外祖母多塞特侯爵夫人、萨福克公爵夫人弗朗西斯?斯托克斯夫人也在女王身边陪王伴驾,一起在女王身边做女官的还有她的另外两个女儿爱德华?达德利的姨母凯瑟琳?格雷和玛丽?格雷。可是当时罗伯特?达德利脑子里只有如何甩掉他那个病恹恹的老婆,以便和女王结婚、成为英格兰国王;弗朗西斯?斯托克斯在前夫多塞特侯爵、萨福克公爵亨利?格雷被处死不到一个星期以后,就和比她年幼十五岁的御马监艾德里克?斯托克斯结了婚,正忙着享受小丈夫的激情;凯瑟琳?格雷是个绣花枕头,只会仗着都铎家亲戚的身份在宫廷里显摆、吸引贵公子们的注意;而可怜的驼背小侏儒玛丽?格雷只会缩着她小小的身子,希望别人都把她当成一个隐形人以她的身高和极度自闭的性格,要忽视她的存在,确实不难做到。 爱德华?达德利出生的时候,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把他当成篡位的筹码,百般宠爱。可是之后仅仅过了两个月,简?格雷和她的丈夫、父亲、公公都被当时的英格兰女王玛丽一世处死了,而得不到父亲承认的私生子舅舅却成了爱德华?达德利唯一的依靠。 在贵族家庭中,私生子是弱势群体中的弱势群体,虽然和婚生子有一半相同的血脉,却没有任何继承权,甚至能不能与生父相认,还得看父亲的心情。 虽然是女仆生的私生子,范也是前多塞特侯爵、萨福克公爵亨利?格雷的独子,可是亨利?格雷有一个太强悍而且娘家地位比夫家高太多的妻子。范的母亲一怀孕,就被赶出多塞特侯爵府,直到临终前,才敢让年幼的儿子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让他去找生父,只求亨利?格雷能多少顾念一点血脉亲情。就算父子不能相认,只要将范抚养到能养活自己的年纪,她也就瞑目了。 私生子找上门来,只生了三个女儿的弗朗西斯?格雷对丈夫的“杂种儿子”的嫉恨可想而知,亨利?格雷迫于妻子娘家的势力,也不敢认下私生子,只让他以侍卫的身份留在多塞特侯爵府,交给他的贴身侍卫康拉德抚养。 不过就算生父对他视而不见、嫡母对他百般刁难,异母姐姐简?格雷和养父康拉德想来都对他很好。范从来不屑于随生父姓,一直用养父的姓氏,却也不愿意否认自己与简?格雷的姐弟关系,甚至对姐姐的感情比一般的姐弟还要深。出现“九日女王”篡位事件的时候,范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简?格雷的孩子带出伦敦塔,甚至在玛丽一世的追杀下逃亡了整整五年,纵然沦落到要靠做男娼来过活,都不曾想过抛弃罗宾,最后还是因为实在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向伊丽莎白女王求助。如果罗宾是个身体健康的孩子、范有能力独自抚养他长大,或许简?格雷被处死以后,爱德华?达德利就会从此下落不明,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宫廷中。每次看到自己还是个大孩子的范带着早已为人父母般的表情照顾罗宾,塞西尔都会觉得心疼。 现在范也早已过了能被人称为“孩子”的年纪了,尽管塞西尔依然习惯性地这么称呼他,能和菲泽塔结为连理,或许就是上天对这个可怜孩子的补偿。 斯第尔顿家族船队是英格兰的秘密海军,这是各国间公开的秘密,但是在名义上,这支数量庞大的海军部队依然是菲泽塔的“私人财产”因此伊丽莎白女王不用为这支部队花一分钱,这支部队的行为和言论也不能代表女王的意见和态度。至于坐视民间私兵日渐壮大,那更是英国的内政,别国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按常理来说,在直布罗陀海峡重创西班牙海军的壮举绝对值得上一个将军头衔和一枚嘉德勋章,不过在名义上,直布罗陀海峡战役是西班牙海军攻击英格兰平民,最后咎由自取地全军覆没,和英格兰王室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西班牙方面借机发难,女王大可以一句“怎么?西班牙军队无故攻击外国平民,还是你们有理?您说朕的臣民侮辱你们的国王?那你们自己去抓人吧。如果能抓到他,只管带回西班牙审问好了,与朕无关”糊弄过去。直布罗陀海峡战役属于西班牙国王只能关在房间里捶墙郁闷、英格兰女王只能躲在被子里偷笑的行为。菲利普国王也不是第一次领教到伊丽莎白女王推卸责任的本事了,自然不会做这种自取其辱的事,只能打落牙和血吞。 不过既然直布罗陀海峡战役仅仅是西班牙王室和菲泽塔个人的私人恩怨、帮女王解了燃眉之急仅仅是“巧合”为了避免惹祸上身、让西班牙方面抓到刁难英格兰的把柄,女王自然也不会给菲泽塔任何嘉奖,仅仅是请她去王宫给她“讲故事”斯第尔顿家劳苦功高的船长们就更没有奖励了。 自从伊丽莎白一世登基以来,塞西尔就充分了解到女王除了优柔寡断以外的另一个特质抠门,而向来很乐意扮演被女王占便宜的对象的英格兰女船王在这一方面,也和英格兰女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然有了斯第尔顿家族的财力支持,英格兰的国库比以前充裕了许多,可女王的心态依然停留在“朕的国库穷得连老鼠都不来”的阶段,就算赏赐功臣,也是能给口头奖励,就不给物质奖励,能赐予勋章,就不给奖金、封地。至于有爵位没领地的虚衔,斯第尔顿家族的其他旗舰船长不说,一出生就是王子的纳赛尔和向来视白种人为化外蛮夷的白晨就不会稀罕,如果给他们颁头衔,纯粹属于自讨没趣。于是女王干脆把直布罗陀海峡战役当成小道新闻来处理,至少表面上要装得根本就没把它当回事。 面对女王的“小气”菲泽塔只能默默接受。虽然她只是个受到女王格外宠信的平民,斯第尔顿家族的势力已经太大了,更何况斯第尔顿家的七位旗舰船长都只服从菲泽塔,而不服从伊丽莎白女王。如果菲泽塔想造反,他们一定会陪她揭竿而起,而英格兰的“秘密海军”如果倒戈,等待小岛国英格兰恐怕就只有亡国一途。为了避嫌,菲泽塔必须做尽吃力不讨好的事,让女王相信自己的忠诚。塞西尔不止一次听到有不明真相的朝臣和议员在背后嘲笑斯第尔顿船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为女王出人出钱出力,却只换来无穷无尽的义务与责任,捞不到半点好处毕竟哪怕是在英格兰的宫廷中,知道于两年前“久病身亡”的“罗宾?格雷勋爵”和“因弟弟的死而伤心欲绝,离开宫廷出家”的“多塞特侯爵”的真实身份以及现在所在的地方的人屈指可数。精明能干的英格兰女船王只有面对女王的时候,才会做赔本生意,因为她是一个没有任何贵族血统的平民,还爱上了一个政治犯,她只能用无数的财富来换得心上人的安全。塞西尔至此才确信,菲泽塔像男人的部分仅限于容貌,身体和灵魂都是女人为了爱情,远比男人勇敢的女人。 菲泽塔原本把里多尔菲写给教皇的信也带在身边,想再给女王一个惊喜。想不到虽然见到她时,女王一如既往的兴高采烈,可是一看到她手上的戒指,女王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你结婚了?”女王盯着菲泽塔手上朴素的小东西,表情像是抓到了卖国贼,“你居然结婚了!” “陛下,我” “怎么?难道你还需要靠男人养活吗?” “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结婚?骚得没男人就活不下去?还是贱得不给自己找个主子来伺候就不舒服?”女王气愤地转过身,似乎菲泽塔美少年一样的容貌被什么魔法变得奇丑不堪,让她甚至都不想看第二眼。“朕还以为你会和那些没脑子的蠢货有点差别,想不到你和她们也是一路货色,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女王的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扇子扇得耳鬓的碎发都飞起来。 菲泽塔忘了,伊丽莎白女王是明君,可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非常妒忌幸福婚姻的老姑娘。 第103章 受膏者(3) 因为君王的身份,伊丽莎白女王不能随便处理自己的婚姻。她的父亲的六个妻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她的异母姐姐以及其他无数亲戚的实例也证明婚姻只会给女人带来不幸,因此伊丽莎白一世对婚姻、性和怀孕、生产有着近乎病态的恐惧。可是作为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甚至都不能尽情享受柏拉图式的爱情,哪怕是宠信朝臣,也要尽量做到不偏不倚,不能因为个人的喜好,而对某一个特别青睐,以免宠信对象恃宠而骄,打破朝堂上不同派别大臣之间的平衡。身为君王,伊丽莎白一世享有无数特权,却唯独没有恋爱的自由,这对一个女人而言,是非常残忍的。 为了找回心理的平衡,伊丽莎白一世见不得身边的女人得到她得不到的幸福,女王身边的女官中就有不少被女王棒打鸳鸯的例子,甚至对擅自结婚的亲戚都毫不留情。那么对不是亲戚的人呢?如果和女王无亲无故的菲泽塔擅自结婚,女王会怎么做?会把范关进伦敦塔吗?还是会把他处死?想到心上人在断头台上身首异处,菲泽塔就忍不住颤栗。不,更糟,范本来就仅仅是个私生子,根本不是贵族,女王完全可以以冒充贵族的罪名把他处死绞刑!被人开膛破肚、挖出内脏扔进火里菲泽塔觉得眼前一黑,接着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要不是北斗察觉到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及时出现,支撑住她的身体,只怕她要直接倒在地上了。 “怎么不说话了?”女王回过头,“知道结婚是多大的错误了吗?朕可是为你好。” 菲泽塔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伊丽莎白女王的时候,是在女王的加冕游行上。高高在上的女王坐着用彩色的布条装饰的轿辇,华丽的纯白礼服纤尘不染,鲜艳的红头发衬托得她的脸色分外红润当时的菲泽塔是个没人要的小孤儿,除了叔叔以外的每个人都告诉她,她是垃圾,是杂种,是恶魔,是应该遭到所有人唾弃、被所有人踩在脚底下、越早下地狱越好的人。可是女王居然亲吻了她的额头,吻了她这个甚至不被自己的母亲所爱的孩子。 皇甫烺一心想要生个儿子,延续夫家的香火,以报答丈夫的救命之恩,可她辛辛苦苦地怀胎十月,生下的偏偏是个女儿。不知道婴儿有没有记忆。虽然父亲和叔叔从来不曾当着菲泽塔的面提起过,她刚出生的时候,她的母亲曾数次把自己的亲骨肉按在水盆里,想活活溺死她,菲泽塔一直都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可是女王吻了她,尊贵的女王肯定了她的存在,还代表上帝给了她祝福,让菲泽塔知道,她不是一个多余的人,她这样的人也可以被别人爱。在当时的菲泽塔眼中,伊丽莎白女王就像圣母玛利亚。 虽然女王当时并没有把闯进游行队伍的小女孩放在心上,菲泽塔却一直把女王当母亲一样爱戴,甚至在女王遇刺的时候,不惜用自己的胸膛去给女王挡子弹但是现在她知道了,女王不是她的母亲,她没有义务为她着想、对她好。女王见不得她幸福,哪怕她也知道,虽然菲泽塔不需要男人养活,也不需要别人保护,可如果没有范,她真的活不下去。 过大的打击让菲泽塔的视线陷入一片模糊,只看到被铅粉涂得惨白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女王的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菲泽塔的视线往下移,看到女王天鹅般纤长优美的脖子在珍珠项链的映衬下白得刺眼,让她很想把它折断。 “小主,醒醒,你的女王在叫你。”北斗叫了半天,菲泽塔还是没有一点反应。北斗叹了口气,庆幸自己和人类打了几百年交道,要论人情世故,他一把剑懂得还比菲泽塔一个人类多一些。 “小主,”北斗捏着菲泽塔的下巴,让她抬起脸来面对女王,“别想别的东西了,重复我的话。” 长久的沉默以后,菲泽塔终于开口了:“是的,陛下,我结婚了很早以前就结婚了。我的丈夫拥有世界上最广大的领土,他拥有超过世界上任何人的财富。他高兴的时候,能把乞丐变成富豪,他发怒的时候,能让国王死得尸骨无存。身份再高贵的人到了他的面前,也只能低下傲慢的头颅,祈祷他的仁慈” 伊丽莎白女王知道菲泽塔心里的人是谁,不过她的描述不太像范。“那个男人是谁?” “他的名字叫‘大海’。” 在一瞬间的失神中,伊丽莎白女王看到站在她面前的不是美少年般的菲泽塔,而是个黑头发的青年。青年的皮肤白得像象牙,淡红色的薄唇中露出吸血鬼般尖锐的牙齿,血红色的眼睛看她的眼神像看盘子里的食物。女王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眼前还是表情像刚被雷劈过的菲泽塔。果然是眼花,女王松了口气。 “朕承认,你找了一个朕都惹不起的丈夫。”女王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世界上真的是没有比大海和你更般配的夫妇了” “是啊,一个不会妒忌你找情夫的丈夫。”北斗在菲泽塔的耳边笑道。 伊丽莎白女王想拔下菲泽塔手上的婚戒,但是拔不下来,只能自我安慰地说:“对左撇子而言,婚戒应该戴在右手上才对。”说完从自己的手指上褪下一枚戒指,“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你愿意嫁给大海,做他的妻子吗?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你愿意和他终生相伴,永远不离不弃,爱他、珍惜他,直到天长地久吗?” “我愿意。”菲泽塔失神地嗫嚅。 女王把戒指戴在菲泽塔的右手无名指上:“朕在此宣布你们结为夫妇。祝贺你,海洋夫人。婚礼简陋了些,不过看在朕亲自为你主持的份上,将就一下吧。” 虽然女王给的“婚戒”是戴在右手,菲泽塔依然嫌恶地看着手上闪闪发光的小东西,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指一起剁下来。 “你的丈夫很完美,可惜他不能让你受孕” “哦,是吗?那么波吕斐摩斯、安泰俄斯、克律萨俄耳、柏加索斯、纳普利乌斯、忒修斯、小伊俄勒斯、布特斯、俄古革斯、珀利阿斯、涅琉斯、安凯奥斯b都是哪里来的?”北斗调侃道,想借此让菲泽塔回过神来。 “我记得你立下过遗嘱,说如果你没有孩子,就让你的弟弟做你的继承人,对吗?我想你的‘丈夫’一定也很喜欢他。”女王拉起菲泽塔的手,“万圣节前夜,在温莎城堡要举行化妆舞会,你也带他来吧。朕要册封他为‘海洋公爵’,全世界的海洋都是他的领地。” “不妙啊,”北斗轻叹,“她的意思是如果有人从海路打进英格兰,就惟你是问。如果你死了,米迦勒还得替你守着英格兰的海岸线。除非斯第尔顿家断后,不然的话,你们就别想从这种永久的苦役中解脱。” 菲泽塔终于有点反应了,不过是脸色又白了一层。 “好了,亲爱的,这次去梵蒂冈,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朕吗?” “没有。我混进梵蒂冈以后,在教皇宫里忍了教皇的臭脚一个多月,还是没有查出教廷安插在伦敦的奸细是谁。”菲泽塔一边重复北斗的话,一边悄悄地在背后交叉食指和中指c,“后来我截到了菲利普国王给教皇的信。菲利普国王主动请缨,要求教皇同意他率兵来英格兰肃清‘邪恶的异教徒’,我就急忙赶回来了。请原谅我没有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陛下,我实在挂心您的安全。如果不能确信您安全无虞,即使继续留在梵蒂冈,我也没有心思继续做卧底的工作了。而且如果您受到了任何伤害,我做的一切就失去了意义” “哦,是这样?”菲泽塔依然是她忠心耿耿的骑士,她从头到尾挂心的都是女王的安全,而不是冒险潜入梵蒂冈的她自己的安全。听到情诗般的话语从“美少年”的口中流出,女王不禁害羞起来,扭过头不敢看她,却看到面前的玻璃窗上映出的不是菲泽塔的身影,而是她先前在幻觉中看到的黑发红眼的英俊青年。此时黑发青年正带着花花公子玩弄纯情少女的表情看着她。女王吓得回过头,她面前的依然是菲泽塔,等她再回头看窗户,玻璃窗上的映像也已经恢复正常。 “哦,是这样”女王以为刚才看到的是幻觉,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让自己冷静下来,“信呢?”如果她交不出信,就是在说谎。 “我截获菲利普国王的信以后,立刻就烧了,以免被教皇发现。”五百多岁的老妖怪对女王的追问答如流,“不过现在您不用担心了,陛下。直布罗陀海峡一战以后,估计十几年内,西班牙都不会再有兵力攻打英格兰。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地找出奸细,绳之以法。”伊丽莎白一世在宫廷中积攒了三十七年的智慧或许足以对付只在民间活了十七年的菲泽塔,但要和在各国王公贵族手中辗转了五百多年、看各国的国王和臣子斗了五百多年的北斗相比,她还差了点。 “朕可爱的小‘麻雀’,朕就知道你永远都不会背叛朕。别管奸细的事了,那是弗朗西斯爵士的工作,不是你的工作。你的工作就是帮朕保护好英格兰的海岸线。”女王吻了吻菲泽塔的额头,“去吧,朕的骑士。别管多余的事了,好好休息,朕会为你准备一场盛大的庆祝宴会。”女王没有忘记过,“伊丽莎白的杂种狗”不是狗,而是野狼,如果她对她的“小狗”不好,她的宠物随时都会咬断她的喉咙。 菲泽塔弯下腰,一手抚胸,倒退着离开。 女王召见菲泽塔的地方照例是她最喜欢的格林威治宫大厅。空旷的大厅地板是用不同颜色的大理石拼成的世界地图这是两年前,菲泽塔刚从中国回来时,送给伊丽莎白女王的礼物之一。女王只要从窗口远眺,就可以看到挂着英格兰国旗的船只带着她的希望远航,而她只要低下头,就能看到整个世界匍匐在她的脚下。 此时女王站在“欧洲”而菲泽塔一步一步地踩过“大西洋”一直退到位于门口的“新”才转身离去。 不论处于任何时代,功高震主都是极其危险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一旦君王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功臣多半不会有好下场。这一被无数历史一再证明的真理并没有让英格兰成为一个例外。当伊丽莎白一世刚接手被她的姐姐玛丽一世弄得乌烟瘴气、贫穷弱小的英格兰时,菲泽塔不论身在何处,她的心和女王的距离不会超过一个房间的距离。但是此时,英格兰的国势不过刚开始有点起色,英格兰女王和英格兰女船王之间的关系就出现了裂缝,而这道裂缝会随着英格兰的强盛越来越大,渐渐变得如大西洋般不可逾越。 注释:a.在神话里,埃涅阿斯被视作古罗马的神。荷马史诗《伊利亚特》把他同传说中的赫克托耳相比较。在维吉尔所写的《埃涅阿斯纪》中,他是位英雄人物。但在《埃涅阿斯纪》成书之前,埃涅阿斯受到古罗马人的敬重,被尊称为“朱庇持”“种族的缔造者” b.这些都是希腊神话中海神波塞冬的孩子。 c.欧洲的一种迷信,认为食指和中指交叉,就可以逢凶化吉,或减轻说谎的罪过。 第104章 受膏者(4) 菲泽塔的豪宅罗思丽庄园位于伦敦郊区风景秀美的吉尔福德,据说原本是打算送给女王的行宫,可是女王嫌弃罗思丽庄园暴发户味太重,不喜欢,于是斯第尔顿家的犹太裔女总管丽贝卡?普兰花了十万英镑,再把这幢房子赎回来,让小气的女王用一个鸡肋换到一大笔可以充实国库的现金。女王陛下因此龙心大悦,总算没让菲泽塔的厚礼没讨成女王的欢心,反而成了让女王看了就来气的累赘。 约瑟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关于罗思丽庄园的这个故事了,一直以为罗思丽庄园应该是个俗不可耐的地方,直到亲眼看到这个占地两千多英亩的大庄园,才知道女王“不喜欢”这个地方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设计不合她的心意,而是穷奢极侈的装潢哪怕仅仅是日常维护的支出,都是连英格兰王室都负担不起的开销。菲泽塔送了女王这样一幢豪宅,倒像是在笑话她堂堂一国之君还不如一个平民商人有钱。 直布罗陀海峡战役之后,大家都留在罗思丽庄园休整,同时斯第尔顿家族在世界各地的账目也汇总到丽贝卡手中,让她核对。菲泽塔对做生意一窍不通,不过丽贝卡从来不曾有负于犹太人善于敛财的赫赫大名,斯第尔顿家族全靠这两个女人一个创业,一个守成,才能有今天的辉煌。约瑟闲来无事,看丽贝卡一个女人忙得天昏地暗,自己一个大男人却除了享受罗思丽庄园锦衣玉食的生活以外,再也找不到其他事可做,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自告奋勇地帮她分担工作。有了约瑟,丽贝卡的工作效率高了很多,每次看到美丽的犹太姑娘用看上帝显灵的眼神看着自己左右开弓地在账本上运笔如飞,约瑟都会不由自主地担心她过于炽热的眼神会让身为丈夫的罗宾心存芥蒂。不过罗宾一点都不在乎,也不知道是对妻子没感情,还是根本没把约瑟当男人约瑟总觉得第二个原因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与普兰夫妇相比,另外几对夫妇明显甜蜜多了。 范和菲泽塔算是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一直在罗思丽庄园扮演“菲泽塔小姐”的是菲泽塔的养女伊凡蒂。十来岁的小姑娘漂亮得像个洋娃娃,而且嘴很甜,一听说养母结婚了,叫“爸爸”叫得异常爽快,可一轮到养母,她的称呼依然是生疏的“小姐”让养母抓狂了很久没办法,就算撇开菲泽塔那张太容易让人误会性别的脸不说,养父至少还有些父亲的样子,可养母只比伊凡蒂年长了五岁都不到,“妈妈”实在是叫不出口。 到罗思丽庄园以后,约瑟才知道白夜和阿妙除了二十二岁的白晨和十五岁的白晟两个大孩子以外,还有十二岁的白昊、七岁的白炅和四岁的白月三个孩子,年纪越小的英语说得越好,但同时汉语也越差,最小的白月干脆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一句汉语都不会说。每次白晨和小妹妹说话,都是鸡同鸭讲,别说是说的人了,在旁边听的人都替他们觉得累。白昊还有些中国人的样子,白炅已经完全是欧洲孩子的模样了,最喜欢的游戏就是跟在伊凡蒂后面,做守护“公主”的“骑士”回到罗思丽庄园以后,白晨经常借着给丽贝卡翻译汉文账本的机会来和约瑟套近乎,除非白晟先把他药倒,不然就寸步不离“美人”身边。 每次看到长子追着个男人跑,白夜对儿媳的标准立刻降到“只要是女人就万事大吉”白炅要是真的喜欢那个小洋妞,就娶了吧,不管是什么肤色的儿媳,只要能让他抱上孙子就行。至于白月欧洲人肯定不愿意娶一个黄皮肤的异教徒为妻,但是白月不懂汉语,长大后也没法回大明国嫁人。菲泽塔提出过自己家的米迦勒和格里菲斯家的克里斯蒂安都是不错的女婿人选,不过约瑟总觉得他们心得太早了些白月毕竟只有四岁而已,父母已经忙着给她张罗婚事。不过当他看到自己也不过刚满四岁的白月可以一手抱着一岁半的克里斯蒂安,一手抱着两岁半的米迦勒,而且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一整天都不放手,估计长大以后完全可以继承母亲的蛮力,约瑟顿时觉得白夜夫妇担心得一点也不早。 至于格里菲斯夫妇约瑟也不知道该说他们什么好。两个人一个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一个像读童话故事的小女孩,一点都看不出像是结了婚的人,更不用说是像一个一岁多的孩子的父母。要不是克里斯蒂安的长相简直就是婴儿版的格里菲斯,就因为儿子长得太像丈夫,让克里斯蒂娜很不满意,才坚持给孩子起了自己的名字,绝不会有人相信这个应该只存在于在童话故事里、永远年轻漂亮、与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到天长地久的“王子”也会为人父母的一天。当初克里斯蒂娜把孩子扔在娘家,交由她的母亲照顾,自己就去意大利找丈夫了,这次回来以后,也没急着去把孩子接回来,光顾着和丈夫享受闺房之趣,完全把儿子忘在了脑后。最后要不是丽贝卡叫人去把孩子接回来,克里斯蒂安还得在外婆家住下去。可即使是接回来了,克里斯蒂安还是鲜少见到父母的面,只能和米迦勒一起被白月像抱着两个拖油瓶一样抱来抱去的玩。 不过如果格里菲斯夫妇只是夫妇二人关起门来亲热,约瑟或许还可以松一口气,可格里菲斯夫妇二人都是用毒的高手,而他们的“闺趣”就是互相下药,看谁先中招。要让研究毒物的人乖乖地把药吃下去很难,殃及池鱼却很容易,而且他们互相下的都是享受闺趣用的药罗思丽庄园的大餐厅金碧辉煌,连银餐具都上不了台面,用的盘子都是中国瓷器,杯子也无一例外的都是水晶杯。 白瓷花瓶里的花每天都是新鲜的,用黄金做得如同艺术品的调味瓶里永远放满了胡椒、蔗糖之类不比真金白银便宜的调味品,可以让人随意取用尽管厨子的厨艺高超,做菜用的原料也非常讲究,再随便添加调味品,反而是暴殄天物。住在罗思丽庄园期间,每天光是吃,就是帝王般的享受,所以约瑟一直很不明白为什么菲泽塔会放着这样一座宫殿不住,却宁愿在海船上过风里来雨里去的苦日子。要知道在罗思丽庄园,哪怕是下人的日子都过得比一般的中产阶级人家要好,可是在海船上,菲泽塔还经常要给别人补衣服、做饭。不过自从有了一次被格里菲斯夫妇“殃及池鱼”的经验以后,约瑟也开始怀念起在海上的日子了虽然“人鱼号”上的伙食仅仅是比一般的海船好些,和陆地上的美食根本没法比,但至少不会把他弄得一整个晚上都没法睡,第二天还要拖着被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的身子,像做贼一样躲着女仆,自己去洗被单。 约瑟现在的工作就是和丽贝卡一起在宽敞得像舞厅的书房里与无数的账本奋战,因此也真正了解了英格兰首富的雄厚财力。 以前听别人说斯第尔顿家族船队是英格兰的秘密海军,约瑟总以为是夸大其词,现在他才知道,不仅“秘密海军”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而且斯第尔顿家还是英格兰的后备国库,只是为了避免菲泽塔爵士功高震主,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女王也不会轻易动用她的“秘密国库”里面的钱罢了。不过即使是不需要动用“后备国库”的和平时期,女王每年五十万英镑左右的收入中也有几乎百分之二十来自于斯第尔顿家族缴的税。约瑟越来越明白为什么女王会宠菲泽塔到“审判你与欺君罔上同罪,伤害你与弑君叛国同罪”要是菲泽塔因为种种原因不能维持现在的财力,恐怕英格兰国库很快就要宣告破产了。 “约瑟,不累吗?”丽贝卡在约瑟面前放了一杯茶,“注意休息,才能保持工作效率。” “谢谢。”约瑟这才让眼睛离开令人头昏眼花的账本,仰在椅子上,但是一看到面前堆积如山的账本,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罗思丽庄园的书房非常大,屋顶距离地面足有四米多高,宽敞得比约瑟以前的家中的大厅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论是天花板上的描金花纹,还是用带有天然金色纹路的大理石铺设的地板,都给人一种奢侈到令人窒息的感觉。鎏金胡桃木书桌旁除了同样材质的小牛皮垫椅子以外,还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用各色玉石做成的地球仪,要看上面的字,还得爬上旁边的矮梯,才看得到。门边靠墙是高达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放满来自世界各地的账本。为了方便取阅,书架上还装着可以顺滑轨自由滑行的长梯。第一次爬上去的时候,约瑟还担心自己的体重会把整个书架都拉倒,直到领教到书架的宽度,才发现即使是五个自己同时爬上去,对书架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的重量。书架上黑压压的一片足以把会计疯,至少约瑟只是面对这个书架一个星期,就快疯了,而丽贝卡从菲泽塔十二岁起,就开始帮她创业守成,可至今还没疯,让约瑟对犹太裔女管家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又下雨了。”丽贝卡踱到落地窗旁,看着雨丝顺着窗玻璃滑下,轻轻叹息。 第105章 受膏者(5) “是啊,真是让人不舒服的天气。”约瑟也端着茶杯走到窗边,看向远处。窗子下面的水池中只能看到一个个小猪般的剪影,上面嵌满星星点点的色彩,远处的冬青树后面,一面船帆在风雨中飘摇。 或许是为了减轻过大的书架给房间带来的压抑感,书房另一边是五扇同样高达天花板的落地玻璃窗。在玻璃制造工艺被意大利垄断的年代,光是这些窗玻璃就价值不菲,而窗旁绣工精美的蓝丝绒窗帘如果放在市场上卖,足以让人为任何一块碎片打破头。天气好的时候,明媚的阳光会透过蓝色的丝绒窗帘照射进来,每次工作得头昏眼花了,约瑟都会从巨大的玻璃窗极目远眺。 窗子下面是罗思丽庄园的二十多个庭院中的“象园”从书房就可以看到深不过脚踝的水池中憨态可掬的群象戏水雕塑。圆滚滚的红褐色大象雕塑只有半人高,抽象化的线条带着史前艺术的拙朴可爱,但是象群的眼睛和象轿上装饰的“宝石”会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让约瑟好奇这都是用什么做的。 罗思丽庄园的入口处有一条“丝绸之路”是用在运输途中不小心弄坏的中国瓷器加以海边的白色细沙铺成的,庄园主人物尽其用的风格可见一斑。约瑟猜想过象群雕塑上的“宝石”是不是造房子时用剩下的碎玻璃,丽贝卡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那其实都是真正的宝石。约瑟当然不会相信,却不曾想到丽贝卡说的其实是实话。 当初菲泽塔用自己的灵魂换得了北斗收集了两百多年的整整一棺材的宝石,不过为了防止对宝石市场的冲击过大,从创业的时候开始,菲泽塔就尽量避免过多的宝石流入市场。所以尽管如今钱滚钱利滚利,斯第尔顿家族的财力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作为她起步成本的一棺材宝石只用掉了十分之一都不到。用剩下的宝石即使用来做珠宝首饰,能用掉的也十分有限,但是不论藏在什么地方都不安全,丽贝卡才想出了这个办法。因为群象雕塑都很矮,甚至经常有小孩爬上去玩,清浅的水池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没有任何能阻止人接近雕塑的作用。干脆就把宝石镶嵌在谁都伸手能及得地方,反而不会有人猜到这些“好看的小石头”其实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菲泽塔一直都很懂得收买人心。王公贵族如果没有收到主人的邀请,都未必能进罗思丽庄园,但是斯第尔顿家族任何一个水手的孩子都能进来随意玩耍。把宝石镶嵌在高度足以让孩子自己爬上去的大象雕塑上,而不用担心会被调皮的孩子抠下来玩,是因为罗思丽庄园有的是远比“象园”更好玩的地方,比如巨大的人工湖。 第一次在书房里看到远处的船帆,约瑟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直到丽贝卡邀请他去参观罗思丽庄园的“内陆海” 罗思丽庄园有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几乎占了整个庄园三分之一的面积,湖上还有一艘船,是按照小孩的体型等比例缩小的真船。除了体积比较小以外,都与真正的海船一般无二,完全可以在湖面上行驶这当然是真介的杰作。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成年人爬得进去,也不会有别人做得出这么小巧玲珑的东西。现在男孩子们可以在罗思丽庄园的小船上熟悉海船的纵,以后就可以成为斯第尔顿家的优秀水手。人工湖里面还有三个小岛,同样建有小城堡、小宫殿等女孩喜欢的东西。有“人造大海”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丽贝卡一点也不担心“象园”中大象雕塑上的真宝石会被不知情的小孩当玻璃弹子抠下来带回去。 不过此时外面的雨下得天昏地暗,不会有小孩来玩耍。在黑暗中,池子里的象群只能看到一个个黑影,上面熠熠生辉的宝石像是什么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的眼睛,让人看了都觉得心里发毛。孤零零的船帆被风吹断了缆绳,在半空中狂舞,远远看去,像是个幽灵在罗思丽庄园的上空盘旋。就连远处人工岛上富丽堂皇的小城堡在此刻看起来也像是吸血鬼的居所般阴森恐怖约瑟连忙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祈求上帝原谅自己大不敬的遐想,可他还来不及念几句祷告词,就听见敲门声。 “丽贝卡小姐,”伊凡蒂像个大洋娃娃般走了进来,灿烂的金黄色卷发让整个房间都为之一亮,“小姐怎么还没回来?她是不是又迷路了?” “船长还没回来?”约瑟放下茶杯,“她都去了一整天了。” “她会不会”伊凡蒂蓝宝石般的大眼睛里开始氤氲出雾气,“托马斯爵士来了,我也问过他。他说小姐早就回来了,可我到处都找不到她。” “托马斯爵士来了?天哪,你怎么不早说?”丽贝卡都来不及和约瑟打招呼,就匆匆忙忙地跑出去。 “托马斯爵士是谁?”约瑟问。 “女王陛下的典礼官。”伊凡蒂也不知道托马斯爵士的全名是什么。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约瑟拉起伊凡蒂的小手,让她带他去见客人。 托马斯爵士在二楼的小客厅说是小客厅,不过不论是面积还是装潢,都已经大大超过一般富豪家的大客厅的规模。伊凡蒂领着约瑟到隔壁的房间去偷看,罗宾、范和索菲已经在那里了。约瑟也趴上偷窥孔,就看见马修对面坐着一个身材有些发福、头顶已经开始向地中海看齐的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想来那位就是托马斯爵士。 “斯第尔顿医生,夫人和小公子呢?”托马斯爵士东张西望。 “内子的性格有些腼腆,很怕生。”马修托了托眼镜,上面的反光让托马斯爵士看不到他的表情。 索菲怕生?约瑟不禁向索菲投以好奇的目光。 “给你介绍一下,”罗宾压低声音,“这位是女王陛下的女官死于七年前的瘟疫、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副骷髅的索菲?戈贡佐拉小姐。” 约瑟忍不住笑出了声,但立刻被好几双手堵回去,差点被他们活活闷死。 “索菲,你的娘家姓戈贡佐拉?”约瑟很辛苦地憋住笑,可他只能保证自己不发出声音,没法控制表情。 “没什么,只是觉得和你的丈夫很般配a。”约瑟很知趣地没有问索菲为什么会离开宫廷,又为什么会诈死。自从知道了罗宾的真实身份以后,约瑟越来越体会到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 丽贝卡来了以后,先往隔壁可以偷看的房间看了一眼,确信罗宾已经藏好了、不会让托马斯爵士看到应该在两年前死于肺炎的“罗宾?格雷勋爵”还在坟墓外面乱跑,才去小客厅见客人。 “丽贝卡小姐。”一听到女子的脚步声,托马斯爵士立刻站起来,“哦,对不起,现在应该称呼你为普兰太太了。” “托马斯爵士,真高兴见到您。”丽贝卡回以迷人的微笑,在托马斯爵士身边落座。 “你的丈夫呢?” “出门去了。”丽贝卡叹了口气,“您也知道,男人嘛” “冷落美丽贞洁的妻子,却去追逐放荡轻佻的野女人,现在的年轻人啊”托马斯爵士摇头,“斯第尔顿先生也是,鳏居那么多年了,都没有续弦的打算吗?面对丽贝卡小姐这么美丽的女人,他都不动心?” 看来托马斯爵士不是什么熟人,连斯第尔顿船长其实是女人都不知道。不过要是菲泽塔真的是男人,恐怕丽贝卡就不是普兰太太,而是斯第尔顿太太了。约瑟偷偷地看了看罗宾,发现他始终带着平时装疯卖傻的笑容,哪怕亲耳听到托马斯爵士劝他的妻子另寻新欢,都没有让面具般的笑脸改变分毫。 “难道斯第尔顿先生打算娶女王陛下、做英格兰的国王吗?”托马斯爵士以为自己说了个很有趣的笑话,自己先笑了起来,“说真的,我觉得女王陛下和斯第尔顿先生简直像是小情侣打情骂俏。上次是愚人节的时候封菲泽塔小姐为爵士,这次是万圣节的时候封米迦勒小少爷为‘海洋公爵’,女王陛下总是喜欢拿斯第尔顿先生开玩笑。就算是觉得英格兰只有诺福克大人一位公爵太孤单,她大可以给小公子一块像样的封地,做个有名有实的公爵,何必用虚衔来捉弄人” 一听到“海洋公爵”在隔壁偷听的人都暗觉大事不妙。罗宾挂不住笑容了,范挂不住扑克脸了,索菲更是紧紧地抱住米迦勒,好像有人会把他抢走。 “托马斯爵士,”丽贝卡出言打断托马斯爵士的长谈,“我家主人回来了吗?” “应该回来了,伯利勋爵亲自送他回来的,他应该比我还早到。”托马斯爵士有些诧异,“难道是因为女王陛下要封他的继承人为公爵,太高兴了,所以还在外面庆祝?” 是没脸见叔叔婶婶吧?约瑟想。谁能想得到,英格兰女船王以平民姑娘的身份追求权倾朝野,只是为了保护她的心上人。可是因为她小女孩式的任性,如今却连累得堂弟也得为英格兰王室卖命卖到死,她怎么面对从小把她当亲生女儿抚养的叔叔婶婶。 “不过女王陛下有时候开玩笑真的是开得太过头了。我在王宫里听到有人说斯第尔顿先生离开王宫的时候,表情像刚被雷劈过一样。” 因为女王不同意她结婚吧?丽贝卡已经知道菲泽塔会在什么地方了。 注释:a.戈贡佐拉是意大利出产的一种蓝纹干酪,就和英国的斯第尔顿奶酪一样。 第106章 受膏者(6) 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罗思丽庄园主建筑一角的塔楼上晕出的昏黄光线像是黑暗中的灯塔,让菲泽塔可以躲起来,静静地伤口。 菲泽塔虽然路盲到了前后左右不分的地步,但上下还是分得清的。塔楼是罗思丽庄园的至高点,即使没有人带路,菲泽塔也能自己找到。这里是菲泽塔的私人领域,虽然在房子里也做了暗门,但唯一的钥匙早就不知被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就连菲泽塔自己也从来都是爬窗进来。 小小的塔楼里堆满了一个小女孩能收集到的各种“宝贝”已经没有镜子的小首饰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五彩缤纷的糖纸,褪色的假首饰和办家家用的小碗小杯子一起乱七八糟地堆在小桌子上,一个破旧的布娃娃把用手帕做的各色小衣服当成褥子,躺在小小的摇篮里,只有衣橱中一身洁白的婚纱是崭新的,与堆满破烂的整个阁楼格格不入。 “‘露露’,好看吗?”菲泽塔穿上已经闲置多年的婚纱,抱着布娃娃站在破碎的镜子前,“我还以为终于可以和你爸爸结婚了,还可以让你做姐姐。是真的弟弟妹妹,活生生的孩子,不是你这样的布娃娃”一滴泪落到了布娃娃的头上。 什么时候爱上他的?菲泽塔也不知道。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时只有五岁的菲泽塔把范当成了去世不久的父亲,对着他叫“爸爸”想不到他真的像爸爸一样抱她了,让菲泽塔知道即使父母已经不在人世,她也还没有被整个世界抛弃。还是认识他以后的第一个圣诞节?范让索菲替他捎了一小袋糖果给菲泽塔。糖早就吃完了,但是菲泽塔一直留着糖纸,只要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就能回忆起第一次被人在乎的甜蜜。或者,是范把“露露”送给她的时候。 菲泽塔毕竟是女孩,女孩都喜欢娃娃。她记得很小的时候有过一个很喜欢的娃娃,是父亲给她买的。可是父母死后,她在姑姑家寄人篱下,表姐看到她的娃娃比自己的好,就来抢,结果在二人的争夺中,布娃娃掉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炉。火焰烫伤了表姐的手指,也让菲泽塔心爱的布娃娃化为灰烬。 小女孩的母性是天生的,还没有孩子的时候,就把布娃娃当做真正的小孩来爱,直到第一个孩子代替最后一个娃娃。菲泽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烧死”还来不及控诉“凶手”表姐就恶人先告状,说菲泽塔想用巫术烧死她,她手上的烧伤就是证据。于是姑姑不由分说地对着菲泽塔就是一顿毒打。 欺负弱小是每一个弱者都喜欢做的事,菲泽塔是没有父母保护的孤儿,还是个哑巴,姑姑一家当然不会放过欺负她的乐趣,平时就动不动地找借口打她,更不用说这次是“企图用巫术谋杀表姐”这样罪大恶极的事。往常姑姑就算找机会打菲泽塔,也只会让她疼,不会打得她没法继续在姑姑家为奴为婢地做“女仆”可这次菲泽塔被打得半个月都没能下地,而今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当时留在她背上的鞭痕至今仍清晰可见,和童年时对姑姑一家刻骨铭心的仇恨一起刻在了她的心里。 不过菲泽塔现在不恨他们了。既然不长眼的表姐在她成了女王面前的宠臣以后,还要继续享受欺负她的乐趣,就不能怪表妹心狠手辣。菲泽塔亲手把从小就欺负她的表姐都送上了绞刑架,而女王更是“赐予”了她们一个普通平民百姓根本高攀不上的罪名叛国!每次回想起那两个恶毒的女人被人用烧红的刀子开膛破肚、被刽子手活活地取出内脏时的惨叫声,菲泽塔就想笑。 不过在菲泽塔还是个普通的哑巴小女孩时,不论表姐们怎么欺负她,她只能学会对痛苦麻木,渐渐地连哭都不会了。当时罗宾被软禁在哈特菲尔德宫,接受英格兰王室的抚养,菲泽塔是他唯一的玩伴。知道菲泽塔的布娃娃被烧了以后,罗宾很大方地把她领到自己的玩具室,把自己所有的娃娃都放在她面前,告诉她只要是她喜欢的,都可以带回去。可菲泽塔拒绝了她生怕带个太好的娃娃回去,表姐又会来抢。她不是怕再挨打,只是不想再看到一个娃娃像异教徒一样,被残忍地“活活烧死” 菲泽塔一直都知道外表冷酷如石像的“多塞特侯爵”其实是个心软的人,但是她实在没想到他会心软到菲泽塔的娃娃被烧了,不但没有人帮她声张正义,反而是无辜的受害者受到了严厉的惩罚。小女孩的眼泪让范看得心疼,可他当时也不过是个空有头衔的侯爵,禁军小队长的薪俸只能保证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的经济也不宽裕。范也想过请邻居家的太太帮忙做一个娃娃,可没法解释他一个没结婚的大小伙子要布娃娃做什么,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虽然范从十四岁起,就要学着照顾婴儿,不论是做饭还是缝缝补补,都比一般的男人拿手得多,可罗宾是男孩,从来没有需要监护人自己动手做娃娃的时候。“露露”是范不知失败了第几次以后才做出来的唯一一个还比较拿得出手的布娃娃,可还是做得像得了腮腺炎,两边脸颊一边大一边小。不过这个丑八怪娃娃依然让菲泽塔爱不释手。 每次看到“露露”菲泽塔就会想到范把自己做的娃娃给她时的表情。那时候的范比现在的菲泽塔大不了几岁,自己也还是个大孩子。一个大男人做针线活,已经够丢脸了,还做出了这么个丑八怪送人。菲泽塔只恨当时的自己个子太矮,看不到范的表情。肯定是一脸纠结吧?又怕别人笑话他一个大男人居然会自己动手做布娃娃,又怕作品太难看,安慰不了伤心的小女孩。对男人的女红手艺能指望多少呢?看看菲泽塔自己为“露露”做的小衣服,一件比一件精致。不过或许就是因为有“露露”不论范悔婚多少次,菲泽塔都执着依旧。一个丑八怪布娃娃就让一个男人填满了她的心,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菲泽塔的女红手艺可比范好多了,甚至用做婚纱用剩的边角料给“露露”也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小婚纱,还打算什么时候再做个男娃娃来当她的新郎,免得心爱的布娃娃总是被人笑话“和主人一样,是丑得没人肯娶的丑八怪”菲泽塔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了,也要给“露露”找一个,找不到就自己做一个英俊的男娃娃,气死那些敢说“露露”是嫁不出去的丑八怪的人。 可是现在“妈妈”自己也当不了新娘了。又一滴泪落到永远保持微笑的布娃娃头上。 既然女王不让她得到盼望已久的幸福,就别指望菲泽塔继续帮她保护她的国家!菲泽塔在蜡烛上点燃里多尔菲写给教皇的信,将卖国贼的证据彻底毁尸灭迹。谁是教廷安插在伦敦的奸细,让女王和沃尔辛厄姆的秘密警察自己去查吧,菲泽塔不会再为王室白白效力了。 后面传来敲窗子的声音。菲泽塔抬起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突然愣住。 第107章 受膏者(7) “露露”在菲泽塔的手中,穿着和“妈妈”一样的小婚纱,不论是菲泽塔抱着她的时候,还是别人说她是丑八怪的时候,都永远保持永恒不变的幸福笑容。多少次被人戳着脊背“妖怪”、“杂种”地骂,菲泽塔都是用“露露”的乐观精神来鼓励自己,所以才能活着挺到再也没有人敢把她踩在脚下的时候。不过此时的“露露”笑得分外灿烂,因为她在镜子里看到许久没有见面的“爸爸”来了,就攀在阳台外面,被雨淋得像只落汤鸡。 菲泽塔扔下“露露”连忙打开窗子,让范进来。屋外的狂风夹杂着暴雨一起赶走了屋里的温暖空气,雨水落在少女的头发上和胸前细腻的皮肤上,凝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信纸化为的飞灰被寒风高高吹起,仿佛一群灰色的蝴蝶围着一身纯洁婚纱的新娘舞蹈。 “你怎么来了?”菲泽塔忙不迭让范进来,用袖子去擦从他的脸上滑落的雨水,“还挑这种时候。万一绳子打滑摔下去怎么办?真是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这种天气淋雨,也不怕感冒弯下来点,我够不着。” 范依言弯下腰。菲泽塔看到往常冰冷的刚蓝色眼睛中全是笑意,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了什么。 范一把抓住想逃走的菲泽塔,把她圈在自己的臂怀中:“很漂亮。” 冰凉的雨水洇湿了菲泽塔的衣服,又被两个人的体温一起焐干。菲泽塔咬着嘴唇,不说话。 “这件衣服你准备了多久了?” “从你第一次向我求婚到现在,有多久了?” 七年。七年前,范向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求婚时,根本就没当真,想不到这个傻丫头居然就一直等着他答应的婚礼。可是等了七年,依然等不到。 “女王不同意我们结婚?”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菲泽塔的精神壁垒完全崩溃了。 “范,带我走。”菲泽塔扑进范的怀里,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日子再穷再苦也没关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怎么样都好。带我走。要是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一天都活不下去。带我走”不能和恋人在一起,甚至还连累得米迦勒也得一起为王室卖命,菲泽塔只想逃离这个噩梦般的地方。如果逃不掉,那就干脆从塔楼上跳下去算了。 “维基,”范抱住在他的怀中颤抖不已的瘦削肩膀,“就算你扔得下你的财产,难道你扔得下这么多靠你生活的人吗?” 温柔低沉的话语像一道惊雷劈在菲泽塔的脑中。是啊,要是她一走了之,叔叔和婶婶怎么办?米迦勒和伊凡蒂怎么办?“人鱼号”的船员们和斯第尔顿家的水手们怎么办?要是她真的消失了,女王就会以叛国的罪名来追捕她,难道她还要范和她一起东躲西藏地过日子?就像当初他带着罗宾躲避玛丽一世的追捕。 菲泽塔没有说话,但是范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抖得更厉害了。 “维基,如果我们不结婚,你会不再爱我吗?” “不” “会对我不忠吗?” “决不会!” “那我们和结了婚有什么两样?”抱着菲泽塔的手臂勒得更紧了,仿佛要通过拥抱的力量来让她明白心爱之人的决心,“上帝在信徒的心里,不在教堂里。只要我们真心相爱,就算不去教堂举行婚礼,我们在上帝面前依然是夫妇。” “可是你不想要孩子吗?”菲泽塔终于抬起头,伸手抚摩爱人雕像般棱角分明的面部曲线,“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像他的父亲一样的儿子。那样的话,等到二十年后,就又可以有一个女孩像我一样幸福了”但是范自己就是个私生子,知道做私生子的滋味。他决容不下自己也犯下和他的父亲一样的罪孽,让一个女人未婚先孕,让自己的孩子也被人戳着脊背,骂他是“没有爸爸的野种” 范拿掉菲泽塔的手,紧紧地包裹在自己满是茧子的手掌中:“其实不结婚,反而是我所希望的” 菲泽塔的眼神黯淡下来。既然他不愿意,那就不结婚算了。如果他只把她当一个泄欲的工具那她就当吧。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菲泽塔不在乎。 “我们不能去教堂举行婚礼,不能要孩子,万一哪天我被关进伦敦塔,甚至送上断头台,至少不会连累你。” “难道你以为你死了,我就活得下去吗?” “维基,别做傻事。”女人的寿命本来就比男人长,如果菲泽塔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就算范能侥幸活到老死,她也得有做很久寡妇的心理准备。范希望自己死后,菲泽塔能找个人改嫁,或者至少一个人快快乐乐地继续生活,而不是一起跳进坟墓给他陪葬。 不用他明说,菲泽塔也知道范在想什么。可是范不知道,菲泽塔曾经借着北斗的鬼眼面对面地见过神明。神明说她只能活到四十三岁。即使菲泽塔比范年轻得多,或许先进坟墓的是她也不一定。 “是啊,我们不能结婚。”菲泽塔终于平静下来,“万一你真的被处死,跟着你一起死的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只有四十三年的寿命,肯定不是自然死亡,只是菲泽塔不知道自己的死因会是什么。是因为瘟疫之类的疾病?是因为在海上遇难?是功高震主被女王处死?还是因为范先撒手人寰,让她也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还是别要孩子了吧,免得还要再连累一个人。 “你还没有给我戴戒指。”范拉着菲泽塔的手,单膝跪下,“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菲泽塔说出不知在心里说过多少遍的话,把戒指套在范的无名指上。 冰冷的薄唇覆上少女艳红的唇瓣:“康拉德太太,什么时候去见见婆婆?” “你妈妈不是早就过世了吗?” “是,可我还是想让她看看你。” 如果只是去见见婆婆的坟墓,菲泽塔还能放心些,不然的话,她真担心如果婆婆看到自己的儿子找了菲泽塔这么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会有什么想法。菲泽塔自己的父母也早已不在人世了,同样让范放心不少,不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比他年长不了多少的老丈人和丈母娘。这就是老牛吃嫩草的报应。曾经的未婚妻成了婶婶,还有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叔叔,已经让范够尴尬的了。 “维基?”听不到回答,范吻得更狠了,好像要把她整个儿地吃下去。菲泽塔总感觉和范亲吻的感觉像是在亲吻“北斗”的利刃,会把她割伤,却是在关键时刻值得性命相托的人。 菲泽塔想了想,突然恶作剧地在范的嘴唇上咬了一口:“可以啊,不过结婚以后你要跟我姓,斯第尔顿先生。” 范懒得理她,直接把她摁在墙上,用行动证明谁是谁的人。 两个见色忘义的家伙,完全把“女儿”忘在脑后了。被扔在摇篮里的“露露”有些不高兴,直到“妈妈”来安慰她。可“露露”还来不及好好地体会一下“妈妈”手指的温暖,就被菲泽塔翻了个身,把手绢做的小被子一直盖到她的头顶,最后还不忘哄小孩一样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见色忘义的家伙!以前多少个晚上,都是“露露”帮“妈妈”擦睡梦中的眼泪,现在她有了男人,就不要“女儿”了。不得不以打的姿势“睡觉”的“露露”表示非常不 第108章 受膏者(8) 虽然距离万圣节还有差不多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英国各地就都已经开始做节日的准备工作了。但是能让古板的英国人都热情高涨的大日子并不是当时还没有完全沦为纵情玩乐、胡闹的节日的万圣节,而是十一月的另一个更重要的节日11月17日,伊丽莎白一世的登基纪念日。 每逢登基纪念日,伊丽莎白女王都会驾临威斯敏斯特的比武场,和臣民一起观看她的年轻将领们比武。在上行下效中,伦敦周围的地方也纷纷举行起比武大会,以表达对女王的忠诚,只是时间会和威斯敏斯特的比武大会错开,免得被伦敦的比武大会抢了风头,同时也能保证当时精神食粮少得可怜的民众能充分享受观赏这一血腥游戏的乐趣,两边都不错过。 剑桥的比武大会就是在十月左右举行。 剑桥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完全仰仗剑桥大学的威名,才为大多数人所知。女王青少年时代的导师大多都毕业于这座历史悠久的高等学府,首席枢密大臣威廉?塞西尔更是剑桥大学的校长。虽然比起剑桥大学,女王更青睐“亲爱的牛津”但这并不妨碍剑桥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们任职于国家和教会的高级部门。 剑桥的普通民众也沾了高等学府不少光。虽然伊丽莎白一世终其一生,也只在1564年访问过剑桥大学一次,而且还因为剑桥大学的学生为了迎接女王,特意安排了一场讽刺天主教的演出,反而弄巧成拙,让奉行宗教宽容政策的女王非常不快。但是对普通百姓而言,能亲眼看到女王的荣幸依然让剑桥人走到哪里都是昂首挺胸。为了向“童贞女王”致敬,剑桥大学自1570年开始,就有除了院长以外的所有院士都必须独身的戒律,直到1861年才废除。就连大学中的高级知识分子都对女王疯狂崇拜到如此地步,当地普通民众对女王的景仰之情更是可想而知。 不过在万圣节到来以前,新婚夫妇选择剑桥作为度蜜月的地方,仅仅是因为范的母亲安妮?普兰的坟墓在那里,而且可以顺便去凑凑比武大会的热闹,再者剑桥和伦敦的距离并没有近到会让女王发现菲泽塔已经偷偷地把除了在教堂说“我愿意”以外所有的结婚程序都走了个遍,也没有远到会让新婚夫妇没法在万圣节以前赶回来说实话,约瑟有些同情他的船长。英格兰女船王可以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和新婚丈夫度蜜月,虽然马修和索菲以及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早已默认了范和菲泽塔的夫妻关系,英格兰首富却只能和爱人两个人合骑一匹老马、带着简单的行李去享受短暂的二人世界,怎么看怎么像是小情侣私奔尽管范已经不“小”了。不过听说斯第尔顿家的大总管丽贝卡结婚后别说是度“蜜月”连“蜜日”都没度过,婚礼后的第二天,新婚夫妇就“劳燕分飞”各自投入自己的工作。约瑟只能感慨上帝给予了你一些,肯定要拿走另一些,以菲泽塔现在的财力,还能有机会去度“蜜月”已经相当不错了。 看到船长只能像私奔的穷人家姑娘一样度蜜月,约瑟还有些同情菲泽塔掌握着任何男人都梦寐以求的权力,却也因此无法得到任何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幸福。但是当“去年剑桥比武大会的剑术冠军在今年的剑术比赛上被一个女人打得惨不忍睹”的消息传回罗思丽庄园时,约瑟只庆幸这是船长的蜜月旅行,所以认识她的其他闲杂人等都可以躲得远远的。 该事件的起因是丑媳妇见过婆婆确切地说是婆婆的墓碑以后,就和新婚丈夫按照旅行计划,去看剑桥的比武大会。 范还是“多塞特侯爵”的时候,自己也尝试过马上长枪比赛这种“贵族老爷的游戏”不过现在他只是个普通水手,只能陪着菲泽塔站在简陋的平民看台上,还要用手臂把她环在臂怀里,免得小娇妻被周围情绪激动的观众挤着。 “真没劲”菲泽塔打了个呵欠,不明白周围的观众怎么会看得那么激动。比起看别人玩打仗游戏,果然还是自己真枪实弹地上战场好玩。和刚亲身经历过的直布罗陀海峡战役相比,已经最大程度地降低危险系数的马上长枪比赛简直幼稚得可笑。在菲泽塔看来,马上长枪比赛和小男孩玩的打仗家家酒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是法律规定只有贵族才可以参加,一个是只有小孩才会去玩。 范依然板着他的扑克脸,不置可否。 “你以前是不是也穿过那种东西?”菲泽塔用手肘捅了捅范结实的腹肌,“什么感觉?” “又不透气又不保暖。” “那可真够呛。”菲泽塔在范的身上蹭了蹭,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地方靠着,“他们到底是怎么分胜负的?刚才那个骑士明明落马了,却是平手。” “计分都是以长枪折断才作数。长枪击中胸腹部得一分,击中头盔得两分,把对手打下马得三分。刚才的骑士一次击中了对手的前胸,一次击中头盔,而两次对方都失手了,只在第三次把他打下马背。两个人都得了三分,平手。” “你都是怎么打败对手的?” “直接把他们打下马背。头盔目标太小,不容易瞄准,而且很容易打滑,很难打到长枪折断。所以我一般都是瞄准前胸。”而且以范的蛮力,受到他的长枪当胸一击,还能保证不落马的,十个里都很难找出一个尽管对他这样的马上长枪比赛新手而言,十次冲刺中能有一次击中对方,就算得上很不错了。 因为范抢了最前排的位置,他的身高又太容易影响别人观看比赛,所以不断地有人推推搡搡地想抢他的位置。范刚想把旁边一个挤过来的人再挤回去,回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连忙拉着菲泽塔往旁边让出一点地方给他们。 “谢了,伙计。”年轻的母亲也毫不客气地占了范让给她的位置,轻松地拎起大概有五六岁的男孩,让他坐到栏杆上,自己则抱着他的腰,免得孩子摔下去。范看着他们,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小男孩都有骑士梦,范小时候也非常喜欢看马上长枪比赛。其他时候他都可以很听话,但只有每逢比赛的时候,他哪怕撒娇耍赖,也一定要去看。当时他的母亲也是这样,满脸宠溺地环着小小的范,一边要抵御周围其他人的推搡,一边还要防止他看得太激动,在栏杆上手舞足蹈,最后摔下来。虽然从懂事起,就一直被人戳着脊背叫“没爸爸的野种”直到母亲撒手人寰、让他去多塞特侯爵府找生父,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依然带着幸福的甜味。范还记得成为“多塞特侯爵”以后第一次参加马上长枪比赛时的心情。他终于也以骑士的身份站在了各式各样的盾徽下,而不是可怜巴巴地挤在平民观众席上。虽然水品惨不忍睹,范还是希望天上的母亲能看到她心爱的儿子已经圆了小时候的骑士梦,也成了骑士,穿上了闪闪发光的盔甲,端着骑士枪骑在高头大马上,尽管就连他身上的盔甲和的马匹都还是问别人借的。 “喂!”菲泽塔不满地朝范的肚子上捅了一肘子,唤回他的魂。 “以前我妈妈也经常这样”发现陌生的少妇也盯着自己看,范才惊觉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妥,连忙把注意力收回到菲泽塔身上,“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那种比赛是不是很危险?”看到比赛的骑士都是动不动就打得长枪四分五裂,菲泽塔倒是对范以前参加马上长枪比赛的事有些后怕。 “游戏而已。比武用的长枪多半是用无尖的皇冠状或杯型枪头,枪身都是空心或刻划出沟槽的白杨木,很容易折断。盔甲在左胸也有特别强化的金属板,以抵抗冲击。而且比武用的马鞍没有后桥,使骑士受击后容易摔落,就算丢脸,也不至于丢命。不过意外总是难免的” “哇”缺了两颗门牙的小男孩原本专注于比武场上的胜负,此时却满脸崇拜地看着范,“老爷,您也是骑士老爷吗?您为什么不去参加比赛?” 听到孩子的话,年轻的母亲才如梦初醒,连忙抱过孩子:“骑士老爷,小孩不懂事,请您不要责怪他。” 看到少妇眼中的惊恐,范才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如果他说他不是,怎么解释他一个平民百姓会对只有贵族才能参加的游戏那么了解?如果他说是,现在他已经不是多塞特侯爵了,冒充贵族可是死罪。 “什么骑士老爷。”菲泽塔给范打圆场,“他是骑士老爷的专用活靶子。” 原来只是个扈从,少妇松了口气。 “先生,你是骑士老爷的扈从?是哪位骑士老爷的?”因为还在换牙,小男孩说起话来有些漏风。 范想起自己还是“多塞特侯爵”时在宫廷中唯一的朋友,他以“前多塞特侯爵的乡下穷亲戚”的身份继承生父的头衔以后,宫廷里唯一不歧视他的人。 “莱因伯爵。”稍微想了想,范便报出了已经去世的好友的名号,却感觉到怀中的菲泽塔似乎打了一个寒颤。 “他会收我做扈从吗?”小男孩的眼睛闪闪发亮。 “威尔!”年轻的母亲拉了小男孩一把,“你不是说要做一个像你爸爸一样的铁匠吗?” “可是我想穿盔甲,不是给骑士老爷补盔甲。”小男孩可怜巴巴地看着母亲,“只要能让我穿一次,就算要我做活靶子也行。先生,你的主人还收扈从吗?我很结实的。我爸爸打铁的时候,都是我给他打下手,我已经能拎起整整一桶盐水了。”小男孩说着还弯起细瘦的小胳膊,硬是要挤出一点肌肉来。 “莱因伯爵在你出生以前就死了,为了救女王陛下” 第109章 受膏者(9) “哇”小男孩亮闪闪的眼中满是憧憬之色,“他是一位英雄?就像游吟诗人的故事里说的那样,为了解救陷入困境的女士而献出生命太棒了!妈妈,我以后也要做一个那样的英雄!” “不,威尔,”少妇抱起儿子,“你以后要继承你爸爸的铁匠铺,安安分分地娶一个老婆,然后把铁匠铺传给你的儿子” “我不,妈妈,我要做骑士。”小男孩和母亲争论起来,“等我赢得了马上长枪比赛的桂冠,我就把它送给你。没有人比你更漂亮了” 如果能赢得比武大会的冠军、把奖品献给自己最敬爱的女士,是骑士的荣耀。在遇到生命中的另一半以前,男孩子们心中最美丽最神圣的女性的宝座永远属于妈妈。小男孩的傻话让范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如果他和菲泽塔也能有孩子,或许菲泽塔也能享受到被儿子视为世上最美丽的女人的幸福。范看了看菲泽塔,意外地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好。 “维基,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菲泽塔也认识莱因伯爵,一听到“莱因伯爵”这个名字,菲泽塔就感觉像被关在一个满是毒蛇的箱子里。 “玛丽!玛丽!”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大嗓门。 听到丈夫的声音,铁匠的老婆招了招手。 身体宽度足有常人两倍、手臂比他老婆的大腿还粗的铁匠三两下就把挡路的人全都拱到了一边,自己一起占了最前排的位置,向儿子伸出拳头:“威尔,好小子,来,给老爸一拳。” 缺了门牙的小男孩卯足全力,往父亲几乎比他大一倍的拳头上打去。 “呕”铁匠故意往后退了退,随即哈哈大笑着搓乱小男孩的头发,“不愧是史密斯家的小子,真结实。” 铁匠光顾着享受天伦之乐,没注意到原本范一个人站在前面,就已经影响到很多人了,现在再加上他,后面的人就更别想看到比武场。有个倒霉鬼打赌输了,被几个朋友推出来,要他去叫巨人般的铁匠让让地方,可他刚走到铁匠身后,就被他一个后退撞得四仰八叉,铁匠还根本没发觉自己撞到了人。 “爸爸,这位先生是骑士老爷的扈从,我以后也要做扈从,然后做骑士” “混小子!”铁匠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你以后也要做铁匠,不然谁去给黑斯廷斯男爵老爷补盔甲?以后谁给他儿子补盔甲?虽然他连老婆都还没娶。” “黑斯廷斯男爵!”菲泽塔的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路德维希?黑斯廷斯?他也在这儿?” 范好不容易才用扑克脸压下心里的震惊。 “那当然!”铁匠看范和菲泽塔衣着简朴,以为他们最多也不过是城里来的手工艺人,开始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我可是黑斯廷斯男爵老爷的专用铁匠,他只穿我给他打的盔甲。瞧见那边的盾徽没?就是分成四格,两格是黄蓝格子,两格是红底画金花的那面,那就是黑斯廷斯男爵老爷的。让我瞧瞧还有谁来了!啊,奥利维尔男爵老爷也来了。瞧见他的盾牌没?黄褐色底子上面画橄榄枝a的那面就是。认识那根橄榄枝是组成什么字吗?那个是字母‘l’,是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的芳名‘罗芙缇’b的第一个字母。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可是个大美人,名字起的好,人也长得漂亮,不像这糙婆娘”话虽如此,铁匠一边说,一边还在自己老婆的弹性十足的上拧了一把,一点也不像嫌弃自己的老婆膀圆腰粗还长了一脸雀斑、远不如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纤细优雅。 看到铁匠的小动作,菲泽塔也感觉到背后也有双炙热的眼睛盯着自己的,一回头,不出所料地对上被她逮了个正着的范,立刻送了他一顿粉拳。 “你们不是爷儿俩?” 心直口快的铁匠一句话,就让小两口没了打情骂俏的兴致。范尤其郁闷。他看起来有那么老吗?和菲泽塔在一起,居然会被人当成父女。 “我们刚结婚”菲泽塔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哦,年轻女人好啊,年轻女人容易生儿子。”铁匠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威尔,去抱抱新娘子,祝她也生个像你这样的棒小伙。” 缺了门牙的小男孩立刻给了菲泽塔一个熊抱。 菲泽塔很高兴地接受铁匠和他的儿子的祝福,尽管她知道,要想在女王面前盛宠不衰,她就永远都不能有自己亲生的孩子。 “你们是从伦敦来的?”一得到肯定的回答,铁匠又开始唾沫横飞的自吹自擂,“听说那个姓斯第尔顿的回英格兰了?” “那个姓斯第尔顿的”就站在他面前。 “怎么?那小子又想来抢奥利维尔男爵老爷的风头?”铁匠用嘲讽主人的对手来表达对主人的景仰之心,毕竟在英格兰,谁都知道在斯第尔顿家族崛起之前,“英格兰首富”的桂冠一直属于黑斯廷斯家族。如今英格兰商人中的老贵族因为一个暴发户而不得不屈居第二的位置,于是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斯第尔顿家和黑斯廷斯家的关系肯定很不好,“除了钱没他多,黑斯廷斯男爵老爷哪点比不上那个姓斯第尔顿的了?那是斯第尔顿耍手腕,让他手下的小白脸船长娶了黑斯廷斯男爵老爷的姐姐,男爵老爷看在他姐姐的份上,才让着那个暴发户的。” “斯第尔顿船长哪里惹着你了?”菲泽塔很想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丝毫没有察觉他们几个占了视线最好的位置,却净聊些和赛场没关系的话题,已经快引起后面想看比赛却看不到的人的公愤了。不过被两个大个子男人一瞪,原本在后面吵吵嚷嚷的人立刻偃旗息鼓,表示对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行为没有任何意见。 “嗨,你们娘们就喜欢那么些个蒙着脸的江洋大盗是不是?喜欢什么‘神秘感’是不是?娘们就是娘们,头发长见识短” 听到这儿,铁匠的老婆揍了丈夫一拳,表示对“头发长见识短”的抗议。 但是铁匠根本不予理会,继续夸夸其谈:“谁知道那个姓斯第尔顿的是不是因为丑得没法见人,才整天蒙着脸。那家伙死了老婆,还有个十几岁的女儿,家里往上数个二十代,都找不出一个血里见蓝的c。除了有点钱以外,他哪里比得上黑斯廷斯男爵的一个小指头?黑斯廷斯男爵老爷可是个男爵啊。听说他的母亲黑斯廷斯老夫人还有王室血统,那可是真正的贵族。老男爵两口子生了六个丫头,才有黑斯廷斯男爵老爷一根独苗。哪个女人要是嫁给他、给他生个儿子,还不被宠到天上去?再说了,黑斯廷斯男爵老爷才二十多岁,长得那叫一个帅气,跟教堂壁画上的大天使似的。不瞒你们说,要不是我先娶了这骚婆娘,她一准爬到黑斯廷斯男爵老爷的床上去” “我叫你嘴贱!”铁匠的妻子终于发飙了,开始对着丈夫撒泼,“当初我老爹就不该把铁匠铺当嫁妆给你!” “行了,行了,玛丽,我这不是说着玩的吗?”铁匠手忙脚乱地招架老婆的拳头,“再说了,就你这姿色,就算爬到他的床上去,黑斯廷斯男爵老爷也一准把你踹回来。” 这下铁匠的老婆给丈夫的就不是粉拳,而是饱以老拳了。看来在孩子能帮上忙以前,给铁匠打下手都是他的妻子的工作,铁匠的老婆力气也不比一般男人小。至少她想打丈夫的拳头不小心打到了旁边的人,而那个可怜虫直接被她打得昏了过去。小威尔摇了摇头,坐在栏杆上继续看他的比赛,对父母动辄拳脚相加的“打情骂俏”熟视无睹。 “看!黑斯廷斯男爵老爷!他在那儿!”看到熟悉的盔甲,小威尔在栏杆上站了起来。铁匠夫妇也立刻停止了他们的“战争”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双方骑士的传令官正在场中为各自的主人作介绍,同时骑士的扈从在为主人的盔甲、马鞍等做最后的调整。铁匠一家向比赛场一端的骑士又是挥手又是欢呼,尽管下一个要上场的是奥利维尔男爵,不是黑斯廷斯男爵,范和菲泽塔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面躲。黑斯廷斯男爵不知是注意到了忠心耿耿的铁匠和他的家人,还是注意到了菲泽塔和范,也向他们的方向抬了抬手,只是不知道是在向谁致意不过至少铁匠一家希望并且坚信黑斯廷斯男爵是在向他们表示青睐。 第一次冲刺,奥利维尔男爵就把对手打下了马背。当他在一片欢呼声中举着断裂的长枪回到自己的阵营时,发现黑斯廷斯男爵根本没在看比赛,反而在看观众席。 “黑斯廷斯男爵,您在看什么?” 被奥利维尔男爵一叫,路德维希?黑斯廷斯男爵才回过神来,指了指观众席的方向:“看到了一个有趣的人。” “你的铁匠?”奥利维尔男爵只看到铁匠一家又叫又跳,好像他的胜利全都仰仗他们给他做的盔甲。 “不是,是铁匠旁边的。” 除了一个相貌英俊的高个子男人,奥利维尔男爵没看到还有别的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路德维希看到观众席上的范和菲泽塔打算悄悄离开:“和你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二十先令,我赌如果你去向那个高个子男人身边的姑娘献殷勤,她理都不会理你。” “先给我一个去向她献殷勤的理由。”奥利维尔男爵可不想去向一个丑姑娘献殷勤,让人笑话他对女人的品味。 路德维希指了指贵族坐席上的贵夫人们:“说真的,奥利维尔,我一直觉得比武大会不是男人的比武场,而是女人的狩猎场,我们是她们的猎物。” 顺着路德维希手指的方向,奥利维尔男爵看到自己的夫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范,遂与路德维希击掌为誓:“赌了。” 第110章 受膏者(10) 菲泽塔和范怕遇见路德维希,正想走,就听见清脆的马蹄声向他们接近,最后停在观众席前。 “奥利维尔男爵老爷!”铁匠的老婆惊呼道。 菲泽塔回过头,就看见几乎戳到自己脸上的骑士枪。 “美丽的小姐,”在上一次冲刺中把对手打下马背的奥利维尔男爵拿着新的骑士枪递上观众席,“请您给我一件信物吧,保佑我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菲泽塔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美丽的小姐”是在叫她。菲泽塔知道自己扮男装的样子迷人得简直祸国殃民,但是穿女装的时候被个陌生男人献殷勤,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小姐,请不要质疑上天赐予您的美貌,您的美丽不是庸俗的眼睛能看到的。”奥利维尔男爵打开头盔的面甲,虽然看不到整张脸,美丽的琥珀色眼睛已经足以勾走许多女人的呼吸,“请给我一件属于您的信物,保佑我在战场上有好运相随。如果您不能给我祝福,恐怕我会心碎而死。” 自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叱咤风云的时代开始,就有骑士向心上人索取一件信物,以保佑自己在战场上交好运的风俗。如果骑士在战场上取得了胜利,往往也很乐意把自己的胜利归结于美丽的夫人的保佑,女士也视之为一种荣幸。即使如今战场已经演变成了游戏式的马上长枪比赛,这种献殷勤的习俗依然在骑士中流传。 菲泽塔看到奥利维尔男爵的琥珀色眼睛根本没在看着她,立刻猜到他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但是范看不到,只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当着他的面向他的新婚妻子大献殷勤。 菲泽塔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隐隐杀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奥利维尔男爵的殷勤:“对不起,骑士老爷。谢谢您的恭维,但是我这样的可怜女人实在是没有过多的好运可以分给别人毕竟如果上帝像青睐美丽的贵妇人一样青睐我的话,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子了。对面身份高贵的夫人们中不是有很多美人吗?她们一定有更多的好运可以分给您。” 奥利维尔男爵显然没想到这么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居然能拒绝他的殷勤,不过看到她身后的范一副恨不得把他活活掐死哪怕是隔着护喉甲,也别想阻止他的手把奥利维尔男爵的脖子拧断的表情,立即释怀了。想不到这个女人长得不怎么样,身边的男人倒是不错。可惜他没猜到,菲泽塔可以对英俊的男人熟视无睹,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身边的美男子太多,另一方面其实是因为在镜子里看自己扮男装的样子看多了。 “好吧,小妮子”奥利维尔男爵还是保持着谦恭地请求美丽的女士保佑他取得胜利的姿势,但是口气不客气起来,也懒得再举着骑士枪了,而是搁在观众席的栏杆上。只是从远处看,好像他确实一心一意地在献殷勤,只有菲泽塔看到他在偷懒。 赛场另一边,坐满贵妇人的观众席已经骚动起来。相貌英俊的奥利维尔男爵想来是很多贵妇人的春闺梦中人,她们只看到他固执地向一个相貌平平的穷姑娘献殷勤,即使被人不知好歹地拒绝,却执着如故,即使过了那么久,孔武有力的手上两米多长的骑士枪依然纹丝不动。五彩缤纷的羽毛扇子掩着交头接耳的樱桃小口,不用听,菲泽塔也能猜到她们一定是在说她不识抬举。 “听着,小妮子,我在和我的朋友打赌。只要你往上面随便绑个什么东西,就算绑抹布,我也给你二十先令。怎么样?” 他知道他面前的女人是谁吗?扑克脸的好处就是纵然心里已经笑得满地打滚,范的表情始终如一。菲泽塔每年的收入得用“万英镑”来做单位,比女王还有钱,会稀罕区区二十先令。 菲泽塔看到穿盔甲的路德维希正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们,想了想,随即两眼放光地盯着奥利维尔男爵,好像他已经变成了闪闪发光的先令:“骑士老爷,您早说嘛。亲爱的,你听到了吗?我一块手帕就能换到二十先令,我们可以再买一头猪仔。” “快点,小妮子。你要是喜欢,我再送你十头猪仔。”奥利维尔男爵不耐烦地催促她,他已经听见典礼官在催他就位了。 “随你。”范看到菲泽塔朝他眉飞色舞地使眼色,知道她肯定在打坏主意。 “谢谢。”菲泽塔在范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即拿着手帕伸向奥利维尔男爵的骑士枪,“再上来一点,骑士老爷,我够不着。” 奥利维尔男爵把骑士枪往上举了举,都懒得朝她看,因此没看到菲泽塔带着一脸贼笑突然跳起来,抓住他的骑士枪,然后往下一压。 阿基米德说过,给我一个支点和一根足够长的杠杆,我可以撬起地球。好在奥利维尔男爵的体重比地球轻得多,只需要一根骑士枪做杠杆,再加上菲泽塔的体重,要对付他就绰绰有余了。 奥利维尔男爵还在东张西望,被突然袭来的骑士枪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狼狈地摔倒在地。 “骑士老爷,您没事吧?”菲泽塔怯生生地从观众席的栏杆上探出头来,“我说过,我没有那么多的好运给您。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是故意的,她是存心的!没有别人的帮助,穿着盔甲根本不可能自己站起来,不得不仰躺在地上等扈从来扶他的奥利维尔男爵分明看到菲泽塔笑得眼睛都没了,而两米多长的骑士枪拿在她的手里一点也不费力。这女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顺着奥利维尔男爵的目光,菲泽塔才刚意识到自己还拿着别人的东西。 “对不起。这是你的,还给你。”菲泽塔把骑士枪往下扔,不偏不倚地扎在奥利维尔男爵的坐骑的上。 漂亮的纯种马吃痛地扬起蹄子飞奔起来,奥利维尔男爵刚发觉自己的脚还卡在马镫里,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自己的马拖着在比武场上游街。 “骑士老爷,您答应我的二十先令还给吗?”菲泽塔扯起在海船上发布号令的嗓子大喊,生怕有人没听见似的,“还有十头猪仔呢?” 可怜的骑士老爷向一个貌不惊人的平民姑娘献殷勤,居然还要花钱来买她的手绢。平民观众席上不是人人都知道奥利维尔男爵是什么人的,很不客气地哄堂大笑。 铁匠看到主人的朋友遇到危险,立刻越过栏杆跳下去救他。奥利维尔男爵的扈从没有追上主人,只能瞪观众席上的菲泽塔:“你完了,乡巴佬,我家老爷可是黑斯廷斯男爵老爷的朋友!” 不知是不是错觉,奥利维尔男爵的扈从说完了恐吓的话以后,却发现让他的主人当众出丑的“乡下姑娘”不但没有任何惊恐的表现,反而带着值得玩味的表情看着他,好像他刚才说的的话比奥利维尔男爵献殷勤不成、反而大出洋相还要好笑。斯第尔顿家的大当家亲自对付黑斯廷斯家的一个小喽啰,菲泽塔自认已经很看得起奥利维尔男爵了。 不过她还没看得起他到连他的侍从都要理会。 平民百姓得罪一个男爵是什么下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更不用说那位男爵背后还有个极其有钱的人给他撑腰。铁匠的老婆和儿子惊讶得下巴几乎要落到地上,菲泽塔却一脸平静地拉着范离开,完全把奥利维尔男爵的侍从鬼吼鬼叫的威胁当耳边风。 等奥利维尔男爵被仆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救下来,已经伤得连骑士枪都提不起来,只能弃权。等他卸了盔甲、匆匆包扎了伤处、带着一身淤青灰头土脸地回到休息场地,就看见路德维希笑得几乎要从马背上栽下来。 “你赢了,奥利维尔,”一看到奥利维尔男爵回来,路德维希连忙放下面甲,生怕他看到自己笑得太猖狂而生气,可盔甲产生的共鸣反而让他的笑声更清晰地传到外面,“她居然会理你。” “黑斯廷斯男爵,您是不是认识那个女人?”奥利维尔男爵总觉得路德维希认识她。虽然菲泽塔的衣着打扮和一般的穷人家姑娘相比,只是少了几个补丁,在奥利维尔男爵看来,依然朴素得寒碜。可是路德维希似乎认为以她的地位,应该不屑于理睬一个男爵。 “没有。我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富婆会喜欢年纪那么大的面首,觉得她应该是个有趣的人。”路德维希说谎的本事比憋笑的本事高明多了。 “哦,是吗?我还以为是有钱的老头养的小。”虽然看菲泽塔的长相,也不像做的料,一看到对方是老夫少妻,思维定势就让奥利维尔男爵认定跟在老男人身边的少女不过是个玩物。 “老头要是有钱,与其找个长相那么普通的小,还不如找个稍微有点年纪的漂亮寡妇。不过女人不是男人,未必觉得面首也是越年轻越好。所以我猜那两个人是女人做主。被我猜中了吧?” “是这样”奥利维尔男爵将信将疑。 典礼官中气十足地宣布奥利维尔男爵因为受伤而弃权。 对手落了一次马、长枪连奥利维尔男爵的头发梢都没碰到,反而成了胜利者。观众席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奥利维尔男爵是因为什么才受伤的,结果典礼官最后的几句话几乎被看台上的笑声淹没。奥利维尔男爵看了看观众席,发现范和菲泽塔早已不见人影,就连贵族看台上的奥利维尔男爵夫人也已经消失,似乎羞于有一个像他这样的丈夫。 “别担心,我会帮你报仇的。”路德维希在欢呼声中策马上场,不过是去报复不战而胜的骑士对手,而不是害得奥利维尔男爵不得不弃权的“乡巴佬” 注释:a.奥利维尔(olivier)意为“橄榄树” b.罗芙缇(lofty)意为“高耸的,高尚的,傲慢的” c.贵族血统在英语中为“blueblood”。 第111章 受膏者(11) 都说冤家路窄。奥利维尔男爵没法再参加任何比赛了,也不想留下来自讨没趣,就离开举行马上长枪比赛的场地,无趣地到处乱逛,又撞见害他出丑的小姑娘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赛场乱跑。被她扯着衣袖的男人任由她拽东拽西,虽然表情一如既往的冰冷,看着小姑娘的钢蓝色眼睛中却净是唯恐天下人不知的宠溺。 “剑术比赛要开始了!”有几个小孩从他们身边跑过去。 出于“海上第一剑客”的自负,一听到“剑术比赛”菲泽塔立刻来了兴致,拖着范跟着那些孩子去看热闹。范还是一样,百依百顺地任由她拖着。 奥利维尔男爵闲着没事,也跟过去,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休息区的帐篷后面传来女人的声,而且嗓音有些熟悉。 “罗芙缇,我比你的丈夫厉害吧?”帐篷后面传出男人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去年的剑术冠军约翰?哈里森爵士。 “那当然。”回答他的是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娇滴滴的声音,“约翰,去给我赢个冠军回来,不然以后我再也不来了。” “放心吧,美人儿,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女人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奥利维尔男爵对妻子的放浪早就熟视无睹,懒得再听下去,抱着胳膊去举行剑术比赛的场地,脑子里只有对那个把他撬下马背的小姑娘的好奇。 在人群中,奥利维尔男爵很快就凭着范鹤立鸡群的身高找到了让他感兴趣的人。听到典礼官宣布约翰?哈里森爵士上场,奥利维尔男爵突然心血来潮地想验证一下路德维希的“猜测”是否正确,在哈里森上场前把他拦了下来。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奥利维尔男爵。”哈里森问心无愧地看着奥利维尔男爵,似乎自己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看见那个大个子男人了吗?”奥利维尔男爵指着范,对着哈里森一阵耳语。 “给我一个这么做的理由。”哈里森想顺便再敲他一笔。 “如果你照做了,我就没有发现昨天我妻子给我的酒里放了安眠药,毫无戒心地全都喝了,一觉睡到天亮。没有发觉她半夜里出去,没有跟踪她,更没有发觉她到凌晨才回来” “我明白了。”哈里森咽了口唾沫,随即恢复去年剑术冠军的镇定从容,在迎接他的欢呼声中踏上比武场。 菲泽塔实在是没想到剑术比赛比马上长枪比赛更无聊,就是两个穿盔甲的人砍来砍去,毫无美感可言。如果是在海上,光是那一身累赘的铠甲,就足够他们淹死十几次了。菲泽塔正打算回去,听见典礼官说去年的剑术比赛冠军即将上场,才停了下来。可惜去年的剑术冠军纯粹是赢在蛮力上,论剑术技巧,也不见得比他的对手更精湛,让菲泽塔大失所望。 哈里森把第一个对手连盔甲带人一起打到变形,典礼官正要宣布下一个参赛者上场,哈里森却扯开嗓子嚷了起来:“今天别管什么只有贵族能参赛的狗屁规矩了,任何想和我一较高下的都可以来。还有,任何一个不承认罗芙缇?奥利维尔男爵夫人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的人都要和我决斗!”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菲泽塔动了动。范以为她又要去闯祸,连忙按住她的肩膀,想不到菲泽塔回眸一笑她只是站累了,想换个姿势而已,居然就把他吓成这样。 “嗨,你!”菲泽塔的小动作似乎引起了哈里森的注意,“小子,要是你不承认奥利维尔夫人是所有基督徒中最美丽的女人,就来和我打一场。” 范似乎已经过了被人称为“小子”的年纪,太习惯扮男装的菲泽塔差点以为哈里森说的“小子”是她。 “就是你,小子,想躲吗?”哈里森已经揪起范的衣领,“拿过剑吗?敢和我比吗?” 奥利维尔男爵就混在人群中看热闹。如果范真的是面首,肯定不敢当着女主人的面承认另一个女人漂亮。 如果是以前,范不介意和哈里森切磋切磋,为自己的心上人挣点光。可自从他的右手受了伤、再也没法拿剑以后,当禁军小队长练出的武艺早已荒废。哪怕哈里森把唾沫星子喷到范的脸上,范依然无动于衷,只是板着扑克脸用冰冷的眼睛看着他,希望他摇得没劲了以后能放过他。想不到哈里森不依不饶,非要和范一较高下。 双方正处于僵持之中,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仙女般翩然而至。虽然没有开口,人群已经被她的美貌震慑得自觉为她让路,就连哈里森都盯着她看得傻了眼,不知不觉地放开了范。 菲泽塔完全是因为围观的男人们对美人出现的反应过激,才注意到她的到来,觉得那个女人长得像洋娃娃一样。以前也经常有人说菲泽塔的养女伊凡蒂长得像洋娃娃,不过伊凡蒂会被人当成活生生的大洋娃娃,是因为她长得太美,不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的产物,而像是按照人类的审美观人工制造出来的。而菲泽塔觉得那个女人像洋娃娃,则是因为她美则美矣,却像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一样,死气沉沉的,没有半分活人的灵动感。眼前的女人长了一头白金色头发,嘴唇也是极淡的嫩红色,配上浅色的衣服,整个人就像一座雪雕,因此让深蓝色的眼睛和画得过深的眉毛显得非常突兀。不知为什么,眼前的女人让菲泽塔想到了“雷米尔号”的格里菲斯船长。分明同样是缺少色素的人,格里菲斯给人的感觉就是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纤尘不染,而眼前的女人给人的感觉就是美则美矣,却美得让人感到说不出的不舒服。 “约翰爵士,请别为难他。你这样咄咄人,倒像是我长得很丑,所以只能靠你的勇武来着别人承认我的美貌。”美丽的女人开口为他们打圆场,嗓音也像她的美貌一样,动听,却少了几分灵气。 “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哈里森失神地嗫嚅,仿佛看到了大天使显灵。 奥利维尔男爵夫人轻轻地一笑,圣母般端庄地走到范的面前,伸出欺霜赛雪的小手,想去帮他拉平衣服上被抓出的皱褶。范却冷冷地退开,避过了她的手指。奥利维尔男爵冷眼旁观妻子又当着他的面其他男人,只是佩服这女人分明荡得像匹发情的母马,见了公马就恨不得骑上去,却还能做出一副贞妇烈女的模样。分明刚才还在和姘头偷情,现在就能装圣母,就连女人帮男人整理衣领这么一个暧昧至极的动作,都能做得好像母亲给年幼的儿子洗澡那么天经地义。 “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吗?”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瞪着无辜的眼睛看着范,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对一个陌生男人而言,显得太过亲昵了些。 “谢谢你,夫人。”范向奥利维尔男爵夫人欠了欠身,感谢她为自己解围,随即就要和菲泽塔一起离开。 “你认为你的夫人比我更美吗?”奥利维尔男爵夫人挑衅地看了看菲泽塔。 “大美人,别酸我了行不行?”菲泽塔终于忍无可忍。这已经不是男人间的战争,而是女人间的战争了。这不要脸的女人,竟敢当着她的面和她的男人。幸亏范的表现够好,不然菲泽塔真怕自己会忍不住,直接拽着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的头发拖到一个角落,打到她亲娘都认不出她来。 “你生什么气?我只是为你感到高兴。分明长得没有一点值得肯定的地方,却能找到一个愿意和你在一起的男人,你的运气值得所有像你一样的女人羡慕。” 奥利维尔男爵夫人温柔的语气在男人听起来,简直像是天使传播福音,至于说菲泽塔“长得没有一点值得肯定的地方”不过是美人“天真”、“单纯”、“不谙世事”一个不小心说出了大实话而已。不过任何一个女人都听得出来,奥利维尔男爵夫人是在笑话菲泽塔相貌丑陋不堪,能找到男人肯要她,就是天大的幸运了。这是裸的挑衅! “是啊,我也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能找到一个面对您这样的仙女主动投怀送抱,都不动心的男人。” 虽然范听不出两个女人在斗嘴,还是发现菲泽塔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正想叫她回去算了。可惜菲泽塔从来不是会记仇的人有仇都是当场就报了。 “只是不知道您的追随者爱您有多深呢?夫人。”菲泽塔把挑衅的目光投向哈里森,“我真怕您的魅力没法给您的崇拜者足够多的好运。” “你竟敢侮辱奥利维尔夫人。”菲泽塔要不是个女人,哈里森几乎要一拳揍在她的脸上,“小子,现在你非要和我决斗不可了,因为你的女人侮辱了我崇拜的夫人。” 范的扑克脸纹丝不动,但是手有些颤抖。菲泽塔分明知道他已经没法握剑了,难道为了意气之争,要他硬着头皮上?只怕他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两个人得一起丢人现眼。 看到范的眼中始终只有菲泽塔,却对自己看都不看一样,似乎仅仅是因为什么不得已原因,才没有用剑证明对心上人的忠贞不渝,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终于恼羞成怒:“去为我赢得胜利吧,约翰爵士。” 哈里森立刻举起剑。范也被推进比试场地,旁边还有人给了他一把剑。看到范只能用没受过伤的左手持剑,哈里森以为他是看不起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怜的女人。”菲泽塔故作惋惜地摇着头,“男人只会为他们自己的骄傲去赢得胜利和荣耀,然后用胜利来满足肤浅的女人的虚荣心。只有蠢货才会相信男人真的会为女人去赢得胜利。” “那你说应该怎么样?”奥利维尔男爵夫人把眼睛瞪得像金鱼,好像恨不得用眼睛把菲泽塔活活瞪死。 菲泽塔抬起头:“范,你愿意不顾你自己的骄傲,为我故意输给那个懦夫吗?”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范毫不犹豫地扔掉了手里唯一的武器,抄起手,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势。 一个想赢,一个想输,还怎么比?哈里森不理会无意反抗的范,三步并两步跨到菲泽塔面前。 “你竟敢说我是懦夫!”生怕自己万一愤怒过头,下手没轻没重,会一个不小心弄死菲泽塔,哈里森的手指只能神经质地抓着空气,把它当成菲泽塔的脖子来蹂躏,“你居然敢说我是懦夫!” “对,我说了,”菲泽塔也毫不示弱地和他针锋相对,“我说了,你是个连我都打不过的懦夫、胆小鬼!” “你”哈里森终于气疯了,“好,如果你都能赢过我,我就把自己的盾徽在比武场上倒挂三天!” “好啊,如果你能赢过我,就把我在比武场上倒挂三天好了。” “全裸的。”堂堂剑术比赛冠军和一个女人动手,说出去毕竟不光彩,哈里森想把菲泽塔吓退。 “七天。”可惜哈里森不知道,他面前的女人是海上第一剑客。 “你别后悔。” 哈里森正考虑和一个女人动手,要不要先把盔甲卸下来,作为让步,就看见范把手里的剑递给菲泽塔。菲泽塔试了试,觉得不趁手,于是离开了比武场。哈里森刚想笑话她是不是要临阵脱逃,就看见菲泽塔捡了根手指粗细的枯枝回来,细心地扳断上面的枝桠,最后还用范手里的剑削到和普通的长剑差不多的长度。不知是不是错觉,哈里森觉得范一点也不担心菲泽塔会用一根树枝输给全副武装的剑术比赛冠军,看他的眼神中,似乎还带有几分同情的色彩。 似乎是注意到了哈里森惊讶的目光,菲泽塔回过头,刚发现他在纠结要不要脱盔甲。 第112章 受膏者(12) “没关系,穿着吧,或许能让你的胜算大一些。”菲泽塔说完了气死人不偿命的话以后,又拿手里的树枝和哈里森手里的剑比了比,“看清楚了啊,我的还比你的短,可别说我占了长度上的便宜。” 她是在故意激他,想让他把盔甲脱了。哈里森能成为去年的剑术冠军,自然不会是轻易中了激将法的莽夫。树枝如果直接戳在身上,或许还会起到点干扰作用,让他露出破绽,但如果是戳在盔甲上,连挠痒痒都不算。即使觉得自己对付一个女人绰绰有余,哈里森还是没让自大成为可以让人抓到的把柄。毕竟对骑士而言,盾徽被倒挂在比武场上的羞辱不见得比一个女人被全裸地倒挂在比武场上轻。 “怎么分胜负?”怄气归怄气,哈里森可不想闹出人命。 “很简单。”菲泽塔用手里的树枝在沙地上画了一条线,“只要你能走过这条线,就算赢了。你爱把我扒光了吊多久都行。” “你这该死的女人!”哈里森不打招呼就攻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典礼官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胜负已决。菲泽塔踩在哈里森的剑上,手里的树枝伸进了他的面甲缝隙,锋利的尖稍堪堪停在哈里森的眼球前面,而哈里森的脚距离菲泽塔画的线仅一步之差。 奥利维尔男爵看得暗暗心惊。刚才菲泽塔在一刹那间准确无误地踩住哈里森的剑,同时手中的树枝瞄准头盔面甲狭窄的缝隙伸进去,却极好地掌握了往前刺的分寸,让树枝恰好停在哈里森的眼球前,制住他。而且她从头到尾都是用左手奥利维尔男爵没想到菲泽塔是左撇子。这样高超的剑术水平,就算用“高手”一词来形容,也是辱没了她的好身手。再看那女人锐利的眼神,显然是喊打喊杀当家常便饭。在她看来,杀个人不见的是比杀只鸡更严重的事,哈里森能侥幸保住性命,仅仅是因为这只是一场娱乐大众的比赛,不值得闹出人命罢了。看到哈里森的下场,奥利维尔男爵顿时觉得自己被菲泽塔一骑士枪撬下马背,也不是什么特别丢脸的事。 菲泽塔好整以暇地低头看了看哈里森的脚所在的位置:“走啊,怎么不往前走了?再往前一步,你就赢喽。” 哈里森却是在盔甲里汗如雨下。树枝锋利的尖梢距离他柔嫩的眼球仅分毫之差,别说是往前一步了,哪怕只是稍微往前挪一挪,哈里森的眼睛就会被树枝戳瞎。 菲泽塔觉得脚下的剑在微微颤抖:“手别抖啊。万一我摔下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你的眼睛就没了。” 手心滑腻腻的汗几乎让哈里森握不住剑把,可是为了保护柔弱的眼睛,他也不敢松手。 “你还想保持现在的姿势多久?我不介意陪你。” “我”哈里森在面甲后面气喘如牛,“我认输!” 菲泽塔这才收手,不等哈里森反应过来,一脚把他的盾牌踢到典礼官手里:“七天。” 典礼官出自本能地伸手去接,被飞过来的盾牌砸得一个踉跄。 等哈里森回过神,就看见旁边的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粉脸煞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刻发现了原因。哈里森的盾牌上也隐藏着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的芳名“罗芙缇”的第一个字母“l”,把他的盾牌倒挂在比武场上七天,和把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倒挂在比武场上七天有什么区别?更不用说菲泽塔刚才的一脚好死不死的就踢在那个“l”上,清晰的脚印在有心人看来,就像是一脚踩在了大美人脸上。 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冷哼了一声,再也不多看哈里森一眼,摇着扇子走了,而典礼官正按照赌约,把哈里森的盾牌倒挂在高处。哈里森终于恼羞成怒,顾不上什么骑士精神了,突然举剑就向菲泽塔的后背砍去。 范看到哈里森发狂,不加思索地把菲泽塔护在怀里,灵巧地避开剑刃,一把抓住哈里森的手腕,硬是用蛮力隔着盔甲把他的整条胳膊都卸下来。哈里森叫得像杀猪,可范只是像扔抹布一样把他扔到一边,眼里只有抱着他的小姑娘:“你没事吧?” 菲泽塔抱着范的腰不放,过了很长时间,才传出带哭腔的声音:“吓死我了” 即使是对剑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都能从菲泽塔打败哈里森的技巧中看出她是个击剑高手。她身边的男人得有多厉害?才能把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剑术高手变成会在他面前撒娇、需要他保护的小鸟依人。看来如果范真的想和哈里森动手,只怕哈里森会输得更惨,但是因为是心上人的命令,他甘愿放下骄傲,故意认输。这才是真正的骑士! 周围的人用满是赞叹的目光看着范,范却只是看着怀里的人:“回去了?” 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奥利维尔男爵目送范抱着菲泽塔离去,在心里感慨。不过坏女人只会人后做荡妇,人前装圣母,好女人不但会帮自己的男人挣面子,还会用演技把自己的男人塑造成英雄。刚才范看来是真的急了,想去抓哈里森的剑,宁愿自己的手被砍掉,也不愿意让菲泽塔受伤。如果不是菲泽塔扑到范的怀里时,看似无意地脚尖一勾,踢起地上的小石子打在哈里森的面甲上,让他在惊吓之中失去平衡,范接住的就是剑刃了。 一直走出很远,范才放下菲泽塔,可还是恋恋不舍地搂着她的腰:“谢谢。” “以后不许再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挡剑了,听见没有?”菲泽塔抚摸着范右手上的刀疤。 范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把菲泽塔的小手包在自己的手里。他不习惯说谎。右手的伤疤让范已经没法做守护菲泽塔的剑,就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做保护她的盾。范了解自己的脾气。就算会让菲泽塔心疼也没用。不论多少次,只要菲泽塔有危险,范永远会毫不犹豫地舍身救她,直到他的灵魂离开躯体,再也无法保护他心爱的人。 菲泽塔突然仰起脸来:“光说不做不行,怎么谢我?” 范想了想,弯下腰凑到菲泽塔耳边:“今晚让你在上面?” “不能用偶尔休息一天来谢我吗?” “不行。” 在得到想要的以前,菲泽塔一心要把石像般的爱人熔化,以为石头熔化以后,就会是她梦想的幸福。直到成功地把心上人推倒,确切地说应该是成功地被推倒,菲泽塔才发现正因为石头难以熔化,所以一旦熔化了,温度也会分外惊人。现在她过的就是天天被岩浆包围的日子。现在爱人在别的女人面前依然是冰冷的石头,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是欲求不满的岩浆。婶婶说,能遇到一个两情相悦而且对自己忠贞不二的男人,是许多女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幸运,菲泽塔也不知道每天在床上被折腾得奄奄一息,是不是也能算一种幸福。 夕阳西下,当天的比赛已经结束。临近冬日的太阳下山总是特别早,没过多久,供参赛者休息的帐篷区就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铁匠铺修补盔甲的铿锵声不绝于耳。 范去牵马,菲泽塔就坐在剑河边的一个桥墩上,一边呼吸清新潮湿的空气,一边欣赏岸边的美景。剑河最美丽的时候是在暮春,躺在如茵草坪,让阳光透过路边苍翠撩云的大树温暖地洒在身上,闻着带花香的潮湿空气,听着河中的水声,想来一定非常惬意。不过在冬季,剑河两岸只能看到大树挺着光秃秃的枝桠,在夕阳西下之中,别有一份凄美。 听到马蹄踏着石板的清脆声音接近,最后停在她的身后,菲泽塔还是连头都不回。那不是“杰兰特”范的老马“杰兰特”从菲泽塔五岁时就认识她了,昔日健壮丰美的脊背上载满菲泽塔童年时为数不多的快乐回忆。菲泽塔从来都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哪怕是对一匹马。现在“杰兰特”的工作只是偶尔给主人当代步的坐骑,更多的时候都是在罗思丽庄园享受菲泽塔为它准备的“后宫”色字头上一把刀,对马也是一样。“杰兰特”本来就上了年纪,现在更是被“后宫”中的小母马们掏空了身子,别说是跑了,光是驮着主人慢慢踱步,都有些颤颤巍巍,完全仗着主人对它情深意重,才没有被送进屠宰场。身后矫健的马蹄声一听就不会是“杰兰特” “小姐,我有幸知道你的名字吗?”身后的人开口了,醇厚的男中音果然不是范。 “为什么?”菲泽塔回过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和她说话的男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岁不到些,长得相貌堂堂,虽然衣着不是十分讲究,还是可以从坐骑看出他的家境不错。即使是和菲泽塔说话的时候,他也没有下马的意思,只是弯下身子趴在马脖子上,琥珀色的眼睛也好奇地打量着菲泽塔,说明他没有趾高气扬地在马背上坐直了和她说话,仅仅是因为想看清菲泽塔的样子,并不是为了表示谦恭。 “因为你教训了我妻子的情夫,我想谢谢你。” “哦,是吗?”菲泽塔和他说话时都不屑回头,“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算账的呢,‘橄榄树男爵老爷’。” “你认出我了?”奥利维尔男爵脱了盔甲,特意换了一身不太显眼的衣服,想不到菲泽塔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了,倒让他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 “典礼官说被我撬下马背的那个铁罐头叫‘奥利维尔男爵’,被我打败的蠢货说他崇拜的女人叫‘奥利维尔男爵夫人’。”菲泽塔终于回头看了看奥利维尔男爵,“你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 称一个男爵为“铁罐头”称去年的剑术比赛冠军为“蠢货”还说他和那个到处搔首弄姿的荡妇天生一对,这女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张狂。面对咄咄人的菲泽塔,奥利维尔男爵反而越发觉得眼前的小女人很有趣:“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菲泽塔说了一句大实话,却不知道凭她这张对女人而言英气过头而温柔不足的脸,这句话倒像是欲盖弥彰。 “我可不觉得普通女人会让黑斯廷斯男爵上心。” “那你该去问他为什么会注意到我,而不是问我怎么会引起他的注意。”天地良心,菲泽塔是真的不想让路德维希看到自己,也想不明白凭着自己的大众脸和如此朴素的穿着,怎么还是会让他发现。一定是范长得太惹眼了。菲泽塔一想到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对着范暗送秋波的样子,就非常想杀人。 “你的名字,小姐。”奥利维尔男爵穷追不舍,“你是什么身份?父母是做什么的?” “你是在审问犯人吗?”菲泽塔忍不住打断奥利维尔男爵,“在问别人的名字以前,要先自报家门,这是最基本的礼貌。你妈妈连这都没教过你?” “抱歉。我是摩西” 菲泽塔以为奥利维尔男爵是在捉弄她:“幸会,我是约瑟。” “约瑟?”奥利维尔男爵眸子里一寒。 “或者亚伯拉罕,耶利米,施洗约翰,所罗门王a你自己挑个喜欢的吧。”菲泽塔看到范骑着马过来,立刻扔下奥利维尔男爵走了,没有注意到奥利维尔男爵听到“约瑟”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底闪过的一丝狠戾。 “约瑟”摩西?奥利维尔男爵看着菲泽塔的背影渐行渐远,玩味着“约瑟”这个名字。不论这个女人是什么身份,光是凭能让财富仅次于斯第尔顿家的黑斯廷斯男爵上心和不把一个男爵放在眼里这两点看来,就不会是普通人。但愿她口中的“约瑟”和“亚伯拉罕”、“耶利米”、“施洗约翰”、“所罗门王”一样,只是个胡诌的名字,而不是真的认识一个叫约瑟的人。 注释:a.这些人和摩西、约瑟都是《圣经》中的先知的名字。 第113章 摩西(1) 摩西牧养他岳父米甸祭司叶忒罗的羊群,一日领羊群往野外去,到了神的山,就是何烈山。耶和华的使者从荆棘里火焰中向摩西显现。 神说,我是你父亲的神,是亚伯拉罕的神,以撒的神,雅各的神。 耶和华说,我的百姓在埃及所受的困苦,我实在看见了,他们因受督工的辖制所发的哀声,我也听见了。我原知道他们的痛苦,我下来是要救他们脱离埃及人的手,领他们出了那地,到美好,宽阔,流奶与蜜之地,就是到迦南人,赫人,亚摩利人,比利洗人,希未人,耶布斯人之地。现在以色列人的哀声达到我耳中,我也看见埃及人怎样欺压他们。故此,我要打发你去见法老,使你可以将我的百姓以色列人从埃及领出来。 摩西对神说,以色列人是生我的父母,埃及人是养我的父母,我不愿为生我的父母去伤养我的父母。 神说,生你的父母是信我的父母,养你的父母是不信我的父母。你若能不顾埃及人抚养你的恩义,为信我的父母去害不信我的父母,我便赐予你大业。我使你在法老面前代替神,你的哥哥亚伦是替你说话的。凡我所吩咐你的,你都要说。你的哥哥亚伦要对法老说,容以色列人出他的地。我要使法老的心刚硬,也要在埃及地多行神迹奇事。但法老必不听你们,我便可重重地刑罚埃及,特要向他显我的大能,并要使我的名传遍天下。我要用我手里的杖击打河中的水,水就变作血,因此,你必知道我是耶和华。河里的鱼必死,河也要腥臭,埃及人就要厌恶吃这河里的水。我必使青蛙糟蹋你的四境。河里要滋生青蛙,这青蛙要上来进你的宫殿和你的卧房,上你的床榻,进你臣仆的房屋,上你百姓的身上,进你的炉灶和你的抟面盆,又要上你和你百姓并你众臣仆的身上。 伸出你的杖击打地上的尘土,使尘土在埃及遍地变作虱子。我要叫成群的苍蝇到你和你臣仆并你百姓的身上,进你的房屋,并且埃及人的房屋和他们所住的地都要满了成群的苍蝇。耶和华的手加在你田间的牲畜上,就是在马,驴,骆驼,牛群,羊群上,必有重重的瘟疫。你们取几捧炉灰,要在法老面前向天扬起来。这灰要在埃及全地变作尘土,在人身上和牲畜身上成了起泡的疮。我必叫重大的冰雹降下,自从埃及开国以来,没有这样的冰雹。现在你要打发人把你的牲畜和你田间一切所有的催进来,凡在田间不收回家的,无论是人是牲畜,冰雹必降在他们身上,他们就必死。你向埃及地伸杖,使蝗虫到埃及地上来,吃地上一切的菜蔬,就是冰雹所剩的。你向天伸杖,使埃及地黑暗,这黑暗似乎摸得着。凡在埃及地,从坐宝座的法老直到磨子后的婢女所有的长子,以及一切头生的牲畜,都必死。 摩西依言而去,埃及遍地哀号,从前没有这样的,后来也必没有。法老的女儿羞愧而死,悔不该抱走遭人遗弃在水边的孩子,收他做自己的儿子,给孩子起名叫摩西,意思说,因我把他从水里拉出来。 《黑暗圣经旧约.出埃及记》。 在基督诞生以前,西欧居住着古老的凯尔特人。凯尔特人认为十月的最后一天是夏季的结束、冬季的开始,以十一月一日为新年的第一天,从新年前夜,就开始举行祭典,庆祝秋季的丰收和新的一年的开始。 凯尔特人认为在新年祭典的当天,会有各种恶鬼出没,死去的人的灵魂也会离开尸体,在世间游走,以分享丰收的喜悦。每到十月的最后一天,人们就会把食物放在门口,以吸引鬼魂的注意,同时让死去的祖先的灵魂知道,他们的后代衣食丰足,请他们不要来侵扰家人。同时凯尔特民族的年轻人要戴着吓人的面具、手提萝卜刻的灯a在村落间游走,为鬼魂照亮路线,引导他们回归。 当天主教传教士登陆不列颠诸岛的时候,传教士们为了压制这种被他们视为异端的德鲁伊传统,就把这一天之后的十一月第一天定为万圣节,纪念天主教的圣人们,希望以此打压这些鬼怪观念。 为了让脱离欧洲的不列颠诸岛改掉祖先传下的“愚昧迷信”、接受天主教的“正统思想”天主教传教士们把纪念圣人的万圣节定在“鬼节”的后一天,可谓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然而不列颠诸岛的“愚民”并没有那么容易接受“正统的宗教信仰”即使受到基督教的残酷打压,凯尔特人独特的新年祭典依然以巫术的形式保留了下来。即使后来生活在不列颠群岛上的爱尔兰人迁移到了新,也仅仅是把“鬼节”改名为“万圣节前夜”当万圣节前夜扮鬼游行、小孩提着南瓜灯挨家挨户地“不给糖就捣乱”的习俗随着美国的崛起而传遍整个世界时,已经没几个人知道“万圣节前夜”狂欢之后的第二天,应该还要举行弥撒,以纪念天主教的圣人们。 不过即使在基督教残酷压迫各种“异端教义”的十六世纪,万圣节的设立也没有妨碍“愚民”在万圣节前夜对鬼怪出没的恐惧,至少伊丽莎白女王的侍卫胡格斯就经常担心纪念圣人的万圣节没法保佑他在万圣节前夜免受鬼怪的侵扰。 与女王身边贵族出身的高级侍卫不同,胡格斯只是个从北爱尔兰来的乡下小伙子,干的是王宫里最低等的活。简而言之,就是女王的赏赐永远没他的份,但是在女王遇到危险的时候,如果他没有第一个殉职,就是渎职。尽管如此,在王宫当侍卫的收入还是比在乡下种地高得多,而且能遇到许多达官贵人、听到许多不需要保密的新闻。 纵然在君王独裁的政治体系下,小老百姓无缘参与政策的制定,也并不影响平民百姓把国家大事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在信息的传播只能靠信使的双腿的年代,胡格斯每次利用难得的休假回老家探亲,都能带去女王身边最新的新闻,为乡亲们提供整整几年的谈资,因此经常引来孤陋寡闻的乡亲的艳羡和乡下姑娘的崇拜。这点小小的自豪让憨厚的小伙子十分满足。 但是正如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的孤陋寡闻,乡下人也对城里人有着他们自己的偏见,比如在乡下依然是严肃的新年祭典、在城里已经完全演变成胡闹节日的万圣节前夜。乡下的老人一听说胡格斯因为要担任守卫的工作,在万圣节前夜只能为举行假面舞会玩乐的贵族们站岗放哨,不能自己戴着面具出去游行、以防受到鬼怪侵扰,纷纷为他的安全感到担忧。 为了让乡下的亲戚们放心,胡格斯安慰他们,说女王是受上帝保佑的君王,待在女王身边比待在教堂里还安全,不会有鬼怪胆敢找上门的,却不知道他每天跟在女王身边看到的披着贵族、大臣等等外衣的各色鬼怪比他在乡下住了一辈子的最老的叔公从出生至今看到过的所有鬼魂加起来还多。 至少在1570年的万圣节前夜,胡格斯奉命担任举行假面舞会的温莎城堡的门卫时,就亲眼目睹了一场觥筹交错、纸醉金迷下的群魔乱舞。 英格兰女王破格赐予平民出身的米迦勒“公爵”头衔。面对如此“恩宠”英格兰女船王不胜惶恐,便带着除了“五年前死于瘟疫的索菲?戈贡佐拉小姐”、“两年前死于肺痨的罗宾?格雷勋爵”、“两年前因弟弟的死而伤心出家的多塞特侯爵范?格雷”以外“人鱼号”上所有的船员,以及七支船队的旗舰船长们和大副们一起出席女王的宴会。至于英格兰女船王带着这么多人赴宴,到底是向女王表忠心,还是在向她示威,就只有有心人心知肚明了。 但是可怜的胡格斯不是有心人,他只是个被夹在在英格兰女王和英格兰女船王的矛盾中的无辜受害者而已。 马修有些书呆子气,但是不傻,女王封米迦勒为公爵的真正用意,他自然心知肚明,因此不得不在妻子无法陪伴的情况下单独带着儿子去接受公爵的头衔,让向来奉行与人为善、无欲则刚的马修感到非常不安。菲泽塔的养女伊凡蒂很乖,约瑟也是胆小怕事的人,格里菲斯向来堪称翩翩君子中的楷模,而米迦勒还没到会闯祸的年纪。对这四个人,马修自然放心,可问题是除了他们以外的所有人几乎个个都在闯祸方面天赋异禀。在赴宴以前,马修已经对众人三令五申他们只是去参加宴会,不是要和女王撕破脸,所以别在宴会上惹是生非,害得菲泽塔丢人现眼。斯第尔顿家的船长们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只服从菲泽塔的命令,马修用“会让菲泽塔丢人”来压制他们,似乎取得了十分理想的效果。斯第尔顿家的船长们和大副们当着马修的面个个点头称是,对他的要求一口答应,让马修十分满意。可惜书呆子忘了,斯第尔顿家的船长们和大副们受教育水平参差不齐,成长环境更是大相径庭,因此每个人对“惹是生非”的理解貌似都与老学究的想法有些小误差。 胡格斯的噩梦就这么开始了。 宴会开始时,一切都和往常一样,达官贵人们身着华服,熠熠生辉的珠宝堪比天上的星辰,仪态万方地行走于美酒佳肴之间,用不知民间疾苦的谈笑风生轻易决定了无数平民的命运。而包括胡格斯在内的侍卫只能陪典礼官站在门口喝西北风,唯一比典礼官强的地方就是侍卫只要像做摆设的盔甲一样站着就可以了,不需要通报各位“大人”的名号,喊上整整一晚上,顺便灌上一肚子冷风,第二天喉咙疼得连水都喝不下去。 胡格斯以为这一次的万圣节晚会和惯常的舞会一样,只是无聊地站在门外,一开始还有心情欣赏贵宾们的穿着打扮,到后来实在是在典礼官催眠般的声音中坚持不下去了,干脆闭起眼睛,想试试典礼官报出的无数尊贵不凡的名字是否能与他记忆中的脚步声对上号:“诺福克公爵!” 脚步声里好像有些心虚,但愿伦敦塔里的日子让他受到了教训,别再打王位的主意c。 “伯利勋爵!” 城里人是没用,才这么点年纪,就离不开拐杖了。要知道在胡格斯的老家,塞西尔这样年纪的老人还在种地、干力气活的都不在少数。 “沃尔特?德弗罗大人d、莱蒂斯?诺里斯夫人及小公子罗伯特?德弗罗!” 上帝保佑,待会儿德弗罗大人见了诺福克公爵,可别动手打起来。侍卫最怕贵族老爷之间动手了,劝架都得小心翼翼,免得动作稍微粗鲁了一点,就会得罪人。可动作也不能慢,不然的话,要是女王的宴会受到了影响,贵族老爷们都能仗着各自的权势自保,受罚的只会是“办事不力”的侍卫。 “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 别看了,伯利勋爵肯定来了。胡格斯在心里叹息。比起看到塞西尔和沃尔辛厄姆动起手来,胡格斯还是宁愿看到诺福克公爵和沃尔特?德弗罗打架,至少后者还比较年轻,侍卫劝架的时候就算一个不小心,动作稍微粗鲁了点,也不用担心会直接送女王陛下的重臣去见上帝。不过以塞西尔的年纪,就算和沃尔辛厄姆闹矛盾,应该也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吧?文官都习惯用唇枪舌剑来代替真刀真枪,真的是杀人不见血,虽然胡格斯是个连自己的名字都经常拼错的大老粗,却一直很喜欢也很崇拜文官。至少如果文官之间起了冲突,即使唇枪舌剑到把彼此气出了内伤,也没有人能责怪侍卫劝架劝得不够及时。 “莱斯特伯爵!” 第114章 摩西(2) 又是个可能惹祸的人。上帝啊,您老人家对我可真好,居然让莱斯特伯爵和托马斯?赫尼奇爵士e在门口就遇上了。胡格斯在心里哀叹。两个大老爷们抢一个女人没什么丢脸的,毕竟他们看上的虽然是个娘们,却是尊贵的女王。可两个大老爷们像娘们一样争风吃醋,就丢人丢到家了。憨厚的小伙子就弄不明白贵族的弯弯肠子。有什么事,出去打一架不就解决了吗?赢的抱得美人归,输的乖乖地有多远滚多远,多干脆。胡格斯当年就是靠拳头把妻子抢过来的。不过或许这就是贵族老爷之所以是贵族老爷,胡格斯之所以是平民的道理。但是看在上帝的份上,要打也去外面打,就算他们把彼此打到鼻青眼肿、满地找牙,劝架也是他们的侍卫和仆人的事,和胡格斯没关系。不过要是他们在外面打起来,恐怕双方的侍卫和仆人就不是劝架,而是“参战”了。那样倒是不错。只要“战争”发生在王宫外面,火别烧到自己身上,胡格斯向来都很喜欢看别人打群架,尤其是打架的双方都是平时道貌岸然的达官贵人的时候。 “路德维希?黑斯廷斯男爵!”典礼官报出路德维希的名字,接着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像是他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胡格斯有些好奇,睁开眼睛,就看见一长串的马车沿着大路向温莎城堡驶来,摇曳的车灯像一串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的珍珠项链,隐约照亮车身徽章上断断续续的白色花纹。等到车驶近了,温莎城堡门口的火炬终于照亮完整的徽章。是斯第尔顿家的玫瑰人鱼徽!只是深蓝的底色和凝固的血液般的红玫瑰纹先前都湮没在了黑暗中,只有白玫瑰纹像是斯第尔顿家用皑皑白骨堆起的赫赫功名,在夜晚也亮得刺眼。 路德维希也注意到了典礼官的异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看到了绘有女王亲自为斯第尔顿家族设计的族徽,于是干脆停下脚步,似乎打算亲自“迎接”命中注定一般的冤家。 完了胡格斯在心中哀嚎。谁不知道黑斯廷斯家族和斯第尔顿家族一直互相看不顺眼?黑斯廷斯家族只有一个男爵头衔,却是全英格兰的商人唯马首是瞻的龙头,斯第尔顿家族更是只有菲泽塔小姐一个象征性的爵士头衔,却被女王宠得“审判你与欺君罔上同罪,伤害你与弑君叛国同罪”;黑斯廷斯家族现在的当家人路德维希?黑斯廷斯男爵只有二十岁,年轻、英俊、多金,是个文武全才,而且未婚,是全英国的妈妈们梦中的金龟婿,而斯第尔顿家族的当家人“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船长”的赫赫功勋威震八方,在女王面前受宠得让她的男宠们眼红不已,从来不露脸不说话的神秘作风更是引来无数离奇的猜测,是全英格兰少女的春闺梦中人;黑斯廷斯男爵和斯第尔顿船长从财力到威望,处处都是针锋相对,如果这两个人在王宫门口闹起矛盾胡格斯无比怨恨为什么上帝要让自己和这两个人生活在同一个时代。 绘有“玫瑰人鱼徽”的一长串的马车全都停在了城堡门口,从带头的马车中跳下来的是菲泽塔、伊凡蒂、马修和米迦勒。胡格斯没看到习惯于穿斗篷、蒙面的“斯第尔顿船长”还没来得及为自己不用看到英格兰最财大气粗的黑斯廷斯男爵和斯第尔顿船长起冲突而感到庆幸,就看到第二辆马车里出来的是整整半打高大健壮的女仆,第三辆是“人鱼号”的船员,而从后面的马车中出来的船长们和大副们赫然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 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长制服和大副制服比一般的船员制服稍微考究一些,但区别也仅仅是在领口边缘用金色的丝线绣了点图腾般的花纹,如果要出席女王的宴会,依然显得十分寒碜。可是刚在直布罗陀海峡大胜西班牙海军的英雄们毫不在意。他们就是要让女王看到这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提醒她别忘了,她是靠谁才保住了王位。他们可以不介意头衔、奖赏,不介意让女王的宠臣把他们的功劳抢走,但如果女王敢对他们敬爱的主人不利,他们定不轻饶。 纷乱的脚步踏上城堡门口宽阔的石阶时,胡格斯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尽管斯第尔顿家的船长们和大副们男女老幼高矮胖瘦不齐,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穿着相同衣服的人一起出现,依然会给人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如果不是抱着米迦勒的马修和牵着伊凡蒂的“家庭女教师”菲泽塔走在最前面,胡格斯一定会以为斯第尔顿船长是来带兵造反,要对女王不利。 斯第尔顿船长没有露面,路德维希也没有对老对头的亲属发难的意思,只是视而不见地转身进入宴会厅。典礼官见状,才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舌头,继续尽职尽责地通报贵客到来。 胡格斯看到自己尽职的时候到了,横戈拦住后面的人:“放下武器才能进去。” 说实话,其实胡格斯很喜欢做侍卫。尽管工作十分危险,胡格斯可以仗着职位之便,理直气壮地把任何可能威胁到女王安全的人拦下,不论对方是公爵还是大主教。高官和大贵族在他一个小小的侍卫面前吃瘪的样子让一直干着被人看不起的活儿的小伙子可怜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伊凡蒂和米迦勒都还是孩子;马修和约瑟根本就不像会用武器的人;胡格斯看到菲泽塔是女装扮相,也没想到区区一个家庭女教师腰上的黑色腰带其实是大名鼎鼎的“北斗”;凯撒身上的武器在出门前就被马修搜了个干干净净;真介没有笨到会带着明刀明枪去参加舞会的地步,身上只带了飞镖、苦无之类的暗器;奥尼恩是来饱口福,顺便向御厨偷师的,根本没有考虑到会发生需要动手的情况;路易斯不会不解风情到向贵族淑女献殷勤时,还带着可能吓到女士的东西,顺便替马修把马诺罗身上也搜了个遍。“人鱼号”上的一行人都被胡格斯毫无戒心地放行了,跟着伊凡蒂的女仆们却被胡格斯拦了下来。 “先生,您对小姐的女仆有什么意见吗?”菲泽塔听到伊凡蒂的女仆叫她,又折返回来。 “他们是女人?”伊凡蒂的贴身女仆也是保护她的贴身保镖,因此都格外强壮,再加上其中有几个的长相还丑陋不堪,胡格斯没法不怀疑她们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扮女装的男人。 “当然。”一个女仆挺着胸凑到胡格斯面前,胸围十分壮观,但是满脸横肉的长相和低沉沙哑的声音都让胡格斯怀疑她胸前的到底是女人柔软的胸脯,还是男人硬梆梆的胸肌,只是被她瞪得有些腿抖,才没有伸手去确认。 “凯瑟琳,”菲泽塔轻轻地把女仆拦回去,“谁都知道你做的馅饼是最好吃的,谁能娶到你,就有口福了。干什么和这种没眼光的男人一般见识?” 叫凯瑟琳的女仆羞涩地一笑,吓得胡格斯差点以为她是占山为王的绿林好汉,刚抢了一支大商队,正打算带着战利品回山头逍遥快活。 “玛丽绣出来的花像真花一样,简打网球打得棒极了,玛格丽特很会弹克拉维卡琴b,伊丽莎白非常喜欢小动物您还觉得她们可能是男人吗?”为了保护伊凡蒂的安全,菲泽塔为她选女仆时挑的尽是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女人,这种女人总难免长得比较抱歉。为了避免不怀好意的人通过贿赂贴身女仆来接近伊凡蒂,菲泽塔除了用高薪杜绝她们接受金钱贿赂的可能以外,更是不时地穿着男装混在她们中间,夸夸这个做的饭好吃,说说那个绣的花漂亮,让长相稍微普通一点的男人都入不了她们的眼,也就防止了有人用美人计来贿赂女仆。至于这几个丑姑娘被菲泽塔养刁了眼以后怎么嫁人菲泽塔也不知道让她们迷上自己一个假男人,到底是安慰她们,还是害了她们。 虽然菲泽塔说得天花乱坠,胡格斯怎么看怎么觉得伊凡蒂的女仆兼保镖应该更擅长赤手空拳拧断别人的脖子之类的活儿,最后把目光落到看起来还比较接近正常人的菲泽塔。看完长相简直不堪入目的众女仆以后,胡格斯觉得除了眼角的“美人痣”以外长相毫无出彩之处的菲泽塔简直是貌若天仙,甚至比他的村花老婆还漂亮,想逗逗她。 “小姐,你擅长什么?” “我?”菲泽塔看到胡格斯嬉皮笑脸,立刻猜到他的心思,也回以灿烂的笑靥,“我可没有她们那么能干,只是她们六个联起手来都打不过我一个而已。” 胡格斯的笑容僵在脸上,咽了一口唾沫,立刻退回自己的岗位,继续检查后面的人,假装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说要我交什么?”被胡格斯拦下的人一口流利的法语,虽然发音很标准,可总让人感觉有些奇怪。胡格斯回过头,就对上一双深紫色的眼睛。 纳赛尔因为充满异域风情的英俊相貌而受到伊丽莎白女王格外青睐,几乎每次回到欧洲,都会应邀去王宫给女王“讲故事”顺便送上一大堆昂贵的礼物,因此女王身边的侍卫也不是第一次领教到“我带不带武器对你们而言没什么区别”的慕兰刀圣的厉害。看到纳赛尔,胡格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立刻乖乖让道。 胡格斯紧张的表情让纳赛尔觉得很好笑,因此十分好心地放了他一马,用口哨唤过“小雪”把“沙沙”交给它带走,没有把武器带进宴会厅。 胡格斯刚松了口气,要去搜后面的人,结果这次对上的是一头穿衣服的棕熊哦,不对,应该是一个长得像棕熊的人。 “居然把异教徒放进去,却要身为你的同胞的基督徒交出武器,你还是上帝的信徒吗?”“棕熊”带着一脸坏叔叔从小孩手里骗糖的表情对胡格斯“循循善诱” 胡格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地方。纳赛尔是个异教徒,胡格斯当然知道。虽然穿着类似于基督徒的衣服,纳赛尔从来就没有尝试过掩饰自己“异教徒”的身份,不但没觉得以自己充满异域风情的长相在基督徒的世界招摇过市有什么不对,更是特意保留着自己国家的传统打扮方式,好像生怕别人把他当成基督徒。但是异教徒好歹也是人类,胡格斯却怎么也没法把自己面前这头“会说话的棕熊”和“同胞”一词联系在一起。 “阿拉贡,你和他废什么话?”插嘴的是一个女人,也穿着斯第尔顿家的船长服。 胡格斯看向说话的人,吓了一跳。倒不是插嘴的黑皮肤女人长得有多吓人,天地良心,希律亚虽然皮肤黑,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而是他看到黑美人身后有一身浮在半空中的衣服,衣领上面还浮着两颗眼球。胡格斯以为遇到了妖魔鬼怪,吓傻了,想不到那两颗眼球也看向他,随即眼球下、衣领上的半空中又凭空出现一口又白又亮的牙齿。 直到黑美人身后的“鬼”往前走了走,胡格斯才发现“浮在半空中的衣服和眼球”其实是个身材十分高大的黑人,只是因为皮肤太黑,在晚上只能看到眼睛和牙齿。胡格斯以前也见过跟在达官贵人身边的黑奴,知道黑人力大无穷,吃苦耐劳,而且比一般的动物聪明得多,不但能学会说人类的语言,黑女人还能做奶娘照顾孩子,是一种比耕牛还好用的畜生。但是正因为一直把黑人当畜生,胡格斯看到身穿大副制服的吉布,比看到一头牛穿着人类的衣服还吃惊。 阿拉贡从胡格斯身边退开:“宝贝,那你说怎么办?” “很简单,”希律亚一步跨到胡格斯面前,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都提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刚才希律亚和吉布站在一起,胡格斯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才发现这个女人居然比他一个大男人还高,而跟在她身后的黑皮肤男人简直就是童话故事中的巨人。看了看菲泽塔和伊凡蒂的女仆,再看了看希律亚,胡格斯发誓,以后要是再有人说他的拳头像娘们,他一定会认为这是一种恭维。 直到马修跑回来打圆场,胡格斯才得以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还来不及庆幸自己命大,就被人用手指非常用力地戳了一下,随即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只剩眼睛还能动,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中国人从自己面前走过。 “白,你又对他施巫术了?”歌利亚幸灾乐祸地追上白夜。 歌利亚和白夜从胡格斯面前经过时,胡格斯注意到歌利亚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更像是海盗。 第115章 摩西(3) 白夜懒得和胡格斯啰嗦,直接点了他的穴,回答歌利亚时连头都不回,只是嗫嚅了一句什么。白夜说的是汉语,胡格斯只听得出他平静如水的语气,歌利亚却是不由自主地一颤。白夜说的是歌利亚唯一听得懂的汉语“再啰嗦,连你一起点了。”胡格斯原本还想喊人,或者做点别的什么,让人注意到他中了中国人的巫术,赶紧找点圣水或者女士当饰品携带的圣物来帮他解除咒语。可是一瞥到白夜眼角的余威,只觉得周围的温度直线下降,直接把他冻成了动弹不得的活冰雕。 白晨和父亲一样面无表情地跟着进去,他身边的白晟则是不无同情地看了看几乎被“巫术”吓疯的胡格斯,觉得还是安慰安慰他比较好。 “放心吧,他只是让你暂时不能动,过八个小时就好了。” 要八个小时一动不动!胡格斯看不到自己,未知的感觉让恐惧感越发变本加厉地袭来。他是不是已经变成石像了?胡格斯觉得自己除了眼睛以外,哪里都动不了。就算“巫术”会随着时间自动失效,谁知道效力过去以后,会不会还有什么不好的成分残留在他的体内?这次中巫术的经历会不会让上帝怀疑他的信仰不够虔诚,才让魔鬼钻了空子,就在他死后让他的灵魂去地狱?天哪,要知道胡格斯从小就是个虔诚善良听话的好孩子,再不耐烦,也一定会每个星期都去做礼拜,对神父的任何话都奉为圣旨,就是因为从小被妈睡前故事中的地狱吓怕了。他可不想让自己的灵魂下地狱。 白晟看胡格斯快哭出来了,也说不清是觉得这么个大男人还哭鼻子太难看,还是觉得父亲确实做得太过分了些,于是偷偷给他解开穴道。白晟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一解开胡格斯的穴道,立刻捂住他的嘴,可跟在后面的伊密尔还是发现蹊跷了。 “白!看看你儿子干的好事!”以伊密尔的身高,只能从人缝里看到前面,而前面的人根本看不到他,只能听到愤怒的嗓音。 白夜早已走远,一把飞刀却向白晨的后脑勺袭来。 虽然看外国人,总难免有“长得都一样”的感觉,白晨刚到欧洲的时候,也根本分不清周围的人谁是谁,可至少还看得出“长得一模一样”的白人年纪大小,辅以眼睛和头发的颜色、脚步声等等,基本上没有认错人过。可是伊密尔如果只是把白晨和白晟两个人搞错也就罢了,他偏偏有本事把白夜也一同算计在内,只知道他们中的一个是父亲,两个是儿子,根本分不清他们父子三个到底谁是谁,甚至还有几次指着白夜对白晟喊“管管你儿子”害得白晨和白晟听白夜说了一晚上的三纲五常。 胡格斯看到伊密尔居然朝白晨扔刀子,惊得瞪大了眼睛,以为要看到白晨在王宫门口血溅五步,结果却只看到白晨连头都不回,只是拢头发般悠闲地抬起手,好整以暇地用两根手指在后脑勺接住飞刀,随手扔在一边。 伊密尔彻底火了。 胡格斯还没有找到伊密尔人在哪里,就看见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向白晨飞来。白晨终于回过头,不慌不忙地扯了门上装饰用的彩色布条,在半空中舞出一片五颜六色的盾牌,就把伊密尔扔过来的东西全都挡在外面。 胡格斯终于领教到什么叫“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从他的方向看去,白晨左手后背,整个身体都纹丝不动,若不是右手的动作快得只能看到残影,他倒是像在赏花弄月。伊密尔扔过来的东西里面不乏飞刀之类锋利的暗器,可是直到他的东西扔完、白晨把布条挂回去,被当做盾牌使用的布条依然完好无损。胡格斯不知道什么叫内力,只是更加确信中国人都会巫术。 白晨只把自己护了个滴水不漏,可身边的人却也没有遭池鱼之殃。一发现大哥的自我保护措施可能伤到旁边的无辜者,白晟就在他身边游走,千手观音般把伊密尔扔过来的东西全都接住,在胡格斯面前堆成一座小山。胡格斯已经看傻了。如果只是扔东西,从大街上随便抓个泼妇,都能扔得比伊密尔有气势,可白晟居然能从容不迫地把伊密尔扔过来的东西全都接住、放好,虽然双手的动作快得让胡格斯眼花缭乱,白晟的表情却看不出分毫的力不从心。 好不容易等到伊密尔扔的东西暂时告一段落,白晟立刻把胡格斯重新点了:“伊密尔叔叔,这样可以了吧?” 胡格斯又动弹不得,看不到白晟口中的“伊密尔叔叔”是点头还是摇头,不过倒是没有什么东西再飞过来。 难道温莎城堡门口就只有胡格斯一个侍卫吗?为什么所有人都只针对他一个?用眼睛的余光瞥见跟在后面的人还是被其他的侍卫拦了下来,被点住穴位的胡格斯无比郁闷。 “格里菲斯,你先走吧。我的东西比较多,可能得花挺长的时间。”胡格斯听到有一个声音这么说。 胡格斯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睛的余光瞥,看到一个长得极漂亮的男人往桌上放了一个小瓶子,接着就风一般掠过他的身边。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跟在天使下凡般的年轻人后面扑鼻而来,让胡格斯感到仿佛身处《圣经》中所描述的天堂,浑身说不出的惬意,甚至都忘了自己又中了中国人的“巫术”直到听见另外几个侍卫倒抽冷气,胡格斯才回过神来,注意到还有一个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被拦在外面。 胡格斯没法低头,因此只能看到“米达伦号”的大副,以及一撮在他的胸口高度不耐烦地左右摇摆的呆毛。伊密尔老老实实地把身上所有的机关、暗器一样一样地摸出来,放在侍卫面前的桌子上,一边还嘴巴不停地叮嘱他们,这些都是他自己精心设计的宝贝,要是碰坏其中任何一件,把他们卖了都赔不起。随着他的动作,伊密尔头上的呆毛也自在地左右摇摆,似乎想通过古怪的舞蹈来打发主人交出所有的武器所花费的时间。侍卫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在自己面前堆成一座小山的各色小玩意儿,一面好奇它们的用途,一面惊讶伊密尔怎么把这么多东西全都带在身上,还能让人看不出来。 整整一刻钟以后,伊密尔还在不停地往外面掏东西,跟着他的大副先失去了耐心。 “船长,得罪了。” 伊密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大副抓着肩膀,把他整个人都拎到半空中,然后前后左右一顿猛晃。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下雨般从伊密尔身上掉下来,速度确实比他一件一件往外掏快了很多,但是掉了一分多钟,还没有停止的趋势。忍无可忍的大副正考虑要不要把伊密尔倒过来抖,好快点结束搜身的任务,进去享受王家宴会的美酒佳肴和美人相伴,地板上突然传来“啪”的一声。伊密尔、大副以及离他们比较近的几个侍卫随即被青灰色的烟雾包围。 谁都看不到烟雾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听到里面不断地传出咳嗽声、喷嚏声和盔甲的碰撞声。有几个误打误撞侥幸逃出来的侍卫都是涕泪横流,样子惨不忍睹。而可怜的胡格斯被点了穴,没法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烟雾被风吹到自己面前,然后把自己包围在里面,让他慢慢品味其中辛辣呛人的气息。 他又把什么危险药品交给伊密尔来组装暗器了?所有质问的目光都集中在格里菲斯身上。 面对脸色不善的众人,格里菲斯只是无辜地耸了耸肩。不过是催泪弹而已,最多样子狼狈些,又不会出人命,至于这么紧张吗?格里菲斯研究的是各种香料对人类情绪的影响,克里斯蒂娜热衷的是能把人慢慢地、痛苦地折磨死的“小可爱”催泪弹之类无法造成大面积伤害的小武器一般都是实验失败的产物。既然本来就是多得处理不掉的附属产品,而且不是什么会造成严重后果的东西,对格里菲斯夫妇而言,除了能让人送命以外的后果都不叫“严重后果”伊密尔说要,格里菲斯就慷慨地把手头所有的成品都给了他,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有刺客!”原本在城堡里面戒备的侍卫听到外面的声音,也紧张起来,纷纷拿着武器出来捉拿“刺客”却只看到几个人狼狈不堪地在一团灰色烟雾旁边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 格里菲斯终于顶不住众多目光的威压,屏住呼吸钻进那团烟雾中,找到自己先前放在桌子上的小瓶子,扔在地上打碎,然后把伊密尔和他的大副拉出来。能让人感觉仿佛置身天堂的香味掩盖了辛辣刺鼻的烟雾,等到风把烟雾吹散,空气中就只剩下香水迷人的气味。没有人再怀疑刚才进去的人可能是刺客了,只会满脸痴迷地望着格里菲斯远去的背影,毫不怀疑自己看到了天使。 “谢了,老兄,”伊密尔好不容易才恢复,随即把自己的大副推给格里菲斯,“这家伙送给你太太做活体实验,别客气,弄死了算我的。” “谢谢。”格里菲斯真的不客气地收下了被吓得脸色煞白的大副。 阿拉贡看了看还盯着格里菲斯的背影不放的侍卫们:“小白脸,有这招,你怎么不早用?” “很贵。”这些香水可都是格里菲斯用来保命的武器,不到万不得已,他自然不会用。 “下次你走第一个。”歌利亚习惯性的居高临下的语气命令道。 大家都表示赞同。 格里菲斯抬起无辜的水色眼睛,打量了一圈围在自己面前的同僚们:“刚才是谁把我往后推的?” “你就不会自己往前挤?”希律亚没好气道,有些鄙视以男儿身都挤不过她一个女人的格里菲斯。 格里菲斯从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他和曾经的海盗、佣兵、甚至“七剑客”中的两位抢靠前的位置,摆明了是存心欺负他。格里菲斯低头看了看自己纤弱的身材,回了黑美人船长一声绵长的叹息,叹得所有人都心口一颤,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犯罪感犹如雨后春笋般疯长,恨不得把格里菲斯抱在怀里,好好地安慰一番,请求他的原谅。 不过白夜无动于衷,白晨和白晟也没什么大反应,看到别人都中了格里菲斯的招,于是一人给了一掌,把他们都拍醒,提醒他们大家是来参加宴会的,不是在门口做活摆设的。 “为什么只有你们从来不上当?”格里菲斯有些好奇。他的武器就是气味,要想不中招,除非不呼吸。可是格里菲斯的“气味魔法”对白家父子三个从来都没有任何效果。 白夜不语,只是向来霜结雪盖一般的脸上多了几分无奈的表情。白晟在父亲身后捂住嘴,生怕笑出声来,会让父亲生气,为了憋住笑而浑身发抖。白晨的笑容也在努力突破冰冷的外表,弄得他的嘴角不停地抽搐,表情十分古怪。他们都知道,白夜擅长对付毒物的本事都是被他的师弟出来的。 白夜的师弟、菲泽塔的表哥郁无瑕和格里菲斯很像,半点武功都不会,甚至平衡感差得走路都会摔跤,却是个用毒高手,被江湖中人尊为“药王”郁无瑕向来清心寡欲,淡泊名利,对世人追求的功名利禄都视如粪土。他不乐意,金山银山都别想换他一张药方,天王老子都请不动他出诊,甚至在当时的南京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求药王不如求阎王。郁无瑕的面容端庄秀丽如同寺庙中供奉的菩萨,见过他的人都会为他出尘的风度倾倒,以为自己见到了谪仙。 不过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么个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儿其实是个恶趣味的人,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师兄药倒,看看向来一本正经的白夜出丑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因此每次师兄弟见面,郁无瑕总是用给师兄下各种药来代替招呼,有时候遇不到师兄,就拿师兄的儿子们开刀。从饮食到服装,从熏香到各种日常用品,“药王”下药的途径让人防不胜防,可至今未曾一偿夙愿在师弟的长期训练下,白夜已经习惯一靠近擅长施毒的人,就用金针封闭自己的穴道,而白晨和白晟在师叔无孔不入的施毒手法中吃过几次瘪之后,龟息功练得炉火纯青,如今即使连续几分钟不呼吸,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白家父子三人见多了郁无瑕的手段,都觉得格里菲斯仅仅针对嗅觉的下毒手法不过尔尔。 注释:a.古西欧最早没有南瓜,直到爱尔兰人到了美国,发现南瓜不论从来源和雕刻,都比萝卜更胜一筹,南瓜灯才代替萝卜灯成为万圣节的象征物。 b.钢琴的前身。 c.诺福克公爵曾被卷入1569年英格兰北部天主教徒造反的叛乱阴谋,但因为他是当时英国唯一的公爵,威望很高,虽然叛乱失败后被关进伦敦塔,最后还是在1570年8月获得释放,转移到他自己的家中软禁。 d.沃尔特?德弗罗(1541~1576),英国军人。生于英国有爵位的家庭。1569年曾参与镇压英格兰北部的暴动。1572年受封为埃塞克斯伯爵。他的儿子罗伯特?德弗罗就是伊丽莎白一世晚年时最喜爱的男宠埃塞克斯伯爵第二。 e.伊丽莎白一世的首席男宠莱斯特伯爵一直都希望能独占女王的感情,因此总是千方百计地阻止女王对其他人产生好感。托马斯?赫尼奇爵士因为英俊的容貌和风趣幽默的性格得到女王的垂青,伊丽莎白还给他起了个绰号“红脸蛋”来表达宠爱,因此惹得莱斯特伯爵醋意横生。 第116章 摩西(4) 听到典礼官通报斯第尔顿家族的大名,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大门,随即为滚滚洪流般的脚步声和外面黑压压的人群所震慑。 那个莽撞的孩子!塞西尔和沃尔辛厄姆看到菲泽塔带来的“大军”不约而同地为她捏了一把汗。 伊丽莎白女王喜怒无常,亲切的时候可以平易近人,可一旦发起怒来,就是个脾气暴躁不亚于她的杀妻狂父亲的暴君。用克里斯托弗?哈顿爵士a的话来说,女王的脾气就是“在她微笑的时候,那简直是一片洁净的阳光,每个人都想尽可能从中沐恩;但是,顷刻间会突然乌云密布,暴风雨骤至,雷霆就令人吃惊地打在每一个人身上。”女王六亲不认的时候,谁都别想在她面前恃宠而骄、成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特权阶级,甚至她的首席男宠莱斯特伯爵也不例外。 想当初女王的首席男宠莱斯特伯爵效仿当时军队中流行的贪污之风,在队伍缺编的情况下向上面领取满员的军饷,以中饱私囊,结果被女王发现了。女王得知这种贪污舞弊的行为以后非常气愤,立刻下狠手整顿军队,对自己的男宠也毫不手软,要求莱斯特伯爵向她汇报有关账目。莱斯特伯爵仗着受宠,对女王的命令置若罔闻,女王便毫不犹豫地断了他们的饷银。 女王就算忌惮斯第尔顿家族功高震主,要牵制菲泽塔,也是以赐予米迦勒公爵头衔的形式,在明面上是施恩。可是菲泽塔居然把手下的大将们全都带到了弟弟的爵位授予典礼上,是打算向女王宣战吗?女王封菲泽塔的继承人为公爵,虽然是个有名无实的公爵,菲泽塔却带着大军来威胁女王,摆明了是“恩将仇报”就算女王一怒之下,当场叫人把菲泽塔送上断头台,也不过是处决一个罔顾君王的恩宠而大举反旗的叛徒,占尽了大义的名分,谁都不能说她的行为有何不妥,而刚从西班牙的铁蹄下救了英格兰的无名英雄就要作为乱臣贼子名垂青史了。 然而女王的反应永远出乎任何臣子的意料。 “朕的英雄们来了!”看到菲泽塔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前来参加宴会,女王却依然保持着从容镇定的微笑,回头吩咐王家司库,“去把朕的王冠取来,朕要为朕的海洋公爵举行爵位授予典礼。”接着就呵退被斯第尔顿家族的大军惊得全面戒备的侍卫,迈着优雅的步子,毫无防备地走到斯第尔顿家的船长们面前,向他们伸出一双纤纤玉手,让他们亲吻致意英格兰还没有强大到可以脱离斯第尔顿家族的财力支持,女王不想和英格兰女船王撕破脸,只是以看似天经地义的行为提醒菲泽塔,别忘了君臣之道。 船长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菲泽塔悄悄地推了伊凡蒂一把。 伊凡蒂走到女王面前,恭敬地吻了吻她手上的戒指,菲泽塔也跪下亲吻女王的手,她身后的船长们这才整整齐齐地跪了一地他们给女王下跪,仅仅是因为他们效忠的菲泽塔跪着,他们才不敢站着。他们效忠的对象从来就不是伊丽莎白女王!不悦的神情从女王棕红色的眼睛中一闪而过,但是立刻就被和蔼可亲的笑容所掩盖。 “真高兴见到你,菲泽塔爵士。虽然斯第尔顿船长经常不给朕面子,朕对你的宠爱还是会一如既往。”女王对着伊凡蒂的方向开口,却是在和她身后的菲泽塔说话。 以家庭女教师的身份,菲泽塔没有资格答话,只是把头低得更低。 女王看不出菲泽塔是不是接受了她的示好。 “斯第尔顿医生,”女王接着把手伸给马修,“夫人没来吗?” 马修也吻了女王的戒指:“内子身体有些不适,不便出席宴会,还望陛下见谅。” “朕感到非常抱歉。请转告她,朕会替她向上帝祈祷,祝愿她早日康复。” “谢谢您,陛下。”面对女王的亲切,马修实在是不胜惶恐。 女王离开时还摸了摸米迦勒的头,然后把手伸给凯撒:“‘人鱼号’的主心骨,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忠诚,朕一直铭记于心。” 凯撒咧开嘴,狰狞的长相配上一口大黄牙,吓得女王一个踉跄。不过女王就是女王,即使受了惊吓,还是没有失了风度,强忍着恶心让凯撒亲吻自己的纤纤玉手,然后立刻把双手递给蒙纳戴兹兄弟,想用他们的英俊容貌来洗洗眼睛。 “你们两个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朕一直都分不清楚。”女王来回打量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希望为朕效忠,不会让你们为难。”蒙纳戴兹兄弟是西班牙人,却在“人鱼号”上帮着英国打西班牙,女王自然要客气一番。 “保护女士是男人的义务,能为美丽的女士付出生命,更是无上的光荣。陛下,请不要怀疑您自己的魅力,那是对创造您的造物主的不敬。任何男人面对您的美貌,都会毫不犹豫地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对吗,小贝贝?”看到马诺罗满脸鄙夷地看着自己,路易斯依然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对女王大献殷勤,“陛下,请原谅我这个性格腼腆、口笨舌拙的弟弟,他对您的忠诚和我一样,不亚于任何一个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只是在美丽的女士面前很容易紧张,会说不出话来。希望您不会把一个纯情大男孩面对美女时的羞涩误解为无礼。” 马诺罗用白眼把孪生哥哥的狗血表白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狠狠地鄙视了一番,不过也一言不发地低下头,用亲吻向女王证明他的出身只能决定他的血统,不能决定他的效忠对象。 “还有朕的小英雄。”女王把手伸给奥尼恩时说的是意大利语,而且没有提及他的可笑的名字,让少年的心中十分感激,“‘南瓜’怎么样了?” “它很好。”女王居然连“南瓜”都记得,奥尼恩受宠若惊。 “大叔”女王一直不知道真介的名字,只是随着“人鱼号”上的人叫他“大叔”“你离开家乡,远渡重洋来到欧洲,为朕的国家效忠,朕十分感激,也一直努力把英格兰建设成一个能包容外国人的国家。如果你能把英格兰当成第二故乡,朕深感荣幸。” “陛下言重了。”真介不敢碰女王,只是用三跪九叩的大礼来表达感激之情。 约瑟还是第一次进王宫,第一次距离英格兰的统治者这么近。随着女王的脚步声向自己接近,约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当女王到他面前时,约瑟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他们一定也来了!他们说不定此时正在看着他!约瑟也说不清恐惧来自于面对一个地位比自己高太多的人,还是来自于生怕引起他不想见到的人对他的注意。 当脚步声停在约瑟面前,女王的纤纤玉手搭上他的肩膀,从指尖传来的温度立刻让约瑟的身体停止颤抖。 “朕很可怕吗?” “不,陛下,我”约瑟抬起头,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英格兰的统治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就好。”女王替约瑟解了围,“朕从登基之日开始,便时时鞭策自己,要像母亲保护孩子一样保护自己的臣民。如果一个母亲会让孩子感到恐惧,就是个失败的母亲。如果朕的臣民认为朕是个会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暴君,朕将寝食难安。” “不,陛下,您是英格兰历史上最贤明的君主。”约瑟的脸都红了,“我只是不太习惯面对陌生人” 第117章 摩西(5) “你的话真是让朕感到欣慰。既然如此,只要我们互相熟悉就好了。”女王继续用和蔼可亲的微笑安抚约瑟的心,“你是‘人鱼号’上的新船员吗?朕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是,陛下。”约瑟恭敬地吻了吻女王的手,“我叫约瑟?希尔,是船长的秘书。” 又是个英俊的年轻人,女王喜欢。伊丽莎白女王回以热情的微笑:“很高兴认识你,希尔先生,希望以后我们能有更多的机会增进彼此的了解。” “是,陛下。”虽然女王的态度和蔼可亲,只属于君王的无形威压依然让约瑟只敢低头欣赏她的裙摆下偶尔露出的小巧玲珑的鞋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直到女王走后,约瑟还感觉如芒在背。那种感觉不是来自于君王的威严,而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让约瑟感到害怕的不是女王,而是另外一个人。约瑟抬起头,顺着直觉告诉他的方向望去,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他的哥哥摩西?奥利维尔男爵,还有挽着他的胳膊的罗芙缇?奥利维尔男爵夫人。 罗芙缇,他美丽可爱的罗芙缇!他终于又见到她了,又能沉醉在她无与伦比的美貌之中,可她已经成了他最恨的人的妻子。远远地望着罗芙缇,约瑟的内心矛盾极了,既希望她能注意到他,又怕她的注意会让摩西也发现自己。约瑟真想立刻扑到罗芙缇面前,告诉心爱的可人儿,自己并没有死在监狱里面,反而已经在斯第尔顿家族的羽翼下闯出了属于自己的天地,他已经不再是她印象中胆小腼腆的小男孩了,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不他的内心依然是那个柔弱无助的小孩。即使只是瞥见摩西冰雕般的侧脸,都会从心底泛起难以名状的恐惧,生怕他发现应该死在监狱里的约瑟还活着。罗芙缇,千万别看过来,千万不要让摩西发现约瑟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成了斯第尔顿船长的亲信之一。 可能是上帝听到了约瑟的祈祷,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摩西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菲泽塔,琥珀色的眸子就像晴天时的大海,表面风平浪静,下面暗潮汹涌、深不见底,而他身边仙女般的罗芙缇也只是带着孩子般的天真表情东张西望。 罗芙缇的目光从约瑟身上扫过五六次,每一次,约瑟都能感觉到像是一股电流蹿过身体,可罗芙缇像是在找别的什么人,五六次中没有一次让目光在约瑟身上稍有停留。没有找到想找的人,罗芙缇失望了,可爱地嘟起嘴,用水汪汪的眼睛瞪菲泽塔的背影,委屈得似乎要落下泪来,仿佛菲泽塔抢了她最心爱的东西。 菲泽塔背对着罗芙缇,自然对她的目光无动于衷。 罗芙缇最后终于放弃了,悠悠地叹出了一口气,皱着眉头、硬把心中的苦涩都吞回去的表情让人心疼。因为罗芙缇的苦涩表情,约瑟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纠成了一团,恨不得亲手去抚开她蹙紧的眉头,可是罗芙缇随即把注意力转移到女王和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们身上,惊艳的表情像含露的玫瑰,在她红润可爱的脸庞慢慢绽放,宝石般的眼睛却始终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颦一笑让约瑟的心像是风口浪尖上的小船,一下飞在空中,一下坠入谷底,几个海浪打来,便是万劫不复。 女王自然不会注意到约瑟心中的暗潮汹涌,继续走向后面的人,向阿拉贡伸出手:“阿拉贡船长,朕忠心耿耿的骑士,感谢你再一次为朕保护了朕的国家。朕没有赐予你任何爵位,是因为已经没有任何爵位配得上你的劳苦功高,希望你不会因此而误会朕。” “不敢。”面前的大美人如果不是女王,阿拉贡一定会扑上去,把她吃得骨头都不剩。可问题是眼前的大美人是英格兰的统治者,老只能用狠狠地亲吻她的小手来代替上下其手的吃豆腐。 “海尔辛船长,很多人都对女性存有偏见,认为女人天性软弱,因此不适合做统治者。但是我想你我的存在足以打破这种偏见。女性要处于专属男人的位置,必须比男人多尝到多少艰辛和歧视,朕和你一样清楚。幸好有你在,朕才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孤独的另类。” 希律亚也吻了吻女王的手,心里觉得女王的这番话应该说给菲泽塔听才对。或者女王已经根本忘了菲泽塔是女人的事?确实有可能,要知道希律亚自己也经常犯这种错误。 “纳赛尔王子,朕和‘您’说了多少次了,您也是出身高贵的王室成员,不用对朕行如此大礼”女王假意嗔怪。 纳赛尔只是笑了笑,但是没有起身的意思,用无声的行动告诉女王,他不希望因为碰巧出身于王室,就被当成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长们中的一个另类。 “白船长” 看到女王伸过来的手,白晨却是往后缩:“男女授受不亲,请陛下自重。” “大哥!”白晟在白晨的腰眼狠狠地拧了一把要不是保持跪姿,又是在女王面前,白晟肯定会以一脚踹在白晨上的方式来提醒他。俗话说“入乡随俗”吻手礼不过是欧洲很普通的问候方式而已,他又不吃亏。再说那句“自重”算是什么意思,说得好像女王要强暴他一样。 “是大明国的风俗吗?”女王收回手,平静的面容却不见一丝尴尬,“白船长,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能到王宫来为朕讲讲大明国的风俗习惯?朕还想学汉语。等到局势稍微平定一些以后,朕就打算写信给大明国皇帝,要求两国通商。别担心,朕是个聪明的学生,不会让你感到吃力的。” 白晨只是在心里感叹伊丽莎白女王果然是芝麻绿豆国的夷狄藩王,统治的领域小,所以也没什么架子。如果是在大明国,光是随意碰触皇帝的龙体,就足以判死刑了,而伊丽莎白女王居然让他们这么多没官没爵的平民百姓亲吻她的手。 “歌利亚船长,朕知道你曾经走上歧路,当了海盗,但是现在一直在努力将功补过,朕都看在眼里。朕也时常向上帝祈祷,希望他能原谅你以前的罪过,让你死后能进入天堂。” 歌利亚是七位旗舰船长中年纪最大的,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教育,长期处于社会的最底层的生活经验却让他对世态炎凉体会得比谁都多。面对女王的示好,他只是发出了一声极低的冷哼,不过还是敷衍了事地亲了亲她的手背。如果不是被达官贵人得没有其他活路,他会沦落到当海盗吗?现在女王在这里假惺惺地示好,一个一个地和众人套近乎,却要他们都保持跪姿听她啰嗦。这到底是收买人心,还是下马威。 “格里菲斯船长”一走到格里菲斯面前,扑面而来的香味就让女王胸口一窒。 格里菲斯听到女王叫自己,抬起头来,送上颠倒众生的一笑。女王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只能偷偷地用指甲掐在自己的手上,用疼痛让自己保持冷静,扔下一句“替我问候夫人”就赶紧走人,甚至都忽视了头上的呆毛狗尾巴般可怜巴巴地摇了半天,只求能和女王说上几句话的伊密尔。 注释:a.克里斯托弗?哈顿爵士(15401591),伊丽莎白一世的宠臣。24岁入女王卫队,仪表堂堂,善舞,获31岁的女王恩宠,他32岁任卫队长,37岁任王室副总管,48岁任牛津大学校长。 第118章 摩西(6) 虽然是个近乎胡闹的公爵头衔,米迦勒的授勋仪式却是极其正规。女王戴着王冠,端坐于王位上,穿着深红色丝绒外套的米迦勒则是在号手的通报中蹒跚走到女王面前,顺从地跪在她面前的软垫上。 一旁的典礼官照本宣科地宣布:承蒙皇恩浩荡,伊丽莎白女王赐予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海洋公爵”的头衔,是世界上所有海洋的领主。 典礼官十分尽责,即使念到“海洋公爵”这么个可笑的称呼,刷过糨糊一般的脸依然严肃得好像是在宣布一个十分正式的头衔。或许是受到典礼官的影响,周围的人也没有一个在听到“所有海洋的领主”时发出笑声。 典礼官宣布完了以后,女王站起身,取过侍从端过来的小帽子,戴在米迦勒头上,红色丝绒的帽子虽然是按照小孩的身形做的,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象征公爵身份的四条貂皮、一个金环和八枚金红色叶片一样不少,然后拿过托盘上的小佩剑,交到米迦勒手里。 “起来吧,公爵大人。”女王亲自扶米迦勒起来,还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才示意他回到父亲和姐姐身边。要不是两人的年纪相差太大,黑发黑眼的米迦勒又长得和女王没有一点相像之处,女王亲昵的态度恐怕会让人怀疑米迦勒是她的私生子。 “陛下既然觉得英格兰的公爵太少,为什么不封罗伯特为公爵?好歹还是自家亲戚a,不是全身上下找不出一星半点贵族血统的贱民。全英格兰仅有的两位公爵一个是反贼,一个是贱民,恐怕以后‘公爵’这个头衔只会让人嗤之以鼻。”菲泽塔在观礼的人群中听到沃尔特?德弗罗如是嘀咕。 “是啊,不像您,德弗罗大人,娶了个‘名妓’b的后代,可真是光宗耀祖。”诺福克公爵也听到了沃尔特?德弗罗的嘀咕,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不知尊夫人遗传到了她的祖母的几分?小公子是不是你的种?真可惜,她生的是个儿子。如果是女儿,或许就有人继承玛丽?博林的衣钵了” 沃尔特?德弗罗被诺福克公爵的羞辱气得脸通红:“诺福克公爵大人,您是在影射女王陛下吗?或者您认为只有敢大举反旗、做卖国贼的人才有资格做公爵?” “别忘了你的身份,德弗罗大人。” “谢谢您的提醒,诺福克公爵阁下,我从来不曾忘记过我是陛下的臣民,更是从来不曾忘记过是谁曾经企图篡位。如果承蒙陛下厚爱,我觉得诺福克公爵这个头衔倒是很适合我的儿子作为我在战场上的战利品c。” “无礼贱民!别忘了,我现在依然是英格兰的公爵。”诺福克公爵终于恼羞成怒地脱下手套,狠狠地甩在沃尔特?德弗罗脸上,随即拔出剑来。 “那么就让我在这里结束战场上没有结束的任务吧,叛徒!”沃尔特?德弗罗也拔出剑。 为什么门口的侍卫缠着斯第尔顿家的船长们交出武器,却任由诺福克公爵和沃尔特?德弗罗带着剑进王宫?就因为他们是贵族d?在一旁看热闹的菲泽塔在心里为自己家的船长们不平。一群欺软怕硬的看门狗,只知道对着高级贵族低头哈腰,看到平民就耀武扬威。还狗眼看人低,居然连斯第尔顿家的船长们没有一个是好捏的软柿子都看不出来。现在遭报应了吧?女王确实很喜欢看到他的男宠们为了争宠而大打出手,可不是什么人在她的面前决斗,她都是乐意看到的。现在他们动起手来了,看你们怎么和女王交代。 不过看到诺福克公爵和沃尔特?德弗罗的矛盾,菲泽塔倒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诺福克公爵和沃尔特?德弗罗从暗自嘀咕,到彼此含沙射影,到公开唇枪舌剑,一直到最后大打出手,旁边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他们一个是英格兰唯一的公爵,一个是女王的姻亲,双方都是一般人得罪不起的人。因此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矛盾愈演愈烈,却只是躲得远远的,只求别惹祸上身。 两位大人过大的动静终于惊扰了女王。 “都给朕住手!”看到他们拔剑,女王怒喝道。 可是两位大人早已气昏了头,对女王的命令都置若罔闻。旁边的人又碍于身份,不敢加以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动起手来,没有人敢去执行女王的命令。摩西原本也在旁边看热闹,眼看着两位大人手中的剑就要交锋,斯第尔顿小姐的家庭女教师却慢悠悠地踱到他们中间,然后就站定不走了,任由他们呵斥,依然不言不语,却也毫不畏惧利刃的威胁,即使两把剑锋利的剑刃近在咫尺,脚步也分毫不动,大有如果他们要动手,就先把她刺个对穿的架势。 诺福克公爵和沃尔特?德弗罗自然不知道面前长得毫不起眼、一身家庭女教师打扮的女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斯第尔顿船长,只当她是个不知好歹的下人,根本就没把她的生死放在眼中。既然她把自己送到刀口上来,他们不介意成全区区一个女仆想死的决心。然而女王却清楚地看到菲泽塔先给了塞西尔和沃尔辛厄姆一个“你们欠我一份人情”的眼色,随即直勾勾地盯着王位上的女王。 1569年,在苏格兰女王玛丽的怂恿下,英格兰北部的天主教徒大举反旗,伊丽莎白女王让位给玛丽女王,恢复英格兰的天主教信仰。女王囊中羞涩,没钱招兵买马,以至于反贼一直打到兵临城下的地步,差点改朝换代。后来是斯第尔顿家的无偿赞助让伊丽莎白女王度过了这场大危机,总算顺利地平定叛乱。作为感谢,女王将“仙后”赐予不肯接受任何勋章和头衔的菲泽塔,金口玉言许诺她“以此剑为证,从此以后,凡是但敢审判你的,一律以欺君罔上论处,凡是胆敢伤害你的,一律以弑君叛国论处”现在菲泽塔是要女王兑现她的诺言。 以“海上第一剑客”的身手,别说只是面对两把剑的围攻,即使身边都是刀光剑影,菲泽塔也能保住自己的周全。但只要她存心让诺福克公爵刺中,接着亮出斯第尔顿船长的身份,女王就必须履行“伤害你与弑君叛国同罪”的诺言。 贵族与君王之间的关系是互相辅佐互相制约的关系,作为英格兰唯一的公爵,即使诺福克公爵大举反旗,即使塞西尔、沃尔辛厄姆等朝臣都极力支持处死叛徒,女王也不想轻易冒犯上级贵族的特权,因此把诺福克公爵的死刑一推再推,只求通过拖延时间,能让要求处死他的朝臣打消主意。但如果现在诺福克公爵真的刺中了菲泽塔,女王就必须在和斯第尔顿家翻脸、失去重要的经济支柱与处死诺福克公爵、冒犯上级贵族的特权之间二选其一。 诺福克公爵的佩剑的利刃离菲泽塔越来越近,菲泽塔却依然好整以暇地看着女王,一点也没有让开的意思。她倒要看看自己在女王心中还有多少分量,女王是会选择偏袒虚无飘渺的贵族特权,还是要菲泽塔能给她的真金白银。 可惜菲泽塔没能如愿以偿。 眼看着两位大人手中的佩剑就要刺破菲泽塔的衣服,白晨用两根手指夹住沃尔特?德弗罗的剑刃,就让他动弹不得,而看起来并不比一般人强壮许多的纳赛尔则是老鹰捉小鸡般把诺福克公爵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女王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随即腿一软,一坐倒在王位上。 菲泽塔有些嗔怪地看了看白晨和纳赛尔。白晨看到菲泽塔有危险,是真的紧张,即使接住了沃尔特?德弗罗的剑,点漆般的眸子中,焦虑的神色依然未曾退去分毫。纳赛尔则是悄悄地向菲泽塔摇了摇头她太莽撞了,居然敢试探君王,无论此番试探的结果如何,君臣关系都不会再回到从前的坦诚相待。纳赛尔存心破坏她的试探计划,是真的在救她的命。 “放开我,贱民!”诺福克公爵大叫。 “贱?民?”纳赛尔还是拎着诺福克公爵,一点也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只是拎着他转向自己,“难道在基督徒的世界,公爵的地位比国王还高吗?” 诺福克公爵刚发现拎着他的是纳赛尔,虽然顾忌他的王室成员身份,可是也放不下身为公爵的架子:“这里可不是你的国家,异教徒。” “我是说你竟敢在你的女王面前喧哗,”纳赛尔终于扔下诺福克公爵,“贱民”纳赛尔从小在各国游历,见多了民间疾苦,因此性情随和,不喜欢仗着王子的身份作威作福,但如果真的把他惹火了,王子的头衔也是个很好用的东西。 诺福克公爵一落地,就对上女王愤怒的双眼,立刻乖乖地蔫了。 “对付叛徒,就应该直接把他们送上断头台。”仗着女王亲戚的身份,沃尔特?德弗罗嚣张惯了,此时看到诺福克公爵在纳赛尔手里吃瘪,更加得意洋洋。只是白晨还夹着他的剑不放,让他的胜利显得也不那么光彩夺目。 第119章 摩西(7) “白船长,你该不会也是中国皇帝的儿子吧?”沃尔特?德弗罗故意用嘲讽的语气要求白晨放手。他可是两位英国国王的亲戚,更是现在的英国女王的姻亲,沃尔特?德弗罗就不信白晨也会是皇亲国戚。 白晨不答话,甚至都不屑正眼看沃尔特?德弗罗,只是手指暗中用劲。随着“当啷”一声,沃尔特?德弗罗手中的西班牙精钢长剑被他用手指生生夹成两截。 就在其他人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惊讶于中国功夫的精妙时,女王却是在飞快地思考对策。等到众人恢复平静,女王也想出了和菲泽塔和好的办法,当即板下脸:“白船长,纳赛尔王子,谢谢你们出手阻止了这场闹剧。” 白晨和纳赛尔向女王微微欠身,各自退下。 “诺福克公爵阁下,请‘您’好自为之,给上级贵族做个好榜样。” 诺福克公爵也蔫了,因此让沃尔特?德弗罗更加得意洋洋。 “还有你,德弗罗大人。”可惜女王没打算帮沃尔特?德弗罗说话,斥责他的语气反而比斥责诺福克公爵更加强烈,“朕知道你在去年镇压暴徒的行动中劳苦功高,朕也对你的忠诚和勇敢心存感激。但是请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出钱给你买盔甲、马匹、武器,是谁替你出钱雇佣士兵、抚恤伤亡者,才让你有机会去战场上立功。现在你仗着军功,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女王的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巧妙,在不同的人听来,就是不同的意思。 在沃尔特?德弗罗听来,女王是在提醒他,他能上战场立功,还是靠女王的器重。别以为仗着亲戚的身份,就能冒犯君威。伊丽莎白女王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苏格兰的玛丽女王,是因为她也是上帝钦定的君王。伊丽莎白女王不肯处死她,是生怕触犯了“只有上帝才能审判君王”的潜规则,让后人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她时,有先例可循,不是因为那点少得可怜的亲戚关系。伊丽莎白女王之所以能登上英格兰的王位,是因为她的父亲、异母姐姐、异母弟弟都是国王,而不是因为她的母亲出身有多高贵。就算德弗罗夫人是女王的姨母的孙女,也别指望一表三千里的血缘关系能在沃尔特?德弗罗惹火女王以后救他的命。 然而在菲泽塔听来,女王的话却是另一番意味女王是在提醒沃尔特?德弗罗,别忘了,他能够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是靠谁出钱帮他招兵买马。饮水莫忘挖井人,沃尔特?德弗罗靠斯第尔顿家的财力支持,才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女王赐予斯第尔顿家船长指定的继承人公爵头衔,他却在仪式上大声喧哗,打扰仪式的进行,说小了,是忘恩负义,说大了,是打狗不看主人,藐视君权。 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经历培养出的心有灵犀让菲泽塔准确清楚地接收到了纳赛尔的暗示作为平民,她试探女王的行为同样是藐视君权的大罪,太莽撞了。不过现在女王不但没有因为纳赛尔和白晨对诺福克公爵和沃尔特?德弗罗的冒犯而发难、借着指责他们来责备菲泽塔,反而为了顾全她的面子,把自己的亲戚当众骂得颜面无存,她该知足了。 诺福克公爵和沃尔特?德弗罗像两只战败的斗鸡,终于都悻悻然收了手。菲泽塔则像是刚意识到害怕,身子晃了晃,向前弯腰,用右手扶着眉心,然后放下。但是在手的阴影下,和女王一样的棕红色眼睛始终炯炯有神地看着女王。女王明白菲泽塔的意思菲泽塔以前和她说过,弯腰低头,以手扶眉心再放下,是印度人觐见皇帝的大礼。她接受了女王的示好,以后女王依然是她效忠的主人。 英格兰女王和英格兰女船王之间的第一道缝隙就这么被伊丽莎白女王高超的政治手腕和菲泽塔的单纯勉强修补了,只留下一道小小的疤痕,静静地等待时间带来适合的时机,最终裂成无法逾越的鸿沟。 诺福克公爵嘲笑德弗罗夫人是着名的荡妇玛丽?博林的后代,他们的孩子一定也遗传到了玛丽?博林的荡,仅仅是为了羞辱沃尔特?德弗罗。然而言者无意,却一个不小心道出了预言。 在男人统治的世界,红颜是祸水,在女人统治的世界,蓝颜也是祸水。让英格兰女王和英格兰女船王的关系出现第一道裂缝的是名不见经传的范?康拉德,而让她们彻底决裂的蓝颜祸水就是沃尔特?德弗罗与莱蒂斯?诺里斯的长子现在年仅三岁的罗伯特?德弗罗,十六年后伊丽莎白女王的首席男宠埃塞克斯伯爵。 站在人群后面的摩西自然看不到菲泽塔和女王“眉来眼去”只是对菲泽塔的身份越来越好奇。 素闻斯第尔顿船长为人张狂,从以区区一个平民的身份去招惹西班牙海军的疯狂行为中就可见一斑,因此斯第尔顿家的下人狗仗人势,甚至不把下级贵族放在眼里,也情有可原。看到菲泽塔以家庭女教师的身份陪在“斯第尔顿小姐”伊凡蒂的身边,摩西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家庭女教师是和贵族小姐最亲近的人,通常会受到主人格外的信任和青睐,而在英格兰首富家做家庭女教师,收入恐怕不会比摩西少。原来那个女人是斯第尔顿家的人,难怪二十先令那么大一笔钱都入不了她的眼,难怪小小年纪就有钱养面首,难怪张狂得敢用骑士枪把一个男爵从马背上撬下来。摩西对自己在剑桥的比武大会上的遭遇释怀了,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越来越看不懂。 如果仅仅是斯第尔顿家的家庭女教师,菲泽塔也太狂妄了。如果仅仅是让摩西一个小小的男爵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也罢,刚才可是英格兰唯一的公爵和女王的亲戚大打出手,她居然不怕死地故意站在他们中间,好像谅他们也没胆子伤害她区区一个女仆。 而面对此情此景,斯第尔顿家的船长们和水手们的反应就更耐人寻味了。作为陪着斯第尔顿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庭女教师,菲泽塔应该与斯第尔顿家的船员们没什么交情,可是刚才看到她有危险,除了歌利亚和白夜以外,每个人都分外紧张,仅仅是因为纳赛尔和白晨动作最快,才拔得了头筹,免了其他人动手的麻烦。其他的人没有动手,不过他们精彩纷呈的表情并没有逃过摩西的眼睛。歌利亚是被菲泽塔用武力打服的,对她没有敬仰,只有恐惧。无动于衷的人中只有歌利亚是真的不在乎菲泽塔的生死,甚至盼着她早死早好,让摩西看不明白,他贵为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之一,怎么会那么在意菲泽塔区区一个家庭女教师。而白夜之所以无动于衷,是因为看到白晨已经出手了,对儿子的武功有充分的信心,认为根本没有亲自出手的必要。然而除了他们以外的人表情都差不多不相信凭诺福克公爵和沃尔特?德弗罗的本事能伤到菲泽塔,又担心她真的受伤,同时又在掂量凭各自的本事,思索此时能做什么来保护她。但是所有人的决心都一样管他是英格兰唯一的公爵,还是女王的亲戚,敢伤害菲泽塔,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更让摩西胆战心惊的是他好像在那群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弟弟约瑟。而且约瑟还穿着和“人鱼号”的船员一样的制服。摩西以为自己眼花了,闭上眼睛晃了晃头,果然没有再看到约瑟,可是剧烈的心跳告诉他,刚才不是错觉。 为了确信刚才是自己眼花、看到了幻觉,摩西还特意问罗芙缇有没有看到约瑟。罗芙缇不假思索地给了他一句“你看错了吧”漫不经心的语气让摩西确信她根本没在听他说话。 罗芙缇确实没有听摩西说话。她现在忙得很。斯第尔顿家的雇员中不乏美男子,虽然上次在比武场见到的“钢蓝色眼睛的阿波罗”没有再出现,眼前的男人们依然秀色可餐。罗芙缇的眼睛像苍蝇盯着腐肉一样盯着风情各异的白晨、纳赛尔、格里菲斯、蒙纳戴兹兄弟、马修,甚至连奥尼恩都没有放过,想象他们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的情形。约瑟的相貌也十分出众,不过希律亚的存在说明斯第尔顿家的船员并不全是男人,因此在罗芙缇一瞥之下把约瑟也当成了女人,懒得多看他一眼。此时罗芙缇正忙着在斯第尔顿家的雇员中物色偷情对象,并安排先后次序,肯抽空搭理摩西,已经是只有丈夫才享有的天大的面子。 注释:a.沃尔特?德弗罗出身于英国名门,与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三世和爱德华四世都有亲戚关系,而他的夫人莱蒂斯?诺里斯的祖母玛丽?博林与伊丽莎白女王的生母安妮?博林是亲姐妹,一家人都是皇亲国戚。 b.安妮?博林王后的姐姐玛丽?博林年轻时,生活十分放荡,因此得了个“名妓”的外号。 c.诺福克公爵曾被卷入1569年英格兰北部天主教徒造反的叛乱阴谋,而沃尔特?德弗罗曾参与镇压该次暴动,并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d.在当时的欧洲,佩剑是贵族的特权,平民不可以。 第120章 摩西(8) 爵位授予典礼结束以后,就是大家期待的舞会了。纳赛尔和白晨因为刚才露了一手,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出众的相貌和异族人的身份更让他们格外受到女士们的青睐,以至于舞会一开始,就被女士们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水泄不通。罗芙缇几次想和他们搭讪,都被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女人们毫不留情地挤开。 纳赛尔是情场老手,即使被女士们团团包围,依然谈笑风生。当被问及有没有结婚,纳赛尔笑称“只要有人愿意放弃信仰基督教,还能容忍一夫多妻,我不介意照单全收” 害怕叛教会让她们下地狱的女士们立刻躲得远远的。 一群肤浅无知的女人,连为他放弃邪教信仰都做不到,还想做王妃?纳赛尔用礼貌的微笑压下心中的鄙夷。她们哪像他真正的“茜茜鲁尼王妃”是敢陪他一起去战场上同生共死、肯为他的国家忍辱负重、能和他在生死边缘性命相托的人。 从懂事起,纳赛尔就知道,异母兄弟都是争抢王位的对手。即使想对王位之争置身事外也没用。要想自己活命,兄弟就得死。纳赛尔从小见到的就是兄弟间彼此口蜜腹剑,明面上兄弟情深,暗地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毫无手足之情可言。因此卡夏尔一得到王位,就把所有的异母兄弟和他们的儿子全都杀了,女儿们有多远嫁多远,妻妾要么收入自己的后宫,要么“暴病而亡”永绝后患。虽然觉得卡夏尔的做法残忍,纳赛尔心里明白,这是保住自己性命的唯一方法,无可厚非。纳赛尔唯一的胞兄卡夏尔确实是个肯为纳赛尔着想的好哥哥,但是他是君王,心机太深,对得失也计较得太多。 纳赛尔从来就看不懂卡夏尔,只知道他是个可怕的人,为了达到目的,太清楚自己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纳赛尔不确信对一个连异母亲兄弟都能毫不犹豫地赶尽杀绝的人而言,胞弟的身份价值几许,能不能让他成为卡夏尔眼中“付不起的代价”只有菲泽塔让纳赛尔感觉到的是他向往的“平民式”的手足情深。单纯直率的“弟弟”经常会做出让纳赛尔吐血的事,让他哭笑不得。两个人经常吵架,吵不过就打,打完了还是好兄弟,谁都不会记仇,反而越打感情越好。在菲泽塔面前,纳赛尔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不用戴着人皮面具,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因为菲泽塔永远都不会陷害纳赛尔,只会凭着一腔热诚帮他,尽管“帮忙”结果往往是因为过于莽撞的性子导致越帮越忙,经常闹得反而是她自己需要纳赛尔的保护,让“哥哥”颇有成就感。 纳赛尔凭着鹤立鸡群的身高看到菲泽塔在包围圈外面陪着伊凡蒂,一脱离女士们的包围,就到她身边,说的是慕兰语:“你刚才太危险了。” “谢谢。”菲泽塔同样用慕兰语回答。 “还坚持要我做‘前夫’吗?” “你的意思是要做‘先夫’吗?” “不考虑让我做‘丈夫‘吗,爱妃?” “纳赛尔” “只有以慕兰王妃的身份,我和卡夏尔才能在你的女王面前保护你。”纳赛尔看到菲泽塔耳鬓的假发下面露出了金棕色的真头发,于是帮她把假发戴好,整理鬓角的暧昧动作惹得看上他的女士们醋意大发,而向来不把对方当异性的纳赛尔和菲泽塔都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既然你们的女王不允许你和你的心上人结婚,真的不考虑维持我们的婚姻关系吗?” 对王室成员而言,婚姻只是结盟的一种方式,菲泽塔刚想起来纳赛尔是个王子,是她自己想歪了。 纳赛尔凑到菲泽塔的耳边:“爱妃,在想什么?难道真的想做王妃?真可惜,我可没有养男妃的癖好。” 菲泽塔抬起头,认真地摸着下巴,似乎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和纳赛尔做真正的夫妻,然后用仿佛能穿透他的衣服的目光把他上上下下地扫了个遍,直看得纳赛尔寒毛倒竖,才给了他一句:“你别说,也就上半身勉强还能看看,下面的尺寸么唉,还真提不起兴趣。” “下面的尺寸你想试试吗?”纳赛尔说得咬牙切齿。小丫头果然是小丫头,根本不知道对男人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菲泽塔还来不及回答,突然察觉有什么东西袭来,出自本能地伸手接住,发现是一根衣带。飞过来的衣带缠住菲泽塔的手腕,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子一轻,直接飞进白晨怀里。 白晨可不是纳赛尔,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女人能有多热情主动,在淑女们的包围中铁青着脸步步后退,一直退到白夜和白晟身边,结果却是连累得他们一起遭殃。 看外国人,总难免会觉得“长得都一样”而且白夜、白晨和白晟本来就是父子、兄弟,彼此之间三分形似,七分神似。现在三个人站在一起,别人分辨不出哪个才是刚才出手的“白船长”于是三个人都成了攻击目标。白家父子三人从来不曾如此怨恨自己为什么要费神去学欧洲的语言,因此周围的女人叽叽喳喳地问的白痴问题他们全都听得懂。中国人什么都吃吗?中国人都会武功吗?中国皇帝的后宫里有多少女人?中国的大街都是用黄金当地砖铺路,河里流的都是牛奶和蜜糖吗?马可?波罗的游记里写的都是真的吗?最后绕到了最要命的问题上你们结婚了吗。 白晨和白晟一起眼光复杂地盯着白夜叫你不肯把娘带来,现在后悔了吧?中国人没有戴婚戒的习惯,白夜又长得一点也不像年近半百的人,反而像是白晨和白晟的哥哥,自然也成了未婚淑女们的猎物。现在阿妙不在,看他怎么脱困。 想不到白夜不加思索地把两个儿子往前一推:“我儿子。”自从白晨追在约瑟身后不放,白夜现在对儿媳的标准降到“只要是女人就好”正好趁机把儿子卖了,自己赶紧走人。 这是亲爹吗?没娘的孩子果然没人疼。白晨在心里哀叹。阿妙也不是亲娘,是后娘,听说欧洲的宴会有带夫人出席的习惯以后,只是为了一起出席宴会,和白夜闹过一阵子,最后还是被他说服了,乖乖留在家里不“抛头露面”只是威胁白夜回来以后,她保证折腾得他一个月别想下床。如果换了是白夜的发妻、白晨的生母刘氏估计连闹都不会闹,只会自觉地在家里等丈夫和儿子回来。 眼前不介意“抛头露面”的女人们美人蛇般缠着白晨。白晨无奈之下抓过菲泽塔:“我娘子。” 这家伙,还把姑姑当长辈吗?虽然菲泽塔只是辈分高,年纪还比白晨小得多。菲泽塔刚回头,白晨已经脚底抹油,不见人影。而白晟也不怕死地来了一句“我嫂子”趁着众人没有反应过来,跟着父亲和哥哥一起开溜。 那两个小子完了菲泽塔正卷着袖子,考虑是去阿妙姐面前告状、让她去打她的两个儿子的,还是她这个做姑姑的自己动手算了,就听见背后不断传来尖酸刻薄的话。 刚才纳赛尔和白晨惊艳了所有人的眼睛,可是接着纳赛尔赶走了献殷勤的淑女们,陪在菲泽塔身边。虽然别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任谁都听得出极其熟稔的语气,姿态更是十分亲昵。白晨更好,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娘子”一个毫不起眼的家庭女教师居然能得到斯第尔顿家两位相貌英俊的旗舰船长的青睐,自然让出身高贵、美艳动人、花枝招展的贵族淑女们的心里十分不平衡,因此给菲泽塔的话都是有多难听就骂多难听。 “这女人到底多不要脸,对男人见一个勾搭一个。” 喂,拜托,先看看清楚到底是谁勾搭谁好不。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长的寒碜样。” 菲泽塔知道自己长得寒碜,可是她至少还有勇气不化妆就上街。再说长得寒碜又怎么样?她还没有自恋到离不开镜子,每过几分钟,就要拿出镜子来顾影自怜一番。自己的脸平时自己又看不见,身边的男人长得不寒碜就行了。 “看看这衣服,是女仆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身份,就敢往男人身上贴。” 她的意思是只要身份够高贵,就有资格往男人身上贴了吗。 “要我看,就是因为身份低,所以才敢破罐子破摔,那么不要脸。半夜都爬到男人床上去了吧?” 原来爬男人的床要半夜去爬,看来这位挺有经验。 “怎么?哪位船长同情她,和她睡过觉,她就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虽然顶着一副麻雀般的皮相,女王给菲泽塔起的外号也是“麻雀”菲泽塔没有勾搭上什么有权有势的男人,就已经自己变成凤凰了,可真是对不起狗眼看人低的诸位。 不过就像男人最容不得别人怀疑自己的床上功夫,女人也最容不得自己的脸遭人诋毁,哪怕她自己也不觉得自己长得多漂亮。菲泽塔背对着那些肤浅的女人,拳头松了紧,紧了松,突然很想按照她们说的,做个“下贱”的女人。 普通富豪都有四五个,菲泽塔可是全英格兰最有钱的人,家里要是不养上一后宫的男宠,未免也太对不起自己的身份地位了。卡夏尔一心盼着菲泽塔能和纳赛尔结婚,纳赛尔也没有特别反对,甚至主动提出要和菲泽塔继续保持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只要她有意,让“前夫之三”变成真正的丈夫并不难;菲泽塔的长相特别符合中国人的审美观,不止一次惊艳到白晨,甚至让他一度追在她后面形影不离,提出非她不娶。阿妙姐从来就不曾反对过白晨和菲泽塔的婚事,白夜现在对儿媳的要求已经降到“是女人就万事大吉”公婆的关也过了。更何况现在白夜一家是寄人篱下,就算菲泽塔提出要收他的儿子做男宠估计白夜会直接一掌劈死她算了;格里菲斯当年是为了摆脱奴隶的身份出人头地,又没有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看出来菲泽塔是女的,才会和克里斯蒂娜结婚。如果当时菲泽塔有心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格里菲斯已经结婚了,和克里斯蒂娜生活在一起,还挺幸福;当年在大明国的时候,“前夫之二”梅清源为了娶到菲泽塔,连“辞官入赘”都说得出做得到,如果菲泽塔要他来欧洲陪自己,他一定愿意;然后然后估计在她付诸行动以前,范就会先把她给生吞活剥了,让她没法再去惦记别的男人。 “她们好像在欺负小姐,”伊凡蒂拉了拉纳赛尔的衣摆,“你不去帮帮她吗?” “我为什么要去帮?”纳赛尔还在为“下面的尺寸让人提不起兴趣”郁闷,可是看到伊凡蒂泪汪汪的眼睛,还是同情心泛滥了,“好吧,伊凡蒂,只要你肯叫我‘爸爸’,我就去帮你的小姐。” 伊凡蒂把纳赛尔的玩笑当真了,立刻板下脸来:“爸爸才不会在小姐需要他的时候和我谈条件呢,你永远也代替不了爸爸,异教徒。” 伊凡蒂走了,留下纳赛尔一个人在墙角郁闷。他就那么不招小孩待见吗。 菲泽塔考虑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让嘲笑她的贵族淑女可以铭记终身的教训她要扮男装去她们,玩弄她们的感情,然后一个一个甩掉正当菲泽塔的表情变得越来越狰狞,一个稚嫩的嗓音为她报了仇。 “我说你们几个,长成这样,还有勇气出门,真是让我钦佩得五体投地。” 因为说话的嗓音太嫩,淑女们以为是哪家的小孩,正想反驳,一对上奥尼恩仿佛用祖母绿做成的眼睛,看到他身上穿着“人鱼号”船员的制服,一个个都忙着掏镜子,检查自己是不是被什么妖术变得奇丑不堪。 “别看了,小心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想吐,影响别人的心情,虽然呕吐的样子也没法让你们的脸变得更丑。”奥尼恩一边继续说着尖酸刻薄的话,一边走到菲泽塔面前,尽量优雅地向她弯腰行礼,“愿意和我出去散散步吗,小姐?虽然和罗思丽庄园比,外面的风景也不怎么样,不过至少比这里好,还看得下去。” 这个小男孩果然是“人鱼号”的船员,还进过斯第尔顿船长的罗思丽庄园!如果能接近他,或许就有幸一睹斯第尔顿船长的庐山真面。听说斯第尔顿船长不仅很有钱,而且俊美非凡,以至于只能整天蒙着脸,免得看到他的男人都羞愧而死,看到他的女人都被他迷得非他不嫁。在贵族淑女们眼中,奥尼恩立刻成了一个能让她们嫁入豪门的机会,一双能帮她们飞黄腾达的翅膀。可奥尼恩甚至都不屑瞥她们一眼,只是执着地看着菲泽塔,向她伸出手,等她接受他的邀请。 “不打算请我跳舞吗?”奥尼恩做的是邀舞的动作,却是邀请她去散步,菲泽塔尽量憋住笑,免得扫了他的面子。 “我”奥尼恩的脸上浮起一点红晕,“我不会跳舞。” “很荣幸,先生。”菲泽塔把手交到奥尼恩手里,和他一起离开恨不得用眼中的怒火把菲泽塔活活烧死的贵族淑女们。 “真不愧是做下人保姆的,知道怎么逗小孩喜欢。”罗芙缇的嗓音不温不火地传来。 “你说谁是小孩?”火爆脾气的奥尼恩立刻就要往回冲,“我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会计较自己是不是能算大人,就是小孩脾气的最大特点。菲泽塔拉住奥尼恩,免得他也成为她们嘲笑的对象。 “那么我够资格吗?”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插入他们的谈话。 “啪!”罗芙缇感觉像是被人当众抽了一个又响又亮的耳光。去帮菲泽塔解围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摩西。 “美丽的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摩西牵起菲泽塔的手吻了吻,“女人魅力最大的证明,就是同性的妒忌和异性的青睐。你一定非常感谢这些小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魅力有多大。”对,菲泽塔身上有一种让摩西看不懂的魅力。这个女人长相一般,身材平平,倔强暴躁的性格又没有半分女性应有的温婉,却不仅能和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们打成一片,就连“人鱼号”的船员都向着她。好极了,她成功地勾起了摩西的好奇心。 第121章 摩西(9) 虽然嘴上说得好听,摩西的语气冰冷,好像生怕菲泽塔会以为他说的是真心话,而不是客套话。菲泽塔本来就是个护短的人。奥尼恩来帮菲泽塔解围,却反而落得一起受气,如果菲泽塔接受摩西的殷勤,就会让奥尼恩下不了台。菲泽塔自然见不得自己人受委屈。 “你谁啊?”菲泽塔毫不留情地给等着听她谦逊几句或者感谢恭维的摩西当头一棒。 “摩西?奥利维尔男爵。我们在剑桥的比武大会上见过面。” 菲泽塔皱起眉头。就像不会有人刻意去记自己在大街上遇见的每一个陌生人的长相,不是菲泽塔存心不给面子,是真的根本就从来没把摩西放在心上,所以即使他提起自己的名字和第一次见面的地点,菲泽塔还是只想得起来自己确实去过那么一个地方,对摩西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摩西用眼神把罗芙缇和其他的女人都赶走以后,才叹出一口气:“问你要手绢做信物,结果被你从马背上撬下来的那个” “哦那个‘先知?橄榄树男爵’。”菲泽塔终于想起来了。 摩西突然很佩服那些敢缠着菲泽塔的人都是怎么对付这么个怪胎的,但还是耐着性子:“我也觉得‘摩西?奥利维尔’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奇怪,不过我母亲的外祖母是西班牙人,她没有给我起‘何塞?玛利亚’a之类的名字,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听到摩西的自嘲,菲泽塔终于忍不住笑喷了。摩西也终于成功地挤走奥尼恩,获得和菲泽塔单独聊天的机会。 在舞厅的另一头,约瑟躲在柱子后面,双眼紧紧地盯着和摩西相谈甚欢的菲泽塔,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颤抖的手让杯子中琥珀色的液体晕出一片片涟漪。 “小姐,我能请你跳舞吗?” “看不出我是男的吗?”约瑟现在没心情理会别人,说话的语气十分不耐烦,可一看清发出邀请的绅士,吓得一个踉跄。要不是对方及时扶住他,恐怕他就直接摔倒在地了。 “看出来了。不过我猜你也不想让你哥哥发现你,对吗?约瑟?奥利维尔。”对方顺势一搂,把约瑟抱在怀里,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眼角微翘的狐狸眼是和克里斯蒂娜一样的海蓝色,妩媚中带着几分狡猾,让人无法想象这样一双眼睛长在一个男人脸上,会是什么情形。可眼前的男人就是偏偏长了这么一双媚入骨髓的狐狸眼,不会让人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也不会让人误会性别。 “您还记得我,黑斯廷斯男爵。” “我对人能过目不忘,尤其是美人。”成功地看到约瑟一脸惊恐,路德维希才颇有成就感地放开他,转而打量他的衣服,“你现在是‘人鱼号’的船员了?脾气见长嘛。” “我”约瑟哑口无言。 自从“黑斯廷斯男爵”还是路德维希的父亲亨利?黑斯廷斯的时候,黑斯廷斯家就是奥利维尔家大多数生意的重要支柱,因此路德维希与摩西、约瑟见过几次面,约瑟也大致知道黑斯廷斯家的情况。 黑斯廷斯家一直都是英格兰商人的老贵族,在斯第尔顿家族崛起以前,英格兰首富是路德维希的父亲亨利?黑斯廷斯男爵。路德维希是老黑斯廷斯男爵夫妇生了六个女儿以后才得到的独子,一出生就剥夺了眼巴巴地盼着继承老丈人遗产的大姐夫查尔斯?欧?哈拉男爵的继承权,于是自然而然地成了姐姐们的众矢之的,只有小姐姐克里斯蒂娜因为是么女,和路德维希年龄相近,又没有利益冲突,和他的感情还比较好。大姐玛格丽特?欧?哈拉男爵夫人视路德维希为眼中钉,小姐姐克里斯蒂娜?格里菲斯热爱毒药,家里到处都是能用来杀人的“品”要不是成为斯第尔顿家的雇员以后,约瑟发现克里斯蒂娜仅仅是表面上天真烂漫,其实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他真要纳闷路德维希是怎么安然无恙地活到成年的。不过想来这些年路德维希也是过得战战兢兢,因此在成年仪式上宣布放弃除了男爵头衔以外的所有继承权,然后开始脱离家族的保护,闯自己的事业。 事实证明路德维希脱离家族来保住性命,然后再慢慢东山再起的决定非常明智。现在全英格兰的商人除了斯第尔顿家族以外,都唯黑斯廷斯家族马首是瞻,以至于如今对年轻人提起当年的英格兰首富亨利?黑斯廷斯男爵,一定要再加一句“就是路德维希?黑斯廷斯男爵的父亲”对方才知道亨利?黑斯廷斯是谁。虽然黑斯廷斯家族略微逊色于暴发户斯第尔顿家族,只能屈居“第二”的地位,两者的差距也非常小,基本上是平分秋色。因此两个家族的关系简直可以用“针锋相对”来形容,一找到机会,就毫不留情地互相打压。 从小时候起,摩西和路德维希就以各自家族的继承人的身份打得火热,而在家里像个多余的人一样的约瑟多半仅仅是躲在旁边看,约瑟怎么也想不到路德维希居然还记得他。现在摩西?奥利维尔成了奥利维尔男爵,幼年时一起玩耍的友情让路德维希和摩西更近一步地成了可以互相信赖的生意伙伴,可约瑟却成了斯第尔顿家的船员,而且已经打入核心,直接成了整天与菲泽塔形影不离的“人鱼号”船员,路德维希会不会认为这是一种背叛。 路德维希还在打量约瑟:“我听说你在去年就因为参与北方天主教徒的叛乱而被捕、处死了,现在怎么成了‘人鱼号’的船员?” 约瑟这种胆小怕事的书生像是会参与叛乱、企图颠覆国家政权的人吗?约瑟在心里苦笑。是啊,天意弄人,要不是经历过这一切,约瑟怎么会成为奴隶市场上的货物?怎么会被卖到“人鱼号”上?又怎么会有今天。 “对,黑斯廷斯男爵,您认识的约瑟?奥利维尔早就死在监狱里了,不论他是不是冤枉的。”约瑟苦笑,“我只是约瑟,‘人鱼号’上的无名小卒。” “‘无名小卒’?”路德维希带着大人看小孩说谎的表情看约瑟,“居然有人说‘人鱼号’的船员是无名小卒。” “随您怎么说吧,黑斯廷斯男爵,反正除了我父亲以外,奥利维尔家的人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他们的家人,不是吗?我父亲死后,我和奥利维尔家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如果您认为我现在为斯第尔顿船长工作是对您的背叛,只管去报复摩西好了。他现在是奥利维尔家的当家人,但再也不是我的哥哥。至于我可能现在已经不在您的手掌心里了。” “啊看来你确实不是我认识的约瑟了。我认识的约瑟从来都只敢缩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即使被人欺负了,也只会忍气吞声。现在这个小约瑟居然还会顶嘴了。不错,是个很好的进步。”路德维希没有被约瑟带着几分狐假虎威的语气激怒,反而饶有兴味地继续把约瑟的情绪当玩具,“不过现在摩西不是你的哥哥,却也不是陌生人,不是吗?我没记错的话,美丽的罗芙缇?奥利维尔男爵夫人以前是你的恋人吧?现在却成了你的嫂子。你是不是也能像抛弃‘奥利维尔’这个姓氏一样抛弃她呢?” “我的罗芙缇”约瑟的勇气在瞬间被路德维希准确无误地被击得粉碎,“她现在过得幸福吗?” 第122章 摩西(10) 路德维希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对约瑟的问题避而不答,然后饶有兴味地打量和摩西在一起的菲泽塔:“那个姑娘是谁?” “维多利亚小姐,斯第尔顿小姐的家庭女教师。”约瑟不会傻到在菲泽塔以伪装示人的时候把她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尤其是当着老板在生意场上的对手的面。 “啊维多利亚小姐我明白了。” 路德维希把约瑟藏到柱子后面,便不再管他,先在人群中找出格里菲斯,和他说了几句话,二人随即分头行动。格里菲斯去邀请女王跳舞,而路德维希走向菲泽塔,也不管她在和摩西聊天,不由分说地抱过她就一口亲下去。 傻眼的不仅是约瑟和摩西,不仅是眼巴巴地盼着嫁给路德维希的淑女们,还有被吻得莫名其妙的菲泽塔。 “黑斯廷斯男爵,请‘您’放开我。”菲泽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很想装出刻板的家庭女教师的样子,用严厉的语气要求路德维希放尊重些。可是路德维希的嘴唇从头至尾都没有离开过菲泽塔的嘴唇,弄得她说出来的话都含含糊糊,除了与她嘴唇贴着嘴唇的路德维希以外,谁都听不清楚。原本极其严肃的话也因为两人暧昧的姿势,根本严肃认真不起来,倒像是小两口打情骂俏。 “北斗看到我老爹的鬼魂了?”路德维希还在啃咬菲泽塔的嘴唇,吻得极为深情。 “路易”菲泽塔眯起眼睛,“放开我。” “别担心,女王现在没心思注意我们。”路德维希还是一点也没有放开菲泽塔的意思。 菲泽塔越过路德维希的肩膀,看到女王在舞池中和格里菲斯跳舞,而女王的男宠们正在用眼神把他千刀万剐。这个精明得讨人厌的家伙,即使是临时兴起的主意,都能做得滴水不漏。菲泽塔忍不住给了天花板两个白眼。 “其他人么”路德维希的狐狸眼中却是笑意渐浓,“待会儿不论我说什么,你都只管应是。” “待会儿再和你解释。” 可惜菲泽塔从来都不是会听话的乖孩子。路德维希一放手,菲泽塔就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巴掌,然后半点面子都不给地立刻转身走人。 摩西已经彻底傻眼了。 “宝贝儿,下次换个和平点的暗号好吗?”路德维希摸了摸脸上的巴掌印,依然一脸调笑。 “黑斯廷斯男爵,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斯第尔顿小姐的家庭女教师维多利亚小姐。”路德维希说的是约瑟刚告诉他的身份,“奥利维尔,以后别和她走得太近,会害了她,也会害了我。” “黑斯廷斯男爵,难道您” “难道我什么?”路德维希似乎对刚才挨的一巴掌毫不介意,甚至还挺享受。 摩西越来越看不明白了。路德维希不论是家世、长相还是赚钱的能力,都毫无可挑剔之处,是全英国的妈妈们梦寐以求的金龟婿,因此他的身边从来都不缺绝色美人环绕。可如今路德维希居然当众强吻一个出身卑微、相貌没有丝毫出众之处、性情粗暴的家庭女教师,被对方扇了一巴掌,貌似还对刚才的“肌肤之亲”甘之如饴。 看到摩西精彩纷呈的表情,路德维希猜到了“难道”后面的内容。 “你以为我想娶她?”路德维希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啊,可我不是她心里的人。” 摩西见过“她心里的人”那个钢蓝色眼睛的男人,长得非常英俊,虽然平时板着一张明明白白地写着“生人勿近”的扑克脸,每次冰冷的钢蓝色眼睛一转向菲泽塔,就会变得柔情似水,任谁都看得出他对她一往情深。现在在女王的宴会上,纳赛尔、白晨、路德维希都表现得对菲泽塔青睐有加,加上摩西为了套出菲泽塔的身份而做的恭维摩西有一种预感估计等到明天,整个英格兰对女性的审美标准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路德维希搭上摩西的肩膀,同时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奥利维尔,你永远不会背叛我的,对吗?” “我们认识多久了?你还信不过我吗?” “我就知道我可以信赖你。”路德维希似乎挺欣慰,“斯第尔顿家族有使用苏伊士运河的特权,还垄断了欧洲与中国的贸易,而我的生意范围几乎仅仅局限于英格兰,却依然能做到和斯第尔顿家平分秋色。知道为什么吗?” 摩西摇头。 “斯第尔顿家有我的眼线。” 摩西明白了。难怪一个应该待在小姐身边寸步不离的家庭女教师会和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们以及“人鱼号”的船员们打成一片,原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路德维希的眼光不错,“家庭女教师维多利亚小姐”确实是个非常能干的女人。 “别去招惹维多利亚,算是帮我。”路德维希故意让摩西看到他脸上的巴掌印,表示他为了保住“眼线”做出的牺牲,“如果她和你太亲热,弄得斯第尔顿不再信任她,我也就完了。” 摩西连忙点头。 路德维希充满信任地拍了拍摩西的肩膀:“兄弟,帮个忙。现在我要去‘尝试着斯第尔顿家的家庭女教师’,好在老对手身旁‘安插眼线’。如果有必要的话,帮我引开其他人的注意力,别让人发现我们不在。” 摩西一口答应。 路德维希向宴会厅外面的花园走去,没走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调皮地把食指按在嘴唇上,对摩西做了个“替我保密”的动作,然后才消失在夜色中。 摩西为小时候的玩伴关系给他和路德维希的友谊打下的基础庆幸。 小孩还不会算计别人,对所有的玩伴都是真诚的,也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真诚地对待别人,就也会受到别人真诚的对待,直到长大以后,小时候天真的想法被成人世界的残酷砸得粉碎,才发现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丑陋可怕。路德维希才二十来岁,比摩西年幼得多,是刚走出孩子天真烂漫的世界、开始接触面目可憎的成人世界的年纪,摩西能体会他的心情。摩西自己刚开始接触到充满尔虞我诈的成人世界时,就觉得大人的世界非常害怕,恨不得时光倒流,让他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回到能和小伙伴一起心无芥蒂地玩耍的日子,永远不要长大,因此格外思念从小就在一起的玩伴。现在路德维希的心情想来和当时的摩西是一样的吧?想借由从小一起长大、一直互相坦诚以待的玩伴来逃避成人世界的丑陋。摩西很高兴自己能得到路德维希的信任和青睐。是啊,路德维希确实分外信任他,甚至连他在斯第尔顿家安插的眼线都能与他分享,奥利维尔家终于成了黑斯廷斯家最忠实的伙伴,或许摩西也可以把父亲留下的产业发扬光大了摩西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因此没有注意到路德维希只要他保证永远不会背叛他,却没有保证他自己不会背叛摩西。 看到摩西对自己的要求满口答应,确信摩西确实对自己的说辞深信不疑,一走出宴会厅,路德维希的嘴角就勾起嘲弄的笑。 注释:a.西班牙人信奉天主教,很 第123章 摩西(11) 一离开燥热的宴会厅,菲泽塔顿时感觉就连呼吸都自由了许多。天气渐渐寒冷,花草渐渐枯萎,只剩不怕冷的茶花依然怒放枝头,散发着冷艳的香味。 “路易,别躲了,出来吧。”菲泽塔对着茶花树说。 “菲兹,又迷路了?”清凉的晚风吹过,树叶一片动听的沙沙声。一个人影从茶花树后面走出来,嘴角挂着诱人的笑:“能不能偶尔假装没发现我一次。” “干什么?” 路德维希看着菲泽塔,扭头吻了吻树上盛开的花朵,抖落了几颗露珠,挂在他又卷又长的睫毛上。朦胧的月光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他线条优美的下颚和脖子上一片细腻的皮肤,只能看清一双妩媚的狐狸眼与树上的花朵相映成趣,在迷离的夜色中旖旎成万千风情。 菲泽塔心领神会,从树上摘下路德维希亲吻过的花朵,放到他的嘴边:“咬着” 路德维希听话地横咬住还散发着草木清香的花梗。 又是一对甜蜜的恋人。这就是花朵的命运啊虽然被人从树枝上摘下来以后,等待茶花的命运就是很快枯萎,美丽的茶花依然为自己能看到一对有情人而高兴。少年有着让自恋的茶花都惊叹的英俊容貌,温柔的亲吻让清高的茶花都忍不住一阵颤栗,不知是沉醉于少年的嘴唇柔软的触感,还是那美丽的颜色让茶花的花瓣都自叹弗如。不论如何,茶花知道少年面前的少女一定在羡慕它能比她的嘴唇更早得到少年的吻。 “免得你咬到舌头。”路德维希咬住花以后,菲泽塔不加思索地对着他的就是一脚。 路德维希不躲不闪,只是嘴里花稍微动了动:“你要是不怕被我妈唠叨死就尽管踢。” 菲泽塔堪堪收住了膝盖,一把将花朵从路德维希的嘴里拽出来:“算你妈狠。” “不服气?”路德维希从菲泽塔手中拿过花,折掉被扯坏的花梗,一片一片摘下不尽如人意的花瓣,直到茶花的样子让他满意了,才放在挺直秀美的鼻子下,深情地嗅取其中的芬芳,“那也别拿无辜的花朵出气。看你这样,哪里像个女孩子。” “路易,里面有毛毛虫。” 路德维希的动作一滞,但很快就重新挂起醉人的笑靥:“你是蝙蝠吗?这么黑的天,都看得出毛毛虫。” 多么美丽的人类啊!美丽得让人感到即使死在他的手里,都是莫大的幸福。茶花看着路德维希的笑容,看得痴了,看得忘了自己的花梗正在他的手中流着血。 “怎么了?”路德维希用茶花柔软的花瓣代替手指,去搔菲泽塔的下巴,“想不出别的能威胁我的事了吗?” “路易”菲泽塔挂起牲畜无害的笑容,“你给我等着,回头就把你外甥塞在你的被窝里。” 路德维希一听到“外甥”终于没心情和菲泽塔玩游戏了,随手把刚才还放在唇边亲吻的茶花扔在树下的泥土里,双手叉腰,仗着身高优势俯视菲泽塔:“不就亲了你一下,至于这样报复我?”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路德维希在这个世界上最害怕的就是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母亲汉娜?黑斯廷斯夫人,一个是他的小外甥克里斯蒂安?格里菲斯。路德维希对这两个人的恐惧其实是一码事汉娜?黑斯廷斯夫人非常喜欢小孩,自己一口气生了七个孩子不说,生平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能尽早结婚、给她生一大群的孙子。 原本克里斯蒂娜还没结婚的时候,路德维希还有个战友,可以帮他一起抵御黑斯廷斯夫人的唠叨。尤其是克里斯蒂娜毒死了第一个丈夫,以至于没有人再敢向她求婚以后,路德维希以为克里斯蒂娜的单身生活会维持很长时间,或者干脆一辈子不结婚,为此暗暗松了一口气。想不到没过多久,克里斯蒂娜就遇上了格里菲斯,两个人飞快地把结婚、生孩子的任务全都完成了。于是从此以后,承受黑斯廷斯夫人关于尽早结婚、生孩子的唠叨攻击就成了路德维希一个人的事。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格里菲斯夫妇比起带小孩,都更擅长用毒药使坏,每次遇到点什么大事小事,就把小克里斯蒂安交给外婆照顾。和外婆接触太多的直接后果就是克里斯蒂安第一个学会叫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舅舅” 在其他孩子都还只会发“爸爸”“妈妈”之类的简单音节的词时,克里斯蒂安已经会喊“舅舅”了,黑斯廷斯夫人乐得合不拢嘴,直说克里斯蒂安是个天才。而每次克里斯蒂安喊“舅舅”黑斯廷斯夫人就会盯着路德维希这个唯一的舅舅,直到他在母亲充满威压的视线迫下放下手头正在做的工作,去给克里斯蒂安换尿布、喂饭、哄他睡觉,一面忍受一个婴儿能给人带来的所有折磨,一面忍受一个老太太着他尽快结婚生孩子、好尽早“享受”天伦之乐的唠叨看在耶稣?基督的份上,在路德维希看来,天伦之乐从来都不是“享受”而是不折不扣的“忍受”更严重的是路德维希很怀疑如果格里菲斯夫妇一辈子都这样,动不动就把孩子扔给路德维希照顾,等克里斯蒂安长大以后,到底还会不会记得谁才是他的父母。 菲泽塔沉了沉嘴角,给了路德维希一副“你活该”的表情:“我说你这家伙,强吻别人成习惯了是不是?” “当初是谁把我摁在地上强夺初吻?还上下其手摸了个遍。” “你说的是‘尼可’吧。” “‘尼可’那是手吗?” “我可只记得某人求婚不成,就把我摁在地上强吻。那可是我的初吻啊” “初吻什么?在那以前,你已经强吻过我了。”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菲泽塔的右眼变成了血红色:“小主,别吵了,那是我做的。” “北斗?”路德维希向菲泽塔伸出拳头,“好久不见。” “路易?人类长得真快,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北斗控制菲泽塔的右手,和路德维希击拳作为招呼。 “真怀念那时候在孤岛上的日子。”路德维希无限感慨,“不管你相不相信,那都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一回来就忘了当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路德维希不回答。菲泽塔不会明白,他确实想念当初和她一起落难时在荒岛上的日子,虽然经常吃不饱,却每天过得无忧无虑。不象现在,虽然每天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却必须面对无数对他不怀好意的人,处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日子让路德维希即使生活在锦衣玉食中,也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即使回到了人类的社会,菲泽塔依然不是需要他费心思去对付的人。 很多人都只知道路德维希是脱离黑斯廷斯家族以后,才靠自己的努力飞黄腾达的,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路德维希放弃继承权、白手起家时,还有一个合伙人,而那个合伙人自称为“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 六年前,路德维希还只是黑斯廷斯家的公子,而菲泽塔还是欠着八百马克高利贷的“英格兰首负”路德维希为了考验自己的能力,向父母主动请缨,要求去威尔士替父亲谈一笔生意,而菲泽塔则是在马修的陪伴下去海上找穷凶极恶的通缉犯,想用他们的悬赏来还债。三个人凑巧坐了同一艘船,这艘船又遇上了海盗,三个人又一起成了海盗的俘虏。后来海盗船遇上风暴,海浪只把四名幸存者路德维希,马修,菲泽塔,还有当时抢劫他们的海盗船长、现在的“人鱼号”大副凯撒送到了一个无名的孤岛上。他们在孤岛上捡到了“尼可”的蛋,捡到了“北斗”捡到了无数的宝藏,还捡到了经历过同生死、共患难以后可以性命相托的情谊。 吵完了,菲泽塔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路易,我们这样出来,会不会让人看到?” “怕别人说我们偷情?” 菲泽塔一脚踢在路德维希德尔小腿上:“和你说正经的。” “黑斯廷斯男爵牺牲色相,斯第尔顿家的女仆,以打听对手家的内幕,有什么不对吗?奥利维尔那边我也帮你摆平了我说你是我安插在斯第尔顿家的眼线。” “你这个眼线安插得可真好。”菲泽塔抱起胳膊,“不过为什么要对他多此一举?” “是你自己不长心眼。”路德维希点着菲泽塔的眉心,“普通的家庭女教师性格会这么嚣张吗?会有这么好的身手吗?会懂这么多外语吗?会和斯第尔顿家的船长们有这么深的交情吗?会和‘人鱼号’的船员打成一片吗?” 菲泽塔一连被点了四五下,才抓住路德维希的手指:“在剑桥的比武大会上,是你让他来招惹我的吧?” “你不说我还忘了,”路德维希从菲泽塔的掌握中抽出自己的手指,继续点她的眉心,“你居然还出乎我意料地理他了,害得我打赌输了二十先令。我也不要你全额赔偿,风险均摊吧,你给我十先令就够了。” “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刚在直布罗陀海峡丢了四十多艘船” “十先令还不够买你一面船帆的。债多不愁,还钱吧。” “对,我都丢了四十多艘船了,你还连一面船帆的钱都要从我这里拿走。”菲泽塔抓着路德维希的肩膀前后摇晃,“你不过是打赌输了二十先令而已。愿赌服输,又没有人着你和那个橄榄树男爵打赌不是?输得倾家荡产也是你活该。再说了,让你看了一场好戏,我还没有收门票哪” 看着撒泼耍赖就差满地打滚的菲泽塔,路德维希无语了。听到“十先令”她的第一反应倒不是“你还稀罕十先令”而是先和他哭穷。堂堂英格兰首富居然和他这个万年第二哭穷!而且在直布罗陀海峡,和西班牙的一战打掉了四十多艘船,也不见菲泽塔皱一下眉头,现在为了十先令,就大有不把路德维希晃出脑震荡不罢休的架势。难怪现在的英格兰首富是仿佛从天上掉下来般突然崛起的斯第尔顿家族,而不是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的黑斯廷斯家族。菲泽塔的思维方式果然不是路德维希之类的凡夫俗子可以揣测的。 见路德维希被自己摇得没反应了,菲泽塔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女王陛下可知道我现在的身份。要是让她看到我们在一起怎么办?” 虽然菲泽塔已经放手了,路德维希扶着额头,还觉得有点晕,说的话却一如既往的思路清晰:“姐夫是干什么用的?”当然是用来色诱女王陛下的。 “难道你指望格里菲斯和女王跳上一晚上的舞?” “然后明天克里斯蒂娜不是想毒死我,就是想谋杀亲夫,再要不就是弑君了。” “谁让你姐夫的魅力那么大,硬是把只爱毒药不爱男人的‘毒娃娃’都变成了怨妇。” “嗯,是啊。”路德维希看似赞同地点头,接着对着菲泽塔的眉心又是一顿狠点,“你以为我是你?会连这点都没想到。” “你想到什么了?” “菲兹,跟我来,带你去个好地方。”路德维希拉起菲泽塔的手,好像两个人还是无忧无虑地在荒岛上光着脚奔跑的孩子,任由被菲泽塔摘下的茶花在泥土中欲哭无泪。 原来这两个人不是恋人。既然不是恋人,摘它下来干什么原本打算听一晚上情谊绵绵的茶花看到路德维希和菲泽塔像一对亲兄妹,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鲜红的花瓣才代替眼泪洒了一地。 第124章 摩西(12) 路德维希带着菲泽塔找到花园迷宫中的凉亭,自己先爬上亭子的屋顶,然后向菲泽塔伸出手,打算拉她上去。菲泽塔习惯性地伸左手,无名指上的璀璨立刻吸引了路德维希的注意。不过路德维希只是一愣,随即恢复常态,拉菲泽塔坐到自己旁边,然后才开口:“你和多塞特侯爵结婚了?” 菲泽塔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但很快就自暴自弃地垂下眼:“你看到他了?在剑桥。” “就算没看到他,只要看到你的戒指,也能猜到。”路德维希拉过菲泽塔的左手,玩她的手指,“如果一个女人宁愿放弃近在眼前的飞黄腾达的机会,宁愿重新回到整天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日子,也要在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未婚夫是不是真的要和她解除婚约。你觉得这个女人如果结婚了,还可能是嫁给别人吗?” “路易” “放心,我要是连这点秘密都守不住,早就死无全尸了。”路德维希叹了口气,“为什么你看上的就不是我呢?我哪里比不上多塞特侯爵?” “罗宾在很久以前就和我说过,我的性格对野心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如果我嫁给了他们中的某一个,等我帮他功成名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不得好死。” “没那么严重吧?” “罗宾说过,野心家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不愿意浪费任何的时间、金钱和精力在没有价值的人、事、物上,但是对于可能损害到他们的一切,都会不加思索、不惜代价地予以毁灭。如果我嫁给了一个野心家,一旦我成了无法提供再给他更多的帮助,却只可能因为他的疏远而背叛他的女人时,他恐怕就会为了不让别人得到我而杀了我。” “他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他自己向我求婚被拒绝以后。” 路德维希对罗宾的观点没有持否认态度:“我是第几个向你求婚的‘野心家’?” “第二个。第一个是罗宾自己。” 也就是说罗宾自己也承认他接近菲泽塔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喽?路德维希很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向菲泽塔求婚时,她才十一岁。罗宾和菲泽塔同龄,向她求婚还在他之前。当时两个人才多大?罗宾就已经知道婚姻是一个好用的交易筹码了,而且已经有野心要凭借菲泽塔的帮助去夺天下。真是个可怕的家伙。路德维希心里冷哼。当初路德维希一提出要和菲泽塔结婚,就遭到全家人反对。他的父母反对的理由是菲泽塔出身太卑微,配不上黑斯廷斯家唯一的继承人,而克里斯蒂娜反对的原因是菲泽塔认识罗宾?格雷勋爵。 就像罗宾说的,对野心家而言,菲泽塔是一个能帮他们扶摇直上的贤内助,是任何一个想得天下的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女人。罗宾自己在求婚遭到拒绝以后能坦然放手,是因为有范牵着菲泽塔的心,他仅仅是不能以丈夫的身份得到菲泽塔的帮助而已。为了独占菲泽塔,不让她被别的野心家吸引、夺走,罗宾干脆把自己的心情对菲泽塔坦诚公布,让她不敢再接受其他男人,永绝后患。路德维希不由得有些庆幸自己当初没娶到菲泽塔,否则招惹了这样一个人,下场真的不堪设想。 随着“嘘”的一声,一点火光飞上夜空,然后绽放出无数火树银花,灿烂了天空。 路德维希仰下身,用双肘在身后支着身子,惬意地舒展颀长的双腿,仰躺在凉亭的屋顶上欣赏夜空中奢侈的华丽:“现在你觉得还会有人注意到舞厅里是不是少了我们两个吗?” “路易,你这是烧钱啊”菲泽塔看着烟花像是飞溅的黄金白银,在夜空中绽放出一瞬间的美丽,然后便消失无踪,有些呆住了。在大多数跨国贸易都只能靠海运的年代,放烟火的奢侈和让这么多的真金白银飞上天空,好看一瞬间,然后就永远地凭空消失是一样的。 “今天可是米迦勒的大日子。你可以拒绝我的求婚,但不能拒绝我为你的继承人庆祝。”路德维希突然暧昧地拱了拱菲泽塔的肩膀,“现在是不是后悔了,想对我以身相许?” 菲泽塔假装同意地点头:“然后我们两个家族强强联手,垄断整个英格兰的经济,女王看我们太危险,就直接把我们一锅端了,一了百了。真是个好主意,哦?我说你在我弟弟的爵位授予典礼上放焰火庆祝,就不怕别人发现我们两个仅仅是明面上的敌人,私下里还是朋友?” 路德维希重新坐起身,用双手的食指和拇指圈成一个框,欣赏夜空中一瞬即逝的精彩:“很多人都觉得烟火太贵,花那么多钱,只为了看这一瞬间的灿烂,不值得,却不知道烟火其实是个价廉物美的好东西。烟火放在天上,谁都看得到,但是这些都能看到烟火的人互相之间却未必能看到。我对你说这是为了庆祝米迦勒的大日子,对女王说这是向她致敬,对我的盟友说这是因为看不惯斯第尔顿家一家独大来炫富,对我的每一个都说这是为她一个人放的。一场烟火就帮我摆平了所有的人,还让每一个人都为我这种‘一掷千金博君一笑’的行为感到荣幸,是不是很合算?”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也不嫌累。”菲泽塔对路德维希的圆滑嗤之以鼻。 “难道你指望人能听懂鬼话,或者鬼能听懂人话?” 好吧,斯第尔顿家族能和黑斯廷斯家族平分秋色,甚至还略胜一筹,从来就是斯第尔顿家的大总管丽贝卡的功劳。论做生意,菲泽塔从来都不是路德维希的对手。 “给我的那份好意我心领了,尽管米迦勒被封为公爵,又不是什么好事。”菲泽塔蜷起腿,双手抱着膝盖,“我只想保护范,却害得米迦勒也被我拖下水。女王说以后全世界的海洋都是米迦勒的领地,也就是说以后要是有其他国家从海上来攻击英格兰,就唯我们是问。公爵的头衔是世袭的,这么个只有义务没有权力的倒霉头衔,王室大概也不会愿意收回,少了一支不要钱的海军。估计以后不论英格兰的王位上坐的是谁,只要斯第尔顿家族没有断后,我们就得一直这么守下去直布罗陀海峡一场战役就打掉了我将近一半的船,剩下的也不知道还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战争。” “何必打仗呢?谁对你有意见,就让‘尼可’去帮他们犁犁地,你一艘船都不用损失,就能让他们乖乖投降。” “是啊,然后我就是为了哄‘尼可’听话,给它买烤鱼的调料买得倾家荡产了。” “当初是谁说回伦敦以后,只要买一个大一点的鱼缸,就能把‘尼可’继续当宠物养的?” “谁啊?”菲泽塔东张西望,就是不承认是自己。 “你为了多塞特侯爵,还真是什么都敢舍。”一片树叶飘到路德维希的膝盖上,立刻就被他掸了下去,“别说是四十多艘船了,哪怕是四十多个国家,只要你有,只要他要,恐怕你也一样舍得。” 远处的夜空中还在不停地绽放出无数绚丽的花朵。 别人或许会纳闷,为什么斯第尔顿家族的触角能伸到远东,从中国皇帝的腰包里往外掏银子,财力却和黑斯廷斯家族不相伯仲。但是路德维希和菲泽塔一样清楚,斯第尔顿家的势力没有扩张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当然不会是因为路德维希真的在斯第尔顿家有所谓的“眼线”而是因为菲泽塔为了保住范和罗宾,必须在女王面前做尽赔本生意。 “没有什么舍得舍不得。”菲泽塔仰着头,任由空中的烟花给年轻的脸庞画上鲜艳的彩妆,“除了他以外,我一无所有。既然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何来‘舍得’?” “我可是被你连累惨了,”路德维希仰天长叹,“得陪你一起做穷光蛋。” “我们现在的势力都太大了,因为互相的牵制关系,女王才允许我们共存。如果我们结婚,女王陛下就会灭了我们,但如果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也一样会被灭了。你为了你的多塞特侯爵,不惜倾家荡产,我也只能做一回头脑发热的毛头小子,陪着你一掷千金,免得有人纳闷我为什么不趁斯第尔顿家的财力低迷的时候一举把你吞并,怀疑到我们真正的关系。” 当初一起在孤岛上同生共死的情谊不是一次失败的求婚就能抹杀的,路德维希和菲泽塔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只是他们都是心高气傲的人,谁都不愿意屈居于对方之下,又都太能干,各自成了独霸一方的势力,才导致如今只能在明面上做敌人的局面。 “嗨,我说,”菲泽塔踢了踢路德维希的脚,“别人都是面合心不合,我们这样心合面不合,是不是也能算一种创新?” “你想申请专利a?” “我们这种情况不会很多,就算申请专利,也赚不到什么钱,反而可能为了专利权,还得送女王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不合算。” 路德维希看着天空:“菲兹,既然我们只是在明面上是敌人,现在朋友有难,你不会不帮吧?” “你妈妈又着你结婚?放心,这个忙我一定帮。回头我就把伊凡蒂的女仆都送给你妈妈看,让她挑个喜欢的给你做老婆,嫁妆我负责。”菲泽塔开始眉飞色舞、喋喋不休地推销自己家的女仆,“那些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啊,每一个都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保证是,婚前守身如玉,婚后忠贞不二,个个勤俭能干,下到洗衣做饭,上到打架斗殴,什么都会。而且你也看到她们的身材了吧?那么结实,肯定不会因为生了一两次孩子那么小的事就一命呜呼。不像那些纤细的女人,好看是好看,可是怀孕以后难产,一命换一命,甚至干脆在分娩时一尸两命,不但赚不回本钱,还要把娶老婆的钱都一起赔得一干二净,不合算。还是结实的女人好啊,婚后不怕没孩子,就怕孩子太多,你和你妈妈都抱不过来。娶了一个,她就能给你生一群,保证赚回本钱。这种买一送十的好买卖绝对仅此一家,千万不要错过” 路德维希的嘴角一阵抽搐:“你杀了我算了。” “怎么了?她们每一个可都是多才多艺,十分能干。难道你还怀疑我挑人的水平?” 路德维希不怀疑她鉴定别人能力的水平,而是怀疑她的审美观是对女人的审美观,不是对男人的审美观。都说女人只愿意和比自己丑的女人在一起,以陪衬自己的美貌,假小子菲泽塔在这方面似乎也并不例外。这花痴的船上绝色美男子一抓一大把,可是她给她女儿挑的女仆长得实在是丑到了一定的境界。 第125章 摩西(13) “别和我提她们的长相,以貌取人是最愚蠢的行为。再说了,你有那么多漂亮的,也不少一个漂亮的老婆,所以老婆还是贤惠能干的比较好。你别看她们几个长得五大三粗的,人都特别温柔细心,不然的话,我敢让她们留在伊凡蒂身边吗?” “多温柔?” “现在我也懂了,房事可是个体力活,对男人而言尤其辛苦。不论你从伊凡蒂的女仆中娶了哪一个,结婚以后,每次你去家干完活了,腰酸背痛地回到家,就能享受到妻子无微不至的按摩。很贴心吧?” “按摩”完以后,估计路德维希就直接去见上帝了。路德维希硬按住抽动的眉毛,生怕菲泽塔把他惊恐的表情误会成了雀跃:“她们确实很好。只是我怕她们过惯了斯第尔顿家奢华的生活和我在一起会觉得生活太清贫没法习惯委屈了那么好的姑娘” “那更好,顺便还能督促你加紧赚钱养家,说不定能替你老爸将‘英格兰首富’的位置夺回来。” “不用那么费心。只需要你够义气地替我负担一半的赌债十先令就够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菲泽塔故作嫌恶地往离路德维希比较远的地方挪了挪,“同享福的时候想不到我,共患难时就非要拖着我一起下水。一下子损失四十多艘船,我都要宣告破产了,你也不来支持我一把,反而要我负担你的赌债。你也不怕我真的破产了,你失去了得力对手,也一样支持不下去?” “你骗谁?让你的白船长去中国跑两个来回,你的四十多艘船就全都回来了。” “那也得先有足够的船去中国运货才行。” “那就先从剩下的船中划出应付日常开销需要的最低程度的货船来对付欧洲、新和非洲的生意,应付不过来的话我帮你。剩下的船全都送去中国,或许只要一个来回,你就能全都赚回来了。”路德维希向菲泽塔伸出手,“十先令顾问费,不贵吧?” “真是个好主意,哦?”菲泽塔毫不领情,“七支船队原本大家的损失都差不多,现在被我弄得只有白晨的一支一家独大,船只数量比和西班牙打仗以前还翻了三倍,剩下的六个人平分,每支船队只剩四五艘船充门面,他们一定很服气。” 按照路德维希所知道的常识,一支船队有四五艘三桅甚至四桅、五桅的大帆船,已经是规模宏大到难以想象,属于每次出港、入港都会引来港口的人群围观的大船队,可是在菲泽塔的眼中,这样规模庞大的船队居然是用“只有”来形容的数量。路德维希不知道是菲泽塔说的“‘只有’四五艘船‘充门面’”是英格兰女船王所处的高度太高,因此太缺乏普通人的常识,还是他这个万年老二太小家子气,跟不上英格兰首富的眼界。 “或者我多派几支船队去中国开眼界?嗯,好主意,把你姐夫也一起送过去吧,白晨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他们的。哦,对了,我在中国的亲戚中有个表哥,也是个用毒高手,或许他们可以切磋切磋,格里菲斯一定会喜欢他的。然后万一格里菲斯留在中国乐不思蜀,或者干脆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可以欣赏你姐姐谋杀亲弟弟的好戏了。真是个好主意。”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帮你,你就这么埋汰我?” “我只是告诉你,你的建议可行性非常差,值不了十先令那么多的钱。” “不就十先令吗?至于抠门成这样?” “坚决不花任何没有必要的钱,是变成有钱人的第一步。”菲泽塔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路德维希的肩膀,“慢慢学着点吧,万年老二。” 路德维希一把揪住菲泽塔的脸:“好啊,敢笑话我是万年老二有本事别靠丽贝卡,你自己来和我比生意经。” “路易,放手。” “给钱。” “没有。” “给不给?” “杀人啦!” 夜空中的烟花依然开得烂漫,勾勒出凉亭顶上的两个人影。花园中的维纳斯雕像看幽会的情人花前月下习惯了,此时只能无语地看着全英格兰最有钱的两个人处于如此适合谈情说爱的氛围中,却像是两个抢糖吃的小孩,为了十先令互相掐架,不知自己是不是该为他们争论的单位至少还是“先令”而不是“法寻”感到欣慰b。 对菲泽塔和路德维希而言,这样的“战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一起流落荒岛的时候,两个人经常为了最后一条烤鱼或者一个难得的美味果实而大打出手。而每次看到他们打架,当时还只有猪仔大小的“尼可”就会来凑热闹,惹惹这个,帮帮那个,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以后,它就坐收渔翁之利,大摇大摆地把他们争抢的东西拿走。“尼可”是肉食动物,不是会自觉地吃水果蔬菜的好孩子,但如果要吃鱼,它自己下海捉一条、让马修烤给它吃,远比和路德维希、菲泽塔抢口粮来得省力。 “尼可”和他们抢东西吃,并不是因为抢来的食物有多合它的胃口,仅仅是因为喜欢看到菲泽塔和路德维希发现他们之间的“战争”结果是便宜了“尼可”然后一起来追它的游戏。有时候路德维希和菲泽塔打得累了,只能一起仰躺在海滩上晒太阳,谁都没心情去追“尼可”还会让“尼可”觉得很没成就感。为了引诱追兵,“尼可”会特意跑回来,咬着从他们手中抢到的食物,在两个人面前左晃晃,右晃晃,想引起他们再战的欲望。可惜“尼可”的视野范围有限,因此没看到躺在地上的两个人悄悄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很有默契地一跃而起,抓住“尼可”一起把它压在下面狠狠地“虐待”让“尼可”感慨人类果然是一种奸诈狡猾的动物。 五年过去了,“尼可”已经大得没法再和人类抢食物,路德维希和菲泽塔也成了只能在明面上做敌人的关系。即使现在两人依然能像小时候一样,打架打得累了,就并肩躺在凉亭顶上仰望天空,头顶上也不再是荒岛纤尘不染的碧海蓝天,而是被虚伪的焰火污染得乌烟瘴气的夜晚。 “哦,对了,路易,我差点忘了正事。” “我的大小姐”路德维希侧过身子,用胳膊支起上半身俯视菲泽塔,“你以为我真的有钱到会买能放上一整晚的焰火?有正事不早说!要是焰火放完了,我们还回不去,让人发现我们在‘幽会’,你负责?” 菲泽塔没心思和路德维希贫嘴:“你认识一个叫罗伯托?里多尔菲的意大利人吧?” “认识。” “离他远点,他是教廷安插在伦敦的奸细。” 原本已经躺回去的路德维希又惊得坐了起来:“奸细不是没有找出来吗?” 菲泽塔只是瞥了路德维希一眼。 “啊我明白了。”路德维希重新躺在菲泽塔身边,“女王陛下不同意你和多塞特侯爵结婚,你就故意隐瞒自己的发现,想报复她。你可害惨我了!沃尔辛厄姆的嫌疑人名单上大多是我的生意伙伴,不但让我没法好好地做生意,还害得我现在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和某个卖国贼扯上关系。你做事太欠考虑了。” “我要是做事以前会考虑得像你那么多,就不会去梵蒂冈装神弄鬼,从教皇的里偷情报了。” “你去梵蒂冈?” “不然的话,为什么沃尔辛厄姆的秘密警察都打听不出来的事会叫我去做?” 路德维希想起来了,菲泽塔这种赌徒式的行事风格不是只有一天两天的历史:“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那就闭嘴。” “女王不允许你结婚又怎样?不是在教堂说过‘我愿意’的婚礼就不是婚礼了?只要多塞特侯爵愿意,你们依然可以过得和结了婚一样。不过你的这种‘报复行为’可是叛国!如果让女王陛下知道了,她会怎么处置你?” “所以我现在后悔了。”菲泽塔坐起身子,“所幸要颠覆国家政权之类的大事不可能是里多尔菲一个小小的银行家能主使的,我现在的知情不报,也可以说成是欲擒故纵,是为了把他背后真正的主谋揪出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路德维希忍不住打断了菲泽塔的话。 “不是我想出来的,是罗宾说的。” 路德维希原本还想给菲泽塔支支招,顺便逞逞大男人的威风,就被她一句话说蔫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个人相识的时候都还是小孩,菲泽塔的性格又是长不大一样,每次在她面前,路德维希就会把生意场上的圆滑、精明、世故抛得一干二净,只剩孩子气。幸好菲泽塔及时给他浇了一盆冷水,没等他自以为是地卖弄小聪明,就让他想起来,她身边有个远比他厉害的智囊,不然他真的是丢脸丢大了。 路德维希有些泄气地躺会老地方:“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想办法接近里多尔菲,把他的幕后主使揪出来。” “向女王投降了?” 菲泽塔不置可否:“至少处理掉了潜伏在伦敦的奸细,让玛丽女王没法再向外界求助,外国势力要来攻打英格兰,也就不会那么容易了。目前只要玛丽女王别想着篡位,或者伊丽莎白女王能干脆处死玛丽女王,镇守英格兰海岸线的工作就可以相对轻松些。不过我不希望铲除反贼势力的时候牵扯到你,路易。” 路德维希却发出忍俊不禁的声音。 “有什么好笑的?” “教廷在伦敦的奸细就是我的生意伙伴之一,这么大的人情,真有点还不起。这样吧,我也拿一条消息来和你换。”路德维希的狐狸眼看了看菲泽塔,“别光顾着提醒我别接近里多尔菲,却没注意到你自己身边就有一个和里多尔菲牵扯很深的人” 约瑟!菲泽塔自认了解身边每一个人的身世,只有约瑟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菲泽塔甚至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 路德维希自顾自地说下去:“在剑桥的比武大会上,奥利维尔男爵问你的名字时,你说你叫约瑟?” 菲泽塔点头。 “哪个约瑟?” “当然是《圣经》里的先知约瑟。谁让那个‘橄榄树男爵’的名字叫‘摩西’。” “哦?”路德维希的一个“哦”说得绕梁三日,“是《圣经》里的约瑟,不是你身边的那个约瑟?你不觉得你身边的那个约瑟长得和奥利维尔男爵有点相像吗?” 菲泽塔突然意识到了。第一次见面时,摩西问及菲泽塔的名字,菲泽塔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她叫“约瑟”可能就是因为摩西的琥珀色眼睛让她觉得熟悉。 “‘人鱼号’上的约瑟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他的全名?” “每个人都有些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既然他不愿意说,我尊重他。”似乎是为了压下心中的不安,菲泽塔故意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话,“难道他姓奥利维尔?约瑟?奥利维尔和摩西?奥利维尔,听起来真像兄弟。” 路德维希不回答,只是嘴角挂着勾人的笑。 第126章 摩西(14) “约瑟难道真的是‘橄榄树男爵’的兄弟,也是个贵族?”菲泽塔被路德维希值得玩味的表情弄得紧张起来,“那他怎么会成为奴隶市场上的货品,被凯撒买到‘人鱼号’上?” “某人不是说‘尊重他’吗?不想打听别人的隐私。”路德维希迷人的狐狸眼中妩媚的部分渐渐被狡猾所代替,“两分钟前说的话,现在就不算数了?” “嘴是你的,说不说由你。耳朵是我的,听不听由我。” 说得好像耳朵和嘴一样,可以说闭就闭。路德维希沉了沉嘴角,对菲泽塔的小把戏表示不屑。 “你说不说?再不说我就踹你下去。” 路德维希总算明智地选择了坦白从宽:“约瑟确实姓奥利维尔,和摩西?奥利维尔男爵是兄弟。关于他们家的具体情况,实在是不方便由外人嚼舌根,你还是自己去问约瑟吧。如果他不介意,会自己告诉你一切的。我只能告诉你,你身边的约瑟和《创世纪》里的先知约瑟有点像。” “约瑟可是奥利维尔家的少爷,不是多一个少一个没人会注意到的佣人。就算摩西用什么手段卖了约瑟,家里的少爷突然不见了,难道别人不会起疑心吗?” “如果是突然失踪,当然会让人猜测。那么如果是这个‘少爷’犯了罪,遭到逮捕,然后被处死呢?” “你说什么?” “知道去年英格兰北部的天主教徒叛乱的事吗?” “你以为召集军队镇压叛乱的钱是谁出的?” “那么你知道当时伦敦发生的事吗?” “不知道。”那时候因为一个乌龙事件,菲泽塔被关进了宗教裁判所的监狱听候发落,直到叛乱进行得如火如荼,女王依然没钱召集军队镇压叛军,才想起她的“后备国库”菲泽塔总算没有死在监狱中。筹钱拨款镇压叛乱的事由罗宾和丽贝卡打理,范当时的工作是照顾在监狱中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菲泽塔,而菲泽塔稍微恢复一点体力以后,整天躺在床上闲极无聊,就开始想方设法地仗着病人的身份吃范的豆腐,着他天天为她亲自下厨,晚上把他的胳膊当抱枕、胸膛当枕头每次男护士被她弄得尴尬不已,就让菲泽塔非常开心。直到两个人成了有实无名的夫妻,菲泽塔才知道当时自己是在玩火。现在火终于烧到她的身上了,直接结果就是每次范只要稍微放纵一下自己的欲望,菲泽塔就会被他折腾得整个人都像是散了架,重新回到刚从宗教裁判所的监狱被放出来的状态。 路德维希一手支颌,看菲泽塔傻子般对着已经寂静下来的夜空傻笑,有些无语。看来她那阵子过得不错,光是回忆,就能回忆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却不知她在温柔乡里的时候,整个伦敦都在地狱。 “当时天主教的势力太猖狂,甚至有传闻说北英格兰的乱党中已经有数人潜入伦敦,打算行刺女王。尽管女王陛下一直提倡天主教和新教和平共处,沃尔辛厄姆之流为了保护女王的安全,也只能抱着宁愿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的心理,不得不大肆逮捕伦敦的天主教徒,一旦发现有可能是乱党的同谋,一律处死。奥利维尔一家是天主教徒,约瑟就是在那时作为谋朝篡位的乱党被逮捕,据说已经死在监狱里面了。我到今天才知道他还活着。” 随着路德维希的话,菲泽塔的笑脸渐渐沉下来。 “奥利维尔家的具体恩怨,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奥利维尔男爵和他的母亲一直很敌视约瑟,所以老奥利维尔男爵一去世,约瑟就因为‘参与叛乱’而被捕。不过他似乎在‘人鱼号’上过得还不错,对你也很忠心。里多尔菲既然能在伦敦做卧底而不被发现,肯定是个谨慎的人,这样的人肯定会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分外警觉。如果你直接去找里多尔菲,恐怕要套出他的背后主谋有些困难。不过据我所知,里多尔菲和老奥利维尔男爵是好友,或许约瑟可以在这方面帮到你。” “嗨,”路德维希用肩膀拱了拱菲泽塔,“是不是觉得我卖给你的情报太有价值,打算付我一点情报费?我要的不多,十先令就够了。” “怎么?” 菲泽塔突然一脚把他踹下去:“我可没说只要你说了,我就不踹你。” 看到路德维希姿势狼狈地摔下去,菲泽塔有些得意。而且为了保证他不至于真的摔伤,菲泽塔光顾着踢人的角度和力道,因此一时疏忽,被路德维希在慌乱中一把抓住脚踝,把她一起拉了下去。 宴会已经结束了,众人分头去找路盲菲泽塔。约瑟找到凉亭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人影从凉亭顶上落进矮灌木丛里,走近一看,发现菲泽塔以十分暧昧的姿势扑在路德维希的身上。 “黑斯廷斯男爵?船长?”约瑟有些搞不清眼前的状况。 “不是维多利亚小姐?”菲泽塔从路德维希身上爬起来,不过没有起身的意思,而是理所当然地把还趴在地上的路德维希当凳子坐,一点也没有“高抬贵臀”的意思,甚至听到约瑟称呼她为“船长”还在路德维希的后脑勺扇了一巴掌,“刚才谁说约瑟对我忠心的?居然当着你这个‘敌人’的面我的身份。” “我们这样子,谁还会相信我们是敌人?”路德维希想爬起来,但菲泽塔压在他身上,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摆脱狼狈的姿势,“你能起来了吗?我的腰都快断了。” “说不要我替你还那十先令的赌债,我就放过你。” 十先令?他居然听到英格兰首富和英格兰第二富为了区区十先令而纠结。约瑟觉得在菲泽塔身边,开眼界的机会确实多。 “行了行了,不要你的钱了,免得被你谋财害命。我给你二十先令行了吧?外加十头猪仔。” 菲泽塔听到路德维希拿剑桥比武大会上的事来笑话她,站起身后又在他的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如愿以偿地听到他一声惨叫,才满意地带着约瑟走人:“看到了吧?我和这家伙的关系很差的,绝不可能是朋友。” 不是朋友,两个人更像是从小一起玩到大、打到大的亲兄妹。约瑟至此才确信外面广为流传的黑斯廷斯家族和斯第尔顿家族势不两立的观点纯属臆测,而且错得离谱。 回去的时候,菲泽塔没有坐来时坐的金碧辉煌的小马车,而是跟着约瑟坐上了“人鱼号”的船员们坐的大马车。虽然“人鱼号”的船员、斯第尔顿家的船长和大副们以及伊凡蒂的女仆乘坐的马车远不及马修和伊凡蒂乘坐的豪华,但是这些大马车用宽敞的车厢和舒适的坐垫弥补了在装饰上的不足。如今加上菲泽塔,“人鱼号”船员们乘坐的马车里有七个人,依然不显得拥挤。 窗外一片漆黑,除了偶尔掠过的教堂或者修道院的灯火以外,什么都看不到。远处不知哪座教堂传出的钟声宣告午夜十二点已经过去,十一月的第一天已经开始,尽管因为时间还太早,新的一天到来时,大家都没什么精神来迎接它。 玩了一整个晚上,大家都累了,马车的减震弹簧让道路上的颠簸变得犹如身处摇篮之中,单调的马蹄声也极具催眠效果。车厢内的坐垫柔软舒适,很适合在旅途中打瞌睡,更何况对疲累已极的人而言,即使是稻草堆,也不亚于用丝绸和鹅毛铺就的最柔软的床铺。车厢里的众人都东倒西歪地假寐,而奥尼恩像是因为介怀菲泽塔在宴会上抛下他、和摩西聊得热火朝天,更是毫不客气地把船长的膝盖当枕头,已经发出小猫般的鼾声。不过约瑟睡意全无,失神地看外面的风景,尽管车厢外面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而菲泽塔则是看着约瑟,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与她平时直爽的性格很不相称。 “船长,”约瑟回过头,看到菲泽塔犹豫的表情,考虑再三后,还是决定自己坦白,“黑斯廷斯男爵是不是和你说了我的事?” 菲泽塔像个偷吃糕点被人捉住的小孩,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你一直没有追问我的身世,甚至连我的全名都没有问过。”约瑟苦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害怕让人发现一个在一年前就应该被处死的犯人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会把我重新送回绞刑架处死。我我实在是怕了。” “你是遭人陷害的。”菲泽塔说得斩钉截铁。 “谢谢,现在我知道你是一位值得我信任的伙伴了。”约瑟彻底放下心来,“船长,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让秘密警察逮捕罗伯托?里多尔菲吗?” “你早就知道教廷安插在伦敦的奸细是里多尔菲?”菲泽塔惊得直起身子。除了罗宾和路德维希以外,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在梵蒂冈的发现。 因为菲泽塔过于激烈的反应,把她的膝盖当枕头的奥尼恩发出不满的哼哼声,不过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约瑟点头:“黑斯廷斯男爵告诉你了吧?里多尔菲和我的父亲是好友。里多尔菲一直是个很偏激的天主教徒。我看过弗朗西斯爵士给你的密信和奸细嫌疑人名单,一看到他的名字,我就知道肯定是他。” “你那时候怎么不说?害得我为了调查出他,还得去梵蒂冈玩命。”菲泽塔似乎意识到让约瑟看到沃尔辛厄姆的密信,也是因为她自己的疏忽,因此对约瑟看到密信的事只字不提。而且约瑟连罗宾就是爱德华?达德利的事都知道了,沃尔辛厄姆的密信不见得是比“九日女王”简?格雷的儿子还活在事上的王室秘辛更大的秘密。 “作为一个侥幸活下来的死囚,换了是你,你敢相信一个从来不在人前露面的蒙面人多少呢?”约瑟苦笑,“而且里多尔菲只是个走狗,觊觎王位的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是谁,我也不知道。不过只要让人知道我认识里多尔菲,而且里多尔菲就是教廷的奸细,我的叛国罪就‘证据确凿’了。到时候不论是不是让人发现我是从绞刑架下面逃过的死囚,我都必死无疑。请原谅我的胆怯给你带来的危险和麻烦。” 菲泽塔点了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但是我现在知道了,你是个可信赖的朋友,而且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帮助我。”约瑟目光炯炯地看着菲泽塔,希望之光在他的眼中燃起的火焰让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菲泽塔都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好像生怕会被他的目光灼伤,“如果我能帮你接近里多尔菲、找出他背后的幕后主使,你愿意帮我报仇吗?” “任何人招惹了斯第尔顿家的人,都得付出惨重的代价。说吧,只要我能帮你。” “谢谢。”约瑟微微颔首,但随后又把迷茫的视线投向车窗外无边无尽的黑夜,仿佛要从黑暗中挖掘出不堪回首的过去,“回去的路还很长,我想应该足够把我的故事讲完了” 注释:a.当时的“专利”是指中世纪的君主用来颁布某种特权的证明,后来指英国国王亲自签署的独占权利证书,与知识产权无关。 b.按照当时的货币换算制度,一先令相当于四十八法寻。在本故事发生的年代英国各种货币的面值换算在本文第二卷第二章的幕后花絮中有详细介绍。 第127章 神子(1)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监狱里了。”约瑟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当初被关在梵蒂冈的监狱里时,我倒不是非常怕,因为那已经是我第二次进监狱了,而且那时候还有罗宾和我在一起。而第一次进监狱的时候,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你就没想过辩解吗?”奥尼恩被约瑟的故事吸引得没心思睡觉了,也开始加入“插嘴大军” 约瑟摇头:“摩西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从他刻意去模仿父亲的笔迹和在我的房间里装暗格等等迹象来看,我推断他的弑父计划肯定不是一两天内匆匆忙忙制定的,他肯定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奥利维尔家有权有势的正统继承人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一切‘铁证’,我一个无权无势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私生子要想翻案,恐怕难于上青天。而且‘父亲去世的真相’和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变故让我彻底失去了判断能力。我以为真的是我亲手杀了我亲爱的父亲,实在是吓傻了。更何况那时在监狱里,还有狱卒和其他犯人欺负我,我光是应付他们都来不及,更没有心思也没有机会为自己翻案,直到出狱以后,才发现摩西做得有多绝” “我一直以为我是因为被怀疑谋杀了约翰?奥利维尔男爵,才会被捕的,而且摩西的话让我以为这是他已经秘密策划了许久的阴谋。我也想过自救,于是一冷静下来,就拼命地想从摩西提出的‘罪证’里面找出破绽,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直到出狱以后我才知道,我的罪名不是弑父,而是参与去年的天主教徒叛乱。”约瑟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我到那时候才明白,摩西告诉我的弑父计划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假的,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真正参与叛乱的是里多尔菲。英格兰北部的叛乱被镇压下去以后,伦敦也开始大肆搜捕天主教徒,以找出叛军的内应,一举将叛军势力拔除。他们查到了里多尔菲。 于是里多尔菲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摩西为了除掉我,就一起策划了这么一件事,让我做里多尔菲的替罪羊。摩西说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起疑心。他知道我说好听点是谨慎小心,说难听点是胆小怕事。总之,摩西非常了解我,知道我如果没有掌握到足以推翻他为我捏造的罪证的事实,就不会冒冒然浪费一个见到法官、为自己辩护、从而争取到自由的机会,而我在监狱里思考如何脱困的样子在官看来,可能就是在考虑越狱,或者在考虑如何庇护我的‘同谋’,不让他们顺着我把我的‘同伙’都揪出来。我自己的反应反而成了谋反罪的‘罪证’。就这样,约瑟?奥利维尔的叛国罪已经定案了,只等着上绞刑架。从此以后,摩西和里多尔菲都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惜他们没有想到,我没死,反而还得到了自由。” “你自己逃出来的?” 约瑟摇头:“是一个狱卒帮我的。别以为他是好心。为了这个代价,我一直被他当女人睡。长得好看的囚犯会成为牢房看守发泄兽欲的对象,在监狱里的时候,我也没能逃过这样的命运。拜这副好皮相所赐,我在监狱里的时候没有受过刑,甚至放风的机会还比别人多,吃住也比一般的犯人好,仅仅是因为我的看守不想失去在床上折磨我的乐趣,想让我活得长一点,他也可以在我被处死以前多享受我几天。最后那个狱卒还是因为欠了赌债没法还,才依依不舍地拿我去抵债。 “他的债主是个奴隶贩子,到监狱来找他索要赌债的时候看中了我。那时我正一丝不挂地躺在狱卒的床上,像只刚宰的猪猡,在奴隶贩子眼里,或许当时的我就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牢房看守欠了一大笔钱,奴隶贩子看他实在是榨不出油水了,于是暗示他可以利用手头的一点小小的权力,把我卖给他,用来抵消一笔小小的赌债。 “原本我的叛国罪已经定案,是个不可能翻案的死囚,只能等着上绞刑架。可是听到奴隶贩子怂恿狱卒卖了我时,我灵机一动,想到奴隶贩子的提议或许是个活命的机会。如果我死了,就一切都完了,可只要能活下去,就还有希望。听到自己的死刑判决书的时候,我已经自暴自弃地放弃了一切希望,是奴隶贩子的提议重新激发了我的求生欲。为了能活下去,我也向奴隶贩子推销我自己,很可悲吧?作为货物,我居然还要向买主推销自己,告诉他我不但有这副雌雄莫辨的长相,可以满足主人的不良嗜好,还会读书写字和做算术,懂好几种语言我的价值远比他期望的更高。 最后奴隶贩子被我说服了,我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但前提是我的看守愿意滥用手中的职权徇私,把我卖给他。接着我就开始说服我的看守,告诉他如果他不救我,我也只会上绞架,不可能给他玩一辈子。与其让我白白地死去,还不如用我换一笔钱,可以给他自己抵消掉一大笔债务,还能让我对他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看守本来就觉得我不像是有胆子谋朝篡位的人,就算放出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而我这番‘机灵’的表现让奴隶贩子也在我为自己定的身价上再加了一笔钱,以帮助狱卒下定决心。按照奴隶贩子最后给我定下的身价,我的牢房看守不但能把赌债一笔勾销,还能有一笔小小的额外收入。虽然费了不少口舌,最后我和奴隶贩子还是成功地说服了狱卒,让他觉得这确实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于是欣然接受了奴隶贩子的提议,利用手中的职权把我卖了。 “就这样,在我应该被处死的那天,狱卒找了具和我差不多身材的尸体,那个人是病死的,打到面目全非,替我挂在绞刑架上,然后偷偷地把我送出了监狱,交到奴隶主手里。我被带到奴隶市场上,然后被一个长得穷凶极恶的老海盗买了下来。看到买主时,我以为我遇到了一个比绞刑架更可怕的主人,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只觉得或许是时候结束我悲惨的命运别紧张,奥尼恩,故事结束了。那个买下我的‘老海盗’就是凯撒。再后面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故事结束了。奥尼恩为故事里的主人公松了口气,似乎忘了经历过这一切的人就坐在他面前。凯撒咧着嘴,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全都露在外面,似乎很高兴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一个让结局圆满的角色。约瑟最后看了看菲泽塔,发现她对他的故事完全无动于衷,只是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以至于他叫了她两次,她才回过神来。 “船长,我一直都觉得很幸运,能够认识你。”约瑟看着菲泽塔,像是在看救世主,“我过去一直想与摩西交好,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摧毁了我对他最后的情谊。请你帮我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夺回你的什么?”菲泽塔不解,“财产和爵位本来就不是你的吧?你的罗芙缇貌似也是自愿嫁给你哥哥,心里未必有你。我要夺回什么?” “我的姓氏,我的名字”约瑟咬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激动的情绪下让疼痛帮助自己保持冷静,“约瑟?奥利维尔成了一个已经被处死的叛贼,因为摩西强加于我的罪名,我甚至都不能再用自己的名字。我想要回我的清白、我的身份、使用我自己的名字的权力。既然摩西百般加害于我,就是因为害怕我影响到他的继承权,那么好得很,我就如他所愿。他的爵位、他的财产、他的妻子,我都要” “哈哈哈,这才像是给丫头干活的人!”凯撒大笑起来。 第128章 神子(2) “可是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菲泽塔毫不留情地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去,“约瑟,我可以帮你,可是你能给我什么回报?” “你还要回报?我们不是朋友吗?” 菲泽塔摇了摇手指:“亲兄弟明算账。而且你别忘了,你是凯撒用我的钱买下的奴隶,从法律上来说,我是你的主人,尽管我至今为止还没有行使过这方面的权力。” “你还留着我的卖身契!”约瑟呆住了。 菲泽塔点头:“每个人都有不想说出来的事,我尊重你的隐私权,所以即使你连自己的全名都不愿意说出来,我也从来没有因此而强迫你向我坦白一切。不过尊重是建立在你不会危害我的利益的前提下。你说你不敢相信一个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的人,我又敢信任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愿意说出来的人多少呢?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一直都把你的卖身契好好地保存着。” 约瑟有些泄气,但还没有放弃希望:“难道我的故事激不起你的半分同情吗?” “很值得同情吗?”菲泽塔有些不明就里,“你的故事只让我觉得有一副好皮相真是一件幸运的事,只要出卖肉体,就能处处得到眷顾。” 约瑟没有想到自己的悲惨经历换来的居然是菲泽塔如此冷酷的评价:“那些格外受上帝恩宠的人都是看不到其他人的不幸的,说得真是一点都没错。他们被上帝保护得无微不至,从来都没有体会到过别人的不幸,因此别人的不幸遭遇无法让他们感同身受,从而激起他们的怜悯之心” “格外受上帝恩宠?”菲泽塔指着自己的鼻尖,“抱歉,你是在说我吗?我怎么觉得格外受上帝恩宠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我是个一无所有的私生子,上帝哪里眷顾我了?可是看看上帝给过你多少恩宠?你有个贵族母亲,可以让你从中国皇帝的口袋里源源不断地往外掏钱,享受穷奢极侈的生活;你有对你千依百顺、忠贞不二的恋人;你有无数对你忠心耿耿的属下,随时准备为你付出生命;你有迷恋你的英俊容貌而对你宠爱有加的伊丽莎白女王,用她的特权保护你在英国横行霸道;” “你觉得一个女人被人用‘英俊’来形容,是一件好事吗?”菲泽塔插嘴道。 但是约瑟没有理会她:“‘七剑客’中的另外六个都尊敬甚至畏惧你;你还有一头海怪做宠物,给你保驾护航;甚至就连流落荒岛的时候,上帝都让你用无与伦比的运气捡到无数的财富,就连魔鬼都成了你的贴身保镖,确保没有人能伤害你;” 菲泽塔向后靠在椅子上,傲慢地抱起胳膊:“如果你是想一一历数我现在拥有的特权对,这些特权我都有,而且我的特权比你想象的还多。我还有个名义上的丈夫,是慕兰的先王,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太后的外甥。我享有慕兰太后的身份,姻姨母的夫家让我有使用苏伊士运河的特权,就算我得罪了罗马教廷,也有整个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给我撑腰。你想象不到的事还多了。我不仅可以在大明国经商,当初去大明国途径日本的时候,我还靠北斗的鬼眼认识了不少当地的异教神明,其中包括日本海的海神。虽然离开日本以后,我就和他们没有联系了,想不到他们还记得我。每次‘沙利尔船队’去大明国,日本海永远是最安全的一片海域。龙皇陛下的保护实在是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只能让白晨每次都准备一船的祭品,在日本海凿沉” “小姐,那可不能算祭品哟。”真介插嘴道,“祭品是有去无回的,可是龙皇陛下除了保佑小姐的商船平安无事以外,也一直都有记得回礼。这次不是让白大人捎回来一株一人高的珊瑚吗?上次也让他带回来十八颗拳头大的珍珠。突然出现在船上的东西把白大人都吓傻了的说。” 一人高的珊瑚!拳头大的珍珠!别说是亲眼看到这样的奇珍异宝,约瑟光是听说世界上居然有这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就已经被吓傻了。 “要是真的让他看到一条活生生的龙,他才该吓傻了。”菲泽塔抱着胳膊看窗外,“那些东西也只有人类会稀罕吧?在海底都是随处捡得到的便宜货。” “呀嘞呀嘞,难道小姐让白大人送去作祭品的望远镜、地球仪、火枪、蔗糖、胡椒就是奢侈品了吗?” “胡椒和蔗糖难道不是奢侈品吗?”约瑟忍不住提出疑问。一般材质的望远镜、地球仪确实不是奢侈品,火枪的价格也算不上非常昂贵,可是真介把蔗糖、胡椒和那些欧洲出产的便宜货相提并论,算是什么意思?要知道在当时的欧洲,胡椒贵得像珍珠一样,只能论颗卖,蔗糖则因为过于昂贵的价格,被称为“甜白银” “胡椒和蔗糖很贵吗?”菲泽塔回了约瑟一脸的不解,“它们仅仅是在欧洲比较贵而已,在原产地其实都是很便宜的东西。” “多便宜?” “即使是零售,不以‘磅’为单位来卖,就没法计算价钱。” “可是胡椒和蔗糖都只在新和非洲才出产吧?”约瑟突然想起来了,“对,你还有你的‘叔公’卡斯蒂利亚公爵给你撑腰。船长,你可真厉害。别人能做到黑道白道通吃,就很可怕了,你居然能天主教徒和新教徒通吃,基督徒和异教徒通吃,东方人和西方人通吃,甚至人类和鬼神通吃” “是啊,我不否认,”菲泽塔倨傲地瞥了约瑟一眼,“不过你以为这些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她是什么意思。 “约瑟,我记得我们同龄吧?可是我去过的国家比你在游记上读过的还多,我上过的战场比你去过的舞会还多,我杀过的人比你的点头之交还多,我身上的伤疤比你拥有过的珠宝还多,我进过的监狱比你住过的房子还多” 不知为什么,菲泽塔轻描淡写的语气让约瑟不由自主地胆寒。 似乎是约瑟开始泛白的脸色让菲泽塔起了怜悯之心,她换了个话题:“约瑟,我没记错的话,你刚上‘人鱼号’的时候,好像有两次想寻短见未遂,两次都是我救你回来的。难道你想不开,就是为了这点小事?” “我也知道,自杀是很不明智的行为,谢谢你帮当时的我打消了寻短见的愚蠢念头,我一直都很感激。” 似乎每个人都对约瑟的身世无动于衷,因此尽管菲泽塔对他冷嘲热讽,除了真介插过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以外,甚至没有一个帮约瑟说话的。孤立无援的约瑟只能服软,希望自己的态度能让菲泽塔高抬贵手。毕竟菲泽塔依然是约瑟的老板,而且还拿着约瑟的卖身契,从法律上来说,菲泽塔是他的主人,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只是她一直不曾动用这项权力而已。虽然约瑟并没有觉得自己说错或者做错什么,为了别让身为主人的菲泽塔想起来约瑟的命握在她的手中,也为了以后的日子不太难过,还是别惹怒菲泽塔比较明智。 然而面对服软的约瑟,菲泽塔却是发出不屑的嗤笑。马车停在罗思丽庄园的门口时,菲泽塔几乎是踹开车门,第一个跳下车,只扔给约瑟一句:“为了那么一点小事就没胆子活下去的胆小鬼,居然还有胆子羡慕我的命运。要是我们的命运换一换,我倒要看看以你的胆量处在我的境地,你会有勇气活到几岁!” “船长!”这个在自己家里都能迷路的家伙,知道自己不认路,还到处乱跑!尽管罗思丽庄园确实大得夸张了点。约瑟看了看车上的其他人,见大家都是一副“你自己惹的祸,你自己去解决”表情,尽管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她什么了,还是去追菲泽塔,一边追一边暗暗诅咒自己改不掉的好心。 第129章 神子(3) 天还没有亮,四周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片,约瑟只能看到菲泽塔的背影像个飘在半空中的幽灵,迈着钟摆般均匀规则的步伐向前走,仿佛黑暗对她的视力毫无影响。可约瑟不是能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依然畅行无阻的菲泽塔,因为看不清路,经常撞上柱子,或者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绊倒,尽管菲泽塔的步速并不快,约瑟还是好几次都差点跟丢。 菲泽塔毕竟是个老练的刺客,如果她存心想失踪,要甩掉只是个文弱书生的约瑟,简直易如反掌。因此尽管约瑟已经十分努力,最后还是跟丢了菲泽塔。 一停下追逐的脚步,约瑟几乎累得趴下来,多亏他及使用双手支住膝盖,才没有倒在地上。他追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道歉?可是约瑟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或者做错了什么。如果是其他人说约瑟该对自己的身世知足了,约瑟或许还能理解,奥尼恩从一出生起,就像只被人抛弃的流浪狗,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而约瑟至少还有母亲;蒙纳戴兹兄弟的母亲是个,家里兄弟姐妹十几个,没有一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可约瑟有父亲;范虽然有母亲也有父亲,但是父亲不愿意认他,只让他以侍卫的身份住在自己身边,甚至不允许他随自己姓,而约瑟的父亲不但认下了私生子,还对他宠爱有加,可菲泽塔的过激反应就有些不可理喻了。她是通过合法婚姻诞生的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和她争抢继承权,虽然父母很早就去世了,至少他们的婚姻给她留下了清白的出身。而且菲泽塔的母亲还是个大明国贵族,她有全欧洲的贵妇都没有的高贵血统。按理来说,菲泽塔的童年应该过得比船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幸福才对。只是个可怜的私生子的约瑟仅仅是羡慕了一下她的幸福童年,她至于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吗。 短短的路跑得约瑟气喘吁吁,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消失的时候,约瑟终于缓过气来,开始有心思打量周围。 这是罗思丽庄园里的一个庭院,唯一的建筑像是某座古老修道院的残骸,已经被时间风蚀得只剩一面残破腐朽不堪的墙,供人推测它曾经的雄伟。墙上有一个直径大约相当于三人高的石雕轮盘,靠水力推动,不断地发出吱嘎声。约瑟借着月光看清轮盘中间是端坐于宝座上的命运女神像。随着宝座的旋转,蒙住双眼、有两张脸的命运女神时而以笑脸示人,时而以哭脸示人。围绕正中央的命运女神雕像的是一个一个巨大的拱门,使整个轮盘看起来像是一朵巨大的花朵,命运女神像位于的地方,而周围的拱门就是花瓣,绕着不停转动。拱门中是各种与真人一般大小的石像:手持权杖的是国王,高举十字架的是主教,戴着铃铛帽子的是小丑,拄着宝剑的是骑士,手拿羽毛笔的是大臣,随着石雕轮盘的转动,这些石像转到最高处时,可以高高在上地俯瞰花园,但是转到低处时,就会成为可怜巴巴的倒吊人。随着轮盘的转动,从外面看不见的轮轴和粗糙的石头摩擦,发出的声音像是在吟唱一首古老的诗歌,而诗歌的歌词就刻在旁边:。 命运如日,命运如月。 阴晴圆缺变幻无常。 犹如神明游戏人间。 命运如风,命运如雪。 有时是温和的保护。 有时是残酷的考验。 命运如刀,命运如剑。 经过腥风血雨洗礼。 才有资格站在峰巅。 盲信命运之人认命闭眼。 任由命运将其折磨熬煎。 恶毒而残酷的命运啊。 嘲笑他们。 为小恩小惠谢地谢天。 我绝不屈从上天的意愿。 违抗众神哪怕赤手空拳。 总有一天。 我要你跪在我的殿堂前。 生命短暂易逝仿佛闪电。 肉身化为尘土消失不见。 即使徒劳。 我也要让英名永留人间a。 在“修道院残骸”的周围还有许多打扮各异的人物雕像,表情都呆板得像是戴着千篇一律的面具,服饰却精致华丽得夸张,仿佛这些雕像的存在是为了炫耀雕刻者表现华丽服装的功力,仅仅是因为作者觉得雕像没有脸太骇人,才敷衍了事地给了他们一模一样的五官,仅仅用光怪陆离的服饰和雕像不同的动作表明他们的不同身份。每一座雕像的衣服上都有石雕饰带,上面写着各座雕像的名称娇小柔弱、正掩面哭泣的美女雕像上写的是“勇气”用双手把裙子掀到胸前、正向人展示裙底风情的荡妇雕像上写的是“贞洁”高高地抬起头颅、傲慢得不可一世的主教雕像上写的是“谦卑”身着华服、脑满肠肥、还高举着酒杯和烤肉大吃大喝的贵族雕像上写的是“勤俭”宝剑出鞘、杀气腾腾的骑士雕像上写的是“和平”手持驴首节杖、打扮愚蠢滑稽的小丑雕像上写的是“智慧”一手拿着滴血的斧头、一手高举刚砍下的头颅的刽子手雕像上写的是“宽容”一手抓着钱袋子、一手蒙着眼睛的法官雕像上写的是“正义”每一座雕像的神态动作和上面写的字截然相反的含义极尽讽刺之能事,只有托着骷髅的死神雕像上写的是“公平”仿佛在嘲笑人世间只有死亡不分高低贵贱,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庭院正处于黎明前的黑暗中,随着镂空石雕轮盘的转动,月光忽明忽暗地照亮散落在一旁的雕像,仿佛这些没有生命的石头人都会动。整个院子的布置让约瑟觉得自己像是到了一个群魔乱舞的世界。 “这个庭院名为‘命运之轮’,是我设计的。漂亮吗?”约瑟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迷人的男中音,“命运女神可能一时给人开个小玩笑,但是不会改变盛极必衰,衰极必盛的常理。生命是短暂而荒谬的,只有死亡是永恒而严肃的。可惜很多人类活不到能参透这一真理的年纪,很多人参透了,却依然愚蠢地固执于生命,不愿意服从死亡。” “北斗?”突然出现在约瑟身边的是菲泽塔的身体,但是会在黑暗中发光的血红色眼睛说明身体里是另一个灵魂。“那首诗是谁写的?” “我。” “你?”约瑟忍不住打量北斗,“你不是” “我只是一把剑,一个恶魔,就应该只懂得杀戮,不应该懂得人类的文学吗?”北斗替约瑟说完他想说的话,“和某一种生物接触五百多年,即使没有刻意去学习,也会懂得关于那种生物的一切。如果你有我这么长的寿命,世界上也没有你学不会的东西。” 约瑟姑且接受了北斗的说法:“那首诗说的是谁?” “你说是谁?” 约瑟想了想:“难道是船长?” 北斗看约瑟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莽撞孩子:“你只看到她拥有的一切,却不看她付出过多少,就忙于责怪她。难怪小主会发火。心死了身体还没死的人分为两种,一种人用禁欲来折磨自己,一种人用纵欲来折磨自己,禁欲的出家,纵欲的出海。但不论是禁欲还是纵欲,他们都是想用痛苦来找回自己还活着的感觉。如果小主经历过的一切真的像你想象的那么顺利,她现在应该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而不是一个不顾海员的迷信,以女儿身出海的女人。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她用对自己的折磨换来的,现在却有人把她的痛苦当成快乐、享受,当成可以用来指责她受到命运格外青睐、因此不顾他人疾苦的理由,难怪她会生气。” “她活得很痛苦吗?”约瑟只看到菲泽塔仗着巨大的财富带给她的权势,简直为所欲为,活得肆无忌惮,十分潇洒。 “小主常说,带出海的东西都是随时准备扔进海里、再也拿不回来的东西,包括从世界各地运输来往的货物,包括船上的一切用品,包括她自己的性命。一个对人世毫无留恋,觉得世界上最大的幸运,就是能尽早死去,时时刻刻都渴望着死亡,仅仅是因为受到宗教约束,才没有自行了断的人,会害怕什么呢?小主开始觉得生命是一个值得留恋的东西,不过是最近两三年的事。” “北斗,船长小时候是不是过得很苦?” “我第一次见到小主的时候,她才刚过十岁不久,可是已经当了五年的赏金猎人。在她的道德观中,杀人根本不是什么罪行,用人头去换钱养家是理所当然的事。她的性格很有趣,让我印象尤其深刻的,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时我明确地告诉她我是个魔鬼,以为她会害怕,可她不但没有流露出一星半点的恐惧,反而气势汹汹地告诉我,她可是个人类,应该是我害怕她她活在人世十年的人生经验得出的结论居然是人类比世界上的什么生物都恐怖,世界上没有比人类更可怕的东西。和人类比,魔鬼反而还比较亲切可爱。我觉得她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才会破例附在一个女人身上,保护她,帮助她,想看看这样一个骄傲的女人能在男人主宰的世界折腾出多大的风浪。我们一起上过战场,一起进过监狱,一起经历过无数的生离死别,她从来没有让我失望”北斗看了看约瑟,“现在天还没亮,我还能制造出幻术。想看看小主小时候的记忆吗?” 约瑟还来不及回答,北斗就用手指点着他的眉心。约瑟眼前一黑,随即看到无数的场景从面前掠过,像是一出真的戏剧在飞快地变换布景。画面的最后定格在利物浦港口,不过是在十二年前,菲泽塔五岁的时候。 注释:a.改编自《布兰诗歌……命运之轮》。 第130章 玩偶的尊严(1) 现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 亨利克?约翰?易卜生《玩偶之家》。 “咯答咯答咯答” 随着发条声,两个色彩鲜艳的木头小兵摇摇晃晃地走向对方,笨拙地敬礼,然后换岗。 “哇”玩具旁的少女并没有因为玩具小兵稍显笨拙的动作而不满,紫罗兰色的眼睛里焕发着孩童一样的光彩,为这件她闻所未闻的玩具发出感慨。小木头士兵换岗的玩具旁边还放着一个布娃娃,身上穿着精巧的碎花布小裙子,圆嘟嘟的脸上,一双纽扣做的眼睛会在躺倒时闭上、坐起时睁开。 “伊密尔,这些娃娃都像活的一样!这都是你做的?” “是啊。”回话的小个子男人头都不抬,还在调试另一件木头玩具,那是一只下面装轮子的玩具小鸭子,只要有人拉动它脖子上的线,就会张开扁嘴“嘎嘎”地叫,只有头顶摇来晃去的呆毛连连向问话的少女示意,伊密尔不是没礼貌,只是不喜欢在工作的时候有人打扰他。 维奥莉特知趣地闭上了嘴。她知道,堂堂“米达伦船队”的旗舰船长伊密尔会大材小用地把时间花费在做这些哄小孩的玩意儿上,并不是因为兴趣使然。 原本伊密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走到哪儿住到哪儿,现在多了一个维奥莉特,女仆的工资不算,柴米油盐样样都是额外开销,就连他买房子的钱还是问格里菲斯船长借的。虽然格里菲斯从来不介意伊密尔有借不还,伊密尔也拉不下脸赖账。更不用说刚认识的时候,维奥莉特为了扮演因为缺钱用而不得不卖身的姑娘,还一下子就从伊密尔手里预支了十先令的工钱,以至于堂堂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要靠在业余时间给高档玩具店做玩具来补贴家用。维奥莉特唯一能帮他、让自己的良心得到少许安宁的事,就是帮他给这些玩具上漆、帮小娃娃做小衣服。 “解决”了手里的玩具小鸭子,伊密尔才抬起头来擦汗:“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似乎是感觉到气氛太沉重了,维奥莉特看了看伊密尔满脸的木屑,还是改口,“我说你以后的孩子一定很幸福,你会给他们做那么多有趣的玩具。” “那也得先找到愿意给我生孩子的女人才行。”伊密尔苦笑道。 “为什么找不到?” “如果是你,你愿意嫁给我这么个又矮又丑又没钱的男人吗?” 你这白痴!哪有这么求婚的!还这么突然地提出来,人家姑娘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你到底是希望求婚成功还是不成功?原本伊密尔留下维奥莉特做女仆,呆毛还以为只要耐心地等上一两年,就可以看到头上长着小呆毛的孩子出生。现在伊密尔冒冒失失地提出结婚,而且是一派“拒绝我也没关系,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你答应”的口气,难道还指望维奥莉特回答说“我愿意”?要不是怕失去唯一的栖身之地,呆毛真想把伊密尔的脑袋敲开来,看看里面是不是被木屑堵住了。但问题是或者说幸好是呆毛没有手,也没法拿工具,只能在伊密尔的头顶上摇来晃去地表示不满。 果不其然,维奥莉特只是低下头移开视线,什么也没有回答。 看吧?惹人嫌了吧?呆毛继续狂躁地摇晃,似乎恨不得把自己从伊密尔头上挣扎下来,好永远离开这个蠢笨的主人。 伊密尔一把按下头上抓狂的呆毛。即使没有真正的恋爱结婚的经验,以前做小海盗的时候,伊密尔也没有少和鬼混,怎么可能对哄女人的手法一窍不通?他就是怕万一维奥莉特真的心怀不轨,自己狠不下心处置她,才会先下狠心断了自己的痴心妄想。维奥莉特从一开始就摆明了是来者不善,来了两三个月,种种行事作风却让伊密尔越来越看不懂她到底站在哪一边。 至今仍潜伏在伦敦蠢蠢欲动的叛徒们远比斯第尔顿家的军师想象的谨慎。真介巧妙地毁掉了他们最安全的集会地点,原以为只要他仔细窃听他们的每一次会议,就可以查出叛徒的幕后支持着,不料与会者为了防止会议内容被窃听,每次提到人名,用的都是数字代号,根本无从得知他们背后的支持者是谁。无奈之下,罗宾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让真介把他们会议中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想从他们讨论的内容来推测“数字大人”们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是只推断出他们提到的“10大人”是指被伊丽莎白女王软禁的苏格兰女王玛丽,“30大人”是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40大人”与“30大人”关系密切,可能是西班牙的阿尔瓦公爵,至于最神秘的“20大人”罗宾唯一推测出的是这人是个英国人,是反叛势力在英国的内应,应该位高权重,但具体身份一无所知。不过知道具体身份也没什么用。 正如后世的作家马克?吐温所说,在封建时期要君主公平地审判贵族和平民,就好像在闹饥荒的时候让一个母亲给包括自己的孩子在内的所有孩子分牛奶,还指望她不会给自己的孩子多一点。为了保证自己的特权不受到威胁,君王必须袒护同为特权阶级的贵族,英明如伊丽莎白女王也不例外。女王男人般的豪爽从来都是针对平民和下级贵族的,如果是对待位高权重的贵族,别说是有贵族血统也有贵族头衔的“20大人”哪怕是对罗宾这样空有王室血统、贵族身份得不到承认的“隐形贵族”女王也会充分发挥她属于女性的优柔寡断。正是多亏了这份袒护贵族的“仁慈”罗宾才能在哈特菲尔德宫长大成人,至今还没有被送进伦敦塔或者干脆送上断头台。可如今让罗宾保住性命的原因却也恰恰成为他无法施展拳脚的原因菲泽塔只有个爵士头衔,论身份依然是平民,只是因为还没有失去利用价值,才会被女王宠得权势滔天。如果没有铁证如山,就贸贸然揭发“20大人”不但扳不倒反叛势力,反而会落个诬陷的罪名,斯第尔顿家在朝廷中的地位就会非常不妙。 尤其让罗宾头疼的不仅是与反叛势力斗智,更是夫妻关系。如果不能及时把叛徒找出来,一旦反叛势力计划好了一切,英国随时可能要和西班牙全面开战。为了保证英格兰的国土不受外地侵略,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们已经在岸上待命了半年多,只有阿拉贡和希律亚的船队还在西非、地中海与英国之间作短距离的运输,勉强维持资金周转。受到限制的贸易路线严重影响到了斯第尔顿家的收入,即使有路德维希的暗中资助,斯第尔顿家族经济霸主的地位也已经开始动摇。可是至今为止,罗宾唯一的进展只是从沃尔辛厄姆那里要到了一份嫌疑人名单,然后每天对着多达数十人的名单头疼。工作上的矛盾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夫妻关系的和睦,以至于大总管丽贝卡和军师罗宾已经吵到了要闹离婚的地步。 不过斯第尔顿家向来都是大家各司其职,互不干预。伊密尔不是军师,不用担心统筹规划,大总管和军师大人要不要离婚,更是别人家的家务事,伊密尔也不关心。问题是旗舰船长们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从跨海贸易中提成,现在大家都在岸上待命,于是大总管下令,为了最大程度地消减开销,所有人的工资不论职务高低都降到相当于打杂水手的基本工资。抗议的人自然不少,如果要一个一个地劝说,会极大地浪费大总管宝贵的时间,于是精于计较的犹太女商人想了个以最低廉的成本最有效地解决问题的方法只要罗思丽庄园的女仆们能把上门抗议的船员赶回去,每赶走一个,就能得到一个便士的奖金。据说从原始社会起,男人和女人不同的分工就注定女性的语言系统远比男性发达,可怜向来耀武扬威惯了的海上男儿们一遇上罗思丽庄园的女仆们,只能在她们的唇枪舌剑面前乖乖地败下阵来,躲在家里腹诽犹太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其实伊米尔自己的生活开销很小,即使是打杂工一样的薪水,也足够让他一个人生活得挺滋润了,只是现在家里多了一个维奥莉特,于是经济情况也开始捉襟见肘。“尼可”也因为伊密尔太长时间不给它买烤鱼调料,开始迁怒于“伊密尔的新宠物”天地良心,伊密尔有没有钱给“尼可”买调料,根本不差养活维奥莉特一个人的费用。 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伊密尔没觉得少什么,现在和维奥莉特朝夕相处,他发觉自己越来越不想回到做单身汉的日子。越来越让人难以割舍的“小女仆”和越来越严重的经济危机让伊密尔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得找个办法尽快明确维奥莉特的立场,如果可能,最好从她身上套出罗宾想要的情况,如果不可能,他至少能对这个可爱的女人死心。无论结果如何,伊密尔就可以尽早回到以前的生活了带领整支船队沿着西非海岸线一遍又一遍地去那些他已经熟悉到犯恶心的城市,把棕榈油、椰子、蔗糖、胡椒运回欧洲,生活中唯一的惊心动魄就是在船上和水手们赌只有几便士彩头的牌,把收入的大多数都扔进“尼可”的胃日复一日地重复同样的生活,直到他再也经不起颠沛流离的海员生涯,或者再也填不起“尼可”的肚子,就在岸上找个地方养老,或者做点小玩具哄镇上的孩子们到自己家里来玩,或者养只小猫小狗什么的解解闷,孤零零地等着死神来迎接自己。对一个曾经靠刀口舔血过活、吃了上顿没下顿、活过今天没明天的海盗而言,能有个善终,就已经是奢望了,这样平静的晚年生活更是美好得做梦都不敢想象,可是现在尝到了有一个女人陪伴的甜头,伊密尔每次想起这样“美好”的晚年生活,却只会觉得可悲。 气氛再一次尴尬了起来。 维奥莉特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伊密尔又开口了:“明天你还要去‘怪夫人’那里吗?” “是啊。”为了引起伊密尔的警觉,维奥莉特谎称为了多赚点钱,她同时在两家人家做女仆,伊密尔家做一天,另一户人家家里做一天。另一家的主人是个贵族的,一个奇怪的夫人。平心而论,“怪夫人”确实是维奥莉特见过的最奇怪的女人性格豪爽得像男人,对下人又体贴得根本不像个主子,却照样有本事把服侍她的人都收拾得没一个敢不服从她的命令,最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女人愿意以的身份待在一个有妇之夫身边,却根本不像是出于爱情。维奥莉特当然知道“怪夫人”的名字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太太,英格兰首富的夫人,摩西的帮凶。让维奥莉特伊密尔,其实最早是她的主意。 对于一天隔一天地去伊密尔家做女仆,摩西起先是反对的,认为不利于伊密尔对维奥莉特日久生情,可是维奥莉特提出要男人,不能太巴结,没有一个男人会珍惜倒贴上来的女人。要钓住男人的胃口,就得若即若离,让他们觉得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把看上的女人追到手,他们才会有追的欲望。另外每两天回来一次,也方便维奥莉特随时汇报情况,接受进一步的指示。听了维奥莉特的话,“斯第尔顿太太”大赞摩西真是找对人了,摩西也不得不感慨维奥莉特和罗芙缇果然是一个女人生的,天生就把男人的本事都刻在骨子里。他原本还担心维奥莉特胜任不了他交付的工作,却没想到她能做的比他想象的更出色。 不过事实上,他真正没想到的是维奥莉特的目的其实是为了随时知道摩西一方的动向,方便她及时向伊密尔通风报信。比如维奥莉特听说“斯第尔顿太太下落不明”的消息以后,就在伊密尔身边充分发挥女人在语言方面的天赋,一边做家务,一边把“怪夫人”的种种反常行为当做奇闻异事说给伊密尔听。伊密尔是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肯定见过老板的夫人,而这样的一个女人肯定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从维奥莉特的描述,伊密尔应该不难猜到“下落不明”的老板夫人其实躲在摩西身边,而且正在密谋对她的丈夫不利。不过让维奥莉特有些失望的是伊密尔对她的暗示无动于衷。难道是他听不懂吗?维奥莉特有些泄气地看着换岗的木头小兵还在不知疲倦地走来走去,有些担心伊密尔的脑子真的被木屑塞住了,聪明到能做出如此巧妙的玩具,却笨到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懂。 “你明天能请假吗?我要去送点货,一个人可能搬不了那么多东西。”伊密尔放下手里的玩具小鸭子,看了看维奥莉特,还生怕她拒绝一般地加了一句,“有加班费。” “加班费就不用了吧。”维奥莉特也放下手里的抹布,“‘怪夫人’其实人很好的,只要编点家里人生病之类的小借口,就算旷工一天,她也不会介意,工钱还照样给。” 因为花的是奥利维尔男爵的钱,慷他人之慨,何乐而不为?如果要她自己掏钱,看那个吝啬鬼肯给多少?伊密尔当然从一开始就猜到“怪夫人”是谁,不过维奥莉特宁愿不要加班费,也要跟着他去,这样反常的行为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怪夫人’人好,你就这么欺负她?”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太善良的人活该被骗。”更何况维奥莉特从来就没有觉得和摩西狼狈为奸的人会善良,只是奇怪既然要送货,花不了多少钱,就能雇到一个壮劳力,伊密尔却宁愿给她加班费,让维奥莉特一个女人去帮他做力气活。不过伊密尔反常的行为肯定有他的深意,希望是维奥莉特口中的“怪夫人”引起了他的警觉。 “坏人可是要遭报应的。”伊密尔半真半假地威胁。自从维奥莉特喋喋不休地提起“怪夫人”好像生怕伊密尔不知道菲泽塔和摩西在一起,伊密尔就越来越不明白维奥莉特到底是站在哪一边。他很早就想试探试探她了,只是苦于没机会,直到倒霉的伍德和“阿伦阿代尔”找上罗思丽庄园。 发条转完了最后一圈,换岗的木头小兵终于停下,一个站在哨庭里,一个站在哨庭外,敬礼的手举到一半,不知所措地对望着。 第131章 玩偶的尊严(2) 维奥莉特平白无故地请假一天,时隔三天后再次出现在摩西面前,发现他出人意料的紧张。 “去和伊密尔船长结婚了吗?”维奥莉特仅有的血亲就是异父妹妹罗芙缇,再加上摩西一个姻亲,就是她能称为“家人”的所有人了。摩西知道自己和罗芙缇的身体都好得很,根本不需要维奥莉特的照料,维奥莉特以家里人生病为借口,恐怕是有什么不方便对菲泽塔说的事要和摩西说。摩西又想起曾经对菲泽塔的怀疑,找了个借口支开她,故作轻松地用开玩笑的语气开场,只是口气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一句玩笑话,听起来却像是在对维奥莉特冷嘲热讽。 “不,是帮他去运货。”两百把紫杉木长弓,运给亚士顿森林里的强盗。制作长弓弓身的木材一定要坚硬而柔韧、有弹性,箭才能射得远,其中最好的木材就是紫杉木。可惜紫杉出产在温暖湿润的地中海沿岸,其中的最上品偏偏出产自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英国本身的紫杉木产量很少,亚士顿森林中只有榆木、榛木、橡木和罗勒木供强盗们就地取材,而出产紫杉木的西班牙和英国的关系偏偏就像一个装满火药的干燥木桶,只要一点小火星,战争就会全面爆发。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还能弄到那么多西班牙紫杉木做成长弓送人,不仅要有钱,更要有手段。维奥莉特有些心虚地从大开的门口看向另一个房间里的菲泽塔。 菲泽塔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摩西背着她和维奥莉特说悄悄话,坐在摇椅上看书,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以他们之间的距离,只要维奥莉特压低声音,她应该听不见他们说话,可是只要看到菲泽塔坐在视线可及的地方,维奥莉特就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就在两天前,维奥莉特亲眼看见菲泽塔和亚士顿森林中的强盗们在一起谈笑风生,伊密尔叫她“斯第尔顿船长”而她提起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公爵时,用的称呼是“叔公” “运什么货?”摩西的声音唤回了维奥莉特的思绪。 “两百件木头小玩具,运给伦敦的高档玩具店。”维奥莉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说出早已想好的谎话,“伊密尔船长真的很穷,家里多了我一个女仆,就要靠给玩具店做玩具来赚钱糊口。如果我们成功了,他能留给我多少遗产做嫁妆?” “就这点小事?” “我现在可是在陪你们玩命!要一份丰厚一点的嫁妆作为报酬很过分吗?”虽然嘴上说着抱怨的话,维奥莉特依然不敢大声,“这些话为什么要避着斯第尔顿太太说?”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策划的,如果我要退出,她会不会我觉得这女人很可怕。”维奥莉特维持嘟哝一般的音量,一边说,一边瞥向在另一个房间看书的菲泽塔,生怕她不误会自己是在和摩西密谋对她不利。发现自己知道了太多的秘密,维奥莉特就觉得不妙了。言多必失,摩西不是笨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圆几次谎。去,告诉伊密尔,说维奥莉特不是好女人,告诉伊密尔别迷恋她的美貌,别天真得把斯第尔顿船长和“斯第尔顿太太”是同一个人、斯第尔顿家和西班牙的贵族有亲密关系的事都透露给她知道,尽快杀了她灭口,维奥莉特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可是菲泽塔像是完全没有听到维奥莉特的心声,继续悠哉游哉地在温暖的阳光下看书,翻书的清脆声响像是把维奥莉特的心撕碎的声音。 原来是看到没利可图,想打退堂鼓。这势力眼的女人。摩西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维奥莉特点头:“你们做你们的大事,我只要我自己的小好处,不然我就不干了。我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再耽误上几年,如果没有一笔可观的嫁妆,我怎么给自己找个好丈夫?你和罗芙缇都不会为我着想,我不能不为自己的未来盘算。” “找到可以威胁我的手段,胆子大了?”摩西在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饶有兴味地打量维奥莉特,“我记得以前你只会逆来顺受。” “谁会喜欢看人脸色过日子?”维奥莉特别过脸,躲避摩西打量的目光。 “你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摩西点了点头,“不过我们的计划还是照旧。想方设法和伊密尔船长结婚,等他死后,如果不能给你留下一笔好嫁妆,你的嫁妆我来出。”平心而论,维奥莉特长得非常漂亮,而且没有罗芙缇那种令人作呕的做作,如果不是和罗芙缇有血缘关系的私生女,哪怕仅仅是个普通女仆,摩西恐怕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原本作为奖励,摩西考虑过给她一笔当自己的的嫁妆,现在看来,她的清纯可人和柔顺乖巧一样,都是装出来的,还是送她一笔去地狱嫁给撒旦的嫁妆比较稳妥。 可以走了吧?今天的关算是过了。因为太紧张,维奥莉特转身离开时不小心在椅子上绊了一下,一个色彩鲜艳的东西从她的口袋里面掉了出来,滴溜溜地一直滚到摩西脚边。 “这是什么?”摩西捡起掉在地上的小东西。那是个只有拇指长的木头小人偶,从小衣服到上色,都做得十分精致。人偶的上下各连着一条棉线,只要拉动它身上的线,木头小人的手脚就会动。 “伊密尔送给我的。”维奥莉特伸出手,不料摩西根本没有还给她的意思,连忙补充道,“你看他,穷得连女仆的工钱都付不起,只能用这种小玩意来拖延付工钱的时间,这破东西身上的衣服还是我做的。” “哦?”摩西还在拉手里的木头小人偶,看着人偶在线的牵引下手舞足蹈,眼神却没有焦点,“这东西要是放在高档玩具店里,价钱可不便宜啊。”“不便宜”得能让摩西想起很多令人不快的往事。 以前他的继父约翰?奥利维尔在世的时候,每次有人上门有求于他,都不会忘记带点礼物,以讨好身为继承人的摩西。有一次约翰?奥利维尔的一个生意伙伴上门,就从弗洛伦萨带了一个这样的小玩具。摩西至今还记得那是个木头小宪兵,也是一拉绳子就会手舞足蹈的那种。约瑟是私生子,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那位有求于约翰?奥利维尔的客人只带了一件礼物,看到奥利维尔家有两个男孩,不免有些尴尬。 约翰?奥利维尔说摩西已经是大孩子了,不会喜欢这么幼稚的玩具,又说身为哥哥要谦让弟弟,毫不犹豫地把唯一的礼物给了约瑟那时摩西才十岁,哪里是“大孩子”?而约瑟还是个只会在摇篮里吃了睡睡了吃的婴儿,怎么会玩这种东西?客人当然从约翰?奥利维尔的态度中咂摸出了蹊跷,从此以后,上门的客人还是只会带一份礼物从挂在摇篮上的彩色小饰物,到里面装有铃铛、一摇动就会发出响声的小玩具,到下面装有轮子、可以拉着走的小鸭子,到木头摇摇马,到给小孩识字的精美故事画册,到所有小男孩都喜欢的锡制士兵玩具,到价值不菲的名种小猫小狗,到不惜成本从海外运来的小马驹所有的礼物都是“势利眼”们按照约瑟的年龄精心挑选的,而正统继承人摩西在他们眼中完全是个隐形人,只有从小照顾他的保姆会从自己用来养老的存款里留下一部分,给摩西买他喜欢的画板、炭笔和颜料。绘画颜料的价钱对约翰?奥利维尔和他的生意伙伴而言不过是一笔小钱,对保姆而言却是奢侈品,保姆的这点小偏爱是摩西童年时唯一的温暖。不,还有约瑟。登门来访的客人们厚此薄彼到就连约瑟自己都看不下去,经常把客人送给他的高档零食拿给摩西分享,还会奶声奶气地要他们“给摩西哥哥也带一份礼物”被大人指责为“不懂礼貌”其实仔细想想,摩西对约瑟的怨恨其实完全来自于大人的偏心,约瑟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摩西的事,甚至现在想起来,摩西还有些怀念小跟屁虫在他后面喊“摩西哥哥”的模样。不过他已经连诬陷约瑟入狱的事都做了出来,难道还指望约瑟现在依然会像小时候一样,跟在他后面叫“摩西哥哥”吗?可笑!如果约瑟真的还活着,摩西唯一的选择,就是和他斗得你死我活。 “老爷?老爷?”见摩西一直不出声,维奥莉特也不敢从他手里把人偶抢回来,只能试着唤回他的注意力。 直到木头小人偶身上的线被扯断,摩西才回过神。 看到伊密尔送的玩具被弄坏,维奥莉特只觉得心里的一根弦也像人偶身上的线一样被扯断了,整个人都忍不住跟着一颤。伊密尔送给维奥莉特这么个小东西,当然不是因为付不出工钱,只是看到她对小娃娃爱不释手,才送给她的。这是维奥莉特第一次收到礼物。 没关系,只是断了一根线,回去找伊密尔修一修就好了。维奥莉特尽量安慰自己,不料摩西随手就把断了线的小人偶扔进火炉。 不要!维奥莉特竭力阻止自己喊出声,但控制不住看到心爱之物当着自己的面被毁的心痛。 摩西看着维奥莉特,直到她竭力平复情绪,收起伤心的表情,恢复麻木的脸,才缓缓勾起嘴角:“这么点小恩小惠,就能把你收买了?你也太便宜了吧?”说着还拿过火钳拨了拨炉子里的柴火,好让木头小人偶烧得彻底一些,“别忘了,伊密尔船长既然能成为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就不可能是省油的灯,我通过你来算计他,他说不定也想通过你来算计我。乖乖地听我的话,拿份好嫁妆嫁个好男人,让自己的下半辈子有个依靠;或者背叛我,跟着一个不名一文的矮子过一辈子。这是你的选择,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摩西站起身,又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了维奥莉特一眼,“当然,能和那个矮子过一辈子,还是在你们算计我成功的前提下。” 维奥莉特看着摩西走向菲泽塔。菲泽塔放下手中的书,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举手投足间看不见丝毫敌意。自从得知“斯第尔顿太太”就是斯第尔顿船长本人,维奥莉特对她便只有佩服。和自己的心上人因为误会而不得不分开,依然能忍着心痛和离间自己与爱侣的人在一起,这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和这样的付出相比,维奥莉特只是失去了一件小玩具罢了,尽管是象征第一次有人关心她的礼物。 炉子里的小人偶已经烧得看不出原形,只剩一点余烬还在闪烁着通红的光。可这毕竟是维奥莉特得到的第一份礼物。维奥莉特悄悄地往另一间房间瞟了一眼,看到摩西已经走了,便把手伸向炭火中木头小人偶的余烬,被人一把抓住手腕。维奥莉特抬起头,看到是菲泽塔。 “一个小玩具罢了,不值得你弄伤自己。”菲泽塔帮维奥莉特擦掉脸上的泪痕,“帮我传个话给伊密尔好吗?就说‘恭喜’。” “‘恭喜’什么?” “他知道恭喜什么。” 维奥莉特听得一头雾水。 等到维奥利特告退、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菲泽塔踱回刚才坐的摇椅旁边,从摇椅上拿起刚才看的书,抽出夹在书页中的裁纸刀。阳光照在锋利的刀刃上,亮得刺眼,仿佛她手里拿的是一团光。菲泽塔一挥手,手中那团亮闪闪的阳光突然化作一条金线,穿过维奥莉特刚才站的地方,接着便闪电般地消失,只留下一把插在墙上的小刀,刀柄上镶嵌的孔雀石装饰反射的阳光在墙上颤动不已。 第132章 玩偶的尊严(3) 烤鱼!烤鱼来了!一听到伊密尔的声音,“尼可”立刻咬着一条巨乌贼骨头浮出水面,却没有看到运调味料的壮观车队,只看到伊密尔一个人站在山崖边。 烤鱼调料呢?“尼可”整个浮上海面,一对鳍搭着海岸,努力伸直脖子,想看看车子是不是落在后面。天空是一片阴沉的铅灰色,剧烈的海风预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海面上冷不防多了个庞然大物,伴着阴风冷雨而来,吓得附近的几个沿海城镇都以为是地狱之门打开、魔鬼要出来了,家家闭门锁户,可“尼可”还是没看到运调料的车队。 “大个子,今天没带调料来。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伊米尔站在几乎可以把他整个人吹走的风中,像是一点也感觉不到夹带湿气的狂风吹在身上的阴冷。 按照“尼可”从小和人类接触的经验,“聊天”应该是指两个人轮流说话的意思。“尼可”根本不是“人”而且只是能听懂人类的叫声,完全发不出类似人类的声音,伊米尔找“尼可”“聊天”摆明了是欺负“尼可”不会说话,有心事不能对会说话的朋友说,于是只能来找“尼可”倾诉。好吧,“尼可”是好孩子,看在以后无数的烤鱼调料份上,“尼可”放下嘴里的巨乌贼骨头,把头搁在伊米尔旁边,准备听他倒苦水。 “真乖。”伊密尔拍了拍“尼可”的下嘴唇,然后靠在它的鼻子旁,看着它的一只眼睛,“伙计,我最近觉得心里很烦。” 为那个叫“维奥莉特”的新宠物?看,要做宠物,还是“尼可”好吧?又会给他弄到巨乌贼骨头修船,又会烤鱼给他吃,还可以带着他去海底玩,如果伊密尔屏气的时间够长,而且承受得住海拔负三千米的水压的话,除了胃口太大以外,几乎没有给伊密尔添过麻烦。伊密尔为“尼可”心烦过吗?没有。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原来会让主人心烦的宠物才会赢得主人更多的注意。可问题是如果“尼可”撒泼打滚耍赖,估计就直接把主人压成肉酱了,所以它只能做个听话的宠物,默默忍受主人的忽略。为什么人类的个子那么小呢?“尼可”有些郁闷。 “她是朋友还是敌人,答案今天就可以揭晓了,可是我的感觉像是等死刑判决。” 不就是多了个新宠物,至于烦恼成这样吗?菲泽塔有了“新宠物”范以后,对“尼可”的态度也没什么改变。呃好像菲泽塔认识范的时间比认识“尼可”长,“尼可”才是新宠物。可是人类不是喜新厌旧吗?分明“尼可”才是新宠物,为什么菲泽塔从来不会给“尼可”买好吃的东西,还经常要蹭它的烤鱼吃?人类真是一种难以理解的动物。 “说真的,伙计,我现在的心情十分矛盾,又希望她是朋友,又希望她是敌人。”伊密尔无力地靠在“尼可”的鼻子上,不过“尼可”的体型已经太大,根本分辨不出他仅仅是站累了,想找个地方稍微休息一下,还是过于压抑的心情让他的双腿已经完全支撑不住他的体重,要完全依赖“尼可”才不至于摔倒在地,“如果她是我们的朋友,那我以后就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和她在一起。但仅仅是作为一个朋友,看着她找到一个白马王子,结婚,生孩子,儿孙满堂她是个好姑娘,是个属于白马王子的公主,不是给我这样的小矮人的,可要我看着她和别的男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想我会心碎而死。所以有时候我真希望她接近我是因为心怀不轨,是个有着天使般美貌的坏女人,那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占尽她的便宜,利用完了再把她一脚踹开。可是如果她真的是个习惯用美色男人的坏女人,我承认她成功了。几乎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像着魔一样,看到她笑,我比她开心,看到她哭,我比她还伤心。如果她真的是卖国贼,我不知道是不是能忍受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斯第尔顿小姐赶尽杀绝” 不就是养个宠物,至于那么纠结吗?“尼可”不明白。对宠物就像对小孩一样,有时候需要适当的体罚来让它们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尼可”就不相信维奥莉特会和它自己一样,大到非得用炮弹打,才会有感觉。 伊密尔几乎整个人都趴到了“尼可”身上,“伙计,我该怎么办?” 凉拌!不过看到伊密尔可怜巴巴的模样,即使“尼可”会说话,也说不出这么残忍的托辞。没关系,宠物对主人可不像主人对宠物一样喜新厌旧,新宠物没了,还有旧宠物,“尼可”一直是他的好伙伴,不论是以前还是以后。“尼可”想拍拍伊密尔的肩膀以示安慰,可是举起鳍,才意识到不论自己能不能瞄准那么小的目标,只要它一鳍拍下去,伊密尔就直接成纸片了。为了以后再有机会吃到有调料的烤鱼,“尼可”还是放下大小堪比船帆的鳍,只能给伊密尔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把心事说出来,果然舒服多了。”伊密尔在“尼可”的腮边撑了一把,站直身子,“你不会把我的秘密说出去吧?” 就算“尼可”说了,有人听得懂吗?“尼可”白了伊密尔一眼。 “好伙计,我就知道你是个能信赖的朋友。”伊密尔抱了抱“尼可”的嘴唇,“是啊,我烦恼什么呢?反正不论我怎么烦恼,也改变不了事实。” 他刚知道?“尼可”继续鄙视伊密尔。 “伙计,我干脆娶了她怎么样?” 拜托,“尼可”只是体型比较大而已,就算智商再接近人类,也不过是个八岁大的孩子。他和一个孩子讨论谈婚论嫁那么深奥的问题,难道指望“尼可”能给他什么好建议吗。 “是啊,我的单身生活过得够久了,现在事业有成,也是时候给自己找个伴儿了。不过结婚是一笔大开销,以后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再给你买” 再也没有烤鱼调料!这下“尼可”听懂了,不等伊密尔说完,就咬起他的衣服,拎到半空中一通猛甩。 “你这怪物,放我下来!” “尼可”咬着伊密尔的衣服,拎到一块水比较深而且没有礁石的地方,伸直脖子,然后听话地松开嘴。 英国的雨水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从来都是不分季节地说下就下,前一刻还只是沾衣欲湿的蒙蒙细雨,下一刻就成了倾盆大雨。但是不论是下雨下雪下冰雹还是下刀子,工作还是得照旧。维奥莉特冒着雨一身狼狈地到伊密尔家时,发现他也是外出刚回来,而且样子比她还狼狈衣服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还散发着一股海水的腥味,证明他的衣服不是雨水的杰作。他没有带雨具,头发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就连向来神气活现的呆毛都被一根海草压得直不起来。要不是雨下得太大,街上没什么行人,还有大雨掩盖他一身湿衣服的来历,伊密尔这身特立独行的“打扮”一定会引起围观。 不过就算被整条街的人行注目礼,这样的围观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就是另一回事了。维奥莉特发现伊密尔的表情像一个死刑犯在绞刑架下面等待最终判决,心已经死了,只差肉体走向死亡的一个步骤,虽然还在呼吸,整个世界都已经与他无关。可是一看到维奥莉特安然无恙地出现,伊密尔的表情立刻拨云见日,就像是死囚的脖子已经套进了绞索,眼看着就要被处死,却突然得知自己遇上大赦,不但可以活命,而且还可以重获自由。 外面稀里哗啦的雨声越发显得屋子里面面相觑的两个人之间安静得分外尴尬。维奥莉特被伊密尔盯得有些不自在,只能先开口打破沉默:“上次你送给我的小人偶能再给我做一个吗?那一个我弄丢了。”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要多少有多少。”伊密尔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 “发生什么好事了?你这么兴奋。” “对,发生了太好的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伊密尔情难自已地一把抓住维奥莉特,“你没有出卖我们!你果然是站在我们一边的。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直到发现自己的一双手在她的干净衣服上留下两个黑色的湿手印,才惊觉失态,连忙放手。 不过维奥莉特已经被惊得无暇注意衣服上的黑印子:“你其实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对不对?既然斯第尔顿船长就是‘斯第尔顿太太’,让我接近你就是她的主意” “知道。”伊密尔点了点头,头上的海草随之滑了下来。 头上的呆毛终于摆脱了海草的压迫,点的幅度更大,好像生怕维奥莉特忽略了它的存在。 原来她在伊密尔面前从来就是个跳梁小丑。维奥莉特想笑,想狠狠地嘲笑自以为是的自己,却笑不出来。 “斯第尔顿家的七个旗舰船长各自为阵,三个向着‘斯第尔顿太太’,两个对斯第尔顿船长忠心不二,格里菲斯是不可能卷进来的局外人,只有我是可能争取到的盟友。所以奥利维尔男爵派你来拉拢我,却没想到斯第尔顿船长和‘斯第尔顿太太’从来就是同一个人。”伊密尔苦涩地勾了勾嘴角,“来找我的女人十个里有九个是想打听关于格里菲斯的事,剩下的一个就是以为我这个旗舰船长的身份还有点利用价值,想通过我来害斯第尔顿小姐。不用斯第尔顿小姐多费口舌,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一句也没有提到格里菲斯,我就知道来者不善。” 维奥莉特像被雷劈了一样。 “我承认,一开始我确实被你迷惑住了,才会留下你做女仆,但是我很庆幸没有一开始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你。”伊密尔站在维奥莉特面前,却不敢看她,就像圣彼得站在复活后的耶稣面前一般,生怕她发现他满脸都是悔恨和羞愧a,“自从你在我面前提起‘怪夫人’,我就在纳闷你到底是不是站在奥利维尔男爵一边,毕竟现在的形势是‘斯第尔顿太太失踪,斯第尔顿船长在发疯一样地找她’,奥利维尔男爵藏起了斯第尔顿太太,你却一直在暗示我,‘斯第尔顿太太’的‘失踪’是和奥利维尔男爵勾结,想对斯第尔顿船长不利” “所以你带我去亚士顿森林,其实是试探我。”维奥莉特立刻什么都明白了。难怪菲泽塔要她带一句“恭喜”给伊密尔。恭喜他没有信任错人?还是恭喜他受维奥莉特引诱,却没有酿下大祸?“如果我把‘斯第尔顿太太’的秘密告诉了老爷,是不是就回不来了?” “万幸,你回来了。”伊密尔垂下眼睛,“谢谢你为我们作出的牺牲,好姑娘,你做的一切都会得到回报。再委屈一阵子,和我演一阵子戏就可以了,等到卖国贼的阴谋破灭,就去找你的白马王子吧,我不会耽搁你”话没说完,就被维奥莉特狠狠地一巴掌掴在脸上。 他说错什么了?等伊密尔回过神,房间里已经不见维奥莉特的人影,只剩大开的房门在暴雨中摇曳,肆无忌惮的雨水毫不留情把维奥莉特亲手织的小地毯全部打湿。 注释:a.《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记载:耶稣曾在被捕之前预言,他的第一个门徒彼得会在鸡啼以前连续三次不肯承认认识他。结果彼得在耶稣被审讯时因为害怕,果然三次不肯承认与耶稣的关系。为此,彼得一直都很后悔。所以后来当他在罗马殉道之时,他对行刑者要求把自己倒过来挂在十字架上,因为他自觉与耶稣不配。 第133章 玩偶的尊严(4)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形成一道水晶珠帘一样的水幕,尽管有一个宽不到一英尺的屋檐避雨,维奥莉特依然全身上下都被雨淋得湿透,可流到嘴里的咸涩依然不依不饶地一再证明她的脸上淌的是眼泪,不是雨水。维奥莉特缩在不知哪户人家的屋檐下,任由随风飘进来的雨滴鞭子般地打在她的身上,地上流淌的污水弄脏她的裙摆,只想躲在一个伊密尔看不见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为什么要哭?她的目的不就是让伊密尔怀疑她吗?她不是已经做好被他利用完就杀死的心理准备了吗?伊密尔再穷,也是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在英格兰,就算是王公贵族,也要敬他三分。而维奥莉特只是个私生女。伊密尔没有占她的便宜,甚至明知道她的目的就是算计自己,也仅仅是考虑过伤害她,还为自己仅仅存有过伤害她的想法而向她道歉,她一个低贱的私生女还能指望什么?难道指望他会爱她?娶她?她是私生女,是天生的下,一个像她这样低贱的女人能做一个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的玩物,都是高攀!像她这样除了青春和美貌以外一无所有的女人到处都是,在居上位者看来,对像她这样低贱的人生杀予夺,不过是一念之差的事。伊密尔对她客气,她就以为自己能攀上枝头了?维奥莉特想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发出的却只有哽咽。 “小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维奥莉特自怨自艾的思绪。陌生男人扶维奥莉特起来,发现她的眼眶泛红:“怎么?哭了?有人欺负你?还在这种大雨天把你赶出来?” 伊密尔对维奥莉特的猜忌只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国家的安全,更何况维奥莉特本来就是为了算计他而接近他,伊密尔从来就没有做错什么。可维奥莉特一得知他从来就没有信任过自己,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扇了他一巴掌。维奥莉特倒宁愿自己是被愤怒的伊密尔打出来的,或许心里的愧疚感能少些。 “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进来烤烤火吧,别冻得病了。” “谢谢。”维奥莉特天真地以为自己遇到了好心人,臀部感觉到的温热感觉立刻让她跳了起来,“你干什么?” “怕你着凉生病,帮你暖暖身子啊。”男人继续不规矩地在她身上乱摸。衣服被雨淋成了半透明,都贴在维奥莉特身上,少女窈窕的曲线几乎可以一览无余,配上罕见的美貌,又是一副被主人遗弃的小狗的模样,想让看到她的男人不起邪念,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不要!”见男人拉着她往屋里拖,维奥莉特拼命挣扎,可是只觉得头重脚轻,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看,感冒了吧?”见维奥莉特似乎没有能力反抗,男人更加兽性大发,“赶紧进屋去,我们还能快活快活,不然要是得了肺炎,你就只能去地狱和撒旦快活了。你这样的美人只能去给撒旦暖床,多可惜,还不如陪我。” “不要!放开我!救命啊!”维奥莉特死死地抓住门框,大声呼救,可是暴雨完全掩盖了她的声音,而她的嗓子就像被塞了一团棉花,想喊都发不出声音。维奥莉特尽力挣扎,可只是在图谋不轨的男人脸上留下了轻描淡写的一巴掌。 巴掌很轻,但是彻底激怒了男人。 “小婊子,别不知好歹!”男人狠狠地回敬了维奥莉特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刚想进一步施暴,只听见嗖嗖的破空声,不等他反应过来,旁边的墙上仿佛凭空出现般插了十几把飞刀。雨幕中站着一个矮个子的人,还保持举着左手瞄准他的姿势。 “小子,敢坏大爷好事!”见对方只有一个人,还是这么个小矮子,欲火攻心的男人立刻勇气大增,“兄弟们,给我打。” 随着他的呼声,屋子里又走出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来,可是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们全都停在了原地。“这东西还能再发射一次,你们谁来?” 迷迷糊糊中,维奥莉特感到有一个什么东西裹到了自己身上,接着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抱她的人好像手腕受了伤,抱她的动作有些不自然。安全了,没事了,维奥莉特靠在救命恩人的胸前,听到单薄的胸膛中过快的心跳透露出他远不如表面上装出来的冷静,依然感到无比心安,昏昏沉沉地在他的怀里睡过去。因为她听见对她图谋不轨的男人质问救命恩人的来头时,救命恩人的回答是“‘米达伦号’船长伊密尔。” 一觉香甜,维奥莉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伊密尔家里,身上穿着干净的旧衣服,是男装。炉子里奢侈地点着火,火炉旁挂着的衣服冒出一房间水汽。床旁边坐了一个耀眼的人,一本书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头银白色的长卷发,不会是伊密尔。 “你醒了。”听到床上发出声音,坐在一旁的格里菲斯放下书,“还觉得头晕吗?” 维奥莉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紧张地掖紧被子,看格里菲斯的眼神中带着惊弓之鸟一般的警觉。 第一次有女人拒绝得了他仿佛教堂壁画上的大天使一般的脸,还生怕被他占了便宜,格里菲斯觉得有些新鲜。不过看到维奥莉特因为误会,眼圈开始渐渐泛红,格里菲斯还是放弃了捉弄她的打算:“是克里斯给你换的衣服。” 像是为了验证格里菲斯的话,另一间房间里传来一个十多岁小女孩一般的声音:“半夜三更来叫我干这么重的力气活,别说茶了,连杯水都没有,你还真好意思。” “黑斯廷斯大小姐,我可不是你老爹,也不是你的弟弟或者丈夫,买得起茶叶那么奢侈的东西招待你。一个人干不动,你就不会带个健壮点的女仆来?找女仆帮工的钱我还是付得起的。”回答她的是伊密尔的声音,让维奥莉特稍稍放下心来。 “嗯,是啊,也不知道是谁半夜三更跑到别人家来,直冲主卧室,还‘两分钟内不开门,我就撬锁’。我穿衣服都来不及,还有时间去叫女仆?就为了一点小感冒,半夜里跑到我们家来撬门。这是被你撬坏的第几把门锁了?不是已经给你钥匙了吗?还撬锁!” 一墙之隔,格里菲斯只有苦笑的份。他会把自己家的钥匙给伊密尔,并不是因为有多信任好友,而是因为什么样的锁都拦不住海盗出身的“米达伦号”船长,格里菲斯仅仅是不希望自己家的门锁再遭殃而已,想不到钥匙也保护不了门锁的安全。 “掏钥匙来不及。再说”伊密尔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我也只认识你一个不要钱的医生。” “找不要钱的医生,你怎么不去罗思丽庄园找斯第尔顿医生?” “罗思丽庄园太远了,赶不及。” “你就不怕我毒死她?我又不是医生,要我看病,我只会以毒攻毒,一个不小心,她或许就不是感冒那么简单了” “哎呀半夜里被人从床上拖起来,是个人都不可能心情愉快吧?”克里斯蒂娜故意拖长音调,“我要是心情不好了” 以维奥莉特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听,克里斯蒂娜明显是在开玩笑,但是伊密尔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格里菲斯太太。求你,只要你能治好她,下次你有什么新的毒药要做活体实验,就” “就什么?” “就拿我做实验好了。” “真勇敢。”格里菲斯做出个颇为意外的表情,“克里斯未必敢要他的命,但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可是应有尽有。” 维奥莉特垂下眼睛不答话,只觉得心里很甜蜜。 门的另一边继续传来克里斯蒂娜调侃的声音:“就一点小感冒,至于紧张成这样?” “什么小感冒她可是在发烧,敷湿毛巾都退不下去。我又不方便帮她换衣服。如果只是小感冒,我至于半夜去你们家撬锁?重感冒可是会死人的!” “她的热度不过是两分钟没有退,就叫‘退不下去’至少也要一晚上不退吧?” “一晚上不退再去找你,还来得及吗?” “她该不会是有了吧?” “有什么?” “孩子啊。”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变得促狭起来,“原来是干过坏事了,那是得注意注意。胎儿可不像成年人那么强壮,一点感冒发烧,可能就真的要了他的命。” “你才有了呢!”伊密尔的声音又高了八度,“你们全家都有了!” “我家那个已经有了将近三年了,你到今天才知道?”说到这儿,克里斯蒂娜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悠悠地叹出一口气,“我‘有了’的时候,都没见某人紧张过。” 格里菲斯原本隔着门听好戏,听到“战火”居然在不知不觉中烧到了自己家,才打开房门:“你们两个小点声,病人都被你们吵醒了。” 维奥莉特从很久以前就从罗芙缇口中对“善妒的克里斯蒂娜?格里菲斯太太”多有耳闻,如今第一次见面,才发觉为什么她会觉得帮维奥莉特换衣服是重体力劳动克里斯蒂娜就像一个等比例缩小的袖珍人,甚至还没有伊密尔高,要她搬动没有知觉的维奥莉特,真是强人所难了。 “维奥莉特!”看到维奥莉特坐着,伊密尔几乎要扑到她身上,直到伸出手,看到自己的袖子上还残留着焐干的雨水留下的污渍,连忙先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她光洁的前额。没有摸到热度,伊密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好,已经不烧了。你怎么说走就走?这么黑的天,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面乱跑,多危险!外面还在下雨,都不知道拿件斗篷挡一挡。要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打我骂我都可以,别拿你自己出气啊。白夜一直说女孩子不能着凉,以后会” 维奥莉特没留心听伊密尔说的话,只看到他身上的衣服脏得像抹布,显然淋了雨以后就没有换过,脸颊上甚至还隐隐能看到她扇的巴掌印。维奥莉特愧疚地低下头,却看到伊密尔的左腕上缠着绷带,隐隐还能闻到药酒味:“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伊密尔连忙把缠着绷带的手藏到身后。 “没事?”克里斯蒂娜发出一声冷哼,“要是再来一下,你的手就不是三角纤维软骨受伤那么简单了。” 第134章 玩偶的尊严(5) “就是这个吧?”格里菲斯踱到房间另一边摆满工具的工作台旁,弯下腰打量一把安在铁手套上的像小型弩箭一样的东西,一边对照手中伊密尔的笔记,一边摆弄上面的机关,“按照十字弓的原理做的?这么轻!好象不错。” “格里菲斯,别碰!” 伊密尔话音未落,格里菲斯已经不小心碰了一下上面的机关。伊密尔立刻把维奥莉特压在身下,维奥莉特只听见“嘭”的一声爆炸声后是“嗖嗖”的破空声,等到伊密尔放开她,只见墙上多了十几把小飞刀,而原本放在桌子上的怪东西也因为后座力嵌到了墙上。 看到新房子刚粉刷过的墙面一下子多了十几个洞,伊密尔都想哭了:“我不过是撬坏你们家一把门锁,你至于来拆我家的房子吗?” “‘一把门锁’?光是大门的门锁,就已经被你撬坏过十一把了。”克里斯蒂娜没好气地提醒他,接着也去看嵌在墙上的新式武器,“看这大小,是给女人做的吧?” “是啊。”伊密尔直言不讳地承认,“维奥莉特在我家干活,经常要做到很晚才能回家。年轻姑娘一个人走夜路太危险了,我又不能天天送她,只能给她做点能防身的小武器,可是不加火药的话刀子飞得不够远,没有威慑力,加了火药后座力又太大,我都受不了。”接着看了看维奥莉特,“我再研究研究加火药的比例,应该很快就能成功了。不过这段时间你只能先自己小心。要是再遇到危险的话,只要对方不害命不劫色,要什么就给什么,回头我们自会去帮你讨回公道。要是对方想伤害你,拿出钱包朝他扔过去,有多远扔多远,然后往反方向跑,能帮你争取到逃跑的时间。不管遇到什么危险,往海边跑,对着大海喊‘尼可’,不论出来什么东西,都不要害怕,只要你不逃跑,‘尼可’就不会伤害你。”以“尼可”的体型,已经太难靠分辨人类的长相和气味来区分敌我,于是伊密尔教它如果看到有人来了,就给对方一个礼貌的笑容,如果对方看到它笑,确切地说是看到它笑的时候露出来的八颗长达两米多的牙齿,还能不逃走,那就肯定是朋友了。 “只要不逃跑就不会被‘尼可’伤害,原来还有这个窍门。”克里斯蒂娜颇为不满地看了看格里菲斯,“你怎么从来不为我的安全担心?” “我和‘尼可’没有那么深的交情;而且只要和我在一起,会有危险的只会是我。”和格里菲斯在一起,除非是遇到极少数有特殊癖好的变态,不论长相还是身材都像没发育的小女孩的克里斯蒂娜根本不会引起注意。格里菲斯也颇为羡慕地看了看伊密尔为维奥莉特做的防身武器:“所谓‘重色轻友’,就是指这个吧?有这么好的东西,也不知道给我一个。” “你个大男人要女人防身的东西干什么?”伊密尔很不满于格里菲斯在维奥莉特面前说自己的坏话,尤其是顶着那样一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俊脸来说颇为自己的长相自卑的伊密尔的不是。 “因为想强暴他的男人女人都数不胜数,却不知道这是个徒有其表的势利眼,一点也不会关心别人。”克里斯蒂娜嘟起嘴,“从来不知道关心我。” “我怎么不关心你了?”格里菲斯被说得莫名其妙。 “我刚怀孕、每天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你在哪儿?” 格里菲斯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巴西。” “我在产房里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在哪儿?” 格里菲斯继续努力地回忆:“大西洋的某处吧?” “我怀孕了你不在,生孩子的时候你不在,孩子都两个月了,你才露脸。你眼里除了工作以外,还有我这个妻子吗?” “不努力工作,我哪来的钱雇奶娘?” 他居然嫌弃她的平胸没法奶孩子!克里斯蒂娜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就只关心你儿子,一点也不关心我。看看人家伊密尔对妻子多好,哪像你。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除了一张到处惹事生非给我找麻烦的脸以外,你还有什么优点?” “你是羡慕他的身高吧?至少和他吵架的时候,不用仰得脖子疼。” 听到格里菲斯夫妇开始吵得旁若无人,伊密尔忍不住开口:“要吵架回家去吵。” 克里斯蒂娜立刻摆出茶壶姿势:“是谁半夜把我们从家里拖出来的?” “行了行了,没听出人家是在嫌我们碍事吗?”格里菲斯架起克里斯蒂娜,把她拖走,“伊密尔,不用送了。”临出门前还扔下一句让他听不懂的,“好好享受。” 听到门关上,伊密尔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背对着维奥利特坐在床沿,还只敢沾到一点点,生怕自己一身饱受雨水蹂躏的衣服弄脏了公主的床榻:“他们两个只是嘴坏,别介意。” “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维奥莉特自言自语般地嗫嚅,“你知道我是为了害你才接近你,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 “可你事实上是在帮我。”伊密尔抬起头,像是能透过天花板看到天空,“更何况有谁会忍心伤害你这样可爱的姑娘呢?” “所有人。”维奥莉特却像是被不堪回首的童年压垮一般低下头,“我的母亲、继父、异父妹妹、家里的仆人所有人。我是私生女,是天生的下,是带着母亲的诅咒来到世界上的孩子,是连自己的生父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母亲嫌弃我是妨碍她结婚的拖油瓶,继父嫌弃我是个多余的孩子,妹妹看不起我是私生女,就连仆人都知道只要对我不好,就可以讨得主人的欢心。让别人通过欺负我来获得尊重和宠信,这就是我活在世上的全部价值。为什么要对我好?尤其是对你这样有身份的人而言。从我身上得不到任何好处,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我是‘有身份的人’?”伊密尔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因为我是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你知道我在遇到斯第尔顿船长以前是什么样的身份吗?你还有母亲,而且母亲的出身还不错,我连我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就像只流浪狗一样,靠从垃圾堆里面捡食物来过日子。我从小就长得比同龄孩子矮小,从垃圾堆里抢食物都抢不过野狗,后来一个马戏团的老板看中了我,把我打扮得奇形怪状,当作怪物来展览,我才不至于在幼年就活活饿死。‘伊密尔’这个名字就是马戏团老板给我起的,好让人取笑我的身高。为了保持我矮小的身材,马戏团老板从来没有让我吃过一顿饱饭,可我后来还是长大了,没法继续扮演‘小怪物’,就被马戏团像扔一件垃圾一样扔掉。我听说码头那边容易赚到钱,有钱的外国商人们雇苦力的佣金给得特别大方,水性好的还可以捞沉船上的东西变卖来过日子,于是就去码头讨生活。 码头边收入确实很好,可是看重这份好收入的人也多,我经常被那里的老乞丐、流氓头子欺负得很惨,逃跑、偷鸡摸狗、打群架、潜水憋气的本事都是那时候练出来的,直到遇到海尔辛船长。当时海尔辛船长还不是‘海盗女王’,只是个刚开始起步的小海盗头子。海员间有一种迷信,认为和女人一起出海不吉利,而且她也刚开始在海上讨生活,给不起太高的薪酬,有经验的老水手看到她是女人,就不愿意上她的船,她只能对愿意上船的人来者不拒流氓、小偷、乞丐、残废所有在陆地上活不下去,其他船又都不肯收的‘人类垃圾’。当时我也不觉得这个黑皮肤女人能有什么大作为,只是因为偷了港口的流氓头子的钱,正被他追杀,就逃上了海尔辛船长的‘地狱号’,开始我的海盗生涯。第一次出海,第一次杀人,第一次遇到风暴,第一次饿着肚子还得做重体力活,第一次看到伙伴在我身边被炸得血肉模糊,第一次看到我的海盗同行被绞死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直到我遇到斯第尔顿小姐。我说我要读书,她就让斯第尔顿医生教我识字,还允许我随便翻阅罗思丽庄园的图书室中的任何书籍,才有了你今天看到的‘伊密尔船长’。”伊密尔回过头看了看维奥莉特,“你还觉得我‘身份显赫’吗?” “你这样的出身不会被其他的旗舰船长排斥吗?”维奥莉特一直生活在母亲、妹妹的辱骂、殴打之下,从小就受尽了遭人排斥的滋味。不过她一直生活在富贵人家,哪怕是以下人的身份,也从来没有尝过缺衣少食的生活,甚至因为可爱的长相和乖巧的性格,仆人中还不乏同情她的人。和伊密尔相比,维奥莉特的童年实在是太幸福了。 “不会。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们出身大多都不高,你刚才看到的格里菲斯船长遇到斯第尔顿小姐以前的经历比我更不堪,要不是斯第尔顿小姐,也不会有今天的我们。所以我们可能各自为阵,但是绝不会背叛斯第尔顿小姐。” 原来摩西从一开始就打错如意算盘了。不知为什么,维奥莉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却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伊密尔几乎一无所知:“你从来没有对我谈过你自己的事。‘伊密尔’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第135章 玩偶的尊严(6) “‘伊密尔’是北欧神话中巨人族始祖的名字。也是最初的神只,是众神之神。传说世界初开之际,只有一片混沌组成的毒河和火国。霜巨人之祖伊密尔就是在冰与火之间诞生,从他的身上诞生出巨人族。巨人族和诸神相当不合,双方挑起战火,伊密尔被诸神所杀,巨人族战败,诸神拿伊密尔的身体创造出这个世界。伊密尔的头颅化为天空,夜长昼短,动不动就雨雪交加,甚至下冰雹;身体成了大地,贫瘠得什么庄稼都长不出来;血液成为海洋,波涛汹涌,让生活在陆地上的人为了得到几条鱼作为食物,通常得付出生命作为代价;骨骼变成山脉,常年覆盖积雪,爬山时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得粉身碎骨;毛发变成树木,还只有针叶林一种;尸身腐烂长出蛆,这些蛆就变成了精灵及侏儒都是些令人不愉快的东西,就和挪威的天气一样。叫一个像我这样的矮子‘巨人’,是不是特别可笑?海尔辛船长说做海盗的要有个吓人一点的名字,所以我还是保留了‘伊密尔’这个名字,尽管这个名字从来起不到什么威慑作用,只会让看到我的人笑得满地打滚。”伊密尔深深地叹出一口气,“至少和‘小杂种’、‘小畜生’、‘新来的’之类的‘名字’相比,‘伊密尔’好歹还像个名字吧。” “创造出整个世界的神,那不是和上帝一样?我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你。”维奥莉特偷偷地抬起头,看到伊密尔弯着腰,却从来不曾觉得他矮小过,“谁说只有身材高大的才能算是巨人呢?难道不能有思想上的巨人吗?” “思想上的巨人?这个说法挺有意思。不过成为‘巨人’又怎么样呢?在你们这里的神话中,巨人不也是一种邪恶的生物吗?专门囚禁公主、然后给前来营救的王子练刀。” “可是巨人也意味着高大、强壮、能给人安全感。”维奥莉特蜷起身子,“出身贫寒又怎么样?你依然是英雄,只有斯第尔顿小姐和海尔辛船长那样的女中豪杰才配得上你。” 伊密尔忍不住嗤笑:“什么‘女中豪杰’,那些敢出海和男人抢地盘的女人都是怪物!你这样的才是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话说出口,伊密尔自己都愣住了。 “我?” 伊密尔背对着维奥莉特,沉默了很久,才鼓足勇气坦白:“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只要你在我面前,我的整个世界就都开始围着你转,就像被狼群追逐的日月围着大地转动a。不过总算我还没有昏头,还能保持一点理智。你是应该被真正的王子捧在手里呵护的公主,而我只是个有巨人名字的丑陋矮人。没关系,我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或者别的什么,按照你认为会快乐的方式去生活吧,不用顾忌我,只要能看到你幸福,我也会觉得” “谁说你丑陋?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可爱。谁说你是矮人?你是一切巨人的祖先,从来都是我的巨人。会把我这种出身地位的女人当公主的只有你一个,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我的王子?” 她把他当成白马王子?伊密尔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猛地回过头,似乎只有看到她,才能确信她说的是不是认真的,回头时不小心用力蹭了一下床架,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房间里立刻弥漫出一股馥郁的香气。 脱口而出的话把维奥莉特自己都吓了一跳,看到伊密尔不小心打碎了东西,正好趁机转移话题:“这是什么东西?”地上有一小摊玻璃渣,显然是个瓶子,原本在瓶子里面的油状液体染湿了地板,散发出的香味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中。 看到打碎的小玻璃瓶,伊密尔再打量了一下房间,发现不止是床架,每一个桌角、椅子边都放了摇摇欲坠的小玻璃瓶,各种颜色的液体在做工不甚精细的小玻璃瓶里散发出未切割的宝石一样的色泽。 “这两个家伙”伊密尔终于知道为什么格里菲斯夫妇会在他的家里吵架,终于知道格里菲斯临走前的“好好享受”是什么意思了。他答应给克里斯蒂娜做活体实验,可不是用来实验这种药! “这是什么东西?” “是”伊密尔的脸开始发红,“是” “是什么?” “是是格里菲斯的香水媚药。”伊密尔不敢看维奥莉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把话挤出来。 “媚”维奥莉特也明白过来了。 “没关系,用凉水冲一下就好了。不对,你现在在感冒,不能洗冷水澡。那个我还是出去吧,赶紧锁上门就可以了。这个门锁是栓子,撬不开的,你不用担心我克制不住的时候会闯进来对你总之你放心地呆在这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媚药开始发挥威力了。伊密尔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脸上涌,下身也开始起反应,正想逃走,刚站起身,却发现衣服被拉住。伊密尔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连头都不敢回,只感觉到一条丰腴优美的手臂环上他的腰,接着少女丰满的身体整个儿地贴上他的脊背。 “你你想清楚了?” 维奥莉特是点头还是摇头,伊密尔背对着她看不到,只发觉环在他的腰上的手臂生怕他会落荒而逃一般,抱得更紧了。 很快,放在床架上的另一个小瓶子也被震得掉了下来,房间里又多了一股玫瑰花的香味。窗外已经雨过天晴,月亮出来了,照得亮晶晶的一地碎玻璃像是一地的钻石。 很快就能看到头上长着小呆毛的孩子出生了吧?呆毛愉快地在伊密尔头上左摇右晃。 一辆豪华的马车驶过伦敦漆黑的夜晚,克里斯蒂娜原本靠在格里菲斯身上打盹,渐渐地开始在他身上蹭。 “不是说我从来不关心妻子吗?”格里菲斯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小猫撒娇一样的克里斯蒂娜,“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没听过‘朋友妻不可戏’吗?我说你的坏话,还不是为了防止那个叫维奥莉特的小姑娘看上你,让你和伊密尔反目成仇。”克里斯蒂娜干脆站起身,跨坐到格里菲斯身上,“你都不感谢我?” “原来你这么为我着想。”格里菲斯好整以暇地看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娇妻。 “你不也挺为朋友着想的吗?伊密尔重色轻友,你比他讲义气。”克里斯蒂娜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真大方啊,一下子给出那么多。” “给出什么?”格里菲斯装傻。 “一房间亮晶晶的小瓶子,你以为我会没发现?”克里斯蒂娜扯开格里菲斯的衣领,直到露出一边雪雕一般的肩膀,一口咬上去,“居然藏了那么多好货。说,是不是还背着我藏了私房钱?” 格里菲斯被她咬得皱了皱眉头:“没有。” “那你哪来的钱做那么多的媚药?嗯?还是做了媚药卖掉赚外快?”克里斯蒂娜很满意地看到格里菲斯的肩膀上多了一个小牙印,舔了舔嘴唇,扭头继续吻上他的喉结,“都给我老实交代,不然我就要严刑供了。” 格里菲斯硬吞下一声呻吟:“我交代了,你就不‘严刑’了吗?” “我会考虑一下‘严’的程度。” “好吧,我只是很期待等他们发现那一房间都只是用作香水原料的普通精油时,会是哪一个找上门来和我们算账。” 克里斯蒂娜愣了愣,接着窝在格里菲斯的颈边笑了起来:“我看你是只打算告诉维奥莉特一个人吧?可怜的伊密尔,交友不慎,以为自己交了个真心朋友,却不知道对‘真心朋友’而言,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对吧?” “不然还能是用来干什么的?”格里菲斯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做坏事可是要遭报应的呀。”克里斯蒂娜继续在格里菲斯身上蹭,“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我赌明天会是伊密尔找上门,或者维奥莉特,或者两个一起来,或者两个都不来。” “亲爱的格里菲斯太太,你好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占满了,我下哪个注?” “你负责乖乖愿赌服输就行了。”克里斯蒂娜从格里菲斯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子,“果然还是把好东西留给自己享用了。这个不是精油吧?” “很不幸,也是。” “没关系,我不介意。”克里斯蒂娜扔掉手里的小瓶子,一把将格里菲斯推倒在马车柔软的天鹅绒椅垫上。 “亲爱的,你不觉得今天太晚了吗?我很累了。” “可是我想要。” “亲爱的,如果我没算错日子你不觉得克里斯蒂安还太小,还不能做哥哥吗?” “没关系,”克里斯蒂娜摸出一个半透明的长条状小东西,“我有法宝,保证不会有弟弟妹妹跑出来和我们的小克里斯争宠。” “这是什么?”看到那个半透明的长条状东西,格里菲斯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小羊的盲肠b。” 克里斯蒂娜把手里的东西拉到很长,再突然松手,“啪”的一声,听得格里菲斯忍不住浑身一颤,打定主意过会儿一定要把那个东西偷过来,狠狠地扎几个洞,让克里斯蒂娜再怀上一个孩子,他就可以好好地休息一阵子了。 “你在这个上面扎多少洞都没用。这东西便宜得很,要多少有多少,就算用一个” 又是“啪”的一声,格里菲斯又忍不住随之一颤。 “扔一个” 又是“啪”的一声。 “也没关系。”克里斯蒂娜双手撑着格里菲斯两边,“亲爱的格里菲斯先生,你这副欲拒还迎的模样,是在暗示我可以粗暴一些吗?” 雨已经停了。没有雨声的掩盖,车夫只能把马鞭甩得临街好几户人家都开窗出来骂娘,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就这样,第二天丽贝卡收到了两份假条伊密尔船长请婚假,格里菲斯船长请病假。两个人请假是同一天,而且都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明确地向大总管表示想趁机扣工钱的话也随便。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并不好,除了老色鬼阿拉贡整天追在希律亚后面不放以外,其他人都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只有两位智将一直都是挚友。据格里菲斯家的下人说,在两位船长请假的前一天,伊密尔船长半夜里突然来访,声称“不开门就撬锁”把格里菲斯船长和夫人一起带走,第二天才让他回来,回来时格里菲斯船长和夫人都是满脸疲惫而且衣衫不整的模样。这番说辞传到罗思丽庄园后,不知哪个恶劣的家伙唯恐天下不乱地把其中的“和夫人”全都去掉,这段故事就变得颇容易让人误会,以至于维奥莉特第一次以伊密尔的妻子的身份出现时,迎接她的是一片诧异的目光。 注释:a.在北欧神话中,诸神由“火之乡”取来火星,放在天空中,创造了太阳、月亮和繁星。日月被安置在战车上,然后诸神挑中了巨人族的一男一女来驾驶。另外,又命一女巨人“夜”骑黑马奔驰天际,每到早晨就由其儿子“昼”骑着光马接替,这样就有了“黑夜”与“白日”的交替。日月后面被可怕的狼群所追逐,有时咬上了就形成了“日食”和“月食”狼群总是不舍地追着,总有一天它们终将吞食日月,那便是末日的来临。 b.最早的避孕套。 第136章 玩偶的尊严(7)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军师大人的心情很不好。 阳光斜照进罗思丽庄园堪称雄伟的书房,午后金黄色的阳光下,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青年仿佛要融化在一片金黄色中,被阳光照得有些模糊的身影像是一个从来不属于人世的影子,只有摇椅不断发出烦躁的“吱嘎”声证明斯第尔顿家的军师大人的心情远不如他的姿态舒适惬意。真介还在继续监听反叛者们的秘密会议,没有任何结果;菲泽塔依然留在奥利维尔家,但是以她单纯的心性,如果对摩西贸贸然出手试探,只怕同样得不出什么结果,反而会身份;维奥莉特倒是个聪明人,确定她的立场以后,也不失为一个好用的棋子。可是结婚以后,伊密尔生怕维奥莉特出危险,再也不准她回奥利维尔家,罗宾的又一条线索断了。 时间拖得越长,斯第尔顿家的资金周转就越发捉襟见肘,也让负责平衡收支的大总管的工作难度越发增加。丽贝卡在一旁为越来越难以维持的开销发愁,被罗宾不断弄出的“吱嘎”声搅得心烦意乱,终于忍无可忍地扔下笔,可是一走近罗宾身旁,看到他紧缩的眉头,还是于心不忍,悄悄地坐回去继续工作。 可惜书房安静了没多久,罗宾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纳赛尔王子,信仰上帝的人在进别人的地方以前,都是要敲门的。”丽贝卡也惊得站起身,顺便从房门看了看外面,只见负责挡驾的女仆们一个个都被迷得七荤八素,再一次怨恨为什么上帝给了一个敌视上帝的异教徒一张如此让女人神魂颠倒的脸。 见没自己的事,罗宾继续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纳赛尔也毫不吝啬地给了丽贝卡倾城一笑:“亲爱的总管大人,我们的经济危机过去了吗?” “很遗憾,纳赛尔船长,没有。”丽贝卡则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当然,鉴于诸位都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人,尤其是像你这样从小娇生惯养的,长时间的让你们靠如此低的工资生活,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纳赛尔拼命点头。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和菲兹商量过。” 纳赛尔突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她说只要把你卖了,资金周转就不是问题了,而且你会自己逃回来,可以卖很多次,要解决目前的经济问题绰绰有余。” 纳赛尔就知道菲泽塔想不出好主意!“她怎么没提出把你丈夫卖了?在英国,他比我值钱。” “对啊!”罗宾头脑中灵光乍现,“对,为什么不把我卖了?” “罗宾!”丽贝卡匆匆忙忙地把纳赛尔赶出去,随即关上门,还把所有的窗帘检查了一遍,直到确信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坐到罗宾面前,“罗宾,你不能这么做!” “你知道我是要做什么?” “你还能是想做什么?”一鸟在手胜过二鸟在林,一个国王在手更是远胜过一个女王在林,只要出爱德华?达德利的身份,说不定就能钓出反叛者的幕后支持者。 “为什么不可以?”罗宾转头看向丽贝卡,天蓝色的眼睛中带着小孩准备恶作剧一样的光彩,这份光彩让丽贝卡害怕。“伊丽莎白?都铎把我玩弄于鼓掌之间,玩弄了一辈子,为什么我不能玩弄她一次?我已经受够了做她手里的玩偶。” “可是我的行为会被认为是有谋反之心?她可能因此送我上断头台?”罗宾勾了勾嘴角,“你是担心我会连累范、让斯第尔顿小姐伤心?还是怕直接连累负责看管我的斯第尔顿小姐?或者是连累你?” “我就不能是为你担心吗?”丽贝卡忍不住提高声音,“我是你的妻子,我就不能担心我的丈夫吗?” 罗宾很认真地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婚的。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离婚。”说到这里,罗宾顿了顿,“除非犹太教和天主教一样,有不能离婚的戒律。不过新教是允许离婚的。” “犹太教也允许。”丽贝卡有些神经质地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但是犹太教只给了男人休妻的权力,没有给女人休夫的权力。打破盘子,不能生育,惹得丈夫厌恶,或者仅仅是因为丈夫找到了更讨他欢心的女人只要丈夫不希望保持婚姻关系,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休妻。我们结婚两年多了,可我没有一点怀孕的迹象” “丽贝卡,”听她越说越不像话,罗宾不得不出言打断,“你也知道,我们没有孩子,是因为我的身体不好,不是因为你。” 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 过了很久,罗宾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我本来就活不长,可能只剩两三年的寿命了。所剩无多的时间,让我疯狂一次吧。趁着你还年轻漂亮的时候早点离婚,你还能找个好男人改嫁。” “不!”丽贝卡激动地站起来,“不!我已经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决不允许你用休妻来侮辱我!” “丽贝卡,我” “决不!”丽贝卡几乎是尖叫着打断他,“不!决不!不论你还剩多久可以活,一年,一个月,甚至哪怕一天,我都要以你的妻子的身份陪你走到最后!” “丽贝卡。”罗宾站起身,心痛地把娇妻搂进怀里,吻去她脸上的泪痕,“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开玩笑也不准!你是女王陛下交给菲兹看管的囚犯,这么做不是相当于叛国?万一女王以为你意图谋反怎么办?” 虽然结婚的动机不太纯洁,有生之年里能有一个像丽贝卡一样的妻子,罗宾的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与其说是意图谋反,不如说是以毒攻毒。我这点‘谋反之心’也可以解释为为了揪出真正的反臣而设的小计谋。” “万一女王不这么想呢?” “除了用爱德华?达德利做诱饵钓出那个幕后主使,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丽贝卡沉默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我不冒险搏一下,恐怕我们都活不下来了。况且只是让斯第尔顿小姐向奥利维尔男爵一个人透露,危险并不大。” 丽贝卡伏在罗宾的肩膀上,他隐隐听到啜泣声。“可是如果你有个什么万一,我怎么办?” 罗宾很认真地想了想:“丽贝卡,说真的,原本我不想再弄个拖油瓶出来,连累得你守寡后不能改嫁。” “我从来就没有觉得你的孩子会是个拖油瓶。”丽贝卡抬起头看向罗宾,第一次觉得能透过那双天蓝色的眼睛里看进他的内心,“别担心,我也有工作,能自己赚钱。就算不改嫁,我也能独自把孩子抚养成人。” “既然如此我们再来试试另外帮你弄个‘亲人’出来怎么样?” 书桌上的文具和账本都被粗鲁地扫到地上。丽贝卡觉得自己预先把闲杂人等全部赶走,真是有先见之明。 第137章 玩偶的尊严(8) 罗宾居然要菲泽塔出卖他!可是待会儿该怎么对摩西说?菲泽塔坐在摇椅中,膝盖上摊着一本书,但是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翻过页,一边等摩西来,一边考虑措辞。 门外突然传来女仆的声音:“你不能进去!” 应该还没到摩西来的时候。菲泽塔正纳闷,就听见女仆的叫声,可能是被打了,接着门就被重重地打开,进来的是罗芙缇。 罗芙缇像个来捉奸的妒妇,一看到菲泽塔,就像看到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一样:“果然是你这个臭不要脸的!” 菲泽塔抬了抬眼,就继续盯着书上模糊的字想心事,仅仅扔给追进来的男仆一句:“把她扔出去。” “我才是你们的女主人,谁敢碰我!”罗芙缇也恶狠狠地瞪向追过来的男仆,然后一把抢过菲泽塔膝盖上的书扔得远远的,“你这不要脸的,爬到我丈夫的床上来,还想赶我出去?该滚出去的是你!”说完就一巴掌扇向菲泽塔的脸。 “亲爱的,我们试试怎么样?”菲泽塔轻而易举地接住罗芙缇的手腕,跟进来的男仆只看到菲泽塔的手腕动了动,罗芙缇整个人就真的被扔出窗外。 男仆傻了,菲泽塔却只是示意他们别管闲事:“她毕竟是你们的主人的妻子,万一你们对她动手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也没法向奥利维尔男爵交代。都退下吧,我自己能处理。” 罗芙缇原本准备狠狠地给菲泽塔一个耳光,结果猝不及防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摔到了外面的花园中。明媚的阳光照得罗芙缇睁不开眼睛,可她不知是不是有骨头摔断了,躺在地上根本爬不起身,只能痛得连哼哼唧唧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按照罗芙缇的经验,只要让脸上挂满泪水,就一定会有人来帮助她,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得到一份意外的礼物作为安慰,可是这次来的只有一片铺天盖地的阴影。 菲泽塔慢慢地踱到罗芙缇身旁,蹲下身,带着满脸的不屑打量她:“怎么?以为你丈夫和我偷情,来兴师问罪?当初你动我的男人时,怎么不想想自己是在碰属于别人的东西?” “我比你漂亮,比你温柔,比你善解人意,比你更懂男人的心。只见过你的男人会移情别恋爱上我,是理所当然的事,男人见过我以后还会看上你,才是对我的侮辱。我绝不会允许这种天理难容的事发生!”见眼泪打动不了菲泽塔,只会让她体会到成功的喜悦,罗芙缇立刻收起楚楚可怜的样子,虽然是自己仰躺在地上,依然摆出胜利者趾高气扬的口气,“知道吗?我真的很同情你。出身低下,还长得如此丑陋不堪,以为靠卖骚和一点小聪明嫁给英格兰首富,就是一劳永逸地攀上高枝,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了?可惜他遇到了我。你的每一个男人都注定会被我抢走,不论是丈夫还是情夫。就算你杀了我,也无法改变他们爱我的事实,我的死只会让他们更加怀念我,因此更加憎恶你。” “丈夫?”菲泽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一样,“你说的丈夫该不会是被称为‘斯第尔顿船长’的那个人吧?” “当然是他。”罗芙缇还没有从菲泽塔的态度中咂摸出异样来,依然沉浸在自以为是的胜利中,“就在你对着我丈夫卖骚的时候,你的丈夫已经爱上了我。你要是喜欢摩西,只管去和那个没用的男人在一起吧,反正只要斯第尔顿船长摆脱了你,我摆脱了摩西,斯第尔顿太太就是我了。” “哦?”菲泽塔的笑意反而越来越明显,“‘斯第尔顿船长’真的和你说过这些话?”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他对我一见钟情,早就不想要你了。” 听到罗芙缇的话,菲泽塔却是越来越止不住笑。 “你笑什么?” “亲爱的,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实在是太佩服你的想象力了。”菲泽塔笑得浑身颤抖,“‘斯第尔顿船长’会看上你” “亲爱的,你居然以为世上会有男人真心爱你这样丑陋的女人,而且见过我以后还依然爱你,你的想象力也很让我佩服。” “亲爱的,再发挥一下你的想象力怎么样?”菲泽塔一把将所有的头发全都拢到脑后,“再仔细看看我,还觉得我很丑吗?” “你不管怎么打扮,还是一样的”看清凑到自己面前的俊颜,罗芙缇彻底傻了,“你” 菲泽塔眼角的美人痣挤得左眼微眯:“亲爱的,谁告诉你斯第尔顿船长是‘他’的?”曾经让罗芙缇为之疯狂的邪魅笑容此时却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罗芙缇挣扎着想逃开,却被菲泽塔一把捏住下巴,随即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到了她的脸上。 “就是这双眼睛敢觊觎我的男人,”菲泽塔卸去罗芙缇全身的大关节,在她面前晃了晃手中的小刀。 罗芙缇以为菲泽塔会把她的眼睛挖出来,可是她却移开了刀。 “不,我得留着你的眼睛去看接下来的好戏。但是”菲泽塔毫不留情地把冰凉的刀刃贴在她粉红色的脸颊旁,“就是这副厚脸皮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应该爱她,不然就是天理难容。”两刀下去,罗芙缇的两边脸颊立刻各多了两道深可见骨的血槽。“就是这两片令人作呕的嘴唇,敢碰只属于我的地方。”菲泽塔不顾罗芙缇痛得满地打滚,再割去她的嘴唇,然后毫不留情地把她受伤的脸摁在泥地中。 娇生惯养的贵妇哪里躲得过女赏金猎人狠毒的刀?没过多久,罗芙缇全身上下都被菲泽塔割得像开了花刀的香肠,在地上挣扎得像条垂死的毛毛虫,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头到脚把她浇了个遍。随着渗进伤口的刺痛感,还传来一股甜香。 “亲爱的,别乱动啊。刚才是我太冲动了。你那么美,要是让你毁容,岂不是糟蹋了上帝的杰作?我现在可是在尽力补救。”菲泽塔蹲下身,沾了一点罗芙缇身上粘腻的液体,用手指捻了捻,“闻出来了吧?这是牛奶和蜂蜜等比例调成的,可是养颜美容的好东西。不过这好东西不止是人喜欢,蚂蚁什么的也都挺喜欢” 罗芙缇知道菲泽塔对自己的判决了:“不我知道我错了,求你” “到现在才知道错了?”菲泽塔站在旁边欣赏罗芙缇鬼哭狼嚎,还没忘记舔去手指上沾的蜂蜜和牛奶,“来惹我以前,你就该知道会有今天的下场。” 不止是罗芙缇,摩西也是一样! 第138章 玩偶的尊严(9) 摩西和往常一样来别馆看菲泽塔时,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不太和谐的东西。 “你的妻子来找我这个‘’兴师问罪,我只是做了我从认识她开始就想做的事。”对罗芙缇惨死的尸体,菲泽塔只有这一句解释。 “我猜你会对她痛下杀手,不是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摩西的反应也只有这一句,接着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为什么能让你妒火中烧的不是我?” 菲泽塔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勾了勾嘴角。 “我的妻子失踪了,很可能已经遭到不测,也就是说我又是个自由自在的单身汉了。”摩西示意心腹处理掉罗芙缇的尸体,好像处理掉的不过是一件讨人厌的垃圾,“我们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万幸,摩西所谓的“庆祝”不过是叫厨子好好地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晚饭时周围都是仆人,菲泽塔觉得有些事不便当着他们的面说,好在摩西已经不用每晚都赶回家和罗芙缇假装恩爱夫妻,只是派人送个口信给他的母亲,自己留在别馆过夜。 夜深以后,连仆人们都已经睡去。摩西也看书看累了,正准备熄灭床头灯,一点火光像是幽灵般出现在他的房间中,隐约照亮一个女人的轮廓。 “我吓到你了吗?”菲泽塔吹灭火折子。 “有点。”摩西放下书,“你是鬼魂?还是我的睡前祈祷灵验了?” “什么祈祷?” “一场艳遇。” 菲泽塔有些尴尬地打量了一下摩西。被子上面的部分是光着的,被子下面可能也什么都没穿。“呃可能会让你失望。” “不,没失望。”同时摩西也在饶有兴味地打量只在睡衣外面罩了一件晨袍的菲泽塔,“难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下颌曲线很美吗?” 这些不全是恭维话。白天属于朋友,夜晚才是属于恋人的时间。夜幕可以滤走许多让人不愿看到的东西,不甚明亮的人工光源制造出一种神秘的朦胧感。举在腮旁的灯只照亮了菲泽塔的半张脸,影子在她原本平板的五官上刻画出深邃的线条,另半张脸淹没在黑夜中,只有棕红色的眼睛像暗哑的古董首饰上历久弥新的宝石一样熠熠生辉,展现出的尽是白天在一览无余的日光下看不到的风情。 菲泽塔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裸的恭维:“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画家。” “很高兴我不用靠卖画为生,不然我会以为你说的是靠给人刷墙壁维生的那种a。”摩西翻了翻手里的书,翻到空白的扉页,就拿过笔在上面画起来,“说真的,很多时候我都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业余爱好,可以随时记录下值得纪念的时刻。” “你在作画?” “画你。”看到菲泽塔的表情有些僵硬,摩西勾起诱人的坏笑,还指了指床沿的地方示意她坐下,“没关系,放松些。你的模样已经刻在我的脑子里了,你可以随便动,不会妨碍我。其实你来我的房间不必偷偷摸摸的,我的房门不上锁,至少对你永远不会。这里的仆人都是我的心腹,你不必担心会在下人中会出现什么对你不利的谣言之类,尽管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恰恰是偷情的乐趣所在” “我很抱歉,”菲泽塔挨到床沿上,出言打断摩西,“我知道在这种时候到异性的卧室之类的行为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不过我在这时候来,是因为有些实在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的事得和你说甚至不方便让‘心腹仆人’知道的事。恐怕我此行的目的和你期待的‘艳遇’出入挺大。” “是什么事?” “这几天闲着没事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范落在斯第尔顿船长手上的把柄到底是什么” 摩西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捧着心口:“亲爱的维多利亚,在这种时候这样的气氛下对着一个仰慕你的人提起另一个男人,尤其是提起他的情敌,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奥利维尔男爵,我是在和你说很严肃的事。”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像。” “好吧。”摩西在床上坐直身子,但是手上的画笔还是不停,“康拉德先生的什么反常行为让你感到值得大半夜地跑到我的房间里来说?” “他对他弟弟的态度。”菲泽塔抿了抿嘴唇,“但是先回答我的一个问题。你们的计划是推翻伊丽莎白女王的统治,重新立天主教为英国的国教?” 摩西点了点头:“严格来说,这不是一场政治斗争,而是出自信仰的圣战。” “我关心的不是这场战争的动机,而是那个代替伊丽莎白女王的人必须是苏格兰的玛丽女王吗?” “我们有别的选择吗?”摩西两手一摊,“老王亨利八世只有两个妹妹玛格丽特公主和玛丽公主留下了后人。玛丽公主的后代中简?格雷早已上了断头台,简?格雷的两个妹妹凯瑟琳?格雷和玛丽?格雷的下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而且她们都是新教徒,又都在王宫里受到伊丽莎白女王亲自监管。除了玛格丽特公主的后代苏格兰的玛丽女王以外,都铎家族还有别的分支吗?” “有。简?格雷的儿子爱德华?达德利。” “可是那个孩子早就失踪”摩西突然想起菲泽塔先前提到范和罗宾,“你前面说到康拉德先生的弟弟?就是那个个子很高,身材很纤细,皮肤很苍白的他叫‘罗宾’对吗?” 菲泽塔点头:“我从以前就觉得很奇怪,范和罗宾在名义上是表兄弟,可是范对罗宾的态度根本不像哥哥对弟弟,反而像是” “像什么?” “像是侍卫对主人。”说到这里,菲泽塔顿了顿,像是需要积攒一些勇气,才能说出后面的话,“范和罗宾自称是一般平民,可是说话、气质都不像出身低下的人。而且范那么顾忌斯第尔顿船长我想到前一阵子曾经流传出‘九日女王’简?格雷的儿子爱德华?达德利没有死,而且在‘人鱼号’上的谣言,再结合他们平时的种种反常举动来推测,恐怕这个谣言不是假的。罗宾?普兰就是爱德华?达德利。他没有死,而是和他的侍卫范?康拉德一起被关在了‘人鱼号’上,由‘伊丽莎白的杂种狗’看管。斯第尔顿船长吃定了范不敢背叛他,因为他就是奉伊丽莎白女王之命看守爱德华?达德利和他的侍卫的狱卒,可能还得到了在必要时可以无需向伊丽莎白女王通报便处死他们的许可,范和罗宾的生死都由他决定。” 摩西手中的画笔一下子顿住:“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可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你能确定吗?” 菲泽塔摇头:“只是推测,我没有真凭实据。不过如果是真的,一样要推翻伊丽莎白女王的统治,与其为救不出玛丽女王而苦恼,不如另立一个有都铎家族血统的国王。唯一的问题是你们的靠山可靠吗?” “我觉得你是想利用我帮康拉德先生摆脱斯第尔顿的控制。” “没错。” 摩西继续捂着胸口哀叹:“亲爱的维多利亚,这样利用一个倾心于你的人,你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菲泽塔的脸沉下来:“奥利维尔男爵,你为了得到我的帮助,就没有使用过什么不太光明正大的手段吗?我是在大明国的贵族家庭中长大的,会连麝香都闻不出来?” 摩西惊得一下子直起身子。 菲泽塔示意他不用紧张:“在大明国有一句谚语,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将自己标榜为正义。为了成为‘正义的’胜利者,任何人都有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的权利。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来和你谈一笔交易作为一个外国人,我不在乎英格兰的王位上坐的是谁,只想要我和我的心上人的自由。你也看到了,罗宾是个很单纯的人,也就是说是个完美的傀儡,但只要他还受到驱逐和迫害,范就无法从监护他的责任中解脱。” 摩西想了想:“我得承认,我亲爱的维多利亚,你比我想象的厉害得多。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我们在伊密尔船长身边安插的小眼线维奥莉特似乎反而被斯第尔顿争取了过去,除了和你合作,放弃玛丽女王,转而支持爱德华?达德利登上王位以外,好像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可是我们的那位靠山未必会同意。” “为什么?”菲泽塔露出疑惑的神情,“承认吧,你们想谋朝篡位,匡扶天主教信仰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支持你们的那位大人可以独揽大权。扶爱德华?达德利登基,你们的那位靠山就可以有一个完美的傀儡国王,他可以给自己弄个公爵头衔,躲在后面做他的幕后国王,而范也可以从看护爱德华?达德利的责任中解脱,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利。幕后国王的位置还不够诱人吗?” “如果这个人可以做幕前国王,何必做幕后国王呢?”摩西若有所思地看着菲泽塔,“玛丽女王是个女人,这是她在争取王位的战争中的不利因素,却是她获得我们的那位靠山的支持的有利因素。暂且不论罗宾?普兰是不是爱德华?达德利还无法确定,同性的婚姻在大明国或许司空见惯,但是在欧洲是不被教义所允许的,不论是天主教还是新教。在欧洲,一定得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才能结婚,而如果这个女人是个女王,娶她的男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通过婚姻做光明正大的‘幕前’国王。但如果转而支持爱德华?达德利,那位大人即使实权在握,也只能得到一个和现在一样的公爵头衔。要知道推翻一个王朝是一项风险极高的活动,如果没有同样高的利益,谁会愿意冒着放弃现有的特权,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罗宾很早就推断出叛党密信中神秘的“20大人”是个位高权重的英国贵族,如果再加上已经有公爵头衔英国只有两位公爵,一位是空有头衔的“海洋公爵”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另一个就是。 “莫非你们的靠山就是诺福克公爵?” 摩西点了点头:“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啊,不,没什么。”菲泽塔站起身,吹灭手里的蜡烛,“当我没来过吧。”就在房间整个儿地陷入黑暗时,她也像个幽灵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菲泽塔一点也不失望。恰恰相反,她可以说是收获颇丰。原来和叛党勾结的是诺福克公爵,既然叛徒的身份已经明确,是不是意味着她很快就可以不用继续忍受摩西令人作呕的肉麻话了。 注释:a.在十六世纪,画家往往也兼任油漆匠的工作,因此英语中“画家”和“油漆匠”是同一个词。 第139章 玩偶的尊严(10) 亚士顿森林中的夏夜和地球上其他还未受到人类过多打扰的伊甸园一样,总是格外热闹。星星随着不知疲倦的蛙鸣闪烁,偶尔有一两只蝙蝠棱着翅膀从又圆又大的月亮前飞过,扰了在母亲怀中安睡的幼猴的好梦,用人类听不懂的语言诉说着它们对梦境中天堂的眷恋。 晚风还残留有晚餐时食物的香味,微凉的空气伴着草木灰的清香,这真是一个让人留恋的世界。“阿伦阿代尔”躺在树屋的屋顶上,像个瘾君子贪恋鸦片一般贪婪地嗅取空气中的清香味,好像每一口都是他的最后一次呼吸。 “班斯代尔!”伍德爬上屋顶,“到底出什么事了?” “阿伦阿代尔”原本躺在屋顶上数星星,听到伍德的声音,只是侧过身子看了看他:“是休伯特那家伙多嘴?他就没有一点身为神职人员的守吗?” “他首先是我的手下,其次才是个修士。”伍德坐到“阿伦阿代尔”旁边,“再说他只说了你去过罗思丽庄园以后就有些不对劲,其他可什么都没说。” 因为除此以外,“阿伦阿代尔”什么都没有对被菲泽塔戏称为“塔克修士”的强盗修士休伯特说。没把那家伙当忏悔神父,果然是明智之举。 “我说你别跟个撒娇的娘们一样行不行?有什么事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这想女人想疯了的老光棍见过撒娇的娘们是什么样吗?“阿伦阿代尔”在心里苦笑:“没什么。斯第尔顿家的大总管普兰夫人说现在他们在招水手,问我们愿不愿意去。” “做水手?”伍德想了想,“海盗?” “不,不是海盗,只是一般的水手。普兰夫人说海上的生活很艰苦,而且遇到海难或者海盗或者西班牙海军什么的,经常会有危险。但是做水手的收入也很高,或许足以攒下一笔钱成家。而且可以顺路到许多其他国家去观光,斯第尔顿家的玫瑰人鱼旗在海上和全欧洲所有沿海的地方就是万能护身符,就算去西班牙之类和英国敌对的国家,也不用担心会被为难,而且最重要的是” “我们可以摆脱通缉犯的身份,再也不用躲着军队。”伍德听得两眼发光,“这是好事啊!不过我们的兄弟中没几个会游泳的,对航海什么的事也都一窍不通。” “经验再丰富的老船长也有做新手的时候。普兰夫人保证过,如果我们答应上船,会有老水手教我们该怎么做。” “那可是大好事!”伍德一把勾过“阿伦阿代尔”的肩膀,搓乱他的头发,“幸亏当初听了你的话。那个斯第尔顿家的小妞可真不赖,我们帮了她一次,她就肯这么帮我们” “阿伦阿代尔”很怀疑他刚才的话中除了“足以攒下一笔钱成家”以外,伍德还听进去多少。仅仅帮菲泽塔送个信去罗思丽庄园,丽贝卡就肯给他们这群强盗这么大的好处?世上要是真的有这么便宜的事,就不会有强盗了。 伍德果然不过是个天真的大孩子,得到一点好处就得意忘形,甚至没有想到如果仅仅是招水手的事,为什么丽贝卡找的是谋士“阿伦阿代尔”而不是强盗们的首领伍德。让伍德和他手下的强盗们去斯第尔顿家做水手的机会,是“阿伦阿代尔”拿自己的命换来的。不过看到伍德兴奋的模样,“阿伦阿代尔”还是什么都没说。 当初罗宾和丽贝卡邀请“阿伦阿代尔”去罗思丽庄园“做客”“阿伦阿代尔”就猜到不会有好事,果然一到罗思丽庄园,罗宾就扔给他一道难题英格兰宫廷中与玛丽女王勾结的内贼被揪出来了,这是好事,但是“诺福克公爵”这个答案对斯第尔顿家的军师而言,却不咎于一个巨大的打击。 不是因为罗宾没想到曾经参加过一次叛乱的诺福克公爵进过伦敦塔以后,还会有勇气再次觊觎英格兰的王位,而是顾忌女王身为一国之君,为了维护贵族阶级的权益,不得不偏袒这位在英格兰的身份仅次于女王本人的大贵族。更不用说诺福克公爵托马斯?霍华德与女王的生母安妮?博林王后还是表姐弟,是女王的血亲,而伊丽莎白女王向来很难对亲戚痛下杀手。要知道去年诺福克公爵明目张胆地参加英国北部的天主教徒叛乱,女王都只是把他在伦敦塔里面关了一阵子就放了,如果这次找不到足够有力的真凭实据,就冒冒然揭发诺福克公爵,只怕下场凄惨的会是没有贵族身份的菲泽塔自己。 但是罗宾也不敢坐视机会流失。菲泽塔从来就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这次从摩西口中套出诺福克公爵,代价可能是她自己。如果迟迟不采取行动,菲泽塔一样会有危险。 可是还能怎么办?走投无路之下,斯第尔顿家的军师只能求助于亚士顿森林里的强盗谋士。 听完前因后果,“阿伦阿代尔”已经有主意了:“给我一笔钱,一大笔现款,我就能帮你们扳倒诺福克公爵。” “多大的一笔钱?”丽贝卡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把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直响。 “足够支持一场叛乱的。” “六百英镑够吗?” 大总管的慷慨已经大大出乎“阿伦阿代尔”的意料:“我想绰绰有余了。” “介意我问一下你要这笔钱是用来干什么的吗?”罗宾盯着“阿伦阿代尔” “去买英格兰的海岸线几年的和平。”“阿伦阿代尔”轮番打量了一下罗宾和丽贝卡,“我想和直布罗陀海峡一战造成的损失相比,六百英镑并不是个大数目。” “确实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是我们有权知道你的具体计划是否可行。”罗宾寸步不让。 “这么说吧。”“阿伦阿代尔”沉吟片刻,“诺福克公爵将六百英镑现款运往苏格兰,以支持玛丽女王一派的人用于招兵买马、发动叛乱。当然,这么危险的事他不会亲自去做,于是以欺瞒的方式托付给了一个商人。但是这个商人觉得托付给他的东西的重量和告诉他的情况不符,于是十分警觉地把诺福克公爵托付给他的东西交给了政府,然后我们就祈祷诺福克公爵并不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能让秘密警察从他的住宅中搜出点有趣的东西。你们觉得怎么样?” “漂亮!”话虽如此,罗宾的眉头却没有展开,“筹集六百英镑现款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是要找到这么一个‘警觉的商人’。这个人必须够聪明灵活,但是必须是个生面孔,绝不能让塞西尔或者沃尔辛厄姆猜到他和斯第尔顿家有关。那样的话,万一秘密警察在诺福克公爵家一无所获,我们可以立刻撇清关系,不至于因为诬陷诺福克公爵而让斯第尔顿小姐受到连累。可是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找这么一个人?” “这里不就有一个吗?”“阿伦阿代尔”指了指自己。 丽贝卡倒抽了一口冷气:“班斯代尔先生,你得想清楚。万一诺福克公爵的家中搜不出什么东西,你就得” “上绞架,而且绝不会有人来救我。”“阿伦阿代尔”点了点头,“我知道。” 丽贝卡低头看了看茶杯,看到里面的液体泛起层层涟漪,可是她和罗宾都端端正正地坐着,也就是说是“阿伦阿代尔”紧张得在抖脚。如果没有在诺福克公爵的府邸搜出他参与叛乱的证据,诺福克公爵大可以一句“这是诬陷”了事,而诬陷贵族尤其是以平民身份诬陷一个公爵的罪名可不轻。“阿伦阿代尔”明显不如表面上那么冷静。 “即使历史书不会记录下你的忠诚,我们也一样心存感激。”丽贝卡只能尽力说些安慰的话,“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阿伦阿代尔”点了点头:“伍德和他手下的兄弟们没有我不行,如果我回不来,请帮我安顿好他们。我想在斯第尔顿家的某艘远洋船上给他们找个卖力气的工作,应该不难。” “我保证不会把他们送到格里菲斯船长手下。”丽贝卡想了想,“不过难道不需要我们为你在班斯代尔的家人做点什么吗?送封信什么的或者替你赡养你的父母。” “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在杀了自己曾发誓效忠的领主以后又对上级贵族不敬,诬陷英格兰唯一的公爵参与叛乱?”“阿伦阿代尔”摇头,“‘艾伦?班斯代尔少爷’早就死了,在你们面前的是亚士顿森林里的强盗‘阿伦阿代尔’。我的亲人都在伦敦,在亚士顿森林。从很久以前,我的亲人就只剩下兄弟了没有血缘关系却远胜过血亲的兄弟。他们是一群单纯的大孩子,如果我以后没法继续”“阿伦阿代尔”顿了顿,“我说,我们别都是一副好像我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口气好吗?或许诺福克公爵真的蠢到在家里留下了参与叛乱的证据,或许我还能得到女王陛下的亲口嘉奖。” 作最好的希望和最坏的打算,罗宾和丽贝卡的作风向来如此。 事不宜迟,丽贝卡只需要一天时间就能筹齐六百英镑的现金,第二天“阿伦阿代尔”就得去执行任务了。尽管如此,“阿伦阿代尔”还是拒绝了把可能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晚的时光花在罗思丽庄园所能提供的各种奢侈享受上,而是回到亚士顿森林,依然陪在伙伴们身边。 伍德还没有从能摆脱通缉犯身份的兴奋中缓过来,还揽着“阿伦阿代尔”憧憬以后可以抬头挺胸地走在大街上的日子:“说真的,班斯代尔,我无比庆幸当时把你从熊爪子下面救了出来。” “我也一样。”伍德是“阿伦阿代尔”的救命恩人,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入了伙,尽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只要和伍德在一起,他就再也不是身家清白的合法公民了。 既然他的命本来就是伍德救下来的,现在不过是还给他而已。 半途而废从来都不是摩西的行事风格。 虽然菲泽塔半夜里来摩西的卧室,却是为了找他商量正事,多少让他有些扫兴,他临时兴起给菲泽塔画的像也因为“爱德华?达德利就是罗宾?普兰”的惊人消息而不得不中断。尽管如此,摩西还是打算完成这幅画像。 按照扉页上匆忙中记录下的线条和自己的记忆先用炭笔在画布上画出大概的构图,勾勒出大致的形体结构,然后一点一点地深入塑造面部轮廓。人像中最好画的就是瘦骨嶙峋的老人,可以从皮肤明显看出骨骼结构,其次是面部线条比较深邃的年轻人,最难画的就是完全看不出骨骼的幼童和像菲泽塔这样五官比较平板的人。白种人的五官较深邃,多少可以看出颅骨的轮廓,摩西还是第一次画东方人,而且是要在没有模特的情况下完全按照记忆作画摩西有预感,这幅画会成为他的杰作。 按部就班地大致勾勒出轮廓,按照摩西的习惯先一层一层地用阴影勾勒出面部曲线,最后再画头发。桀骜的眼神,邪魅的美人痣,小巧的琼鼻,似乎不该属于女子的薄唇等摩西按照自己对菲泽塔容貌的记忆完成面部线条,却惊得他自己倒抽一口冷气。 这不可能! 但是等等,为什么不可能?谁规定船长一定是男人的?“加百列号”的海尔辛船长不也是个女人吗?而且是个黑女人。不露脸不说话的斯第尔顿船长、与摩西印象中的年龄明显不符的“菲泽塔小姐”、有中国血统的混血儿、伊丽莎白的“杂种”狗摩西见到的不蒙面的斯第尔顿船长曾亲口承认有个叫泽尔塔的妹妹,女儿和母亲同名的人很多,侄女和姑母同名的也不少。“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太太”说她的汉语名字叫妃英。妃英,泽尔塔菲泽塔。 摩西迅速在画布旁画了两张一模一样的面部肖像,一张画上披散的长发,是和他住在一起的“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太太”另一张画上短发,赫然是只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斯第尔顿船长! 第140章 棋局(1) 我不能想像这样一个人,他认为开棋的时候先走马,而不是先走卒,对他来说是英勇的壮举,而在象棋指南的某个犄角里占上一席可怜的位置,就意味着声名不朽,我不能想像,一个聪明人竟然能够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全部的思维能力都献给一种荒诞的事情想尽一切办法把木头棋子王赶到木板棋盘的角落里,而自己却没有发狂成为疯子。 斯蒂芬?茨威格《象棋的故事》。 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小盒子,沃尔辛厄姆再次打量诚惶诚恐地坐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呃托马斯?罗斯蒙德先生?” 坐在沃尔辛厄姆面前的年轻人带着商人特有的狡黠眼神,不过此时紧张地拽着帽子,听到沃尔辛厄姆问起,连忙点头,着一口带明显法国口音的英语:“是的,先生。我是个布商,刚从加莱回到伦敦,下一步正打算去苏格兰进口一些羊毛。社交季节快到了,如果尊夫人需要做几件新衣服,我手头有最好的塔夫绸,还有” “罗斯蒙德先生,我想你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推销你的商品。”沃尔辛厄姆出言打断他。 “哦,是的。”被称为“罗斯蒙德先生”的布商连忙打住,“是这样的,先生。前几天有一位先生来找我,买了很多东西,闲聊的时候听说我要去苏格兰,就托我送一件东西给”年轻的布商用手掌敲着自己的头,好像只要这样做,就能把他忘记的东西敲出来,“让我想想那位先生叫什么来着。我这人最不擅长记人名了” 先不管是什么人要送什么东西,在所有的秘密警察都为伦敦潜伏的玛丽女王派间谍焦头烂额的时候,“去苏格兰”和“送一件东西”这两个词就足够引起沃尔辛厄姆的警觉了。 “先别管那个人的名字了。你受委托去送的就是这个?”沃尔辛厄姆指着桌子上的盒子,这是布商刚才给他的。 “是的,先生。”布商放下手,“委托我的那位先生说这是他的主人送给一位夫人的礼物。而且他买了很多东西,目的地又正好顺路,所以我也就很乐意帮他这个忙。您也知道,先生,我妈妈是个很虔诚的新教徒,她一直教育我说要尽自己所能地帮助别人,而且顺道送个东西,也不会给我添太多的麻烦,于是我决定帮他这个忙。一开始我以为里面是小首饰之类的东西,可是这玩意儿沉得像灌满了铅,这时候我才开始觉得奇怪。既然是送东西,为什么不另外派个人去?苏格兰和英格兰的关系应该还没有那么紧张,以至于找不到其他人愿意帮忙跑腿,甚至只是送个东西到英格兰北面,以至于不得不把一个看起来挺贵重的东西交给我这么一个和他们素不相识的人,还在上面加了封条他们就不怕我拿了东西逃走吗?我父亲说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但是做人也要讲信用。既然我受到了委托,就不能打开这张封条,只能把它交给您。” “你的父母告诉你的都是至理明言,罗斯蒙德先生。”沃尔辛厄姆再次打量布商送来的盒子,“那么现在就请你和我们一起来见证一下里面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事,我们会负责向托付你送东西的人解释的。” 眼看着沃尔辛厄姆就要用小刀挑开盒子上的封条,布商突然阻止他:“先生,你确定知道这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不会让我惹上任何麻烦吗?” 沃尔辛厄姆只能放下小刀:“罗斯蒙德先生,我们很能理解你的这种想法。如果你怕惹上麻烦的话,可以留下那位委托人的姓名和住址,剩下的交由我们处理。” “好的。”布商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委托我送东西的先生好像说他的主人是一个什么公爵来着,是住在” “公爵!”原本只是官派十足地坐在那里的沃尔辛厄姆一下子站起身。 全英格兰只有两位公爵,米迦勒才两岁,那么委托人只可能是。 诺福克公爵! 沃尔辛厄姆不顾布商的阻止,当着他的面一把撕开盒子上的封条,满满一盒子新铸的一英镑金币晃花了众人的眼。 “这”沃尔辛厄姆在里面抓了一把,看着这些金灿灿的小东西顺着他的指缝流走,重新落入盒子中,发出悦耳的声音。 好好体会了一下抚摸这么一大笔钱的感觉,沃尔辛厄姆都等不及叫人,就自己坐下来数。 完了!原本还想凭侥幸逃脱,这下没法溜了。听到沃尔辛厄姆数钱的声音,布商却像是听到了自己葬礼的丧钟。 六百枚一英镑的金币,盒子里是整整六百英镑的现款。数完以后,沃尔辛厄姆几乎是一跌坐回椅子上:“罗斯蒙德先生,你的委托人的名字是不是诺福克公爵?” “他不叫这个名字,但是他的主人是诺福克公爵。” “那就对了!”沃尔辛厄姆把桌子上的金币全都粗暴地扫回盒子里,“向女王陛下申请一张搜查状,我们有活儿干了。” 年轻的布商小心翼翼地扫视了一下意气风发的沃尔辛厄姆和秘密警察们:“先生们,我可以走了吗?” “不,先生,你要和我们一起去!”沃尔辛厄姆抓起年轻的布商,“相信我,罗斯蒙德先生,你揭发的或许是一场政变,这份小心谨慎足以让你在英格兰光荣的历史书上留下一个名字在我的名字旁边。” 能名垂青史自然是好事,但问题是布商的名字根本不叫托马斯?罗斯蒙德,而是叫艾伦?班斯代尔。事到如今,“阿伦阿代尔”只能祈祷诺福克公爵够粗心了,不然他恐怕不是作为揭发一场政治阴谋的小人物而出名,而是作为第一个敢肆意诬陷公爵的平民,以自己的愚行和死亡在历史书上为都铎王朝统治时期的社会风貌提供点花边小新闻。 “阿伦阿代尔”被带去与诺福克公爵对质的时候,菲泽塔也接到了她一直以来等待的邀请,去见见“其他反对伊丽莎白女王的同志们” 夜幕像是一块深色的天鹅绒覆盖整个天空,看不到碎钻一般的星星,只有一弯锋利的月牙挂在天上。撒在铺石路面上的银色月光像是铺了一地的利刃,一辆马车静静地等在路中间。 驾车的是个神职人员打扮的年轻人,一身肥肉几乎撑破他的修士袍,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到底有多么受上帝偏爱,严守出家人的清规戒律,依然能得到这样一身肥肉。摩西说他叫休斯神父,也是同志。 临上车前,休斯神父拿出两块黑布,要他们把眼睛蒙上。摩西说这是为了不会议地点的惯例,自己先乖乖地蒙上了眼睛。菲泽塔见状,也蒙上眼睛,然后由休斯神父扶着上马车。 上车坐定以后,摩西就拿掉了自己的蒙眼布,而菲泽塔乖乖地坐在丝绒垫子上,一点也没有把蒙在眼睛上的布拿下来的意思。 可以了,她比摩西预料的好骗。摩西向等在车外的休斯神父使了个眼色。 休斯神父点了点头,爬上车夫的座位。马车微微震了震,便向黑夜中驶去,而菲泽塔的表情始终都十分平静,似乎一点也没有因为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而感到恐惧。 第141章 棋局(2) “阿伦阿代尔”几乎是被押到诺福克公爵府邸,做出一副乡巴佬进城的模样对公爵府邸的种种奢侈品叹为观止,尽管这些东西他在班斯代尔的老家和在罗思丽庄园里都见过更好的。 当问起到底是谁把六百英镑的现款交给“布商托马斯?罗斯蒙德先生”、让他带去苏格兰时,“阿伦阿代尔”提出让公爵府所有的仆人都站出来,让他一个一个地认,最后“指认”了一个看起来地位挺高而且让他看着有些不顺眼的男仆。 男仆自然从来没有见过“布商托马斯?罗斯蒙德”对他指控的一切矢口否认。于是可怜的沃尔辛厄姆和秘密警察们只能对两人反复审讯,只能得到两份截然相反的证词男仆声称从来没有见过“布商”不然“布商”一定能说出自己是哪一天什么时候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去见他;而“布商”一口咬定是这个男仆亲手把盒子交给他,虽然他未必对会面的具体情况记得那么详细清楚,如果整整六百英镑不是出自一位公爵之手,难道还会是他这个为了几先令的利润而不得不经常横跨整个英格兰的小商人闲着没事做,冒着上绞刑架的危险自掏腰包拿出一笔足够让他吃喝玩乐一辈子的钱给一位公爵找麻烦玩吗。 看来除了上帝降临或者所罗门王再世以外,唯一确定他们中谁在说谎的办法,只有彻底搜查诺福克公爵府邸。 搜查状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开出来,尤其是要彻底搜查英格兰唯一的公爵的家,但是沃尔辛厄姆也清楚以伊丽莎白女王犹豫多变的行事作风,如果要等女王的搜查令下来,只怕支持玛丽女王的叛军已经打到伦敦了。于是被请出来的是首席枢密大臣威廉?塞西尔。 听沃尔辛厄姆说完前因后果,塞西尔看了看真的一脸无辜的男仆和装出一脸无辜相的“阿伦阿代尔”短暂地考虑过后,便瞒着女王擅自签了搜查状,自己和两个“证人”陪同沃尔辛厄姆的秘密警察一起去诺福克公爵府邸进行搜查。 秘密警察不顾诺福克公爵的反对,几乎是硬把他们都赶出来,然后搜查公爵府。 “阿伦阿代尔”在外面等搜查结果,感觉像等自己的死刑判决,突然听到旁边的人心跳也不见得比他更平静。“阿伦阿代尔”回过头,看到旁边坐的是塞西尔,虽然满是皱纹的脸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心跳的声音却响得让人无法相信它属于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发现“阿伦阿代尔”盯着自己,塞西尔只是给了他一个礼貌的微笑,什么都没有说,和他一样焦急地等待秘密警察搜查的结果。 感觉像是被凌迟了一个世纪,沃尔辛厄姆终于回来了:“先生们,情况非常严重。” 完了?“阿伦阿代尔”的心一沉。 塞西尔则是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脸色阴沉的沃尔辛厄姆:“能解释一下具体情况吗?” 沃尔辛厄姆让开路,示意手下的秘密警察把一摞摞的信件堆在塞西尔面前:“伯利勋爵,很不幸,诺福克公爵确实正与玛丽女王密谋篡位,这些就是他与叛党分子通的信件以及他们用的密码对照,是我们从楼梯下面的一个暗格里面发现的。” 得救了!听到沃尔辛厄姆仿佛天使传播福音一样的话,“阿伦阿代尔”几乎瘫倒在椅子上。 “相信有了这些东西,我们应该很快就能破译以前截获的信件。”塞西尔随手拿起一封信,对照着密码读了起来,“‘80’原来是阿方索?梅利亚多大使。” “阿方索?梅利亚多!西班牙常驻英国大使!”沃尔辛厄姆一把拿回塞西尔手中的信,“真的是他!这该死的混蛋,真该让斯第尔顿船长去狠狠地踢他的” 塞西尔对沃尔辛厄姆的话不置可否,等他和秘密警察都去逮捕参与叛乱的西班牙大使,才向“阿伦阿代尔”伸出手:“祝贺你,孩子,你也可以去向斯第尔顿小姐交差了。” “谢谢。”“阿伦阿代尔”对自己的身份供认不讳,同时毫不客气地一把握上首席枢密大臣的手。 塞西尔吃力地用拐杖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并对“阿伦阿代尔”伸给他搀扶的胳膊表示感谢:“真好奇这个仿佛无所不能的小姑娘到底用了什么法术,居然能把诺福克公爵挖出来。我看只要有她一个人在,弗朗西斯爵士的秘密警察都可以回老家种地养老了。” “阿伦阿代尔”知道菲泽塔是用什么方法把叛党挖出来的以她的孩子的性命和做母亲的权利为代价。但是他更清楚,有些事还是不说为妙,尤其是事关别人的隐私的时候。 “那个”两人背后突然出现一个称得上稚嫩的声音,“セシルの大人、すみませんa!”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塞西尔和“阿伦阿代尔”差点跳起来。 两个人回过头,就看见一个笑脸盈盈的异教徒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 他应该是来自远东的人,“阿伦阿代尔”在罗思丽庄园见过的白晨船长就是类似的长相,这个应该也是斯第尔顿家的人。 “他是‘人鱼号’的船员。”塞西尔向“阿伦阿代尔”做了大致的介绍,接着站起身,按照东方人的礼节,向异教徒少年微微欠身。 异教徒少年却是恭敬地一躬到地,然后说了些什么。 “他说什么?”“阿伦阿代尔”问。 “我看起来像中国人吗?”塞西尔反问。 很不幸,真介却完全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我是日本人。还有,我说的是英语。” 幸运的是巴别塔让世界各地的人语言不通,身体语言还是差不多的。发现无法通过说话来交流,真介对着沃尔辛厄姆和塞西尔做了个“跟我走”的动作,还点了几个秘密警察。 “大叔,你要带我们去找斯第尔顿小姐?”塞西尔问。 真介再次很有扑地的冲动。以菲泽塔的年纪叫真介“大叔”还差不多,可问题是到了英国以后,所有人的称呼都是跟着她叫,所以会有五十多岁的“白大哥”和四十多岁的“阿妙姐”才三十岁都不到的马修却是“叔叔”很少有英国人念得出日本人的名字,菲泽塔叫真介“大叔”于是包括伊丽莎白女王和塞西尔、沃尔辛厄姆在内的不少人把“大叔”当成了真介的名字,人人都跟着菲泽塔叫他“大叔” 听到年纪比自己还大的老勋爵像个小孩一样称呼自己为“大叔”真介想了想,还是点了头。只是一起坐上马车以前,塞西尔听到真介嘀咕了一句“你大爷的”虽然他这次说的是货真价实的汉语,塞西尔竟然奇迹般地从语气听懂了。 注释:a.日语:塞西尔大人,打扰一下! 第142章 棋局(3) 菲泽塔随着马车的颠簸数着自己的呼吸,最后马车停在了一座天主教堂的废墟外。 这无疑是当年亨利八世大肆打压天主教势力时的又一杰作。月光被残破的彩绘玻璃染成寒冷的黑蓝色,虽然时值盛夏,如坠冰窟的颜色让原本只是带了一些水汽的晚风像是因宗教战争而死的幽灵依然在这座废墟徘徊,对着生者呼出充满嫉妒的冰冷空气,似乎恨不得把他们接触得到的所有活物都带入和他们一样的死亡世界。为了照明,曾经的大殿中央点了一盆火,阴影更清晰地勾勒出墙上残破的圣经故事雕刻。这些雕刻原本是为了方便没有受过教育、不识字的平民学习《圣经》,以巩固罗马教廷在民间的威信和统治权,直到如今,还能在诸如法国的巴黎圣母院之类历史悠久的天主教大教堂上看到类似的雕刻。然而亨利八世和他的女儿伊丽莎白一世一样,首先是君王,其次才是宗教首领,父亲把教堂里精美绝伦的雕塑都被当成偶像崇拜而毁掉,以打击罗马教廷在英国的势力,女儿则是将这些雕塑换成十字架,同时把王室纹章挂在十字架上面作为装饰,让臣民朝拜天主的同时,把他们的君主也当做神明一起朝拜。 这无疑是一座因为拒绝王室纹章而遭到灭顶之灾的教堂。残破的壁龛中,三博士对着圣母玛利亚身旁空荡荡的摇篮跪拜哭泣,诸位伟大的先知们在各自的神龛中被碎尸万段,施洗约翰的石像断头横倒在他曾经被供奉的地方,哀叹自己命运不济,活着时在巴比伦因为莎乐美公主的一段舞而被希律王砍了头,时过一千多年,他的雕塑又在英国遭遇同样的命运。昏暗的光线下,在火盆里跳着奇怪舞蹈的火焰将壁雕上硕果仅存的一点凿痕无限扩大。每当风吹过,火焰摇摆不定,阴影就像是墙上长出了一张张会动的嘴,静静地诅咒每一个进入这个地方的人。月光在曾经像棋盘一样整齐地铺着大理石的地面撒上一层银辉,“大理石棋盘”的破损处像是吞噬光芒的黑洞,黑色与蓝色夹杂的地板让中央的小火盆像一艘迷失在大海上的孤舟;破碎的地板又像是被棋子的鲜血玷污过的棋盘,神像的残肢断骸像是被杀得支离破碎的棋子,证明这里曾发生过如何惨烈的战争。 马车停下后,菲泽塔不等有人来搀扶,就自己打开门跳下车。 月亮很细,很弯,亮得让那个弧度像是天上咧开的一张嘴在嘲笑人类,却没有在人间洒下多少光辉。原本就并不十分明亮的月光经过破碎的屋顶和残根断壁的过滤,更显得随处可见支离破碎的神像的整个教堂废墟都十分阴森可怖,除了有火盆的地方以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人类和飞蛾一样,天生带有趋光性,其他与会者都围在火盆周围,让跳动的火焰把他们摇晃的影子打在墙上。而一身黑衣的菲泽塔就像一个黑暗凝固成的精灵。黑布依然蒙在她的眼睛上,她却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如履平地。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脚步声,只能听到火盆中的柴火劈啪作响,显得整个教堂越发安静。过于宽大的裙摆遮住了她的脚,在别人看来,菲泽塔仿佛是脚不沾地地飘到众人面前。 “大家都到齐了?”不等摩西介绍,菲泽塔就隔着蒙眼布“打量”了一下其他人,“请原谅,迟到是女士的专利,而且我很少有机会享受这一特权。我是这儿唯一的女士吧?既然我没有听到首饰碰撞的声音,也没闻到女士香水的气味。”接着向前伸出手,等着男士们来向她打招呼。 她这是什么意思?与会者们面面相觑,最后终于有一只湿润的手握上了她满是茧子的小手。 “很高兴认识你,虔诚善良的孩子。我是” “斯蒂芬斯教区主教。”菲泽塔给了他一个礼貌的微笑,仿佛是在宴会上结识一位达官贵人,“你身上有一股教堂常用的熏香味,平时说话也带着布道的口气,词句中还经常会掺一点拉丁语,一听就是神职人员。罗伯特?斯蒂芬斯,十五岁出家,献身于天主教事业至今,已经三十八年了。真是令人敬佩的经历。” 斯蒂芬斯主教看了看摩西:“我想奥利维尔男爵对我们的介绍非常详细。”说完就想抽回手,不料菲泽塔却拽着他的手指不放。 “请相信我,奥利维尔男爵从来没有向我介绍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位,关于你的一切都是我通过别的方法知道的。”菲泽塔冷不防捏住斯蒂芬斯主教的指关节,满意地听到倒抽冷气的声音,“简直是奇迹!这是痛风石吧?如果我没记错,天主教的斋戒日非常多,而且非常严格。真是难以置信。虔诚的人果然都会受到上帝特别的偏爱,三十八年以来主要以燕麦粥、胡萝卜以及各种蔬菜为食,别说是肉,连奶渣和鱼都很少能吃到的人却会患上这种只有天天大鱼大肉的人才会得的富贵病。《但以理书》上说但以理只吃蔬菜和白水,都能长得比喝酒吃肉的人俊美肥胖,现在我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但以理a。请允许我向您致敬。”菲泽塔说着便蹲下身,貌似虔诚地吻了吻斯蒂芬斯主教的手,却让斯蒂芬斯主教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下去。 “你的医学知识很丰富。” “托马斯?马洛里医生,幸会!”菲泽塔终于放开可怜的斯蒂芬斯主教,径直走向说话的人,准确无误地握住他的手,好像她能隔着蒙眼布看到一切一样,“我叔叔也是个医生,这股消毒药水味经常让我怀念起小时候。” 马洛里医生只是像所有的男士和女士握手一样礼貌性地捏了捏菲泽塔的手指,就想缩回手,不料菲泽塔也拽着他的手不放:“给奥利维尔男爵麝香、让我流产的就是你吧?麝香这东西只在远东出产,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大明国对天主教徒可没什么好感,是哪个日本的传教士送给你的吧?我去日本的时候,也在京都见过几个传教士,像是伽斯帕尔?比勒拉神父,还有路易斯?弗洛伊斯神父唉?心跳变快了?你也认识他?莫非就是他送给你麝香?听说他最近投靠织田信长了。可惜啊,织田信长虽然是个‘南蛮迷’,十分迷恋欧洲的东西,是个很好骗的冲头,却不是能在日本的乱世中获胜的霸主。如果弗洛伊斯神父把他当成靠山,可能在十几年内就要跟着他一起倒大霉了b。” 马洛里医生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菲泽塔继续说下去:“或许比起远在日本的传教士朋友,你更关心你自己。男人真是一种让人费解的生物,又怕老婆,又要情人。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地抛弃一个,与另一个长相厮守呢?啊抱歉,我忘了,‘玛利亚教’不允许离婚的。” 听到“玛利亚教”这个侮辱他们宗教信仰的词,与会众人都沸腾起来。 菲泽塔却平静如昔,继续伸着手:“下一个。” “我来!”一个壮汉上前几步,冷不防一把抓上菲泽塔的手,想把她抓疼,却被她顺势扳断了指关节。 “托马斯?汉森,肉商。一手的油,身上还有肉膻味。可惜,我可不是任你宰割的猪肉。”菲泽塔对肉商杀猪一样的叫声充耳不闻,“如果我没有记错,汉森太太十分贪小便宜,所以为了讨好你亲爱的妻子,你卖出去的肉都是缺斤少两的,只为了能多攒几个小钱,让她多笑笑。不过你可能至今还不知道,你年轻漂亮却贪财的妻子并不是真的贪财,而是在外面有情人,‘贪小便宜’其实是在尽一个家庭主妇所能地存私房钱,用于和情人私奔。她是两天前失踪的,对吗?汉森先生,真是让人敬佩,你那么爱你的妻子,却可以为了你们的‘伟大事业’放下找她的事,所以至今都不知道她其实是卷着你的钱和小情人私奔了” “汉森,你太无礼了。”另一个年轻人突然打断菲泽塔的话,接着牵起她的手,还凑到唇边吻了吻,“幸会” “查尔斯?陶特爵士,幸会!你的指甲修得很漂亮。一般男人不会有那么多心思打理指甲的,甚至连我这样事业繁忙的女人都没这个闲心。”菲泽塔也回以礼貌的微笑,同样蒙着眼睛就说出对方的名字,“查尔斯爵士,其实我挺佩服你。表面上是个靠祖业过日子的败家子,其实背地里搞的是人口买卖,一边要忙于见不得人的生意,一边还要作出无所事事的模样,真的挺不容易的。你就是诸位的主要资金来源?看来在英国复兴‘玛利亚教’的‘伟大事业’确实挺费钱,为了造反的资金来源,你们还真是来者不拒啊。可是你们知道这个资金来源是什么人吗?如果我的情报网没有错,玛丽?汉森太太的情人就是你,查尔斯爵士。可怜的汉森太太,因为长得有点小姿色,被和她一样出身贫寒的人当做小公主,就认定自己是应该过贵族生活的上等人,嫌弃汉森先生的粗俗,向往你的英俊相貌和许诺她的爵士夫人头衔,却不知道你只是劫财劫色最后再把她卖个好价钱。汉森先生,你还不知道吧?查尔斯爵士慷慨地掏出的大笔钱钞其实是你省吃俭用攒下的辛苦钱和你妻子的卖身钱。如果我的情报网提供的消息没有错,现在玛丽?汉森太太已经被卖到新去了如果‘飞翔号’没有遇到海难的话。” “你们别听她挑拨离间!”另一个声音插进来。 “威廉?多德!”菲泽塔都不用和他握手,只听声音就认出他来,不出所料地听见倒抽冷气的声音,“怎么?那么紧张?你不过是个格林威治宫的小侍卫,我却记得你,就让你那么受宠若惊吗?如果我的情报网提供的情报没错,在叛变当天,是由你负责绑架伊丽莎白女王作为人质,对吗?真是忘恩负义。当初女王陛下在各处寻访的时候看你可怜,才破格让你一个差点饿死的乞丐加入侍卫队的,你就这么报答她?” 菲泽塔背后的一个人朝站在菲泽塔面前的多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地拔出剑,然后踮着脚一点一点地走近菲泽塔,打算从背后袭击她。 “罗伯特?布尔克先生,你以为我蒙着眼睛,你还站在我后面,我就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菲泽塔连头都不回,等到布尔克走近以后,才突然回过身。 布尔克只看到眼前黑光一闪,还没意识到出了什么事,手中的剑已经只剩一个柄,而菲泽塔两手空空如也,蒙眼布始终没有拿下来过。 菲泽塔的声音平静如昔,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你妈妈虽然是个天主教徒,却一直很爱戴女王陛下,所以才会让你也去格林威治宫做侍卫。你可怜的妈妈,在你十岁的时候死了丈夫,守寡至今,靠给人做女仆干粗活拉扯你长大,只希望你能有出息。如果知道她的儿子居然参与推翻女王陛下统治的阴谋,她该有多伤心。你也不想让你最亲爱的妈妈伤心吧?” 布尔克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 众人面对蒙着眼睛的菲泽塔,感觉像是面对一手持剑一手持天平的司法女神,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没有什么是能瞒过她的。 菲泽塔最后走向站在人群正中间的人:“罗伯托?里多尔菲先生,自从在梵蒂冈第一次看到你写给教皇的信,我就在纳闷你的字怎么都有些斜。原来是因为风湿性关节炎,我没猜错吧?在左脚膝盖处,所以你左脚的脚步声和右脚不太一样。真是可怜,这不停折腾你的膝盖让你必须歪着坐,才能稍稍缓解一下这份痛楚。没错,我从潜进梵蒂冈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了,到现在才来拜访,只是为了钓出诺福克公爵。幸好,现在诺福克公爵已经完了,我也不必继续陪着你们玩游戏了。”菲泽塔到此时才一把抽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明亮的双眼分明是火焰一样的颜色,锐利的眼神却能让对上她的视线的每一个人都会忍不住打哆嗦,“至于我是谁,我想奥利维尔男爵一定已经向大家都做过仔细的介绍了。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爵士,‘人鱼号’的船长或者按照你们喜欢的称呼‘伊丽莎白的杂种狗’。” 注释:a.《圣经旧约.但以理书》第一章写道:犹大王约雅敬在位第三年,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来到耶路撒冷,将城围困。王吩咐太监长亚施毗拿从以色列人的宗室和贵胄中带进几个人来,要教他们迦勒底的文字言语。王派定将自己所用的膳和所饮的酒,每日赐他们一分,养他们三年。满了三年,好叫他们在王面前侍立。但以理却立志,不以王的膳和王所饮的酒玷污自己,所以求太监长容他不玷污自己。神使但以理在太监长眼前蒙恩惠、受怜悯。太监长对但以理说:“我惧怕我主我王,他已经派定你们的饮食,倘若他见你们的面貌比你们同岁的少年人肌瘦,怎么好呢?这样,你们就使我的头在王那里难保。”但以理说:“求你试试仆人们十天,给我们素菜吃、白水喝,然后看看我们的面貌和用王膳那少年人的面貌,就照你所看的待仆人吧。”委办便允准他们这件事,试看他们十天。过了十天,见他们的面貌比用王膳的一切少年人更加俊美肥胖。 b.1586年织田信长死于本能寺之变后,由丰臣秀吉掌权。天主教在九州大名和民众中的强烈影响让丰臣秀吉感到不安,于是颁布了着名的“传教士追放令”。1596年西班牙商船“圣?菲利浦号”遭风暴袭击漂流至土佐浦户,其中一船员无意中透露出罗马教廷向来惯于通过传教来驯化民众、建立殖民地,秀吉闻知此言后勃然大怒,当年就在长崎将方济阁会的传教士和日本信徒二十六人处决,即所谓“庆长大殉教”德川家康建立江户幕府后,也曾发生过处死天主教徒的“元和大殉教”并因过于严酷地迫害天主教徒而在九州北部的岛原引起“岛原之乱”于是日本实行闭关锁国,彻底将天主教驱逐出境,日本的天主教信仰也只能转入地下,直到明治维新。 第143章 棋局(4) 里多尔菲从很早以前就对“伊丽莎白的杂种狗”多有耳闻,却从没想到那身斗篷、蒙面下面会是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女孩,更是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她。就在菲泽塔睁开眼睛的同时,有如实质的滚滚威压顿时让能看到她的人都感觉到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分明是一群带着武器的男人围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围攻她的人却感觉自己像是一群迷路的小羊围着一头凶猛的狮子。 “奥利维尔男爵,你以为蒙着眼睛,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菲泽塔松开手,蒙眼的黑布在晚风中盘旋着落地。火盆半明半暗地勾勒出她的侧脸轮廓,让摩西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讥诮表情。“如果休斯神父是不想让我们两个知道马车往哪里去,就应该用黑布蒙住车窗,而不是蒙住我们的眼睛,然后自己坐上看不见车厢里面的车夫座。你一上车就解掉了自己的蒙眼布,对吗?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其实我也是那次半夜里很不礼貌地闯进你的卧室,看到你的肩膀肌肉形状和正常人有些细微的差异,才发现的,你的左臂肱骨有点小小的畸形,在肱骨头处,就是连接你的胳膊和肩膀的地方。虽然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每次你把手举过脖子的高度时,肱骨头都会和肩胛骨摩擦,发出声音。当然,这个声音很小,如果换了别人,可能根本听不出来。虽然你很细心地选择用黑绸布来蒙眼睛,不会透光,而且摩擦的声响比棉布轻得多,你的肩膀还是把你的每一个动作都告诉了我。休斯神父也是,一身神职人员的打扮,走路时却伴着刀剑在鞘中碰撞的铿锵声,身上还能闻到火药味。生怕我不知道你们带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吗?” 既然已经撕破脸,菲泽塔立刻被剑出鞘和子弹上膛的声音包围。 菲泽塔颇为不屑地看了看杀气腾腾地围着她的男人们:“先生们,伊丽莎白女王陛下曾经亲口许诺,审判我与欺君罔上同罪,伤害我与弑君叛国同罪。只要我身上哪怕多一个小伤口,你们的叛国罪就坐定了。” “你到现在还以为伊丽莎白女王保护得了你吗?”里多尔菲向前两步,“希望你喜欢我们为你选择的坟墓,斯第尔顿小姐,因为你有幸在这里成为献给天主的祭品,而你保护的女王只能像任何一个巫婆一样被活活烧死。” 菲泽塔像是根本没听出里多尔菲的话中所带的威胁,真的很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自己身处的教堂废墟:“非常漂亮,真的。如果能把这里作为坟墓,应该是一件挺高兴的事,不过我不太能确信被埋在这里的会是我。” “难道你以为你还有机会逃出去吗?” 听到里多尔菲像是威胁的话,菲泽塔却是忍不住嗤笑出声:“因为我手上有足以取得绝对制海权的兵力和‘尼可’,自己却不过是个小女孩,所以让你们觉得把我一个人带到这里来,光凭你们几个就可以杀了我,然后彻底瓦解英格兰的海防?为什么不去试试驯服‘尼可’?说真的,比起杀我,驯服‘尼可’的成功率应该还高一些。” “难道你以为你一个人是我们这么多人的对手吗?” 菲泽塔却是再一次笑喷:“你们是男人,我是女人,你们有火枪,我没有,我就一定不是你们的对手了?”挥手间,黑色的腰带成了她手上灵蛇般的利剑。 “奥利维尔男爵,看来还是你比较看得起我,临出门前还特意叮嘱我‘第一次见同志们,要好好打扮打扮’。是想用拖泥带水的女装来牵制我的行动吧?”菲泽塔轻轻抚摸“北斗”上面被切成一段一段的月光,像是在抚摸自己养的毒蛇白得发亮的毒牙,“不过要是能被这种东西牵制住,我也没资格做‘七剑客’之一了哪怕是七剑客中垫底的。” “话别说得太满,斯第尔顿小姐。” 菲泽塔再次十分认真地环视了一圈围着自己的人,两手一摊:“好吧,我承认,我说话可能是有点过头了。以前在海上的时候,我面对的都是平均年龄在二十五六岁左右、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而且个个都是来和我拼命的。一个人把一船的壮汉杀光很容易,但是要一个人将你们这些老弱病残全部活捉,还要保证你们中的至少大多数人被我制服以后,依然能活到接受审判,然后上绞架,确实有点难度。这样怎么样?” 就在众人都盯着她手中甚至比主人更大名鼎鼎的“北斗”时,菲泽塔冷不防一脚踢翻火盆,飞溅的火星和燃烧的炭火让众人躲闪不及。黄铜火盆在半空中翻了一圈,便倒扣在地上,除了几点柴火的余烬在破碎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鲜红的光,就只剩月光可以用来照明。等到众人的眼睛适应光线变化,菲泽塔却像是靠什么魔法凭空消失一般,早已不见人影。 天主教乱党们选择了一处天主教堂遗迹来处决菲泽塔,是出于一种象征意义,证明他们发动叛乱、密谋杀害上帝为他们选择的君王,是出自信仰,而不是野心,以求骗过无所不知的天主和自己的良知。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一幢破败不堪却处处都可藏身的房子在刺客眼中,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掩体。 祭品不见了!叛党们被神出鬼没的女刺客吓了一跳,围着教堂遗迹到处找她,因此也忽略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声音。 就在他们几乎要放弃寻找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菲泽塔的声音:“我在这儿!”在过于安静的夜晚,她极具穿透力的嗓音此时听起来像是礼拜天的钟楼在高歌。 众人循声抬起头来,只看到菲泽塔坐在一扇远离地面的窗台上。上面原本精美的彩绘玻璃已经完全碎了,只剩一弯月牙代替曾经精美的图案嵌在那个空洞中,让坐在上面的菲泽塔像是坐在月牙上一样。 “其实女装也有女装的好处大裙摆下面可以藏很多东西。这地方风向不错。” 她的位置太高,下面的人看不出她做了什么,只看到她的手上多了一点火光。那点火光从她的手指飘落,掉到地上,突然化作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圈,将叛党包围其中。被包围的人这才发现教堂遗址周围不知什么时候被堆上了就地捡的细柴禾,还浇上了油。教堂里面的地板是大理石做的,如今这些大理石成了火海中的孤岛,保证在火焰完全熄灭以前,被困在教堂里的人一个都出不去。 “别担心,这些东西烧不到天亮的。”菲泽塔微微弯下腰,欣赏仿佛被她困在火海地狱中的众人,防止其中有敢跳过半人高的火焰硬冲出去的勇者。 真介领着塞西尔、沃尔辛厄姆和秘密警察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火光。等他们赶到时,只见教堂废墟周围全都烧黑了,叛党们可怜巴巴地瑟缩在中间,而菲泽塔坐在高高的断墙上饶有兴味地欣赏了一夜叛党们被火焰困住的悲惨模样,仿佛神明把人间活生生的悲剧当做上剧院看戏的消遣。 1572年1月初,参与里多尔菲阴谋的西班牙大使阿方索?梅利亚多被驱逐出境,负责将他遣返至西班牙的任务交给了菲泽塔。 面对英吉利海峡,梅利亚多恶狠狠地威胁菲泽塔:“我已经知道和你勾结的人是谁了。卡斯蒂利亚公爵安东尼奥?孔特雷拉斯和他的哥哥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那两个吃里扒外的混蛋!你和你的私生女女王一样没有权力处死我,等我回去以后,你就等着给你的‘爷爷’和‘叔公’收尸吧!” 面对叫得像条疯狗的西班牙大使,菲泽塔却只是对着大海吹了声口哨:“‘尼可’,亲他!” 大海中立刻伸出一个硕大无朋的脑袋,准确无误地把梅利亚多扑倒,强吻,然后到主人身边撒娇。 菲泽塔伸手摸了摸“尼可”的下巴:“梅利亚多先生,请替我转告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尼可’是两栖动物,可以上岸,而且对西班牙的内陆风光和在海滨城市看不到的异国风情向往已久。不过我怕‘尼可’毁了我叔公的封地,不得不买大量的烤鱼调料来让它打消做一次西班牙旅行的念头。如果哪天我听说我的‘爷爷’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先生或者‘叔公’卡斯蒂利亚公爵过世,不论是因为自然死亡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我都会欣慰于不用再花大量的钱以阻止‘尼可’去西班牙旅行,并把这个消息当做菲利普国王邀请‘尼可’去马德里参观王宫的请柬。” 梅利亚多临上船前又被“尼可”狠狠地亲了一顿,以至于在这头大怪物的注视下无法自己走路,只能由仆人抬回去。船一直开出很远,梅利亚多还能看到“尼可”挥着三百多米长的鳍向他告别,期待他能带回允许它去做一次西班牙内陆旅行的好消息。 这下西班牙方面能太平一阵子了吧?菲泽塔摸了摸“尼可”光滑的上嘴唇,目送挂着玫瑰人鱼旗和西班牙国旗的“加百列号”“护送”西班牙大使回国。接下来女王要处理诺福克公爵的事,而菲泽塔要处理摩西和约瑟之间的事了。 第144章 棋局(5) 1572年1月16日,北风呼啸着穿过英国东南部的平原地带,铅灰色的厚云带给人难以名状的压抑感,整个伦敦阴沉正如诺福克公爵的心情。骑兵整齐的步伐在地面引起微妙的共振,像是一个用声音组成的牢笼,押送诺福克公爵去威斯敏斯特大厅。在这里,他将当着众多贵族的面受到犯有叛国罪的审判。 审判还没开始,旁听席上就坐满了王公贵族,菲泽塔也坐在其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到斯第尔顿船长在斗篷和蒙面下的样子,斯第尔顿家简洁却显得有些过于朴素的船长制服在无数的珠宝、丝绸、羽毛之间,更是寒碜得格外引人注目,让第一次见到她的真面目的人纷纷好奇地打听这个看起来没什么身份的美少年到底是谁。菲泽塔早已习惯了扮男装的时候受到万众瞩目,对周围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配上她见惯了大风大雨培养出来的睥睨天下的气质,这身略显破旧的衣服倒像是刚从战场上回来,带着一身的硝烟味和血腥味,嘲笑只敢躲在羽毛扇子和喷了香水的胡子后面指手画脚的贵族和朝臣。 她刚坐下时,一个侍卫看到她衣着寒碜,以为她是跑错地方的平民,来赶她走。菲泽塔懒得多费唇舌解释,直接把女王御赐的“仙后”放在她面前的栏杆上,于是再也没有人敢来找她的麻烦,却引来更多好奇的目光。原来她就是斯第尔顿船长!金光灿烂的钝剑上,用白银和玫瑰金组成的红白玫瑰徽时刻提醒众人她的爵士头衔只是个象征性的标志,实际上她在英格兰的地位仅次于女王。俊美无匹的容貌、斯第尔顿船长的身份和在腥风血雨中培养出的隐隐杀气甚至让人不敢坐在太靠近她的地方。菲泽塔原本考虑到自己只有一个爵士头衔,出席对公爵的审判,简直称得上是僭越,因此没敢太高调,才选择了威斯敏斯特大厅正后方二楼的位置,距离审判席最远。然而此时一楼的坐席和二楼两旁的坐席都挤满了人,只有菲泽塔一个人独占二楼的最后方,她反而像是奉伊丽莎白女王之命来监督对诺福克公爵的审判一般。 八点整,审判长宣布开庭:“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我宣布此法庭受伊丽莎白女王授权,现在开庭。此法庭的所有言辞将以誓言见证。” 首先由沃尔辛厄姆对着《圣经》发誓,然后陈述从1568年10月玛丽逃到英格兰开始,到英国北方天主教徒以她为首领发动叛乱,到此次的里多尔菲阴谋:“先生们,不知你们的感觉如何。就我个人而言,听完关于玛丽女王情况的报告后,整个晚上几乎害怕得无法入眠。世上竟有这等卑鄙恶毒的女人,她谋害自己的丈夫,与人通奸,接着又跑到英国来煽动骚乱,搅得一个和平的国度无法安宁。任何一个正直的人都无法容忍这样的一个女人活着,而托马斯?霍华德?诺福克公爵竟然贪图这样一个女人的王位继承权,企图与她结婚,篡夺英格兰的王位。仁慈的伊丽莎白女王从去年的天主教叛乱开始,就一次次地以宽容对待他们,甚至让人不得不质疑在英国,有些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可他们给伊丽莎白女王的回报是什么?是更多的企图谋害她的阴谋!既然已经对玛丽女王和诺福克公爵作出过警告,现在应该是用斧头警告他们的时候了,否则的话,我们的法律就具有极为严重的缺陷。” “这是污蔑!”诺福克公爵也跳起来鉴于米迦勒只有一个玩笑性质的公爵头衔,诺福克公爵依然是英国诸多贵族中爵位最高的,在整个审讯过程中,诺福克公爵都有发言的自由,以示对他的尊重。 “卖国贼!”旁听席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随即引起一片附和,彻底淹没诺福克公爵的反对声。 “肃静!”沃尔辛厄姆的慷慨陈词看来十分具有感染力,以至于此时审判长不得不用法锤来制止旁听席上的喧哗,“谢谢你,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传证人摩西?奥利维尔男爵。” 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贵族随之离开旁听席,向审判长致意后坐到了证人席上。 看到摩西,诺福克公爵显然大吃一惊。 摩西手抚《圣经》发誓后,便安安静静地等待提问。 审判长吃力地读着面前文案上的字:“奥利维尔男爵,据弗朗西斯爵士所说,你是菲泽塔爵士安插在天主教徒中的一个眼线。” “是的,大人。”摩西的嗓音平和而清晰,“我是个天主教徒,但是伊丽莎白女王陛下的仁爱和宽容让宗教信仰丝毫影响不到我对她的爱戴。我的异母弟弟在‘人鱼号’上工作,通过他,我认识了斯第尔顿小姐,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斯第尔顿船长,并有幸取得她的信任。我自愿为我亲爱的祖国承接下这份危险而且不太体面的工作,利用自己的天主教徒身份接近国内反对女王陛下的天主教势力,瓦解一切反对女王陛下的阴谋。” “一个见不得人的卧底,却敢站在法庭上作证。”诺福克公爵发出不屑的嗤笑。 “是,我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卧底,为了我的祖国随时冒着生命危险。为了保证我的身份不被,我必须和自己的亲兄弟装得像陌生人一样,甚至就连我深爱的妻子都因遭到暗杀,以身殉国。”摩西说得大义凌然,“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别的方法来揭露真相、让叛国贼受到应有的惩罚,我绝不会冒险身份,因为很可能我一离开威斯敏斯特大厅,就会成为一具死尸,和我的亡妻相伴。但是为了伊丽莎白女王陛下的安全和英国的安定,我认为我个人的牺牲是值得的。” 摩西的话获得了一片掌声,但更多的是第一次知道斯第尔顿船长是个女人的各种惊讶声和窃窃私语。 “我相信菲泽塔爵士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奥利维尔男爵。”审判长打量了一下摩西,“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说出你知道的一切。” 摩西回过头向旁听席上的菲泽塔致意,拿出自己每次参加秘密集会后凭记忆做的记录,对照沃尔辛厄姆从诺福克公爵府邸搜出的他与里多尔菲一伙、玛丽女王、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以及阿尔瓦公爵互通的密信,将整个阴谋和盘托出。 “这是污蔑!”诺福克公爵拍案而起,“奥利维尔男爵,如果你真的是卧底,为什么到现在才提出起诉?” “因为没有证据。”摩西放下手头的物证,“但是很幸运,最后是您自己露出了马脚。资助叛军的六百英镑现款没有送到玛丽女王手上,却了您自己。” “我从来没有送过什么钱给玛丽女王,更何况谁能一下子拿出六百英镑那么大一笔钱?你以为我姓斯第尔顿吗?”说到这儿,诺福克公爵突然明白过来了,回过头,看到分明是坐在旁听席的末座,却像是女王一般高高在上地监督审判过程的菲泽塔,“是你!斯第尔顿,是你个婊子养的诬陷我!” 尽管知道自己伤害不到高高在上的菲泽塔,诺福克公爵还是张牙舞爪地向她扑过去,没走两步,就被侍卫架住抓回去。诺福克挣不过侍卫,只看到菲泽塔惬意地翘着二郎腿,左眼角的伤疤随着她的笑容挤眯了眼睛,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六百英镑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不是一笔小钱,但是用来买英格兰的海岸线几年的和平,真的不贵。 第145章 棋局(6) 出于对公爵头衔的尊重,对诺福克公爵的审讯从早晨八点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才结束。尽管六百英镑的资助金真的是被栽赃冤枉的,信件和密码都是铁证如山,诺福克公爵不论怎样狡辩,都无法为自己开脱。最后,审判长宣布:诺福克公爵的叛国罪成立。而叛国罪意味着死刑。 休庭以后,诺福克公爵被押送到伦敦塔,只等女王签署好死刑判决书,就会于1月21日被处决。摩西站在门口等菲泽塔下楼,伸出胳膊给她挽,菲泽塔却毫不领情。 摩西正尴尬,刚巧沃尔辛厄姆也向他们走来。 “奥利维尔男爵,真是非常精彩的演说。”沃尔辛厄姆与摩西热情地握手,“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出色的律师。” “不敢当。”摩西也回以礼貌的微笑,“弗朗西斯爵士,您不觉得光为演员的表演喝彩,却忽视写出精彩剧本的作者,有些不公平吗?”说到这儿,摩西瞥向菲泽塔。 “当然也要归功于菲泽塔爵士。”沃尔辛厄姆也和菲泽塔握手,“这次要不是你们帮忙,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诺福克公爵揪出来。奥利维尔男爵,关于尊夫人的事,我很抱歉。全英格兰都会记得你做的一切牺牲。菲泽塔爵士也是,有什么事都不对我说,第一次见面,我就差点把奥利维尔男爵当做叛党的同伙一起抓了。” 在旁听席上坐了十二个小时,菲泽塔满脸疲惫,似乎连说点客套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种事毕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我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摩西看了看菲泽塔,“弗朗西斯爵士,女士已经很累了,我想先送她回去,失陪。” 菲泽塔不知是不是糊涂了,听到回去,却是向反方向走。 “斯第尔顿小姐,你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菲泽塔被摩西叫住,才发觉自己走错了方向。 斯第尔顿船长居然是个会在房子里面迷路的方向白痴,摩西觉得有些好笑,但是这点好笑很快就被无以名状的恐惧代替既然菲泽塔在房子里面也会迷路,当初她是怎么一个人找到摩西的房间的?摩西扶着菲泽塔离开威斯敏斯特大厅,就看见真介驾着车,讨好的笑脸却让摩西如坠冰窟。 不过不幸中或许还有万幸。 摩西扶菲泽塔坐上马车,自己坐到她的对面,一落座,就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菲泽塔。 而菲泽塔似乎真的是累极了,一上车就支着额头闭目养神,但是闭着眼睛并不妨碍她感受到摩西过于炽热的目光:“希望我做的一切不会引起你的误会,奥利维尔男爵。” “到现在还不肯叫我‘摩西’?”摩西的笑意反而更浓了,“把诺福克公爵送进监狱,却唯独留下我,还说我是你的眼线,把我从秘密警察手里救下来。这实在是很难不让人‘误会’。”摩西凑向菲泽塔,“斯第尔顿小姐,我不是男权至上主义者,不介意给你做男宠” “我谎称你是我的眼线,只是因为你知道了太多不该让人知道的事,”菲泽塔毫不留情地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去,“我不能把你交到沃尔辛厄姆手上,任由他的秘密警察审讯,让你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 “原来如此。”摩西这才和菲泽塔稍稍拉开距离,“不过谎言有一个很大的坏处,就是得不停地用新的谎言让第一句谎话听起来像是真的。”摩西看了看窗外,越想越觉得好笑,“我是你的眼线,罗芙缇是为国牺牲,我和约瑟是同父异母的好兄弟因为你的一句话,我赚了个好名声,以后还能受到斯第尔顿家族势力的庇佑。斯第尔顿小姐,你可是亏大了。” “还好。” “养寇自重?”摩西抬了抬眉毛,“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你对女王抱着一腔热忱,女王却只看重你的利用价值。所以不能仗着一腔热血把所有能威胁到女王的人都赶尽杀绝,毕竟如果哪天所有能威胁到女王的人都死了,你自己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一样的话罗宾在很久以前就对我说过。” 摩西愣了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是啊,我早就该意识到,如果他真的是爱德华?达德利,就不可能像看上去的那么傻。” 菲泽塔点了点头:“据我说知,在人生这个棋盘上,只有三个人赢得过罗宾克罗索、克拉西斯和阿特罗波斯a。” “有个那么聪明的人给你出谋划策,看来我是没有作为军师的价值了。”摩西靠到椅背上,“不过作为你养的‘寇’,我是不是应该继续发挥‘卧底’的作用?” “不用。我养的‘寇’是玛丽女王,连诺福克公爵都不是,你更没资格。” “那我能为你做什么?给你做男宠?” “就你那点姿色,我还真不稀罕。” “那么我还剩什么利用价值?用你的秘密威胁你吗?哪个秘密?罗宾?普兰就是爱德华?达德利的事?” “关于这件事,只要你敢漏出一个字,不用我动手,女王陛下就会立刻让你从世界上彻底消失,而且绝不会有任何犹豫。” “路德维希?黑斯廷斯和你其实是朋友的事?” “他的姐夫是我手下的一个旗舰船长,是人都看得出来如果是面对叛国之类大是大非的问题,我和他不会有什么激烈的矛盾。” “那么为什么让我继续活着?” “你以为你还是活人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好像还在呼吸。” “很快就会停止了。” “如何停止?”摩西弯起迷人的眼睛看着菲泽塔,“我还很年轻,也很健康,而且你不能杀死我,毕竟我现在是处于你的保护下,不论我以什么方式死去,你都脱不了干系。更糟的是如果让人知道我是死在你的手上,你的谎言就有被揭穿的危险包庇一个卖国贼,罪名可不轻啊。” “没关系,不用我动手。”菲泽塔抬起眼,“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我为你安排的说辞中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后事。” “真抱歉,我还真没听出来。” “我说你与你的妻子非常相爱,如今你的妻子已经‘为国牺牲’,你也已经完成了作为卧底的任务,可以‘殉情’了。不用担心你留下的一切,男爵头衔和奥利维尔家的财产都可以给约瑟,不会浪费。” “给我一个自己了断的理由。”摩西又凑到菲泽塔面前,“天主教的教条不比新教宽松。如果你以为羞愧或者看着同志们被处死的恐惧,就能让我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以至于违反教义自杀,那你就太小看我了。” “哦?是吗?我们试试怎么样?” 菲泽塔的声音变成了青年男子低沉的嗓音,同时微微抬起眼。摩西看到她的眼睛像一个清澈的水池被注入鲜血,血色在水池中漾开,原本只是棕红色的眼睛变成血红色。摩西无意中瞥向车窗玻璃。以夜幕代替镀银,车窗玻璃变得像镜子一样,但是上面倒映出的不是美少年一般的菲泽塔,而是一个黑发青年。 “奥利维尔男爵,是不是很纳闷我能够同时扮演斯第尔顿船长和斯第尔顿太太,却不会搞混?”“菲泽塔”凑到摩西面前,分明是同一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好像坐在面前的突然换成了一个陌生人一样。 不,不是换了一个人,而是同样的躯体里面换了一个灵魂。 “其实一人分饰两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菲泽塔”泛起诡笑,“毕竟这个身体里面本来就有两个灵魂。” 近乎是出自躲避危险的本能,虽然还不知道眼前的人能怎么威胁到他,摩西伸手去拉车门,想跳车逃走,却被“菲泽塔”抢先一步压在马车坐垫上。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奥利维尔男爵。”血红色的眼睛近摩西。“欢迎来到灵魂的世界,接下来我要让你看一些有趣的东西,是我以前翻找你的记忆时的意外发现。知道吗?人类的记忆,其实从胎儿时期就开始了” 注释:a.希腊神话中的命运三女神。 第146章 棋局(7) 马车突然消失了,连同整个世界一起消失不见。周围一片黑暗,却很温暖,很舒适,很安全。更难得的是似乎世上的一切烦恼都消失了,只剩这个黑暗的空间,让他默默享受身处其中的幸福。尽管什么都看不见,摩西感觉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玛丽,太棒了!你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个小杂种?”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不是很清晰,像是隔着什么东西传来的。摩西记得,这是他的生父彼得?奥利维尔的声音。 随着彼得?奥利维尔的话语,摩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碰他,同样像是隔着一层不太厚的垫子一样,不是很重,却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摩西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脚踢过去。 “呕!”这次传来的是他的母亲玛丽?奥利维尔的声音,“叫你别碰。瞧,他又踢我了!” “准是个男孩!”彼得?奥利维尔的声音中难掩喜悦,“一定!我敢打赌,玛丽,这一定是个男孩。这下我们再也不用担心老头子老太婆的纠缠了。” 摩西知道了,他现在还是母亲肚子里的胎儿,准备出生,迎接父母的宠爱。 “玛丽,你到底是从哪里借的种?” “你别管,等着抱儿子就行了。” “我担心的是万一让人看出这崽子不是我的该怎么办?” “放心,不会让人看出来的。” “我想我知道这小崽子的亲爹是谁了,是爸爸和女仆生的那个” 他们在说什么?胎儿时期只是某种声音的语言如今成了能让他听懂的话,却让摩西听得一头雾水。摩西不是彼得与玛丽的孩子吗?摩西正纳闷,突然觉得有一股力量把他往外面挤,同时玛丽?奥利维尔痛呼出声:“快叫医生来,要生了!” 接下来是长达数小时的抗争。有一股力量把摩西往一个能看到亮光的小口挤,可是温暖舒适的黑暗世界让他很不想出去,口子又很小,让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出得去。最后推他的力量越来越大,能看到亮光的口子也越来越大,随着一声啼哭,周围一下子变亮了。 “是男孩!” 摩西闭着眼睛,只觉得自己被抱过来,抱过去,周围都是各种各样的声音。一直等到所有人都围着新生儿折腾完了,声音都散去,他被放下来,才第一次睁开眼。是奥利维尔男爵府的育儿室,摩西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幼年时期,此时再看到熟悉的天花板,感到十分亲切。 有人来了。摩西循声望去,看到是小时候的约瑟。 怎么可能?约瑟比摩西小整整十岁,如果摩西还是个婴儿,约瑟怎么可能是十二三岁的大孩子。 或许是做梦吧?小时候约瑟躺在摇篮里的时候,摩西也经常偷偷地来看他,在梦里就是反的。 奇怪的是摩西印象中的约瑟总是一副贵少爷打扮,而眼前的约瑟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 “约瑟”先是很小心地从门缝看了看整个育儿室。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在隔壁房间忙着做刺绣的女仆,只要小点声,她根本发现不了。“约瑟”踮着脚走到摇篮旁边,趴在栏杆上,十分意外地发现摩西也盯着他看,于是伸出手指去逗弄他的脸:“你就是我的儿子?上帝啊,我做爸爸了。”完全不是约瑟的嗓音,而像是。 保罗! 这不是约瑟,而是小时候的保罗生下约瑟来欺骗摩西的继父约翰?奥利维尔的混混! 摩西来不及细想保罗怎么会出现在奥利维尔家,只觉得他身上的马粪味让他感到十分不快,而一个婴儿唯一能表现不快的方式就是大哭。 原本看到摩西也在看着他,保罗还挺高兴,没想到摇篮里的小婴儿会说翻脸就翻脸。保罗被突如其来的哭声弄得手足无措,隔壁的女仆立刻放下手中的刺绣,就连彼得?奥利维尔和玛丽?奥利维尔都赶了过来。 看到保罗,玛丽?奥利维尔像是在大白天看到了鬼。 彼得?奥利维尔则是大声呵斥他:“保罗,你来做什么?” “来”保罗看了看摇篮里的摩西,“来看看小少爷” 婴儿时期的摩西感觉不到,但是此时摩西从自己的记忆中听出保罗说出“小少爷”这个词的时候,嗓音有些苦涩。 “小少爷也是你能看的?”玛丽?奥利维尔抬手就给了保罗一个耳光,“彼得,我看他是来偷东西的。我父亲送给摩西的丝绸小毯子呢?”玛丽?奥利维尔变戏法一样地把什么东西从保罗身下抽出来,“看看,这手脚不干不净的小贼,为了几个小钱,他要害我们的孩子!彼得,我们应该赶紧把他赶走。” 听到要被赶走,保罗急了:“我没有偷东西!摩西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害他?” 彼得?奥利维尔原本只是像看笑话一样看玛丽?奥利维尔“抓贼”此时听到保罗的话,却是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我说摩西是我的孩子!” 彼得?奥利维尔和玛丽?奥利维尔交换了一下眼色,立刻明白了一切,一把掐着保罗的脖子把他拖起来:“该死的小贼,连我的儿子都要偷?我要把你送进监狱,他们会把你的双手都剁下来。” “彼得,我知道你喜欢男人,对着女人你根本硬不起来,摩西怎么可能是你的孩子?他是我的儿子,是我的骨肉” 玛丽?奥利维尔像是怕保罗会把摩西抢走一般,立刻把摩西从摇篮中抱起来,轻轻地哄他。趴在母亲的肩头,摩西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保罗被几个健壮的男仆拖走,而彼得?奥利维尔和玛丽?奥利维尔的反应解释了一切彼得?奥利维尔是个同性恋,从来不曾和玛丽?奥利维尔有过夫妻之实,摩西是玛丽?奥利维尔借种生下的,被拖走的小马夫保罗才是他的生父。 梦境到此为止,摩西猛地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伦敦的家中。水晶吊灯在天花板上打出水面反光一般的波纹,房间里安静得有些过分。 “你醒了?” 听到有人说话,摩西看到旁边的脸,吓得几乎跳起来,好半天才意识到坐在他旁边的不是保罗,而是约瑟。 回过神来以后,摩西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好好地打量了一番约瑟:“感觉像是一辈子没见过你了一样。” “自从离开克林克监狱,我也觉得自己像是死过一次一样,”约瑟苦笑,“不过我‘复活’以后,我们见过很多次。” “那个假扮的斯第尔顿船长果然是你。” 约瑟点了点头:“船长没把你怎么样吧?” “还好,只是做了一场梦。”摩西打量约瑟与自己有五六分相像的面容,忍不住苦笑,“我们居然真的是兄弟。” “是的,少爷。” “你叫我什么?” “‘少爷’,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这么叫你吗?”约瑟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的讽刺意味,“刚知道我们居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时,我也一样吃惊不比知道我不是父亲的孩子时小。” 约瑟的话在外人听来有些拗口,但是摩西能明白他的意思:“恨我吗?” “恨过,不然的话船长不会上门来找你的麻烦。但是自从知道了一切,就已经不恨了。”约瑟深吸一口气,“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误会,谁都没有错。而且要不是你把我送进监狱,我不会认识船长,也不会有那么多惊心动魄的经历。你知道我在这两年里经历了多少事吗?被关进梵蒂冈的宗教法庭,大海战和她在一起时的随便一场经历都足够吹嘘一辈子。摩西,说真的,有时候我甚至有些同情你,被男爵的头衔和奥利维尔家的产业拖累,不能像我一样做个自由自在的水手” “你爱她。”摩西突然打断约瑟。 “你说什么?”约瑟一下子愣住。 “你没发现吗?现在你说话三句不离‘船长’。”摩西带着些戏谑打量约瑟,“你爱上了斯第尔顿小姐。不过恕我直言,要和康拉德先生争宠,恐怕有些困难。” “我”约瑟一下子窘得脸通红,“谁会看上那种假小子?对,我和她在一起,确实可能会被人当成情侣,可别人一定都是以为我是女人,她才是男人。” 摩西忍不住一下子笑喷:“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觉得我们是兄弟。” “我记得小时候我一直把你当哥哥,那时你对我也不坏。” “可我是把你当妹妹。谁让你老是穿着小裙子戴着蝴蝶结到我面前来显摆。” “还有这事?” “你已经不记得了吗?那时你大概只有两三岁,家里的女仆很喜欢把你打扮成女孩,你还觉得能被夸赞成‘小公主’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经常打扮好以后专程跑来给我看。” “我不相信。” 第147章 棋局(8) “信不信由你,我还给你画过一张像,穿公主裙的。那时候我在上绘画课,你突然跑过来,我就顺手把你画下来了,我的家庭教师还说我的速写有进步,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如果我没记错,那张画像现在应该还在让我想想是放在哪儿了?没关系,反正男爵头衔连同奥利维尔家的一切马上就都是你的了,你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找。” “摩西!”约瑟按上摩西的手背,“你是彼得?奥利维尔的独生子,奥利维尔家的嫡长孙,持有女王陛下颁发的敕书a的男爵。你从来没有过任何兄弟,不论是亲兄弟还是堂兄弟。我只是‘人鱼号’上的一个打杂水手,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如果奥利维尔男爵愿意做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的朋友,我很感激。” 摩西却是摇头:“斯第尔顿小姐已经判了我的死刑,还说我们是因为特殊原因才不能相认的亲兄弟,现在再用这些空话来安慰我,有用吗?” 摩西冷不防从约瑟身边掏出一把枪,拿在手里把玩:“我想这是给我的。”接着把枪口对着自己的头,“‘呯!’痛痛快快地一了百了。斯第尔顿小姐真是仁慈。” “摩西!”约瑟想去抢回手枪。那确实是菲泽塔留下来给摩西自己了断的,按照海员流放的规矩,里面只有一发子弹,但是约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自尽。 面对扑过来的约瑟,摩西却是转而把枪口对着他,看到他因为惊讶而顿住,同时凭空出现的一把小太刀架上了摩西的脖子。 “大叔?”约瑟没想到房间里还有人。 “看来在你眼中,我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坏人,事到如今还要害你。”摩西反而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房间里多了个神出鬼没的人,也没有意识到小太刀锋利的刃口距离他的咽喉仅毫厘之差。 “别担心,我只是想看看她有多在乎你。”摩西抬起手,让枪口对着天花板,“约瑟,我这个做哥哥的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现在给你一句劝告:永远不要放过那些伤害过你的人。这是一个残酷丑陋的世界,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我一样,和你闹到非要死你我活的地步,抓到置你于死地的机会,还会良心发现,只是拿枪吓吓你。” “不,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 摩西沉吟片刻:“是啊,你活得比我成功,我确实没有对你说教的资格。”接着指了指身后的真介,“他听得懂英语吗?” “能听懂。” “那么介意最后让我一个人待着吗?”摩西抬起眼看了看站在他背后的真介,“子弹把脑袋打开花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 “嗨!”真介收起刀,拉起约瑟,和他一起出去。 房门关上没多久,里面就传出枪声。不是空枪,因为真介已经像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豪华的舞厅,漂亮的吊灯,踩着昂贵的红色天鹅绒地毯,上了清漆的榉木扶手散发出柔和暗哑的光芒,老旧的木楼梯会随着脚步发出熟悉的吱嘎声。从小到大,约瑟曾无数次地从这个楼梯上走过,可是仅仅离开了两年,当年奥利维尔男爵府熟悉的一切都变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般。 仆人们已经在楼梯下面恭迎新主人,而玛丽?奥利维尔像是犯人等待法官审判一样看着他。 看到眼前的一切,约瑟只觉得滑稽:“留着你的男爵头衔吧,奥利维尔夫人,我不会抢走属于你儿子的任何东西。你的儿子是独子,他所有的遗产都是你的,如何处理都是你的自由。我只是个水手,从来不曾和你们有过任何关系。” 天亮了,金黄色的光芒从窗子爬进来,在地上形成一团灿烂到让人无法视的光,渐渐地把约瑟笼罩其中。 又是新的一天。 “人鱼号”伙伴们,那才是约瑟的家。玛丽?奥利维尔和仆人们看着约瑟欣喜若狂地奔出奥利维尔男爵府,阳光穿透他的衣服,与他的头发融为一体,直到他整个人都消失在朝阳中,去属于他的天堂。 腥咸的海风,海鸥归巢的鸣叫,遮天蔽日的帆影,小小的船身上熟悉的“人鱼号”字样让约瑟像是看到了家。 还没有上船,就能听到甲板上热闹的声音。 约瑟娴熟地爬上船,就看到“人鱼号”的船员们在看热闹,顺手搭上路易斯的肩膀:“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那个二愣子‘罗宾汉’。船长给他弄了个护林官的职位,他就又自作多情了”路易斯突然愣住,“约瑟?” “怎么了?”约瑟回了路易斯一脸迷茫。 “约瑟,你”路易斯突然一把揽过约瑟的肩膀,搓乱他的头发,“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们。船长,约瑟回来了。” “回来就回”菲泽塔忙着和伍德打嘴仗,直到话说出口,才发觉不对,“约瑟,你怎么来了?奥利维尔男爵老爷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这里有奥利维尔男爵吗?”约瑟故意东张西望,假装听不懂她的话,“我只记得我是‘人鱼号’的船员。” “你” “没错,我把男爵头衔和奥利维尔家的财产都留给了玛丽?奥利维尔夫人。她毕竟年纪大了,比我更需要钱,而我重新一无所有。”约瑟抓着菲泽塔的肩膀,“船长,愿意收留我吗?” 菲泽塔想了想:“凯撒,又有新来的了。” “新来的,打杂。”凯撒把刷子、水桶扔给约瑟。 约瑟接住凯撒扔过来的东西:“大叔,请多关照了。” 众人各归各位,伍德却看不懂了:“你就这么对你的男宠,他们还都肯要你?” 甲板上一下子鸦雀无声。 当初大家是为了帮范撬掉情敌,才背着菲泽塔编了一通谎话,演了一出闹剧,这二愣子居然到现在还信以为真。 “啊你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菲泽塔一一环视“人鱼号”上的众船员,“我的‘男宠’们。” “我可没参与。”罗宾很不顾道义地扔下范,自己开溜了。 “放心吧,我都知道了。”菲泽塔继续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剩下的几个,“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十几个男宠”就在众人胆战心惊时,她后面的话却是,“这么好玩的事,你们都不知道叫我回来一起玩。哎呀,十几个男宠,真是让人向往的生活啊。对吧,‘大哥’?” 范的脸色立刻绿了。 “吵了架以后都不知道来找我解释,不在乎了是吧?”菲泽塔继续刺激他,“好吧,夫君们,今晚谁侍寝?” 众人面面相觑。 菲泽塔扫视了一下船员们,接着注意到他们的正中间:“米迦勒,你来?” 大家这才发现甲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身影,正高高地举着肉嘟嘟的小手。 “米迦勒,你愿意娶我?” 米迦勒很认真地点头:“喜欢姐姐。” “太好了,以后结了婚也不用改姓氏,还可以弄个公爵夫人的头衔玩玩。”菲泽塔抱起米迦勒,“走,我们去问问你的父母是不是同意。” 米迦勒勾上菲泽塔的脖子,还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船长,你不觉得那个太小了吗?”奥尼恩问了一句。 “你倒是足够大了。”菲泽塔貌似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奥尼恩,“不给你生个孩子,就不给我做孕妇餐?好啊,我们试试怎么样?”说着冷不防吻了他。 奥尼恩的脸立刻红到脖子根。 米迦勒很不满意菲泽塔去亲别人,硬把她的头扳回来。 “吃醋了?”菲泽塔颠了颠身上的米迦勒,“果然比某块连吃醋都不会的木头好。” 米迦勒表示同意。 “米迦勒,要是再不放开姐姐,以后就没人给你换尿布喽。”路易斯冷不防推了一把身边的人,“老兄,你也是。再不上,老婆可就要被小屁孩抢走了。”却没发觉不知什么时候,约瑟和范换了个位置。 船本来就在海面上微微颠簸,要站稳都不容易。约瑟被路易斯推得失去平衡,直接往前扑过去,同时菲泽塔听到后面传来叫声,回过头,接着就被扑倒,强吻,发觉原来比起被“尼可”扑倒,一个大男人压在身上的感觉重多了。 天地良心,约瑟不是故意的。 “你打算压到什么时候?” 约瑟连忙跳起来,顺便扶菲泽塔起身,想不到她咂了咂嘴:“味道好像还不错。”又给了他一个吻,才带着一脸坏笑走进船舱扬长而去。 约瑟听到有人的指关节被扳得“咯咯”直响的声音:“范,这是误会,误会。我和船长之间没什么的,真的,我” 马修和往常一样在医务室看书,桌上放着红茶和小饼干,海风夹杂着甲板上各种让人惨不忍闻的声音。“人鱼号”上又是平静得鸡飞狗跳的一天。 注释:a.指以国王名义颁发的、授以爵位或俸禄的敕书。 第148章 棋局(9) 一个传奇的崛起永远伴随着另一个传奇的没落。 诺福克公爵的死刑原本定在1572年1月21日,但是面对处死一位大贵族如此重大的事,伊丽莎白女王那种女性的优柔寡断的特点又显露了出来。原定于1月21日的行刑日期不得不一拖再拖。先是2月初,女王好不容易签署了处决诺福克公爵的命令,结果第二天又召见伯利勋爵塞西尔,下令延期执行诺福克公爵的死刑。2月底,女王再次批准处决诺福克公爵又再次撤回。4月9日女王第四次签署处决诺福克公爵的命令,又在11日撤回。 对于女王的犹豫不决,塞西尔曾这样写道:“女王陛下永远是个仁慈的女人,过去她因仁慈所受的祸害比因坚持正义所受的祸害还要多。但是她认为正是因为她使自己受到很多的伤害,才备受人们的热爱。” 而女王的表弟亨斯顿勋爵则是为女王表姐的安全顾虑重重:“全世界都知道女王很明智。但是不管怎样,即使是最明智的人也要关心自己的财产和自己的生命安全。女王陛下是多么需要关心自己的安全啊!因为她的生命关系着整个国家的存亡。倘若她有什么不测,整个国家就会毁灭,而新教也会被推翻。如果由于疏忽,或者出于女性的慈悲心肠而导致上述情况的发生,那么女王必须负什么责任,对此她自己是清楚的。” 然而罗宾对女王的“仁慈”却有不同的看法:“贵族享有的特权让诺福克公爵不可能在监狱里饱受折磨然后死去,而且作为一国之君,伊丽莎白女王没有立场故意与一位公爵过不去,不论她对这种背叛如何痛恨。好在法律只是让女王无法从肉体上让身份高贵的叛国贼经受折磨,却不妨碍她从精神上折磨他。要知道最恐怖的时候不是死亡来临的时候,而是知道死亡即将来临的时候。斯第尔顿小姐,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让索菲带着你去伦敦塔看望一下诺福克公爵。我敢打赌,他已经被这样每次做好面临死亡的心理准备又面对生的希望,每次饱含希望地想活下去又不得不面临死亡的‘酷刑’折磨疯了。” 不幸中的万幸,在诺福克公爵老死在伦敦塔,或者被这种精神上的酷刑折磨疯以前,英国新一届的议会于5月开幕。下议院向女王施压,并向女王下了最后通牒“不是苏格兰女王这条可怕的巨龙被砍头,就是诺福克这头咆哮的狮子被斩首。”伊丽莎白女王至此才不得不结束用朝令夕改来折磨诺福克公爵的游戏,下令处死诺福克公爵或者说是让诺福克公爵从这种折磨中解脱。 1572年6月2日,诺福克公爵在大批士兵的押送下,到塔山被执行死刑。随着刀斧手的斧头一闪,公爵的人头落了下来,英国的公爵只剩“海洋公爵”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一个人了。 女王被下议院着处死玛丽女王和诺福克公爵时,曾经来找菲泽塔诉苦,最后问她:“你也觉得朕应该处死他们吗?” “陛下,我只是个商人,不是议员。” 女王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但是我知道处死自己的亲人并不好受,哪怕这是自保的唯一方法。”菲泽塔可以理解女王的心情。她自己也曾为了自保,不得不杀了姑姑一家。而她不过是个比较有钱的平民,面对的压力有限,而女王是英格兰的君主,现在是受到全英国权贵和平民的迫,要她下令处死她的表舅和侄女。菲泽塔单膝跪在女王面前,让她能在自己的眼中找回勇气:“陛下,伯利勋爵和亨斯顿勋爵以及议员们要求您处死玛丽女王和诺福克公爵,是因为担心在英国还有他们的同党和支持者,会威胁到您的安全。但是以您的意志来做决定吧。不论您的决定如何,我都会保证您的安全只要我还活着。” “朕亲爱的小‘麻雀’。”女王情不自禁地捧过菲泽塔的脸颊,吻了她的额头,“你要是个男人,朕就嫁给你。” “承蒙厚爱,陛下。”菲泽塔毫不吝啬地送上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希望能多少冲淡一些女王不得不处死诺福克公爵的不快,“陛下,如果有一天有人要求您处死我,您会犹豫吗?” 菲泽塔知道自己只是个和女王无亲无故的平民,她不求女王会给她特赦,只求女王能对她为她做的一切有所感激。 然而面对这一仅仅是假设的问题,女王的回答是沉默。 罗宾说其实不必对此太介怀。不论是否有感激之情,只要菲泽塔还有利用价值,女王就必须想方设法地保住她,而玛丽女王就是这样一个“养寇自重”的护身符。在信奉君权神授的时代,君主们只对上帝负责,伊丽莎白女王没有立场处死另一位君王,最多只能监禁她。而经过里多尔菲阴谋的大清洗,玛丽女王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有能力重新掀起叛乱。可是玛丽女王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不安定因素。女王又要通过宽容玛丽女王来显示她的“仁慈”又不想被赶下王位,那就只有把利用各种不光彩的手段来保护伊丽莎白女王的安全、替她承受骂名的工作交给菲泽塔,自己利用手中的权力给菲泽塔撑起一把保护伞,以保证她自己又能享有“仁慈”的美名,又不用承担美名可能给她造成的伤害。 没什么可奇怪的,能名垂青史的“明君”都是这样卑鄙的生物。 可是能永远地持有这样一个养寇自重的护身符只是一厢情愿,这次就连罗宾都低估了玛丽女王的野心或者应该称这种野心为“愚蠢” 里多尔菲阴谋之后,在伊丽莎白女王与议会和大臣们的周旋之下,玛丽女王终于保住了性命。然而正如法王查理九世所说:“啊!这个可怜的蠢材是永远不会停止策划阴谋的,除非砍掉她的脑袋。他们一定会处决她。朕以为,这是由于她的愚蠢行为造成的,乃咎由自取。朕看不出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一切都被查理九世言中了。 1572年8月22日的圣巴托罗缪节大屠杀a把天主教徒和新教徒的矛盾再一次推到了风口浪尖,15811582年,流亡在国外的英国天主教徒为恢复天主教在英国的统治,和罗马教皇、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及吉斯公爵等人策划了一项旨在推翻伊丽莎白女王统治的“冒险事业”准备从苏格兰进攻英国。玛丽女王听闻此消息后,又开始蠢蠢欲动,打算借儿子詹姆斯国王之手来篡取英国的王位,却没料到“母子情深”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他的儿子不愿意和她分享苏格兰的统治权,甚至不惜挤掉他母亲的英国王位继承权,自己取而代之。“冒险事业”步上“里多尔菲阴谋”破产的后路之后,伊丽莎白女王依然在处决玛丽女王的问题上犹豫不决,直到1587年1月底,一则谣言彻底断送了玛丽女王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苏格兰女王已逃跑,伦敦起火,西班牙人已在威尔士登陆。全国一时陷入一片恐惧之中。为了防止形势继续混乱下去,伊丽莎白女王终于在2月1日签署了处决玛丽女王的命令。这次塞西尔吸取了里多尔菲阴谋后女王对着诺福克公爵的处决令一改再改的教训,趁着女王还没有改变决心,赶忙将命令转交给了枢密院。 1587年2月8日,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最后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断头台旁,围观的群众对着即将被判处死刑的玛丽女王高呼“婊子”、“毒蛇”以及种种侮辱性的词,即将面临死亡的玛丽女王反而出奇的平静。 此时玛丽女王已经四十四岁了,其中将近一半的岁月是在伊丽莎白女王的监禁下度过。囹圄生涯已经毁了玛丽女王对生命的最后一丝留恋,看到断头台,她丝毫没有恐惧感,还安慰身边的仆人:“你应当高兴而不该悲哀,因为你即将看到玛丽?斯图亚特结束她早就盼望结束的烦恼。”说罢,她向蒙着黑布的断头台走去,嘴里还高声念着天主教的祷告词,无意中的一瞥,却让她注意到混在围观者中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中一个是相貌平平的少妇,走在大街上根本不会引人注意。她身旁的黑发青年也只是一般的水手打扮,尽管相貌出众,此时人人都等着看“全世界最坏的娼妇”被处死,没人注意到他们。 反而是玛丽女王一登上断头台,就看见了他们,就像动物能凭借本能发现自己的天敌。 就是他们,像猫玩老鼠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掐灭玛丽女王重获自由的每一丝希望,让她在牢狱中度过了二十余年,直到把她送上断头台。临刑前,犯人有发表演说的权利,但是玛丽女王却是指着她痛恨的那两个人,高声诅咒:“你这毒蛇的种类,撒旦的仆人,我奉耶稣的名诅咒你,愿你口中所出的一切亵渎的话带来的审判都归到你身上,愿巴比伦大妇的诅咒归到你这亵渎者身上。你这披着人皮的兽,你这与撒旦相交的交鬼者,你既不愿离开你的罪,离开魔鬼的控制,愿你与那魔鬼一同下地狱,愿地狱的火焚烧你这亵渎者的灵!愿圣灵、耶稣、耶和华至上者作证,你若继续绊倒基督徒,以上的所有诅咒必归到你身上,在你活着的时候就要受到死了以后的审判,你必定要为你的罪承担主愤怒的杯。你硬着颈项看到至高者的灵还要亵渎,与魔鬼一同将耶稣卖掉,就必不能承受耶稣的宝血,你必在你活着的时候为你亵渎圣灵的罪流血。神的灵今天与我们同在,必要见证这事,神一切的愤怒必因你的亵渎倾倒在你身上!阿门!” 人们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玛丽女王临死前还要诅咒的人身上,而被她诅咒的少妇只是不屑地抱起胳膊:“如果‘毒蛇的种类’、‘撒旦的仆人’是爱国者的另一种称呼,我把这当做一种赞美,正如我把‘伊丽莎白的杂种狗’这个名字当做勋章!如果忠于我的君主就要受到诅咒,我甘之如饴!”话语中睥睨天下的气势立刻把她的身份无遗。 “斯第尔顿船长!”围观者中有人认出了少妇,随即对她的欢呼声和对玛丽女王的诅咒声再次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 “主啊,我已回到您的身边!”玛丽女王脱下身上的黑袍,露出里面一身象征天主教殉教者壮烈献身的鲜艳红裙,然后十分平静地把头伸在断头台上。 可是她低估了英格兰的人民对她这个“全世界最坏的娼妇”的深恶痛绝。 行刑之前,刽子手故意把斧头磨钝,砍了两下,才砍断玛丽女王那曾经迷倒过多少王公显贵的玉颈。 对伊丽莎白女王的最后一个威胁终于彻底解除了。在围观民众的欢呼声中,刽子手高高举起玛丽女王的头颅喊道:“天佑女王!” 就在这刹那,玛丽女王的头颅从刽子手的手中掉到了地上,留在他手里的只是一个棕红色的假发套。仍然在地上滚动的首级上除了两耳边的一缕头发外,其余都是剪得很短的如雪白发。 看到这极具戏剧性的一幕,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油然而生。龙皇预言菲泽塔只能活四十三年,玛丽女王在她三十四岁的时候被砍头,她自己的大限是不是也快到了。 就在菲泽塔发出叹息的同时,她旁边的黑发青年也在叹息:“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人鱼号’的船长已经是我了呢?” “他们会的,米迦勒。” 是的,属于菲泽塔的传奇即将结束,属于米迦勒的传奇才刚开始。 注释:a.1572年8月24日晚,法国国王查理九世在母亲的胁迫下,展开了对新教徒的屠杀。这一天正好是圣巴托罗缪节,即法国的狂欢节,故称为“圣巴托罗缪节大屠杀”在此之后,对新教徒的屠杀迅速扩展到全国,导致了法国第二次宗教战争。 第149章 没有尾巴的人鱼(1) 孩子啊。 你不是活在童话故事里。 有糖果给你做房子。 有仙女为你做嫁衣。 现实中的世界残酷无比。 没有食物填饱肚子。 没有火炉温暖身体。 王子相貌俊美却不爱你。 他会嘲笑你的狼狈。 不会理会你的哭泣。 要想离开困境出人头地。 那就用血泪来抗争。 用你的灵魂做献祭。 出卖你的一切你可愿意。 用鲜血染教堂红毯。 用白骨做你的嫁衣。 你可看到你的敌人颤栗。 全世界匍匐在脚下。 你皱眉世界便战栗。 将温柔善良与恭顺抛弃。 这不是公主的故事。 残忍的你非常美丽。 由贵香织里《路德维希革命》。 船来船往,潮起潮落。 我爱的人啊,请不要吸引年幼的我。 风起云止,日升日落。 我爱的人啊,幸福可会在岸上等我。 春去冬来,夏始秋末。 我爱的人啊,人类的世界充满冷漠。 人聚人散,无功无过。 我爱的人啊,人鱼就是海上的泡沫。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海的女儿》。 十二年前,年仅十六岁的马修打算搭哥哥的船去国外继续求学。 一样的利物浦港,一样的热闹。码头上不少人都认识“朗斯洛特号”的斯第尔顿船长,只是没人会想到他身边抱着书本戴着眼镜的文弱少年与身材高大健壮的船长竟是亲兄弟。 “我们的小马修也长大了。”话虽这么说,尼古拉斯还是习惯性地去摸马修的头。 “尼古拉斯,我不是小孩了。”马修赶开哥哥的大手。斯第尔顿家兄弟姐妹四人,马修最年幼,对过早去世的父母没什么印象。在他眼里,长兄尼古拉斯和长姐泽尔塔就像父母一样,只有小姐姐贝蒂真的像姐姐尽管贝蒂的长子都比马修小不了几岁。嘴上说自己不是孩子了,马修的语气还像儿子对父亲。 “是,马修医生。”作为长子,尼古拉斯总忍不住把幼弟当小孩,“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当妇科医生。” “我也是学完基础课后才下决心的。许多成年后的不治之症其实都可以通过在幼年时期的干预来预防,与其等成年后发病了再治病,甚至仅仅只能延缓病情恶化,从小防病更有意义。” “那你为什么不学儿科?” “一个生命从出现到断奶,差不多要两年时间。期间孩子的身体状况都与母亲的健康息息相关,调理好母亲的健康,就能从根源上保护下一代,从生命的最初期开始防病。所以保证育龄期妇女的健康才是最有意义的。你知道什么是育龄期妇女吗?育龄期妇女就是指” “行行行,”尼古拉斯忙不迭打断他,“我是个大老粗,听不懂这些,只会出钱供你去做大学问。” 斯第尔顿家原本也是供得起孩子读书的小康人家,可父母死后,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经不起坐吃山空。尼古拉斯没读过多少书,很早就开始工作养活弟妹,从码头小工做到拥有一艘自己的海船,期间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生活不再拮据,却忙碌依旧。就是因为太忙,尼古拉斯一直没心思考虑结婚,一直到年近四十,才随便娶了一个从海盗船上救下的女奴了事。尽管尼古拉斯自己从来不说,泽尔塔也会时时提醒弟妹别忘了哥哥为他们牺牲了多少。尼古拉斯笑称自己是“大老粗”却勾起马修的愧疚:“尼古拉斯,或许我不该再继续读下去。现在我也可以当个乡村小医生,可以帮你一起养家。” “马修!”尼古拉斯拦到弟弟前面双手搭住他的肩膀,“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你的老师都说你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你是要出人头地给斯第尔顿家争脸的人,家里缺什么都不会缺你的学费。” 马修很严肃地点头。他明白如果自己担负不起哥哥的期望,就太对不起哥哥为他付出的一切。 尼古拉斯见马修太严肃了,狠狠捏了捏他的脸蛋:“你可得争气,泽尔塔还指望你飞上枝头呢。” 马修想到的却是另一个姐姐的婚事。马修是个懂事的孩子,可在并不富裕的家庭里只要有一个不懂事的人,一家子都得被连累。斯第尔顿家不懂事的就是幼女贝蒂。 斯第尔顿家是亲戚朋友中出了名的俊男美女家族,最漂亮的小女儿贝蒂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即使是斯第尔顿太太怀着马修、临盆在即的时候,贝蒂也依然是父母和哥哥姐姐最宠爱的小宝贝,永远只当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由着她任性。其实在斯第尔顿家这样的中产阶级小康家庭,一个有点小娇纵小任性的漂亮女儿未必是什么大麻烦,麻烦的是她遇见了一个叫艾文?奥尼昂斯的年轻人。艾文相貌英俊、谈吐不俗,还对当时年仅十四岁的贝蒂殷勤有加。贝蒂被他迷得晕头转向,满心以为找到了白马王子,都没怎么仔细考虑过就答应嫁给他,婚事一遭到父母和兄姐的反对,立刻就和他私奔。 让人想不到的是艾文其实是个花花公子,带贝蒂私奔以后就回过头来勒索斯第尔顿家,威胁如果付不起他索要的高价,要么和他决斗,要么就只能任由他败坏贝蒂的名声。尼古拉斯想选择决斗,父亲却经不住宝贝女儿的苦苦哀求,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他的勒索,不但连全部积蓄和泽尔塔的嫁妆都赔进去,还不得以借了高利贷。贝蒂如愿以偿成为奥尼昂斯太太,斯第尔顿先生被债主活活死,斯第尔顿太太因为心情抑郁,导致分娩时难产,生下马修不久后便随丈夫前往天国。尼古拉斯作为家中的长子,不得不继承父亲的债务,还要抚养弟妹,一下子从小富人家的少爷成了只要有钱拿什么活都肯干的小工。泽尔塔也因为没有嫁妆,一直都没嫁出去。 “尼古拉斯,你还有因为贝蒂欠下的高利贷,别太勉强自己。” “没关系,等这次的货到法国卖出去,我们家的债就能全部还清了,再从法国进批货回来卖出去,我还能有钱买幢房子安顿维多利亚和菲兹海上都是男人,带她们在身边,总有些不方便。” 跑一趟货就能有钱买套房子!马修被海上贸易的利润吓傻了。 “我告诉过你不用为钱担心。到法国一个来回就是四倍的利润,海运当然赚钱,不然我怎么敢借高利贷?”尼古拉斯拍拍马修的肩膀继续走,“可惜商人再有钱也会被人看不起,所以我想让你成为医生。有个有钱的父亲和一个德高望重的医生叔叔,说不定以后菲兹能嫁进豪门。你就好好研究怎么让维多利亚再给我生个儿子,以后家业大了,总得有人继承。” “尼古拉斯,老实说,其实你也在怀疑菲兹是不是你的孩子,对吗?你知道维多利亚在嫁给你以前被很多男人蹂躏过。” “我知道。不过她肯在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嫁给我,我有什么资格对她的贞挑三拣四?再说她又不是自愿和别的男人上床。” “我不是想说维多利亚是否对你忠诚,我也知道她是不得已,我很同情她的遭遇。我只是在怀疑菲兹会不会是以前强暴过维多利亚的哪个海盗的孽种。” “怎么可能?菲兹出生时,我救下维多利亚已经一年了,离我们结婚也有十个多月了,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孩子?” “怀孕十一、十二个月才出生的孩子也有很多。菲兹长得不像你也不像维多利亚,而且维多利亚以后就没再怀过孕” “你是在怀疑我没法让女人怀孕吗?” “当然不是!我是觉得菲兹很可能不是你的孩子。她长得一点也不像你” “胡说!”船长的牛脾气上来了,“菲兹怎么不像我?” “你说哪儿像?” 尼古拉斯想了好一会儿:“睫毛。”看到马修几乎绝倒的表情,连忙再补充一句,“还有眼睛,和她的祖母一样的颜色。啊!对了,头发。只有我们斯第尔顿家的人的头发才会有那么纯正的金棕色。” 马修抬眼看了看自己的浅褐色刘海:“我是抱来的吗?” “当然不是。”尼古拉斯走路步子大,马修跟不上,加上被哥哥拖着,走路踉踉跄跄。粗枝大叶的船长却根本没发现,因为找到了确定女儿和自己的血缘关系的借口心情大好,步子更大了,“你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就像菲兹是我的亲生女儿一样。其实没儿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有女儿,可以招赘婿继承家业。” “尼古拉斯,你是自欺欺人。” 尼古拉斯突然加大力道,马修几乎整个人都被拎起来,肩膀疼得让他叫出声,尼古拉斯却不松开捏在他肩膀上的手:“菲兹是我的女儿,有没有血缘关系有什么重要?不管结婚前被多少人糟践过,结婚以后维多利亚对我很忠诚,哪怕发现我去妓院,也没想过勾搭我的船员报复我。不管是不是亲生的,菲兹眼里的父亲只有我一个。我知道你和泽尔塔还有贝蒂都怀疑菲兹究竟是不是我的孩子,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叫她们情何以堪?维多利亚在海盗船上当了十几年**,当初我是花了多大力气,才能让她重新开始笑。我不会让她再想起关于那段经历的任何片段!菲兹还要再过三个月才满五岁,私生子女的身份对一个孩子来说有多残忍,你能想象吗?再说她也极可能确实是我的孩子。或许她是长得像维多利亚娘家的什么亲戚呢?” 貌似也有道理。 “泽尔塔和贝蒂这么说也就算了,女人本来就小心眼。马修,你可是大男人,太小肚鸡肠,小心以后娶不到老婆。刚才的话不许对维多利亚和菲兹说,听见了吗”尼古拉斯很豪爽地一巴掌拍在弟弟肩上,文弱书生差点被拍得吐血。 因为船上都是男人,相处不便,船长夫人只能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尽量把女儿留在里面。马修刚到船长室,就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第150章 没有尾巴的人鱼(2) “英儿,你怎么长得不像爹也不像娘,越长越像你大舅舅。”从小得可怜的窗户和墙壁的缝隙漏进的阳光亮得刺眼,更显得房间里面一片昏暗。一个黑发黑瞳的女人一边给一头金发的女儿扎辫子,一边用奇怪的语言对她说话,“娘大概这辈子都回不去了。英儿,你可一定要回去看看。娘的家住在秦淮河边,外公外婆也不知道是否还健在。你还有两个舅舅。以前家里有很大一个院子,院子里有棵老桑树,上面结的桑椹可好吃了。小时候你二舅舅常常爬上树去给娘摘桑椹吃,大舅舅在房间里读书准备考功名,却常常被我们吵得什么都看不进去。还有一次二舅舅从树上摔下来,还摔断了腿,我们两个一起被你外婆一顿臭骂。”长期关在房间里晒不到太阳,女人的皮肤带着病态的苍白,仿佛是透明的一样,别有一份惹人爱怜的楚楚动人,加上满脸幸福的笑容,让人很容易忽略她柔弱的体质。“现在你的外公外婆应该不在了吧?也不知道老家的院子、桑树还在不在,你的舅舅们也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 房间外面的丈夫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马修已经在叹息。斯第尔顿太太当然不是什么海妖,只是那个时代的欧洲人大多都没见过中国人。 不得不承认最早的环球贸易是海盗们开辟的,最早开始全球流通的货物就是奴隶,尤其是各种肤色的女人。维多利亚的名字其实是皇甫烺,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次与丫鬟去看灯会,遇到水盗来袭,与几个丫鬟一起被掳走。丫鬟有的被折磨死,有的被卖掉,她自己也在十几年间几经转卖,每天被关在不见天日的船舱里任由形形色色的男人羞辱。 第一次见到尼古拉斯时,她以为不过是一个新主人,他却领她走出囚禁她的牢笼。看到满地海盗的尸体,还有一群看起来是领他出来的男人的手下,皇甫烺才明白自己已经自由了。终于自由了,救命恩人对她说什么,她听不懂,只知道自己终于自由了,再也不会有人看着她、阻止她去寻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别怕,我会送你回去。”尼古拉斯不断重复一样的话,长相奇怪的女人却不回答,突然对他跪拜叩谢。尼古拉斯着实吓了一跳,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个女人得救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去跳海。 皇甫烺刚走到船舷边,就被尼古拉斯拦腰抱回来。 “你干什么?我们不是海盗,我们会送你回家。” 语言不通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船长一再解释自己不是海盗,女俘虏已经自由了,可是女人根本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只是死命挣扎,甚至不惜狠狠地咬了救命恩人一口,还要去跳海。最后被强壮的船长只能硬抓着她关回船舱,每天亲自看护,不让她轻生。 一个星期过去,皇甫烺好奇为什么新主人要关着她,却不侵犯她,反而对她像对笼子里的珍禽一样百般呵护,除了自由以外,她什么都可以有。尼古拉斯也觉得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考虑再三后把马修送进关皇甫烺的“牢笼”马修年纪还小,天生一张和善的笑脸和一副烂好人脾气,还是兄弟姐妹中最聪明的一个,女人和小孩应该会比较有共同语言。 看到和善的小马修,皇甫烺确实只有惊讶和纳闷。两个人从手语开始交流,马修学汉语比皇甫烺学英语快,后来两个人只用汉语交谈,马修知道了皇甫烺的身世,皇甫烺也知道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以后马修就一直在尼古拉斯和皇甫烺之间担任翻译的工作,甚至尼古拉斯求婚时都是他翻译的。 结婚以后,皇甫烺还是闭门不见除了丈夫和年幼的小叔以外的任何男人,后来马修忙于学业,能陪她的只有女儿。皇甫烺先给女儿起了名字皇甫妃英,刚起好的时候还为“暗算”丈夫成了赘婿暗自偷乐过一阵子。尼古拉斯念不出“妃英”两个字,原本想给女儿起自己祖母的名字“泽尔塔”出于对妻子的尊重,就连妻子给女儿起的名字带自己祖母的名字给女儿起名为“菲泽塔”教名用母亲的名字“维多利亚”菲泽塔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以后,着实汗颜了一阵子。 “英儿,这个坠子你一定要保管好,里面有爹娘的画像,还有娘写给你舅舅的信。”皇甫烺细长的手指滑过小姑娘胸前的挂坠,“娘的玉佩被强盗抢走了,只有这里面的信能证明你是娘的女儿。英儿,如果娘回不去了,你得替娘回去告诉外公外婆还有舅舅,娘很好,娘嫁给你爹了,还有了你,很幸福” 一样的话菲泽塔早听得耳朵起茧子,只是催母亲快点给她扎好辫子,她好出去玩。 每次说起这些话,皇甫烺都感觉好像又回到小时候做无忧无虑的富家小姐的日子,被女儿一催促,才清醒过来,慌忙擦掉不小心溢出的眼泪:“娘真是糊涂,哪有女儿家到处乱跑的。英儿,娘以后再给你生个弟弟,跑腿的事让他做去。英儿,你说好吗?” 敲门声打断里面的交谈:“维多利亚,马修来了。” 皇甫烺认出丈夫的声音:“英儿,是爹回来了。他刚才说什么?” “嫂嫂,是我。”马修直接在门外回答。 “小叔叔!”皇甫烺已经不知多久没听到乡音了,尽管带点口音,短暂的激动后还是及时想起来小叔叔已经有十六岁,“小叔叔,你不是小孩了,相见多有不见,还是请回吧。” 马修噎在门口。 尼古拉斯不明就里:“怎么了?” “貌似按照他们国家的习惯女人结婚以后不能见除了自己丈夫以外的男人所以我” “荒唐!”尼古拉斯直接打开门推马修进去,“维多利亚,是马修来了。你不记得他了吗?” 马修猝不及防,直接跌进去,眼镜掉到地上。 马修的视力已经到了离不开眼镜的地步。看他趴在地上找眼镜的狼狈样,皇甫烺勉强忍住笑,拾起眼镜还给他。 “谢谢。”马修戴回眼镜,才发现帮他的是刚刚还据他于门外的中国嫂嫂,“对不起,我马上出去。” “算了吧,既然是相公的意思,见也就见了。”皇甫烺抱过菲泽塔,“英儿,还记得叔叔吗?” “上次见面的时候,菲兹好像才半岁。” 菲泽塔滑下母亲的膝盖,蹲下看趴在地上一副狼狈相的叔叔,眼神中只有好奇。 “不肯叫叔叔吗?”马修可以从小姑娘的眼神中读出自己的惨样,“我知道我不像个叔叔,可是” “小叔叔,英儿是哑巴,天生的。” “哑巴?”马修原本还在猜小姑娘究竟是听不懂汉语还是听不懂英语,“尼古拉斯,她懂英语吗?” 菲泽塔拉拉马修的袖子,对他点头。 马修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手上的灰,拿出医生的架子:“菲兹,说‘啊’” “啊”很标准的发音,发别的音也没问题,小姑娘的发声器官功能完全正常。 “怎么会呢?五岁的孩子应该已经很会说话了,她的发声器官没问题。莫非是主管语言的神经系统没发育好?” 菲泽塔当然听不懂什么“神经”“发育”是什么意思,还在继续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甚至能发出许多大人都发不出的声音。 马修滔滔不绝地阐述他知道的理论知识,尼古拉斯和皇甫烺不管听得懂听不懂,都听得很认真。菲泽塔不管他们,觉得好玩一样发出各种声音,嗓音渐渐高昂,最后变成海豚的叫声。 “这里有海豚?”马修一开始还以为是真海豚,看到哥哥嫂嫂脸色煞白,才发现海豚的叫声是他们的女儿发出的。 皇甫烺忙不迭捂住女儿的嘴,尼古拉斯连忙堵在门口。 果不其然,已经有水手跑过来:“船长,海豚”看到船长铁青着一张脸,他不敢说得太直白。 船长刚结婚的时候,就有人说带着女人出海不吉利,船长一意孤行,好在结婚以后的航行大多有惊无险。船长夫人生了个可以惟妙惟肖模仿海豚叫声,却不会说人话的女儿,众人都认为这是不祥之兆,有当面对船长苦口婆心的,也有背后对船长夫人和小女孩下毒手的。菲泽塔曾经被水手偷偷扔进海里,还差点淹死。皇甫烺也在怀疑女儿究竟是不是丈夫的孩子,看到女儿落水后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身为母亲的天性占了上风,去向丈夫求救。尼古拉斯救起奄奄一息的菲泽塔,当场就杀了想谋害他女儿的人,从此以后众船员再也不敢当着船长一家的面多话,至于背后越传越离谱的闲话,船长实在是鞭长莫及。 “英儿,别叫了。”皇甫烺的语气近乎哀求。 菲泽塔无辜地看着母亲,取下她的手。她已经不叫了,海豚的叫声仍不绝于耳。 “船长,你女儿把真的海豚引来了。” 菲泽塔挣开母亲的怀抱,跑出船舱。大人们连忙跟出去,就看见她跑上甲板,轻松躲过几个想抓住她的水手,麻利地爬上比她的人还高的栏杆,见到海豚像看见熟识的玩伴,用一来一回的叫声互相打招呼。 一船的人都停下手上的活,惊恐的目光全聚集在旁若无人的小姑娘身上。 尼古拉斯三步并两步走到船舷边,一把抱起女儿:“菲泽塔,莫非你是海神的化身?海神的使者都听你的。” 海豚通人性,一直都是保驾护航的瑞兽,海员间确实有传说海豚是海神的使者。奇怪的小姑娘招来的是海豚而不是什么海怪,或许船长说得也有道理。船员们带着怀疑离开。 看到是父亲,小姑娘被举得再高也只是“咯咯咯”笑个不停,任由父亲抱她下来,却没看见父亲背对着她的满脸忧心。 “马修,这是我娶异教徒的报应吗?”船长当着船员的面哪怕装也得装出乐观,只有对弟弟才敢流露出真实的心情,“我娶了个不信上帝的女人,这是上帝在惩罚我吗?” “不会的,尼古拉斯,凡事都有科学的解释。或许菲兹只是语言系统发育比一般孩子晚些,过几年就会开口说话了。” 马修原本还担心尼古拉斯的话会伤了孩子的心,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好像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话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回到皇甫烺身边,马修听到的却是另一番说法。“我失了名节以后没有自尽,还自作主张地嫁了人,这是老天爷的报应。英儿,是娘害了你。老天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 皇甫烺伤心垂泪。原本单独听的话,马修或许会对她的想法信以为真,可听过尼古拉斯的说法后再听,就只觉得可笑。 菲泽塔坐在母亲脚边,也在翻白眼。 “你爸爸妈妈说的话你都听得懂?” 菲泽塔点头,还带着点好笑的神情。 “你觉得他们之间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吗?” 菲泽塔很肯定地摇头。 马修不是第一次听到哥哥嫂嫂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了,实在佩服他们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还能融洽相处。从小成长的英语环境和不算扎实的汉语基础还常常让马修会错意,皇甫烺得解释很久,都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理解正确了,而刚出生的孩子是什么语言都不会的,菲泽塔从小在两种语言毫无逻辑可言的对话中做到能听懂英语和汉语,还发现父母之间语言不通莫非上帝夺走小姑娘说话的能力,却给了她别的天赋?如果她能用除了声音以外的方法和别人交流。 第151章 没有尾巴的人鱼(3) 晚上涨潮的时候,“朗斯洛特号”离开码头,开始新的航程。海上的生活繁忙而枯燥,每天从起床忙到熄灯,目的地还好像远在天边。 马修倒是一点也不无聊。复习功课、陪嫂嫂聊天、还要费心教侄女他自创的简易手语,虽然船上的活儿都不用他做,他未必比水手清闲。小姑娘极聪明,所有的手语动作都不用教第二遍,只用了半个月,就能用手语和叔叔作简单的交流了。反而是马修越来越捉襟见肘,要发明简单易懂又能表达复杂含义的手势,万一词不达意,或者设计重复了,还得看侄女一脸鄙夷,让他这个叔叔反而像做错事的小孩。 “英儿,在和叔叔玩什么呢?”皇甫烺看他们没事就凑在一起一待就是半天,也有些好奇。 马修带着点炫耀地把菲泽塔转向皇甫烺:“告诉妈妈我们在做什么。” 菲泽塔伸出双手摊开手掌,再像祈祷一样握在一起,拇指指向自己的喉咙,然后比划一下从喉咙到嘴的路线。 “用手说话?” “嫂嫂,你要是觉得学说英语太难的话也可以学,以后就能和哥哥说话了。” “我很笨,哪儿学得会。” 菲泽塔用拳头指指自己的胸膛:我给你们当翻译。 “英儿,姑娘家家的,不可以这么粗鲁。” 手语的动作除了简单易懂以外,还必须优雅,而且不能太幼稚,不然等菲泽塔长大后,就不能用了,这是让马修发愁的另一个大问题。 有本事你也学呀。菲泽塔不满地冲母亲撅起嘴唇。孩子天性好动,皇甫烺整天絮絮叨叨地嫌菲泽塔不是男孩、总把她关在房间里学这学那也罢了,看到亲生女儿落水,都要再三考虑要不要任由她溺死算了,过了半天才下定决心找人救她,菲泽塔其实并不喜欢母亲。她还听大人说过两个姑姑都拒绝做她的教母,就是因为她来历不明的母亲,最后还是泽尔塔姑姑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菲泽塔喜欢性格豪爽的爸爸,会把她扛在肩上,会带她出去玩,就算她做错什么事,也最多象征性地打几下手心就算了。教父也比教母好。与泽尔塔不同,菲泽塔刚出生,马修就主动提出要做侄女的教父,对菲泽塔的态度明显比教母好得多。大人都以为孩子小,什么都不懂,在孩子面前说话口无遮拦,其实她都听着,只是不会说。 “嫂嫂,还是学学吧,万一有什么不方便让孩子转达的事,你可以直接和哥哥说。” 皇甫烺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要说有,还真有。说急不急,说缓也不缓” 马修糊涂了:“什么事?方便的话,我可以转达。” “没什么不方便的。小叔叔,替我劝相公纳个妾吧。” 马修彻底傻了:“什么叫‘纳个妾’?” “就是再娶个侧室、偏房。” 马修越听越糊涂。 “就是再娶个老婆。” 这下听懂了。马修吓得几乎跳起来:“嫂嫂,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那也应该先去看医生,不是准备后事。我就知道整天关在房间里肯定会关出病来。看你脸色还可以,应该不是什么大病,要尽快去看。不至于会出人命吧?” 轮到皇甫烺一头雾水了。 “啊,我知道了,你还在为哥哥去妓院的事生气。”马修听尼古拉斯说过。结婚以后,不拘小节的船长生活放荡依旧,妻子不闻不问,他便肆无忌惮。有一次皇甫烺带着女儿去找丈夫,一直找到妓院里去。即使语言不通,皇甫烺也能看出这不是正经女人该去的地方,带着女儿扭头就走。尼古拉斯被弄得很扫兴,带着一肚子火回家,就看到妻子要上吊,吓得从此以后只敢老老实实守在妻子身边。“那也不必寻死。自杀的人要下地狱的。尼古拉斯已经收敛了,在外面没有女人,妓院也不去了,他是爱你的,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他和菲兹都会伤心。” “我没生气。”皇甫烺的脸上浮起幸福的红晕,“男人三妻四妾、花天酒地,本是常事,没什么可气的。” 马修以为她在说反话:“嫂嫂,答应我,有什么事好好和哥哥说,别动不动就自杀。哥哥人不是很聪明,平时忙生意也很累,没耐心慢慢揣摩家人的心思,对他说话得直白点,他会理解的。” “我知道。相公救了我的命,还不嫌我脏,娶我为妻。可我不但没能给他生个儿子,还不小心把女儿带进那种地方我那时候觉得真是没脸活了。所以我才想让相公再纳一个妾,要是能生下儿子延续香火,我也可以心安一点。” 马修总算明白过来,不过不打算告诉尼古拉斯真相。他原本就对哥哥的放荡不满,谁知道身上会不会有什么脏病,这也是为他的健康着想。“你对哥哥说过吗?” “我说了,他又听不懂。” 也是,不然就不需要马修代为传话了。“嫂嫂,你们国家的风俗是不是一个男人可以同时有许多妻子?” “你们不是吗?” 和文化差异相比,语言不通引起的交流障碍实在是微不足道。“在我们这里,不论是男人同时有很多妻子,还是女人同时有很多丈夫,都是对神明大不敬,要被活活烧死的。要再结婚,除非丧偶或者离婚。” “要休妻吗?”皇甫烺垂下眼,幽幽地叹出一口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生不出儿子,相公如果要休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没有儿子又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招赘婿就可以了。说不定以后我结婚了会有儿子。到时候我一定让我的儿子娶菲兹,不会让她吃亏。” “肥水不流外人田。”皇甫烺被逗笑了,“小叔叔可得赶紧娶媳妇,不然英儿非得等成老姑娘不可。” “好的,一定啊?”什么时候引火上身的?马修都没发现:“啊这这” 外面传来海豚急促的叫声。菲泽塔原本很安静地在一边玩,听到叫声,扔下玩具跳起来,拼命拉母亲和叔叔的衣服。 “怎么了,菲兹?你妈妈是开玩笑的。” 菲泽塔连连摇头,用力得好像要把头从脖子上甩下来。 “觉得不舒服吗?”马修摸了摸菲泽塔的额头,幸好没有热度。船上懂医学知识的貌似只有自己,如果真的有人生病,马修实在没信心应付。 菲泽塔抓下马修的手,指向窗外。 “起雾了?别担心,船上的导航员很有经验,我们不会在海上迷路。” 菲泽塔使劲摇头,恨自己为什么就是说不出话。 月色朦胧,海上浮起薄雾,如梦似幻,让人看不见在不远处停着一艘船,船的旗杆上挂着骷髅旗。值班的水手打着呵欠,根本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突然从他背后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一把刀在他的脖子上轻轻一抹,确定他死了以后,再小心地把他放到地上。海里,更多的海盗咬着刀游向“朗斯洛特号”海豚看见了,向船上的人发出警告,可船上听得懂它们叫声的只有哑巴女孩。 “到底出什么事了?”马修看菲泽塔打了半天手势,都没明白过来。 船上的杀戮悄无声息,活着的船员越来越少,剩下的人却还没发现出了什么事。 皇甫烺抓住菲泽塔:“英儿,到底出什么事了?小叔叔,这孩子会不会是抽风?” 为什么就没人明白她的意思菲泽塔挣脱母亲的怀抱冲出房间跑上甲板,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尖锐啸声从小小的胸腔迸发出,在安静的夜空回荡,诡异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跟着船的海豚纷纷跃出水面,又重重地落回去,溅出大片的水花,回应的叫声此起彼伏,向船上的人示警。不过海盗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住了,很有默契地各自找地方躲起来。 不明就里的水手却来堵菲泽塔的嘴:“小妖怪,你又想引来什么东西?” 小姑娘身形异常灵活,船上一群大人前后堵截,都抓不住她一个孩子第一次落水以后,依然有人想悄悄溺死船长的女儿,反正她不会说话,就算失败了,也不会被发现,菲泽塔的本事可是逃命逃出来的。菲泽塔在船上来回跑,尖锐的啸声不断。海豚也奋力搅动海面,只要有一个人能低下头去看看船舷外,就会发现还吊在那里没爬上来的海盗,可一船的人都忙着抓菲泽塔,藏在暗处的海盗趁乱又杀了几个船员。 菲泽塔又要逃又要指挥海豚,一心两用对一个五岁都不到的孩子来说,难度实在高了点,稍一疏忽,就被人拦腰抱起。完了!那些笨水手就算不溺死她,也会硬把她塞回母亲身边,然后船上的人都会被海盗杀死。菲泽塔怯生生地抬起头,对上父亲带着怒意的眼睛。追在前面的人见是船长,立刻停下脚步,后面的毫无预警地撞上前面的人,不一会儿,就摔成一团。 “菲兹,不可以捣乱。” 还好是爸爸。菲泽塔松了口气,拼命拉尼古拉斯的衣服,指着船外。 “想看看你的海豚朋友?”如果这样就能让海豚消停也好。尼古拉斯抱着菲泽塔到船边:“看完了就听话回妈妈那儿去。” 菲泽塔很乖地点头,只要他肯看看船外,什么都好说。 海豚也都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就对了,爸爸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尼古拉斯跟着往下看,呆住。月亮在云朵后半隐半现,昏暗的月光照在锋利的刀锋上亮得刺眼,咬着刀的海盗也愣住了,只会在原地和船长默默对视。 “我的好女儿。”尼古拉斯亲了亲菲泽塔的脸颊,换成单手抱她,“别看。”另一只手飞快地拔剑捅下去。 “有海盗!” 一句话无异于在“朗斯洛特号”上投下一颗炸弹,连周围的雾都像被这句话炸开般散去,了望员终于看见海盗船。“‘火凤号’!是斯坦普厄的‘火凤号’!” 第152章 没有尾巴的人鱼(4) 海船的主炮都在两侧,只有正前方还有一门装饰性的炮,而海盗船很狡猾地横着停在“朗斯洛特号”正后方。“朗斯洛特号”的武器装备其实未必比“火凤号”差,如果及时调整船的位置双方火拼,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海盗船当然不会等“朗斯洛特号”调整好位置反击,侧舷的炮口早就对准“朗斯洛特号”第一枚链炮就绞断了“朗斯洛特号”的主桅杆,之后密集的炮火将所有的船帆都轰得千疮百孔,整艘船立刻动弹不得。了望员惨叫着摔落,沉重的桅杆压死压伤了不少船员,随桅杆一起倒下的帆布像为“朗斯洛特号”盖的裹尸布。海盗纷纷从藏身处跳出来,与船员厮杀成一片。海盗船上还不断有炮弹射过来,不知点着了什么东西,片片火光照亮船上血腥的厮杀场面,血顺着船的缝隙一直流到海里。双方的兵力本来就悬殊,几百个全副武装的海盗对几十个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水手,一番较量后,幸存的船员越来越少。尼古拉斯只匆匆地扫了一眼,就知道“朗斯洛特号”保不住了。 “菲兹,快回去带妈妈和叔叔走。”尼古拉斯一路踩着鲜血、尸体、依然冒着热气的内脏和残肢断骸护在女儿身边送她回船舱,塞她进去以后立刻关上门,自己守在门口。 皇甫烺被外面的声音吓坏了,一看见女儿,就赶紧搂住她。马修趴到门口,透过门上的小圆窗看见哥哥和几个海盗厮杀成一片:“尼古拉斯!” “马修,带上维多利亚跟着菲兹走,她认识路。我尽量拖延时间。” “你怎么办?” “船长得与船同生共死。马修,你不是小孩了,”尼古拉斯回过头来凄然一笑,“替我好好照顾她们。” 经常跑海运,就难免会遇上海盗,海运之所以利润丰厚,就是因为风险极大。把妻女带在身边,尼古拉斯从来就不曾放心过,悄悄在船长室安了秘道,从女儿懂事起,就一遍遍地带她走。如今机关终于派上用处了。菲泽塔拉拉马修的裤子,指着壁炉后面的暗道,皇甫烺半个人已经钻在里面。马修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浴血奋战的哥哥,狠狠心闩上门,随她们离开。 暗道又小又仄,只能爬行,好在路并不长。尽头是一间全封闭的小房间,除了暗道以外的唯一出路就是船外的海面,一艘小救生船用缆绳吊在半空中,旁边有放缆绳用的转盘。 “小叔叔,你会游泳吗?” 必须得有一个人留在上面放下缆绳,再跳下去游上船。马修看看波涛汹涌的海面,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游泳,可身为一个男人,总不见得让女人或者小孩留在上面。“没关系,我可以试试。” “小叔叔,你和英儿上去吧,我识水性。”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菲泽塔在一旁看大人争执不下,拉拉马修的衣服,双手作出鱼游水的样子:游泳游得好不好没关系,海豚可以帮忙,当务之急是没多少时间可浪费了。 “嫂嫂”马修最后坚持一下。 “我来!”皇甫烺毫不让步。 “好吧。”马修抱着菲泽塔跳上船,皇甫烺很吃力地放开缆绳,看着船平稳地落到水面。已经有不少海豚游过来准备救人,可皇甫烺根本没打算跳。 “小叔叔,相公不会和我们一起走的,对吗?我也不会走。英儿,以后娘不在了,要听叔叔的话。” 菲泽塔急得要跳下船,马修赶紧拉住她:“嫂嫂,孩子不能没有母亲。” “妻子更不能没有丈夫。不管刀山火海,我都会随他去。小叔叔,要劳烦你抚养英儿成人了,感激不尽。” 不等马修反应,皇甫烺朝他拜了拜,便消失在暗道中。 甲板上的战势已成定局,船长和几个硕果仅存的船员被绑着跪在斯坦普厄面前。 “船上的东西你尽管拿走,绕过他们的性命。”尊严不允许斯第尔顿船长为自己求饶,只是不想连累一直忠心耿耿追随他的弟兄们。 “船长!”大副看不过去,“斯坦普厄,有种你就把我们都杀了,没人稀罕你饶过的性命。” “放心吧,我从来不留活口。”斯坦普厄一脚踢在尼古拉斯肩头,把他踢倒在地,“你是船长?我还以为你只关心你自己的老婆孩子的安全,把船员当掩护她们的牺牲品。” 有几个年轻水手瞪向船长,尼古拉斯无言以对,更让他惊心的是斯坦普厄已经发现了救生船:“难道你连女人和孩子都杀?” “如果你的老婆和女儿足够漂亮,我会考虑暂时不杀她们,留给我的兄弟们享用。” 围着他们的海盗“嘿嘿”笑着,船长室突然传来巨大的开门声。船长夫人头发散乱,衣服上和脸上都沾着灰,凌然不可侵犯的庄重威严竟让围着她的海盗都不由自主地让开路。 “是谁胆敢羞辱我的夫君!” 没有人听得懂她说的话,但都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只有斯坦普厄还嬉皮笑脸:“船长夫人?异国尤物啊,我喜欢。做我的怎么样?”说罢还装模作样地鞠了个躬。众海盗见状,也嘻嘻哈哈地去拉她的衣服、捏她的脸。船长夫人庄严依然。 “维多利亚,你为什么没走?”看到妻子在自己的面前受辱,尼古拉斯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相公,英儿已经托付给小叔叔,烺儿陪你,烺儿永远不会离开你。”船长夫人摸出一把小匕首,异常平静地割开自己的颈动脉。血溅了旁边的海盗一身,恐怖的红流迅速淹没一段粉嫩的玉颈。 “维多利亚!”尼古拉斯无助的看着妻子在自己面前倒下,“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甫烺最后的视线定格在深爱的丈夫身上:“傻相公,和你说了多少次你说的话烺儿听不懂”直到断气,都带着幸福的笑。 斯坦普厄乍着舌:“真感人,我都不忍心拆散你们一家子了。”说着朝船外歪了歪头。“去!一个活口都别留。” “不!他们还都是孩子!” 海盗才不理会被俘的船长有什么抗议,咬着刀跳下海,眼神中只有嗜血的兴奋。 马修本来力气就不大,划船划不快,还弄出很大的水声,追来的海盗很快就近小船。菲泽塔不断地来回看追兵和叔叔,希望他能想点什么办法。 从小在哥哥姐姐的爱护下长大,马修依赖别人惯了,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一切只有靠他自己,侄女还得靠他来保护,小叔叔只能硬着头皮上。马修掂了掂船桨,很重很结实,用得好的话,确实可以用来做武器,问题是他根本拎不动。一只湿漉漉的手已经搭上船沿,接着就是一张狰狞的面孔。菲泽塔急中生智,拔下头上的发夹狠狠插进海盗的手,对方吃痛之下,总算松手稍微游开了点。可小女孩的力气毕竟有限,没能扎多深,插在手上的发夹轻轻一拔就能拔下来,不但没能御敌,反而激怒了对方。 完了,要死在这里了吗?马修在船上手忙脚乱,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正绝望,空中飘来海豚的歌声。菲泽塔双手撑住船沿,向海面探出半个身子,努力地唱着。海盗先是一愣,发现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奇怪声音,便重新聚向孤立无援的救生船。菲泽塔依然在唱,凄凉的歌声带着哀求和绝望,突然海里传来回应。 “怎么回事?”游在最前面的海盗冷不防沉进水里,水面冒了一阵气泡,又重新安静下来,浮出一张惨白毫无生气的脸。接着离救生船最近的海盗接二连三地沉下去,再也游不上来,直到在水中溺死。海面原本是黑漆漆的一片,突然多了两点荧光。荧光一对一对地出现,像是什么动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同时海面下传来阵阵怪笑。 “海妖!”游在后面的海盗立刻调转方向,游的速度比来时还快了许多,生怕落后了,也会被“海妖”拖下水。 两个孩子都安全了,尼古拉斯放下心来:“哈哈哈,看到了吧?我的女儿是海神转世,得罪了她,你们都得倒霉,哈哈哈” 大海风云莫测,因此海员大多都很迷信。有不少海盗一听是海神,就吓得扔下武器,跪在甲板上求各自信仰的天神保佑。斯坦普厄朝救生船看,船上的小姑娘也毫不客气地回瞪着他,还有周围一对一对“海妖”的眼睛,看得他心里发毛。 “我就他妈不信邪。”斯坦普厄拔出砍刀,抓过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斯第尔顿船长,“这里就做你的断头台吧,我就不信她一个小孩能有多大本事。” “什么?不!求求你,别当着孩子的面!”斯第尔顿船长不怕死,只怕吓着孩子。 斯坦普厄举起砍刀。其实他心里也害怕,可堂堂的海盗船长斯坦普厄居然怕一个不满五岁的女孩,这话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他必须见点血来壮胆,证明“海神”没法把他怎么样。 “菲兹,爸爸爱你。” “菲兹,别看。”马修搂过菲泽塔,她的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朗斯洛特号”亲眼看着砍刀落下,父亲的头掉进海里,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愤怒。 原来所谓的“小海神”也不过这点能耐,只要别掉进海里,她也无能为力,斯坦普厄稍微放心了一些。“船上的东西一样都别拿,把船烧了!今天真他妈倒霉。”斯坦普厄第一次在洗劫完海船后还留下活口,事后怎么想都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朗斯洛特号”很快燃起熊熊大火,伴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烧红半边天。菲泽塔呆呆地看着“朗斯洛特号”带着船上的一切化为灰烬,看了一夜,才从恐惧和震惊中回过神来,颓然跌坐回救生船。船没了,家没了,一行清泪顺着稚嫩的脸庞滴落。 当火势渐渐减弱的时候,船的残骸被宽容的大海吞没,天边依然血红一片。 天亮了,阳光照亮围在救生船边的“海妖”圆滚滚的脑袋全是海豚,有不少还挂了彩。它们也害怕人类的武器,如果不是看到菲泽塔有生命危险,它们也不愿意去接近可怕的人类。 马修搂过菲泽塔:“菲兹,哭出来吧,哭出来会觉得好受些。爸爸妈妈没了,你还有叔叔。我们在商船的航线上,很快就会有船来救我们。” 菲泽塔的手无力地垂进水中,有海豚用圆圆的嘴在她的手心蹭,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仿佛也在安慰她。菲泽塔想回答,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昨天的一战似乎耗尽了她一生能发出的所有声音,不论她再怎么用力,都只能发出很轻的呵气声。菲泽塔拉了拉叔叔的衣服,发现他只会神情恍惚地抱着自己。小叔叔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失去亲人的痛苦、目睹血腥场面的刺激对他的打击一样大,他自己也需要安慰。 第153章 没有尾巴的人鱼(5) 海运航线未必天天有船,一天天在对着天边的海平线望眼欲穿中度过,看到的唯一变化只有太阳升起落下。海豚一直陪在救生船周围,不时到周围游一圈,替他们看看附近有没有船经过,结果只是一次次带回失望。 “我不饿,你吃吧。” 不知第几次被拒绝,菲泽塔放弃了,拿回凑到叔叔嘴边的面包,很艰难地咬着。救生船上的食物和淡水不多,而且有些已经发霉变质,可要活下去,只能吃。两个人都没有遇到海难的经验,仅剩的这点食物和水都消耗得极快,得救的希望渺茫依然。 究竟在海上漂了多久,马修不知道。书生本来就身体孱弱,每天白天在太阳下暴晒,晚上冷得让人瑟瑟发抖,一直不吃不喝,再加上遇到海难的精神打击,没过几天,马修就开始神智不清。把食物和水都让给菲泽塔,希望她能获救,然后找到一对好心的养父母。至于自己,马修真想就这么死了算了,一下子失去依赖的哥哥,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漂在海上的日子对马修而言并不长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马修看了看周围,发件自己是在一间房间里。房间十分狭窄,会随着海浪起伏;窗外传来大海永不停歇的咏叹;眼前的陌生人皮肤黝黑,一身水手打扮;马修看到的一切都说明他们还是在海上。 菲泽塔罩在一间大得离谱的衣服下,走路都还会绊到自己,看到马修动了,还是赶紧跑过来。 “菲兹?这是什么地方?” 菲泽塔用手语告诉他:船。还没来得及做进一步解释,又有人推门进来:“我们的客人醒了吗?感谢上帝,也得谢谢我们的休斯医生。”说着就一巴掌拍在已经在房间里的男人肩上,听声音用力不轻,可强壮的船医只是一脸憨笑,让同为医生的马修着实羡慕了一下同样是医生,这一巴掌如果拍到他的肩上,非把他像苍蝇一样拍死不可。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看气质像是读过书的,衣着也比一般船员高档。菲泽塔似乎认识他,用手势和他打招呼。 “小姐,他醒了,你可以放心了。”男人摸了摸菲泽塔的头,在马修的床边坐下,“让我替沉默的小天使回答吧。这是‘海豚号’,我是船长卡伦?摩尔。虽然船叫‘海豚号’,天天有海豚跟着我们的船,却是在认识你们以后。我有幸知道让我们名副其实的幸运星的名字吗?” 性情随和的船长让马修放下心来,看来不是海盗船:“马修?斯第尔顿。这是我的侄女菲泽塔。” “斯第尔顿?久仰大名啊。听说过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船长吗?‘朗斯洛特号’的船长。” “你是他的生意伙伴吗?”太好了,看来这艘是英国的商船,马修为自己和菲泽塔的好运气感谢上苍。 “我想做,可惜没成功。”摩尔船长毫不介意地“呵呵”一笑,“你们确实是亲戚?听见了吗,休斯?我的运气真好,要是能和斯第尔顿船长做生意,我就给大家加工资。能不能有机会让我见见斯第尔顿船长?” “抱歉,恐怕不行。我是斯第尔顿船长的弟弟,菲泽塔是他的遗孤。‘朗斯洛特号’遇到海盗袭击,整艘船只有我们两个幸存者。” “什么?”摩尔船长嘻嘻哈哈的开朗立刻被愁云密布取代,“哦,抱歉,我不知道我无意提起你们的伤心事。” “不,摩尔船长,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实在无以为报。如果顺路的话,请送我们回伦敦。我的姐夫和两个姐姐住在那儿,船钱” “嗨,重要的是你们得救了,谁在乎那点小钱?伦敦对吗?得稍微绕点路,你就在船上好好养病。休斯,我们别打扰客人休息了。” 船长带着船医出去,菲泽塔也跟出来。 “放心吧,斯第尔顿小姐,我已经收了你的船费,你叔叔会得到最好的照顾。”摩尔船长蹲下身,很真挚地看着她,“回你叔叔身边去吧。没有你陪着,他会很寂寞。” 小姑娘点了点头,又跑回房间里。 摩尔船长看着她关上门,才站起来:“不愧是斯第尔顿船长的女儿,真是个很会做生意的小姑娘,如果是个男孩,我就该担心她长大后会不会抢我的生意了。”同行是冤家,摩尔船长和斯第尔顿船长都是英国的海运商人,要说有生意上的来往,恐怕也只有互相抢生意的来往。不过生意归生意,无偿搭救遇难者是海上最基本的人道主义规则,摩尔船长也不忍心再刺激刚失去亲人的孩子。 “船长,真没想到他们是斯第尔顿船长的弟弟和女儿。” 摩尔船长有些意外:“怎么了?” “我听说斯第尔顿太太是海妖。‘朗斯洛特号’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才” “亲爱的休斯,”船长搭着船医的肩膀拉近自己,压低声音,“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妈妈是美人鱼,我身上还有鱼鳞。想看看吗?” “你还真的相信。”船长推开船医,“是啊,传说深海有长着人身鱼尾的怪物,传说某座孤岛上有数不清的宝藏,传说带女人出海会触怒海神海上的传说太多了,要是全都相信,根本出不了海。昨天你不知道她是斯第尔顿小姐的时候,不是还说她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船长,我怕这个理由说服不了船上所有人。” “那就别让任何别的人知道。他们不过是两个落难的乘客,送他们到伦敦,让他们下船,接下来就没我们的事了,不会给‘海豚号’带来什么厄运。” 船医半信半疑,离开时还一路念着耶稣?基督的名字。 船长一个人回到船长室,拉开一个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对硕大的珍珠耳环。想起小女孩摘下耳环塞进他手里、求他救救叔叔时的急切神情,摩尔船长就忍不住想笑她还太小,不知道这是一件假首饰,“珍珠”里面是木头珠子,外面薄得可怜的珍珠色用指甲就能刮掉。虽然不值钱,却是小姑娘的心爱之物,从她难以割舍的眼神中看得出来,可为了叔叔,她还是愿意割爱。真是个好孩子。摩尔船长自己的女儿比菲泽塔大不了几岁,被妈妈宠成个坏脾气的大小姐,如果哪天轮到爸爸落难,她会做出同样的事吗?平时和爸爸聚少离多,估计孩子们对他的感情都不深,摩尔船长关上抽屉,告诉自己这次的航程结束后,非回家看看老婆孩子不可,不然孩子都不认识爸爸了。至于耳环礼轻情意重,不论怎样,这份礼摩尔船长收下了。 第154章 没有尾巴的人鱼(6) 菲泽塔在海船上长大,几乎没见过除了“朗斯洛特号”的船员以外的人,只在还很小的时候和生活在岸上的姑姑和姑父见过几次,对当时的具体情形早已没有印象,只记得貌似每次见面,最后都是闹得不欢而散。现在家没了,听叔叔的意思,他们以后得靠姑姑和姑父生活,菲泽塔很为未来担忧。善良的摩尔船长让菲泽塔放心不少毕竟血浓于水,仅一面之交的摩尔船长都能对他们那么好,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姑姑们应该会更慈祥。回去的路上,马修也在对她介绍家里的情况泽尔塔姑姑是她的教母,以后会代替母亲担任监护她的工作;贝蒂姑姑和艾文姑父家有许多表哥表姐,以后她可以有年龄相仿的玩伴了菲泽塔怀着憧憬踏进奥尼昂斯家,看到的却是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嘴脸。 泽尔塔姑姑皮肤苍白、颧骨高耸,还长了个吓人的鹰钩鼻,因此常常成为妹妹嘲笑的对象。因为一直没能结婚,造成心情抑郁,泽尔塔的身体不是很好,困扰她的小毛小病也使得她的脸上难有笑容。艾文姑父据说曾经是个美男子,可纵欲过度使他衰老极快,变得像个蔫掉的苹果,却是色心不改,如今只是个让年轻姑娘避之唯恐不及的色老头,还自以为魅力依旧。胖嘟嘟的贝蒂姑姑勉强能看出些年轻时的姿色,身材却早已被一个接一个出生的孩子弄得臃肿不堪。似乎是上帝惩罚苟合的男女,贝蒂在私奔时怀上的长子阿什利天生是个智障,而且再也没能生下第二个儿子。格洛丽亚、海伦娜、朱莉娅、伊莎贝拉之后出生的女儿们却个个如花似玉,一个比一个漂亮,仿佛是她们把父母的美丽都夺走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算是万幸。 以前马修和泽尔塔都住在奥尼昂斯家,大家都知道马修去国外读书得读几年,对于他的早归以及带回家的小姑娘都表现出惊讶。吃过晚饭后,女仆艾玛来收拾餐桌,斯第尔顿一家就围在餐桌旁开了个家庭会议,菲泽塔是与会的唯一一个孩子。 出于节约的需要,整个房间只留了餐桌中间的一支蜡烛,把油腻的桌子、破旧的椅子以及发黄的墙纸照得更暗。菲泽塔坐在马修身边。没有人把她抱在膝盖上,以她的身高,要吃力地仰着头,才能看到桌面上的情形,像只胆怯的小鼠,灵活的眼睛不断来回打量被烛光照得如同恶鬼的大人们。 马修大略说了一下海难的事。 泽尔塔和贝蒂一听尼古拉斯遇难,就捂着脸哭起来。艾文也叹了口气。菲泽塔坐在马修身边,两条不安分的腿在空中来回荡。对海难的事,她已经伤心过了,早麻木了,如今冷眼旁观大人们的反应,只觉得他们颤抖的影子打在墙上像群魔乱舞。 马修等姐姐们冷静下来以后才继续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得找个律师,把尼古拉斯的遗产都移到菲泽塔名下,还有” “什么?”贝蒂尖叫起来,“马修,你疯了吗?为什么要给她?我早就想说了,你把她带回来干什么?” “怎么了?尼古拉斯只留下菲泽塔一个孩子,还能给谁?” “天哪,我的傻弟弟,鬼才知道她是那只不信基督的母狗和哪个海盗生的野种。那只母狗给你灌了什么迷汤?居然让你以为她是尼古拉斯的孩子。” 闻言,菲泽塔瞟向贝蒂。 贝蒂叫得更响了:“天哪,看这眼神!她的生父一定是撒旦,只有魔鬼才会有这种眼神!我可怜的哥哥一定是被她和她的异教徒妈妈害死的。” “贝蒂,维多利亚一直对尼古拉斯忠贞不二,你不该这么说她!” “不许你玷污我们的母亲神圣的名字!那只母狗不配。”泽尔塔迫不及待地打断他,并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亲爱的妈妈,愿您的在天之灵安息。请宽恕马修,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是有意玷污您。” 贝蒂也连忙划了个十字。 艾文没动,引来菲泽塔好奇的目光。 “马修,贝蒂是对的,连尼古拉斯都不能确定那只母狗生的是不是他的孩子。”泽尔塔一脸严肃,“我从一开始就反对他娶异教徒。她一句人话都不会说,恐怕连上帝是谁都不知道,真是魔鬼最好的伴侣,我就知道她早晚会招来厄运。” “烺只是个外国人,说和我们不同的语言,有和我们不同的信仰。就算她是异教徒,你们凭什么就肯定菲泽塔不是尼古拉斯的孩子?” “要不是看在她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尼古拉斯的孩子的份上,我早就把她送到宗教法庭去活活烧死了。”贝蒂很激动,“噢,尼古拉斯,我可怜的哥哥” “上帝宽恕我们可怜的哥哥,他是被那个异教徒巫婆欺骗了,请不要让他下地狱。”泽尔塔也跟着为死去的哥哥祈祷,“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个小杂种是尼古拉斯的孩子,她的母亲可是个异教徒,他们在上帝面前缔结的婚姻无效,菲泽塔是个私生女。马修,难道你打算把尼古拉斯以前在妓院不小心和生下的孩子都一个一个找回来分遗产吗?生的孩子都比她干净得多,至少他们的母亲还是基督徒。” 马修被两个姐姐理直气壮的愚昧噎得哑口无言,还是抱着渺茫的希望向姐夫求救:“艾文,你的看法呢?” 一直不吱声的艾文终于开口:“马修,你前面想说的另一件事是什么?” 遇到大事,果然还是男人比女人理智,马修稍稍松了口气:“是菲兹的抚养问题。由谁来抚养她?” “是啊,这也是我刚才一直在想的问题。”艾文把臂肘搁上桌子,“这孩子的教父母是你和泽尔塔,理论上而言,你们应该做她的监护人,可泽尔塔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而马修,恐怕你自己还需要监护人。” 马修被说得有点窘,却不得不承认艾文说得有道理。 “我看不如让我和贝蒂抚养她。反正我们家已经有那么多孩子,不多她一个,而且小菲兹可以有表哥表姐陪她玩。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家的小伊莎贝拉只比菲兹大几个月,她们一定会成为非常好的朋友” “不行!”贝蒂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艾文,你得为我们自己的孩子想想,万一他们沾染上异教徒的邪恶思想怎么办?这小杂种会害我们的孩子的灵魂堕入地狱!绝对不行!” “艾文,你确实应该为你的孩子着想。”泽尔塔突然改口,“马修年纪太小,还是我来当这孩子的监护人。灵魂要堕入地狱,我也只能认了,谁让我是她的教母。” “对呀,艾文。”贝蒂浑然不觉艾文要求收养菲泽塔的真正意图,“泽尔塔,我的好姐姐,你真好。” “你给我闭嘴!”艾文喝住贝蒂,“姐姐,还是我们来吧,人多一点,每一个分担的罪孽也轻些。” 为什么大人们一个个都把她当成大毒虫,又争要她的抚养权?菲泽塔看不明白。 马修看着他们,眼镜上一片冰冷的反光:“尼古拉斯留下的可不止遗产,还有债务。” 桌面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菲泽塔还没成年,就算继承了全部遗产,也都得交给监护人代为管理,这才是你们争的吧?”马修冷笑,“刚刚还死不承认菲泽塔有继承权。” 贝蒂恍然大悟:“亲爱的艾文,你太聪明了。” 要不是碍于大姨小舅都在场,艾文实在是很想用皮带狠狠地抽贝蒂一顿。 “别忘了,尼古拉斯还有因为某人欠下的高利贷没还清,继承遗产的人一样要继承债务。”马修冷冷地提醒他们。 “贝蒂,艾文,这是你们的事。”泽尔塔马上撇得一干二净,“别忘了你们还欠我一份嫁妆。” “凭什么?那是爸爸和哥哥送给我的嫁妆,哪有要回去的理由?”贝蒂理直气壮。 “我和贝蒂结婚的时候,他还替你们的死人老爹答应每年给我们一笔生活费,现在他死了,怎么办?他还欠我的钱哪,难道还要我去替他还债?”艾文更加恬不知耻。 争论了一个小时后,艾文、贝蒂和泽尔塔终于达成一致观点:作为私生女,菲泽塔没有继承权,尼古拉斯留下的所有遗产将由弟妹三个平分。至于债务,谁都没有替他还债的义务。 无耻!马修浑身发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照你们的观点,我也有权利分得一份了?” “当然了,亲爱的弟弟。” “那好,我要我的三分之一的遗产,但是我要菲泽塔全部的监护权,她的监护人只有我一个。” 大家都没意见。 艾文又补充了一句:“那我也做点让步菲泽塔可以到我们家来做女仆,挣点零用钱,不然你们的生活费肯定不够。姐姐呢?” 既然弟弟和妹夫都做出牺牲了,泽尔塔不能太不近人情:“好吧,作为教母,我会负责坚定她的信仰,防止她被魔鬼诱惑。” 谈判就这么算结束了。泽尔塔打着呵欠回房间,艾文夫妇也回房,一路上贝蒂还在为让菲泽塔做女仆的事喋喋不休。 “你傻呀?”回到卧室、确定在餐厅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以后,艾文才开口反驳,“让她做女仆,我们等于花不了多少钱,就可以多一个佣人。而且看马修的样子,他一定会替菲泽塔保管他得到的那份钱,等她长大后再还给她。别忘了我们还有个儿子。阿什利是个傻子,我们不能指望他能娶到什么好姑娘,不过他不知道什么异教徒不异教徒,现在先让他们开始接触,培养感情,菲泽塔长大以后,让她嫁给阿什利,马修的得到的那份遗产做她的嫁妆,最后还是归我们。” “哦,亲爱的艾文,你永远无法想象我是多么爱你。”贝蒂想吻他,却被冷冷地推开。 “我原本是想收养她做养女,那样钱就都是我们的了,就算菲泽塔长大后想要回来,只要让她嫁给阿什利,就一分钱也休想拿走只有阿什利不会嫌弃她有一个异教徒母亲,还是个哑巴,她别无选择。都是你,和我唱反调,让你的老姑娘姐姐有机可趁,这下到手的只剩三分之一了。” “对不起,亲爱的,我没想到” “好了好了,我也不是不知道你蠢。以后哪怕装也要装得对她好些,接着我们就只有祈祷你的老姑娘姐姐早点死,而且别遇到哪个不长眼的男人娶她、让她生下孩子。” “我全听你的。” 艾玛以为人都走了,把门推开一条小缝,只看到马修还没有离开座位,昏暗的烛光映着他一脸疲惫地仰瘫在椅子上:“对不起,菲兹,你爸爸留下的一切都该是你的。是叔叔没用,只能帮你留住一点算一点。” 蜡烛即将燃尽,火光越来越小。菲泽塔面无表情,似乎还不明白在刚才的会议上,亲戚们已经瓜分完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尼古拉斯,这笔钱中的每一分我都会花在菲兹身上,我向你发誓。” 最后一点火光终于熄灭。 第155章 没有尾巴的人鱼(7) 生在平民家是不幸,生在贵族家也未必有多幸运。 多塞特侯爵是英国王室都铎家族的少数近亲之一,拥有多塞特郡的侯爵封地,身份显赫,可有谁知道一个六岁半的孩子曾经差点害得侯爵家天翻地覆。 事情发生的这天,多塞特侯爵与近侍康拉德外出狩猎归来,就看见一个男孩被门卫扔出门外,正好摔在一个泥潭里。 康拉德的马受了惊,差点一蹄子踩在男孩的手上,幸亏康拉德骑术高超,拉着缰绳让马用后腿站立倒退了几步,才没踩伤他。 马一站稳,康拉德立刻跳下来看孩子有没有受伤:“孩子,你是谁?到侯爵府来干什么?”男孩穿着满是补丁的粗布衣服,应该是一般的平民,康拉德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一个平民孩子会找到侯爵府来。他用弹弓打下的鸟掉进侯爵府了。 “我要见多塞特侯爵。”小男孩语出惊人。 “你是什么身份?也配见侯爵?”多塞特侯爵骑在高头大马上趾高气扬。 “我妈妈说多塞特侯爵是我爸爸。” 侯爵的脸色变得煞白,不承认也不否认。康拉德看出侯爵为难,知道有些话不能当着门卫的面说:“这孩子受伤了。大人,能不能先带他进去处理一下伤口?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侯爵求之不得,匆匆回府。 康拉德带着孩子下去梳洗,侯爵在书房来回踱步,考虑拿这个孩子怎么办,突然书房的门打开:“爸爸!” 侯爵一个激灵之后才发现叫他“爸爸”的是一个女孩的声音:“简。” 侯爵小姐的保姆一脸无奈地陪着小姐进来:“对不起,大人,简小姐坚持要来,我拦不住她。” “没关系。”多塞特侯爵抱起简,“哦,我可爱的简,找爸爸有什么事?” 温柔娴静的侯爵小姐聪明漂亮,而且异常好学,是侯爵夫妇的掌上明珠,更难得的是她在身份显赫的父母宠爱下,依然是个乖巧善良的孩子。 “爸爸。”简吻了吻父亲的脸颊,“弟弟呢?” “什么弟弟?”侯爵和夫人的孩子除了八岁的简以外,只有四岁的凯瑟琳,简没有兄弟。 “来家里找您的弟弟啊。我听侍女说了,原来我有个弟弟。”简还太小,根本不知道私生子女对贵族家庭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以后可以多一个人陪她玩了。 “别听她们瞎说,你那些侍女就会嚼舌根子,爸爸给你换一批。” 简的眼神中满是掩不住的失望。 “简,我的乖宝贝,柏拉图的那些书你读了多少了?哦,对了,爸爸很久没听到你弹琴了。去为爸爸弹一曲好吗?” 可惜侯爵还没来得及哄走女儿,康拉德已经把男孩带回来。 “你就是我的弟弟吗?”简从父亲身边跑开,去看她的新玩伴。小弟弟长得比她的娃娃还漂亮,只是一双钢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可简不在乎:“你叫什么名字?” “范。” “是你妈妈给你起的名字吗?我叫简,是你的姐姐。你还有个妹妹,叫凯瑟琳。妈妈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出生了,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表情冷淡的男孩稍稍抬起眼:“你是侯爵的女儿?你爸爸肯认我吗?” “爸爸”简不肯放开新弟弟,嘟着嘴看着侯爵。如果她要的是一件新衣服或者新玩具,侯爵肯定二话不说就给她,可她是要他认下与情人生的私生子。 “简小姐,”康拉德有些尴尬地稍稍拉开两个孩子之间的距离,“我们还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不是大人的儿子。” “可他长得和爸爸很像。”童言无忌,根本不管大人们怎么想。 “谁长得和爸爸很像?” 看到挺着肚子推门进来的侯爵夫人,侯爵只觉得心跳都快停止了。康拉德和简的保姆都恭敬地让到一边行礼,顺便拉了一把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的范。只有简高兴地跑过去:“妈妈,我有弟弟了。让爸爸认他好吗?我想要个弟弟。” “亲爱的,你的拉丁语翻译功课做完了吗?”侯爵夫人三言两语就把女儿连同保姆一起打发走,关上门后,就收起对女儿的慈爱笑容,捏着范的下巴他抬起头,“弟弟?长得还真像呢。”指甲一直掐进他的肉里,勇敢的孩子一声不吭。 侯爵的背上直冒冷汗。多塞特侯爵夫人弗朗西斯?布兰登的父亲是萨福克公爵查理?布兰登,母亲是亨利八世的亲妹妹玛丽公主,娘家的地位远比夫家显赫,丈夫即使贵为侯爵,在夫人面前,也得矮上三分。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说!” “我妈妈说我爸爸是多塞特侯爵亨利?格雷。” 侯爵夫人眯缝起眼睛:“你妈妈是谁?” “安妮。” “安妮?怎么都叫这个名字?她该不会姓博林吧。”a。 “姓普兰。” “我没问你。”侯爵夫人顺手甩了孩子一个耳光,“亲爱的老爷,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弗朗西斯,我发誓,我从来不认识什么安妮?普兰。” 夫人咄咄人,侯爵百口莫辩,争论很快就演变成争吵。 康拉德蹲下来,扮过范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你妈妈叫安妮?普兰?哪个安妮?普兰?” “她以前是侯爵府的洗衣妇。” 想不到康拉德一把抱住他:“我的儿子,我早该认出你的,你有一双和你妈妈一样的眼睛。” “你的孩子?”侯爵与夫人都没想到康拉德会这么说,一下子停下来。 “对不起,大人。我一直爱慕安妮?普兰,可她心里只有您,哪怕明知道您已经有出身高贵的夫人,而且以她的低微身份,根本高攀不上您。是我按耐不住,才冒充您的身份和她我没想到会给您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范是我的孩子。” 侯爵拉了把椅子过来,几乎是瘫倒在上面:“康拉德,我自认为一直待你不薄,你你居然” 康拉德连忙跪下:“是我对不起大人的赏识,请您责罚。” “算了吧。”侯爵夫人发话,“你们父子能相认是件喜事,看在你一直以来忠于职守的份上,这件事到此为止。康拉德,既然认下了儿子,你可得好好地照顾‘你的’儿子。” “是,谢谢夫人。”康拉德轻轻拉过范,“范,向大人和夫人道歉,你可给他们惹了大麻烦。” 冷漠的钢蓝色眼睛转向康拉德:“你才是我爸爸?” “是啊。”康拉德蹲下来看着他,“你的爸爸叫塞德里克?康拉德,记住了?第一次见到爸爸,高兴吗?” 想不到孩子狠狠地啐了他一口:“我恨你!都是你,妈妈走在大街上都要被人戳脊梁。别人都说我是没有爸爸的野种。妈妈只有一个人,还要养活我,靠给别人洗衣服来养家,男主人都欺负她,还要说她下贱、假正经。妈妈头发都熬白了,常常一个人躲起来哭,可一直不肯说出我爸爸是谁,一直到病死前才告诉我。我才不要你这种爸爸!我是来告诉你,我恨你,我一辈子都会诅咒你的灵魂下地狱!”说完就跑出去。 康拉德被孩子的连环炮轰晕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范!” “去吧去吧,”侯爵挥挥手,“好不容易父子团圆,小孩一个人乱跑很容易出事。去追吧。” “谢谢您,大人。” 侯爵府很大,绕来绕去,却还是在一个地方打转。范跑了半天都没能跑出去,康拉德很快就找到他,从背后一把抱起迷路的孩子:“范,已经找到爸爸了,你还要去哪儿?” “你不要妈妈,我也不要你!”即使被抱起来双脚腾空,范也不停止反抗。 “孩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妈妈怀上了你,不知道你们过得那么苦,不然我早就去找你们回来了。给爸爸一个机会,我会好好补偿以前欠你的一切。你有爸爸,要是以后再有人敢叫你野种,你就告诉他们,你爸爸是侯爵府的侍卫长,如果他们敢欺负你,他就打烂他们的。你妈妈葬在哪儿?我们得找个时候去看看她,爸爸有很多话要对她说。” 范渐渐停止挣扎,终于回过头:“爸爸” “乖孩子。”康拉德用力地亲了亲他的脸颊,“去向大人和夫人道个歉,你刚才在他们面前太失礼了。” 一场风波总算以能让所有人满意的方法平息。 注释:a.多塞特侯爵夫人弗朗西斯?布兰登与亨利八世的发妻阿拉贡的凯瑟琳以及表姐玛丽一世关系亲密,亨利八世为了迎娶安妮?博林,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离婚,并将玛丽公主贬为私生女,因此多塞特侯爵夫人与玛丽一世一样,对安妮?博林无甚好感。 第156章 没有尾巴的人鱼(8) 谁都看得出来康拉德是替主人冒认私生子,只有两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信以为真。知道范不是她的弟弟以后,简非常失望,依然坚持要范叫她“姐姐”或者“简”而不是“小姐”让范颇为难。好在为难了不到一年,简就按照当时贵族间的惯例,被送到亨利八世的最后一任妻子凯瑟琳?帕尔王后身边受监护,学习社交礼仪。尽管康拉德出面认了范,侯爵夫人却感觉到范对她和她的女儿是个莫大的威胁,侯爵夫人仅有的两个孩子简和凯瑟琳都是女孩,范虽然是个私生子,却在性别上占尽优势,从来不给范好脸色。范对侯爵夫人的虐待都默默地忍了,上帝却替他狠狠地惩罚了这个恶毒的女人。侯爵夫人生怕范会威胁到她的地位,满心希望肚子里的孩子能是个男孩,可偏偏又是个女儿,而且这位玛丽?格雷小姐还是个天生驼背的侏儒。 1547年1月,亨利八世驾崩,年仅十岁的爱德华六世继位。年幼无知的君主极容易沦为权臣为实现自己的野心而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棋子,为了防止这一情况发生,亨利八世一反惯例,把爱德华未成年时的监护权交给一群枢密大臣,而不是某一位摄政,以便让他们互相牵制。做法确实有先见之明,可惜的是死人的遗嘱活人总能变通。爱德华六世的大舅舅爱德华?西摩提出要当国王外甥的监护人,于是变成了萨默赛特公爵并摄政,而先王的遗嘱成了废纸。 亨利八世死后,他的遗孀凯瑟琳王太后下嫁给萨默赛特公爵的弟弟托马斯?西摩,之后不到两年就死于产褥热。托马斯?西摩付给多塞特侯爵夫妇两千英镑,换取简的监护权,筹划将来把她嫁给与她同龄的爱德华六世,但他不久就因为冒犯国王和摄政被杀。简重新回到父母身边。同时英国的政权之争出现新的变化萨默赛特公爵倒台,诺森伯兰公爵约翰?达德利粉墨登场,可至此为止,侯爵府上的四个孩子还没意识到这些变化将对他们的命运产生什么影响,依然在各自的生活环境中渐渐长大。 年幼的国王也在宫廷中渐渐长大。 爱德华六世自幼体弱多病,好不容易撑到十五岁,又患上在当时是不治之症的肺痨,眼看将不久于人世。根据亨利八世的遗嘱,如果爱德华未及大婚生子即弃世,则由其长姐玛丽公主继位,第二顺位继承人是她的二姐伊丽莎白公主,第三位是多塞特侯爵夫人弗朗西斯?格雷,第四位便是多塞特侯爵的长女简?格雷。眼看着爱德华的病情日重,玛丽公主继位成为女王将成为定局,诺森伯兰公爵也一天比一天寝食难安玛丽公主已经是个三十七岁的中年女人,不可能像只有十五岁而且被病魔折磨得无心打理朝政的爱德华一样做他手里的傀儡,势必会让他失去手中所有的权利。而信仰是个更严重的问题。宗教战争向来残酷,一旦其卷入政权之争中,无异于火上浇油。玛丽一直是坚定的天主教徒,一旦她坐上女王的宝座,诺森伯兰公爵极可能因为自己的新教信仰被砍头。 作为一个有经验的政客,诺森伯兰公爵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制定了一个计划,并慢慢付诸行动。 就这样,简突然被告知要和诺森伯兰公爵的儿子基尔福德?达德利结婚。 “不!我反对!我不会答应!”向来温顺的简反应异常激烈,“我已经答应嫁给赫特福德勋爵,不会嫁给别的任何人。” “亲爱的,为什么?”侯爵夫人表示不解,“基尔福德是个优秀的年轻人,难道爸爸妈妈还会害你?” “那赫特福德勋爵怎么办?我已经答应了要嫁给他。” “你和他订婚了吗?”侯爵明知故问。 “没有订婚,就等于没有答应嫁给他,你嫁给别的人,也无可厚非。” “可是可是”简想了很久才想到另一个借口,“可是我的学业还没完成,我不想因为结婚而影响我的学业。” “亲爱的,这点你完全不用担心。”知女莫如母,侯爵夫人早就想到她会拿学业做借口,而且已经和准亲家商量过,“诺森伯兰公爵已经答应,你结婚以后还可以住在自己家里,学业不会中断。” 是不是只要她肯和基尔福德?达德利结婚,诺森伯兰公爵什么都会答应。 “我”简叹了口气,“事情太突然了,请给我几天时间考虑。” 侯爵和夫人没有反对。 侯爵夫妇忙着讨论简的婚事,把周围的下人都打发走,康拉德正好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带范除去钓鱼。五月的阳光很温暖,把河边的风也晒得暖洋洋的。两匹骏马在不远处啃着青草,钓竿插在河边的泥土里,浮标随波浪轻柔地起伏。康拉德躺在树荫下打盹,树叶的缝隙间漏下的阳光把他的几丝白发照得如同白银般闪闪发光,经过岁月洗礼留下的细微皱纹给他添加了一份厚重的沧桑感。七年了,当年大闹侯爵府的莽孩子已经长成英挺不凡的美少年,康拉德的白发和皱纹都凝成他精湛的武艺,现在范也是侯爵府的侍卫。波光粼粼的小河像撒了一层碎金,反光照亮河边少年稚气未脱的脸。范的表情冷漠依然,话也很少,像是一座会走动的俊美雕像,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已经比以前柔和了很多。 河边的少年抬起头:“简小姐。您怎么来了?” 简提着用料华贵的裙子,鞋上沾着泥,小心地踩在河边松软的泥土上。她是一路走过来的,呼吸还有些急促,脸颊泛着可爱的桃红色:“范,终于找到你了。” 康拉德发出轻微的鼾声。 范看了看他,把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简小点声,扶她到离河比较远的地方,不会打扰康拉德,而且地面比较硬,简站起来可以轻松些。 “范,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除了你以外,我都不知道能和谁商量。我到底该怎么办?” 范听得一头雾水:“怎么了,简小姐?” “爸爸妈妈要我嫁给诺森伯兰公爵的儿子,可我已经答应嫁给赫特福德勋爵。” “您很爱他吗?爱赫特福德勋爵。” “不,说不上。如果是别的什么人,我或许还可以接受,可他们要我嫁的偏偏是诺森伯兰公爵的儿子。” “公爵怎么了?” “我讨厌他,讨厌他的家人,讨厌和他有关的一切” 小侍卫不声不响地听侯爵小姐大肆指责诺森伯兰公爵如何玩弄权政、如何利用年幼的国王为他自己谋利、被利用的爱德华国王如何可怜,插不上话的原因主要是他根本不懂政治,完全听不懂简在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简才说到结婚的正题:“看样子,基尔福德非娶我不可,诺森伯兰公爵甚至同意我结婚后还可以住在自己家里,相信就算我提出别的什么要求,他也会一样答应,只要我能嫁给他儿子。” “或许坏的只是诺森伯兰公爵,他儿子可能是个好人。” “我也希望这样。我知道我对达德利一家的反感是因为对诺森伯兰公爵的厌恶产生的偏见,我也不想违抗爸爸妈意愿,可万一他和他父亲一样怎么办?” 为主人排忧解难也是侍卫的职责。“简小姐,要么我先去结识基尔福德?达德利先生,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再做决定?” “真的吗?范,你真好。”简一把抱住还没她高的小侍卫,“你要是真的是我的弟弟就好了。” “简小姐”范窘得脸通红,一脱离简的怀抱,就忙不迭牵马送她回去。等他重新回到河边的时候,看见康拉德已经在收钓竿。 “爸爸,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和简小姐说话的时候。” “你都听见了?” “是你们说得太大声了。”康拉德停下手上的活,“范,我不得不提醒你注意身份。我们只是侍卫,是下人。侯爵小姐连要不要结婚都要找你商量,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知道了,爸爸,以后我会注意的。” “还有,侯爵的决定不是我们有资格左右的,基尔福德?达德利必须是个值得简小姐下嫁的好青年,明白了吗?” 范点头。 “简小姐结婚后,你也不能再和她走得太近。她只把你当弟弟,可别人会说闲话。你是大孩子了。”说归说,康拉德还是习惯性地去捏范的脸。 “爸” 康拉德终于放手:“走,我们回家去。” 简服从了,在五月底嫁给了基尔福德?达德利。 幸好基尔福德很争气地是个不错的人,诺森伯兰公爵也信守承诺,依然让简住在侯爵府,可惜她的学业还是因为怀孕不得不中止。孩子无疑会使靠联姻建立起来的关系变得更加稳固,得知简怀孕以后,诺森伯兰公爵便迫不及待地送她去切尔西庄园休养,简在那里顺利诞下一个健康的男婴。这个孩子会成为一个重量级的筹码,孩子的祖父别有用心地给他起名为爱德华?达德利明面上的意思是为了向爱德华六世致敬,实际上的意思是为了取代爱德华六世而出生。 另一个爱德华的生命确实正在殒落。 第157章 没有尾巴的人鱼(9) 国王的寝宫里,窗外明媚的阳光照不进房间里巨大的床上镶金边的丝绒帷幔。侍女们在周围忙碌,伺候床上躺着的少年。少年瘦小的身材与床简直不成比例,让人不由得担心床上的羽绒被都会把他活活压死,苍白的皮肤几乎和他穿的丝绸睡衣一样颜色,空洞的眼睛望着头顶上的帷幔。王宫再大、再漂亮,他的身体状况也只允许他待在这一个房间,整天躺在床上面对从早上睁眼到晚上闭眼都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景色。房间里的一切他早就看腻了,连绑帷幔的带子上的流苏有几根,他都已经翻来覆去地数过好几遍。病一天比一天重,他也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再在乎。看到的是丝绒坐垫包金的桌椅,墙上手工编织出十字军东征图案的壁毯,还是用料考究却颜色单调的帷幔内层,围着他的是年轻漂亮的侍女,还是古板的医生,或者虚伪的贵族,对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而言,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堂堂一国之君就这么被扔在寝宫里,像一个残旧了的木偶,只有剧烈的咳嗽声还在不甘心地提醒别人他还活着,能让他们抢得头破血流的王冠还在他手里。 “陛下,诺森伯兰公爵求见。” 爱德华咳得没法说话,只能用点头表示同意。 “陛下。”诺森伯兰公爵进来后跪下吻了吻国王伸在被子外面的手,“今天您的身体是否感觉好些?” 等死的人身体能好吗?爱德华明白这不过是客套的问候,也想客套地回答两句,可不等他说话,剧烈的咳嗽已经把他的病情和盘托出。 “陛下,看到您这样,我是真难过。” 爱德华咳得什么话都不能说。 诺森伯兰公爵出于礼貌等了一会儿,确定他实在没法回答以后,才继续说下去:“陛下,尽管万分不情愿,我还是不得不说,您得考虑您的王位继承问题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万一您还没来得及立下继承人,就回到上帝身边,王位之争必将引起一场腥风血雨。您是位圣明的君主,一定不愿意看到英国因此变得动荡不安。” 爱德华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按照先王的遗嘱,如果陛下未能及大婚生子便弃世,上帝呀,我们是多么希望能看到您迎娶一位高贵的王后,诞下继承人,可惜一切都不可能了,您的长姐玛丽公主将继承您的王位。” 既然是先王的遗嘱,爱德华没意见。 “可是陛下,玛丽公主是个天主教徒。自从英明的先王将新教立为英国的国教后,全欧洲的新教徒都把英国当成躲避宗教迫害的避难所,从各个国家投奔而来。玛丽公主是天主教的坚定信徒,认为新教是异端邪说,一旦她成为女王,一定会对广大新教徒大开杀戒,这对国家的稳定繁荣很不利。” 貌似有道理。 “而且您应该还记得,先王是为了废黜玛丽公主的母亲阿拉贡的凯瑟琳王后、迎娶安妮?博林王后,才立新教为国教,玛丽公主痛恨安妮?博林王后和她的女儿,也就是您最喜爱的二姐伊丽莎白公主。” 爱德华苍白却平静的面容起了点波澜。 诺森伯兰公爵也平静地扔下能压垮国王的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两位公主本来就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和信仰问题不太和睦,都是温柔的伊丽莎白公主在一味迁就玛丽公主,如果玛丽公主登上王位,恐怕会对伊丽莎白公主下毒手。” “不!伊丽莎白咳咳咳不咳咳不能咳咳咳不能让玛丽咳咳咳不能咳咳”一激动,爱德华咳得更厉害了。玛丽比弟妹年长很多,和他们也不太亲密,而伊丽莎白只比爱德华大三岁,姐弟俩感情极好,爱德华不能无视伊丽莎白可能面对的危险。 “您是说不能让玛丽公主继承王位?” 爱德华一面点头,一面还咳得很辛苦。 诺森伯兰公爵知道自己摸到国王的软肋了:“陛下英明。立一个信仰新教的继承人,对英国更有利。可是陛下,按照先王的遗嘱” “我是国王!咳咳咳”咳嗽把爱德华的气势吞了一半,“你一定有办法。” 诺森伯兰公爵假装思考了一会儿:“臣斗胆献计。” “说。” “先王虽然承认玛丽公主的继承权,但没有否认她私生女的身份,您可以以此为借口,剥夺她的继承权。可遗憾的是伊丽莎白公主也处于相同的境地,您不可能只剥夺玛丽公主一个人的继承权,直接让伊丽莎白公主继位。” “没别的办法吗?”如果伊丽莎白能继承王位该多好,爱德华想。 “恐怕没有。玛丽公主的生母是西班牙公主,而伊丽莎白公主的生母仅仅是一个骑士的女儿,论血统,玛丽公主更胜于伊丽莎白公主,私生女的身份是玛丽公主唯一的弱点。要阻止玛丽公主登上王位,唯有宣布私生女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同时剥夺玛丽公主和伊丽莎白公主的继承权。”能一箭双雕,诺森伯兰公爵当然不会傻到只去掉一个对手,“万幸的是按照先王的遗嘱,两位公主之后的第三、第四顺位继承人是您的表姐多塞特侯爵夫人弗朗西斯?格雷和她的女儿简?格雷郡主。多塞特侯爵一家都是虔诚的新教徒,多塞特侯爵给长女起名为简,就是为了向您的母亲简?西摩王后致敬,简也给她的儿子起了您的名字,多塞特侯爵一家对王室可谓忠心不二。如果多塞特侯爵夫人或者简?格雷郡主继位,肯定会善待伊丽莎白公主,也会受到人民的尊敬和爱戴。” 看来这是保护伊丽莎白的唯一方法,爱德华同意了。 “陛下,您同意取消玛丽公主和伊丽莎白公主的继承权,让多塞特侯爵夫人和简?格雷郡主成为第一和第二顺位继承人吗?” 爱德华点头。 “陛下英明,先王的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会感到欣慰。您要召见多塞特侯爵夫人吗?” 一经国王同意,多塞特侯爵夫人随即被召到国王的寝宫。 诺森伯兰公爵大概和她说了国王的决定。 “陛下,我感到万分荣幸,但是我愿把第一继承人的位置让给我的女儿简。先王一直在极力避免让女人登上王位,我们应该继承他的遗志。简已经有一个男性继承人了,虽然违背先王的遗嘱、立只有两个月大的小爱德华?达德利为第一继承人,难免会惹来非议,但是您可以先让孩子的母亲继承王位,等小爱德华长大、有能力震慑群臣以后,简就可以让位给她,英国又可以有男性君主了。愿他能继承您的智慧和英明,成为和您一样伟大的君主。” “你愿意发誓吗?” 侯爵夫人跪在国王的病床前:“我向上帝发誓。” 简由凯瑟琳?帕尔王后监护的时候,爱德华见过她,确实是个善良的姑娘。伊丽莎白安全了,而且用不了几年,英国就又可以有一位国王,爱德华欣然在立简?格雷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的文件上签字。 “陛下圣明,您必将名垂青史。” 爱德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背过身时没看到诺森伯兰公爵和多塞特侯爵夫人相视而笑。 第158章 没有尾巴的人鱼(10) 立简?格雷为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命令发布下来,枢密院议员们立刻就看出了诺森伯兰公爵的真正意图,并不支持他,可都因为害怕而保持沉默。简本人对诺森伯兰公爵的阴谋却一无所知,只知道国王病重,并且会对身为第四顺位继承人的她作一些安排,她需要为爱德华可能为她安排的计划而“做好准备” 1553年7月5日,爱德华六世驾崩。诺森伯兰公爵得先做好所有的前期准备工作,让简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9日才得到消息。 生产过后,简的身体一直没有恢复,依然留在切尔西庄园休养,直到有一天,诺森伯兰公爵派人来接她。 “我们要去哪儿?”简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产后尚未复原的健康状况引起的错觉。 来人只说是诺森伯兰公爵打算给她一个惊喜,几乎是着简坐上外面的马车,车子一路颠簸,驶向诺森伯兰公爵在泰晤士河边的宅邸西昂庄园。 穿过漂亮的铁艺大门,马车驶进豪华的庄园。简被扶下车,引进奢华的大厅,吃惊地发现大厅里有很多人,而且所有人都向她行礼。 “上帝带走了仁慈的爱德华国王。”诺森伯兰公爵站在大厅中央宣布,微秃的头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好像要把太阳的光辉都比下去,“但是他赐给了英国伟大的简?格雷女王。赞美主,女王万岁!” “女王万岁!”周围的人跟着欢呼。 可怜的简在一片欢呼声中吓得当场晕倒。 “不,王位不属于我,也不能使我高兴。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简醒来之后就不断念叨,可她没有权利决定是否接受。 次日,简就被用船沿泰晤士河送往伦敦塔她要在白塔行加冕礼。英国的历史上从来不曾有过女性统治者,两边的河岸上挤满了好奇的民众,想要看一眼他们娇小的女王。简坐在用彩带装饰得美轮美奂的游船上,身着华服,可脸色惨白,与其说像有勇气第一个登上王位的女人,不如说更像军队押送下的囚犯。 伦敦塔建筑群是伦敦最着名的建筑之一,十二世纪起,历代国王就在这里修建王宫、教堂,讽刺的是伦敦塔中的血塔就是囚禁政治犯的死牢,亨利八世的第二任妻子安妮?博林和第五任妻子凯瑟琳?霍华德就是在这里掉了脑袋。在加冕典礼上,简带着绝望的表情接受王冠,仿佛她走向的不是白塔里的王位,而是血塔里的断头台,准备赴两位王后的后尘。 新女王刚登基,下面的人都着急献殷勤,简登基的第二天,王家司库威廉?保勒就拿来王冠请她试戴。 “拿回去!”简出人意料地对王冠和保勒送来的其他珠宝看都不看,“这些东西不属于我,我不要看。” 看来女王不愿继位的传言是真的,无奈保勒不过是听命行事:“陛下,您必须大胆地接受它,很快我还会给您的丈夫带来另一顶。” “给她的丈夫”?通过简让基尔福德成为英国国王,原来这才是诺森伯兰公爵的真正目的。不,她不会让他得逞。“召集枢密院的议员,现在!马上!” 枢密院的议员们应召匆匆赶来,女王当众宣布她不会使丈夫成为国王,而只封他为公爵。于是散会后匆匆赶来的就成了诺森伯兰公爵夫妇和基尔福德?达德利。 简在育婴室里陪着小爱德华。给小王子准备的摇篮比原来的舒服多了,小爱德华很满足,睡着了还咋着嘴,不知梦见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摇篮外的大人们在争什么、抢什么、担心什么,都不关他的事。在摇篮外默默流泪的母亲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和他一样,每天吃饱喝足,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诺森伯兰公爵直接闯进房间。 “为什么基尔福德是你的丈夫!为什么你不让他当国王?难道你以为你一个女人有能力坐在宝座上治理国家吗?”诺森伯兰公爵气急败坏。简向来恭顺,他一度以为她会是个听话的棋子,会让他的计划顺利进行,想不到她一句话就毁了他的整个计划。 小爱德华被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惊醒,吓得大哭。 “你吓着孩子了。”公爵夫人拉了拉丈夫,到摇篮边抱起孩子轻轻哄拍,“宝宝乖,不怕不怕,爷爷不是在说你。都是你妈妈,不知好歹,不然爷爷就不会生气了。” 爱德华在祖母的安抚中渐渐平静下来。 “你妈妈不让你爸爸当国王,以后大概也不会让你继承王位。可怜的孩子,我们不要她了,好吗?我的小爱德华,总有一天,你会成为爱德华七世。” 小爱德华听不懂,只觉得祖母的怀抱还可以凑合睡个回笼觉,很快又打起满足的小呼噜。 可是在简看来,就好像是孩子已经答应祖母要抛弃母亲:“把孩子还给我!” 公爵夫人抱着孩子退了一步,诺森伯兰公爵抓住简细瘦的胳膊,不让她再靠近:“你不就是不想让王冠落进我们家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别忘了,姓达德利的不只是基尔福德,还有你的儿子爱德华,以及你以后生的每一个孩子。你可以不让你的丈夫当国王,难道还打算拒绝传位给儿子?” 公爵夫人这才“大方”地把孩子放回简怀里:“抱好了,你抱的可是爱德华七世,‘简王太后’。我多么想早点看到小爱德华登基,亲爱的约翰a,你说我能活到那么久吗?” “当然了,亲爱的,”公爵吻了吻公爵夫人的额角,“你可是英国国王的祖母,一定会长命百岁。” “我看我们能活到爱德华满周岁,就该感谢上帝了。”简紧紧地搂着孩子,生怕再被人抢去,“王位不是我的,它属于玛丽公主,我得到了属于她的王位,她不会放过我们。” “原来你是担心玛丽公主。”基尔福德温柔地搂住简,“不用怕,她不过是一个坏脾气的老姑娘,爸爸已经派罗伯特b去逮捕她,她威胁不到我们的安全。不论你是否把王位让给我,以后它都属于我们的小爱德华,你又何必计较,闹得大家不开心?” “‘玛丽公主’?哈!‘玛丽女王’?哈哈!别逗我笑了。我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她做回‘玛丽小姐’,就像她刚沦为私生女时一样。她不过是个私生的野种、一个坏脾气的老姑娘。抓到她以后,我要把她关起来,让她永不见天日!”诺森伯兰公爵挥舞着拳头,好像他面前就是傲慢的老公主,而不是娇小柔弱的儿媳。 简对他们过分的乐观只有叹息。 注释:a.诺森伯兰公爵的全名是约翰?达德利。 b.罗伯特?达德利:诺森伯兰公爵的另一个儿子。 第159章 没有尾巴的人鱼(11) 正如简所担心的,玛丽早已在支持者的帮助下先一步逃走,罗伯特?达德利扑了个空。玛丽还捎信来,要求简放弃王位,否则她就要用武力夺回。简是多么希望她能放弃,可诺森伯兰公爵不会答应,基尔福德也抱着和父亲一样的看法。如今唯一会听她倾诉的只剩她自己的父母多塞特侯爵夫妇诺森伯兰公爵沉浸在自以为已经到手的王位和建立“达德利王朝”的美梦中,可多塞特侯爵夫妇却清楚地看到诺森伯兰公爵貌似一手遮天,其实已经树敌太多,而且这些敌人会成为玛丽的支持者。如今玛丽逃走,他们不得不为宝贝女儿担心。 “都是你这老糊涂,选亲家也不会好好挑挑,我们根本就不该让简嫁给达德利家的孩子。”侯爵夫人跟在丈夫后面喋喋不休,“多好的一个孩子,多聪明、多好学,还那么听话原本还可以养尊处优,现在连命都要没了。” “是谁屁颠屁颠地跑去先王跟前让他立简为继承人的?”侯爵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救救我们可怜的简了吗?”侯爵夫人双手掩面,“我可怜的孩子” “没有!除非玛丽被捕,或者简把王位让给别人。可现在谁都不肯接的烫手山芋,诺森伯兰公爵还当宝贝似地死拽着不放。”现在的问题就是抓不到玛丽,诺森伯兰公爵也不会让别人接手王位,想到眼前的窘境,多塞特侯爵几乎气绝。 侯爵夫人想了想,突然有主意了:“如果简是传位给我们家的另一个孩子,诺森伯兰公爵应该不会反对。” “你打算让简传位给凯瑟琳还是玛丽?”女人果然是愚蠢的生物,侯爵无法想象侯爵夫人的“好主意”居然是牺牲小女儿去救大女儿,“无缘无故传位给妹妹,摆明了是想找替死鬼逃避责任。凯瑟琳和玛丽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了,就算简真的传位,她们也不会答应。” “你不是还有个杂种儿子吗?”心情放松下来,侯爵夫人才发现旁边有女仆送来的茶,尽管已经凉了,她还是很有兴趣尝尝。 “范?”侯爵慌了,“他是康拉德的儿子。”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范?”想不到冷掉的茶也别有风味,侯爵夫人浮起一丝微笑,不知是欣赏茶,还是欣赏束手无策的丈夫。 侯爵确实无言以对。 “康拉德是为你遮丑,才冒认你的杂种儿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可怜的家伙鞍前马后地伺候你不说,还得替你养儿子,他的忠心倒是真的令我吃惊。看在小杂种不贪图身份的份上,我容许他住在我们家,让你们父子可以天天见面。我对他如此宽容,现在他也该报答我了。” “可是可是”侯爵毕竟是范的亲生父亲,总是不忍,“可是范不是你的孩子,他和王室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根本没资格继承王位。” “说得也是。”侯爵夫人想了想,“那就让他做我的私生子。他的父亲么选康拉德的话,他会不会比较容易接受?唔对!他是我和侍卫生的私生子,但怎么说也是个男孩,只是因为私生子的身份,先王并不知道他还有个表外甥。如今他站出来,要求要回本该属于他的王位。是不是差不多了?” “弗朗西斯,你疯了吗?‘你和侍卫的私生子’,宫廷里的贵妇们会活活笑死你。你就一点不顾你自己的名节?就算你不要你自己的脸,我还要脸!” “不要脸地和洗衣妇生下杂种的是谁!”侯爵夫人重重地摔下手里的茶杯,杯子里的茶都溅到桌子上,“是啊,贵妇人和侍卫偷情会被人耻笑,不像贵族老爷,和侍女偷情都偷出孩子来了,还好意思到处炫耀。名节?名节算什么?和我女儿的命相比,我的名节算什么?你以为贵妇不偷腥?她们只是偷了不说罢了,一群假贞妇!她们要笑就笑吧,最好都笑得断气,她们就能下地狱了。我问心无愧!只要简能活下来,什么名节不名节,我才不在乎!你能理解我身为一个母亲的心情吗?你舍不得和洗衣妇生的杂种,我的女儿身上可都流着你的血,她们就不是你亲生的?要是那个小杂种凑巧能活下来,他就能一步登天,当英国的国王,而我我只求我的简能平安无事”言尽于此,侯爵夫人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范被叫去见侯爵和夫人时,意外地发现夫人的眼睛还有些红。 “孩子,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侯爵想去抱抱他,可范冷冷地倒退一步躲开了:“什么事,大人?”侯爵和夫人好像都有点反常。 为了防止他再躲,侯爵搭住范的肩膀:“范,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我终于说服弗朗西斯接受你作为我们家庭的一员。” 小侍卫完全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正如你妈妈告诉你的,我才是你爸爸。现在你可以回家了,享有和你的身份相配的一切。” 怎么回事?今天出什么事了?范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见范一直没反应,侯爵有些失望:“我的孩子,不愿意叫‘爸爸’吗?” 小侍卫躲得远远的:“大人,您夫人,大人他” “如果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叫我‘妈妈’,像简、凯瑟琳和玛丽一样。” 小侍卫彻底懵了:“什么?”八年了,侯爵夫人从来没有给过范好脸色,显然居然要他称呼自己为“妈妈“ “大人,夫人,你们搞错了。我只是个侍卫。” “你难道真的以为你是康拉德的孩子?”侯爵有些怨恨地回头看了夫人一眼,要不是因为她,康拉德就不用冒认,现在弄得孩子都不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生父,“他怎么可能有你这么优秀的孩子?” “范,你爸爸说得对,康拉德不过是个侍卫,是你爸爸养的一条看门狗。” “不许你侮辱我爸爸!” 侯爵被他冲口而出的话惹恼了:“我才是你爸爸!” 钢蓝色的眼睛冷冷地扫了他一遍,少年菲薄的嘴唇才吐出三个字:“你不配。” “你”侯爵抬手就想打他,“小杂种,少给我不知好歹。” 范冷冷地看了看侯爵高举的手,反而绽开冷酷的笑容:“我也不过是侯爵府的狗,谢谢您提醒我,大人。” “你你给我滚出去!” “是,大人。”范微微欠身,“我先告辞了,夫人。”出去时还不忘带上门。 回去的一路上,小侍卫还在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侍卫,侯爵突然要认他做儿子,夫人居然还不反对,好像一切都乱套了。窗外的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微凉的感觉也让范清醒了一些。刚才的一切就当是一场梦。推开吱嘎作响的木门,老父亲坐在客厅抽着烟等他回来,一头花白的头发在烛光中闪闪发亮,这才是真正的家。 “爸,我回来了。” “回来了?”康拉德从椅子上微微坐起身,“这么晚了,大人叫你去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的。”范脱下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怎么莫名其妙了?”烟抽完了,康拉德把烟斗放在烟灰盒上磕出里面的灰。 “他说我是他儿子。” 磕烟灰的声音突然停下。“他真这么说了?夫人知道吗?” “知道,当时她就在旁边。” “她怎么说?” “她说我也可以叫她‘妈妈’。” 范是当笑话说的,康拉德却扔下烟斗跑过来抓住他的肩膀:“他们真的这么说了?” “说了,态度还相当和蔼,所以我才觉得莫名其妙。” “范,大人终于肯认你了,这是好事啊。” 范被弄得更加莫名:“爸” 想不到忠心耿耿的老侍卫却在他面前跪下:“对不起,小侯爷,骗您叫了我这么多年‘爸爸’。请原谅我一直以来的冒犯。” 范像吃了霹雳一样:“你不是” 昏暗的灯光勾勒出康拉德脸上沧桑的皱纹,都是为他的心,范多希望眼前的人能告诉他,一切不过是个荒唐的梦,可他却看到康拉德坚决地摇头。 “一直以来你都在骗我?” “是。” “保护主人的声誉和保护主人的生命一样,都是侍卫的责任,我实在是出于无奈。夫人的娘家是王亲国戚,大人都不敢轻易触怒她,可她没能生下儿子,如果大人有一个私生子,肯定会威胁到夫人生的三位小姐的地位,所以大人不敢认您,生怕夫人会对您不利。当时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有人站出来冒认。我有幸一直以来蒙受大人的赏识,只能由我出头。夫人看重的是继承权,不是血缘关系,只要您肯承认您不过是侍卫的孩子,她就没有理由加害于您,您也可以有人照顾,而且就算你们父子不能相认,至少住在一起,可以天天见面。现在简小姐成了女王,夫人也变得仁慈多了。恭喜您,小侯爷,您和大人终于可以相认了。” 以前他称之为“父亲”的人如今对他开口闭口都是敬语,实在是别扭得让范感到浑身不自在。“我已经拒绝了他们。” “天哪!我的小傻瓜,为什么要拒绝?” 康拉德抓起外套,亲自送范去见侯爵,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争吵声。 “都是你对他太刻薄,现在孩子都不肯认我了。”是侯爵的声音。 “看,大人还是很关心您的。”康拉德说着就要去敲门。 “我只希望小杂种别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好。”侯爵夫人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和蔼。 康拉德的手顿在半空中。 “你说他会不会是听说了玛丽公主出逃,还写信威胁简,猜到我们是要他做简的替死鬼,才不愿认真正的生父的?对对对,一定是这样,不然谁会傻到拒绝认一个侯爵父亲呢?这没良心的小畜生,简可是一直待他像亲弟弟一样。” 原来是要他当简的替死鬼。康拉德扳住范的肩膀,想悄悄地带他走,范却拿开康拉德的手,直接打开门。 侯爵和夫人被开门声吓了一跳,就看见门外表情冰冷的孩子和惊慌失措的康拉德。 范冷冷地看着仿佛吃了霹雳的侯爵夫妇:“原来是要我替简小姐去死,直接下命令好了,不必骗我说我是大人的私生子。” “范,你真的是我的孩子。” 冰冷的钢蓝色眼睛瞟了侯爵一眼,轻蔑的鼻音毫不留情地浇灭他的满腔热情。 “对,我承认,一直以来都是康拉德在替我履行作为父亲的职责,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多塞特侯爵对着他大吼,“可简始终把你当成亲弟弟,你忍心看着她遭受不幸吗?” “别忘了,她可是听了你的建议以后,才决定嫁给基尔福德。”侯爵夫人就是绝口不提是因为他们夫妇的愚蠢,害得女儿到如此境地。 “我知道。我愿意做简小姐的挡箭牌,不然的话,刚才我在门外听到你们说话时就逃了。” 可养父看不下去:“大人,范也是您的亲生骨肉,您怎么忍心?” 侯爵转过脸去,无言以对。 范却毫不在乎:“保护主人是侍卫的职责。为了简小姐,我愿意。” “谢谢。”侯爵夫人跪下吻范的手,“谢谢你愿意挽回一个母亲破碎的心。” 钢蓝色的眼睛冷冷地俯视跪在地上的女人:“我要怎么做?” “去伦敦塔,要求简让位给你。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你是我和侍卫生的私生子,也是先王的外甥,有王室血统,王位应该是你的。只要把玛丽公主引出来,自会有人逮捕她。如果你能活下来,你就是英国的国王。” “知道了。”范冷冷地抽回自己的手。 “上帝保佑你。只要能救下简,我们愿意出面承认你的贵族血统。” “你没资格代替我妈妈。”范告诉依然跪在地上的侯爵夫人,冰冷的眼睛再转向呆立一旁的侯爵,“你也不配做我爸爸。” “范!”康拉德想叫住他。 范没听任何人的话,径自出去。 “没关系,康拉德。”侯爵夫人站起身,“只要他能去救简,就算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婊子,我也不在意。” 他在意的才不是范对侯爵和夫人无礼。“大人,夫人,失陪。”康拉德微微欠身,一路小跑追出去。 “给简小姐的口信,急事!”侯爵府的门打开,从里面冲出一个骑马的人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跑出一段距离后,范就让马放慢速度。反正不是什么真的急事,没必要把马累坏。天很黑,没有月亮,星星也不多。范手里的马灯照不了多远,不过马很聪明,出了侯爵府,会自己顺着大路走,到岔路口就放慢速度,等主人的指示。 一路上都没遇到人,范也渐渐放松了警惕。走得离侯爵府远了,路旁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来牵住他的马,吓了范一大跳。 “谁”范不假思索地拔剑。 对方仿佛对他的招式了如指掌,很轻松就接下了他的招。 “范,是我。” “爸”范认出熟悉的嗓音,脱口而出之后,才想起他根本不是自己的父亲,“你来干什么?” 康拉德给他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我一辈子的积蓄。”康拉德把袋子硬塞进范的手里,“别去王宫,就算玛丽公主不杀你,大人和夫人也不会让你当国王,你没必要为他们卖命。省着点用,这些钱够你花一阵子。走!逃得远远的,别让任何人知道你和多塞特侯爵有关系。” “那你呢?我不能要!” “拿着!”康拉德捏拢范的手掌,“玛丽公主不会放过简小姐,也不会放过大人和夫人,我得留下保护他们,这些钱我留着也没用。孩子,你还年轻,没必要白白去送死。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范移开马灯,生怕康拉德发现自己眼中的泪光:“你真的不是我爸爸?” “我也希望是。我是真的爱你妈妈。要是安妮?普兰能怀上我的孩子,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我只能骗她和别人生的孩子叫我‘爸爸’来安慰自己。孩子,别拒绝我,让我作为一个父亲最后为你做点事。” “不管给我生命的那个男人是谁,我的爸爸只有你一个。” 康拉德心里一颤,赶紧在马上拍了一巴掌:“行了,别婆婆妈,快走吧。”他也怕范看到自己同样舍不得他,“祝你好运,我的孩子。”直到再也看不见马灯的光以后才默默离去。 第160章 没有尾巴的人鱼(12) 帝王的宝座象征着一个国家至高无上的权力,不管在哪个国家,王位都是每个人做梦都想坐坐的,坐在英国的王位上的女人心情却极度压抑。简见过玛丽公主,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在王位上的每一天都如坐针毡,所幸在英国还有从来不把她当女王的人她的儿子爱德华。只有两个月大的爱德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母亲是不是女王,饿了就哭,不舒服了就吵,心情不好了,再多的侍女、奶妈围着他转,他都不满意,非要妈妈亲自来抱他,他才肯消停,根本不管母亲是不是正戴着王冠处理国家大事。如今唯一不把女王当女王的人是女王唯一的安慰。 “陛下,多塞特侯爵府有人求见。” “是谁?”难得有时间和小爱德华在一起,简实在不愿意被打扰。 “他说他叫范?康拉德。” “范!快让他进来。”结婚以后,简几乎再也没有见过范,他一进门,就直接撞进简的怀抱。 无论多塞特侯爵夫妇对他的态度如何,简一直都是个好姐姐,所以范辜负了康拉德的一片心意,还是来到王宫。范把房间里除了爱德华以外的人都赶出去以后才开口:“简,我是来告诉你,大人认我了。” “范,你是我的弟弟!你真的是!哦,天哪,感谢上帝,这是我半个月以来听到的唯一一件好事。”简没注意到范对多塞特侯爵的称呼依然是冷冰冰的“大人”只注意到他不再称自己为“小姐”“你还没见过爱德华吧?”简拉着范到爱德华的摇篮边,“爱德华,舅舅来看你了。” 舅舅?不认识。爱德华正在考虑另一个很重大的问题他实在躺得无聊了,想踢踢腿,可这样一来,也会踢掉身上很舒服的被子,到底是踢还是不踢?考虑再三后,爱德华用他绝不会辜负祖父期望的头脑作出最明智的决定踢!摇篮边的是妈妈,一定会马上帮他重新盖好,才不像安排给他的侍女,一个个懒得要命,只会在他的摇篮边打瞌睡,非要他哭得声嘶力竭,才会有反应。 在很满足地蹬了蹬腿后,被子掉了,很快又盖回来,不过帮他盖被子的手上的气味好像和妈妈不一样。范的手指无意中蹭到爱德华脸上,想不到小家伙一转头,吮住他的手指。范被吓了一跳。爱德华吮了半天,什么都没吮出来,而且嘴里的这根东西味道还不太好,很不满意地吐掉,然后大哭。 “宝宝乖。饿了吗?”简马上熟练地一边哄孩子,一边给他调加蜂蜜的牛奶。 范在旁边看着她像任何一个刚做母亲不久的女人一样,享受着初为人母的幸福和骄傲,实在不忍心看王冠压断她纤细的脖子:“简,让位给我。” “什么?”简不小心手上用力了点,小爱德华被呛得直咳嗽,弄得母亲一阵手忙脚乱。 “把你的王位让给我。” “范,现在谁拥有王位,谁就是玛丽公主的眼中钉。王位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你让位给我。夫人会说我是她的私生子,也有继承权。一样是私生子,我至少还是个男孩,不会有那么多人反对我,我的胜算会更大一些,而且你就可以安全了。” “不,范,没用的。”简摇头,“玛丽公主是个可怕的人,她认定爱德华国王死后留下的王位应该是她的,就不会放过任何妨碍她登上王位的人,包括我,包括基尔福德,包括我的小爱德华,恐怕连凯瑟琳、玛丽,还有基尔福德的兄弟都会受牵连。你再掺和进来,只会再平添一个牺牲者。” “就没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爱德华吃饱了,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趴在简的肩膀上渐渐睡去。 简无奈地摇头:“范,我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厚道,不过幸亏当初爸爸没有认你,没人知道你也是我们家的孩子,你可以幸免于难。走,逃得远远的,别让任何人知道你和多塞特家有关。” 为了救简,范特意跑到王宫,居然就是为了听她说出和康拉德一样的话,范在心里嘲笑自己。“我难道除了自己逃走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你愿意,确实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做。” 范精神一振:“是什么?” “玛丽公主不会因为爱德华还是个婴儿就放过他,可我实在不忍心看他小小年纪就夭折。”简凝视怀中安睡的小宝贝,“范,你是我的弟弟,我能信任你,对吗?带爱德华走!别让玛丽公主找到他。” “简” “我知道,一个婴儿一定会在逃亡的路上拖累你,可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用别的什么办法救他。”简泪眼婆娑,“范,爱德华是你的外甥,只有你能给他一线生机。” 范扶起简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放心,我会给他的绝不只是一线生机,如果需要的话,我会豁出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 “你答应了?” 范不容置疑地点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把他弄出去。” 简想了想,找来一个大篮子,在里面垫上柔软的织物,再用毯子把孩子裹好放在里面。范拎着篮子掂了掂,挺重的,好在篮子够结实。简却发现另一个问题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孩拎着个大篮子,怎么看都觉得别扭。看来只有扮女装了。简找来一套女仆的衣服,硬着范换上。头巾可以遮住他的短发,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看不出身材,尽管扮女装让范觉得很丢人,为了安全起见,可以理解,可简居然还拿出一堆首饰,硬给他戴上。 “简,我不是圣诞树。”其实范觉得简更像是在打扮新娘。 “没关系,都藏在衣服里面,看不出来的。这些都是我出嫁前买的首饰,没钱的时候可以卖掉。”为什么男孩子没耳洞?她还有一副镶钻石的金耳环可以让他戴走。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范拿起篮子就要走,简还依依不舍:“对不起,爱德华,妈妈什么都给不了你。你以后还会记得妈妈吗?” “我会告诉他,他有一个伟大的母亲。” “谢谢,范。感谢上帝的眷顾,把你赐给我,做我的弟弟。”简狠狠心推开篮子,“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十分钟后,一个“女仆”提着个大篮子出现在伦敦塔的门口。 “女王陛下要我去采购给小王子的东西。”“女仆”给门卫看通行证。 快到交班时间了,门卫粗粗扫了一眼就放行,没注意到“女仆”的嗓音怪了点,拿的篮子大了点,而且居然在半夜出门,说辞也破绽百出。 过关!范在心里松了口气,十分勉强地故作轻松,生怕让人看出篮子其实一点也不轻,打算走远了再骑马,可篮子里的人偏偏不肯配合。 这是什么地方?爱德华心里纳闷。又黑又闷,还晃得厉害,一层层裹在身上的毯子简直是存心想让他出痱子。爱德华觉得很不舒服,而他只懂得一种表示不满的方式大哭。 嘹亮的哭声惊醒了门卫:“小姑娘,篮子里是什么?” 没法解释,走为上策。范卷起舌头打了个呼哨,门卫追了没几步,就听见背后传来马嘶声。一匹骏马从他们的头顶掠过,跑过主人身边都不停。范一手抓着马鞍,直接跳上奔跑中的马背,等追兵慢吞吞地牵马来追时,已经甩开他们一大段距离,可婴儿嘹亮的哭声始终在给追兵指路。 怎么还没人来抱抱他,反而晃得越来越厉害?爱德华不知道自己发出的声音会把小舅舅拖进什么样的险境,只知道如果是以前,只要他使劲哭,就一定会有人来把他从这个又黑又闷又热的地方解救出去。一定是因为别人没听见,才没有人来救他,于是爱德华按照经验,努力地哭得更大声。 “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安静点?”范的剑连同侍卫的装扮都留在了王宫里,手无寸铁,以一敌众与追兵厮杀,还要保护篮子里的婴儿,明显不现实,唯一的方法只有逃。穿裙子骑马还抱着个篮子已经够累了,后面的追兵紧追不舍,偏偏伦敦的街道就像英国人一样中规中矩,只要顺着孩子的哭声,马上就能找到最短的距离追上他们,没法靠错综复杂的街道甩掉追兵。天都快亮了,已经有早起的主妇上街打水,等天完全亮了以后,人会更多,就没法再策马飞驰,可范还是没法和追兵拉开足够逃之夭夭的距离。更糟的是经过一夜的狂奔,马的体力也开始透支,要不是背上背的是两个孩子,恐怕早就累垮了。 “再加把劲,‘杰兰特’。”范给坐骑打气,一边也在迅速地想办法。 前面是口井,周围聚了不少打水的妇女,一看到马飞奔过来,就主动让到两旁,等马跑过去以后,再在背后叫骂两句。如果路上的行人能帮他挡住追兵范有办法了。 “‘杰兰特’,再最后冲一冲就可以休息了。” 马强打精神继续跑。范把所有的追兵都引到身后,跑进一条小路。路两旁都是平民的住宅,为了养家糊口,房子里的人都已经早早起床上街,开始新一天的工作。范打开康拉德给他的钱袋一路飞撒,大把的金币、银币在众人贪婪的目光中闪耀。街上的人立刻开始哄抢落在地上的钱,后面的追兵用马鞭抽他们都没用,等人群好不容易散去,骑马的少年早已不见人影。 终于可以喘口气,篮子里却没声音了。范吓得连忙打开篮子,幸好爱德华只是因为哭得筋疲力尽,终于发现哭对眼前的人没用,打算采取别的措施来表达不满干瞪着他。效果如何还有待观察。 “对不起,爱德华。” 爱德华继续瞪着他。难道他还指望两个月大的孩子会说“没关系”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叫你什么好呢?”范看到旁边卖廉价图书的书摊,《罗宾汉故事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就叫你罗宾吧。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旁边传来吃吃的笑声和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这是谁家的帅小伙子呀?” 范的头巾早就不知被风吹到什么地方去了,十四岁的男孩长相上已经显出阳刚的线条,可他一身女装。路旁的主妇牵着女儿,小姑娘还在偷笑。范真想挖个洞钻下去。赶紧找个地方换掉这身该死的衣服才是当务之急。 第161章 没有尾巴的人鱼(13) 小爱德华不见了!王宫里炸开了锅。诺森伯兰公爵夫妇和多塞特侯爵夫妇都赶来质问简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让范带走了爱德华,他现在安全了。” “什么”侯爵夫人不顾身份地大喊大叫,“小杂种!小畜生!他居然偷走了我的外孙。我的孩子,有谁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公爵夫人忙着安慰侯爵夫人。 “早知如此,我就该早点宰了他,没良心的白眼狼。”多塞特侯爵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一点父子情顷刻间荡然无存。只有真正和范情同父子的康拉德在知道这个消息后感到挺欣慰。 爱德华是诺森伯兰公爵重要的筹码,事到如今,诅咒没有任何用处,只有把孩子找回来。“你们家的小侍卫长什么样?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带着一个婴儿应该会很显眼。找!哪怕翻遍整个伦敦、整个英国,都要找回爱德华。” “不!”简决不会同意,“我们都会被玛丽公主处死,要是找回爱德华,他也会和我们一样。不能把他找回来。” “说了半天,原来你还是在担心玛丽公主,看来不把她抓起来,你是不会安心了。”只要除掉玛丽公主,诺森伯兰公爵梦中的“达德利王朝”就能成为现实,“好,我这就让枢密院下命令,让你爸爸去抓她回来。” “不,”简抓住多塞特侯爵的手,“爸爸,请你别离开我。” “行行行,我去!我去!我亲自去!”诺森伯兰公爵挥挥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只能靠我们这些老骨头。” 公爵夫人又狠狠地骂了简一通,长辈们才离去。基尔福德趴在摇篮边,手里拿着给小爱德华的新玩具,不知在想什么。 “基尔福德,你也在怨我吗?”简小心翼翼地靠在丈夫的肩膀上,“我也舍不得爱德华,可只有把他送走,才能救他一命,我没有别的办法。对不起,都没能让你们父子道别。” 基尔福德松开手,玩具掉进空荡荡的摇篮,心爱的儿子不在里面。 诺森伯兰公爵离开之后,后院立刻失火。枢密院对他的权力提出质疑,全体离开伦敦塔,前往贝纳德城堡举行秘密会议。他们在那里宣布诺森伯兰公爵是叛徒,立玛丽公主为王。多塞特侯爵从贝纳德城堡接到命令,要求他女儿放弃王位。他来到城堡,签署了玛丽的公告,然后回到伦敦塔,发现女儿坐在王座上等他。 多塞特侯爵向简招手:“下来吧,孩子,这里没有你的地方。脱下你的王袍,它不属于你。” “我脱下它们,比穿上时要乐意得多。为了服从你和妈妈,我犯大罪过了。现在我很愿意放弃王位。”简走下高高在上的王座,窗外的阳光把宝座照得金碧辉煌,衬得她的身影分外落寞,“我可以回家了吗?” 父亲没有回答。 这天是1553年7月19日,简?格雷登基后的第九天,后人称她为“九日女王” 简如愿以偿地退位,但她未被允许离开伦敦塔。次日,诺森伯兰公爵被捕,多塞特侯爵夫妇丢下女儿和女婿出逃。简和基尔福德被拘禁,两人被关在两座相邻的塔里,不能见面。 玛丽公主登基成为玛丽一世以后第一个要处理的就是简?格雷的篡位事件。诺森伯兰公爵死定了,可是怎么处理简?玛丽知道老实本分的简不可能自己去篡夺王位,她不过是个棋子,可取代自己坐上王位的毕竟是她,尽管只坐了九天。考虑再三,玛丽决定给简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或者说是给自己一个放过她的借口。 简刚听说女王要和自己一同进餐时,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亲眼看见玛丽出现在自己的牢房中。 玛丽身材矮小,长着一张圆脸,棕红色的头发下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鼻子则显得大而短,有些滑稽。如果她能经常笑笑,应该会给人和蔼可亲的感觉,但由于种种苦恼抑郁,玛丽的表情十分冷峻严肃、不易亲近。压抑的执政生涯和囚徒生活使简日益憔悴,在严肃冷酷的女王面前吓得瑟瑟发抖,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面对屠夫,一顿饭无疑吃得非常不自在。 监狱里准备的饭菜算不上丰盛,好在玛丽的心思也不在食物上:“简,我知道你不过是被人利用,今天我是来给你指明一条生路。” “真的?”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是说我不会被处死?” “不会。我还会让你和你的丈夫回去,免除你的一切罪名。”既然不处死她,继续监禁她也没什么大意义,玛丽知道简一定被当女王的经历吓坏了,不敢再做出什么越轨的事,把她软禁在多塞特侯爵府也一样,“你依然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只要你肯按照我说的做。” 可以逃过一死,还可以重获自由。她可以和基尔福德一起回家。范知道她被赦免后,一定会把爱德华送回来。难以置信的幸福张开双臂向简迎来,简看到阳光从玛丽背后的小窗口照进来,在她的脑后如同天神的光环。玛丽不再像来送她上断头台的刽子手,而是像上帝派来救她脱离苦难的天使。虽然母子分别了只有一个星期都不到,简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她的孩子。爱德华实在是被简宠坏了给他喝的牛奶里一定要加蜂蜜,还要加一点薄荷油,不然他会吐奶;晚上睡觉前一定要一边抱着他跳舞,一边唱摇篮曲,不然他就不肯睡;最让简担心的是范自己也才十四岁,而且还是个男孩,他能照顾好爱德华吗?要是爱德华能回到她身边简跪到玛丽的脚边,抓过她的手狂热地亲吻:“最仁慈的女王陛下,请您明示,我究竟需要做什么?” “脱离邪恶的新教,皈依天主教。孩子,我也是在拯救你的灵魂。” 让她活下去、让她能重新见到儿子的代价居然是叛教。简松开玛丽的手,颓然跪坐在地上。 对虔诚的教徒而言,叛教是比叛国还严重的罪。玛丽看出简在犹豫:“我给你两天时间,足够让你好好考虑清楚再给我答复。”说完便起身离开。 “不用考虑,我已经决定了。” 玛丽停下脚步回过头:“天主会欢迎迷路的羔羊重新回到他的怀抱。告诉我,你的决定是什么?” 简依然跪在原地,头低垂着,脸被一头金发挡住,旁边射进来的光线照亮空气中飞扬的灰尘,她就像一个被扔在阁楼上堆灰的旧布娃娃。简的声音很小,语气却很坚定:“我不会背叛我的信仰,哪怕我得为此丢掉性命。” “不可救药的蠢材!那你就带着对邪教的信仰下地狱吧!” 玛丽愤然离开。 不远处诺森伯兰公爵的牢房里传出哀求:“陛下,我愿意皈依天主教,请您饶我一命。” “没骨头的东西。”简在心里骂道,而玛丽连脚步都没停。 8月23日,诺森伯兰公爵被砍头。 即使在与简有了一次不太愉快的谈话、处决诺森波兰公爵以后,玛丽仍未下定决心处死简,但另一件事最终决定了她不可逃避的命运多塞特侯爵被发现参与一个反对玛丽选西班牙王子菲利普为夫婿的叛逆组织。 第162章 没有尾巴的人鱼(14) “留着她始终是个威胁。”玛丽狠狠地在处决简?格雷夫妇的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还有他们的儿子爱德华?达德利。一定要把他找出来,一样处死!” 1554年2月12日,基尔福德首先在塔外被处决。死前他曾要求再见妻子一面,玛丽准许了,简却拒绝了。 “见面会扰乱我们为死亡而准备好的神圣的宁静,只会使他更加软弱,而非坚强。”简如是回答前来传话的侍女。她留在自己的牢房中为丈夫祈祷,直到基尔福德的尸体被送回塔中,简才当众痛哭。随后,她在塔里被秘密处决。 刽子手提着锃亮的斧头来了,砍头用的木墩也被搬进牢房中,侍女们在一旁偷偷哭泣,刽子手好心地用白布条蒙住简的眼睛,免得她害怕。简平静地走向死亡,遗言是耶稣在十字架上的话:“主啊,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里。”年轻的头颅伏上木墩,刽子手撩开她的长发,露出一段雪白优美的脖子。斧头被高高举起,阳光仿佛都被锋利的斧刃切碎,细细地撒在上面。一下干脆利落的声音之后,“九日女王”短暂的一生就此告终那一年,简?格雷只有十六岁。 尽管简?格雷确实是第一个坐上英国王座的女人,短短九天的执政生涯实在很难让人把她看做女王。她不过是诺森伯兰公爵篡位阴谋的牺牲品,关于简?格雷是否有资格以女王的身份在英国历代君王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史学家们争论至今。而她的儿子爱德华?达德利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直到玛丽一世驾崩,都没有人找到他。 平民有平民的不幸,贵族有贵族的不幸,伊丽莎白?都铎能出生在王室,是全英格兰的幸运,对她自己而言,却未必是件多幸运的事。 哈特菲尔德王家庄园里,一名花匠在小心地为名贵的红玫瑰树除完杂草后,发现侧枝上开出了一朵花。因为位置隐蔽,花匠以前一直都没发现,如今花骨朵已经半开,娇艳如同豆蔻年华的少女,可惜长错了地方,影响到整株玫瑰树的美观。 “真抱歉,谁让你长到了不该长的地方。”花匠毫不留情地把它剪掉,再看在树的顶端最显眼的位置开得正艳的大花朵,“真骄傲呀,你以为你是这棵树上的女王?都开到这地步了,你还能骄傲几天?” 无意中的一瞥,花匠发现那朵大玫瑰旁边的绿叶下还藏着一抹艳红是一个刚开的花苞,虽然小,依然顽强地生长着。算算花期,等顶端的大玫瑰谢了以后,这个花苞也该开了,正好可以接替顶端最耀眼的位置。 “你是她的妹妹?”花匠对花苞微笑,“争取开得比你姐姐更漂亮吧。” 至于长错地方的花因为太漂亮了,花匠没舍得扔,就一直拿在手里。走出花圃,花匠看见伊丽莎白公主就坐在不远处大橡树下的长凳上读一本诗集。花匠看了看手里的花,在衣服上蹭掉手上的泥,拿着花送到公主面前:“殿下,送给您。” “哦!太漂亮了。谢谢。”伊丽莎白伸出一只能让所有女人都羡慕的纤纤玉手接过花仔细端详,“这朵花好像只开了一半,为什么要剪掉?” “它长错地方了,会影响到整棵树的美观。” “原来是这样。”伊丽莎白想到五年前被砍头的简?格雷。她就像这朵花一样,本身并没有错,只因为被命运安排到了错误的位置,才落得悲惨的下场。 “不过如果能陪伴在公主身边,我相信它也会感到幸福。” “真的?”伊丽莎白把花插到胸前。 “殿下,您真是美丽极了。”花匠并非溜须拍马。与死气沉沉的玛丽女王截然相反,伊丽莎白公主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朝气。她身材高挑,体态绰约,在一头金黄而略偏红的秀发下长了一张俊美的鹅蛋脸,皮肤细腻光滑,眼睛尤其楚楚动人,远比插在衣服上的玫瑰花更娇艳。 伊丽莎白端庄地一笑:“谢谢。”等花匠走后,拿起书继续看,心思却不在书上。 如果不说的话,有谁看得出来,年轻的公主其实是在哈特菲尔德避难。 伊丽莎白公主也曾养尊处优。她三个月大时,便在哈特菲尔德的皇家庄园拥有自己的府第,姐姐玛丽沦为私生女后,还成了她的侍女。可幸福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她的母亲安妮?博林王后便失宠,以莫须有的罪名被送上断头台,伊丽莎白公主也随之沦为私生女。“伊丽莎白公主”一下子沦为“伊丽莎白小姐”府第中仆人对她的态度立刻变得十分恶劣,男管家尤其对她百般刁难,而且公主的生活用品极其短缺,负责照顾她的布莱恩夫人甚至只能用窗帘布给小公主做新衣服,唯一的安慰是出于同病相怜的缘故,异母姐姐玛丽公主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但是直到小弟弟爱德华王子出生,两位公主才重新获得父亲的宠爱,真正过上公主的生活。大起大落的人生使伊丽莎白公主六岁时便沉稳如同四十多岁的老妇,如今她已经二十五岁,反而开始有些孩子气不是因为生活变好了,而是她变得会伪装自己了。 自从亨利八世去世后,伊丽莎白的生活就没太平过。 伊丽莎白极喜欢自己的最后一任继母凯瑟琳?帕尔王后,把她当作自己的“第二个母亲”在凯瑟琳?帕尔改嫁给托马斯?西摩之后,便欣然搬过去与继父母同住。年轻的公主情窦初开,初恋的对象就是英俊的继父。托马斯也对她十分暧昧,不过是看重伊丽莎白公主的身份,想利用她来实现自己的野心,伊丽莎白险些就卷进他的政治阴谋中。好不容易与托马斯?西摩事件撇清关系,之后便是心爱的弟弟过世。玛丽登上英王宝座后除了大量屠杀新教徒,也没放过自己的新教徒妹妹,除了剥夺她的继承权以外,还屡次因为信仰问题想处死她。伊丽莎白为了保命,曾经假装信仰天主教,甚至出席弥撒仪式,偏偏对玛丽女王失望透顶的民众把伊丽莎白看成希望,又因为行动不够谨慎,屡屡害伊丽莎白受牵连。伊丽莎白曾经被送进伦敦塔与基尔福德?达德利的兄弟罗伯特?达德利作伴,哦,英俊的罗伯特,她的“眼睛”她的“甜心萝卜”尽管罗伯特?达德利已经有家室,尽管被关在伦敦塔内,不见天日,有爱情的滋润,日子总算不至于太难熬,之后被软禁在伍德温德米尔度日如年,后来玛丽女王心情好了,总算允许伊丽莎白在童年的居所哈特菲尔德“隐居”接连不断的****犹如漫漫长夜,不知何时才能过去。 “上帝的安排如此奇妙身处不同世界的人命运能相互缠绕漫漫长夜中无尽的祈祷总有一天会有天使听到” 伊丽莎白手中捧的诗集上有这么一段。 一片云飘过来遮住了太阳,周围暗了下来,可云很快被风吹走,温暖的阳光重新撒到伊丽莎白身上。突然有一群人嚷着跑进来。伊丽莎白抬起头,就看见这些人都到自己面前行礼。 “玛丽女王驾崩了。”为首的告诉她,“伊丽莎白女王万岁!” “哦。”伊丽莎白很平静地把手中的书放到一边,“这么快就轮到我了?” 1559年1月16日,伊丽莎白?都铎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加冕成为英王,称“伊丽莎白一世” 第163章 奶酪布丁小姐(1) 当亚瑟王治理这片土地的时候。 他是一位优秀的国王。 他偷了三佩克大麦。 为了做一个大布丁。 国王做的大布丁塞满了李子干。 还放进了一块大奶油。 像我的两个拇指那么大。 国王和王后吃了该吃的那份。 吃了身边贵族们的那份。 还吃了那天晚上不该吃的那份。 第二天早上王后被油煎了。 《鹅妈妈童谣?当好国王亚瑟统治这片土地的时候》。 中世纪的欧洲并没有专门的妓院,都是酒吧或者小旅店兼营,有几个固定的在同一个地方接客。这些地方即使是最好的房间,都好不到哪里去,身份再高贵的客人要想寻欢作乐,也只能在又脏又破的房间里同时体会一下社会底层人民生活的艰辛,实在不失为一种体察民情的方式。可是还有一个大问题在这种地方能找到的大多又老又丑,而且低俗不堪,显然让第一次来尝鲜的贵族老爷很不满意。 老爷子背着夫人出来找乐子,为了掩饰身份,特意学平民打扮,把随身带的侍从也打扮成好友的样子,在眼拙者看来,确实像是好友聚会。可他的衣服料子太考究、举手投足的姿势太文雅、“好友”的表情太紧张严肃、对他的态度太恭敬,甚至走近了,还能闻到几个大男人身上昂贵的香水味。已经有明眼人躲在暗处偷笑。 自以为装扮得天衣无缝的大老爷还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对他的目光被一个美女吸引住了。她大约二十来岁,深色的头发和眉眼衬得白皙的皮肤像上好的奶油一样细腻光滑,左手抱在胸前,右手一圈一圈地把自己的头发缠在手指上,发梢时不时扫过衣领处露出的修长脖子和高耸的胸脯。显然她也是一个,身上的风尘味很浓,却难得地毫不庸俗,甚至还有些高贵,慵懒的步伐和迷离的眼神让人觉得她不是来卖身的,而是来找情夫的贵妇人,自己才是供她挑选的商品。她就象一只因为好奇混进鸡窝的孔雀,在一堆又丑又俗的中,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女人注意到凝在自己身上热辣辣的目光,回头嫣然一笑,径直走向目光的来源。就像老母鸡一样欺生,发现有不认识的人抢了她们的生意,一个个都朝她比中指、骂得很难听,可她充耳不闻,优雅的笑容始终如一,一直到她相中的客人面前,才优雅地弯下腰来,任由过低的领口春光大泻。 “你不是这里的?”男人丝毫不掩饰欲火中烧的目光。 “我听说这里的客人都特别大方,想来碰碰运气。”女人抚上男人的脸颊,媚眼如丝,“能让我见识见识吗?” 只有年轻没经验的才会对嫖客说“我爱你”会直入主题的往往是个中老手。没人在意为什么她小小年纪就沦入风尘年轻姑娘被贫苦的生活得靠卖身过日子,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何况对靠出卖色相维生的人而言,二十岁已经算不上年轻了。 “你要多少钱?” “看你有多满意了。”女人凑到男人耳朵边,“要是你满意,我的要价可是很贵的。” “好!就你了。” 侍卫看着主人一脸兴奋地抱起女人抗到肩上,一路尾随直到被关在门外,一整个晚上都守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声音干咽唾沫。 夜深了,整个城市都陷入睡梦中,只有窗外的月亮看见一把雪亮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一个人的胸膛。被杀的人口鼻被枕头堵住,发出一点含糊的声音之后便咽了气。握匕首的手用手指沾上血,捻了捻,仿佛是在品鉴上好的颜料,黑暗中的嘴唇显出满意的笑容,手指蘸着依然不断从伤口汩汩流出的鲜血在旁边的墙上做了个什么记号,末了再退后几步,欣赏一下自己的作品,然后才离开床边,打开窗子,在白银泻地般的月光中,似乎要随风而去。 夜的宁静被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撕裂。 门外的侍卫被惊醒,不论他们怎么敲门,里面的人都没反应,于是几个年轻力壮的去把门撞开。 破旧的木门本就不厚,撞了没两下,就轰然倒塌,展示给众人房间中骇人的情景他们的主人仰躺在床上,大张着嘴,眼睛突出,一把匕首插在他胸前,扔在一旁的枕头上开着一朵血染的花,大片的鲜血在床单上绽成诡异的妖艳。陪他的光着身子,身上也沾到了血,鲜血映衬雪白的肌肤,就像插在白瓷花瓶里的红玫瑰。缩在墙角哆嗦,双手掩面轻轻啜泣。窗开着,窗帘在夜风中飞舞,犹如死者留恋人世的灵魂。 尸体依然温热,血还没有凝结,凶手应该没走远。侍卫有的叫嚷着赶紧去附近搜,把附近的人全都惊醒,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 一个侍卫抓住的肩膀:“怎么回事?你看到了什么?是谁杀了他?” 早吓呆了,什么话都回答不出,只会哭。 带头的侍卫却对着床头的墙上画的标记若有所思:“别问了,她不可能看到。从来没有人见过‘影子’的真面目。”发黄的壁纸上用鲜血写的大写“s”分外醒目,血还没干,顺着笔画的端点淌下来,像毒蛇长长的獠牙。 “什么‘影子’?” “一个很厉害的刺客,像影子一样来去无踪。姓名、长相、身材高矮胖瘦没人知道。只知道他每次杀完人,都会用死者的血在旁边写一个‘s’‘影子’的缩写。” “我们怎么办?”众侍卫面面相觑。 依然缩在墙角颤成一团,什么话都不会说。 带头的侍卫看看已经被吓傻了的,叹了口气:“先带下去,等她冷静,再试试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别的来带她走,趁着给她清洗血迹、换衣服的时候扯她的头发、拧她的胳膊,还有人嘲笑她是“抢别人的生意遭报应”可怜的小姑娘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任由她们欺负,空洞的眼睛没有任何神采,仿佛她也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们一边聊一边骂,不知谁说的哪句话刺激到了她,她突然跳起来,尖叫着跑出去。 “吓疯了,活该!”们没拦住她,也不担心,反而一个个幸灾乐祸。 逃出去的跑出几条街以后才停下,扶着墙喘了一会儿气,同时警觉地打量周围,以确保没有人跟着自己,等呼吸稍稍平静下来以后,才走进一座不起眼的小教堂。 教堂里穷苦的神职人员是代替神倾听民众疾苦的使者,教堂虽小,来此祷告的人却不少,虽然是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虔诚的老太太们彻夜的祈祷声连绵不绝。即使小、即使破、即使只有穷苦的平民来祈祷,小教堂洗涤人心的能力不亚于世界闻名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走进来时,已经收起放荡的样子,月光透过彩绘玻璃投射在她身上,纯洁如同。她走向忏悔室,打开门,想不到里面有人。 “对不起。”她连忙关上门,到一旁拿了本《约翰福音》坐下默默阅读,直到有人轻拍她的肩膀。 “轮到你了。”说话的是先前在忏悔室里的姑娘。 “刚才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不知道里面有人。”羞愧难当,脸上还泛起了一点红晕,“对于打扰到你们,我感到非常抱歉。” “没关系。”教堂神圣的气氛使教堂里的人都变得宽容善良,姑娘也回以平和的笑容,“你也住在附近吗?我好像以前看到过你来。你怎么也在凌晨时来忏悔?” 摇头:“我住得离这里挺远,难得才来一次,不过能来还是尽量来。我认识这里的神父,他总能解开我心中的困惑,所以我每次都带了一堆问题来,说上很长时间。因为怕耽误太长时间,影响别人忏悔,只能尽量挑没什么人的时候。” “你也是吗?” “你也是?” 两个姑娘相对吃吃地笑起来。 “我得回家了。愿上帝保佑你。” “再见。上帝也保佑你。” 先前在忏悔室的年轻姑娘离开教堂,走进忏悔室。 仄的空间、昏暗的光线会给人一种奇怪的安全感,坐下后才怯生生地问:“是拉菲德吗?” “索菲?”隔板另一头传来笑声,“我去帮你叫布朗神父来。” “谢谢。” 过了一会儿,隔板另一头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圣母保佑你,我的孩子。”因为声音太年轻,说“我的孩子”时显得有些可笑。 “我来寻求神的庇佑。” “你为什么来?” “教堂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最暗的地方可是烛台底下。” “我来找最接近地狱的人。” “哗啦”一声,隔板打开了,露出后面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年轻神父:“愿设计暗号的人下地狱。” “阿门。”收起装出来的虔诚,嘲讽地跟了一句,“拉菲德,告诉我这暗号是谁发明的,上帝要是不让他下地狱,我亲手去送他。” 第164章 奶酪布丁小姐(2) “要是我知道的话,早就告诉你了。”神父接过她递来的一张肖像,上面画的正是她先前陪的嫖客,“索菲,你动作够快的,昨天才给你布置的任务,今天就来交差了。” 拢了拢头发:“难得老东西自寻死路逃出来,我当然得抓紧机会。” “索菲”是昵称,她的全名是索姆斯菲尔德?戈贡佐拉。没什么人知道戈贡佐拉是谁,但在贵族身边做侍卫的无人不知大名鼎鼎的刺客“影子”像影子一样紧紧跟着暗杀目标,却绝对不会被注意的刺客。不过只有她自己和面前的年轻神父知道,“影子”写在墙上的“s”其实是戈贡佐拉第一次得手后得意忘形,留下自己的名字“索姆斯菲尔德”的缩写,为此还被师父狠狠骂过,却被别人误读为“影子”的缩写,于是鲜血写的大写“s”在师父的一脸无语中被保留了下来。如今师父早已不在人世,戈贡佐拉成了“万福玛利亚”最好的刺客之一,年轻的拉菲德?布朗神父是她的线人。 “万福玛利亚”是一个佣兵性质的刺客联盟,专门收集美貌的小孤女,把她们集中起来,教她们各种杀人技巧以及男人的手段。用戈贡佐拉的话来说,“万福玛利亚”所做的就是“培养高价婊子”专挑达官贵人下手,谁付得起她们开的价,就和谁上床,不过她们不收钱,只收人头。“万福玛利亚”的名字对教会大不敬,可线人都敢安插进教堂做神父,“万福玛利亚”的人都不怕遭天谴。刺客可能相信世上有神、有命运,但绝对不会有宗教信仰。他们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得太清楚了帝王就像聪明的车夫,宗教是悬在前面引马快跑的胡萝卜,总在嘴边晃悠,却永远吃不到;军队是后面挥舞的皮鞭,马不听话了,或者仅仅是跑得慢了,就得挨鞭子;刺客就是戴王冠的“车夫”藏在怀里的匕首,遇到老得跑不动还仗着劳苦功高硬要拉车、拖累整支队伍的老马,或者死活不肯听话的犟马,就杀了卖皮卖肉,至少还能换点钱。 “唉你就不能偷点懒吗?做得多报酬,又不会多,只会让上面越催越紧,连带我也得跟着你遭罪。”神父拿出另外几张肖像,“瞧,新任务来了。” “别又是老头子!”戈贡佐拉赶紧往后缩,“我讨厌老男人身上的臭味,昨天一个晚上够我恶心一个星期了。” “感谢上帝,我还年轻。”神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放心,这次我特意给你挑了个帅哥。” 戈贡佐拉接过肖像看了看。画上是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紧抿的薄唇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虽然年幼,如古希腊石像般俊美却凛冽的线条已经透出男子气概,很吸引女人的眼球。戈贡佐拉饶有兴味地多看了会儿:“毛都没长齐的小雏鸟。再过个四五年,或许还有点看头。” “你确实有眼光,没有枉费我的一片心血。这是五年前的画像,现在应该已经长大了。” “哦五年前”戈贡佐拉的表情迅速晴转狂风暴雨,“你拿五年前的画像叫我去找人” 神父很有先见之明地说完话就关上隔板,原本戳向他的两根纤纤玉指插到隔板上的小孔里,神父与忏悔者之间可以用来互相交流的小孔顿时大了不少。 “万福玛利亚”从来不缺脾气冲动的女刺客,为了线人的安全着想,隔板的搭扣是在神父的座位一边。神父不肯开,戈贡佐拉只能隔着隔板继续抱怨:“你不知道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长成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会有多大变化吗” “十四岁,肖像上的人是十四岁。” “有什么区别” 忏悔室外面,附近的几位虔诚的信徒都被里面吵闹的声音吊起好奇心,徒劳地向忏悔室的缝隙张望,想知道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另一个神父忍不住向院长抱怨:“布朗太过分了,经常和女人约会也罢,还每次都闹出那么大的声音。总有一天,他会毁了我们的清誉。” 院长摇着头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亲自去给信徒祝福,引开他们对忏悔室的注意。 那个神父还不依不饶,偷偷对着忏悔室挥拳头:“布朗,有本事你一辈子躲在里面别出来,不然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忏悔室里,布朗神父正可怜巴巴地挡着隔板,生怕最后的一点保护都会被女刺客的怒火摧毁:“没点难度的事怎么敢劳烦‘影子’大驾?” 戈贡佐拉悻悻然拔下插在隔板上的手指:“这孩子是什么人?” 她好像只比画像上的人年长一岁,布朗苦笑:“他叫范?康拉德,是多塞特侯爵府上的侍卫。” “区区一个侍卫?”要“万福玛利亚”出手的怎么也该是有点身份的人吧。 “他无足轻重,关键是当年他带走了简?格雷的儿子爱德华?达德利。‘九日女王’全家被处死的时候,她的儿子因此逃过了一劫。” “简?格雷不算笨,知道自己的王位坐不长,至少保住了儿子。”戈贡佐拉坐回去,继续看画像,“可她为什么不把孩子托付给一个年纪大些、可靠些的女仆,偏偏选中一个才十四岁的侍卫?” “有传言说范?康拉德其实是多塞特侯爵的私生子,侯爵不肯认他,才让他在侯爵府当侍卫。” “康拉德是他母亲的姓?” “应该是。” “有荣华富贵的时候想不到他,出事了才想得起来还有个血亲可以依靠。可怜的孩子。”戈贡佐拉的手指抚过肖像上的男孩紧抿的嘴唇,抬起妩媚的眼睛,“我的任务是什么?” “找回爱德华?达德利,要毫发无损地带来。范?康拉德就随你处置了。” “‘随我处置’?听起来是份美差。”戈贡佐拉抚摸着肖像,“冷冷的小帅哥,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呃戈贡佐拉,其实这是‘万福玛利亚’的肖像师根据见过范?康拉德的人的描述画的,不是非常可靠。”布朗神父顿了一下,感觉到隔板的另一边隐隐传来杀气,连忙补充,“能弄到这么一张画像已经很不错了,要知道当初玛丽一世找他们的时候,唯一的线索只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带着一个婴儿’,所以找了五年都没找到。我还帮你打听到一件事范?康拉德有一双很罕见的钢蓝色眼睛。这对你找人应该会有帮助。” 戈贡佐拉只是发出一声嗤笑:“爱德华?达德利呢?你该不会是找了张婴儿的画像,让我去找一个五岁的男孩吧?” “当然不是。”布朗神父拿出另外两张画像,朝隔板缝比了比,纸太厚,塞不过去。又卷起来朝先前戈贡佐拉戳出来的洞试了试,还是不行,犹豫再三后,只能冒险把隔板打开一条小缝,飞快地把卷成卷的两张画像扔过去,然后迅速关上隔板,“我要来了他的父母基尔福德?达德利和简?格雷的画像,你可以参考一下。” 戈贡佐拉没好气地翻着三张肖像:“一个只有凭回忆性的描述画出来的肖像,一个只有父母的肖像作参考,就要我去找人?上头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考虑到任务的难度,时限是五年。”布朗神父听见隔板的另一端传来撕纸的声音,看来那三张肖像已经成了出气筒,“一样的肖像‘万福玛利亚’要多少有多少,就算你全撕光了,任务也还是得做。” “我知道!” “索索菲,今天是伊丽莎白女王的加冕礼,听说会有游行,要不要先去看看热闹,散散心再说?血腥玛丽死了,女王换成了仁慈的伊丽莎白,大家都在庆祝。” “那是他们蠢!能在宫廷斗争中活下来的没一个好东西,就像‘万福玛利亚’的那群该下地狱的头领。”戈贡佐拉站起来,一把扯开忏悔室的门,再重重关上,一路还在嘀咕,“世上要是真的有上帝,他们早就被雷劈死了。” 一个老太婆跪在旁边的跪凳上祈祷,听见戈贡佐拉嘀咕的话,连忙抬头,只看见满眼都是比指甲还小的纸片,在被彩绘玻璃染得五颜六色的阳光下漫天飞舞,等纸片纷纷落下以后,却没有看见人。“鬼!鬼呀!” 于是在民间传出了伦敦的某座教堂闹鬼的事,经过以讹传讹和添油加醋,谣言越传越离谱,伦敦的教堂被传成伦敦塔里的教堂,然后成了伦敦塔;看不见的女人被传成白衣女鬼,然后又成了无头女鬼。最终版本是安妮?博林王后被处死后阴魂不散,诅咒每一个阻碍她的女儿登上王位的人都得死,所以爱德华六世少年早夭,处死简?格雷的罪算在玛丽一世头上,而玛丽一世只做了五年女王就病死,伊丽莎白一世可以说是兵不血刃地得到了英国的王位。相传伦敦塔里不时会出现一个披戴黑纱、穿着黑色的带有十六世纪特点服装的女人在画廊附近飘荡,如果从正面看,会发现女人脖子以上竟然空无一物,却还会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久久不曾消散,也就是着名的“伦敦塔无头王后”的传说。 第165章 奶酪布丁小姐(3) “身为君王,当多多查看民情,关怀百姓,这样才能赢得人心,得到人民的支持。对君王而言,他(她)的一句问候,一个微笑或许在不意之中,但臣民们并不这样看待君王的一举一动。在他们看来,君王的和蔼可亲远远胜过最美妙的音乐。” 伊丽莎白的一番话使新女王的加冕变成全英格兰的节日。 加冕仪式定于1559年1月15日举行。为此,伊丽莎白特地在1月12日从白厅坐船来到了伦敦塔,准备将这里作为庞大的加冕游行队伍的起点站。1月14日清晨,冰雪覆盖的伦敦就像一位身披素装的少女刚刚从沉睡中醒来。在飘舞着的零零星星的雪花中,达官显贵们或骑着马,或坐着车,冒着人的寒气,从四面八方云集伦敦塔。尽管天气有些阴沉寒冷,但人们身上佩戴的各种金银珠宝将周围的空间映照地分外明亮,他们脸上洋溢着的激奋表情也驱散了阵阵袭来的寒气。整个上午,伦敦塔内一片忙碌景象。侍女们来回奔波,不断为伊丽莎白女王缀金饰银,期望她在加冕游行中能最大限度地展露出君王的高贵风采。 下午的时候,游行就要开始了,表姐们为去看游行的时候穿什么衣服讨论了一个星期,菲泽塔也想去看,偏偏厨房里还有干不完的活。不知是第几次无奈的叹息了,菲泽塔心不在焉地削着土豆皮,好几次差点削到手上。冬天的厨房格外阴冷,只有炉子边比较温暖。菲泽塔不时抬头看向窗外。外面有阳光、有细雪、有满怀喜悦的人们、有冬天冻不住的热闹,可仅仅是一面墙一扇窗,就隔出墙内墙外两个世界墙内只有昏暗的光线、湿冷的空气、柴火燃烧的劈啪声、呛人的烟味和两个没人要的孩子。菲泽塔出神地望着窗外,终于切到了手指。 贝蒂姑姑家的女仆艾玛正往水缸里倒水,听到菲泽塔吃痛的叫声,看到她的手指在流血,赶紧放下水桶去给她处理伤口。 “菲兹,你去看女王的游行吧,厨房里的事有我。” 菲泽塔看了看还剩半桶没削皮的土豆,很懂事地摇头。 “你都受伤了,还怎么做?” 我还可以做别的。两个人一起做,可以快些,或许可以赶在游行结束前做完,我们就都能去看了。在姑姑家,艾玛姐姐是唯一和菲泽塔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却只有她和天生智障的阿什利表哥像菲泽塔的亲人。 “这种东西也只有你们小孩喜欢看,我没兴趣。”其实艾玛才十四岁,只能在五岁的菲泽塔面前能装装大人。 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艾玛帮菲泽塔理了理头发,“记得要早点回来,不能让老爷夫人发现。” 菲泽塔赶紧点头。 “路上买点零食吃,”艾玛朝菲泽塔手里塞了点零钱,又是调皮的一笑,“记得帮我也带些。” 小女孩纯真的笑容比严冬的阳光更温暖。菲泽塔搬过一张凳子,三两下就从窗口爬出去。 大街上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女王的加冕游行搞得比圣诞节还隆重。游行沿途所有的街道都装上了木栅栏,栏杆用布包扎起来,上面挂着各种毡毯、锦缎和鲜艳的花布。游行还没开始,街道两旁已经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为了增加游行的热闹气氛,市民们在加冕队伍的前进途中专门安排了一些休息点,并在这些地方准备了一些露天表演。戈贡佐拉也在街上逛,脸上挂着合群的笑容,心里却满是鄙夷愚昧的民众还等不及女王加冕,便对她如此期待,要是以后发现她是个昏君甚至暴君,现实中要上演的戏肯定比他们安排的表演精彩。 菲泽塔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中,跟着人群走向游行的地方,街旁的一家花店吸引了她的注意。买支花给女王吧,她应该会喜欢的。 “小姑娘想买什么?”花店老板热情招呼。 菲泽塔指着红玫瑰和白玫瑰。她看到很多人都戴着红白玫瑰,皇家用品上也都是红白玫瑰图案,一定是因为女王喜欢红色和白色的玫瑰花。毕竟谁能指望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会知道都铎家族红白玫瑰族徽背后的血腥历史a。 “你有多少钱?” 菲泽塔摊开手,给花店老板看被攥得汗津津的硬币。 “这点钱可不够。买迷迭香吧。” 菲泽塔看了看旁边的迷迭香,觉得和贵妇人般的玫瑰相比,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闻闻看,气味很好闻。” 花店老板取下一支迷迭香送到菲泽塔的鼻子底下,令人着迷的香味立即钻入她的鼻孔。好吧,就买它了。 经过一路奋战,菲泽塔终于挤到最前面,爬到栏杆上等着看游行。戈贡佐拉就在街对面,回想刚才一路走过来看到的露天表演排练。第一场表演就在格拉斯丘奇大街上,那里搭着一座三层的舞台,体现都铎王朝历代贤明君主的状况,寓意都铎王朝的和谐和统一。舞台的底层是亨利七世和他的王后伊丽莎白,顶层是即将加冕的新女王伊丽莎白,中间一层是亨利八世和安妮?博林王后。 想当初安妮?博林和阿拉贡的凯瑟琳争夺王后的宝座,阿拉贡的凯瑟琳到教堂给穷人们发钱,广得民心,安妮?博林却不惜代价,只拴住亨利八世一个人的心。结果阿拉贡的凯瑟琳在民众的扼腕叹息中抑郁而终,安妮?博林在一片“婊子”的骂声中成为英国的王后虽然千辛万苦争取来的王后宝座最后还是变成伦敦塔里的断头台。尤其可笑的是当初安妮?博林从登上王后的宝座到被处死,从来不曾收到过民众的爱戴,如今她的女儿成了英国的女王,她也一蹴而就,成了人民心中唯一有资格陪伴老王的王后。 其实平心而论,安妮?博林确实有这个资格她凭一己之力改变了一个国家的信仰,为欧洲新教徒建立了一个避难所,还诞下了改变英国历史的伟大君王,要论对历史和国家的贡献,别说是与亨利八世的另外五个妻子相比,恐怕纵观整个英国历史,都鲜有哪位王后能出其右。安妮?博林被处死至今已经有二十二年,倘若能知道有今天的地位,也该在九泉之下瞑目了。 远远传来号角声,游行终于开始了。由一千人组成的加冕队伍慢慢地向举行加冕仪式所在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进发。伊丽莎白女王身穿一件镶嵌着各种华丽的黄金饰品的高贵长袍,头戴公主冠,满面春风地坐在一顶用织金锦缎装饰起来的敞篷轿辇中,全身上下勃发着青春的风采和女性特有的魅力。 女王的轿辇由两头身披锦缎的骡子拉着向前缓行。在女王两旁,两列身穿绛红色锦缎的卫士手举金光闪闪的镀金战斧,神情严肃地扞卫着他们的君主。在卫士们的周围,是一大群伊丽莎白的侍从。他们身着绛红色的丝绒紧身上衣,佩戴着各种各样的镀金银饰,胸前和背后饰着红白玫瑰和两个醒目的字母“e?r”b,闪耀着荣耀与自豪的神情似乎要替有气无力的太阳弥补女王的加冕应该得到的光辉。 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所到之处,人们从栏杆后面、街道两旁建筑的窗户中纷纷打出各种鲜艳夺目的彩色旗幡,不停地高喊“伊丽莎白女王万岁!”年轻的女王则站在轿辇中频频向街道两侧的臣民微笑着挥手致意。 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蹿进游行队伍,原本整齐的仪仗一下子乱了套。有刺客!戈贡佐拉的想法和大多数人一样。衣着华丽的侍从乱做一团,威风凛凛的卫士刚想起手中镀金的战斧不过是装饰,众人犹豫的一霎那,小身影已经到了女王的轿辇前。难道新女王会在去举行加冕典礼的路上遇刺?那可是整个英格兰的奇耻大辱。 女王身边的人乱做一团,负责女王安全的护卫姗姗来迟,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女王只是很有风度地挥了挥手:“没事,全都退下。”众人回过神来以后,才发现闯进游行队伍的居然是一个小女孩。 看身高,女孩不过五岁左右,圆嘟嘟的小脸冻得通红,正一手扒着女王的轿辇,努力地踮起脚,把手里的花递向女王。 “谢谢你,我的孩子。”女王弯腰接过孩子手中的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迷迭香,我很喜欢。” 菲泽塔趴在轿辇边仰视女神一样的女王,觉得她神圣美丽如同圣母玛丽亚。 看清轿辇前的小小人影后,侍卫队长几乎瘫倒在地:“这是谁家的孩子?都不看好!惊了驾怎么办?” 要是她手里拿的真的是匕首,而不是鲜花,接下来的戏才好看哪。戈贡佐拉坏坏地想。几十个大人前后夹击左右围攻,都抓不住一个孩子,小姑娘的身手是不是太好了些?莫非她是“万福玛利亚”麾下哪个刺客的徒弟?只有“万福玛利亚”会收这么小的女孩,从小训练杀人技能,杀得了师父,就算出师,年纪大了以后再找徒弟,然后被徒弟杀死,让被诅咒的命运延续下去。如果她真的是“万福玛利亚”的人,徒弟小小年纪便身手了得,师父想必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果然,人群中没人来认领这个孩子。戈贡佐拉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她猜中了?小姑娘的师父会是谁?“万福玛利亚”最拔尖的刺客除了擅长跟踪的“影子”以外只有三个善于美人计的“罂粟”工于毒物的“蝎子”还有专门处理叛徒的“萨拉丁”其中哪一个才是她的师父。 第166章 奶酪布丁小姐(4) 不管是谁的,只要不是“萨拉丁”的就好。戈贡佐拉在心里默默祈祷。首领给“万福玛利亚”专门处理叛徒的人起名为“萨拉丁”旨在借这个名字告诉女刺客们:“‘萨拉丁’有权裁决你们,是因为她比你们更优秀,你们应该尊敬她。”c做“萨拉丁”才是刺客的最高境界专门杀刺客的刺客,怎能不让“我为刀俎人为鱼肉”惯了的刺客们胆战心惊?如果小姑娘是“萨拉丁”的徒弟,就意味着师父也在附近。“萨拉丁”盯上她了,暗杀女王的闹剧是给她的警告?不,不会。戈贡佐拉自认没有做出背叛组织的事,而且没有谁会蠢到暗杀别人之前还给个警告,尤其是在暗杀对象也是个职业刺客的情况下。在重重护卫下贸然接近众目睽睽之中的女王,小姑娘失手被杀的可能性极高,到时候辛苦培养的徒弟就泡汤了,看来小孩不是哪个笨师父教出来的,就是个天生做刺客的料。戈贡佐拉松了口气,终于有心情继续欣赏女王身边的闹剧。 没有大人来管,看来是个没人要的孤儿。争气点,别死啊,要是你没师父的话,我就做你的师父吧。戈贡佐拉性感的嘴唇扯出一丝冷笑。她已经二十岁,是差不多该找徒弟了,十年以后徒弟出师,自己就可以走了。死后应该会去地狱吧?杀过那么多人,还害了一个孩子,就算她有资格进天堂,估计也会被徒弟活活咒下地狱。她自己从出师以后,就一直诅咒自己的师父下地狱,至今没有中断过。地狱也挺好。活在人世很痛苦,下地狱不过是换一种痛苦,顺便可以换换心情,说不定还能遇见被她亲手杀死的师父。要是能在地狱里亲眼看到师父受苦,也算是一大享受。 菲泽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像随时会哭出来。 “怎么了?你又没做错什么。”女王蹲下身,轻轻捧起菲泽塔的小脸,“有什么祝福的话要对朕说吗?” 菲泽塔只会发出轻柔的呵气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你不会说话?可怜的孩子,上帝保佑你。”女王捧起菲泽塔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上帝钦点的帝王在此给予你祝福。回到你妈妈身边去吧。” 菲泽塔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没有妈妈?”女王一下子也慌了手脚,但很快就恢复镇定,大声说:“上帝钦点朕为英国的君王,朕从登基之日起,便是全英国人民的母亲,必然会像母亲爱护儿女一般爱护朕的子民。当然,朕也是你的母亲。” 原来太高兴了也会使人流泪,菲泽塔透过泪眼朦胧,看到女王温柔的笑容远比生母的怀抱更温暖。 女王站起身,看了看被栏杆拦在街道两旁的百姓:“为什么要用栏杆将朕的子民从朕的身边隔开?今天是朕登基的日子,朕要与朕的子民同庆!” 百姓们见女王如此和善,胆子大了起来,纷纷挤上前来,与高贵而平和的女王陛下答腔。女王对他们的问话毫无厌烦之色,时不时让轿辇停下来,然后静心倾听他们说话。 狡猾的女人!戈贡佐拉躲在人群中冷笑。其实女王心里也怕这个孩子是哪个刺客派来探路的吧?把街旁的百姓都引到身边来,如果有人想在远处刺杀女王,就极有可能误杀女王身边的人;如果是近距离刺杀,女王身边人挤人,很难一刀毙命不说,一旦出手,就会被身边愤怒的群众撕成碎片。还爱民如子,有哪个母亲会拿自己的孩子做挡箭牌?不过相信伊丽莎白女王不会让人民失望的,不是因为她有多亲切和蔼,而是因为她博取臣民爱戴的手腕确实高明。 菲泽塔悄悄从人群中退出来,双手捧着心口,激动地看着众星捧月之下的女王,根本没注意到有个陌生的女人正盯着她看。女王忙于应付身边的人,也根本没注意到给她献花的孩子已经离开了。正如当年老王亨利八世看到从安妮?博林的产房中抱出的女婴时,只会感慨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却做梦也想不到正是这个女婴会成为英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之一、带领他统治的小岛国走上日不落帝国之路一样,即将成为英国政治上的女王的女人不过是和她的父亲一样深谙笼络民心之道,却想不到她的一番话一个吻会成就十年以后英国经济上的女王,助她登上海上霸主之位。 艾玛姐姐说要早点回去,可是沿途的表演太精彩了。菲泽塔着魔般跟着游行队伍走,心里还纳闷为什么艾玛姐姐说的“只有小孩喜欢的东西”有那么多大人也看得津津有味。 先是格拉斯丘奇大街上的表演,乐手们演奏着各种欢快的音乐,舞台上扮演两位老王、王后以及新登基的女王的演员们像八音盒上跳舞的小人。 第二场露天表演安排在科恩希尔喷泉旁边,当浩浩荡荡的加冕队伍来到这里时,只见一个小男孩扮演伊丽莎白女王,坐在一把象征德政的椅子上向人们挥手致意。 第三场演出安排在伦敦的主街道齐普赛德大街上。在一片嘹亮的乐曲声和称颂新女王的赞歌声中,伦敦市的首席法官将一个用织锦做成的精美深红色钱袋敬献给了女王,钱袋中装着一千马克的金币。 首席法官手按胸前,恭敬地向站在轿辇中的伊丽莎白背事先写好的献辞:“最高贵的女王陛下,愿英国王国在您的统治下普浴上帝的恩泽,国泰民安,繁荣昌盛。” 女王的答辞远比他更大义凛然:“朕感谢朕的市长及其同僚们。朕今天向你们保证:作为女王,朕将尽量善待朕的臣民。朕并不缺少意志,而且相信朕也不缺乏力量。请你们相信,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为了使你们能过上安宁的生活,必要时,朕将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上帝将感谢你们每一个人。” 女王发自肺腑的铿锵语言引起在场所有人的共鸣。一时间,人群中爆发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和欢呼声。 戈贡佐拉跟了菲泽塔一路,没看到一个大人来搭理她。既然是没人要的孩子,她就不客气了。 看不到!菲泽塔被重重人墙拦在外面,怎么踮脚都没用。 “要帮忙吗?”一个极美丽的女子抱起菲泽塔,让她站在旁边的栏杆上。菲泽塔的视线却再也离不开她了。 小姑娘指了指她,双手作出翅膀的样子,右手食指在头顶上画了个圈,再双手合十作祈祷状:你是天使吗。 “天使?”戈贡佐拉一愣,“我有那么漂亮吗?”等她知道自己的真面目后,一定会觉得可笑吧?居然把恶魔当成天使。 菲泽塔却很认真地点头。 游行继续,戈贡佐拉牵着菲泽塔一起走,到小喷泉还有第四场演出。戈贡佐拉找了个看起来挺强壮的中年男人,给他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能抱我妹妹起来看吗?” 开口的小姐美得不可思议,小姑娘看起来也没多重,中年男人一口答应,抱起菲泽塔扛在肩上。 演出地上设置着象征时间的布景。只见两座截然不同的“小山”矗立在人们面前。其中的一个小山上,满目葱茏青翠的树枝上挂满了累累硕果。一位身穿鲜艳服装的少年站在一棵苍翠的月桂树下,脸上满是幸福快乐的神情。这个小山丘代表一个繁荣兴旺的王国。另一座小山则是花草凋零、树木枯萎,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坐在一棵已经枯萎的树下,脸上写满悲伤。这是一个衰败的王国。在两座小山之间有一个山洞,里面住着神话中的时间老人。当伊丽莎白一行来到两座小山面前时,演出开始了。时间老人从“山洞”里缓缓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手持《圣经》的女儿“真理”一个小孩立即就这一演出做了解释:“这个王国在前一任君主的统治下曾日趋衰败,人们整日忧心忡忡。如今,时间老人来了,他把真理带给了大家,用《圣经》把王国引向欣欣向荣的新时代。” 要给新女王溜须拍马,也不用如此诋毁先帝吧?戈贡佐拉想。玛丽一世虽然不是个好君主,好歹也是伊丽莎白女王的亲姐姐。不过姐妹两个的感情好像从来就没好过。 “真理”姑娘款款走来,把手中的《圣经》献给身前的伊丽莎白女王。 女王当然看懂了这场演出的寓意,不动声色地接过《圣经》吻了吻,高高地举过头顶,向众人致意,然后把《圣经》抱在胸前:“谢谢伦敦的广大市民将《圣经》献给朕。朕将不辜负大家的期望,在上帝的指引下,将英国治理成繁荣昌盛的王国!” 回答女王的是又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和暴风雨般的掌声。 加冕队伍继续行进,经过圣保罗大教堂和路德门,来到弗利特大街。中年男人想找机会搭讪,就一路扛着菲泽塔走。戈贡佐拉乐得有个免费苦力,始终走在他旁边,远看像一家三口,惹得一路上的人都好奇一个如此普通的男人怎么会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 弗利特大街上是最后一场露天表演是一场颂扬女性的剧目,内容取自《圣经旧约》的《士师记》。身穿长袍的底波拉d坐在王位上,与贵族、僧侣和百姓的代表们讨论如何在以色列施行德政。 在伦敦和威斯敏斯特之间的圣殿门,伦敦市民送别女王出境。一位小男孩身穿华丽的服装,向女王朗诵了一首道别诗:。 再见,尊敬、高贵的女王。 我们坚信。 您会消除谬误,将真理弘扬。 我们信任您,敬爱的君主女王! 愿您身体康健,万寿无疆! 念完后,小男孩也学大人的样子吻了吻女王的手,悄悄在女王的手里塞了张纸条,想不到女王居然就光明正大地当众拿出来看:“哦,你都帮我写下来了。谢谢你,孩子,我会珍惜这份礼物的。”然后把纸条放进织锦钱袋里。 人群中,一个高个子美少年神情特别紧张,听到女王说的话,才松了口气。 临别时分,女王再次向伦敦市民大声说道:“请你们相信,朕将永远是你们的好女王!” 菲泽塔看到女王手里始终拿着她献上的迷迭香。e。 注释:a.红白玫瑰战争发生于1455年1485年,是英国皇族后裔兰开斯特家族和约克家族为争夺王位而进行的一场内战。兰开斯特家族以红玫瑰为族徽,约克家族则以白玫瑰为族徽,故称红白玫瑰战争。玫瑰战争最终是以红玫瑰家族取胜,亨利?都铎即位,称亨利七世,建都铎王朝。翌年,都铎娶爱德华四世之女伊丽莎白(白玫瑰家族)为妻,以红白玫瑰为徽,两大家族修好。 b.伊丽莎白女王的缩写。 c.萨拉丁:全名为萨拉丁?优素福?本?阿尤布?本?沙迪?本?马尔旺?艾勒阿尤比,***教历史上的英雄,曾经大败十字军,睿智、勇敢,且慷慨无比,被西方认为是骑士精神的楷模。 d.《士师记》中以色列的士师,在她的指导下,以色列举国和睦相处,人民安居乐业。 e.加冕游行的内容摘自邢来顺所着《伊丽莎白一世传》。 第167章 奶酪布丁小姐(5) 女王走了,戏也散场了。戈贡佐拉送菲泽塔回家,中年男人还恋恋不舍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被他真正的老婆揪着耳朵拖走。先前在人群中的高个子美少年也来领走给女王献诗的小男孩。小男孩已经换下演出的衣服,粗布衣衫却遮不住惹眼的俊美容貌。 两个年轻人牵着两个孩子往相反的方向走,擦肩而过后,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头。 最近天使流行下凡旅游吗?菲泽塔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大一小两个天神下凡般的美男子看,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个四脚朝天。 俊美少年只注意到戈贡佐拉。小女孩是普通孩子,可和她在一起的女人给人的感觉很怪,究竟怪在什么地方,他一时也说不上。当然肯定不是因为她美对了!是脚步声!她们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只听见小女孩一个人的脚步声,而和小女孩在一起的女人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因为新女王的加冕游行刚刚结束,嘈杂的大街上到处是看完热闹刚散去的人,不留心的话,很难察觉到其中有人走路没有声音。希望她别是冲着他们来的。 很不幸,少年猜中了。戈贡佐拉给了英俊少年羞涩的回眸一笑,转回头来时少女的秋波就成了刺客的冷酷。钢蓝色眼睛二十岁左右的少年带着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想不到这么快就遇上了,范?康拉德。孩子想必就是简?格雷的小王子爱德华?达德利,长得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难怪玛丽一世找了五年都找不到他。所幸“万福玛丽亚”的肖像师水平相当不错,范?康拉德的长相也没怎么变,就是比实际年龄沧桑了许多。一个人把两个月大的婴儿拉扯成五岁的孩子,小舅舅已经被磨砺得完全没有同龄男孩的傻气,比她想象的还迷人。回去以后又要被拉菲德说了吧?限期五年的任务说不定五天就能交差了。没办法,谁让她的运气总是那么“好”老是很快遇上目标最不设防的时候。既然遇都遇到了,让好机会白白溜走,可不是职业刺客的作风。戈贡佐拉已经做好交差后被拉菲德活活唠叨死的心理准备。 小男孩只是好奇地看了看戈贡佐拉,不过是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对她的美貌稍微表现出一点正常的惊讶,对不起眼的小女孩更是看都不看,稍稍走远后才感慨一句:“真是太平盛世,人贩子都那么亲切。” 范被他吓了一跳,想回头去救刚才看到的小女孩,却被男孩一把抓住胳膊:“范,我们可没那么多闲工夫管别人的事。祝她好运吧。”说完抬起头给小舅舅一张纯真的笑脸,蔚蓝色的眸子里只有一个五岁的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 范担心的对象自己却是心情好得很,根本不知道刚认识的陌生女人有多危险。女王的加冕游行真好,只要顺着街旁用彩色布条装饰的栏杆走,就不用担心迷路。普通民众不能因为女王加冕就不工作,看完热闹以后,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就散了,只剩一地热闹之后落寞的彩色纸片。小姑娘笨重的大头鞋敲在石头地面上欢快的声音在空旷的大街上回荡,粗布短裙随着她蹦蹦跳跳的脚步飞舞成一只蝴蝶。 戈贡佐拉静静地跟着她,盘算着怎么把徒弟骗到手。今天遇到了范?康拉德和小王子爱德华?达德利,不用看,她也能猜到小王子给女王的纸条上的大概内容。女王怕纸条是恐吓信或者别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故意当众看,事后确实掩饰得很好,但在知道内情的人看来,不过是欲盖弥彰。既然知道了纸上的内容,经验丰富的的刺客马上就知道了该去哪儿守株待兔,任务不急,先搞清楚徒弟的真实身份才更重要。 看小姑娘的衣着,应该不是流浪儿,也就是说应该还是有大人照顾她的,可为什么她闯进游行队伍,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大人来找过她?还有她的好身手。女王身边的卫士就算手上拿的斧头是装饰品,几十个大人徒手抓一个孩子,就算是对普通人,也不该是什么难事,问题是几十个训练有素的大内侍卫居然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五岁的孩子一路冲到御驾前而来不及阻止。戈贡佐拉想起自己五岁的时候。当年师父看到一个农夫要把一个婴儿扔进河里淹死,花了一个银币,就买下他怀里只有半岁的女婴,也就是戈贡佐拉。那个农夫是不是她的父亲,师父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这个孩子会是个美人胚子,正好可以做徒弟。戈贡佐拉的童年从记事起,就满是师父严苛的训练,五岁的时候也不过是爬树比别的孩子快、能把比自己大三岁的男孩子打哭,即便已经到了二十岁的年纪,她也没自信能像菲泽塔一样,不靠任何武器,不伤任何人,纯粹凭矫健的身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众卫士和侍从的重重阻拦,在一分钟内冲到御驾前。更诡异的是似乎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关于行刺的任何知识五岁的孩子还不会掩饰内心世界,她可以从菲泽塔清澈的眼神中看出来。 “斯第尔顿臭奶酪!”旁边一群孩子的尖笑打断了戈贡佐拉的沉思,还等不及她反应,小石子已经从一只只小手中向他们飞来。菲泽塔吓得连忙用手臂挡住脸,但发不出任何声音。扔过来的石子本来就没准头,戈贡佐拉身上也挨了几下。小孩的力气都不大,和其中夹带的羞辱意味相比,小石子打在身上的感觉实在算不上什么。 戈贡佐拉一把拽过菲泽塔拦在身后:“你们干什么欺负她?” “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她妈妈。”一个调皮的男孩子叫道。 戈贡佐拉来气了,一手叉腰赏了说话的孩子一个脑崩儿:“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斯第尔顿没有妈妈,她只有个叔叔。” “我是她婶婶。”幸好“万福玛丽亚”的刺客彼此之间都不认识,大名鼎鼎的“影子”可以在大街上和几个小屁孩斗嘴,而不用担心会在同行面前丢脸。十多年后,戈贡佐拉想起这件事,依然觉得好笑,和小屁孩斗嘴的气话后来居然成真了。 “罗伯特,不可以没礼貌。”一个看起来很乖的女孩子说话声音很软,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口气,看来应该是男孩子的姐姐,“小姐,您千万别和斯第尔顿在一起。她妈妈是邪恶的异教徒,会妖术。她们会害您、把您的灵魂拖进地狱。” 小孩有着最纯真的眼神,稚嫩无瑕的嗓音用天使般的语气说出最可怕的话语。戈贡佐拉回过头,以为菲泽塔会哭,可她只有一脸冷漠,显然对别人的侮辱已经习以为常。 “异教徒生的小妖怪,你为什么还不下地狱去找你妈妈?”“有本事去告诉你叔叔啊,哈哈哈,谁叫你说不出话呢?”别的孩子也跟着起哄,更多的石头扔过来。菲泽塔怕连累戈贡佐拉,从她身后走出来,立刻遭到小石子无情的攻击。 这么小的孩子已经会以践踏别人的尊严为乐趣,可见是人的本性如此。人哪,真是一种令人作呕的动物。戈贡佐拉朝菲泽塔看,发现她也盯着自己,没有受侮辱后的委屈,只有即将失去新朋友的惋惜。才五岁的孩子就会叹气了。 出乎菲泽塔的意料,戈贡佐拉不但没有因为知道她有个异教徒妈妈而唾弃她,反而是抓过欺负她的孩子,一人赏了一顿暴栗:“一群没教养的野猴子,你们谁再敢欺负我侄女试试,看我不打烂你们的,到时候你们就回去找你们的妈妈哭去吧!” “小妖怪带大妖怪来了!”孩子们一哄而散。 “死小孩!”戈贡佐拉还插着腰怒气冲冲,看到那些孩子都跑得没影了,才回过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菲泽塔看她的眼神中满是疑惑。 “光顾着装你的婶婶了,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你姓斯第尔顿?” 菲泽塔点头。很可笑的名字,对吧。 “姓斯第尔顿可笑吗?我姓戈贡佐拉。”师父给她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很喜欢的意大利的戈贡佐拉奶酪,而戈贡佐拉偏偏一闻到和自己同名的奶酪的气味就想吐。 菲泽塔终于笑了笑。 “我叫索菲,你呢?我总不能一直叫你‘斯第尔顿小姐’。” 菲泽塔用手指在虚空中拼出“vicky”。 “维基?很可爱的名字。” 菲泽塔学大人的样子行了个屈膝礼。 “你爸爸呢?你被别的小孩欺负,他也不管。还有你叔叔也是。” 爸爸和妈妈一样,已经不在人世了。叔叔的学业很忙,没那么多时间照顾她。 “哦,我很抱歉。” 没关系,爸爸一直说海上很危险。 “你爸爸是水手吗?” 不,他是船长。以前我和妈妈也住在爸爸的船上。 “海上好玩吗?我还没出过海呢。” 好玩!爸爸的船员们总喜欢和她玩捉迷藏,抓到了就把她扔进海里,好几次差点把她溺死,不过次数多了以后,全船的水手前后堵截,都休想抓到她。 难怪她的身手那么好,原来不过是求生的本能。戈贡佐拉很满意。没有父母的孤儿,看来叔叔也不怎么关心她,好极了。 路旁的面包店里传出阵阵香味。菲泽塔停下脚步,掏出口袋里剩下的零钱看了看,连买最便宜的长面包都不够。 “想买什么?”面包店老板只看到门前的美女,殷勤地迎出来。 菲泽塔更尴尬了。 “进去挑吧。”戈贡佐拉附到菲泽塔耳边,“别担心价钱,我来付。” 出乎她的意料,菲泽塔挑的是当主食的白面包。 “买这个?” 菲泽塔点头。她是瞒着家人偷跑出来玩的,已经回家晚了,买白面包回去,就可以有借口说自己其实是出来买面包的,放她逃出来的艾玛姐姐就不会被连累。 “再买点别的吧。” 零食!小姑娘欣喜若狂,指了指货架上最便宜的杏仁饼干。答应艾玛姐姐买的零食也解决了。 “杏仁饼干就够了?” 点头。 “为什么只要杏仁饼干?” 因为便宜。对菲泽塔而言,最便宜的杏仁饼干已经是很奢侈的零食了。 面包店老板把她们要的东西包好递给小姑娘,随即被戈贡佐拉扔给他的银币砸得傻了眼,没注意到小姑娘是先伸左手,然后想起来不对,才换成右手接。当然不起眼的小动作瞒不过职业刺客的眼睛。 买了这么多东西。菲泽塔像收集过冬粮食的小松鼠抱着松果一样,一脸满足地抱着刚买的面包。 “要帮你拿一点吗?” 菲泽塔摇头。面包不重,但是抱着很有成就感。 “你是左撇子?” 菲泽塔的笑容一下子冻住,慢慢低下头。是啊,她是异教徒的孩子,还是个左撇子a,身边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理直气壮地欺负她,谁让她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特别的孩子。” 特别?不是奇怪吗?就连爸爸妈妈看到她用左手吃饭、拿东西,都会打她、骂她、强迫她改成右手,就连一向好脾气的叔叔看到她用左手写字,都会叹气,可眼前的陌生女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她奇怪。 “左撇子很奇怪吗?”丑小鸭早晚会长成美丽的大天鹅,戈贡佐拉看得出来眼前貌不惊人的小女孩其实是个美人胚子。左撇子可以轻易练成让人防不胜防的左手剑,还有从小被出来的好身手,而且是个哑巴太完美了,她简直就是为了当刺客而生。 第168章 奶酪布丁小姐(6) 正常人不是应该习惯用右手的吗。 “有的人天生习惯用左手,有的人天生习惯用右手,就像有的人天生是男人,有的人天生是女人一样,你能说有谁是生错了的吗?” 天生是男人的比较幸运吧。 “为什么这么说?” 男人的力气大,比较强壮,而且永远不用受怀孕的罪,也不会因为生孩子难产而死。 前两句还比较像小孩的看法,后两句是谁教她的?戈贡佐拉有点纳闷。“是啊,男人确实很强,强到让上帝都害怕了,于是上帝做了一种专门用来对付男人的武器。” 什么武器。 戈贡佐拉扳过菲泽塔的肩膀,旁边铁匠铺外挂的盔甲像镜子一样映出两个人影:“看到了吗?” 盔甲。 “我是说盔甲上映出来的。” 我们。 “对。有毒蛇出没的地方,就一定有解蛇毒的草药,许多东西都是和自己的天敌生活在一起。所以专门用来对付男人的武器就是用男人的肋骨做的女人。” 听说贝蒂姑姑年轻时,就有一大群男人对她前呼后拥俯首贴耳,直到她结婚。如今她的长女格洛丽亚大有向母亲年轻时的风光看齐的趋势。不过能让男人言听计从,毕竟是只有美女才有的特权。 “你也很漂亮,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慢慢长大。” 我以后也会像你那么漂亮吗。 “或许会比我更漂亮。”这孩子长得很特别,有些异域风情。男人找老婆喜欢中规中矩、血统纯正、家世显赫的,找玩物就喜欢异国尤物。“我猜你长得像你妈妈,你妈妈一定很漂亮。她是吉普赛人还是犹太人?” 如果是就好了。菲泽塔看见过吉普赛孩子只要有一个被欺负了,就会有一群孩子帮着去报仇,看见过犹太孩子穿得珠光宝气,到任何同胞家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可有谁听说过大明国这个国家?既然没人知道,那就一定是基督的光辉没有普照到的国家,既然没有基督的光辉,那就一定是邪恶的异教徒的国家,或许根本就是撒旦的国度。每个人都说菲泽塔的母亲是邪恶的异教巫婆,可怜的斯第尔顿船长一定是被她的妖术迷惑了,所以菲泽塔也是小妖怪,不然的话,她怎么会是左撇子?怎么会是天生的哑巴?一定是上帝显灵,怕她下诅咒祸害众生,才让她不能说话,左撇子也是上帝给她打下的身为魔鬼的烙印。菲泽塔实在太习惯被人戳着脊背杂种长妖怪短地叫,如今有人居然一点不介意她有个异教徒妈妈,让菲泽塔受宠若惊。 异教徒怎么了?等她成为真正的刺客,自会意识到宗教信仰是多么可笑的东西。“你是新教徒吗?” “够了。只要你愿意诚心信仰上帝,上帝自然会宽宏大量地忽略你的血统。”上帝宽宏大量?真可笑,一个宽宏大量的神会致力于精神上的奴役、宣扬铲除所有异己吗?戈贡佐拉还巴不得菲泽塔根本没有宗教信仰。这孩子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刺客,说不定哪天“万福玛丽亚”还会派她去刺杀某位主教甚至教皇。 菲泽塔抱着面包和饼干呆呆地看着戈贡佐拉,从来不曾觉得有谁如此伟大过。 戈贡佐拉则是注意到她一直抱在怀里的杏仁饼干原封不动:“为什么不吃?”怕她在里面下药,然后拐走她?戈贡佐拉当然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人贩子的招式,要做就要彻底斩断她和整个世界的所有联系,她只是担心。父母往往会告诫孩子不要接受陌生人给的食物,免得被人贩子拐走,因为他们真的爱他们的孩子。有大人担心这个孩子被拐走,就意味着还有人关心她,要带走这个孩子,还要保证没有人会来找她,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饼干是给艾玛姐姐的。她没能去看女王的加冕游行,给她买点零食,她就不会哭了。 异教徒邪恶吗?身为一个杀惯人的冷血杀手,戈贡佐拉怎么会被一个异教徒孩子天真的想法勾起惭愧的感觉。 到家了,在门外就能听见贝蒂的打骂声和艾玛的求饶声。 能再见到你吗?菲泽塔匆匆忙忙用手语问,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赶紧进屋。 戈贡佐拉有些好奇,看到房子后面有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三两下就爬上去,躲在茂密的树叶后面看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贝蒂正骂在兴头上,艾玛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哭。这时菲泽塔回来了,故意很大声地把面包放到桌上。 “死丫头,死什么地方偷懒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菲泽塔指了指桌上的面包。她去买面包了。 “街角不就有面包房吗?去那么久。” 迷路了。 “到街角都会迷路,弱智就是弱智。” 戈贡佐拉打从心底里感到恶心。菲泽塔才五岁,那肥女人居然忍心开口闭口没一句好话。不过到街角买面包都会迷路,这个借口实在太蹩脚,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是贝蒂居然相信了。原来她不但长相丑陋性格刻薄,还蠢得不可救药戈贡佐拉不知道其实是菲泽塔路盲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这是什么东西?”贝蒂一把揪出菲泽塔掖在怀里的杏仁饼干,“谁叫你买的?你的哥哥姐姐从来不吃这种便宜货。难道你好啊,都学会偷家里的钱了。”说着随手起扫帚就打。 以菲泽塔的身手要躲过几十个御前侍卫,尚且游刃有余,躲过一个动作迟缓的中年胖主妇的扫帚,更是易如反掌。菲泽塔轻松地躲过挥舞的扫帚,反而把贝蒂累得气喘吁吁。表姐们听见楼下的声音,都跑出来看。贝蒂拖着臃肿的身体怎么也打不到人的样子实在滑稽,几个女儿看得哈哈大笑,一点也没有去防止母亲出丑或者帮女仆解围的意思。 “不要打!”随着一个古怪的嗓音,一个十五岁左右的男孩几乎是跌下楼,刚爬起来,就忙不迭拦在贝蒂面前。 这孩子才是真正的弱智吧?戈贡佐拉想。男孩的头很小,一个宽大的额头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一半,害得剩下的部分都只能挤在下半张脸,尤其是眼睛,被挤得只剩两条缝,而且间距特别大。一个又扁又塌的鼻子让他的整张脸像被人踩过一脚一样,是凹进去的,一直半张着的嘴里还半吐着舌头,像一头正在呕吐的猪。还有这孩子的身材,粗短的四肢和身体明显不成比例,一看就是先天性痴呆,虽然身体有十五岁左右了,心智最多只有五六岁。 “阿什利,让开!” 叫阿什利的男孩胆怯地看了看母亲,短暂的犹豫之后坚决地摇头:“妈妈不打菲兹。” 菲兹?这个女孩叫“菲兹”?不是“维基”?她告诉戈贡佐拉的是假名?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不对陌生人报真名,是谁教她的?戈贡佐拉升起一丝警觉。 “不打?我怎么能不打她?再不打她,她非把我们家都偷光了不可。” 阿什利显然被母亲严厉的语气吓到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还是怯生生地摇头:“菲兹是好孩子,妈妈不打她。” “你连妈话都不听了是不是?还没结婚,就学会帮着老婆欺负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妈妈了,是不是?” 这傻子是小姑娘的未婚夫?戈贡佐拉心里一惊。阿什利是傻子,菲泽塔可不傻,居然会同意嫁给比自己大了十几岁、还是个智障的阿什利。难道就因为他是主人家的孩子?是啊,嫁给主人家的少爷当少奶奶,是不少女仆的梦想,可是这样的主人,值得嫁吗。 贝蒂作势要打阿什利,阿什利吓得躲到菲泽塔背后,可惜以他的身材,才五岁的小姑娘实在遮不住他。菲泽塔毅然转过身挡住阿什利,任由贝蒂手里的扫帚柄狠狠抽在自己背上。楼梯上的女孩们嘻嘻哈哈地看好戏,艾玛苦苦求饶,却只让贝蒂打得更起劲。菲泽塔脸上只有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的冷漠,反而是躲在她身后的阿什利吓得大哭。 “贝蒂,你在干什么?” 主持正义的人总算出现了呀,戈贡佐拉在心里感慨。说话的男人看不出具体年龄,皱皱巴巴的皮肤又粗又黑,五官全皱在一起,只有上嘴唇脏兮兮的胡子在嘴和鼻子之间画出一条交界线,就像个蔫掉还长了毛的苹果,恶心得让人想吐,和楼下的傻子男孩一看就是父子两个人一样丑,不过至少傻子看上去还不恶心,而丑男人戈贡佐拉真怀疑他每天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会不会也想吐,同时很怀疑楼梯上那四个漂亮的女儿里有几个会是他亲生的。 “艾文,看看你的宝贝侄女,都学会偷东西了。” 侄女?小姑娘和胖女人是亲戚戈贡佐拉还以为她和女仆才是亲姐妹。有这种亲戚,菲泽塔还能健康、正常地长到如今的年纪,实属不易。 “你问清楚了吗?”艾文拉开贝蒂,“菲兹,告诉姑父究竟是怎么回事?” 买面包用的是家里的钱,杏仁饼干是用艾玛姐姐自己的零用钱。 “贝蒂,你冤枉菲兹了。” “谁让她不解释?” “你知道她不会说话。” “难道她不会说话是我的错?我又不是生她的那条异教母狗。” 恶心的肥女人。戈贡佐拉皱起眉头。不过丑男人丑归丑,为人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 “姑娘们,戏演完了。”艾文赶走老婆和女儿们,“阿什利,你先回房间。菲兹,零食吃完后去帮阿什利表哥洗澡好吗?” 菲泽塔很乖地点头。 “阿什利?乖,听爸爸的话。” 阿什利点点头,抽抽嗒嗒地回房间。 “艾玛,你的杏仁饼干。”艾文把饼干递给艾玛,手一直碰到她胸前,缩回来的时候,还不忘在她的上狠狠地捏了一把。小女仆虽然相貌平平,好歹还是,摸上去的感觉就是和老婆不一样。 艾玛接过饼干,对男主人的轻薄咬牙忍了,和菲泽塔回厨房。 戈贡佐拉在窗外看着两个可怜的孩子被奥尼昂斯一家当牛马一般差遣,只有阿什利对她们好,还偷偷藏了糖,打算给菲泽塔,可惜被妹妹发现了,反而害得菲泽塔又挨了一顿打。戈贡佐拉看到菲泽塔挨打,一点也不心疼要成为刺客,她以后要经受的训练远比挨打残忍,而且现在的家人对她越坏,她就越容易被拐走。让戈贡佐拉担心的是艾玛。瞧瞧这些东家,男主人下流,女主人刻薄,小姐们刁蛮,只有傻子少爷真的是个好人或许因为他是个傻子,所以才是个好人。女主人和小姐们自己几乎什么都不做,还把对女仆指手画脚当成最大的乐趣,存心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好像欺负一个穷女仆,就能显得她们多高贵一样。菲泽塔年纪太小,帮不上太多的忙,整个家几乎都靠艾玛一个人打理,她照样能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看奥尼昂斯家的家境,女仆的工钱不会太高,而以她的能干,完全可以到大户人家去做女管家,她为什么不换个东家?戈贡佐拉很怕能留住艾玛的原因也会让菲泽塔不肯跟她走。 注释:a.中世纪的时候由于科技不发达,人们对于许多现象都只能用封建迷信来解释,比如畸胎说明是撒旦的孩子,身上有胎记说明是巫师之类,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人往往会受到“正常人”的排挤。即便时至今日,歧视左撇子的现象依然存在,在中世纪,左撇子更是被视为不可信不可靠的“异类” 第169章 奶酪布丁小姐(7) 大约到了傍晚时分,一个年轻人来敲门。艾玛一听到敲门声,就飞奔过去,临开门前,还不忘对着玄关的镜子照了照。 “马修少爷!”看清门口的人以后,女仆的欣喜迅速换成失望。 门口的犹太青年很尴尬:“抱歉,艾玛,不是你的马修少爷。他还在忙,我来接菲兹。” “请进来吧。”艾玛恢复对主人家的客人疏远的客气。 “洛佩斯先生!真是贵客。”女主人倒是很热情。 “晚上好,奥尼昂斯太太。”年轻人礼貌地摘下帽子,“马修还有事,我来接菲兹回家。” “真抱歉,我们家的事总是要麻烦你。” “没什么。马修是我爸爸的得意门生,他对他可是比对我还亲。呵呵,我也把他当成兄弟。” “你把马修当成亲兄弟,那我也成了你的姐姐了。哦,洛佩斯先生,我们家要是真能攀上你们家那样的亲戚就好了。”马修的老师罗伊?洛佩斯医生是圣巴塞罗缪医院的内科住院医师,医术高超,替许多达官显贵治过病,而面前的年轻人就是洛佩斯医生的独子小罗伊?洛佩斯。因为是犹太人,洛佩斯医生经常遭到同行的妒忌和种族偏见,但高超的医术依然让他深受上流社会赏识,女王的首席男宠罗伯特?达德利勋爵以及第二首席大臣沃尔辛厄姆爵士就经常请他诊病。只要四个女儿中的任何一个能嫁进洛佩斯家,剩余的三个也可以通过他们家结识贵族青年,嫁进豪门,到时候奥尼昂斯家可就发达了。“洛佩斯先生,要来点小甜饼吗?是我的大女儿格洛丽亚做的。她从小就特别心灵手巧聪明听话,什么家务都会做,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太太。”愚蠢的胖女人一心推销自己的女儿,从没想过通过善待侄女,可以和弟弟搞好关系。马修现在能得到名师的赏识,难保以后不会取代老师的位置。 “小甜饼!太好了。”罗伊很高兴地拿了一块,“里面放了什么秘密配方?比我妈妈做的香多了。” “猪油。”艾玛冷冷地回答他。 罗伊出于礼貌,才没当场吐出来。 艾玛姐姐骗你的。菲泽塔连忙打手语。里面放的是她自己做的酸奶酪,所以味道很浓。 “是怎么做的?” 艾玛姐姐的独门秘方,连菲泽塔都不知道。 见女婿候选人的注意力被女仆吸引去了,贝蒂连忙赶走艾玛,继续大力推销自己的女儿:“奶酪是艾玛做的,可是别的都是格洛丽亚的功劳。只有她的双手做得出这么好的小甜饼。当然方法也是保密的,只做给丈夫吃。” 罗伊傻乎乎地叼着小甜饼,看了看贝蒂那些蠢蠢欲动的女儿,以最快的速度把剩下的点心饮料全塞下肚子,立刻带着菲泽塔逃走。 戈贡佐拉一路尾随他们。艾玛在奥尼昂斯家忍气吞声,居然只是为了每天能见女主人的弟弟一面。她很好奇小姑娘的监护人会是什么样。 “你的表姐们真热情。”跑出一段路以后,罗伊还不忘回头看看,好像怕真的会有人追过来一样。 姐姐们很漂亮。 “漂亮是漂亮” 你不打算从她们中娶一个吗。 “我娶你吧。” 我已经是有主的人了。 看一个五岁的孩子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罗伊忍不住笑:“对不起,我忘了你的阿什利表哥。” 戈贡佐拉一点也不觉得可笑。菲泽塔身边的亲戚朋友无不对她刻薄至极,只有极少数的例外,而阿什利是这极少数的例外中唯一的男性菲泽塔的叔叔除外的话,当然她也不可能嫁给自己的亲叔叔。戈贡佐拉也是从小没人爱的孩子,换了她是菲泽塔,在茫茫人海无数双或冷漠或恶毒或刻薄或贪婪的眼神中,也会爱上唯一一丝温柔的目光,哪怕明知道这双温柔的眼睛属于一个完全不谙世事的傻子。 你真的不打算娶我的表姐吗?姑姑很欣赏你。 “她是欣赏我们家的钱吧。” 你们家的钱长得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吗。 “呃等你长大点就知道了。”和小孩说话很有趣,但是也很累。 那你还是不打算和我的表姐结婚喽。 “我们能谈点别的吗?比如以后还是让你叔叔来接你。” 你来不好吗。 “来一次,我就得看一次艾玛满脸失望的表情,我都有点儿怕见她了。” 艾玛姐姐为什么失望。 “她爱上你叔叔了。” 看出来了,所以戈贡佐拉才好奇菲泽塔的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与其在这里劝我娶你的表姐,还不如回去劝你叔叔尽快把你的‘艾玛姐姐’娶回家做你的婶婶,免得她每次看到我,都没好脸色。” 艾玛姐姐是个善良的人,如果叔叔能和她结婚,就太好了。 戈贡佐拉想到自己冒充小姑娘的婶婶,也不过是半天以前的事,想不到她这么快就忘了。好吧,她倒要看看自己瞎认的丈夫是个什么样。 亲眼见到马修,戈贡佐拉彻底傻眼她居然看见教堂壁画上的天使长拉斐尔活生生地站在那里,而且正在虐尸。 “马修,我把你侄女接回来了。” “哦。”“拉斐尔”正专心致志地给尸体开膛破肚,说话时头都不抬。 尸体是个年轻的少妇,还很新鲜,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样,只有过于苍白的肤色说明生命早已离她而去。可“天使长”手里沾满血的手术刀毫不留情。戈贡佐拉从十二岁开杀戒至今,各种杀人手法都亲手尝试过,看到眼前的场面,都有点反胃,悄悄找了个可以避免看到解剖台的位置躲起来,而房间里的人都是司空见惯的表情见惯了被剖得不成人形的尸体,也习惯了菲泽塔看到尸体时的镇定。 “呵”菲泽塔跑去解剖台,想让叔叔注意一下她已经回来了,被立在墙旁的人体模型绊倒。模型也倒下来,里面木头做的内脏掉了一地,幸亏罗伊眼疾手快扶住模型的躯干,才没砸到菲泽塔身上。 “没受伤吧?” 菲泽塔似乎觉得自己做错事了,连忙把掉在地上的“内脏”捡起来,一个一个塞回模型的胸腔和腹腔。模型的内壁是按照里面器官的形状做的,就像一个立体拼图,放错一个,就会导致其余的放不进去。别说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就算是医学院的新生,第一次放都难免放错,但菲泽塔只花了半分钟不到,就让模型的“内脏”全部归位。 “已经玩得越来越熟练了。” 菲泽塔回了罗伊一张得意的笑脸。 “要不要试试新来的‘拼图’?” 菲泽塔很高兴地点头。 “马修,我带你侄女去玩了。” “哦。” “马修,我把你侄女拐卖了。” “马修,你是个白痴。” 洛佩斯医生狠狠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警告他别骚扰自己的得意门生。马修照样是不假思索的“哦”根本没发现自己的回答有什么不对。 “你叔叔比我更像我爸爸的儿子。” 菲泽塔无限同情地拍了拍罗伊的前臂以她的身高,实在拍不到他的肩膀。 先前菲泽塔撞翻的是一副男性人体模型,罗伊说的“新拼图”是女性人体模型。菲泽塔摸着上面光鲜的新漆,像看一件新玩具,尽管在戈贡佐拉看来,新模型上鲜亮的漆使木头模型看上去像真的一样,很容易让她联想到马修正在剖的那个女人,直让她觉得反胃。“新玩具”比“旧玩具”更复杂,多出了子宫和卵巢,小姑娘终于显出为难的神色。 好吧,她的智力还没那么恐怖。戈贡佐拉小小地松了口气。为师者往往希望自己的学生越聪明越好,可看过一个五岁的小孩可以熟练地拼出人体内脏分布,戈贡佐拉才体会到原来小孩太聪明,也会令人发指。还好,菲泽塔拼人体模型不过是像普通小孩玩积木一样,仅仅是“积木”不同而已。可戈贡佐拉马上就发现自己错了。 菲泽塔跑到书架前,指了指上面的一本书,要罗伊拿给她。 难道医生的解剖室里会有小人书?戈贡佐拉悄悄移近,刚瞄到书名,就彻底懵了菲泽塔指的书是《人体解剖学全图鉴?女性篇》,还是拉丁语版的。 “你看得懂拉丁语吗?” 看不懂字不要紧,上面有图片,照着图片,就能拼出新拼图了。菲泽塔照着书上画的试了几次,终于成功地让模型的内脏全部归位。 “再试一次?”罗伊重新把模型的“内脏”都倒出来。 这次菲泽塔一次成功。 没关系,小孩的记性都很好。戈贡佐拉努力安抚自己震惊过度的神经。是啊,她只是看图片而已,又不是看上面的字。都说没学过拉丁语的孩子都会笑,拉丁语的难度可想而知,才五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看得懂拉丁语医术书?转念一想,戈贡佐拉的背上沁出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要是她一点拉丁语都不懂,怎么会一看书脊上的标题,就知道这本书里面有她要的女性人体解剖图。 菲泽塔又跑去解剖台。 “马修,差不多了?”洛佩斯医生看了看马修处理完的尸体,“嗯,很好。大家都过来吧。大家看这里。这个女人是因为骨盆过小,导致难产而死,今天白天刚下葬,身体还保留有生前的弹性。这次米勒做得很好,以后大家也要这样,尽量挑新下葬的尸体挖,与生前的状态比较接近。有年轻的尸体当然更好,毕竟我们面对的病人还是年轻的居多,尤其是在产科方面。挖新下葬的尸体,还不容易让人发现新进翻动的痕迹毕竟死者家属对挖坟的事还是很反感”a。 同学们对那个叫米勒的学生表示一下钦佩,很快又安静下来。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遇到骨盆过小导致的难产怎么处理。这是她的孩子的尸体” 洛佩斯医生的肋下突然钻出一个小脑袋。 洛佩斯医生低下头:“菲兹!你也要看吗?” 马修抱过菲泽塔:“你看,当年你也是这么从你妈肚子里钻出来的。” “菲泽塔是个好孩子,没让妈妈受多大的苦。我们来继续看这个‘坏孩子’是怎么害死他的妈。”洛佩斯医生继续上课,“产妇在怀孕期间一定是吃得太多了,导致胎儿过大,与胎儿相比,她的产道口太小” 戈贡佐拉挺庆幸自己的视线被学生们的后脑勺挡住了。她当了十年的刺客,尚且不一定能忍受解剖尸体的血腥场面,而菲泽塔小小年纪,就能对支离破碎的尸体无动于衷,她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小姑娘真的成为刺客,会是一个多冷血的人。 两个小时后,课终于上完了。菲泽塔也留下帮忙收拾早已被剖得不成人形的尸体。把尸体偷来的学生还得负责再将尸体送回去埋好,别的学生则打扫教室。 “斯第尔顿,你侄女居然不怕尸体。” “看惯了吧。家里小,我在家里复习功课很难避开她。” “你还把洛佩斯老师送给你的人体模型给她当积木玩?” “我实在买不起什么像样的玩具。” “那么《人体解剖学全图鉴》” “那是家里唯一一本图片比字多的书。”小叔叔叹了口气,“看着解剖图给她编故事,确实很累人。” 光明正大地偷听到马修和同学对话的洛佩斯医生和躲在角落偷偷摸摸地偷听的戈贡佐拉一样汗颜。 注释:a.那个时代虽然已经有了正规的医学院,却不太有捐献尸体的情况。虽然西方没有中国人“留全尸”的观念,当时能接受自己死后被剖得像宰杀好的猪一样的人还是很少。医学院的尸体来源也很不正规,在当时穷学生可以去墓地偷尸体来抵学费。当然,即使是当今,掘坟依然是对死者大不敬的行为。 第170章 奶酪布丁小姐(8) “你怎么又带菲兹来看这种恶心的东西?”房间外面传来洛佩斯太太训儿子的声音。 “可是菲兹每次来,都要见过叔叔才放心。”罗伊又嘀咕了一句,“而且她好像挺喜欢看解剖尸体。”说完立刻招来母亲一顿训斥。 “菲兹,别弄了。去把手洗干净。我给你煮了热牛奶。早知道你要来,我就帮你烤小甜饼。看看这些男人,粗枝大叶,家里来客人,从来不知道事先说一声。马修,今天留下过夜,都这么晚了。晚饭马上就好,我去叫女仆准备客房。”洛佩斯太太说着就去收拾餐桌。 “不!洛佩斯太太。老师已经免了我的学费了,我怎么好意思再老是在你们家吃住?” “有什么不好意思?”洛佩斯太太抹布一甩,“当年要不是你哥哥,我们一家子都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 洛佩斯医生的出身地在葡萄牙,犹太人和新教徒的身份让他在宗教法庭的迫害下不得不携妻带子背井离乡。那是五年以前,洛佩斯医生一家永远不会忘记遇见斯第尔顿船长的情形。 那时还是在葡萄牙,前面是渺茫的出国路,后面是宗教法庭疯狗一样的军队,洛佩斯医生一家在逃亡期间不得不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就这样,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们在大街上撞见一个失魂落魄的英国商人。 “医生,医生,得赶快找医生。”商人像念咒语一样念叨着同样的话,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撞到了人。 出于医生救死扶伤的职业病和找个避难所的侥幸心理,洛佩斯医生一把抓住他:“你找医生?我就是。你们家有急诊病人?” “你会接生吗?” “当然会。” 可商人还是犹豫地打量了一下他们一家三口:“犹太人?” 完了,难道他会送他们去宗教法庭?“我们是犹太人,但是我们信仰新教”后来洛佩斯医生才想起来,当时英国是玛丽女王当政,如果遇到的是一个英国天主教徒,他的话足以让他们全家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至今他想起当时的情形,都感到后怕。 “真的是犹太人。好极了!”商人不等洛佩斯医生解释完,就把他拽走,“我老婆快生了,我们得快点。” 刚被拖上船的时候,洛佩斯医生还有点担心会不会是遇到了人贩子,毕竟正常人哪会在船上生孩子,身为基督徒,还觉得犹太医生“好极了”无奈实在被拽得动弹不得,只能跟着商人走。亲眼看到商人黄皮肤黑头发的妻子以后,洛佩斯医生才知道为什么如果是别的医生,说不定会把他的异族妻子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送去宗教法庭活活烧死。 房间里原本还有个和小罗伊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一直在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安慰产妇,看到医生来了以后才出来。洛佩斯太太和小罗伊都在房间外面陪着焦急的丈夫。 “是第一胎?” 准爸爸已经紧张得不会说话了,只会点头。 “那这个是”洛佩斯太太看向刚才在房间里的男孩。 “尼古拉斯是我的哥哥,不是爸爸。”小男孩说一口流利的法语。 “原来你会说法语。”小罗伊感叹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只会说那种奇怪的话呢。” “英语也会说。”小男孩有点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 “你懂拉丁语吗?” 男孩愣了一下:“只懂一点点。你懂吗?” “当然懂。我爸爸可是个医生。” 男孩显出惊羡的神情:“医生呀!真伟大。我也想做医生。” “我爸爸当然伟大,你可以做他的学生。”罗伊得意地笑了笑,“我叫罗伊?洛佩斯。你呢?” “马修?斯第尔顿。” “斯第尔顿?你们家是做奶酪的吗?” “不,我哥哥是商人。” “卖奶酪?” “为什么是奶酪?” “斯第尔顿不是英国出产的一种奶酪吗?难道你们家不是因为做奶酪,才姓斯第尔顿?” “我们家不卖奶酪行吗?” 洛佩斯太太听着两个孩子的傻话:“马修,你嫂嫂是外国人?她长得很特别。” 马修点头:“是大明国人。” “大明国?听都没听说过。”小罗伊惊叹道,“你刚才和她说的是她的家乡话?” “是啊。大明国离这里很远,现在全欧洲大概也找不出第三个懂汉语的人了。”小马修说得很自豪。 “你真厉害。”全欧洲都没有第三个人懂的语言,这可比拉丁语厉害多了。“能教我吗?” “当然可以。” “罗伊,学外语是用来和别人交流的,不是用来炫耀自己聪明的。”洛佩斯太太的一句话说得两个孩子都低下头。其实她也不想泼孩子冷水,只是被宗教迫害弄怕了。要是他们彼此之间说别人都从没听说过的语言,一定会被宗教法庭当成魔鬼的语言,加上犹太人的身份,宗教法庭要弄死他们,就可以更加理直气壮。 “大明国女人的身体结构会不会和欧洲女人不一样?会不会难产?会不会生不出来?”房间里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惨,尼古拉斯都开始有些神经质了。 “你是她丈夫,她的身体结构和欧洲女人有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你难道不知道吗?”洛佩斯太太试图安危过度紧张的丈夫。 尼古拉斯想了想:“没有。除了个子比较小,身上各个部分都是小巧玲珑的,尤其是” 洛佩斯太太后悔自己没话找话了,连忙去堵两个孩子的耳朵,免得让他们听到什么儿童不宜的话:“放心吧,有我丈夫在,一定没问题。只要平安生下第一胎,以后再生孩子,就会顺利很多。” “可是她万一” 甲板上突然传来嘈杂声,一个水手撞进来:“船长,宗教法庭的人要来艘船。” “太太,你丈夫可能需要个帮手。小医生也顺便去预习一下怎么接生。”尼古拉斯把洛佩斯太太和两个孩子都塞进产房,“让他们搜好了,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天哪,要生了要生了要生了,我现在可没心思款待他们!” 马修到了房间里,还莫名其妙。尼古拉斯真是急昏头了,马修又不是犹太人,也不是异教徒,把他塞进来干什么。 搜查员很快就搜到产房,刚要进去,立刻被船长和众多水手拦住。 “先生,有人举报说您的船上窝藏有异教徒,我们要进去搜查。” “别吵!我老婆在生孩子,要是被你们吵得难产,你们负责?” 洛佩斯医生一家清清楚楚地听见一门之隔的喧闹,却无比安心。他们都知道如果尼古拉斯把宗教法庭的人放进来,他自己的妻子也得一起遭殃。 “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窝藏异教徒?让我们进去搜!” “我老婆生孩子也是你们看的?” 双方拉扯中,门被撞开了,就看见围在产妇前面的三个背影和被撞倒在地的小马修。 “这小孩是谁?” “我弟弟。” “尼古拉斯,外面怎么回事?”马修揉着摔痛的,“老师,维多利亚的情况怎么样了?” “外面给我安静点!”洛佩斯医生头都不回,“我已经看到孩子的头皮了。小点声,孩子会被你们吓得不敢出来,到时候大人小孩都得被活活憋死。” “真的在生孩子?”宗教法庭的人懵了,接着就听见身后有好几只大手的关节被捏得“咯咯”响。 “看够了没有?”第一次做父亲本来就紧张,这下正好来个让他发泄的,“给我拖出去,往死里打!” 敢出海的往往都是在陆地上活不下去的亡命之徒。在海上,船长是唯一的统帅。人高马大的水手们天不怕地不怕,既然是船长的命令,就算教皇来了,也照打不误。 外面的争执声很快成了吃痛的挨打声。 “你们也安静点!”洛佩斯医生深吸一口气,终于可以专注于自己的本职工作,“马修,告诉你嫂嫂,再加把劲,孩子就快出来了。” 水手们正想痛痛快快地开打,听到医生的话,只能收起拳头,小心翼翼地抓着可怜虫的领子,轻松地把几个大小伙子整个人拎起来,顺便卡住他们的喉咙,免得他们发出什么不该有的声音,一直拎到离产房最远的角落,才找个东西堵住他们的嘴,然后再开打。主要不是怕他们把帮手喊来,而是怕他们弄出什么噪音,影响船长夫人生产,到时候船长一发火,一个星期的工资全泡汤。至于用来堵嘴的东西运气好点的用的是抹布、拖把之类,运气差点的轮到的就是船上用来绑船帆的麻绳,有个新来的水手甚至是用绑锚的铁链,光是把这些东西塞进他们的嘴里,就几乎塞掉了他们半条命,最后还是个老水手来向他演示了一下如何让人下巴脱臼,导致无法说话。 正因为大家的动作都很轻,声音很轻,婴儿的爆发出的啼哭声显得格外响亮。 “生了!” 被尼古拉斯抓在手上的可怜虫已经听见耳边的拳风,正等着挨上结结实实的一拳,突然被拽到船长怀里又抱又亲。 “我当爸爸了!你听见了吗?好家伙,这么大的嗓门,准是个大胖小子。伙计们,别愣着啊,去把船舱里的朗姆酒全开了,好好庆祝一番。宗教法庭的先生们也喝一杯再走。” 甲板上开起了盛宴,整桶的朗姆酒像不要钱一样。一杯下肚,水手们立刻和刚才还被他们打得鼻青眼肿的可怜虫们称兄道弟。 船长则是立刻冲回产房:“儿子!我的儿子呢?” “是女儿。”洛佩斯医生洗掉手上的血,“身体很健康,母女平安。” 皇甫烺抱着吃奶的女儿掩面啜泣。即使语言不通,她也看得出来丈夫是多么想要一个儿子。这是她唯一能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可她的肚子偏偏不争气。 “你也累了吧?宝贝,你很勇敢。”尼古拉斯抱过妻子,顺便亲亲妻子怀里刚出生的女儿,“还有我的小宝贝。你是海上最美丽的珍珠。认识爸爸吗?” 孩子被他的胡子扎痛了,立刻用嘹亮的哭声表示抗议,几乎把父亲的耳朵震聋。 “我的天!这孩子长大后准是个假小子。”尼古拉斯抱起啼哭不止的婴儿,“哈哈哈,爸爸以后可得多赚点钱给你做嫁妆,不然谁敢娶你?”接着尼古拉斯吻了吻妻子,“下次争取生个真小子。” “宗教法庭的人呢?”洛佩斯太太还有些担心。 “在甲板上狂欢。我就不信他们的酒量比得过我的棒小伙子们,等会儿把他们都灌醉,再扔到岸上去,等他们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开船了。恐怕你们也得在船上再留一阵子。船上都是男人,对女人生完孩子后该怎么照顾全都一窍不通。放心,你们在船上的时候食宿我全包。” 洛佩斯医生一家就这样顺利逃出葡萄牙,等皇甫烺坐完月子后,依然留在“朗斯洛特号”上做船医,离船后流窜在各个国家之间,躲避欧洲各国对新教徒的迫害,直到最近才在英国稳定下来。洛佩斯医生也是在那时结识天资聪颖的小马修。尼古拉斯一听洛佩斯医生说马修有做医生的天赋,二话不说就把弟弟交给他。马修随洛佩斯一家离开“朗斯洛特号”一直以“洛佩斯家的另一个儿子”的身份假装天主教徒,帮洛佩斯一家逃过一次又一次的宗教迫害。 “可怜的斯第尔顿船长。好人怎么就没好报呢?”洛佩斯太太用围裙擦了擦眼角,“我们欠他的恩情一辈子也还不了了。” 别收养我,否则债主也会找上你们。菲泽塔很认真地用手语告诉洛佩斯太太。 洛佩斯太太反而哭得更凶了。 犹太人啊,还有比你们的眼泪更廉价的东西吗?戈贡佐拉躲在暗处嗤之以鼻。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什么样的宗教信仰都洗不掉你们骨子里的劣根性。眼前的孩子可是救了你们一家的恩人的女儿,难道家里多个五岁的养女,还能把你们吃穷了?还忍心让她在奥尼昂斯家做女仆,这种一边天堂一边地狱的日子只会让她觉得在奥尼昂斯家的时间更加难熬。她究竟欠了多少钱,都足以买下你们全家的命。 第171章 奶酪布丁小姐(9) 犟不过洛佩斯太太的执意挽留,马修只同意留下吃晚饭。戈贡佐拉趁女仆不注意,也拿了个面包躲在窗帘后面啃,看着一桌子的犹太人作基督教的餐前祷告,感到说不出的别扭。 菜一道一道地端上桌,不过席间只有洛佩斯太太喋喋不休地叨着家长里短的话,也只有菲泽塔对她说的话有兴趣听。 终于有男人开口了:“请把盐瓶递给我。” 洛佩斯医生刚给学生上完课,习惯性地说拉丁语。洛佩斯太太和女仆听不懂,马修和罗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菲泽塔已经把盐瓶递到他手上。 “她懂拉丁语?”洛佩斯医生一愣。 “我们在家里有时也说拉丁语,菲兹的拉丁语很好。” 看到马修温柔迷人的笑容,戈贡佐拉能理解艾玛每天忍辱负重,只为见他一面的心情。正如她所担心的,让艾玛留恋的原因也会让她很难拐走菲泽塔。 “菲兹应该开始上学了吧?这么聪明的孩子,老师一定会很喜欢你。”洛佩斯太太一直都把菲泽塔当成自己的女儿。 “是啊,才五岁就看得懂拉丁语版的医书。”罗伊舀起一勺色拉送进嘴里。 马修却是叹息:“姑且不论学费,能不能找到肯收她的老师,都是个问题。” “为什么?”洛佩斯一家都觉得出乎意料。 “他们嫌菲兹是哑巴。” “你没让他们瞧瞧我们的小菲兹有多聪明吗?” “让他们看过。不论是拼人体骨架,还是指出脏器的拉丁语名称,都给他们演示过。” “还不肯收?” “不肯。最气人的一个说这不过是强化训练的结果,就像小狗做算数一样。” 是那些老师自己水平太低,怕教不了太聪明的学生吧?戈贡佐拉深有体会。 “那是他们自己蠢!把他们自己的孩子当狗一样训,最多也就学会十以内的加减法。菲兹是个天才,和那些蠢孩子一起上学,只会侮辱她的智商。” 戈贡佐拉举双手双脚赞同洛佩斯医生的观点。 “是啊,当时我也是这么骂回去的。后来一直是我自己在家里教她读书写字。” “哇,烂好人马修也会发火,千年奇观”罗伊话没说完,就在桌子底下挨了母亲一脚。 “我也知道菲兹的智力绝对没问题,不论是拉丁语听写,还是算数,都学得很快,可奇怪的是老师问她问题,她的反应总比别的孩子要慢上两三拍。” “你在家里一直是对她说拉丁语吧?”洛佩斯医生一语中的。 “老师,您怎么知道?”马修颇感意外。 “菲兹的老师应该是对她说英语的。菲兹一直和你住在一起,听惯了拉丁语,别人对她说英语,她当然会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她毕竟才五岁,要同时理解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进行思考,还要把答案翻译成你教她的手语作出应答,所以反应才会比一般孩子慢。这并不能说明她的智力有任何问题。” 教外语教得太早,反而弄得小孩不懂母语,小叔叔弄巧成拙喽。戈贡佐拉在角落里幸灾乐祸。 “老师也可能是不愿意学她的手语,所以才拿这个当借口,不肯收留菲兹。现在的老师能做到为人师表的实在不多。” “菲兹一直学不会说话,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小叔叔才十六岁,已经像三十多岁一样经常叹气了。 “我记得她的发声器官没问题,一岁的时候就开始说‘爸爸’‘妈妈’,和别的孩子完全一样。” “可到了五岁,还只会说这两个词。” “会不会是主管语言的神经系统没发育好?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大明国女人,不知道她们生的小孩和我们这里的孩子会有什么区别。” 难怪戈贡佐拉觉得菲泽塔长得有些异域风情,原来是像她的大明国妈妈。不过话说大明国是什么地方。 “难道大明国的孩子都到了五岁,还只会说‘爸爸’‘妈妈’,却能惟妙惟肖地模仿海豚的叫声?” “模仿海豚的叫声?”洛佩斯医生好像想起了什么,“模仿得多像?” “能把真的海豚引来。她还能发出很多一般人根本发不出的声音,可就是学不会说人话。” “你确定她发出的怪声音不是汉语?”罗伊插了一句。 “我懂汉语。” 书呆子,百科全书一样的书呆子。一直到米迦勒十岁的时候,索菲还是觉得她对马修的第一印象完全正确。 “可怜的孩子。”洛佩斯太太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罗伊小时候也经常发出怪声音,学会说话以后就不会了。” “妈妈!”小时候的糗事被拿出来重提,罗伊觉得很丢人。 菲泽塔学着医生解剖尸体的架势“解剖”盘子里的长面包,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大人们谈论的对象。 洛佩斯医生看着眼前的孩子明显是模仿大人的行为:“马修,你有没有想过小孩是怎么学会说话的?” “怎么学会”马修努力思索至今为止看到过的所有书上的记载,貌似没有这方面的内容。 “小孩都有很强的模仿能力。”洛佩斯医生让马修看他的侄女在做什么。 “菲兹,食物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玩的。”马修拿走菲泽塔手里的刀。 “没关系,让她玩,小孩就是从游戏中学习生活技能。” 菲泽塔得意地瞟了叔叔一眼,拿回餐刀,继续把盘子里的胡萝卜、西兰花等切成各种脏器的形状,填进已经被她挖成中空的长面包里。 “其实我想,学说话也是一种模仿行为。成人学外语,会先翻译成自己的母语,从而理解外语词句的含义。但什么语言都不会的婴儿学说话,根本不存在‘翻译’的过程,纯粹是观察大人发什么声音表示什么事物,通过重复的观察和学习死记硬背下来,模仿成人发声,从而学会母语,甚至仅仅是当地的方言。然后母语中没有的音就会消失,所以再学外语的时候,就会遇到‘某个音发不出来’的情况。” “可是应该从来不会有人在菲兹面前刻意不说话。” “说的都是什么话?马修,你哥哥一直把菲兹和她的母亲带在船上吧?我也在‘朗斯洛特号’上待过,知道船上的情况。你哥哥说英语,嫂嫂说汉语,船上的船员来自五湖四海,说话带什么口音的都有。在菲兹看来,就是每个人在提到同一事物的时候,都发出不同的声音,她不知道该模仿谁。而海里的海豚就总是发出同样的声音。” “菲兹可以和海豚对话。难道动物也有语言?” 有,不过只有觅食、求偶、攻击、威胁、求助、警告六种。海豚长老都没我聪明。菲泽塔有些得意地告诉叔叔。 “马修,我记得你哥哥的船上有个老水手,据说能从海鸥叫声的声调来分辨天气的好坏。” 我也能。菲泽塔举手。 “模仿学习都需要一个重复的过程,对菲兹而言,人类的语言缺乏重复学习的机会,而海豚的语言我们姑且认为它们的叫声也能算是一种语言一直在重复,而且动物的‘语言’比较简单,所以她能学会海豚的叫声,却不会开口说话。依我看,她在这样的语言环境下能听懂人话,已经说明在语言学习方面天赋异禀。” “那么她会说‘爸爸’‘妈妈’又怎么解释?” “难道你没发现吗?‘爸爸’‘妈妈’在所有的语言中都是一样的。” 确实。皇甫烺提到父母说的是“爹”“娘”可刚开始教菲泽塔说话时,说的也是“爸爸”“妈妈” “‘pa’和‘ma’是最容易发的音,也是小孩能最早学会的发音,这一点在世界各地的小孩中应该都是一样的,而且小孩最早学会的都是发叠音,所以各种语言都以小孩最早开始说的‘papa’、‘mama’来指代在生命最初和孩子最亲近的父母。” “罗伊小时候就是这样。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躺在摇篮里对着天花板说‘papa’‘mama’,稍微大一点后,对男的都叫‘papa’,女的都叫‘mama’,一直到学会说话。”洛佩斯太太满脸幸福,仿佛又回到了初为人母的时代。 “妈妈”罗伊则是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不管怎么样,自从亲眼看见父母被杀以后,她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桌上沉默了一会儿,角落里的戈贡佐拉也停了下来。才五岁!亲眼看着父母被杀!还仅仅是造成精神性失声,而不是精神失常?这孩子实在是坚强得让人难以置信。看来她已经具备做刺客的心理素质了,很好。 “可怜的孩子。”洛佩斯太太拿起餐巾抹眼泪,“那些该死的海盗,怎么下得了手?” “精神打击过大,导致失语,和精神失常相比,已经算是幸运了。”洛佩斯医生安慰妻子,“或许再遭受一次精神打击,会使她恢复语言能力。” “要再让她遭受一次那么大的打击,大概就要亲眼看着叔叔被杀了。” 听到罗伊的话,菲泽塔吓得抱住马修,好像他真的会像她的父母一样,突然之间离她而去。叔叔再三向她保证绝对会一直留在她身边以后,她才松手。 洛佩斯太太在儿子的腿上狠狠拧了一把:“叫你胡说!” 罗伊乖乖认了。 看来小姑娘对叔叔的感情很深啊。戈贡佐拉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杀了马修。对习武之人,仇恨是最好的启蒙老师。反正“万福玛丽亚”的刺客都逃不过“弑师”的命运,杀了马修,就可以引起菲泽塔对自己的仇恨,不论是对她修习武艺,还是完成弑师的考验、接替“影子”的位置,都大有裨益。不过戈贡佐拉还没摸清菲泽塔的脾气,万一她犟起来,死也不肯接受仇人的指导和抚养,失去抚养人以后,肯定活不了多久,反而毁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奇才。而且万一真的像洛佩斯医生说的那样,再遭受一次精神打击,就能治好菲泽塔的失语,她就会失去做刺客的一大优势。戈贡佐拉可不想冒这个险。算了,观察一阵子再说,毕竟把活人弄死比把死人弄活容易得多。 “没关系,马修,你先教她读书认字,等长大以后我来教她。” “教什么?”算数外语之类好像还不用劳驾洛佩斯医生亲自来教菲泽塔,马修想。 “当然是做医生。”洛佩斯医生满是欣赏地看着菲泽塔把牛肉切成条放进面包里,作为“肠子”“像菲兹一样又聪明又好学的学生可不多见。” “病人能接受女医生吗?”马修倒不是怀疑侄女的学习能力。 “十三世纪的时候,外科手术仅仅是在妇女间流传。医生总是难免要看到病人的身体,在女医生面前脱衣服,尤其是做妇科检查的时候,不会让女病人尴尬。医生是个哑巴,病人不用担心隐私被泄露,也就不会隐瞒病情,对诊断和治疗都大有裨益。而且菲兹每次到我们家来,都要玩人体模型、看尸体解剖,还很注意复习,对人体结构已经有了基本了解,做医生的基本知识她都已经掌握了,以后再稍加指导,肯定能成为一个好医生。” “亲爱的老爷,你在说什么呀?菲兹以后当然是找个如意郎君嫁了,生许多孩子,这才是作为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洛佩斯太太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罗伊,你为什么不晚生几年?” “我的错?”罗伊一脸冤枉。 “这粒豌豆表示心脏?”洛佩斯医生在看菲泽塔在面包里用食物塞出的人体内脏模型,“肺的左叶是两叶,右叶才是三叶,左右反了。‘肠子’下面的西兰花茎表示肾脏吗?其实人的左肾位置比右肾高一些,两边并不对称” 马修却是想到几乎被菲泽塔吓疯的可怜修女们。 一般学校不肯收菲泽塔,马修也考虑过把她送进女修道院开办的慈善学校。慈善学校里的老师都是修道院里的修女,可以寄宿,不收学费,而且愿意收弱智孩子,不过要先测一下菲泽塔“弱智”到什么程度,以便确定如何对她进行教育。所谓的测试,其实不过是让菲泽塔画个小人,这让马修大大地松了口气菲泽塔不会说话,对语言命令的反应也比较迟钝,幸好画画还是不错的。事实上菲泽塔的绘画功力比马修想象的还要好修女说画人,她画了人体解剖图交上去,男女各一幅,旁边还用歪歪扭扭的拉丁文标出各个脏器的名称。修女震惊归震惊,还是收下了菲泽塔。过了一个星期,菲泽塔就被修道院扫地出门。 慈善学校里的孩子未必个个都是良善之辈,见菲泽塔是哑巴,有几个小孩仗着她没法去修女那里告状,便欺负她。人都有犯罪欲,所以约束犯罪欲的法律、规矩、宗教信仰在任何地方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但是凡是人制订的东西,就必定有漏洞,而漏洞会成为被约束者发泄犯罪欲的绝佳途径,学校里也不例外。别的学生见欺负菲泽塔的人没有受到惩罚,知道她就是学校里校规的漏洞,于是也纷纷效仿。面对同学们的欺负,菲泽塔即使身手再好,也是寡不敌众,既然没法向修女求助,只能学会逆来顺受。有一次在打闹中,有个孩子抢了菲泽塔的项坠,看见里面异族女人的画像,跑去交给修女。问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后,修女当着所有孩子的面表扬欺负菲泽塔的孩子“信仰坚定”、“及时发现了魔鬼可以钻的空子,保持了学校的纯洁”而菲泽塔不得不每天跪在大礼堂冰冷的地板上祈祷三个小时,以洗刷自己“血统上的污点” 五岁的小孩正是贪玩的年纪,整整三个小时一动不动,菲泽塔怎么可能熬得住?于是每次只要没人看着她,她就抓礼堂里的老鼠玩。人都有犯罪欲,越是被欺压,犯罪欲越强。别人欺负菲泽塔,她也可以欺负更弱小的生物。于是可怜的老鼠们遭了殃,跑得再快也比不过小姑娘身手敏捷,一旦被抓住,就算不被活活玩死,也会被拉断颈椎处死。菲泽塔毕竟还不是职业杀手,不会毁尸灭迹,很快就有修女发现礼堂里藏着大量老鼠的尸体。 第172章 奶酪布丁小姐(10) 谁能想得到一个五岁的孩子会有如此敏捷的身手,修女们一致认为菲泽塔的异教徒血统招来了魔鬼,她的灵魂已经死了,现在是魔鬼在纵她的躯体,现在死的是老鼠,以后死的说不定就是住在修道院里的孩子们。修女们决定把菲泽塔送去宗教法庭烧死,幸好在之前通知了一下马修。修女的本意是让马修去找座教堂忏悔,以免受菲泽塔体内的魔鬼诱惑而堕落,马修则是吓得赶紧领回菲泽塔。修女不允许,说他是包庇魔鬼,争执中有个修女不小心碰掉了马修的眼镜。 “我的上帝呀”不知哪个修女一声惊叫,用颤巍巍的手指指着马修。所有的修女都停了下来,“我的上帝”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先前抓住菲泽塔的修女吓得赶紧松手,总算有人去帮马修拾眼镜了。 人在失去视力的时候,别的感官也会暂时变迟钝。马修一旦离开眼镜,完全就是个睁眼瞎,一下子手足无措。戴回眼镜以后,马修看见帮他拾眼镜的是菲泽塔,赶紧把她拦到身后,生怕再有修女来抢她:“对一个哑巴孩子百般刁难,只因为她长得和你们有一丁点不一样,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慈善,所谓的博爱,所谓的纯洁,所谓的虔诚?你们不知道每个孩子都是上帝派下凡的天使吗?看到你们开办慈善学校,我还以为你们是多善良的女人,你们让我太失望了!连五岁的小孩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你们早晚都会下地狱。” 有个修女吓得当场晕了过去,别的修女全都战战兢兢,谁都不敢多一句嘴。马修懒得管修女们怎么会一下子态度反差那么大,带着菲泽塔赶紧离开,从此以后再也不敢送她去任何学校。 罗伊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全喷出来。 “你觉得很好笑吗?菲兹可是差点送命。”马修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菲兹上的慈善学校该不会就是圣?凯瑟琳女修道院开办的吧?就是枢机主教亲自下令拆除的那座。” “拆除?”马修大吃一惊,“她们开办的时候,大主教不是还赞扬过她们吗?” 菲泽塔点头。她也听说了,还有点幸灾乐祸。 “大主教称赞她们有什么用?拆除那座修道院可是枢机主教的命令a。” “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是妈妈听街坊邻居说的。”罗伊看向母亲。 “我也是去买菜的时候听隔壁的泰勒太太说的。就是那个很多嘴的玛丽?泰勒,三个月前问我借了半瓶果酱,到现在还没还。我记得是橘子酱,做的时候放了点蜂蜜,做得特别好,玛丽?泰勒尝了一点点,就把剩下的全拿走了,说是家里要来客人” 为了听下文,一桌子的人和躲在窗帘后面的戈贡佐拉都忍着,让洛佩斯太太尽情地唠叨,叨了半小时鸡毛蒜皮以后,总算接近尾声:“玛丽?泰勒小气归小气,看在那半瓶果酱的份上,街坊里有什么新闻,她总是记得第一个告诉我,上次本内特家的小女儿和情人私奔的事就是她第一个告诉我的,所以她要顺手拿点什么小东西,我也随她去。上次的果酱就是,半个月前还拿走了我们家一个大蒜没还” 三个月前的半瓶橘子酱记到现在,到底谁小气?戈贡佐拉在心里庆幸当女刺客的唯一好处就是永远没机会结婚,永远没机会变老,因此也永远不会变成斤斤计较的家庭主妇和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太婆。 洛佩斯太太终于聊到正题:“这次修道院里可是出了大新闻,听说天使长显灵了。她们不是开办慈善学校吗?结果天使长拉斐尔就乔装改扮,送了一个哑巴小天使去她们的慈善学校,想试试她们的诚心。由于天使长戴着眼镜,当时修女们谁也没认出来,天使长说哑巴小天使是他的侄女,是个弱智的孤儿,修女们也就信以为真,收下了。听说那个修道院里的修女其实全都是蛇蝎心肠,假装开办慈善学校,收留孤儿和残疾孩子,其实是把这些小孩杀了祭邪神,小天使就差点被她们活活烧死。不过也有人说是小天使在修道院里施法净化邪恶的灵魂,被一个笨修女撞见了,笨修女以为她是魔鬼,才要烧死她,其实是一场误会。不管怎么样,天使长生气了,说那些修女是伪善,让他非常失望,然后就带着小天使飞走了。枢机主教知道后非常生气,下令立即拆除那座修道院,后来当地的主教、神甫、还有修道院里的孩子都证明这不过是一场误会,才改为让全体修女连续一个星期不吃不喝地祈祷,以忏悔她们差点谋害天使的罪过。” “她们怎么知道那是天使长?”洛佩斯医生对街坊婆妈之间以讹传讹的故事嗤之以鼻,“依我看,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招摇撞骗。拉斐尔是治愈术的天使,是天使中的医生,怎么会管这种事?” “拉斐尔不是还治疗人们的信仰吗?凡间有毒害信徒宗教信仰的修道院,他当然要管。修女都发誓说她们看见的青年长得和教堂壁画上的拉斐尔一模一样,而且自称是个医生。” “长得像天使的人多了,马修不是也很像拉斐尔?” 马修已经有点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洛佩斯太太不依不挠:“修女还留着小天使在修道院时画的画儿。听说小天使看上去不过和菲兹差不多年纪,修女让她画个小人,她就画了亚当和夏娃的人体解剖图,还用拉丁语标出各个部分,说不定当初上帝造人的时候,就是她在旁边打下手,不然五岁的小孩怎么可能对人体结构那么清楚?还懂拉丁语。那张画儿已经作为神迹,被送到教皇那儿去了。” “更加胡扯!人体脏器的名称都是各国的医生起的,关上帝什么事?要画人体解剖图,我就不信菲兹画不出来” 洛佩斯夫妇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起停下来。 罗伊趴在桌子上,笑得直不起腰:“‘戴眼镜的拉斐尔’,‘会画人体解剖图的哑巴小天使’,你们还没发现修女说的是谁吗?马修,你这张脸不去做神棍,真是可惜了。” 戈贡佐拉很辛苦地忍住笑,免得藏身处。 “难怪那些修女碰掉我的眼镜以后,态度马上大转弯。”马修冤枉至极,“我可从没说过我是什么拉斐尔。菲兹,当时她们真的误会了?” 菲泽塔用面条把面包切开的部分“缝合”好,打个标准的手术结,然后整个塞进嘴里,吃得十分满足,根本不理会大人们在谈论什么。 “哇,菲兹,刚‘解剖’完的东西,你就这么吃了?” 当然,食物不就是用来吃的吗?以前在船上的时候,怎么调皮捣蛋都没关系,但如果是浪费食物和淡水,爸爸一定会打她的。所以菲泽塔玩归玩,玩够了以后,还是会全部吃掉。 戈贡佐拉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面包,发现和菲泽塔“解剖”的一样,顿时胃口全无。 “这事一定得说清楚,要是真的闹到教皇那里去,麻烦就大了。”马修放下刀叉,“我明天就去和他们说清楚。” “不行!”洛佩斯医生喝住马修,“你听那些婆婆妈妈胡说。英国信奉的是新教,不是天主教b,不会和教皇扯上关系。一旦你去‘澄清’,就是亵渎神明,加上菲兹还有一半异教徒血统,到时候你们两个都得被宗教法庭烧死。还不如让他们继续误会,最多也就是让老太婆们茶余饭后多个闲聊的话题,出不了大乱子。莎拉,关于这事,你也别去和街坊里的女人嚼舌根子。” 洛佩斯太太很乖地点头:“这可是事关马修和菲兹性命的事,我没那么不知轻重。” 戈贡佐拉也觉得洛佩斯医生说得有道理。英国是唯一奉新教为国教的国家,在英国出现神迹,说明天主教是背弃上帝的异端邪说,新教才是正教,可以大大提高英国的宗教地位。任何一个君王只要脑子没坏,都会抓住这个机会,不说天使怒斥当地的修道院伪善,只会说天使下凡,在英国留下神迹。要是马修去澄清事实,在叛教的同时也是叛国,到时候下场可想而知。戈贡佐拉不心疼马修,只是不想失去一个千载难逢的好徒弟。 “菲兹,你在修道院里做了什么?” 抓老鼠玩,给他们脱颈椎处死,就像叔叔对做实验用的老鼠一样c。 洛佩斯一家都朝马修看:“你复习功课的时候好歹也避讳一下吧?” 马修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根本不知道小孩的模仿能力有多恐怖。脱颈椎处死的老鼠在外行人看来像自然死亡一样,不会流血,也没有外伤,难怪修女会误会。 “菲兹,你有没有玩过别的?比如断头采血、挖眼珠、剖孕鼠这些你应该也看到过叔叔做吧d?” 两个医生都没觉得什么,罗伊和菲泽塔一样从小耳濡目染,早就习以为常。可洛佩斯太太受不了:“罗伊!吃饭的时候别说那么恶心的话。” 戈贡佐拉也觉得没什么。罗伊说的那些她对活人都做过,区区老鼠何足挂齿。 菲泽塔摇头。那样做的话,老鼠会流血,要藏尸体就会很麻烦,虽然最后还是被修女发现了。 “没想过拿老鼠的尸体喂猫?” 试过。修道院里的老猫只吃鱼,抓到老鼠,也仅仅是咬死,不会吃。 天才呀!戈贡佐拉感动得眼泪汪汪。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杀老鼠玩的时候就知道要避免流血,以便于处理尸体。毁尸灭迹的手法不高明,但至少她考虑到这一点了。她刚考虑收徒弟,上天就让她遇见这么一个奇才,戈贡佐拉对上苍的恩惠感激涕零。 “要是菲兹能乖一点,说不定现在还能继续留在修道院读书。” 菲泽塔朝叔叔吐舌头表示不满。她可是很庆幸。在家里读书,就不会有同学欺负她,而且叔叔比学校里的老师耐心,能学到的东西也多。在慈善学校还要每天罚跪,菲泽塔后悔的是怎么没把死老鼠放到修女的床上,好早点被她们轰走。 “幸好你及时把菲泽塔救回来。”洛佩斯医生也为菲泽塔庆幸,“长时间跪在大理石地板上,对女性的身体很不好,修女十有八九都有痛经,越是虔诚的修女,妇科病越厉害。有的修女还俗结婚以后终生不育。” “不育症!太可怕了!”洛佩斯太太吓得捂住脸,“不会生孩子的女人还是女人吗?马修,幸好你及时把菲兹救回来。她可是早晚要嫁人的,要是患上不育症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娶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难道送她去修道院当一辈子修女?” 当也可以。有不育症,就不用打胎,又费钱又受罪。不过也将永远体会不到一个小生命在自己体内悸动的快乐,也永远不会有个男人孩子气地每天观察你的肚子是不是又大了一点。戈贡佐拉抚上自己的小腹,嘲笑自己痴心妄想。她是,也是刺客,居然还指望那天会有个男人娶她、盼望她诞下自己的骨肉、陪她白头到老。 “是啊,幸好。”经洛佩斯医生提醒,马修的先前的罪恶感荡然无存。 “菲兹天生是做医生的料,以后去给女王做御医,让她尽快给英国生下一个小王子,到时候你们家就飞黄腾达了。”唯一的女医生,当然应该是女王独享的,洛佩斯医生仿佛已经看到长大后的菲泽塔在王宫为女王检查身体。 “然后说不定哪个贵族就看上菲兹了,娶她回家。哦我的上帝呀,到时候我们见了菲兹,可都得尊称‘夫人’。”洛佩斯太太想到的则是贵族家风光的豪华婚礼。 马修只是报以无奈的笑。贵族的婚姻是用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的,和爱情无关,所以不会娶娘家没权没钱的平民女子。要是菲泽塔真的去给女王做御医,只要不成为哪个贵族的,马修就该谢天谢地了。作为医生,必须熟知人体结构,可有哪个男人肯娶一个对男性的身体了若指掌的女医生?光做妇科医生也不行。马修自己是个男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怀孕生孩子的机会,在从医生涯中看到女人生孩子,都看得心惊肉跳,觉得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自己的妻子,就绝对不会让她怀孕,遭那么大的罪。如果是个没生过孩子的女医生三天两头要看别的女人怀孕、生产,肯定吓得死也不肯生孩子。马修对菲泽塔能不能成为好医生很有信心,但是对她成为医生以后能不能嫁出去很没信心。 做不了医生,就做刺客吧,戈贡佐拉暗笑。带着异域风情的美貌、哑巴、左撇子、有异教徒血统、身手敏捷、头脑聪明,还有个做医生的监护人从小教她认识人体结构,她简直就是为了做刺客而生的。 注释:a.其实新教的神职人员并没有阶级之分,这里沿用的是天主教的神职人员阶级分类最高的为教皇,是整个宗教的首领;其次为枢机主教,可以与各国的国王平起平坐;再次为首席主教;下面是总主教,负责管辖教省;主教,一般指一个教区的最高首领;神甫,天主教的一般神职人员,通常是一个教堂的负责人;天主教没有女性神职人员,修女仅仅是指离家进修会的女教徒,并不在神职人员的范围。不过当时新教刚萌芽,成为英国国教大约只有三十年的历史,而且期间还穿插了玛丽一世在位期间重立天主教为国教的小插曲,民间的神职人员可能还是沿用天主教的机制。 b.天主教以罗马教廷为自己的组织中心,承认教皇为最高领导。新教不接受教皇的领导权威,认为教皇制是历史的、人为的产物,根本不承认其宗教地位。 c.所有实验用动物在实验结束后都要处死,小鼠的处死方法就是按住脖子猛拉尾巴,一下子就可以拉断颈椎,马上就会死,属于比较仁慈的安乐死法。 d.小鼠由于体型小、血量少,而且伤口凝结特别快,医学实验中给小鼠采血的方法都十分残忍。给孕鼠灌药,在临产前解剖看胎鼠是否有畸形是判断药物是否会导致胎儿畸形的主要方法。 第173章 奶酪布丁小姐(11) 晚饭过后,洛佩斯太太硬要菲泽塔再带上一包小甜饼,总算肯放他们回去。戈贡佐拉一路尾随。马修和菲泽塔的住处在郊区,一路上菲泽塔用手语告诉叔叔她在女王的加冕游行上的所见所闻。 “上帝给英国送来了一个好女王,是英国的幸运。”“女王还吻了你的额头?她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遇见天使了?漂亮吗?” 戈贡佐拉听着马修故作轻松的口气,不明白他担心的是什么。 几天前,马修收到了高利贷债主的催款单。尼古拉斯还留下大笔债务没还,债主正是来讨论还债的问题。 房门大开,显然不是用钥匙开的,房间里的灯亮着,不速之客早已登堂入室。马修猜到里面会是谁,心里一阵反感。戈贡佐拉也悄悄潜进去,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人。 坐在屋里的人一脸市侩气,正指挥几个强盗一样的帮手翻箱倒柜,看见主人回来了,不但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先指责起马修来:“斯第尔顿先生,怎么才回来?知道我是谁吗?” “福克斯先生。”马修猜到面前的人就是债主,“对不起,我下课比较晚,又没给你们留钥匙,家里连个佣人都没有,没法招待你们。”马修没好气地说。家里被翻得一片狼藉,马修在心里骂他们与强盗一般无二,却也奈何他们不得。 “你也知道!”债主一把揪住马修的领子,“说!你哥哥留下的钱你都藏哪儿去了?” “尼古拉斯要是有钱留下,我们会住这种地方?” “做海运的商人难道连一百马克的遗产都没有?” 一百马克的高利贷!戈贡佐拉发现自己冤枉洛佩斯一家了。高利贷的年利率至少有百分之十到二十,也就是说每年光是利息,就要十到二十马克。洛佩斯医生这样的小富人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十五马克。不是他们忘恩负义,实在是爱莫能助。 “你们不是都找过了吗?” “没钱?”债主凑到马修面前,口臭混着烟味、酒味和口臭扑面而来,“你他妈给老子装穷?你哥哥留下的遗产最少也值一百二十马克,你对老子说你没钱?” 尼古拉斯的遗产有一百五十马克,原本足够还清债务,还能支付菲泽塔到长大成人的生活费,外加置备一小笔嫁妆。可经过泽尔塔和贝蒂的瓜分,硕果仅存的五十马克是菲泽塔今后十年的开销。马修觉得和自己的姐姐比,债主已经很厚道了。 “这丫头就是你哥哥的女儿?”债主捏着菲泽塔的下巴,“长得不怎么样,不过你哥哥长得不错,说不定她也是个美人胚子。” 菲泽塔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使劲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似乎已经长在自己下巴上的手。 “你要干什么?”马修连忙拉过菲泽塔揽在身后。 “没什么,要她替她父亲还债。”债主不怀好意地目光让马修和菲泽塔如坠冰窟,“既然你不肯还钱,我只好把这丫头片子卖了。应该还是雏儿吧?” “什么不行!”马修死拽着菲泽塔,生怕他们来抢。 在两个大人的争抢之下,菲泽塔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快被拽下来了。 债主带来的打手摩拳擦掌,准备抢人。 马修知道自己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先还你五十马克,剩下的宽限几天,我会想办法。” “钱先拿来!” “你们跟我来。”马修带他们走进房子后的墓地。 戈贡佐拉随着他们一起去公墓。安静的夜色中,月亮勾勒出树枝的剪影,只看得见几点红色的眼睛。头上偶尔传来乌鸦的尖叫声,蝙蝠如鬼魅一般掠过众人头顶。阴森的坟墓中似乎随时会有鬼怪冒出来。偶尔地上的土会拱起,从里面钻出来的老鼠贴着人脚窜过,毛茸茸的吓得几个彪形大汉大呼小叫。 “一帮饭桶!胆量连个小孩都不如!”债主呵斥手下,顺便也给自己壮胆。 菲泽塔牵着叔叔的手,平静得好像是大白天走在市中心的大街上。看惯了叔叔解剖尸体,在菲泽塔看来,死尸和桌子椅子没什么大区别。 到了一座坟前,马修例行公事地祈祷了几句,然后开始掘坟。看见面无血色的尸体,债主和打手都抖得像筛糠,死尸散发的臭味让他们觉得胃里正翻江倒海。菲泽塔很乖地提着灯,看着马修从死尸身体下面挖出一个袋子,倒出五十个金马克给债主,重新把坟埋好。债主有点不敢去接从死人身下挖出来的东西,数了十几遍,才数清楚。戈贡佐拉躲在暗处好笑。只有医生敢拿别人的坟墓当保险箱,不过确实保险。金钱的魅力真大,债主虽然怕死人,却没有扔下从死人身边挖出来的金币。 “还有五十马克,三天以后我再来。” 债主走了,跟他来的手下也如蒙大赦。等他们走远后,马修也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们不敢跟到这里。” 菲泽塔奇怪地看着叔叔,不明白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和死人比,活人可怕多了,比如刚走的那几个。 “菲兹,不用担心。明天我就去向泽尔塔姑姑和贝蒂姑姑借点钱,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来了。”尼古拉斯留下的遗产本来就应该是菲泽塔的,马修却还得去向泽尔塔和贝蒂“借”“然后恐怕以后我们每天都得去洛佩斯家蹭饭了。” 戈贡佐拉没见过泽尔塔,不过贝蒂会借钱给他们才怪。先去处理上面布置的绑架任务,三天以后,戈贡佐拉会准时赶回来扮演英雄。 加冕游行结束,伊丽莎白女王的枢密大臣威廉?塞西尔受到传召。 女王的休息室并不大,褐色的窗帘上用金线绣着精美的花纹,雕花大床上铺着洁白的亚麻寝具,旁边有几张和床配套的椅子,上面铺有红天鹅绒坐垫,无不在舒适温馨中透着王室的奢华。可塞西尔进房间以后,首先看见的是手足无措的伊丽莎白女王。侍女都被打发走了,房间里只有女王一个人,还穿着游行时的衣服没有换下,双手捧着游行时首席法官献给她的钱袋,在房间里不断地来回踱步。钱袋里的钱随着她的脚步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陛下。”塞西尔轻轻唤了一声。 女王像被人从梦游中吓醒,发现是塞西尔,长吁一口气:“我亲爱的‘精灵’,你终于来了。”说着便坐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塞西尔也入座。 塞西尔欠了欠身,坐下准备为女王排忧解难。 “今天沿途的表演是谁安排的?” “是当地的官员和民众。”塞西尔没想到女王会提及表演,“有什么不妥吗?” “你自己看吧。”女王从钱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塞西尔,上面写着“这个孩子是简?格雷的儿子爱德华?达德利。”下面是一个地址“裁缝街68号”和署名“范?康拉德” “这是参加表演的一个小孩悄悄塞给我的。” “爱德华?达德利玛丽女王找了他五年都没找到,怎么会在这时候冒出来?”塞西尔喃喃自语。 “朕怎么知道”女王吼道,“朕刚登基,还没举行加冕仪式,就有人想来抢朕的王位!” “陛下,请您少安毋躁。既然是玛丽女王找了五年都没找到的人,或许这个孩子是冒名顶替的。” “是冒名顶替又怎么样?只要有男性王位继承人,英国人民就会要朕让位,哪怕是让位给一个五岁的小孩!”世俗本来就对女性君王存在偏见,简?格雷的无所作为和玛丽?都铎的残暴无能无疑使人们的偏见更加根深蒂固。虽然伊丽莎白女王还是公主的时候,就广受人民爱戴,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人民在没有男性王位继承人的前提下作出的权宜选择,只要有男性继承人出现,哪怕仅仅是五岁的爱德华?达德利,对她的地位也是个莫大的威胁。苦日子好不容易熬到头,她决不会放弃手中的王位。 “简?格雷在位只有九天,没有人会把她当女王。” “只要她受过加冕,在位哪怕只有一秒钟,也是英格兰的女王,她的孩子就有王位继承权。如果他想要王位,哪怕爱德华?达德利还是一个婴儿,权臣和贵族也会朕让位。” “陛下,请您冷静点。”伊丽莎白女王继承王位以后,以前那个高贵优雅的伊丽莎白公主似乎就消失不见了,换成经常打赌发誓、吐唾沫、高兴了就放声大笑、生气了就乱发脾气的伊丽莎白女王。塞西尔知道她是想通过男性化的举止来改变柔弱女性的形象,让臣民知道君王是否坚强有力与其性别无关,只是经常害得身边的近臣遭殃,比如威廉?塞西尔。“这个范?康拉德只让您一个人知道了爱德华?达德利的存在。” 女王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示意塞西尔说下去。 “爱德华?达德利的存在对您的王位确实可能存在威胁,但光靠一个有王室血统的五岁小孩,是不可能撼动您的政权的。如果要篡位,他们应该先悄悄聚集起足够强大的支持力量,再一举篡位,而不是悄悄地告诉您一个人。依臣愚见,不论爱德华?达德利是真是假,范?康拉德应该只是个市井混混,想通过献上可能威胁您王位的爱德华?达德利来讨好您,谋个一官半职,或者仅仅是要点赏钱。” 女王终于放心了。伊丽莎白一世是英格兰的女王,在塞西尔看来,她也不过是个见识短浅的年轻女人。 “陛下,请将一切都交给我处理,我会替您安排妥当的。明天您还要举行加冕仪式,请别让自己太劳累,明天各国使节和各地贵族都等着瞻仰新女王的风采。” 女王满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塞西尔可以离开了,却忙不迭把装着金币的钱袋拽回来,好像怕塞西尔会抢去一样。英国的财政确实比较紧张,但塞西尔不穷,不过冲着女王的贪财,塞西尔觉得英国在她的统治下不会穷太久。 第174章 奶酪布丁小姐(12) 第二天,女王的加冕仪式顺利举行。出席晚宴的时候伊丽莎白女王满面春风向所有人致意,在场的许多人都被高贵美丽的年轻女王深深吸引,没有人察觉到昨天爱德华?达德利的突然出现曾经让她多么歇斯底里。 第二天,塞西尔去见范?康拉德,无果。 第二天,戈贡佐拉以女仆的身份混进塞西尔家,一面关注塞西尔去找范?康拉德的进展,一面关注斯第尔顿家的情况。 第二天,马修带着菲泽塔万分不情愿地去拜访两个姐姐。 债主上门的事让奥尼昂斯家炸开了锅。大人们围在一起开紧急会议,菲泽塔被扔给表姐们一起“玩” “我的傻弟弟,你干什么把钱给他们?”贝蒂捂着脸,“他们要把那小妖怪带走,就给他们好了,你又能摆脱她,又能还清债务,不是一举两得吗?” “贝蒂,菲泽塔是你的侄女,还是阿什利的未婚妻,是你以后的儿媳妇!”其实马修一直反对阿什利和菲泽塔订婚。以前是因为认为阿什利的病可能遗传给后代,不适宜结婚,即使结婚,也不适宜生孩子,但菲泽塔身体健康,嫁给阿什利实在是糟蹋了。现在是因为有贝蒂做菲泽塔的婆婆。 贝蒂也不想要菲泽塔做儿媳,完全是冲着她的嫁妆,才让她和阿什利订婚。既然嫁妆没了,她还要儿媳做什么?反正她从来就没指望过阿什利能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 “艾文?” 艾文双手一摊:“我们家的钱都由贝蒂保管,你问我没用。”嫁妆没了,菲泽塔身上唯一还值得他觊觎的只有她的膜了。 “马修,你没看到我们家有五个孩子要养吗?阿什利还是个傻子,我和艾文得养他一辈子,我们不得不早为他打算。阿什利可是菲泽塔的未婚夫,你不能不为他想吧?” 马修把乞求的目光投向泽尔塔:“教母呢?” “我是她的教母,可我不是圣母。”泽尔塔毫不客气地拒绝,“这是我养老的棺材本。你不是要我的钱,你是要我的命啊!” “我又没说全要。只要你们每个人借我二十五马克,菲兹就可以得救了。以后我早晚会连本带利还给你们。”希望他们收的利息比高利贷债主少些,马修在心里苦笑。 “马修,你别傻了。这小妖怪和她妈妈一样,从骨子里就是个婊子、。你想救她,也是白费力气。”好不容易到手的钱,贝蒂当然不会放手。二十五马克可不是一笔小钱,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还得起。 “对异教徒最好的救赎就是把他们送回地狱。”泽尔塔可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她一出生就带着邪恶的血统,多崇高的信仰都救不了她。她的生父撒旦一定很想念女儿,你为什么不送她去和她父亲团聚呢?” “她的生父是把你们这群寄生虫养大的大哥。”马修敢怒不敢言,“艾文,你能向亨利借点钱吗?我一定还。” 亨利?奥尼昂斯是艾文?奥尼昂斯的弟弟,凭一副好皮相攀上豪门千金,靠妻子娘家的势力做了个小小的裙带官。虽然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小白脸,亨利为人还不坏,经常接济艾文家,对菲泽塔也不错,每次来看望兄嫂和侄儿侄女时,都不忘顺便也给菲泽塔带上一份礼物。 艾文双手一摊:“最近我们家手头紧,我老是问亨利借钱,他都快和我翻脸了。要是再一下子借那么大一笔钱,恐怕他要不肯认我这个哥哥了。”借钱给他们,艾文也享受不到菲泽塔的初夜,那还不如留着钱,等菲泽塔真的成为以后,做她的第一个嫖客。 在姐姐面前磨破嘴皮子,也一无所获,马修下楼的时候,看见奥尼昂斯家的四个女儿围着菲泽塔。菲泽塔的外套被脱掉了,野花编的花环歪在她头上,旁边坐着阿什利。马修以为他们是在玩让阿什利和菲泽塔结婚的家家酒,直到听见围在她身边的女孩们口口声声唱着:“小娼妇,笑一笑,不然客人就跑了。”还要阿什利去问她一夜多少钱。 阿什利根本不明白妹妹们在玩什么,刚要上去,被马修一把拉开。 “马修舅舅!”最小的伊莎贝拉扑到马修身上,“你给我们带什么礼物了?” “伊莎贝拉,马修舅舅从来不给我们带礼物的。”最年长的格洛丽亚不等马修开口,就替他回答。 “马修舅舅,为什么?”朱莉娅拉着马修的一只手左右晃,“亨利叔叔每次来,都会给我们带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马修也想给外甥女带礼物,无奈他自己还是个寄人篱下过日子的穷学生。 海伦娜从马修面前款款而行,炫耀头上的丝带。 “海伦娜,丝带很漂亮。是亨利叔叔送给你的?” 海伦娜很高兴地点头。朱莉娅和伊莎贝拉见状,也向马修炫耀自己得到的礼物,三个女孩为亨利叔叔到底最宠爱谁而吵得不可开交。 “格洛丽亚,亨利叔叔没有给你带礼物吗?”马修问。 “当然给了。”格洛丽亚原本想学大人的样子装矜持,听马修一说,还是忙不迭把自己的丝带绑在头发上给他看,“前天亨利叔叔来的时候,给我们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小怪物也有。” 虽然都是玻璃弹子、缎带、假首饰之类不值钱的小玩意,一直到菲泽塔成为英格兰首富,依然把亨利叔叔送的东西当宝贝一样藏着,连马修都不能碰,自己也从来舍不得用,生怕弄坏一点,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拿出来看看。亨利?奥尼昂斯知道菲泽塔有异教徒血统,因为在官场上混久了,实在不习惯太厚此薄彼,才顺便也给菲泽塔带点小礼物。十年风水轮流转。十年后,亨利?奥尼昂斯的妻子娘家败落了,小日子依然过得挺滋润,只不过不再是仰仗他妻子的娘家,而是仰仗菲泽塔和伊丽莎白女王的私交。亨利奥尼昂斯依然慷慨地接济艾文?奥尼昂斯家。当然,亨利知道,那时候他是在用钱抽哥哥嫂嫂的耳光。 亨利?奥尼昂斯前天才来过,还给侄儿侄女们带了那么多礼物,今天就要和哥哥翻脸?马修看向艾文,艾文连忙扭过头去,假装没看见。 “马修舅舅,小怪物是不是要去做了?”朱莉娅抓着马修的胳膊继续晃,“格洛丽亚说她要回地狱去找她妈妈了。” “我们是不是再也不用见到她了?”伊莎贝拉拍手叫好,“马修舅舅,我们能把亨利叔叔给她的东西分掉吗?” 马修拉起菲泽塔就走,一直走出很远,心情稍微平静一些,才听到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马修少爷!”艾玛在后面追他们,脸涨得通红,停下来以后扶着膝盖喘了半天气,才能说话,“马修少爷你们的事我听说了。”艾玛拿出一把硬币塞进马修手里,“我还有五格鲁特的积蓄,先拿去救救急吧,能让债主宽限几天也好,剩下的钱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艾玛,这是你做陪嫁用的,我不能要。”五格鲁特对一个女仆而言不算小数目了,对五十马克的高利贷却是杯水车薪。 艾玛摇头。如果她能嫁给马修,这笔钱早晚是他的,如果她不能,艾玛宁愿做一辈子老姑娘,再也不需要嫁妆了。 “艾玛,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姑娘。别担心,我再去洛佩斯家试试,如果还不够,我一定来找你帮忙。” 马修对艾玛仅仅是礼貌性地抱了抱,艾玛就觉得自己像是在天上飞。 第175章 奶酪布丁小姐(13) 都说血浓于水,马修却对血缘的力量表示怀疑。或许斯第尔顿家的血液浓度确实很低,贝蒂一家和泽尔塔都对借钱的事推三阻四,洛佩斯一家听说讨债的事以后,立刻把全部积蓄都拿出来,洛佩斯医生和罗伊再去找亲戚朋友借,总算在债主给出的期限内凑齐了五十马克。洛佩斯太太坚持要马修和菲泽塔干脆搬过来一起住,许诺菲泽塔长大以后的嫁妆全部由洛佩斯家置备。 戈贡佐拉每天晚上都例行公事地到斯第尔顿家转一圈,遇上马修提着灯从墓地出来,找到他埋钱的坟墓,从里面挖出五十马克的金币全部带走。戈贡佐拉不缺钱,但她需要斯第尔顿家的高利贷危机来骗得徒弟。刺客都是有命赚钱没命花钱,戈贡佐拉的历代师父留下的遗产加上她自己赚的钱,已经有上万英镑了。等她死后,马修埋下的五十马克连同她自己的遗产都会是菲泽塔的,不过到时候恐怕这些受诅咒的钱还会随着“万福玛丽亚”女刺客的怨恨继续增长、传承。 一切都和戈贡佐拉设想的一样。债主来了,马修带他们去取钱,结果发现钱全都不翼而飞。马修以为是盗墓人,求债主再宽限几天,遭到债主手下的打手一顿毒打。菲泽塔被债主拽到一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叔叔被打得奄奄一息,用尽力气,却连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戈贡佐拉一直等到马修不会动弹以后才出场。 “你们干什么” 随着一声庄严的厉喝,在女王的加冕典礼上遇见的天使索菲小姐从天而降一般出现。菲泽塔终于看见救命稻草,挣脱债主的掌控,抓着戈贡佐拉的手,求她救救叔叔。 “你是什么人?” “他们的朋友。” “小妞,别多管闲事,除非你愿意替他们还债。钱不够的话用身体还也行。”面前可是个标准的美女,脸长得漂亮还在其次,火辣的身材使她穿得越保守,反而越容易让男人想入非非。 戈贡佐拉对男人欲火中烧的注目习以为常:“如果我不还呢?你们打算把这孩子卖了?” 听到肯定的回答,菲泽塔吓得躲到戈贡佐拉身后。 戈贡佐拉反而笑得更灿烂了:“我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孩子留下,你们走,十年后再来收一笔利息;第二个选择是孩子留下,至于你们是不是也得留点什么东西下来,我可无法保证。比如” 一个打手觉得对方不过是个女人,挥拳朝她打去,还舍不得打脸。戈贡佐拉抓着他的前臂往后轻轻一扭,就听见肩膀处传来清脆的“咯啦”一声,他的整条胳膊都被她卸下来。 “一条手臂已经没了。”戈贡佐拉像艺术评论家打量艺术品一样打量叫得比杀猪还惨的彪形大汉。 “臭娘们!”剩下的几个打手一起上,债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全都被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打到跪地求饶。 不过是一群仗着个子大欺负人的软柿子,戈贡佐拉其实完全可以杀了他们,而且附近就有墓地,处理尸体很方便。不过看到杀人,就算是一般的成年人,也很难保持冷静,虽然菲泽塔可以平静地看解剖尸体,戈贡佐拉不知道她看到杀人,是不是也能一样冷静,怕吓着她,才没下杀手。 “要是十年以后她还不起怎么办?”债主明显底气不足了,“他们欠的债可是一倍的利息。” “那么到时候你们就把她带走吧,我决不插手。”三倍的利息又怎么样?十倍的利息又怎么样?戈贡佐拉根本就没打算让菲泽塔真的老老实实去还债。把菲泽塔弄到手以后,债主会成为她学杀人的第一个教材。 “五年,要是五年以后,她还不起钱,别怪我。” 不等戈贡佐拉反对,债主就带着手下逃了。菲泽塔吓得腿软,靠在戈贡佐拉腿上抽泣。五十马克的高利贷到了四年以后,就是八百马克。那是什么样的天文数字,菲泽塔想都不敢想。十年以后,菲泽塔和女王开玩笑,说女王比高利贷债主还狠,债主不过是要她一次还八百马克的债,而女王要她每年交八千英镑的税。女王被逗得哈哈大笑,打趣说如果菲泽塔敢像当年逃高利贷一样逃税,就算追到天涯海角,她也要把她送上绞架。菲泽塔认为就算爵士的头衔不能算是贵族,看在她多年来对王室忠心耿耿的份上,女王要处死她,也该让她享受砍头的贵族特权。 女王认为越是忠心的人,一旦背叛,就越不该姑息,得想个比绞刑更痛苦的处死方式。然后两个人开始就一个不可能发生的事件讨论起来菲泽塔是有恃无恐,才敢拿自己的死刑和女王开玩笑,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伊丽莎白女王贪财吝啬,菲泽塔爵士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小母鸡,女王绝对舍不得处死她。菲泽塔也清楚自己对女王的价值,如果她不肯下金蛋,女王依然可能翻脸。十年过去了,对十年前的菲泽塔而言,两法寻就能买一大袋的杏仁饼干已经是奢侈品,八百马克的高利贷足够让她和债主拼命了;对十年后的菲泽塔而言,八千英镑依然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与波塞冬相比,伊丽莎白女王收的税并不多。 债主总算走了。菲泽塔想把叔叔拖回房间,却怎么也搬不动他。戈贡佐拉稍微费点劲,就整个地抱起马修,感慨书呆子还真轻,回过头,发现菲泽塔正用看见神仙下凡一样的目光盯着自己。 他们的房子实在小得可怜,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就占据了几乎所有的空间。屋顶很低,以戈贡佐拉的身高,只要踮起脚尖,就能碰到天花板。为了节约地方,房间里面唯一能坐的地方就是床沿。书桌就放在床边上,看来平时马修也是真的把床当凳子用。房子里最大的家具是一个书架,大大小小的书在上面堆成黑压压的一片,使原本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仄。戈贡佐拉一进房间,就感到说不出的压抑。 在床上安顿好马修,戈贡佐拉粗略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马修伤得不重,没用的书呆子是被债主吓晕的。戈贡佐拉原本还满心希望马修能被债主的手下活活打死,然后她就可以以恩人的姿态收养菲泽塔。不过没关系,只要戈贡佐拉动点小手脚,照样能让马修一命呜呼。菲泽塔肯定会以为叔叔是被债主的手下打死的,戈贡佐拉帮她“报仇”然后就能骗到一个好徒弟。 出乎戈贡佐拉的意料,菲泽塔十分熟练地给马修做伤势鉴定,然后告诉戈贡佐拉,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真的吗?我看他脸色不太好。”戈贡佐拉象征性地摸了摸他的脉搏,想唬菲泽塔。 索菲小姐真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菲泽塔不忍心让她提心吊胆,翻出一本厚度堪比百科全书的拉丁语医书摊到戈贡佐拉面前,指着上面写的内容和马修的情况一一比较,用老医生安慰病人家属的态度一再向她保证马修只是被吓晕了而已,只要敷点冷水。掐几下人中。就没事了。 面前真的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吗?戈贡佐拉死也不相信。 为了证明自己的诊断,菲泽塔要弄醒马修。 戈贡佐拉一把抓住她的手:“刚才的事别和你叔叔说,我怕吓着他。还债的事我来帮你。” 菲泽塔每天向上帝祈祷,上帝终于派天使来帮她了。菲泽塔很乖地点头,去拿药箱。 戈贡佐拉想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弄死马修,可在巴掌大的房间里,菲泽塔就算背对她的时候也几乎是贴着她,根本找不到机会。戈贡佐拉一次又一次悻悻然缩回杀过无数人的纤纤素手,假装帮马修擦汗或者换冷毛巾。 马修睁开眼睛的时候,朦朦胧胧看见有一个天使坐在旁边,全身都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只有背后的翅膀下有一些阴影。 “你终于醒了。”天使温柔地抚摸着马修的脸颊,马修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阵阵芬芳。 “你是天使吗?难道我已经死了?”马修突然坐起来,“不行,我还不能死。我死了,菲兹怎么办?” “抱歉,天使长大人,您已经回不去了。”“天使”忍俊不禁。 旁边伸过来一只小手,把眼镜递给马修。 “谢谢,菲兹。菲兹?”马修戴上眼镜,终于看清自己还是在郊外的蜗居里。菲泽塔就在身边,他面前是一个陌生的美丽女子。“天使”的光晕其实是她身后的灯,“翅膀”是她投在墙上的影子,虽然衣着打扮和大街上的普通人一样,她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美貌让马修更加相信面前真的是下凡的天使。“天使”的眼神有点怪。马修顺着她的视线看,终于发现自己的衣服全都敞开,连忙抓起被子遮羞。 菲泽塔在一旁摇头。叔叔也是凡人,看见美女就不会动弹了,大冬天的,发现自己没穿衣服以后,才想起来冷。 “大男人还害羞。”戈贡佐拉调笑道。 马修的脸立刻涨成秋天的苹果。 戈贡佐拉看惯了厚颜无耻的嫖客,听惯了各种下流话,却从没见过如此纯情的男人。仅仅是在一个陌生女人面前衣衫不整,都会脸红,清澈的目光中只有对漂亮女人纯真的迷恋,却毫无肮脏的欲望。戈贡佐拉以为多年来的娼妓生涯已经磨掉了自己所有的羞耻心,却在马修的注目中被羞耻感压低了头。 看到戈贡佐拉避开自己的目光,马修以为是自己的举止太失礼,唐突佳人,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美丽的女人,无意中冒犯你了。” 冒犯?他居然对一个婊子说“冒犯”戈贡佐拉想笑,却笑不出来。 “债主呢?” “我已经替你们还了钱,他们都走了。”戈贡佐拉说得云淡风轻。 “那可是五十马克的债!” “小钱而已。” 五十马克是小钱?马修被吓得不轻。 索菲小姐是上帝派下凡来帮助我们的天使。菲泽塔告诉叔叔。 第176章 奶酪布丁小姐(14) “这孩子自从在女王的加冕游行上认识以后,似乎就一直把我当成童话故事里的仙女。”戈贡佐拉轻轻抚摸菲泽塔的头顶,“我叫索菲?戈贡佐拉,是大地主范特姆海威老爷的女管家。” 范特姆海威(phantomhive),群魔乱舞,是“万福玛丽亚”所有女刺客的姓。这个受诅咒的姓氏像套在“万福玛丽亚”的女儿们肩上的枷锁,只有戈贡佐拉是例外,但她只逃过了姓范特姆海威,逃不过和其他女刺客一样的命运。 “马修?斯第尔顿。”马修没注意到她提起范特姆海威这个姓氏时不自在的表情,“常听菲兹提起你,真是百闻不如见面。我的侄女菲泽塔,想必你已经认识了。” “菲泽塔?名字真特别。我还以为她叫维基。” “是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叫她‘维基’也没错。” 原来小姑娘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可她告诉戈贡佐拉的是很普遍的“维基”索姆斯菲尔德?戈贡佐拉一直用“索菲”作为名字,是为了把自己藏进无数的同名者之中。戈贡佐拉得靠假名字来掩饰刺客身份,可菲泽塔是为了什么。 人类是群居动物,渴望社交,又会出自本能地排斥异类。小姑娘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她想做普普通通的维多利亚,做个和所有孩子一样平凡的人,就能为他们所接受。她不想做异教徒,不想做左撇子,不想做独一无二、因此备受排挤的菲泽塔。 “说真的,替你们还债,我其实是存私心的。”虽然在戈贡佐拉看来,马修也不过是个大孩子,却不会像菲泽塔那么好骗。一个陌生人平白无故替自己还高利贷,是谁都会起疑心。戈贡佐拉不等马修开口问,就自己“坦白”:“我的主人范特姆海威夫妇很有钱,但是没有孩子,因此想收养一个孩子作为继承人。我这次的任务就是为他们物色一个养子,不过主人说找不到男孩的话,女孩也行。遇见维基以后,我觉得和她很投缘,想让我的主人收养她。当然,我们也会给她现在的抚养人一些补偿。” “菲兹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她都告诉我了。她是哑巴、左撇子,而且还有个异教徒母亲的事。”见菲泽塔有些沮丧,戈贡佐拉连忙补充,“范特姆海威夫妇都是犹太人,只要收养的孩子愿意随他们姓、加入犹太教,他们并不介意孩子原来的宗教信仰。”收养的条件不能太优厚,不然就显得假了。马修的恩师一家子也都是犹太人,而且他能坦然接受一个有异教徒血统的孩子,可见并不是一个狂热的教徒。宗教信仰不是什么大问题,加上丰厚的金钱诱惑,应该能把菲泽塔骗到手。 “菲泽塔天生就是哑巴,难道你的主人不想收养一个健全的孩子?”戈贡佐拉很漂亮,但马修还没被迷昏头。 戈贡佐拉无奈地叹气:“如果可能的话,我的主人当然是想要一个健全的孩子,而且最好是男孩。可要找一个愿意改信犹太教的孩子,实在太难了,在别的方面没法计较太多。维基很聪明,以后会成为一个精明的当家人,哑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说辞天衣无缝,戈贡佐拉在心里为自己鼓掌。 马修有点动心了:“我想见见你的主人。如果他们真的能好好待菲兹” “你答应了?”戈贡佐拉抓起马修的手,“要见主人当然没问题。不过范特姆海威老爷很忙,我得先回去,让他们安排时间。老爷和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只要找几个戏子,出点钱,让他们演一场戏,徒弟就到手了。成本会比较高,不过菲泽塔值这个价。 出乎戈贡佐拉的意料,提出反对意见的居然是菲泽塔。 “维基,难道你不想过更好的生活吗?会有爱你的爸爸妈妈,有佣人供你使唤。你可以有你自己的房间,还有零食、玩具、漂亮的衣服” 戈贡佐拉自己都快觉得自己像下三滥的人贩子了,菲泽塔还是摇头。在从小洗脑式的宗教信仰教育下,什么都动摇不了菲泽塔对上帝的热爱,哪怕上帝不爱她。 马修不是狂热的教徒,但菲泽塔是。戈贡佐拉恨自己什么借口不好找,偏偏拿宗教信仰做借口。菲泽塔信仰坚定,看来以后要把她培养成出色的刺客,会有点难度。 菲泽塔可怜巴巴地看着马修,希望叔叔不是把自己看成累赘。 “没关系,菲兹,你不愿意的话,没人会强迫你。我一个人也会把你抚养长大。”马修抱过菲泽塔,“对不起,戈贡佐拉小姐,我们恐怕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都不再考虑一下吗?”戈贡佐拉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 索菲小姐生气了吗?菲泽塔不想失去难得的朋友。 “哦,不,没有,只是觉得挺遗憾。” “戈贡佐拉小姐,钱我们会尽快还给你。” “别提钱的事了,多伤感情。”戈贡佐拉勉强挤出一点笑,“我以后可以经常来看看维基吗?” “戈贡佐拉小姐,已经很晚了,要我送你回去吗?”马修想下床,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穿衣服,很尴尬地示意戈贡佐拉先回避一下。 戈贡佐拉强忍着笑走出屋子。她可是职业刺客,让一个书呆子护送,还不如一个人回去来得安全。不过她现在的身份是有钱人家的女管家,是个弱女子,不能拂了绅士的美意。马修在里面换衣服的时候,戈贡佐拉在外面整理思绪。没法把菲泽塔从马修身边骗走,就只能以“朋友”的身份来训练她了。戈贡佐拉庆幸自己没有杀了债主。菲泽塔的父母都是被海盗杀死的,可以让她通过做赏金猎人来进行实战演习,又能为父母报仇,又能赚钱,高利贷会成为鞭策她学习杀人技能的强大动力。等她真的开始杀人以后,她自己也会发现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叔叔身边过普通人的日子了。她摆脱不了“万福玛丽亚”的控制,唯有杀死毁了自己一生的师父泄愤,然后戈贡佐拉就可以解脱了。 马修一个人送戈贡佐拉,临走前再三叮嘱菲泽塔,如果有陌生人上门,就往墓地里跑,假装家里没人。戈贡佐拉觉得他们简直是把别人家的公墓当自己家的后花园。 一盏灯照亮两个身影,马修始终和戈贡佐拉保持礼貌的距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戈贡佐拉感慨书呆子的知识渊博,同时马修也惊讶于居然会有人而且是一个女人能接上自己的深奥话题。 “戈贡佐拉小姐,别人都说女人的美貌和智慧是相冲突的,而你是驳倒这一论点的绝佳证据。” “谢谢。”戈贡佐拉不好意思地笑笑。 “说真的,我很惊讶。你的医学知识竟不亚于任何一个医生。” “我父亲是一个乡村医生,可能是从小耳濡目染吧,像你侄女一样。”解剖学和医学常识可都是刺客的必修课,和医生一样,只不过医生是通过解剖尸体和动物实验来探索,刺客是通过直接杀人来积累实际经验。 “他一定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医生。” “受人尊敬?是,他是很受人尊敬,从小到大宁愿让我和妈妈挨饿,也要倒贴药钱给来看病的穷人。妈妈生病的时候,家里穷得连给她买药的钱都没有,他只能看着她活活病死,自己也是穷困潦倒一生,死的时候连棺材都买不起。要不是遇见老爷和夫人,我大概已经去陪他们了。”在多年的训练下,什么样的谎话戈贡佐拉都能闭着眼睛编出来。要是真的有过那样的父母,她的生命或许还能有点值得留恋的地方。 “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为患者奉献一切是任何一个好医生的职业病,所以好医生可能往往不是好丈夫、好父亲。” “那么你呢?斯第尔顿医生。” “我?”马修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听了你的故事,我想我可能一辈子不娶妻吧。令尊是医生的榜样,但我不想让自己的妻子和令堂一样。” “你的侄女呢?你不怕她和我一样吗?”戈贡佐拉的话准确无误地戳到马修的痛处,“为她找一对有钱的养父母不好吗?你的负担可以轻很多,还能得到一笔钱好好改善一下生活,你的侄女也能过得更好。” “戈贡佐拉小姐,恕我直言,我觉得你是在诱惑我把菲兹卖了。” “可能是我没表达清楚吧。”戈贡佐拉打着马虎眼。 “菲兹只是我的侄女和教女,不是我的宠物或者私有物品,我尊重她的选择。”马修还不知道,他的一句话救了菲泽塔的一生。 要是当年也有人如此疼惜自己,戈贡佐拉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 马修好像听见她在哽咽:“戈贡佐拉小姐?” “我没事。”戈贡佐拉连忙扭过头避开马灯的光,生怕马修看见自己的眼泪,“我到了,前面的旅店就是。谢谢你,斯第尔顿先生,后会有期。” 马修一直看着戈贡佐拉进门以后才走。 戈贡佐拉待在门后看着马修离去,立刻往塞西尔家赶。希望没错过威廉?塞西尔和范?康拉德的会面,实在错过了也没办法,毕竟任务的期限是五年,可以慢慢来,而戈贡佐拉看中的徒弟只有一个。 塞西尔家的厨娘看见厨房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去:“索菲,你还没睡?” 戈贡佐拉打着呵欠,还在搬木柴:“我想把活干完以后再睡。没办法,我动作比较慢” “你不是动作慢,是贪玩!经常不知所踪。”厨娘拿过她抱的柴火放到一边。 戈贡佐拉吐了吐舌头。她还要兼顾斯第尔顿家,当然不能整天守在塞西尔家,而且斯第尔顿家比塞西尔家重要。 “行了,别做了,浪费灯油。反正最近老爷不常回家。下不为例啊。” “太好了!谢谢你,亲爱的玛丽亚。”斯第尔顿家的事已经解决了,以后戈贡佐拉不用再溜出去“玩”了,“这几天老爷一直在外面吗?” “是啊,三天了。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什么时候回来,都不和家里说。” 他是去找范?康拉德了,而且还没找到。戈贡佐拉为自己的运气感到庆幸。 第177章 奶酪布丁小姐(15) 三天了。第一天,威廉?塞西尔派人去纸条上写的地址打听消息,发现裁缝街68号其实是一家旅店,不论是旅店的客人还是附近居民,都从来没听说过范?康拉德。第二天,塞西尔亲自去等了一天,没一个人来和他搭话,于是让旅店老板给范?康拉德带个口信,请他定个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第三天,塞西尔还是没见到范?康拉德,不过收到了回信,约他在五天后的集市见面。 范?康拉德没有说具体的时间,找的地方周围全是四通八达的小路,看来不会是个仅仅想骗点钱的市井无赖。塞西尔找了个地方等,没过多久,一个少年来和他搭话:“您是威廉?塞西尔先生吗?” “是的,孩子。是范?康拉德先生让你来找我吗?” 少年点点头,示意塞西尔跟他走,一路上净挑拐弯抹角的小路,一直走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 “孩子,康拉德先生是真的想见我吗?再走下去,我真害怕你们是想绑架我。”塞西尔半开玩笑地提醒他。 少年终于停下脚步:“塞西尔先生,让您白跑了这么多次,我很抱歉,但是请相信我的诚意。我就是范?康拉德。” “你?”塞西尔重新打量面前的少年。少年个子很高,乍一看,和普通的平民小孩没什么大区别,但只要稍微留心一些,就会发现潦倒的外表下高贵的血统打下的烙印。长期营养不良使他的脸色不太好,却掩盖不住古希腊石像般的俊美,一张扑克脸配着冰冷的钢蓝色眼睛,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嘴唇上的绒毛说明他不过是个大孩子,却比年近四十的塞西尔更沧桑。 “对于耽误您的时间,我表示深深的歉意。想抓我们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不得不防。”看到塞西尔没有恶意,范放下心来,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以前是多塞特侯爵亨利?格雷府上的侍卫。简?格雷小姐在世时,将她的儿子托付于我,我现在是爱德华?达德利的监护人。” 他自己还是需要监护人的年纪吧?塞西尔在心里叹息:“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希望女王陛下能收养罗宾就是爱德华?达德利。五年以来,我们在玛丽女王的追杀下,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罗宾的身体一直很不好。我已经无力抚养他了。”范闭上眼睛,“人人都在传颂伊丽莎白女王的仁慈善良,您是她的重臣,也是位受人尊敬的绅士。” 塞西尔欠了欠身,对他的赞美表示感谢。 “罗宾是女王的甥孙。如果女王陛下能看在血亲的份上收养他,实在是感激不尽。” “关于这件事,我可以替你和女王陛下商量。可是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说的罗宾是爱德华?达德利?” “如果这么多年来我们遭遇的追杀不能算证据的话没有。”范似乎很失望,“对不起,塞西尔先生,耽误您的时间了。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吧。”说完就要走。 “等等,孩子,我可没说我不相信你。”塞西尔拦住范,“你还没发现吗?你自己就是证据。” 范愣了一下。 “看来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范看向塞西尔,冷漠的钢蓝色眼睛中多了几分警惕。 “传说多塞特侯爵有个私生子,一直以侍卫的身份住在侯爵府。简?格雷之所以把孩子托付给一个小侍卫,是因为他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范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拳头不断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你长得很像你父亲。” “我的父亲是侯爵府的侍卫塞德里克?康拉德,多塞特侯爵仅仅是我的主人。” 塞西尔不置可否:“介意我问一下吗?五年以来,你们是靠什么维生的。对五年前的你而言,要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应该已经相当不容易了,跟别说还要带着一个婴儿逃亡。” “我靠做男娼。”范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说的话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男客女客我都能接,不过客人大多喜欢半大的小男孩,我做不了几年了。不然的话,我也不至于冒险要给罗宾另外找个抚养人。” “仅仅是侍卫对主人的忠诚,就值得你自我牺牲到如此地步?”塞西尔的语气很平静,生怕冒犯了面前的孩子,其实心里早已惊呆了。女王的枢密大臣竟然害怕冒犯一个男娼,听起来确实可笑,不过塞西尔对面前的孩子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我永远不会承认亨利?格雷是我的父亲,但简一直都是个好姐姐。罗宾是我的外甥,他失去父母以后,我有责任抚养他。” 爱德华?达德利的曾祖母是亨利八世的妹妹,他有一大群皇亲国戚。可是他的祖父诺森伯兰公爵把他当篡位的跳板,姨婆玛丽一世杀了他的父母以后还想杀他,另一个姨婆伊丽莎白一世也在怀疑一个五岁的孩子想篡位,伯父罗伯特?达德利只会像条狗一样围着女王转,两个姨妈凯瑟琳?格雷和玛丽?格雷自顾不暇,唯一愿意抚养他的是一个贵族血统得不到承认的十九岁小孩。王室里的亲情总是格外滑稽。 “孩子,我愿意帮助你们。你和爱德华先到我家小住几天,我会安排让女王召见你们。” “不必了,塞西尔先生。如果要找我的话,让旅店老板带个口信就可以了。” “孩子,能请你多信任我一点吗?”塞西尔拦住范,“你冒险让爱德华给女王陛下传信,不是为了听她拒绝你的请求,对吗?如果陛下接受你们,你打算让她也到这里来找你?王宫里面也可能有陷阱不是吗?” 范有些犹豫。 “这样吧,如果你还不愿意相信我,不妨把这次机遇看成一次赌博。输了,不过是活活饿死病死和被秘密处死的区别,赢了,你和爱德华?达德利的生活都能好很多。” 范想了很久:“好吧,塞西尔先生。但是请您记得,如果有人想伤害罗宾,我一定会让他后悔,不论他是什么身份地位,也不论我要为此付出多少代价。” 第178章 奶酪布丁小姐(16) 塞西尔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带回家的一大一小两个美男子会在女仆中掀起轩然大波。 “梅林,再多拿两套餐具出来。丽兹,晚饭要多准备一点。玛丽,再去买点面包和奶酪回来。凯瑟琳,厨房里不要你帮忙了,夫人要你去收拾客房”掌管厨房的玛丽亚神气活现地指挥得众女仆团团转,索菲正纳闷,玛丽亚就点到她的名了,“索菲,把院子里的柴火全都劈好搬进来。今天有客人,你可别想偷懒!” “客人?”没听塞西尔提起有客人要来。不速之客,很可能是范?康拉德和爱德华?达德利。 “是啊,听说是老爷的远亲。那个少年帅得像油画上的天神一样,还有和他一起来的小孩,可爱得不得了”多嘴多舌的丽兹忙着炫耀自己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果然是他们! 丽兹的喋喋不休很快被玛丽亚的怒吼打断:“丽兹,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磨磨蹭蹭!” “算她了不起。就她那副啤酒桶身材,帅哥看都不会朝她看。”丽兹撇了撇嘴,还是在玛丽亚的下一波狮子吼袭来之前乖乖地去干活。 范和爱德华的出现给塞西尔家的女眷带来的冲击也一样大。 爱德华?达德利比同龄人瘦小得多,皮肤带着病态的苍白,惹人爱怜的样子让塞西尔的妻子和女儿母性泛滥。但爱德华对她们的疼惜毫不领情,不敢和陌生人说话,只会躲在范的身边,用小鹿般机警而无辜的眼神打量周围。十九岁的少年俨然是个老练的保姆,照顾起小孩来无微不至。见到范?康拉德以后,塞西尔就深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推测感到惭愧。如果伊丽莎白女王不接受他们,塞西尔不介意家里多两个养子。 戈贡佐拉一直躲在厨房,打算等夜深了以后,再去客房探探虚实,玛丽亚却突然要她去给客房的壁炉添木柴。 “索菲,你不先去洗把脸吗?”戈贡佐拉在去客房的路上被凯瑟琳叫住,“瞧你,满脸的灰。” “算了吧,很快又会弄脏的。”戈贡佐拉长得太惹眼了。为了掩盖自己的美貌,她一有机会,就假装笨手笨脚,弄得满脸尘土。而且她在女王的加冕游行上见过范?康拉德和爱德华?达德利,更加不能以真面目去见他们。 “天哪,别在帅哥面前自毁形象,自己弄干净,你应该还是挺漂亮的。” 戈贡佐拉知道自己对男人有多大的吸引力:“然后让他爱上我、娶我,我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凯瑟琳开玩笑地推了戈贡佐拉一把:“算了吧,我看他们只是老爷的乡下穷亲戚,养养眼还行。我可不想嫁给一个穷光蛋,被他拖累一辈子。” “就是,男人有钱才是最重要的。”戈贡佐拉耸耸肩,“等我遇见值得我嫁的男人,我会好好打扮自己。” 说到值得嫁的男人,戈贡佐拉的脑海中自说自话地浮现出马修的身影。他有什么好?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屁孩,又没钱又没用,永远不可能救她脱离“万福玛丽亚”的魔掌。不过他真的很像大天使拉斐尔,不论是外表,还是内心她在胡思乱想什么?戈贡佐拉像赶鸭子一样赶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前面就是客房了。戈贡佐拉对着走廊里的镜子照了照,把自己的头发弄乱,确信自己也认不出自己,然后才去敲门。 房间里是一派温馨。窗外还在下雪,在外面的窗台上积起厚厚的一堆,木柴在火炉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微弱的光线照亮房间里朴素高雅的家具和坐在火炉边的两个人。小天使般的孩子像只树袋熊一样趴在少年身上,似乎已经睡着了,戈贡佐拉只看见他的后脑勺。壁炉里跳动的火光照亮小孩柔软的金黄色头发,光与影的对比也让少年俊美的脸庞显得越发棱角分明。少年歪着头假寐,听见开门声,才睁开眼睛罕见的钢蓝色眼睛,确实是戈贡佐拉在女王的加冕游行上遇见的范?康拉德。 戈贡佐拉假装不认识他们:“您好,我是来”在进房间的时候准确无误地被门槛绊倒,手里抱的木柴都朝他们飞过去。 一块木柴眼看着就要打到爱德华身上,被范一把接住。 小侍卫身手不错嘛。戈贡佐拉决定尽量避免和他正面交手。 “罗宾。”范轻轻拍醒身上的孩子。 小家伙很不满意地揉着眼睛,乖乖坐到一边继续打呵欠。范来帮戈贡佐拉捡地上的柴火。 “没关系,我自己来好了。”戈贡佐拉爬在地上,尽量避免面对他们。只要范背对戈贡佐拉哪怕一秒钟,足够让她用手里的木柴把他打昏,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爱德华?达德利,可他很警觉,始终保持爱德华和戈贡佐拉都在自己的视线内。自己的打扮有什么破绽吗?还是说他对任何陌生人都保持高度警惕?不管是哪个,都不是好事。 一双小脚出现在戈贡佐拉的视野内。戈贡佐拉抬起头,发现是爱德华拿着几根木柴递给她。 “给你。” “谢谢。”戈贡佐拉接过木柴。 一只肉嘟嘟的小手又抚上她的脸颊。“你脸上真脏。” “别把你的手也弄脏了。”戈贡佐拉赶紧拿掉他的手,用围裙擦上面的灰,“不然管家又要骂我了。” 范抱走爱德华,戈贡佐拉对上他的钢蓝色眼睛,立刻一副花痴样,捂着脸逃也似地离开。 尖叫、晕倒、脸红范对女人见了自己以后的各种花痴反应都已经见怪不怪,戈贡佐拉的表现也和任何普通女人一样,可范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范,我们有麻烦了。”爱德华拍掉膝盖上的灰,“她就是我们在女王的加冕游行上遇见的‘人贩子’。” 是她!那个没有脚步声的女人。“你也觉得是她?”恐怕比人贩子更糟。人贩子不会训练自己走路不发出任何声音,而她从站在门外到离开,都像幽灵一样。 爱德华很肯定地点头:“她身上有一股刺鼻的廉价香水味,而且似乎很害怕我擦掉她脸上的灰,说明她见过我们,而且来者不善。” “明天我去问问塞西尔。如果女仆是新来的,我们就麻烦了。” 爱德华重新爬到范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房间里有炉子真好,不会半夜被冻醒。” 范爱怜地抚摸他的小脑袋上和简一样的金黄色头发。爱德华刚出生的时候,住的是伦敦塔里的王宫。两个奶妈和二十多个女仆围着他一个人转,玩具堆满半个房间,还有爱他的父母。可在他出生之后的接下来五年中只能随范过居无定所的日子,饥一顿饱一顿是家常便饭,从来不知道生日是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吃圣诞大餐的时候,他只能和范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在睡梦中尝尝烤鹅的滋味,美梦还经常被军队搜查的声音打断,半夜里就得起床继续逃命。爱德华很小就学会用一张小甜嘴和可爱的笑脸来换取更加廉价的食物和住所,可以对任何好心的陌生人亲热地称呼“爸爸”“妈妈”以躲避追兵,即使生病的时候,也从来不会提任何过分的要求。在塞西尔家可以不挨饿不受冻,可能是爱德华懂事以来过得最好的一天,可是居心叵测的各路人马居然能一直追到枢密大臣家里。范恐怕又要一夜无眠了。 第179章 奶酪布丁小姐(17)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范还是绷着一张扑克脸,话很少,爱德华却和塞西尔夫人以及小姐亲热多了。范正考虑该如何询问女仆的事,爱德华先替他开口:“昨天来给我们送柴火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是女仆吧?”塞西尔夫人和小姐面面相觑,“怎么了?” 爱德华一脸坏笑:“范好像看上她了。” “不会吧?”不止夫人和小姐,连旁边的女仆都朝他看,“看上了索菲?那个又脏又丑又傻的柴火妞?” 范也一样惊讶,但一张扑克脸仍然风平浪静。 “原来她叫索菲,新来的吗?”爱德华一副想打听八卦消息的样子,“范昨天还说梦话呢。”五年了,五年的逃亡生涯只让范练出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扑克脸,而爱德华已经可以随时随地作出任何应时应景、唯独与内心世界毫无关系的表情。 他为什么要问女仆是不是新来的?塞西尔听出了一点八卦以外的味道。 “大约一星期以前来的吧。”女仆想了想,“她来找管家,说想要一份工作,什么粗活脏活她都不介意,于是管家就留下她了。索菲确实对工作不挑剔,可是老是偷懒,经常见不到人,十足一个懒丫头。” 一个星期以前,差不多就是女王加冕游行的日子。爱德华嘻嘻哈哈地说着别的事,范依然一声不吭地吃他的早饭,塞西尔却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天神一样的美少年居然看上了柴火丫头索菲,女仆间炸开了锅。戈贡佐拉暗暗叫苦。昨晚她悄悄潜进客房,发现范仅仅是靠在床架上,根本没睡,伸手可及的地方还放着拨火棍,随时可以拿过来当武器用。爱德华?达德利就睡在他怀里,可戈贡佐拉别说是接近他们,哪怕是稍有动作,钢蓝色的眼睛就会像猝然亮起的鬼火。更糟的是范仅仅是靠在床上保持一个晚上不睡,戈贡佐拉可是在烟囱里忍受流逝得又过快又过慢的时间,直到天亮说时间过得太快,是因为她守候了一个晚上,都没找到下手的机会,说时间过得太慢,是因为靠双手双脚撑住烟囱壁倒吊在壁炉里面的姿势实在说不上有多惬意。天亮以后,戈贡佐拉放弃了,回到女仆们的房间,想继续装“懒丫头”小睡一会儿,就被别的女仆拖起床。 早饭时的轰动性新闻让女仆们像一窝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羡慕柴火丫头索菲的运气。戈贡佐拉却被吓得不轻。范一夜没睡,说明他意识到危险了。戈贡佐拉没指望他还能像没事人一样,但没想到他马上就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头上,还用了一个很聪明的方法来防止她逃跑老爷的客人、一个俊美堪比太阳神的少年居然看上了一个脏兮兮的女仆,就像是灰姑娘的故事在现实中上演。范可以用“爱慕”做借口,光明正大地打听关于戈贡佐拉的一切,而戈贡佐拉立刻就成了女仆中的焦点人物,不管走到哪里,都得接受众人的注目礼,休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塞西尔家。不愧是在玛丽一世的追杀下顺利逃亡五年的人,戈贡佐拉小看他们了,但想靠区区几个女仆的监视困住索姆斯菲尔德?戈贡佐拉,他们也小看了“万福玛丽亚”的“影子” “索菲,老爷让你去书房。”女仆玛丽还悄悄拱了拱戈贡佐拉,“说不定是美少年看上你的事。” “什么呀,玛丽,肯定是那事。”丽兹插嘴,“老爷来找伙房丫头,还能是为了什么?” “老爷要见我?难道那个美少年看上我的事是真的?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戈贡佐拉装作手足无措,“我总不能就这么去见他们。” “去把自己好好洗干净,换身好点的衣服。”凯瑟琳推走戈贡佐拉。 戈贡佐拉想听的就是这个:“凯瑟琳,梳子借我。”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索菲还没出来。 “索菲!”玛丽亚去敲门,“索菲,我进来了。” 玛丽亚拿管家的钥匙开房门,发现气窗开着,房间里面空空如也。戈贡佐拉已经换上一身小家碧玉的打扮,大大方方从塞西尔家门前经过。门卫盯着她两眼发直,完全想不到她就是后院的柴火丫头。戈贡佐拉停在塞西尔书房的阳台下,得意地抬头看了看。他们以为断了她做女仆的路,就能让她无路可走?抛弃女仆的身份,仅仅意味着戈贡佐拉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出入塞西尔家,不过只要少偷点懒,对“影子”而言,枢密大臣家依然如无人之境。 三个小时了,整整三个小时的等待,等来的结果是“索菲突然不辞而别”塞西尔双手后背,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范窝在高背椅里面,空洞的钢蓝色眼睛没有焦点,只有爱德华专心致志地拿塞西尔的书搭积木玩。 “塞西尔先生,你们家是不是闹鬼?”爱德华突然开口。 “闹鬼?” 爱德华很认真地点头:“昨天晚上壁炉里老是发出奇怪的声音,范说是伯达克a。” 塞西尔朝范看。 范摇了摇头,示意爱德华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塞西尔有些好笑地弯下腰看着爱德华:“伯达克经常来我家,玛格丽特姐姐(塞西尔的女儿)小时候就遇见过他,吓得好几个晚上不敢睡觉。你害怕吗?” “我可是男子汉。”爱德华挺起小小的胸膛,“我一直都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伯达克不会找上我,而且范和我在一起他会保护我”越说到后面,底气越不足。 别人听见孩子气的傻话,至少还会会心一笑,可范的扑克脸纹丝不动。 “我有些事要和范谈,你先去找玛格丽特姐姐玩好吗?”塞西尔把爱德华送出去。 “我是男孩子,为什么要和女孩一起玩?”爱德华不肯走。 “喜欢听故事吗?玛格丽特很会讲故事,让她给你念几本小人书。”塞西尔连哄带骗,总算送走爱德华。 范等爱德华的脚步声远了以后,才开始谈正事:“我们在女王陛下举行加冕游行时就被人盯上了。” “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塞西尔坐进书桌后的大椅子,“女王不可能对你们置之不理,但也不可能亲自来见你们,唯有通过我。既然已经确定了你们的身份,只要混进我家,就能守株待兔找到你们。” “我没想到会有人胆大包天混进枢密大臣家,失手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我也没想到。”塞西尔叹了口气,“我应该让你们留在裁缝街的。” “我们住在白教堂,我只是每天去裁缝街看您会不会带着军队来找我们。” 塞西尔只是笑笑,心里对面前的孩子多了几分警惕。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孩子,真高兴听见你说‘我们’。现在我们统一战线了。” “任何愿意保护罗宾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任何想伤害他的人都是我的敌人。”范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 塞西尔不作答:“关于身世的事,你怎么瞒过罗宾的?” “‘坏孩子会被军队抓走关起来。’”很老套的唬小孩的话,只不过别人家大人唬小孩的谎话到了他们家经常变成真事。“这样的小谎没法骗他太久。如果继续被追杀,等他长大以后,我恐怕就不得不对他说实话了。” “看来我最好尽快把你们送进王宫。” 塞西尔小姐带着爱德华等在书房外,范一出来,爱德华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腿。 “这孩子好像很粘你。”塞西尔小姐故意做出很失落的表情。 范仍然板着一张扑克脸,一言不发,礼貌地对塞西尔小姐欠了欠身,就带走爱德华。 “玛格丽特。”塞西尔招招手,示意女儿进书房,等她进来以后立刻关上门,“怎么样?” “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在图书室里,塞西尔小姐净挑王子公主的故事念给爱德华听,还特意把故事里的王子的名字改为爱德华。 “罗宾,你知道一个叫爱德华?达德利的小王子吗?” 爱德华摇头。 “你不是爱德华?达德利吗?” “我是罗宾?康拉德,你忘了我的名字吗?”爱德华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范好像也说起过爱德华?达德利,他到底是谁啊?” “是个小王子。” 塞西尔小姐把简?格雷的身世当童话故事一样讲,发现爱德华也真的是当童话故事听,听完以后毫不客气地斥责在故事里充当反面人物的玛丽一世和袖手旁观的伊丽莎白一世,好像根本不知道他指责的正是当今英格兰的女王和她的姐姐。 “这其实是个真实的故事,范就是这个小王子的侍卫。” “不可能!范是我的哥哥。” “他真的是你的哥哥吗?为什么他比你年长那么多。” 如果他说得出任何借口,都说明他在说谎,借口编得越高明,只能越发说明教他说谎的人会编故事。可爱德华只是为难地看着塞西尔小姐,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存心刁难他一样。 “你们的父母呢?” “范说他们在天堂。”爱德华可怜巴巴地看着塞西尔小姐,“有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感觉?” 塞西尔小姐觉得一阵揪心:“有爸爸的感觉,大概就和范在你身边一样吧。等他结婚以后,或许他的妻子能做你的妈妈。你的哥哥真是对你太好了。” “我对他也很好。”爱德华躺到塞西尔小姐的膝盖上,“和范结婚的人也会像你一样给我讲故事吗?” “应该会吧。那要看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了。” “大概是像索菲那样的,不过我觉得你比她漂亮。” “谢谢。”塞西尔小姐温柔的笑容美得炫目,“范真的喜欢索菲?早上的话是他让你问的?” 爱德华点头:“他不好意思自己问。” “真是个乖孩子。”塞西尔小姐捏了捏爱德华的脸蛋。 “塞西尔小姐,你是不是喜欢范?” “啊?我?”塞西尔小姐被吓了一跳,“为什么这么说?” “以前我们家邻居有个女孩,她说如果一个女人三句话不离某个男人,就是爱上他了。” 还好塞西尔小姐反应够快,把手指按在爱德华的嘴唇上:“嘘替我保密,好吗?” “你真的看上他了?”塞西尔跳起来。 “当然没有。”塞西尔小姐扭过头,“父亲,不是您让我试试爱德华?达德利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范?康拉德确实很迷人,但他们对女王陛下的王位是个威胁,很可能某一天就成了政治犯,如果我爱上他,他就可能通过我来利用您。我没那么不知好歹。” “我的好女儿,你做得棒极了。”塞西尔吻了吻女儿的额头,“范?康拉德这孩子太不简单,你一定要小心他。好在爱德华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需要防着他一个。” 只有范在身边的时候,爱德华终于憋不住冷笑:“玛格丽特?塞西尔,你以为你比我早出生几年,就一定比我聪明吗?以为我是小孩,就一定好骗,想从我嘴里套话。年纪小最大的好处,就是会被人低估、可以装傻。范,这下他们都怀疑你了。” 范不在乎。如果牺牲自己就能救爱德华,他愿意。早年的苦难生活让爱德华成熟得格外早,四岁多的时候,就会用语言陷阱从范嘴里套出自己所有的身世。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爱德华再也没有了孩童的天真烂漫,只有比大人更深的心机。 “范,谢谢你告诉我一切。”爱德华抓过范的手,“你是我的舅舅,不是我爸爸,你已经为我付出太多了。让我也帮你分担一点。” 每次听见爱德华用大人的口气说话,范就忍不住自责。如果他能再有用一些,或许爱德华可以有一个比较正常的童年了。 注释:a.在苏格兰盖尔语里,“bodach”的意思是“老人”这种精灵会从烟囱钻进屋里,偷走那些毫无防备的小孩或吓唬他们,在它进屋之后小孩便开始作噩梦。据说伯达克只骚扰那些淘气的孩子,为了防止它从烟囱钻进来,可以在壁炉里撒上盐,因为伯达克讨厌从盐上走过。 第180章 奶酪布丁小姐(18) 哈特菲尔德庄园位于伦敦以北的郊外,处处刻满了伊丽莎白一世的回忆。伊丽莎白一世在此度过她的童年、躲避姐姐玛丽一世的迫害、召开第一届国务会议。哈特菲尔德庄园就像是伊丽莎白女王青梅竹马的玩伴,童年时听着她的朗朗书声,少年时为她提供避难所,成年后依依不舍地送走已经成为女王的伊丽莎白公主。但这座皇家庄园没沉寂多久,很快又迎来新的主人爱德华?达德利。 “哇”随着马车的颠簸,爱德华坐在范的膝盖上跳,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 哈特菲尔德庄园占地约七千英亩,除了红砖砌成的哈特菲尔德宫以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花园。剪成圆筒形的冬青树像小丑在放哨,圆滚滚的灌木像冰淇淋,平整的草坪上,整齐的矮冬青围出一个个花坛,像棋盘一样,里面的植物看似杂乱,其实处处透着花匠的用心。与迷宫般的巨大花园相比,哈特菲尔德宫反而成了这幅巨大的植物刺绣上的装饰。 马车停在哈特菲尔德宫的正门,男管家已经恭候多时。 “是范少爷和罗宾少爷吗?”圆滚滚的老管家笑容可掬,“我是哈特菲尔德的管家赛巴斯蒂安?梅尔莫斯。”在他的身后是整整两排男仆女仆。 看到那么多陌生人,爱德华马上躲到范身后。 “真是可爱的孩子。”梅尔莫斯绕到范后面,干脆和爱德华玩起了捉迷藏,“请跟我来,我带你们去你们的房间,然后我们参观一下新家。” 范回头朝塞西尔看。 “塞巴斯蒂安是我的老相识,为人很可靠,也很能干。把你们交给他,我比较放心。”塞西尔示意他们跟梅尔莫斯走,自己留在门厅享受女仆送上的饮料和小点心。一大群男仆去帮他们搬行李,发现需要搬运的仅仅是一个很小的箱子。 哈特菲尔德宫里的房间多得吓人,范和爱德华跟着男管家走得头都晕了,终于到达主卧室。 “这是罗宾少爷的房间。”梅尔莫斯打开房门,“还满意吗?” 房间比普通人家的客厅还大一倍,从窗口可以看见下面织毯一样的花园。巨大的精工雕花橡木床足够睡三个成年人,铺着厚厚的褥子,爱德华跳了好几次,都跳不上去,可怜巴巴地看着范。范把爱德华抱上床,一松手,他整个人都陷进被子和枕头的海洋。范看到旁边还有一张稍小的床,不论是做工还是上面的寝具,都比大床差些,以为是给自己的。 “这是我的妻子玛莎,”梅尔莫斯带来一个和他很有夫妻相的老太太,“以后由她照顾罗宾少爷的起居。范少爷的房间在隔壁。” “我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梅尔莫斯夫人一把就将爱德华从床垫里捞出来,“怎么这么瘦?多久没好好吃东西了?可怜的孩子。喜欢吃什么,就和我说,我一定要把你养得胖些。” “范不和我住在一起吗?”爱德华挣脱梅尔莫斯夫人的怀抱,像树袋熊一样抱住范的腿,“我不要。” “居然有小孩不喜欢我。”梅尔莫斯夫人很受打击。 “他很怕生,”范抱过爱德华,“先让我和他住一阵子。” “男人也会照顾小孩?” 梅尔莫斯拉了妻子一把:“没关系,我们慢慢来。玛莎,你先带他们去参观一下,我送塞西尔先生出去。” 哈特菲尔德的酒和点心一如既往的精致。梅尔莫斯下楼来的时候,塞西尔刚享用完他的下午茶。 “他们还满意吗?” “是,非常满意。” “那就好。”塞西尔站起身,梅尔莫斯拿来他的外套帮他穿上。“记得我叮嘱你的话吗?” “满足他们在生活上的一切要求,每天向您报告他们的一举一动,不准他们离开哈特菲尔德一步。” “很好。还有,在他们的房间钻个监视孔,派人轮班二十四小时监视他们。” “是。”梅尔莫斯送走塞西尔。 参观完新居所以后是有生以来最好的一次晚餐,之后爱德华又被一大群女仆簇拥去洗澡,好不容易到了睡觉的时候,爱德华毫不留情地赶走梅尔莫斯夫人,只留范一个人在身边。 “这里真棒!”爱德华爬在窗台上俯视夜色中的大花园,“范,以后我们能一直住在这里吗?” 范双臂拢着爱德华,免得他掉下去:“我们被监视了。” “真的吗?太棒了!”爱德华的嗓门很大,故意说给监视的人听,“能住在这里‘真好’。” 花园里的花草树木都被剪得一模一样,毫无个性可言,房子周围满是这种人类自以为驾驭大自然的杰作。爱德华看到的却是别样风景花园很大,哈特菲尔德宫就像植物海洋中的一个孤岛,徒步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从任何一个方向横穿出去,如果骑马或者用马车,马的嘶鸣很可能他们的位置。从房子里居高临下,可以看见花园的每一个角落,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花园大,房子大,哈特菲尔德的佣人也多得夸张,要逃的话,很难躲过所有人的耳目,而且有几个男仆长得太结实了。什么收养,根本就是软禁。 “至少不用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了。”范抱起爱德华放到床上。 “范,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我永远都不想离开你。”巨大的哈特菲尔德庄园是一个牢笼,冰冷的哈特菲尔德宫是一座孤岛,范是爱德华唯一能信赖的人。 “我不会走。” 监视者看到一个少年比老太太还会照顾小孩,很辛苦地憋住笑,没发现身后多了一个影子。 要不是理智阻止她,戈贡佐拉很想把监视者打昏。哈特菲尔德很大,就算没有主人,也会留有大批仆人打扫整理。仆人太多,彼此之间未必全都认识,而且塞西尔为了保证能够成功软禁爱德华?达德利,新来的管家仅仅是他的心腹,也不认识所有的仆人。所有的一切都为戈贡佐拉的成功潜入制造了机会。她已经以女仆的身份进入哈特菲尔德宫,却完全无从下手。她要考虑的不仅是城堡中众多的监视者,还有范。就算成功摆平范、绑架爱德华,她不仅要徒步穿越没有藏身处的大花园,还要带着极可能不配合她的爱德华?达德利,就算把他打昏,她也会多一个大包袱。目前只有先留下来,等待机会。 第181章 奶酪布丁小姐(19) 一个月过去了,哈特菲尔德一片风平浪静。 夜深了,窗外明朗的星光照亮大床上的两个人影。范侧躺在床上,看睡在他怀里的小天使。爱德华基本上已经习惯了在哈特菲尔德的生活,每天早晨接受私人医生治疗,上午是各种文化知识的学习,下午学习贵族礼仪,晚上是自由活动时间。经过梅尔莫斯夫人的悉心照料,爱德华的气色好了很多,越发出落得粉嫩可爱,不再怕生,只是依然坚持要范时刻陪在身边。简?格雷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在夜晚听来格外骇人。范立刻掀起被子盖在枕头上,自己抱着爱德华以最快的速度躲到门后。爱德华被惊醒,迷迷糊糊中以为又回到了以前四处逃命的日子,趴在范身上大气不敢喘。 有几个人影进了房间,四处看了看,没发现有人,直接就向床铺走去。范想趁他们不注意,悄悄逃出去叫人,刚走到门口,就被人用刀指着喉咙顶回来。 “你们是什么人”范换了只手抱爱德华,免得他被割伤。 “您一定是范?康拉德先生。这位就是简?格雷女王的小王子爱德华?达德利吗?”出乎范的意料,对方立即扔掉手中的武器,跪下亲吻爱德华的手,“请别误会,我们都是您忠实的追随者。” “你们是谁?”爱德华很不给面子地把手缩回来,转过身抱住范的脖子,对他们眼不见为净。 “我们是简?格雷女王的支持者,还有反对伊丽莎白?都铎的同志。我们愿意扶小王子为王,成为爱德华七世。” 爱德华趴到范耳边:“别接受。” “你们在说什么?”范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房间,想找件可以做武器的东西。 “康拉德先生,我们都知道让女人统治国家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都不想看见同样的悲剧在英国再上演第三次。感谢上帝,我们还有爱德华王子。您一直守护着英国的希望,难道就是为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私生女夺走应该属于爱德华王子的王位?” 一墙之隔,伊丽莎白女王正趴在墙上的小孔上看屋内的一切,纤细的小手握成拳头:“‘精灵’,这是怎么回事?你最好向我解释一下。” “陛下息怒,这其实是我安排的一场戏用来试试范?康拉德究竟有没有反叛的心思。” 女王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朕记得你劝朕收养他们的时候,说过你很同情他们的遭遇。” “我确实同情他们。”塞西尔不否认,“但作为枢密大臣,我首先得保证他们不会威胁到您的王位。范?康拉德这孩子不简单,了解他们以后,我觉得最好还是处死他们不论爱德华?达德利是真是假。” “亲爱的‘精灵’,慈悲为怀的君王才能受到人民的爱戴。在可能的情况下,朕总会尽量避免判处死刑。” 其实是看上了英俊的范?康拉德,想收他做男宠吧?塞西尔后悔自己不该带女王来。 “这是我的弟弟罗宾?康拉德,根本不是你们找的爱德华?达德利。”范打量着面前的人,盘算万一动手的话,自己有多少胜算。 “您别骗我们了。索菲已经调查过你们,您就是简?格雷女王的弟弟,在她被处死前救走了小王子。如果爱德华七世登上王位,您也可以一步登天。” “万福玛丽亚”哪来的男刺客?原来是塞西尔的人。可怜的戈贡佐拉每天一到晚上,就潜进他们的房间,而且没人和她换班,等了一个月,总算等到点有用的东西了。塞西尔想试探他们,可能正好给真正的刺客提供了机会。 “他是我弟弟。我让他冒充爱德华?达德利,他就能过上王室成员的生活。我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为什么还要跟你们遭追杀?” 聪明的孩子,已经放弃掩饰身份,只顾着表忠心,应该也看出这不过是一场戏。女王无意中对上爱德华的眼睛,被他犀利的眼神吓得一个踉跄。 “陛下?”塞西尔扶住女王。 “朕没事。”女王强作镇定,“‘精灵’,你怎么看?” “这场戏有一个很大的破绽这么多人潜进哈特菲尔德宫,却没有一个仆人发现他们,太不自然了。前几天有个叫索菲的女刺客潜进我家里,要不是范?康拉德警觉,她可能已经带走了爱德华?达德利,而且她在身份以后,照样能安然溜走。所以我让他们扮作她的同伙。有她做先例,她的同伙能悄悄潜入哈特菲尔德,也就不足为奇,可以弥补一下疏漏之处。但以范?康拉德的聪明,会不会看出破绽,我也没有把握。” “你肯定聪明的是范?康拉德,不是爱德华?达德利?”女王分明看见爱德华趴在范耳边,而且嘴唇在动。光靠范一个人,还带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能让他们在玛丽一世的追杀下顺利逃亡五年?女王不信。 “爱德华?达德利才五岁!而且我试探过他,仅仅是个普通的孩子。” “别忘了,他身上也流着我们都铎家族的血。”爱德华?达德利的曾祖母就是亨利八世的妹妹玛丽公主,她的女儿弗朗西斯?布兰登和三个外孙女简、凯瑟琳和玛丽都不聪明。女王真怕都铎家族的聪明头脑隔了两代,全都遗传给了爱德华?达德利一个人。 “康拉德先生,如果您执意阻碍我们让爱德华王子继位、拯救英格兰,就算您是小王子的抚养人,我们也不会客气。” 戈贡佐拉打着呵欠看房间里的群架。小侍卫身手不错,比看马修在高利贷债主的围攻下不会还手只会挨打精彩多了。戈贡佐拉也一样希望范能被打死,可惜对手是塞西尔的人,不可能真的下杀手。不过为了突出真实感,打可是真的打。范确实是个硬骨头,死也不承认爱德华?达德利的身份。能被打成重伤也好,戈贡佐拉拐走爱德华的时候,可以少一个障碍。 “行了,‘精灵’,让他们住手。”美少年落难英雄的样子让女王心疼,“朕知道该怎么处理他们了。” 塞西尔拉佣人房的铃,外面很快传来脚步声、女仆的尖叫声、呼救声、男仆的骂声和打斗声,各种噪音撕破哈特菲尔德宁静的夜。 “让爱德华?达德利留在这里疗养,继续监视他。范?康拉德调入禁军。” “陛下,禁军都必须是贵族,您打算给范?康拉德什么身份?” 女王想了想:“既然是亨利?格雷的私生子,就让他以格雷家的远亲的身份继承他父亲的头衔多塞特侯爵范?格雷。这里住的是他的弟弟罗宾?格雷勋爵。”女王已经看出来了,爱德华是范的头脑,范是爱德华的手脚,只要把他们分开来,就可以万事大吉。 看到伊丽莎白女王高超的政治才能后,宗教改革家卡尔文在写给塞西尔的一封信里说道:“偶尔也有女人具备某种天赋,在她们身上闪耀出那些非凡的优秀品质,可能是因为上帝想用这种榜样来惩罚男人的不积极主动,也可能是上帝要更好地显示他的光辉。”而塞西尔则每天亲眼见证着女王的才干。伊丽莎白女王喜欢英俊的年轻男人,喜欢处于美男子们的簇拥下。一个没有封地的侯爵头衔会让她身边的人都以为这个英俊少年只是女王的男宠,给他的贵族头衔仅仅是为了方便他进宫陪女王,没人会想到他其实是女王拴在身边亲自看管的政治犯。与简?格雷和玛丽一世相比,伊丽莎白一世更明确自己的优势和劣势,而且很善于利用身边的一切优势劣势,断然不会步上她们的后尘。感谢上帝将伊丽莎白一世赐给英格兰,威廉?塞西尔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帮她守住王位。 “‘精灵’,我们打个赌怎么样?”女王调皮地回过头,“看爱德华?达德利会怎么接受新的名字和身份。如果他问一连串为什么,说明你的猜测是对的,他仅仅是个普通小孩。如果他什么都不问,就一口答应,那就是朕赢了,你应该替朕好好看住的是爱德华?达德利才对。” 如果是被十九岁的少年看穿自己设的陷阱,枢密大臣还勉强能接受,但如果说一个五岁的孩子都知道反过来算计他,未免有点侮辱人。塞西尔很有兴趣和女王打个赌:“陛下想赌什么?” 看塞西尔自信满满,女王的信心开始动摇,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挥了挥手:“朕累了,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第182章 奶酪布丁小姐(20) “抓刺客”的闹剧在十分钟内落幕,剩下的零星声响很快被无边的黑夜吞没。爱德华是个懂事的孩子,一直陪在范身边,直到所有人都离去。 “该死的威廉?塞西尔。”等人都走了以后,爱德华才敢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只要我能登上王位,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戈贡佐拉贴在墙上,听到所有的脚步声都远了。范伤得很重,是绑架爱德华的好机会。戈贡佐拉轻松摆平唯一留下的监视者,刚打算采取行动,就被爱德华的话吓得缩回来。 “罗宾,塞西尔先生只是试探我们。他有责任保护伊丽莎白女王的王位,只是尽忠职守罢了。” “他对王室的忠诚和缜密的心思都让我很欣赏,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登上王位以后让他继续做他的枢密大臣。可他做出这种事”爱德华摸上范背上的伤,“很疼吗?” “不,一点都不疼。” 爱德华加重手上的力道,范硬咬着牙不出声。爱德华叹了口气,还是缩回手。 “塞西尔,我不会放过他。” “罗宾。”范搂过爱德华,“答应我,别去想王位,我只想看到你健康平安地长大。你看,刚才就是塞西尔先生来试探我们的,幸好你也对王位没野心,不然的话,我们马上就会被处死。” “这么一大群人不可能和我们一起逃出哈特菲尔德。如果真的是我的追随者,就要有为了保护我而送命的心理准备,必要的时候,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们。如果是假的,我更得装傻表忠心。我没有选择的余地。”爱德华冷笑,“可惜他们不是真的支持我,我们还是孤家寡人。” 这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只见过菲泽塔的时候,戈贡佐拉以为她只是特例,见到爱德华以后,戈贡佐拉开始怀疑是不是现在的小孩都特别早熟。 范拉过爱德华,在他耳边说了点什么。 爱德华跑出去,出了房门,又折返回来:“找梅尔莫斯夫人拿药吗?她在什么地方?” 范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方向。 居然让爱德华落单,她岂不是更容易得手了?戈贡佐拉正要悄悄跟去,床上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如果我是你,我会趁机先解决动弹不得的贴身侍卫。” 居然有人能发现自己,戈贡佐拉有些受打击。 “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那里,索菲。” “你怎么发现我的?”鬼使神差地,戈贡佐拉犯了一个资深刺客永远不该犯的错误自己。感觉就像命运在后面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出藏身处。好在范是趴在床上,她只要站在他身后,他就看不见她。 “你身上有股很刺鼻的廉价香水味。” 戈贡佐拉不是买不起好香水,只是因为经常要扮,用太贵的香水会让人起疑心。 “先杀了我,以后你有的是机会可以绑架罗宾,但如果你先去绑架罗宾,万一失手的话,杀我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其实只是为了让爱德华?达德利能多活一会儿吧?对你的小主人真是忠心。”范的裸背被烛光照成古铜色,仿佛在发光,肌肉线条在昏暗光线的映衬下,像起伏的山峦,背上的淤血像山上的花草树木,很迷人。戈贡佐拉故意挑他受伤的地方狠狠地按下去。 “嘶”范根本无力反抗,只有硬咬着牙。 真是动听的声音。戈贡佐拉的玩心上来了,纤纤玉手抚上他石雕一样的脸。一直过着半是刺客半是娼妓的生活,戈贡佐拉生命中唯一的乐趣只有偶尔遇上个漂亮的年轻男人,也能让她感觉一下床笫之欢不是男人的专利。面前不能动弹的美少年就很诱人。不妨先陪他玩玩,然后再慢慢解决还有差不多五年期限的任务。 范像个木偶,除了眼睛以外,似乎什么都没法动,等戈贡佐拉凑近了,突然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你逃不掉了。” 完了!师父以前就说过,如果暗杀目标是个美男子,一定要格外小心。对别人施美人计的时候别忘了,别人对你的吸引力也一样大。而且异性之间靠得太近的话,男人会变得更加有力,而女人会浑身发软,使不出力气。 “求求你,放过我。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需求。你忍心看着我被杀吗?”戈贡佐拉楚楚可怜地看着范。通过床架的震动,她已经听到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正往他们的房间赶来。 一直凑到她眼前的扑克脸依然冰冷如石雕。 “范!”门突然打开,爱德华冲进房间。 爱德华带来的帮手看见主人把一个女仆压在身下,尴尬地停在门口,不知该进去,还是该悄悄离开、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她是刺客,抓住她!”范冲着他们喊。 终于可以放手了,范的身上火烧一样的疼。戈贡佐拉被三四个大男人粗暴地绑起来,还被占了不少便宜。她当然不在意被吃豆腐之类的小事,只在盘算自己还有多少保命的机会。 “长得不错啊,直接杀了有点可惜。” 戈贡佐拉发现救命稻草了,对说话的男仆送上娼妇的职业媚笑。男人在床上的时候是心理最放松的时候,不会留别人在触目可及的地方,而且赤条条的,没法藏任何武器。只要有一个人想强暴她,戈贡佐拉就有机会逃了。 “你们出去。”范冷冷地下命令。 “你伤成这样,行吗?” “害我伤成这样,我当然不能放过她。”范依然表情冰冷。 几个男仆彼此之间会心一笑,拍了拍范的肩膀:“完事了叫我们一声,别一个人独吞了。” 范痛得龇牙咧嘴。 死定了!戈贡佐拉双手被绑在后面,低垂着头,看见一双小脚出现在面前,接着一只肉嘟嘟的小手抚上她的脸颊,就像在塞西尔家时一样,只是如今戈贡佐拉被绑着。 爱德华托起戈贡佐拉的下巴:“长得还真漂亮。”清澈稚嫩的童音说出的话远非孩子该有的语气。 戈贡佐拉刚想起来房间里还有个小豆丁。范是爱德华的监护人,断然不会当着他的面做出任何儿童不宜的事,也就是说戈贡佐拉逃走的希望变得更加渺茫了。 “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我的主人派我来接你,是为了让你做英格兰的国王。”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希望,戈贡佐拉还要做垂死挣扎。 “其实是想要我做傀儡,自己掌权。”爱德华扔垃圾般扔开戈贡佐拉的下巴,“你以为我和爱德华六世一样傻?” 他不傻,戈贡佐拉早就看出来了。 “既然是来帮我的,以后你就来为我工作,怎么样?” 戈贡佐拉抬起头,第一次发现爱德华有一双温暖的天蓝色眼睛,像万里无云时的晴空,眼神却如千年玄冰一样。戈贡佐拉习惯性地摆出媚笑:“为你工作?你拿什么来收买我?” 爱德华想了想:“对方开了什么价?” “很多钱。”多到她都没命花。这还仅仅是女刺客得到的分红,“万福玛丽亚”能有多少进账,戈贡佐拉也不知道。 “仅仅是比光做多吧?” 戈贡佐拉被吓了一跳。 “刚才他们占你便宜,你一点反应都没有。”爱德华满脸不屑,“靠出卖色相赚钱,能赚多久?” “那你能给我什么?”戈贡佐拉嗤笑。小屁孩就是小屁孩,根本不知道大人为了活下去,得付出多少代价。 “一个家,一个可能对你不忠但是愿意养你一辈子的丈夫,以后可能还会有孩子。” “你说的该不会是” “范是不是很帅?”爱德华冷笑,“我要你嫁给他。” 他开的条件对一个来说,确实优厚得难以想象,可有几个男人会不介意自己的妻子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戈贡佐拉转向范:“帅哥,介意娶个婊子吗?” 范的扑克脸依然冰冷,好像根本没听见她说话。 “他当然不会介意。对吗,范?”小豆丁爬上范的腿,“她真的是个很棒的女人,能在塞西尔家、甚至在哈特菲尔德自由出入。我们现在遭到软禁,只有通过她来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爱德华摸上范刀削一样的脸颊,丝毫不为他的冰冷表情所动,还在用小孩撒娇缠着大人买新玩具的口气哀求,“范,我们需要她,但我只能用你来收买她。” “你是我的主人。”范拿掉爱德华的手,“直接下命令就可以了。” “范,我爱你。”爱德华亲了亲范的脸颊,跳下他的膝盖,走到戈贡佐拉面前,“那你呢?” 戈贡佐拉止不住大笑:“你以为我稀罕一个肯娶我的男人?我已经攒下足够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的钱了,如果仅仅是想结婚,随便找个穷小子都肯娶我,我何苦继续卖命?只要我敢背叛‘万福玛丽亚’,‘萨拉丁’马上就会来杀我!” “‘万福玛丽亚’和‘萨拉丁’是什么?” “‘万福玛利亚’是我们的刺客组织。‘萨拉丁’是专门处理叛徒的人,专杀刺客的刺客。” 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戈贡佐拉以为终于得爱德华哑口无言,是杀是剐可以痛快点,抬起头,却发现爱德华依然自信满满:“如果我能帮你摆脱‘万福玛丽亚’,你愿意帮我吗?” “你?”戈贡佐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俯视身高只有自己一半的小豆丁,“就你?” “对,就我。”爱德华几乎要仰天九十度,才对得上戈贡佐拉的目光,但是自信的语气并没有因为两个人的身高差而动摇,“方法很简单诈死。你在哈特菲尔德,刚才‘行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去找具女尸伪装成你自己,假装失手被杀,不就一切都解决了?具体怎么伪装,不用我教你吧?” 戈贡佐拉犹如醍醐灌顶。 “你一直以来都生活在对‘万福玛丽亚’的恐惧中,从来没有想过反抗,根本想不到办法会这么简单。” “可是‘萨拉丁’怎么办?”专杀刺客的刺客,这才是“万福玛丽亚”最可怕的地方。“‘万福玛丽亚’的刺客都是和线人单向联系,刺客之间并不认识,我连‘萨拉丁’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是作为专门处理叛徒的刺客,‘萨拉丁’未必不认识我。如果不巧在什么地方相遇,我诈死的事立刻就会被揭穿。” “你留在‘万福玛丽亚’,就能一直好好活下去?” “不,等我的徒弟出师,她就会杀了我。” “那么套用威廉?塞西尔的说法把这次机会看成一次赌博如何?输了,不过是被你的徒弟杀死和被‘萨拉丁’杀死的区别,赢了,你就可以彻底摆脱‘万福玛丽亚’的掌控。” 被奴役了太久,已经太习惯被奴役,摆脱奴役的方法居然简单得让戈贡佐拉不敢相信。“你现在告诉我方法,就不怕我不守信用?” 爱德华依然成竹在胸:“你‘足够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的家当该不会一直随身带着吧?” 戈贡佐拉的全部家当都由“万福玛丽亚”保管,她只是可以随时从中提钱。诈死,就意味着放弃留在“万福玛丽亚”的一切。 爱德华拉过范:“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安排给你的未婚夫诱人多了?” 这是五岁的孩子!和爱德华相比,菲泽塔真是正常得可爱。 爱德华指了指戈贡佐拉,示意范为她松绑。 双手一获得自由,戈贡佐拉忙不迭去揉手腕上被勒出来的红印子:“不怕我逃走吗?” “我对你从头到尾只有利诱,没有威,只要你动心,在得到我许诺的一切以前,决不会逃走。当然,得到以后就更加不会了,”爱德华回头一笑,“舅妈。” 戈贡佐拉跪下亲吻爱德华的双手:“‘影子’索姆斯菲尔德?戈贡佐拉愿为您效命,我的主人。”戈贡佐拉已经确信,爱德华根本不是小孩,而是一个披着小孩外衣的魔鬼正好用来对付群魔乱舞的“万福玛丽亚” 爱德华终于露出一点满意的笑:“现在就给你第一个任务去把刚才来抓你的男仆全杀了。” 戈贡佐拉一句话都不问,翻出窗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不错嘛。”爱德华爬到窗口看了看,又被外面的寒风吹得缩回温暖的房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他的大床,继续他的美梦。 戈贡佐拉回来的时候,爱德华已经睡着了,只有范在等她。 “这么快。”范站起身,把火炉边上的位置让给戈贡佐拉。 “不用了,你坐吧。”戈贡佐拉刚剧烈运动完,走到窗边狠狠呼吸了几口冰冷的新鲜空气,才感觉舒服些。 “女王的加冕游行上,和你在一起的女孩你把她怎么样了?” 戈贡佐拉没想到范会问起菲泽塔:“她可是我的爱徒,我能把她怎么了?”转念一想,戈贡佐拉以为自己猜到了原因:“你也看上她了?有着无与伦比的敏捷性和平衡感,还是哑巴、左撇子,她就是为了做刺客而生的,稍加培养,就可以成为比我更优秀的刺客。可惜她的医生叔叔不肯把她卖给我,不过让她留在叔叔身边,可以好好学习一下人体结构,便于以后学杀人。” “我不是问” “给我的意外惊喜吗?”爱德华不知什么时候醒的,突然开口,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我喜欢。如果她以后真的能像你说的一样,我不介意娶一个平民姑娘。” “娶一个你连面都没见过的人?”戈贡佐拉关上窗,免得爱德华着凉,“你知道大人是为什么而结婚吗?” “为权、为钱、为利”爱德华坐在床上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呵欠,“婚姻是最稳妥的交易合同,傻子才会为了无聊的爱情结婚。她能帮我保命,就值得我娶她,和有没有见过面有什么关系?范,陪我去厕所。” 终于听见爱德华说出一句像是五岁小孩说的话了,可别人家的孩子再正常不过的话到了爱德华口中,总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第183章 奶酪布丁小姐(21) 假刺客引出了真刺客,着实让塞西尔汗颜,好在女刺客当场就被正法以六个健壮男仆的性命为代价,也仅仅是杀死她而已,甚至都没有活捉。诈死法顺利骗过了英国王室,也顺利骗过了“万福玛丽亚”戈贡佐拉的线人拉菲德?布朗神父不出三天,就“在打水时失足落井淹死”但是什么都挡不住女王将范调入禁军的一纸诏书。 盎然绿意渐渐代替枯黄覆盖哈特菲尔德的花园,昭示春天的到来。一辆由四匹马拉的大马车驶出哈特菲尔德庄园的大门。马匹锃亮的皮毛在太阳下闪闪发光,车夫穿着笔挺的制服,描金马车尊贵不凡,车窗上还挂有皮制窗帘,可以抵御初春的寒冷。塞西尔坐在车里,只看见旁边的景物向后飞逝,完全欣赏不到伦敦郊外的美丽景色。 车上还坐着一个根本没心思欣赏景色的人范。 “行了,孩子,梅尔莫斯夫人会好好照顾罗宾。而且你们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王宫里面每年都有很多庆典,附近的贵族都会受到邀请,罗宾?格雷勋爵作为多塞特侯爵的弟弟,也会来参加。” 范单手捂着下半张脸,竭力憋回眼泪。 看他伤心的样子,塞西尔在同情之余,也想到了女王和他打的没有赌注的赌。 哈特费尔德庄园的主卧室里,爱德华已经哭得喘不过气:“你们都是坏人,你们走!” “我的小乖乖”梅尔莫斯夫人想去安慰他,一样被他用各种绒布玩具砸出来。 “我讨厌你!我要范。” “他居然说讨厌我”梅尔莫斯夫人大受打击。 “今天的课程都取消吧,让他好好冷静一下。”梅尔莫斯赶走妻子,“毕竟是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的人,难免会发点脾气,过一天就没事了。” 爱德华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搬了张凳子到窗边,似乎还指望能看到载走范的马车,抽抽嗒嗒了很久,呼吸才平顺一些。戈贡佐拉看得有些心疼。纵然少年老成,爱德华毕竟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 “索菲。” 戈贡佐拉吓了一跳,还是从藏身处走出来:“你发现我了?” “不,我只是料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可能不来,所以才把他们都赶出去。门锁肯定挡不住你。” “学会坚强一些吧,”戈贡佐拉叹息,“你不可能一辈子依赖范。” “我知道。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担心的是塞西尔也开始怀疑我了。” 前几天,塞西尔又一次来到哈特菲尔德,和范谈话的时候,故意叫爱德华也留在一旁听。扯了一些家长里短的废话以后,塞西尔扔下晴天霹雳。 “范,你们的事我已经向女王陛下报告过了。陛下打算让你以格雷家的远亲的身份继承你父亲的侯爵爵位。以后你就是多塞特侯爵范?格雷。虽然是私生子,在没有其他儿子的情况下由你继承你父亲的爵位,也比较合情理。陛下还让你担任禁军小队长。现在禁军随女王驻扎在格林威治宫,你去那里报到。你的弟弟罗宾?格雷可以继续住在哈特菲尔德。”塞西尔偷偷瞟了一眼爱德华,发现他坐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玩他的木头小车,好像根本没发觉他们的谈话内容和自己有关。 塞西尔和女王都觉得多塞特侯爵的爵位是恩赐吗?对范而言,没有比承认多塞特侯爵亨利?格雷为父亲更大的侮辱了,更不用说还要他和爱德华分开:“塞西尔先生,请替我谢谢女王陛下的好意。我宁愿放弃爵位,留在哈特菲尔德。” “孩子,没有贵族身份的话,你打算让罗宾以什么立场留在女王的王家庄园,接受王室的抚养?” 范语塞:“只接受爵位不行吗?” “你不能对女王陛下只索取不回报。禁军都是贵族子弟,工作不会太辛苦,女王陛下已经很优待你了。”爱德华没有破绽,但塞西尔看出来了,范其实是个老实人,连女王有意把他和爱德华分开的用心都猜不到,“将你调入禁军是女王陛下的命令,容不得违抗。” “那我能把罗宾一起带去吗?” 果然是个老实人。以他的性格,瞒得住爱德华的身世吗?塞西尔表示怀疑。“孩子,你应该知道,爱德华?达德利的存在对女王陛下的王位是个威胁。宫廷中满是居心叵测的人,如果他进了宫廷,万一让任何人发现他的身份,处死你们将会是女王陛下唯一的选择。‘多塞特侯爵’的身份是在保护你们,如果你们不接受新的身份,恐怕女王陛下会怀疑你们其实有不臣之心。女人么总归是女人,女王陛下也是个小心眼。而且哈特菲尔德的环境对罗宾的健康更有好处。” 爱德华知道自己长得不像父母,而且他离开宫廷的时候只有两个月,未必有人认得出他,而范长得像极了老侯爵亨利?格雷。如今范的两个异母妹妹凯瑟琳?格雷和玛丽?格雷都在女王身边伴驾,认出范以后,轻易就能猜出所谓的“多塞特侯爵的弟弟罗宾?格雷勋爵”正是简?格雷的儿子爱德华?达德利。其实说白了,就是女王看出爱德华的心思,一定要把他和范分开,所以才冒险把范调到身边。 戈贡佐拉说了塞西尔和女王打的赌:“幸好你聪明,仅仅是哭闹不要和范分开,对改名的事只字不提。” “你没发现塞西尔问话的方式有多恶毒吗?”爱德华从凳子上爬下来,“如果我不答应,我们的处境就会相当不妙,如果我轻易答应,他就会发现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其实是我。” “我觉得他已经看出来了。” “是啊。范为人太老实,塞西尔通过观察他,就能看出谁是幕后纵的人。”爱德华坐在凳子上,连地面都踩不到,“把我和范分开,对范来说,我是个人质,对我来说,范也是个忌惮。” “仅仅是个‘忌惮’?” “范从小就教育我,在必要的时候就牺牲他。当然,毕竟我手头的棋子不多,只有你和范两个,我总会尽力保住你们。” 一个是独自抚养了他五年的舅舅,一个是认识了五天都不到的陌生人,在他的眼中,居然是一样的地位可以利用的棋子。戈贡佐拉的地位可能比范还高些她的利用价值比范高。“抚养了你五年的人走了,你一点也不伤心吗?” “为什么要伤心?自从进了哈特菲尔德,我就知道他们不会让范一直和我在一起。范仅仅是去格林威治宫,又不是上刑场。软禁而不是立即处死,说明女王至少暂时还不想杀我们。先前我真是打错算盘了。从一开始就该让他们怀疑我一个人,然后我现在越孤立无援,女王对我和范的警惕性就越低,我们就越安全。” 戈贡佐拉第一次看到通过把自己处于绝对劣势来自保的人。 “我又不是真的被孤立。”爱德华抬起头看着戈贡佐拉,“索菲,幸好我还有你你就是我和范联系的纽带。你以后的任务是让我能够和范随时保持联系。虽然作用不大,他依然是我很宝贵的一份力量,我可不能让他栽在无聊的宫廷斗争中。还有女王执政的情况。外交、财政、宗教不论大小事宜,我都要知道她面对的各种大小事件的具体情况、处理方法以及效果。” “为什么?”爱德华关心范的处境,戈贡佐拉还能理解,可为什么还要监视女王。 “我要她的王位!”爱德华语出惊人,“我不能让我的优势仅限于性别。如果伊丽莎白一世是个昏君,我可以从她的经验中吸取教训,而且她的昏庸无能会成为支持我篡位的力量。如果她是个明君,我可以向她学习如何管理国家,在相同的条件下,人民和贵族都会更偏爱男性君王。我这个年纪才开始学习当国王,已经有点晚了。” 戈贡佐拉不关心爱德华的雄心大志实现的可能性有多少,只担心另一个问题女王目前住的格林威治宫位于伦敦东南五英里,哈特菲尔德位于伦敦以北二十英里,他以为她是信鸽吗。 “还有”爱德华抱过床上的绒毛玩具,“等你的徒弟出师以后,让她经常来哈特菲尔德陪陪我。我能接受和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结婚,她未必能,感情还是需要培养的。” “是。”戈贡佐拉悄悄离开。 梅尔莫斯夫人时不时去爱德华的房间看看,听见里面很长时间一点动静也没有,生怕爱德华出意外,赶紧问丈夫拿来钥匙,发现爱德华其实是哭得睡着了。 “可怜的孩子。”梅尔莫斯夫人蹑手蹑脚地走到爱德华的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手绢擦掉他的泪痕,想不到睡梦中的爱德华一把抓住她的手。 “范,别走。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第184章 奶酪布丁小姐(22) 离开哈特菲尔德以后,范并没有立刻去格林威治宫的禁军驻扎处报到,而是留在塞西尔家恶补宫廷礼仪。贵族的社交圈本来就小,禁军中新来了个美少年的消息飞快地传遍伦敦的上流社会。美少年据说是原多塞特侯爵亨利?格雷的远房堂侄,亨利?格雷已经被处死,伊丽莎白女王把多塞特侯爵的头衔连同自己童年时的住所哈特菲尔德宫一起赐给了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少年,却扣下他的堂伯留下的封地,奇怪的做法更引得宫廷中的达官贵人对他充满好奇。 入春后的第一场宴会在格林威治宫举行。 晚宴一如既往的奢华,五盏巨型吊灯上数百支蜡烛将大厅照得灯火通明,大厅两旁的长桌上摆满各色美食,一对对绅士淑女在大厅中翩翩起舞,烛光将他们华丽的衣服和佩戴的珠宝首饰照得闪闪发光。女王就坐在大厅正前方的宝座上,与罗伯特?达德利谈笑风生。她身穿一件桔黄色的礼服,整齐的金红色头发上戴着用珍珠、黄金和各色宝石做成的发饰,十字架项坠以恰到好处的高度悬在她的胸前,项链上珍珠的光泽却被她细嫩的皮肤衬托得光彩全无。她的纤纤玉手拿着精致的缎面小扇子,扇起的风时不时因为爽朗的笑声而停下。 “多塞特侯爵阁下与罗宾?格雷勋爵阁下到!” 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终于见到了新的多塞特侯爵和他的弟弟。 虽说是远亲,范?格雷与老侯爵出奇地相像,刀削斧刻一般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配上罕见的钢蓝色眼睛,就像供奉在古希腊神庙中的石像,高贵而冰冷。一身干练的军装极好地勾勒出范健美的身材,腰间的佩剑隐隐透出萧杀之气,似乎随时准备上战场,军装上繁复而精致的刺绣使他也不会在女王的宴会上失礼。如果单独看,范严肃得甚至有些可怕,可还有一个小豆丁一直缩在他身边。罗宾?格雷勋爵可爱得像个洋娃娃,显然很不习惯身上的衣服,也很不习惯面前的大场面,紧张地双手抓住范的两根手指,几乎贴着他的腿走路,一边走一边机警地打量周围,还时不时回头看看跟在后面的保姆梅尔莫斯夫人,好像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一样。范故意把步子放得很慢,以便于让小豆丁跟上自己,对小孩的温柔细心让不少男士嗤之以鼻,却让女士心跳加速。 “多塞特侯爵,你的架子可是比朕还大,朕来的时候,都没有受到这样的待遇。”女王在罗伯特?达德利的搀扶下走下王位,开玩笑地说。 范让梅尔莫斯夫人照顾爱德华,诚惶诚恐地单膝跪下亲吻女王的手、向女王问安。 “来,见见你的伯母斯托克斯夫人,还有你的两个堂妹。你们应该很久没见了。” 范抬起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两个异母妹妹,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和她们在一起的还有多塞特侯爵夫人弗朗西斯?布兰登。 即使丈夫和女儿被砍头,弗朗西斯?布兰登依然在宫廷中混得风生水起。玛丽一世始终忘不了童年时的玩伴,一再地对她法外开恩,即使是在处死“九日女王”简?格雷和多塞特侯爵亨利?格雷以后,依然让弗朗西斯?布兰登和她剩下的两个女儿留在宫中伴驾,仅仅是就近监视她们。女儿和女婿被斩首不到一个月、丈夫被处死三周后,弗朗西斯就与比她年幼十五岁的御马监艾德里克?斯托克斯结婚,还先后生下三个孩子,但三个孩子不是死产,就是夭折。玛丽一世驾崩以后,弗朗西斯依然凭借王亲国戚的身份,带着两个女儿继续赖在王宫里,伊丽莎白女王听之任之,仅仅是不再宠信她们。 凯瑟琳?格雷一眼就认出了她的“杂种哥哥”:“他不是” “凯瑟琳亲爱的,别激动。”弗朗西斯以无比优雅的姿势狠狠地一脚跺在凯瑟琳的脚背上,“我前夫的堂侄,我当然记得。范,认不出伯母了吗?” 范确实快认不出她了。岁月和安逸的生活把精力充沛的多塞特侯爵夫人变成身材臃肿的斯托克斯夫人,堆积在她的面部和躯干的脂肪使她终于有了些慈祥的神情,只有依然野心勃勃的眼睛像饿狼盯着迷路的小羊羔一样盯着缩在范身边的孩子。 “您好,夫人。”范强忍着恶心去吻弗朗西斯的手,“真是很久不见了。” 弗朗西斯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爱德华:“这孩子是谁?” “我的弟弟。上次和您见面的时候,他才两个月大。” “小可爱,认识伯母吗?”弗朗西斯捏了捏爱德华粉嫩的脸蛋。 伯母?应该是外婆吧?爱德华不断来回打量外祖母和两个姨妈。十二岁的玛丽?格雷是个侏儒,还没有五岁的爱德华高,加上驼背,她看爱德华还得仰头看,矮胖的身材毫无美感可言,而且头大身体小,有些畸形,痴呆的表情让爱德华怀疑她的智力是不是和她的身高一样。十七岁的凯瑟琳?格雷正值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平心而论,长得还算漂亮,毕竟十七八岁的姑娘只要身体健康,都丑不到哪儿去,但从她刻薄的眼神,爱德华发现她其实很蠢。女王亲口说范是亨利?格雷的堂侄,她似乎想当众戳穿女王的谎言,被母亲阻止以后,还挂着一脸的鄙夷,似乎指望能有谁注意到她的不满,替她揭穿范私生子的身份。这样的人还能在女王身边活那么久,实在算得上一个奇迹。弗朗西斯就知趣多了,明白女王的表姐的身份只够让她和两个女儿留在宫廷里,还没资格对女王说三道四,什么都顺着女王的话说。以爱德华的身高,只看得见弗朗西斯的腰腹部,发现她肥得都快把衣服撑破了,仰起头,发现弗朗西斯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两个人从彼此的眼神中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范,亲爱的,不请你的堂妹跳支舞吗?”弗朗西斯把凯瑟琳?格雷牵到范面前。 范很有礼貌地欠了欠身:“愿意赏光吗,凯瑟琳小姐?” 凯瑟琳?格雷傲慢地扭过头去,理都不理。 “凯瑟琳,太没礼貌了!妈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是存心丢我的脸,让别人以为我教出来的女儿都是没家教的野丫头吗”弗朗西斯立刻大声呵斥凯瑟琳?格雷,全然不顾周围被她的大嗓门吸引过来的异样目光。 “妈妈”凯瑟琳感到下不了台。 “凯瑟琳,听话!” 见母亲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凯瑟琳?格雷只能硬憋回屈辱的眼泪,接受邀请。 随范走进舞池的时候,凯瑟琳?格雷还在不停嘀咕:“自己生不出儿子,连婊子生的儿子都羡慕。有本事你自己生个活得下来的儿子给我看看。” 看见范牵着凯瑟琳?格雷步入舞池,女王也兴奋起来:“朕也要去跳舞!” 罗伯特?达德利彬彬有礼地弯下腰发出邀请:“陛下,我有幸做您的第一个舞伴吗?” “当然可以。”女王把自己的小手放进罗伯特?达德利宽厚的手掌中,不等他握紧,就像捣蛋的小孩一样翻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拖进舞池,抢占范和凯瑟琳?格雷旁边的位置。 “陛下,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他们目前站的位置意味着交换舞伴的时候,女王会和范跳舞,而罗伯特?达德利和凯瑟琳?格雷跳。罗伯特?达德利真怕新来的美少年会与自己争宠。 “不,这个位置很好,朕喜欢这里。”女王很固执,“多塞特侯爵会是个很好的舞伴。” 女王是怕他悄悄和凯瑟琳?格雷谋划什么,亲自来监视他们。范心里暗暗叫苦。 碍事的人都走了。弗朗西斯牵起爱德华的小手:“我们坐到旁边去看他们跳舞好吗?” 想不到爱德华朝弗朗西斯伸出双手:“抱我。” “罗宾少爷!”梅尔莫斯夫人吓了一跳,“怎么可以让斯托克斯夫人抱你呢?” 爱德华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我看不到。” “我抱你好吗?” “不要!”爱德华搜肠刮肚想找个一定要弗朗西斯抱他的借口。 “没关系,我来吧。难得这孩子和我亲。” 弗朗西斯费力地弯下腰,抱起爱德华,站起来的时候,爱德华听见她的腰椎传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忐忑地盘算万一她的脊椎真的折断的话,她的一身肥膘能不能代替骨头支撑她的身体。 “真奇怪,这孩子平时很怕生的。”梅尔莫斯夫人帮忙托了一把,爱德华总算有惊无险地在弗朗西斯的前臂上坐稳。 “玛丽,过来!”弗朗西斯找了个位子坐下,像叫狗一样叫自己的小女儿。 玛丽?格雷乖乖地坐到母亲旁边。 爱德华搂着弗朗西斯的脖子:“你好,外婆。”完全不似小孩的口气吓得弗朗西斯差点松手把他摔到地上。 “你知道自己的身世?” “知道。”爱德华趴在弗朗西斯耳边,“我是不是很重?忍一下,我只能以这样的姿势和你说悄悄话,而不会被人怀疑。几句话就好。” 凯瑟琳?格雷在跳舞时还不太平:“狗杂种,你永远别指望我承认你是我哥哥。” 感谢上帝!自从简?格雷死后,范再也不想和任何姓格雷的人扯上关系。 “你用了什么不要脸的手段?居然让女王以为你是我们家的亲戚!还远房堂兄,真是笑死我了。妈妈居然还帮着你说话。”凯瑟琳?格雷故意说得很大声,可惜干扰她的除了乐队的伴奏以外,还有女王爽朗的笑声,就连范都只能勉强听清她在说什么。 不管凯瑟琳说什么,范永远是一张扑克脸,凯瑟琳?格雷终于忍无可忍:“陛下!女王陛下!这不要脸的东西只是个婊子生的狗杂种,根本不是我们家的亲戚,他不配继承我父亲的爵位!” 不知道罗伯特?达德利又说了什么笑话,女王高兴地放声大笑,似乎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 范一把拽过凯瑟琳?格雷:“你想干什么?” “戳穿你的谎言,把你赶出宫廷。你不配待在这里!”凯瑟琳?格雷恶狠狠地瞪着范,似乎是想提醒他,即使他靠什么卑鄙的手段得到了亨利?格雷的爵位,也依然是个杂种,不会变成她的哥哥。 范对亨利?格雷的爵位和他生的凯瑟琳?格雷大小姐都没有一丁点兴趣:“你知道和我在一起的孩子是谁吗?” 凯瑟琳?格雷看了看旁边,看见爱德华坐在自己母亲的身上:“是被你拐走的爱德华!” “要是你戳穿我的身份,你打算让他以什么立场待在这里?” “当然是格雷家的正统继承人的身份,他可是我和玛丽之后的王位顺位继承人,不像你,是个假贵族。”交换舞伴的时候,凯瑟琳?格雷又逮到机会和女王说话,“陛下,您被他骗了。他根本不是贵族。” “你说什么?这里太吵了?”女王用更大的声音盖过她。 “我说” “凯瑟琳小姐,你今天戴的项链真别致。”女王装聋作哑,罗伯特?达德利可都听得一清二楚,接过凯瑟琳?格雷以后,就不断转移话题。 “或许朕不该把你调进宫廷。”女王悄悄对范说。 “希望她能知趣一点吧。”以前在格雷家的时候,范主要是讨厌弗朗西斯,对凯瑟琳和玛丽始终怀着对小孩的宽容,如今看来,识大体顾大局的弗朗西斯实在是比她的女儿可爱太多了。 “你跳舞跳得不错。民间也有这种舞会?以前学过吗?” 民间当然没有,范的舞技是在塞西尔家恶补出来的,好在他的领悟能力够强,学会跳舞的时候,可怜的塞西尔小姐的小粉足还没被踩烂。 “你的两个女儿好像都不太聪明。”爱德华从范和凯瑟琳?格雷的表情能大致猜出他们谈话的内容,打心底里同情范,得费力地向一个白痴做解释,还得忍受她理直气壮的愚蠢。爱德华又看了看在旁边手舞足蹈的玛丽?格雷:“玛丽姨妈是不是有点智障?” 弗朗西斯只有叹息。她是个强硬的女人,可她的三个女儿没一个继承了她的“优点”玛丽?格雷因为身体的残疾而异常羞怯自卑,凯瑟琳?格雷和弗朗西斯一样很为自己有都铎家的血统而骄傲,却是个安于现状的人,而弗朗西斯最看不起的“愚蠢的柔情”在简?格雷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在她看来,简?格雷唯一的优点只有生了爱德华。 “真高兴我们家还有一个聪明人。好好地看着你的女儿,如果我和范的身份,我们会被女王处死。”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范刚进宫廷的圈子,很多规矩都不懂,你得帮帮他。我早晚会让你成为英格兰国王的外祖母,你也不想让我的势力被人扼死在摇篮里,对吗?” “以前我和玛丽女王走得太近,伊丽莎白女王一直对我心存芥蒂,如果我和你们太亲近,可能反而对你们不利。” “我只要你教他些王宫里的人情世故。还有,”爱德华看了看还在想方设法刁难范的凯瑟琳?格雷,“如果你的女儿太不知趣,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没关系,宝贝,你对她们做什么都可以。”弗朗西斯狠狠地亲了亲爱德华。她本来就不 第185章 奶酪布丁小姐(23) 女王在跳舞时瞥见爱德华亲热地搂着弗朗西斯的脖子,等舞曲一结束,就又迫不及待地回到王位上,让罗伯特?达德利去把爱德华带过来。 弗朗西斯自从接过爱德华,就把保姆梅尔莫斯夫人赶到一边。尽管不能贴身守着小主人,梅尔莫斯夫人的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爱德华,无奈视线总是被走来走去的人挡住。刚偷会儿懒,喝了口酒,吃了点东西,梅尔莫斯夫人再抬起头时,发现爱德华不见了,弗朗西斯身边只有她的两个女儿。梅尔莫斯夫人迅速扫视整个大厅,都没有看见爱德华,心急如焚,正考虑要不要去外面找找,发现范在朝自己使眼色。梅尔莫斯夫人顺着范的视线看过去,终于找到爱德华,惊得差点当场晕过去爱德华和女王一起坐在王位上! “坐在这里能看到整个大厅,是不是很棒?”女王逗着爱德华。 “嗯!”才怪!王位距离地面有五六级台阶的高度,爱德华坐在扶手上摇摇晃晃,可恶的罗伯特?达德利知道他是自己的侄子,也不扶他一把。范一直告诉爱德华,他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可是见过伯父姨妈后,爱德华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父母会有多好。可怜的小豆丁费力地保持平衡,在心里把罗伯特?达德利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问候完以后才想起来他是自己的伯父,他的祖宗十八代也是自己的祖先。 女王注意到爱德华脸色煞白:“坐得太高,是不是有点吓人?” 她不就是想说王位上都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a吗?范亲眼看着简?格雷因为王位而被砍头,一直告诫爱德华,王位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没想到他的话反而更加坚定了爱德华篡位的决心如果当国王真如外人看到的那般惬意,爱德华就不会自己篡位,而是把范推上国王的宝座。 爱德华如坐针毡,范看得心疼,好不容易熬到舞曲结束,立刻去救他下来,忘了自己的舞伴还等着他领她回座位。 终于安全了。小豆丁脸色煞白地趴在范肩上:“范,我刚才帮你争取到一个盟友。” 难得见一次面,他就不能选个比较正常的话题吗?范在心里叹息。 “难得有机会进王宫,我当然得抓紧时间帮你打点。”爱德华抱住范,“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是大人了,会自己穿衣服、吃饭,晚上一个人睡觉也不会害怕。我在哈特菲尔德过得很好。”即使是半夜被狂风暴雨、惊电滚雷吓醒,或者实在想念范的时候,爱德华也学会先用被子把头蒙起来再哭,免得让人听见。 戈贡佐拉也躲在宴会大厅里,听着贵族间无聊的八卦,转眼间,发现面前桌子上的蛋糕少了一块。她旁边的角落阴影里传来细不可闻的咀嚼声,让做师父的心里暗暗得意。 以嘈杂的舞曲音乐做背景,舞会上的窃窃私语不断地传到戈贡佐拉的耳朵里:“女王陛下真宠多塞特侯爵,居然让他的弟弟和她一起坐在王位上。” “罗伯特?达德利第一男宠的地位可能要保不住了。” “难说。他可是从伦敦塔里面就开始陪伴女王的,一个新来的贵族少年怎么可能动摇得了他的地位?尽管多塞特侯爵确实很迷人。” “那也不一定。论年轻,还是多塞特侯爵更胜一筹,冷冷酷酷的,偏偏对小孩格外温柔,真是迷死人不偿命。” “罗伯特?达德利也很迷人,不仅高大英俊,而且是个文武全才。再说男人又不是女人,稍微有点年纪,少了几分毛头小子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反而更加吸引人。” “但是罗伯特?达德利已经有妻室了。” “不是吧?” “是真的,他的妻子叫艾米?罗布萨特,一直住在牛津附近的乡下,所以知道她的人并不多。” “两个人一直分居,夫妻感情应该早就没了。” “可他们依然是合法夫妻。只要罗布萨特活着,女王再爱罗伯特?达德利,也没法和他结婚。” 好像听到有趣的小道消息了。戈贡佐拉想。 “斯托克斯夫人自己有孩子,为什么让远房堂侄继承她前夫的爵位?” “她已经有萨福克公爵的头衔了,才不稀罕区区一个侯爵爵位。” “可她丈夫死后,公爵和侯爵的头衔不是都被王室收回了吗?” “依我看,现在的多塞特侯爵其实也不过是乡下穷亲戚。听说他弟弟以前都是他自己带的,家里连保姆都雇不起。” “也只有斯托克斯夫人有底气把侯爵的头衔说送人就送人。” “我看是女王她把多塞特侯爵的头衔让给自己的新男宠,不是她自愿的。” 戈贡佐拉喜欢潜伏在宴会里。大厅声音吵,就算不小心发出了点什么声音,也不会被发现,桌上的食物可以随便拿,还能意外收获到不少情报。尤其是她还带了她的“全自动人形笔记本”听到什么消息,都不需要她自己费心去记。 “多塞特侯爵?没有封地,光有一个侯爵的头衔有个屁用!”一个醉醺醺的男声插进一群女声中,“他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 知道什么?戈贡佐拉警觉起来。 “他不是格雷家的乡下亲戚吗?” “难道不是?” “那他是什么人?” “说嘛说嘛。” 一嗅到八卦的味道,唧唧喳喳的女声都像苍蝇闻到腐肉一样围过来。 “不说不能说”幸好男声还没醉到家。 戈贡佐拉挑起一点窗帘看了看,看见一个背影摇摇晃晃地向大厅外的范和爱德华走去,拉起小“笔记本”的手:“维基,别吃了,我们去运动运动。” 梅尔莫斯夫人被扔到了一边。范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终于可以和爱德华独处,刚打算开始婆婆妈絮叨,一只手从背后搂上他的腰。 “很久不见了,范?康拉德。”后面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 范像吃了霹雳一样:“你是谁?” “一转眼成了多塞特侯爵,就连你的恩客都忘了吗?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可知道。白教堂的男娼,我可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的销魂滋味。” 原来是以前的嫖客!“你认错人了。”范在心里暗暗叫苦。 “别想骗我!”对方一把抓住范最脆弱的地方,“长得和亨利?格雷出奇地相像,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身边总带着个孩子,装得比谁都清高,其实只要给钱,可以连客人是男是女都不问。成为女王的男宠,骗到个侯爵的头衔,你就以为你也是贵族了?你不过是换了个更加有权有钱的饲主,其实依然是个男娼。再陪我一夜怎么样?你知道我给赏钱向来很大方的。” 范双手抱着爱德华,又被背后的人抓得动弹不得,只能硬咬着牙:“求求你,别当着孩子的面。” “当然可以,我的小宝贝,只要你肯陪我,我就不把你当过男娼的事说出去。” 爱德华趴在范的肩上,可以看到几乎凑到自己面前的老贵族令人作呕的嘴脸,也可以看到他身后的戈贡佐拉。 杀了他?戈贡佐拉打手势问。 爱德华摇头。他还巴不得让所有人都以为范仅仅是个男娼,仅仅是女王的新男宠,仅仅是因为凑巧,才长得像亨利?格雷。他们真正的身世就可以完全隐瞒过去。 “可以”屈辱感压得范浑身颤抖,紧紧地抱着爱德华,生怕他看见自己溢出的眼泪。 “范?”爱德华看了看范,对戈贡佐拉干脆利落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生怕稍有犹豫,自己也会为一时冲动的决定感到后悔。 戈贡佐拉一掌劈向恬不知耻的老贵族后脑。 腰上的手松开了,范听到背后有人倒地的声音,回过头,看见一个小女孩一脸茫然地站在被打昏的人旁边。女孩看起来和爱德华差不多年纪,穿着一身粗布衣裙,嘴边还沾有在宴会上偷吃蛋糕留下的奶油,似乎和同龄的普通平民孩子没什么区别。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一把短刀映着明亮的月光在她的左手转成一个银色的光环,而女孩看地上的人的眼神和屠夫看待宰的猪猡没有区别。 刀停下了,范才看清她手上拿的是宴会上的银餐刀。女孩抬起头看了看范,安慰似地给了他一张天真的笑脸,举起刀就要往老贵族的脖子刺下去。 戈贡佐拉连忙一把接住她的手腕:“维基,杀通缉犯可以用你喜欢的任何方式,杀其他人可不行。还有,这是吃饭用的刀,你看,是圆头,刺不进皮肤,银制的刀也太软,不够锋利,杀不了人。” 还是叔叔的手术刀好用。菲泽塔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房子,似乎在为如何把刀放回去感到为难。 “杀人不一定要用刀。今天就教你怎么让人看上去不像被杀死的。”戈贡佐拉推了一把呆若木鸡的范,“帅哥,搭把手。” 范放下爱德华,和戈贡佐拉一起把人搬到建筑后面的观赏湖。菲泽塔也跟着他们,刚走了没几步,另一只小手抓上她的手。 “你就是斯第尔顿小姐?” 菲泽塔点头。眼前不就是在女王的加冕游行上遇见的另一个天使吗?这里果然是仙境,漂亮的大房子高耸入云,月亮就挂在塔楼上,如果爬到楼顶,是不是就可以站到云朵上面?周围来来去去都是穿着闪闪发光的衣服的人,面前的小天使也是,衣服上缀的宝石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还有宴会上的美食,菲泽塔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不过索菲小姐说了,她没有漂亮的衣服,如果被人发现,她就会被轰出去。可眼前的小天使好像根本不介意她寒酸的衣着。 “我叫罗宾?格雷,十年以后,我就是你的丈夫。”爱德华亲了亲菲泽塔的脸颊,顺便舔掉沾在她脸上的奶油。 十年?也就是说从出生到现在的人生还得再过两遍,那得是多么长的一段时间啊。他说他会成为她的丈夫,是不是说会和她结婚?可菲泽塔有未婚夫了。 “什么和他解除婚约。要和你结婚的是我!” 菲泽塔摇头。 “为什么?我哪里不如他?”爱德华对着菲泽塔大吼大叫,“我能让你以后也穿这么漂亮的衣服,住这么漂亮的房子,天天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他行吗?”只要菲泽塔肯下嫁,终有一天,他会扶她登上英格兰王后的宝座。 菲泽塔依然摇头。别说衣服房子了,光论长相,天生痴呆的阿什利就连天使下凡般的爱德华的万分之一都不如。可在谁也不要菲泽塔的时候,只有阿什利要她,要没有他,她可能早就没勇气活下去了。阿什利也是没人要的孩子,如果菲泽塔也不要他,他该怎么办?荣华富贵固然诱人,但菲泽塔不想让自己的良心不安。 “最后娶到你的一定是我!”爱德华学大人的样子去吻菲泽塔,结果因为是第一次实践作,缺乏经验,两个人的脸重重地撞在一起。 菲泽塔对“接吻”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 注释:a.外国成语。用来表示时刻存在的危险。 第186章 奶酪布丁小姐(24) 教材准备好了。戈贡佐拉一抬头,不见了两个孩子:“该死,她又迷路了!” 范按下戈贡佐拉:“我去找。” 格林威治宫和所有的都铎式建筑一样,后面除了观赏湖以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平整草坪,有没有人,一眼就能看到。范绕到建筑前面,眼前是迷宫般的大花园,宴会大厅的喧嚣显得夜晚的花园格外安静。虽然看不见人,小孩的脚步声清清楚楚地传入范的耳中。范正纳闷怎么会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就听见爱德华的嗓音:“斯第尔顿小姐,我怎么觉得我们一直是在原地打转?” 以爱德华和菲泽塔的身高,都得踮起脚,才能勉强越过花坛看路。范一眼就看见了两个孩子,惊叹菲泽塔不愧是戈贡佐拉的徒弟,在这么安静的夜晚,都听不见她的脚步声。 看两个孩子像无头苍蝇一样,总是在同一个区域乱转,范有些好笑。等走近了,他刚想开口,发现只有爱德华一个人。 “范,小心!” 范觉得肩膀上一沉,头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手已经本能地挡到面前。一把银餐刀穿过他的指缝,直指他的眼睛。 “斯第尔顿小姐?” 原来是认识的人。菲泽塔松了口气,从范的肩头跳下来,落地时一点声音都没有,用手语告诉他:你很厉害。索菲小姐说个子高的人会不习惯防御来自上面的攻击,可是你挡住了。 “谢谢谢。”要不是爱德华喊了一声,范的眼睛可能已经保不住了。至于身高只有成年人一半的菲泽塔是如何到达可以攀到范的肩膀的高度,范一直都想不明白。“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求婚失败。”爱德华气冲冲地回答。不过她的身手真不错,这还是五岁时的水平,再过十年,她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区区一次求婚失败打击不了爱德华要把菲泽塔娶到手的决心。 菲泽塔还在揉被他撞痛的鼻子。 “我们走吧,索菲在等我们。”范抱起爱德华,菲泽塔拉着范的衣角跟在后面,想不到他也弯下腰抱起自己。 “papa?”菲泽塔失神地嗫嚅“斯第尔顿小姐,你叫我什么?”范没想到原来菲泽塔会说话,而且她说的好像是“爸爸” 菲泽塔连忙摇头。在五岁的小孩看来,十九岁的人和三十九岁的人没什么大区别,都是“大人”光线太暗,菲泽塔根本看不清范的长相,只看到他和父亲相似的身材,以为在“仙境”遇见的真的是爸爸,还想去大厅再确认一下死去的妈妈是不是也穿着漂亮衣服在那里。可爸爸的眼睛是和菲泽塔一样的红棕色,不是罕见的钢蓝色;爸爸总是爽朗地大笑,不会安静地板着一张扑克脸;爸爸总是叫她“小宝贝”“小甜心”“小珍珠”不会是冷冰冰的“斯第尔顿小姐”;而且爸爸已经不在人世,也不在“仙境” “大概是我听错了。”范抱着两个孩子去找戈贡佐拉。 可爱德华听得清清楚楚。菲泽塔开口了,虽然是含糊不清的“papa”,她至少能发出声音,也就是说不完全是个哑巴。爱德华娶她的理由少了一条。 戈贡佐拉没等多久,范就抱着两个孩子回来。幸好被她打昏的“教材”还没醒。菲泽塔看见师父黑着脸,很乖地自己从范身上爬下来,到戈贡佐拉身边。 戈贡佐拉开始给她上课:“杀普通人,必须伪装成自然死亡或者意外,具体的伪装方法视具体的情况而定。比如这个人,该怎么做?” 菲泽塔只看到天上的星星倒映在湖里,石雕喷泉像嵌在银河中一样,很美,就是躺在湖边的人有点煞风景。至于怎么处理他,菲泽塔实在想不出来。 “他身上有酒味,这里有个湖,再好好想想。” 假装他是醉酒后失足落水淹死! “真聪明。不过有几个要注意的地方:一,别急着把整个人扔下去,先把他的头摁下水,等死了以后,再整个地扔下去。冷水有醒酒的作用,万一他恢复意识,游到湖心,你就没办法了;二,溺水的人会挣扎得很厉害,一定要用力把他摁住。像这样坐在他身上,抓着他的头发把头摁下水。别掐脖子,用不上力,而且会留下掐痕。”戈贡佐拉一边示范,一边讲解,“你要试试吗?” 菲泽塔点头,第一次上手,就学得像模像样,就是力气不够大,需要戈贡佐拉再搭把手。 “还有一点必须记住:一定要保证他在被你摁下水以前还活着。溺死的人肺里面会有水,是溺死的还是杀死后扔进水里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好了,看到水面上不再冒泡,再压一会儿就可以了。接下来是把他整个人推下水。不用把他捞起来,推他的脚,把他推下水,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也不会溅湿衣服。” 做完一切以后,菲泽塔跑到范面前,用手语告诉他: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一面可以若无其事地杀人,一面还保持着小孩的天真烂漫,菲泽塔可爱的笑容让范寒毛倒竖。 爱德华一把拽下戈贡佐拉,语气被怒意灼得滚烫:“明天给我到哈特菲尔德来。” “明天维基可能来不了。” “你一个人来就够了。” “好吧。”戈贡佐拉叫过菲泽塔,“维基,我们该回家了。” 这么快就要离开仙境,回到黑暗的现实世界。 “再不走的话,你叔叔就要回家了。别担心,我们以后还可以再来。” 菲泽塔回过头,依依不舍地看了范一眼。远处宴会大厅的光使她只能看见一个魁梧的剪影,真的和爸爸很像,像到好像他也会蹲下来,对她说:“菲兹,过来,爸爸抱你。”小鹿般无辜的眼神看得范心头一颤。 人影真的过来了,很高,很大,黑压压的把她整个人都罩在里面,却一点也不让人感到害怕。黑影真的蹲下来,抱起菲泽塔。 “爸爸!”菲泽塔抱住他,好像再也不打算松手。 马修回到家的时候,菲泽塔已经睡着了,还把马修的枕头当抱枕抱在怀里。马修想把自己的枕头抽出来,想不到菲泽塔越抱越紧,含糊不清的“爸爸”伴着眼泪一起流淌在睡梦中。 马修一愣,抓着枕头的手渐渐松开:“对不起,菲兹,我代替不了你爸爸。” 窗外的一抹黑影悄悄离去。 第187章 奶酪布丁小姐(25) 尽管已经入春,伦敦的夜晚寒冷依旧。一股冷风钻进戈贡佐拉的脖子,冻得她拉紧衣领。白天的浮躁早已随着太阳安睡,静谧的夜晚就连空气都格外清新怡人,这是大自然赐予无法在阳光下生活的人的一丝安慰。风吹过路旁的树叶,发出轻柔的“沙沙”声,草丛中有不知名的虫子演奏着动人的和弦,紧闭的大门后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戈贡佐拉全靠这些声音来避开障碍物。刺客就像老鼠,别说是生活在太阳底下,连灯光都要避开。不见天日的生活让刺客的眼睛就像聋子的耳朵一样,纯粹是装饰,全靠声音来行动。接下来也该开始教菲泽塔如何以耳代目。 想到菲泽塔,戈贡佐拉油然升起几分不安。菲泽塔开口说话了,虽然只是婴儿一般的发音,她还是开口了。想到爱德华愤怒的口吻,戈贡佐拉对明天的哈特菲尔德之行更加不安。为了摆脱“万福玛丽亚”她似乎反而惹上了一个比“万福玛丽亚”更可怕的主人。 贪婪地呼吸了几大口冰凉的新鲜空气,戈贡佐拉不但没能让忐忑的心情平静下来,“砰砰”的心跳声反而震得她什么都听不见,没走几步,就踢到不知哪个缺德的家伙摆在路旁的盆盆罐罐。一阵稀里哗啦之后,旁边紧闭的门后传来激烈的狗叫声,民居的灯亮了,同时传出一个老太婆的声音:“老头子!老头子快醒醒,有贼!” 戈贡佐拉顾不上脚趾传来的阵阵疼痛,踩着没被她踢倒的瓶瓶罐罐爬上围墙,跳到院子里,再爬上屋顶,总算在被人发现以前安全离开。以前师父还在世的时候,就训练戈贡佐拉在大城市中拿各色建筑当障碍物作直线越野,硬出来的灵巧身手在她日后的刺客生涯中不止一次救了她的命,想不到如今居然沦落到在被当成小偷的时候用来逃走。如果师父在天有灵,肯定被她气得活过来,然后被她气得再死一遍。 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漫无目的地乱走,直到空中传来晚祷的钟声和虚无缥缈的祈祷声,戈贡佐拉才发现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居然在无意中走到了以前和线人联系的小教堂。 走!在被人发现以前赶紧走!戈贡佐拉走了没几步,就被人叫住。 “这么巧,又见面了。” 戈贡佐拉像吃了霹雳一样顿在原地。 “已经不记得我了?”说话的人走到她面前,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年轻姑娘,“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在忏悔室忏悔,你不知道里面有人,就开门进来了。想起来了吗?” “哦!原来是你!”戈贡佐拉做出老友重逢的欣喜表情,心里暗暗叫糟。 姑娘摇了摇头:“唉,真羡慕你们这些美女,走到哪里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像我这样的根本没人会注意。” 对刺客而言,走到哪里都容易受到关注可不是什么好事。戈贡佐拉还羡慕她那张一天见十次都不会让人注意一次的大众脸。 “今天也是来忏悔的吗?” 戈贡佐拉刚想说只是凑巧路过,转念一想,一个年轻姑娘在半夜一个人逛街,实在太不正常了,只能点头。 “我也是。走吧,我们进去。”姑娘不由分说就把戈贡佐拉带进教堂。 进教堂以后,唱圣歌的声音越发清晰,仿佛不是从信徒的口中唱出来的,而是从天上传来的,像上帝在斥责带着肮脏的灵魂进入教堂的罪人。风吹过祭坛上的烛火,信徒投在墙上的影子摇摇晃晃,仿佛在地狱的业火中受煎熬的灵魂。 戈贡佐拉发现自己在颤抖,连忙抓住自己的手腕,强迫自己和往常一样进入忏悔室,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拉菲德在吗?” “是索菲吗?你有一阵子没来了,可能不知道。” “布朗神父几天前失足落水淹死了。” “什么不” 隔板另一头的神父听到她放声痛哭:“索菲,布朗神父蒙主召唤,他纯洁的灵魂已经在天堂享有永久的幸福,我们应该为他高兴。” 戈贡佐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发泄的机会,抓紧时间让所有的不安化作眼泪,尽情地哭。她并不是完全没有为拉菲德?布朗的死而伤心。在决定叛变的时候,戈贡佐拉就知道拉菲德死定了,可他毕竟是她唯一的朋友、十多年的刺客生涯中唯一对她还不算太坏的人。是她的自私害死了他。 抽抽嗒嗒了很久以后,索菲才缓过气来:“他葬在哪里?我想去献束花。” “在海格特公墓。” “谢谢你。” 陪她进来的姑娘就等在门外,发现戈贡佐拉的眼睛又红又肿,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怎么了?” “布朗神父出了意外,已经” “原来你就是索菲,”姑娘也做出同情的表情,“我听温德米尔神父说起过。布朗神父出意外的事,实在是太不幸了。” “我想回去了,”戈贡佐拉拿出手绢擦眼泪,“抱歉不能继续陪你。” 姑娘表示理解。 戈贡佐拉用手绢捂着脸,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莉迪亚。”姑娘粲然一笑,“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索菲。能认识你,我也很高兴。” 总算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了。戈贡佐拉一直用手绢遮着脸,除了莉迪亚以外,应该没人看到她的长相。让别的神父知道索菲来过,也有她诈死的危险,不过如果这座教堂里只有她和布朗神父隶属“万福玛丽亚”的话,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大不了以后再灭他和莉迪亚的口。走出没多远,戈贡佐拉越想越觉得不对。以前师父就告诫过她,刺客是活过今天,就不知道明天的人,要想活得长些,就要时刻留意身边任何反常的现象。小孩认识新朋友,可能只报名字,但是大人就算不报全名,也只会报姓氏,而不是名字。莉迪亚只给了戈贡佐拉一个很大众化的名字,没有姓氏,对“索菲”的全名也似乎完全没有兴趣。 戈贡佐拉完成任务时的运气一向很好,可惜某些方面的好运往往要以另一些方面的厄运为代价。 莉迪亚走进忏悔室:“阿贝尔?” “圣母保佑你,我的孩子。”隔板后传来一个陈年佳酿般醉人的声音。 隔板打开了,年轻的神父俊美犹如带露盛开的白玫瑰,朴素而华丽。 莉迪亚却对近在眼前的美男子毫不动容:“今天轮到你守忏悔室?” “是啊,不高兴吗?”阿贝尔?温德米尔神父趴在隔板上,慵懒地搔着一头清爽的白金色短发。 “别把头皮屑弄过来。”莉迪亚蹙起眉,像赶苍蝇一样虚空挥了挥手,“看见刚才的人了吗?” “是‘影子’?” 莉迪亚点头:“确认‘影子’死亡的是谁?” 温德米尔神父指了指外面:“院长。” “杀了。” “喂,”温德米尔神父一下子抬起头,“几天前我才弄死布朗,短时间内再出人命的话不好交待吧?再说院长也是我的上线,他死了,以后我问谁要任务?” “你?” “有意见?” 温德米尔神父双手一摊:“我怎么敢对‘萨拉丁’大人有意见?” “知道就好。”莉迪亚抄起手想了想,“你对‘影子’诈死的事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诈死就表示叛变吧?”温德米尔神父还是一样的漫不经心,“处理叛徒不是我的工作,我当然不关心。”寥寥数语间,一张惟妙惟肖的素描肖像画已经推到莉迪亚面前。 “不愧是‘万福玛丽亚’引以为傲的肖像师,画技越来越长进了。”莉迪亚接过戈贡佐拉的画像,“阿贝尔,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和‘影子’在同一座教堂吗?” 温德米尔神父摇头。 “‘万福玛丽亚’以前也出过叛徒罗丝菲利斯?范特姆海威,昵称罗丝。她看上了一个卖奶酪的意大利人,和他私奔,还生了个孩子。” “当然是一家三口都被‘萨拉丁’抓回来。首领没有杀罗丝菲利斯,而是她在男人和孩子之间选一个,另一个得由她亲手杀死。她选了孩子,亲手杀死她爱的男人,却只能以师父的身份把孩子抚养长大。她的女儿后来也成了‘万福玛丽亚’的女刺客,一直都不知道她亲手杀死的师父其实就是她的母亲。” “确实像‘万福玛丽亚’的变态首领会作出的决定。”温德米尔神父依然笑得像朵向日葵。 “说话小心点,阿贝尔,这里可是‘万福玛丽亚’的地盘。” 温德米尔神父抬眼看了看莉迪亚:“这事是你亲身经历的?” “不,是上一代‘萨拉丁’告诉我的。” “那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万福玛丽亚’编出来吓唬女刺客的故事?”温德米尔神父懒洋洋地趴在隔板框上,“‘影子’已经证明了,要逃离‘万福玛丽亚’的掌控,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第188章 奶酪布丁小姐(26) “‘万福玛丽亚’的女刺客都姓范特姆海威,只有‘影子’的姓是戈贡佐拉辛辣的意大利奶酪。索姆斯菲尔德?戈贡佐拉这个名字是上一代首领给‘影子’起的,‘戈贡佐拉’这个姓氏是打在她身上的耻辱印,让罗丝菲利斯能一辈子记得当叛徒的后果。”莉迪亚伸出一根手指玩着温德米尔神父头顶上的发旋,“不过母亲的美貌和做叛徒的特质似乎一起遗传给了女儿。上一代‘萨拉丁’是为了就近监视罗丝菲利斯,才和她安排在同一座教堂,我原本还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影子’也要在一起,现在看来,把‘萨拉丁’安排在她身边,确实有其必要性。” 温德米尔神父赶开莉迪亚的手:“‘影子’明明已经逃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难道真的是为了怀念布朗?” “她是无意中走错路,才会到这里。要不是我叫住她,她已经跑了。”莉迪亚也有些庆幸自己的运气。逃走一个刺客事小,“万福玛丽亚”的事大,要不是及早发现,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这可不像是资深刺客会犯的错误。” “恋爱了吧?和她母亲一样。” “可见安排一个足够有魅力的线人是多么重要。”温德米尔神父明朗的笑容比烛光更耀眼,忏悔室里顿时增色不少,“让我做你的线人,大概就是因为一旦‘萨拉丁’叛变的话,处理起来会很棘手。” “什么意思?”莉迪亚不明就里。 “女人嘛都是需要爱情滋润的。与其让女刺客跟着外人私奔,还不如让她们爱上自己的线人,至少不会影响到‘万福玛丽亚’的安全。” 莉迪亚一身鸡皮疙瘩:“把你安排给我,可真是浪费了。” “怎么会呢?”温德米尔神父去摸莉迪亚的脸。 莉迪亚毫不留情地拍掉他的咸猪手:“阿贝尔?温德米尔,你可是个神父。” “是啊,都已经不许我结婚了,连偷情都不行?你是女人,可能体会不到,男人的欲望憋太久,可是会憋出病来的。” “连我这样的你都要?”莉迪亚不以为意地轻笑。 “你很特别,莉迪亚。”一抹轻笑在温德米尔神父的唇边漾开,还露出个可爱的小酒窝,“别的女人见了我,都是投怀送抱,只有你对我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如果能征服你,会让我很有成就感。” “如果可以的话,我挺想被你‘征服’,好让你死心。可惜我做不到。”莉迪亚的语气诚恳到让人没法不起疑心。 “‘万福玛丽亚’最好的女刺客,在别人面前永远都是一张温柔善良的笑脸,用来掩盖杀人不眨眼的内心,在我面前却经常发脾气、骂人” “因为你是我的线人,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何必在你面前演戏?” “真的是这样吗,莉迪亚?”温德米尔神父白皙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莉迪亚胸前诱人的沟,“你确定这里没有一丁点是属于我的?” “抱歉,让你失望了,没有。”莉迪亚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手指,“‘万福玛丽亚’那么多美女,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们?” “娼妇多没意思,能把圣女拖下水才有趣呢。莉迪亚,我猜你还是。” “不是。”莉迪亚回答得异常干脆利落。 “不是?”温德米尔神父反而来了兴趣,“第一个得到你的男人是谁?该不会和别的女刺客一样,是某个死人吧?” “亲爱的阿贝尔,我真不想打击你。”莉迪亚拒绝正面回答,“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你是‘萨拉丁’,不用像别的女刺客一样卖身。有男人上过你的床,和你关系最亲密的我却连你的真名都不知道。” “莉迪亚。你知道。” “不。‘万福玛丽亚’的女刺客的名字都又长又拗口,但都有一个大众化的名字做昵称。像是‘影子’索姆斯菲尔德,昵称索菲;‘蝎子’米拉克伦,昵称米莉;‘罂粟’卡斯帕洛姆,昵称凯西”温德米尔神父变戏法一样摸出一大叠肖像画,“我猜‘莉迪亚’也是你的昵称,不是全名。” “‘万福玛丽亚’的女刺客都是美女,我已经是个例外了,为什么我的名字不能也是个例外?”莉迪亚只注意到他手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万福玛丽亚’所有女刺客的肖像。自从罗丝菲利斯叛变的事发生以后,首领再也不敢对麾下的任何人掉以轻心,让我把所有女刺客的肖像都画下来,一旦出现叛徒,立刻交给你。”温德米尔抽出一张给莉迪亚,“还有你的,不过这张纯粹是出自我个人对你的兴趣。” “原来你知道罗丝菲利斯叛变的事。”莉迪亚接过肖像,看都不看就撕碎。 “我也是听说的。罗丝菲利斯已经作为反面教材在‘万福玛丽亚’出了名,不过我不知道她是‘影子’的母亲。”温德米尔神父看着自己的作品被撕毁,也不气恼,再掏出一大叠肖像放到她手上,上面是各种神态的莉迪亚,“尽管撕,每一张我都有备份。” “把‘影子’的肖像给‘蝎子’和‘罂粟’,让她们去解决。” “‘萨拉丁’大人想偷懒吗?” “按照你的说法,‘万福玛丽亚’的人应该都知道罗斯菲尔斯的事,‘影子’也知道,尽管不知道她就是自己的母亲。知道叛徒会有什么下场以后,她却依然敢叛变,说明她找到了靠山。我得先摸清她的底细再出手。当然,如果她们就能解决她,那可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这个狠毒的女人,把“万福玛丽亚”最强的刺客当探路的弃卒。 “我也该走了,”莉迪亚站起身,“去哈特菲尔德看看是谁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走我们的小索菲。阿贝尔,布朗神父的命案没人怀疑上你吧?” “没有。恰恰相反,很多人都认为是他背地里找情人,亵渎了上帝,所以才遭报应。” “萨拉丁”一直很佩服温德米尔神父有一副惹眼的长相,依然能不动声色地为“万福玛丽亚”办事,而“萨拉丁”自己却做不到。“看来以后我也得少来几次,免得你和布朗一样,因为‘亵渎上帝’出门被雷劈。” “没关系,亲爱的莉迪亚,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反正指名要我听忏悔的人不止你一个,知道这个小机关的人也不止我们两个。”温德米尔神父指了指可以打开的隔板,“我可不是布朗。强光和黑暗一样,能让人失去视力,与其遮遮掩掩,搞得欲盖弥彰,还不如把它弄成尽人皆知的秘密。当然,‘萨拉丁’的身份是不会有人知道的。” 莉迪亚越来越觉得如果温德米尔神父为人能正经些,或者至少别把不正经挂在嘴上,他就是个完人了。 天边刚出现一些微弱的光线,忏悔室外面就排起了长队,全是年轻姑娘。只有老太婆还在旁边的跪凳上祈祷。 “这里的神父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一个老太婆悄悄对跪在旁边的女伴说,“上次有一个在忏悔室和偷情,恶心得我都不想去忏悔,这个更好,找了一票女人,教堂都快成妓院了。” “玛蒂尔德大婶,快别这么说。”另一个老太婆立刻反驳,“温德米尔神父和找女人偷情的布朗神父不一样,是个正直虔诚的人。是那些女人自己找上他,而他对所有的忏悔者都一视同仁。” “这话怎么说?” 另一个老太婆指了指刚从忏悔室出来的莉迪亚:“我认识这姑娘,每个星期都来,一进去就是一整晚。温德米尔神父如果真的是个伪君子,会放着一票美女不要,找个丑姑娘谈情说爱?” 等在忏悔室外面的年轻姑娘都听见了,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老太婆怎么知道忏悔室里的小秘密?” “估计刚出来的这个也不知道。” “瞧她这样,温德米尔神父不会看上她的。” “这女人也太不知趣了,长得这副寒碜样,也好意思纠缠温德米尔神父。” “没办法,温德米尔神父就是好脾气,大概让她自作多情了。” “可怜的人,大概她还不知道温德米尔神父有多讨厌她。” 所有细小的声音都逃不过刺客灵敏的耳朵。 一个老太婆跪在离忏悔室最近的跪凳上喃喃地背诵经文,莉迪亚经过她身边时,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诡笑。 天亮了,仿佛来自天堂的光芒透过教堂的彩绘玻璃,把圣母抱圣婴的花纹投到地上。莉迪亚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上投影中圣母玛利亚的脸,整张脸都被黑暗笼罩,只有双眼像未燃尽的炭火。真不愧是敢做叛徒的“影子”这么快就意识到莉迪亚的身份可能不寻常了。 “老太婆”等莉迪亚的脚步声远了以后才抬起头,让彩色的阳光给年轻美丽的脸庞染上一层朦胧的面纱。同一座教堂里还有一个做线人的神父!如果莉迪亚也是“万福玛丽亚”的人,她只可能是唯一不需要美色的女刺客“萨拉丁” 第189章 奶酪布丁小姐(27) 阳光洒满哈特菲尔德的花园,一群鸽子在草坪上散步,清晨的阳光在它们的羽毛上撒上一层金粉。但是就连鸽子都没注意到一个潜进来的不速之客。 每天例行的健康检查和治疗、上课、练琴、学习礼仪好不容易在午饭后有一小段休息时间,爱德华赶走梅尔莫斯夫人,一个人在图书室待了不到半分钟,后面传来一点声音。爱德华回过头,吓了一跳:“你掉进鸽棚里了?” 戈贡佐拉满身鸽屎满头鸟毛的狼狈样幸好没让未婚夫看见,不然的话,就算是仅仅为了利益而结婚,爱德华也很怀疑范是不是会愿意娶她。 “外面那群该死的鸟是谁养的?”戈贡佐拉没好气地把头上的鸟毛一根一根拔下来。 “我。格林威治宫离哈特菲尔德确实太远了,为了保证我们能够随时保持联系,我想到可以用鸽子送信。” “塞西尔允许你养信鸽?” “当然不可能。那是广场鸽,飞不快也飞不远,不过你的信鸽可以混在里面。” 戈贡佐拉毫不领情:“鸟类对危险比人类敏感得多,我要在白天来,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不仅要躲着人,还要躲着鸟。” “你不是顺利地进”爱德华看了看满地的鸟毛,“算了,以后还是派鸽子来吧,你不用来了。” “感谢上帝。”戈贡佐拉看了看窗外,“待会儿我怎么回去?” “等晚上,鸽子都回到鸽棚的时候。” 戈贡佐拉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你识字吗?给你的信要不要画成图画?” “那当然最好。我认识的字不多,不过可以记住生字的拼写,上课的时候问老师。老师都喜欢好问的孩子。” 如果爱德华的老师知道他五岁的身体里装的是三十多岁的心智,不知道还会不会为他的“好学”感到高兴。戈贡佐拉想。 “话说你的徒弟是怎么回事?” 戈贡佐拉把菲泽塔带到宫廷宴会上,就是为了让范和爱德华知道,她对她的徒弟已经无能为力:“维基是个天才,有着婴儿般的模仿能力,不论是武术还是杀人,我都不用教她第二遍。而且你也看到了,她有着天真到近乎幼稚的正义感,对于她认为‘不配活在世上的人’,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但她同时也是个无可救药的路痴。我试过让她来哈特菲尔德,可她迷了整整五天的路,而且五天都是在同一条没有岔路的主干道上徘徊。” 爱德华原本还想说让一个小孩独自从伦敦到哈特菲尔德,是有些强人所难,听到戈贡佐拉后面补充的话,又把话生生咽回去:“她怎么迷路的?” “维基毕竟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女孩,体力和耐力都很差,不可能一口气走完那么长的路。而且她不会说话,没法搭便车,只能一路走走停停。可她只要一停下,立刻就会忘记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听起来不像路痴,像老年痴呆。 “不过我设在路上的陷阱她都完美地躲过了。” 长处极长的代价往往是短处极短,上帝对人很公平。 “她真的是哑巴吗?”爱德华还在考虑昨晚的事,“你应该也听见了,昨晚她对范叫‘爸爸’。” “维基是因为亲眼看着父母被杀,精神受打击,才造成失语。她的发声器官并没有问题。好在她的语言能力也和婴儿一样。” “她有未婚夫?” “有,我见过。阿什利?奥尼昂斯,是她姑姑的儿子,她的表哥,比她年长十几岁,而且是个弱智。” “什么一个弱智!”爱德华跳起来,“她拒绝我,居然是因为一个弱智!她宁愿嫁给一个弱智,也不愿意嫁给我去,把他杀了,对你而言,杀死一个平民应该不难。” “我说过,维基是精神性失语,如果再遭受一次精神打击,可能就会开口说话。”戈贡佐拉叹息,“要不是怕她失去哑巴的先天优势,我早就把她的叔叔杀了。” 爱德华安静了很久。“总体来说,我对斯第尔顿小姐还是比较满意的。”天蓝色的眼睛在戈贡佐拉看不见的时候变得冰冷,“我要她!” 爱德华毕竟还是个孩子,不知道一个男人“要”一个女人在大人听来是什么意思。五岁的孩子不会有情欲,但是占有欲不会比成人弱。他用了“要”这个字,像要一件玩具一只宠物一样要一个活人。“我要她”短短三个字中包含的占有欲和野心让戈贡佐拉胆战心惊。在他的眼中,菲泽塔已经是他的私有物品,他要用她做跳板,然后让整个英格兰臣服在他脚下。 “给她的未婚夫弄点慢性毒药,最好是能毁容的那种,”爱德华咬牙切齿地说,“让他慢慢死,死状还要很难看,让斯第尔顿小姐看了不会伤心,只会恶心。” 戈贡佐拉觉得是多此一举:“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做什么。先天畸形的人一般都活不长。阿什利?奥尼昂斯已经有十五岁左右了,说不定再过几年,他就会自己得病死去。”长处极长短处极短是一种平衡,只有极长的长处,而其他方面与常人无异,其实也是一种畸形,就像面前的孩子。戈贡佐拉觉得爱德华也不会长命。 “其实是你根本弄不到我要的东西吧?”爱德华冷笑。 戈贡佐拉爽快地承认了:“我只擅长跟踪和偷袭,调配毒药是‘蝎子’的工作,如果我还在‘万福玛丽亚’,或许可以找她帮忙。” “难道你想回去?”爱德华嗤笑。 “更糟‘萨拉丁’已经盯上我了。” 爱德华还来不及说什么,敲门声伴着梅尔莫斯夫人的声音一起传来:“我的小罗宾,上课时间到喽。” “等我想到了办法,我会告诉你的。”爱德华去开门,“来了,梅尔莫斯夫人。” 哈特菲尔德有无数的佣人,草坪上还有鸽子放哨,至少在白天,还是个安全的地方。戈贡佐拉得先去找点东西吃,再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补上一觉。就连“影子”都没发现书架后面躲了一个人,一字不漏地听了他们所有的谈话,在他们走后,才悄悄离去。 下午的课爱德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想了一个下午,都没想出任何头绪,更糟的是他一直找不到独处的机会,不论是吃饭还是洗澡,还是晚上的休息时间,都有大批侍女在身边随时听候差遣。一直到就寝的时候,梅尔莫斯夫人还陪在他身边。 “来,把手举起来。” “我投降,别杀我。”爱德华举起双手,让梅尔莫斯夫人给自己换上睡衣。 “把你的军事机密都交出来,将军,不然我就要严刑供了。”梅尔莫斯夫人趁着给爱德华换衣服的时候咯吱他,爱德华在床上滚来滚去躲避她的手。 梅尔莫斯夫人的动作突然停下。爱德华听见她笨重的身体猝然倒地的声音:“索菲?” 一块手帕捂上他的口鼻,爱德华很快就失去知觉。 第190章 奶酪布丁小姐(28) 哈特菲尔德因为小主人失踪而忙成一团的时候,格林威治却在举行热闹的比武大会。 在精神食粮极度缺乏的时代,虽然比武大会是仅限于贵族参加的游戏,却是当时的平民少得可怜的主要娱乐活动。宽敞的比武场地划出贵族与平民看台的交界,同时保证所有人都能一样看到这场血腥的游戏每一个精彩的瞬间。贵族看台的中央是女王和身份显赫的大贵族的专座,比所有的看台都要高,还有装饰着鲜花和彩色布条的凉棚来遮蔽阳光,以保证他们能享受全场最好的视线。显然专座的设计者没有考虑到贵族看台的对面就是平民看台,除了参赛者交锋的一瞬间能看到最精彩的一幕外,其余时间女王看到的都是穿着破衣烂衫的穷苦百姓。平民看台连座位都没有,只有几条木栅栏防止观众进入比赛场地。无幸站在最前排的人为了看到比赛,爬到树上享受和女王一样的视野或许比女王还更好些。一样的高度,一样有绿树的浓荫代替华盖为他们遮蔽阳光,虽然座位不太舒服,他们在比赛之余,还能好好品鉴品鉴贵族看台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夫人小姐们的衣着和美貌,而女王只能看到一群乡巴佬往地上吐唾沫;几个自耕农为了一个视线比较好的位置,打得比参赛者还激烈;小贩胸前挂着脏兮兮的流动售货摊,兜售猫肉和热酒;乡下姑娘趁父亲和兄弟不注意,和情郎躲在人群后面拥吻。 范骑在马背上,从头盔的缝隙看平民席。耀眼的太阳晃花了他的眼睛,他看见自己的母亲安妮?普兰带着小时候的自己也在看比赛。 “妈妈,你看,他们的盔甲在发光!像上帝一样。”幼小的范兴奋地爬上栏杆。 年轻的母亲只是微笑着抱住他,免得他从栏杆上摔下来。 “多塞特侯爵?”一只手到他面前晃了晃。 范终于回过神来,发现他先前注意到的仅仅是一对普通的母子,小男孩也正像看上帝显灵一样盯着自己。 “多塞特侯爵,你猜这次谁会赢?”说话的年轻人是莱因伯爵里亚德?拉蒂默。 禁军虽然容不下绣花枕头,不过还是个重身世和外貌多过武艺的地方,用范的话来说,就是“少爷军团”而莱因伯爵就是其中的典型例子。他纤细俊秀的容貌有些像女人,过早失去父亲的可怜孩子从小被母亲管头管脚,管得一点主见都没有,如今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还像个青春期少年一样,又想表现出自己独立、男子气的一面,遇到挫折时,又会不由自主地躲到母亲的羽翼下寻求庇护。总算拉蒂默夫人还能及时意识到如果一直把独子当女儿宠,自己一辈子都别想抱上孙子,很早就送他去参军,莱因伯爵的武艺还不错仅仅是在禁军中还不错,如果真刀真枪地上战场,他一定死得飞快。 “罗伯特?达德利勋爵。”范冷冷地回答道。 参加比武大会以前,弗朗西斯就警告过范,要尽量避免和罗伯特?达德利交锋,万一被他挑战了,也一定要输。要知道不给女王的首席男宠面子,就是不给女王面子,要在比武场上赢过他,除非先把第一男宠的位置抢到手。知道这条潜规则的肯定不止范一个。 “敢赌吗?” “不赌。” “没钱。” 莱因伯爵几乎笑翻在马背上,幸亏范及时在他背上托了一把,他才没真的从马背上翻下去。 “罗伯特?达德利勋爵得一分。”裁判宣布,并将一面小旗插在罗伯特?达德利的盾徽上方。 莱因伯爵耸了耸肩:“你本来可以赢二十先令。” 莱因伯爵家很有钱,一身夸张的盔甲简直就是用来炫耀家族的财富,而不是用来保护自己。他的头盔上装饰着红蓝两色的鸵鸟毛,盾牌上金色的十字花纹中间是家族的族徽,整副板甲每一块的边缘都绘满金色花纹,极尽繁复华丽之能事。护喉甲上用金粉纹了他的名字缩写,肘部和膝盖上还有羽毛状的装饰。在板甲里面穿锁子甲本是常事,问题是范看到了莱因伯爵的扈从给他穿盔甲的全过程锁子甲里面是铁质软甲,软甲里面是皮甲,皮甲里面还有显然他的妈妈担心儿子受伤担心得太过头了,都没想到这些零零总总的盔甲加起来的重量足够把她身材娇小的儿子活活压死。范刚才托了他一把,就感觉手腕似乎有些轻微的扭伤,莱因伯爵健壮的阿拉伯纯种马更是直接把“不堪重负”四个字写在脸上,而莱因伯爵自从进了比武场以后,就没变换过动作被困在盔甲里面动弹不得。 罗伯特?达德利策马到女王的看台,谦卑地放下长枪。女王站起来,在上面绑上自己的纱巾,表示祝福。罗伯特?达德利往后退了几步,突然让马用后腿直立起来,同时将长枪高高举向天空,仿佛要用长矛上的纱巾去触摸太阳,精彩的驭马术惹得贵族看台和平民看台上都是一片惊叫和喝彩。平心而论,其实罗伯特?达德利的武艺不错,可有太多的人故意输给他,反而使他像个跳梁小丑。好在输的人都输得很巧妙,外行人看不出破绽,罗伯特?达德利还不至于在所有人面前名誉扫地。 “我去杀杀他的威风。” 范一把拉住莱因伯爵的马:“别去,你会让女王陛下落不下面子。” 莱因伯爵就像温室里长大的蝴蝶兰,心智和姣好的容貌一起停留在了十七岁,而他生命中剩下的十八年不知道用来干什么去了。全身铠甲让人看不见骑士的容貌,不知道的人都会以为范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而莱因伯爵才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 之后又陆陆续续进行了几场对决,范始终和莱因伯爵在一旁观看。 “多塞特侯爵,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去玩玩?” “我不想弄坏盔甲。”范唯一的一身盔甲还是向莱因伯爵借的,马也是。 “我妈妈太抠门了,给你这种破。有什么值得爱惜的?坏了就扔了,回头我再送你一副像样点的。”莱因伯爵显然还没意识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整天把“妈妈”挂在嘴边有多恶心,叫来传令官,“多塞特侯爵向加拉赫男爵挑战。” 传令官从莱因伯爵的随从手里收了几个赏钱,屁颠屁颠地跑到场中央宣布:“下一场比赛,多塞特侯爵对加拉赫男爵!” “莱因伯爵!” “祝你好运。”莱因伯爵勉为其难地朝他挥了挥手,然后不知是因为肩甲卡住了,还是肩膀扭了,他的手一直没放下来。 参赛双方各就各位。裁判走到中间,将手中的旗帜放下,左右看了看,再次确认参赛者已经准备就绪,猛地举起旗帜,并以最快的速度退到一边。两位骑士同时策马,彼此间的距离迅速缩短。范透过头盔的缝隙,只能看见一把长枪向自己的眼睛刺来,扭头躲过,同时自己手里的长枪也大失准头,连人都没碰到。范想回头看看加拉赫男爵的情况,忘了自己手里还端着骑士枪。骑士枪随着他的转身拍在加拉赫男爵背上,把他整个人像拍苍蝇一样拍下马背。 加拉赫男爵没有刺中范的头盔,但是刺中了肩膀,裁判刚想说“加拉赫男爵得一分”加拉赫男爵已经以解剖台上的青蛙的姿势趴在了地上。 “背后下手,可耻!”贵族看台上的凯瑟琳?格雷第一个站起来。 “闭上你的嘴,蠢货!”弗朗西斯一把拉下女儿,可她的声音马上被看台上传来的嘘声淹没。 “我不是故意的。”范取下头盔,“这次是加拉赫男爵得分,我没有。”太阳神阿波罗一般的俊美容貌惹得平民看台上惊呼一片,男人的嘘声立刻被女人排山倒海的喝彩盖过。 女王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加拉赫男爵意下如何?” 可怜的加拉赫男爵先是摔下马背,接着还被他的马在后脑勺踢了一脚,正不省人事。 第191章 奶酪布丁小姐(29) “是多塞特侯爵胜。他的枪在后来那次没有碰到加拉赫男爵,是第一次交锋的时候刺中他,导致他落马的。朕看得清清楚楚。” “多塞特侯爵,获胜!”裁判宣布。 贵族和平民的观众席上同时传来热烈的欢呼声,只有凯瑟琳?格雷还气呼呼地摇着扇子,发现坐在身边的小妹妹玛丽?格雷也在为杂种哥哥鼓掌喝彩,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分明是多塞特侯爵背后的一枪导致加拉赫男爵落马,女王明显偏袒多塞特侯爵。罗伯特?达德利也有些不悦。 加拉赫男爵的随从来搬走主人,僮仆拿扫帚扫过沙子,盖住场地上留下的血迹。范策马回来的时候,莱因伯爵总算在随从的帮助下放下了手:“不错啊,一击分胜负。” “其实是我输了。”第一次尝试贵族老爷的游戏,想不到还有点难度。 “多塞特侯爵,在你的老家贵族之间是不是从来不会这么玩?” “你该不会是第一次吧?”莱因伯爵大笑起来,“战大捷,值得庆祝。比赛结束以后,我们去喝一杯,怎么样?” 范正在为两个字纠结的时候,罗伯特?达德利的随从来找他:“多塞特侯爵阁下,罗伯特?达德利勋爵阁下向您挑战。” 弗朗西斯说过,与罗伯特?达德利的对决一定要输。对范来说,输给对方根本不需要“故意”输给文武全才罗伯特?达德利勋爵,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刚答应,他自己的随从又跑过来:“多塞特侯爵阁下,哈特菲尔德来人了,十万火急!” 爱德华出事了!“我马上过去。”范策马就走。 罗伯特?达德利的随从牵住范的马:“阁下,我的主人向您挑战,您打算怎么处理?” “我弃权。”范不假思索。爱德华出事了,难道这些贵族老爷以为他还会有心思留下来陪他们玩。 凯瑟琳?格雷看到随从用白旗覆盖格雷家的盾徽,听到看台上嘘声一片,终于忍无可忍:“妈妈,您看那杂种,他究竟要侮辱我们高贵的姓氏到什么程度才满意?” 范心急如焚,可罗伯特?达德利的随从还缠着他不放:“多塞特侯爵阁下,您受伤了吗?我去询问一下主人的意思,让您光荣地退场。” “告诉罗伯特?达德利勋爵,我替多塞特侯爵接受他的挑战。”莱因伯爵拦下罗伯特?达德利的随从,让范先走。 可是罗伯特?达德利的扈从还是牵着范的马不放手:“多塞特侯爵阁下不是僧侣,也不是女士。既然他接受了挑战,断然没有理由让别人上场。请原谅我,莱因伯爵阁下,我是希望能保全多塞特侯爵阁下的名誉。” “那就当是我向罗伯特?达德利勋爵挑战!”莱因伯爵突然提高音量,吓了扈从一跳,这才从他手里夺回马缰绳塞回范的手里,让他可以离开,“多塞特侯爵有急事,要马上处理一下,等他回来以后,他会让你的主人看到他作为一个骑士的尊严。” 随从去和罗伯特?达德利传话,罗伯特?达德利在马上向莱因伯爵微笑欠身,对他保全同伴名誉的做法表示赞赏,并接受他的挑战。 “应两位大人的要求,多塞特侯爵对罗伯特?达德利勋爵的比赛延后。”传令官大声宣布,“下一场比赛,莱因伯爵对罗伯特?达德利勋爵!” 莱因伯爵充满古代骑士风度的做法引来一片喝彩,只有他的母亲拉蒂默夫人不安地摇着扇子。 两位骑士各就各位。看到裁判发出信号,罗伯特?达德利一踢马腹,像老鹰扑向草地上的兔子一样扑向莱因伯爵。莱因伯爵似乎被他的雷霆万钧之势吓住了、在考虑要不要扭头逃走,愣了足足三拍以后,才想起来策马向他跑去。罗伯特?达德利出色的御马术充分发挥,人和马配合得极好,跑的路线笔直,让他手中四平八稳的骑士枪像一支离弦的箭,以至于站在对手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骑士枪像一个不断放大的黑点。可是莱因伯爵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罗伯特?达德利的骑士枪的全貌不是因为他的骑术好。恰恰相反,他不至于因为看不见对手的武器,以至于难以招架,其实是因为他的骑术实在是惨不忍睹。莱因伯爵的马很好,可依然承受不起载着穿戴全副盔甲的主人狂奔,奔跑路线歪歪扭扭,害得马上的人也像个酒鬼一样东倒西歪。 看台上笑声一片。胜负已定,大家只等交锋的一刻,看莱因伯爵会以什么滑稽的姿势栽下马背。 两个人的距离迅速拉近,莱因伯爵还费力地在马背上保持平衡,似乎心里光想着怎么躲避罗伯特?达德利的一击,或者至少别受重伤,压根顾不上攻击。罗伯特?达德利瞄准他的头盔,莱因伯爵似乎被他吓着了,微微仰下身躲避,罗伯特?达德利的长枪几乎擦着他的眼睛挑飞他的头盔。 罗伯特?达德利还来不及得意,莱因伯爵的长枪准确地对准他的头盔和护喉甲之间的缝隙,狠狠地戳上去。交身而过的一霎那,罗伯特?达德利有一种错觉莱因伯爵的马似乎跳了跳,借了他一把力,而莱因伯爵在头盔后面其实一直保持着故意出洋相逗别人笑时的憨傻表情。他完全可以杀了他,手下留情,仅仅是因为马上长枪比赛不过是一场游戏,不值得计较输赢。还来不及细想,罗伯特?达德利就从马背上飞起来,右肩先着地,整个人连同盔甲的重量都一起压在了可怜的肩关节上。随着“咯啦”一声,撕裂般的疼痛立刻让罗伯特?达德利失去知觉。莱因伯爵的骑士枪碎成片片锋利的木条,在他身边散落一地。 交锋过后,莱因伯爵的马小跑几步停下来,转过身。莱因伯爵看到从罗伯特?达德利的盔甲缝隙流出的粘稠红色液体:“那是血?”说完就两眼一翻,从马背栽倒在地。 终于可以摆脱主人。莱因伯爵的马似乎非常高兴,扔下昏迷不醒的主人,一溜轻快的小跑,自己走了。 “罗伯特!”看到心上人受伤,女王惊得站起来,“快叫医生!” “陛下,请您少安毋躁。罗伯特?达德利勋爵只是落马后摔伤,加上失血过多,才会暂时昏迷,并没有生命危险。”随行的医生连忙拦住女王,“不过他落马的时候不小心折断了右臂,恐怕两三个月内都没法拿骑士枪了。” “朕要去看看!” 女王对罗伯特?达德利的关切之情落在每个人的眼底,就连向来不问政事的普通百姓都发现,年轻的女王和罗伯特?达德利勋爵关系似乎亲密得过头了。 “陛下。”拉蒂默夫人一把拉住女王,“陛下,请原谅我的儿子,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绝不是有意的。” 女王终于发现自己失态:“不,拉蒂默夫人,没什么需要道歉的。您的儿子是一个出色的骑士。” “如果他不晕血的话。”拉蒂默夫人用扇子掩着口鼻,看着随从把儿子抬下去。 莱因伯爵在罗伯特?达德利勋爵的攻击下毫发无损,却在胜利之后被对手的血吓晕。贵族席上还算给拉蒂默夫人面子,仅仅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平民席上则是毫不客气地哄堂大笑。莱因伯爵不论是财产、家世还是相貌,都无可挑剔,可多亏他几十年如一日地自毁形象,拉蒂默夫人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希望抱上孙子了。 “陛下,请恩准我提前离席,我很担心我儿子的情况。” 女王伸出手,让拉蒂默夫人亲吻,允许她告退,羡慕她作为一个母亲,可以把对儿子的关切写在脸上,而自己虽然贵为女王,作为一个有妇之夫身边的第三者,再担心心上人的伤势,也得故作镇定,留下看完所有的比赛。 拉蒂默夫人低下头,象征性地用嘴唇碰了碰女王的手背,提起裙子,以与她的年龄不符的敏捷直奔供参赛者休息的帐篷区。 第192章 奶酪布丁小姐(30) “罗宾怎么会被绑架?他怎么会被绑架?哈特菲尔德的人都去哪儿了?” 拉蒂默夫人经过范的帐篷,听见里面传出怒吼,从缝隙中看到范揪着梅尔莫斯的领子,几乎把矮胖的老头整个拎起来。 “我的上帝啊!”拉蒂默夫人顾不上礼节,冲进去抓范的手,“放手,年轻人,快放手!你会掐死他的。” 老妇人的声音像一剂镇定剂,终于让冲动的年轻人冷静下来。范放下几乎窒息的梅尔莫斯,颓然坐倒在凳子上,把脸埋进双手的手掌:“罗宾,他要是出什么事” 看他们六神无主,爱管闲事的老太太自觉担负起总指挥的工作:“发生什么事了?” “罗宾少爷被绑架了。” “绑架?”拉蒂默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梅尔莫斯,“你确定是绑架,不是他躲在家里和你们玩捉迷藏?” “是的,夫人。我的妻子就是负责照顾罗宾少爷的保姆。昨晚她被人打昏,而且整幢房子每一个角落我们都” “你是管家?”拉蒂默夫人打断梅尔莫斯的话。 “是的,夫人。” 拉蒂默夫人脱下一只手套,狠狠地抽在梅尔莫斯的脸上:“如果你是我家的管家,就算平安找回孩子,你和你的妻子也得立刻卷铺盖滚蛋!保姆都被打昏了,你们不去抓绑匪,却把时间浪费在搜索房子上!” “夫人,哈特菲尔德非常大,我只是考虑到绑匪可能一时半会儿逃不出去,因此还躲在城堡里。” “现在城堡里面没有,你们还不去外面找!几十个大人都看不住一个小孩,所有的佣人统统都要受罚!”拉蒂默夫人搂过范的脑袋,“别担心,强盗绑架小孩,无非就是要钱,他们肯定会再来联系你。不管要多少赎金,由我们家出,你弟弟一定能平安回来。” 可爱德华是简?格雷的儿子,如果仅仅是要赎金,范反而可以放心了。“万一他们不是要赎金怎么办?万一” “玛丽安!玛丽安!”拉蒂默夫人出去找女仆。 “是,夫人。”女仆匆匆赶来。 “玛丽安,立刻回家,把所有的佣人都派出去,谁能找到罗宾?格雷勋爵,我重重有赏。”拉蒂默夫人想了想,又叫住女仆,“遇到绑匪的话,务必小心,不要轻举妄动,不论他们是要钱还是要别的什么,给他们。务必保证罗宾?格雷勋爵的安全。还有,把我儿子身边的随从也全都派出去。” “可是夫人,少爷还没醒。” “他又没受伤,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给他盆凉水,他就醒了。快去!” 听说上一代莱因伯爵、拉蒂默夫人的亡夫生前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一个无能的丈夫成就了一个能干的妻子,可当妻子成为母亲以后,她的果敢会宠出一个和她丈夫一样无能的儿子。看到雷厉风行的拉蒂默夫人,范能理解为什么莱因伯爵会是个长不大的大孩子了。 “等里亚德醒了,我让他也去找。” 范站起来:“我也去。” “不,年轻人,你留下。”拉蒂默夫人按下范,“如果绑匪要赎金,可以马上联系到你,如果有人找到你弟弟,也可以尽快让你知道。” “拉蒂默夫人,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没什么需要感谢的。里亚德一直对我说,别人和他交朋友,是冲着我们家的钱,只有多塞特侯爵是因为他的为人。既然是里亚德唯一的朋友,就和我的亲生儿子一样。儿子家里出事,哪有做母亲的袖手旁观的道理?” 范实在受之有愧。因为他是以“格雷家的远房堂亲”的身份确切的说是乡下穷亲戚的身份继承多塞特侯爵的爵位,贵族血统不纯正、没有封地、没有固定资产、没有钱,所有的一切都让范在贵族的社交圈里受尽白眼,而莱因伯爵是唯一不歧视他的人。 “如果里亚德也能成为像您一样优秀的年轻人就好了。”拉蒂默夫人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要不是先夫早逝,或许我还能给里亚德生个弟弟,让他有点责任心;或许我就不会一想到他是先夫留下的唯一血脉,就不由自主地宠溺他,把他宠坏;或许”拉蒂默夫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人上了年纪就容易罗嗦。您先冷静一下,您的弟弟一定能平安无事地回来。我去看看里亚德醒了没有。” 莱因伯爵的随从帮主人卸掉所有的盔甲以后才离开,拉蒂默夫人进帐篷的时候,里面只有莱因伯爵一个人。他还在睡,额头上敷着湿毛巾。阳光被帐篷的彩布染成五颜六色,照在莱因伯爵身上,长长的睫毛在闭着的眼睛下面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映衬得吹弹即破的肌肤近乎透明,娇小玲珑的身材似乎根本不该属于一个男人。 拉蒂默夫人端起旁边的水盆,就往莱因伯爵脸上泼。莱因伯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翻下床躲过,一手接住额头上掉下来的毛巾,刚直起身,就被母亲紧接而来的水壶泼成落汤鸡。 “躲什么?你又躲不过。”拉蒂默夫人放下水壶。 “至少不会被水倒灌进鼻子。”莱因伯爵抹掉脸上的水,湿衣服贴在他身上,显出与女性化的外貌完全不符的肌肉线条。 “你最近可是越来越不象话了。” “您指哪一件事?”莱因伯爵把湿漉漉的头发全捋到脑后。 “为什么要向罗伯特?达德利挑战?” “为了卖个人情给多塞特侯爵。这对以后我们” 拉蒂默夫人连忙捂住儿子的嘴:“行了,这里人太多,具体细节还是回去再说吧。” 莱因伯爵很听话地点头。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杀了他?” “放心吧,我都算好了,只会暂时废了他的右手,让他短时间内没法进行马上长枪比赛。他死不了。” “就算没有死,让女王的第一男宠受重伤、生命垂危的罪过也够大了。” “没那么严重。把人的手臂整个砍掉,都不会生命垂危,更不要说仅仅是骨折。” “幸好你假装晕血,否则女王不会放过你。” “而莱因伯爵又多了个供人耻笑的好理由。”莱因伯爵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也真佩服你,身上压着几十斤的重量,还能活动自如。”纵然莱因伯爵身材娇小,在普通型号的板甲里面加五层护甲已经是极限了,如果要再增加重量,除非用纯金给他做盔甲。 “不管多重,穿久了都会习惯,而且会长肌肉。” “说得也是。”拉蒂默夫人拎起水桶,兜头往莱因伯爵身上倒,“我的乖孩子,现在你可以‘重感冒留在家里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第193章 奶酪布丁小姐(31) 自从温德米尔神父失去上线的线人,“万福玛丽亚”给他送信的方式可是越来越刺激了。温德米尔神父借着星光看了看手心的伤,苦笑。 面前是伦敦郊外一座废弃的小教堂,空洞的窗口像老太婆干瘪的嘴,屋顶塌了一半,地上到处都是碎瓦片,而剩下的一半成了乌鸦和蝙蝠的居所。梧桐木大门已经腐朽得全靠装饰有耶稣受难的铁箍,才不至于四分五裂,门板上的缝隙大得足够让人看见里面的一切。 温德米尔神父一眼就看到了莉迪亚,还有她身边的一个老妇。老妇一身寡妇打扮,用厚重的黑面纱遮住了脸。她和莉迪亚一起站在没有屋顶的圣坛前,沐浴在明朗的星光下,温德米尔神父可以清楚地看到莉迪亚衣服上的褶子,而老妇则是一团黑影,温德米尔神父仅仅是从她略显佝偻的身形推断她的年纪。铺了一地的碎石砖缝里满是高及小腿的野草,其中星星点点地缀满不知名的花苞,站在花毯中的老妇像一株高傲的黑色曼陀罗,虽然已经到了毫无姿色可言的年纪,依然可以让看到他的人不由自主地猜想她年轻时曾让多少爱慕她的人生不如死。 “为什么把处决叛徒的工作交给‘蝎子’和‘罂粟’,你却去做普通刺客的工作,‘萨拉丁’?你最好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老妇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温德米尔神父已经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 “我和‘影子’交过一次手,她逃了。现在她知道我的长相,也就是说我以后更加不可能得手,除非有人帮我引开她的注意力。可除了最好的‘蝎子’和‘罂粟’,‘万福玛利亚’还有谁会是‘影子’的对手?我当然不会把事全都扔给她们。由她们做明枪,我才能做暗箭。” “爱德华?达德利呢?” “您早就知道了?” “除了你,还有谁有本事把他从哈特菲尔德里面绑架出来?要是不知道,我也不会让你叫阿贝尔来了。” “我当时在哈特菲尔德,就顺手把他带回来了。处决叛徒是‘万福玛丽亚’内部的事,我们不能因为出了一个叛徒,就置客户于不顾,从而影响我们的生意,对吗,姑妈?” “你应该叫我什么,‘萨拉丁’?” “是,首领。” 面前的老妇就是“万福玛丽亚”的首领!温德米尔神父猜错了。他猜到老妇的身份一定非比寻常,但以为她最多也就是个高层干部,没想到她就是首领。 谈话的两人很快就注意到温德米尔神父来了。 “年轻人,别在那儿干站着,过来。” 温德米尔神父的手指刚碰到门,整扇门板就带着门框轰然倒地。从门口到圣坛的路上长满野草,地上有鸟和蝙蝠的粪便,上面没有丝毫被人踩踏过的痕迹。温德米尔神父一边在上面留下一个又一个难看的脚印,一面佩服“萨拉丁”和首领的好身手,走到圣坛边上时,才发现其实屋顶坍塌的地方两边的墙也基本全倒了,露出的洞口反而比门还宽敞些。 莉迪亚发现了温德米尔神父的尴尬表情,扭头掩嘴偷笑,而老妇人不动声色。 “走吧,莉迪亚,还有阿贝尔,我们去看看爱德华?达德利。” 莉迪亚把爱德华关在小教堂的塔楼里。从地面到塔楼顶的楼梯已经被虫蛀得只剩两三阶,这两三阶之间还相距十多米。塔楼里垂下一根脏兮兮的粗麻绳,应该是以前用来拉钟的,但温德米尔神父一模就知道其实绳子是故意做旧,以免让人怀疑,里面和市场上卖的新麻绳一样结实。 首领示意莉迪亚先爬上去,留下温德米尔神父:“这根绳子承受不住两个人的体重。” 以首领的年纪,肯定没法自己爬上去,温德米尔神父原本还在考虑是否需要背她上去,既然绳子承受不了,看来只能作罢。 趁莉迪亚爬在绳子上的时候,首领向温德米尔神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掀开面纱。 “伯爵夫人!”是她!把他从阴沟一样的孤儿院里救出来、送他进神学院的贵妇人。虽然后来知道了这不过是“万福玛丽亚”招募线人的惯用手段,对温德米尔神父而言,眼前的人就是他的第二个母亲。 “嘘”首领重新放下面纱,“我丈夫死了将近三十年了,你还是习惯叫我伯爵夫人。阿贝尔,你别回你的教堂了。我们会编个理由让你‘失踪’。莉迪亚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看守我们的小俘虏,可爱德华?达德利太重要,除了你们两个以外,我信不过别人。这次的事结束以后,我会在伯爵府上给你找份差事,你作为肖像师的工作,我们以后再想办法。为了一个任务,让整个组织伤筋动骨,确实不值得。莉迪亚的做法有些欠考虑,不过她也是为了‘万福玛丽亚’的信誉。既然已经做了,我们惟有尽力把事情做圆满。” 自己是恩人最信任的人,而且信任到可以和她的亲侄女平起平坐。温德米尔神父受宠若惊。 “我现在还多了一个信任你的理由莉迪亚爱上你了。” “真的?”温德米尔神父吃了一惊,“可她从来不给我好脸色看。” “她毕竟是姑娘家,总会有些害羞。”首领笑起来,“不过你也欺负她欺负得太过头了些。莉迪亚一直因为自己的长相很自卑,你偏偏又是那么的英俊。阿贝尔,我希望你能让莉迪亚迷上你,哪怕仅仅是为了给她一个安慰。” “莉迪亚真的会看上我?她说她不是”温德米尔神父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不是说我会对女人的贞介意,只是怕她心里其实有别的男人。” “这孩子”首领只是笑得更厉害了,“她是和你开玩笑的。不过‘萨拉丁’的婚姻必须服务于家族的利益,你们之间只能有柏拉图式的爱情。即使这样,你也愿意给她一个心灵上的避风港吗?” 就算温德米尔神父对莉迪亚没有一点兴趣,冲着恩人的嘱托,他也会尽力而为。 “还有,阿贝尔,莉迪亚处决‘影子’真的失手了吗?” 温德米尔神父摇头:“当时我一直在忏悔室里面,并没有亲眼看到。” 首领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行了,我来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些。去吧。” 一群令人心的孩子。首领也不明白,她已经给莉迪亚安排了最迷人的线人,她居然还会在做任务的时候看上爱德华?达德利的监护人多塞特侯爵虽然首领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范?格雷确实是个迷人的年轻人。该是线人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第194章 奶酪布丁小姐(32) 温德米尔神父爬上塔楼的时候,莉迪亚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真慢。” “我是线人,不是刺客。”温德米尔神父给她看手上的伤,“莉迪亚,下次能不能换个温柔点的方式送信?至少别把字条绑在飞刀上,还在进行晚祷、我身边都是人的时候扔给我,害得我得徒手去接,手被割伤以后,还得装得和没事一样。如果是别的线人,早就被你弄死了。” “你不是还活着吗?再说不用飞刀用什么?” “比如小石头之类。” “对不起,亲爱的阿贝尔,如果用石头,我会找块至少有拳头大的,而且会忍不住想往你脸上砸。” “爱德华?达德利呢?”温德米尔神父不敢确定“萨拉丁”是不是真的像首领所说的那样爱上了自己,为了安全起见,连忙顾左右而言他。 塔楼顶上的部分四米见方,中间是一个长宽各一米的洞,绳子就从洞里面通下去,是除了窗洞以外唯一的出入口。大钟上长满绿色的铜锈,挂在横梁上摇摇欲坠,绳子其实是绑在旁边新做的固定物上。周围一圈的木制部分原本是给修钟的工人垫脚用的,由于不常有人上去,和教堂的其他部分相比,还算比较牢靠,可踩上去依然嘎吱作响,听起来让人很没安全感。塔楼投下的阴影中,两个孩子依偎在墙角,男孩昏迷不醒,女孩瞪着他们。 “阿贝尔,这里也不太牢固,最好能坐着就别站着。好在也不会待很久。” 温德米尔神父连忙找个地方坐下:“简?格雷生的好像不是龙凤胎。” “女孩是‘影子’的徒弟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 “你把她抓来干什么?” “我没抓她。”莉迪亚颇为无奈,“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发现我抓了爱德华?达德利,一路跟踪我。可惜她的跟踪技术和她师父比,还差点火候。” “为什么不杀了她?” “仁慈点吧,阿贝尔?温德米尔‘神父’。”莉迪亚提醒温德米尔神父,他的身份毕竟还是个神职人员,“我很欣赏她。她被发现以后,独自面对一个职业刺客,居然还敢反抗,而且会在格斗中学习对方的技能。和我交过一次手,她就学会反关节格斗了,要不是力气不够大,恐怕现在倒在那里的是我。” “你想收她做徒弟?” 莉迪亚摇头:“为了保证‘萨拉丁’的忠诚,历代‘萨拉丁’都是首领的近亲。姑妈已经在催我找个侄女继承‘萨拉丁’的位置。” “她倒没催你生个女儿做继承人。这个我可以帮忙。” “阿贝尔,我真想把你从窗口扔下去。”莉迪亚一拳砸在他身上,“没有任何父母能残忍到把亲生的孩子培养成‘萨拉丁’,而且‘萨拉丁’还不能杀死师父泄愤。” “你的师父还健在?” “你刚见过。” “伯爵夫人!”仁慈和蔼的伯爵夫人是“万福玛丽亚”的首领,温德米尔神父勉强还能接受,想不到她还曾是“萨拉丁”而且她极为疼爱的亲侄女对她的评价是“残忍” “阿贝尔,说真的,我很羡慕‘影子’。她有吸引男人的美貌、她有英俊小生的爱慕、她有勇气逃出困住她的牢笼、她有盟友帮她”莉迪亚低下头,看了看长期习武留下的一双男人般的手,“可我有什么?” “你有我。” 莉迪亚抬起头看着温德米尔神父:“如果我也背叛‘万福玛丽亚’,你会帮我吗?” 温德米尔神父一下子愣住。他绝对不会背叛恩人,可嘴上的回答和心里的想法是两码事。如果他说是,万一莉迪亚是真的想背叛,马上就会杀他灭口,如果他说不是,万一是首领在试探他的忠诚,灭他口的就会是曾经救他命的伯爵夫人。 周围一下子静下来。温德米尔神父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打雷,莉迪亚听见草丛里的蟋蟀在演奏小夜曲,菲泽塔被爱德华压得血流不畅,脑袋里一片嗡嗡声。 温德米尔神父最后选择差开话题:“这孩子怎么一直不说话?” “她是个哑巴。”莉迪亚叹息,“如果我长得漂亮些,你是不是会更乐意哄我?撒娇是美女的特权,我不该奢望的。姑妈果然是在骗我。” “她说什么了?” “她说”莉迪亚看了看温德米尔神父,“没什么。” 温德米尔神父从她羞涩的表情猜到了答案:“莉迪亚。”在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吻住她的嘴唇。“我可没告诉你姑妈,发现‘影子’叛变以后,你光顾着在忏悔室陪我聊天,忘了任务,她才有机会逃走。” “阿贝尔,你干什么?”莉迪亚手忙脚乱地推开温德米尔神父,“还当着小孩的面。” “你为什么不杀了她?”温德米尔神父也不想给小屁孩示范如何接吻,“还要藏着,不让你姑妈知道你把爱德华?达德利藏在这里,就是欺负你姑妈年纪大了爬不上来,不想让她看见你还绑架了‘影子’的徒弟,我没猜错吧?” 原来长得好看的人不一定是好人,菲泽塔学到了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课。 “我还没想好呢。”莉迪亚把头埋进膝盖之间,“杀她的话,可惜了一个做刺客的奇才,不杀她的话,恐怕留着会是个祸害。阿贝尔,我到底该怎么办?” “这才是恋人之间该说的话。”温德米尔神父像对小孩一样摸莉迪亚的头顶,“有什么烦恼可以对我说,我会帮你一起想办法。不是不可以试探我,但是别冷不防提出‘背叛万福玛丽亚’之类太原则性的问题,不然我的回答肯定会让你误以为我不爱你。伯爵夫人是我的恩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她。” 可怜的傻瓜还不知道他刚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你不是真的恨你姑妈吧?” “‘萨拉丁’的训练比普通刺客更苦,小时候我真的很恨她,不过长大以后渐渐懂事,也就不再怨恨姑妈了。”莉迪亚沉浸在回忆中,“其实‘萨拉丁’的工作很轻松。自从罗丝菲利斯之后,‘万福玛丽亚’很少出现叛徒,尤其不会出现拔尖的刺客做叛徒的情况,‘影子’是我开始做‘萨拉丁’以来遇见的唯一一个背叛者。平时做的都是监督别的女刺客的工作情况之类轻松而且没有危险的工作,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萨拉丁’的训练要那么严酷。最棒的是‘萨拉丁’不用卖身,虽然要为范特姆海威家族的利益牺牲婚姻,至少还能结婚,像我姑妈,嫁了个伯爵,还有孩子,再说结婚以后还可以找情夫。然后退休以后,就可以尽情享受平和富裕的生活了,或许还可以当‘万福玛丽亚’的首领,就像姑妈姑妈一直都是我最崇拜的人。和普通女刺客相比,‘萨拉丁’享有太多的特权。阿贝尔,知道为什么只有‘萨拉丁’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弑师的情况吗?” “一方面是因为师父是自己的亲戚,而且‘万福玛丽亚’的规矩明文规定禁止‘萨拉丁’弑师。另一方面是因为别的女刺客的生活都是越来越悲惨,只有‘萨拉丁’的生活会越来越美好。生活只会往前进,不会往后退,既然有个更好的未来,却还要用再也不会经历第二次的痛苦回忆来折磨自己,岂不是太傻了?” 专杀刺客的刺客,其实也不过是个天真活泼的年轻姑娘。 莉迪亚躺到温德米尔神父的膝盖上:“阿贝尔,你真的爱我吗?” “当然。” “会一直爱我?” “永远爱我?” “永远。” 菲泽塔被迫在旁边听了一整个晚上毫无营养的情话,在催眠一样单调的语言中终于渐渐睡去。 第195章 奶酪布丁小姐(33) 麻药的药效过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阳光照进简陋的塔楼,把空中的灰尘照得像飞扬的柳絮。爱德华迷迷糊糊中以为自己还在哈特菲尔德,刚想拉铃叫女仆,一动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背后,而且还有个很重的东西压在他身上。爱德华回过头,看到的是同样被反绑住双手的菲泽塔:“斯第尔顿小姐!” 爱德华往旁边移了移,菲泽塔就顺着他的背滑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摔醒,扬起的灰尘呛得两个人直咳嗽。 “早上好,爱德华?达德利。” 爱德华刚发现还有一男一女,男的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样,女的则是一张没有任何特征的大众脸。 “你们是谁?为什么找爱德华?达德利的人都会找上我?”爱德华哭起来,“你们找错人了。” 菲泽塔鄙夷地朝他皱了皱鼻子。爱德华可是个男孩子,菲泽塔被抓以后都没哭,他倒先哭起来了,也不害臊。 “不用装了。”莉迪亚走到他面前蹲下,“说实话,发现唆使‘影子’背叛‘万福玛丽亚’的人居然是你时,我真是吓了一跳。” 爱德华像叠衣服一样收起惊吓的表情:“你就是‘萨拉丁’?”面前的女人有着再普通不过的长相,可不知为什么,爱德华总觉得她长得十分别扭。 莉迪亚坦然承认。 “你们要抓的是我,放斯第尔顿小姐回去!”只要菲泽塔回去,就能叫人来救他。 “指望她回去叫人来救你吗?” 爱德华真是被吓傻了,早该料到他们既然抓了菲泽塔,就断然不可能放她回去。 “我记得‘影子’说她的徒弟是个路痴。” 爱德华自己都忘了,偷听的人倒记得。 “就算她能找到路这里距离哈特菲尔德二十五英里,离格林威治十八英里,哪怕仅仅是回到伦敦她自己的家,也要往东走十五英里,她得走多久,才能找到人来救你?等她带着人找回来的时候,你恐怕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的意思是只要往东走,就能回到伦敦,如果有机会逃出去,不要直接回哈特菲尔德,也不要去格林威治宫,到了伦敦以后,再让菲泽塔的家人送他回去。 “当然,你们也别指望会有路人来救你们。这个村子已经荒废了很久,不会有人来,来的也只会是‘万福玛丽亚’的人。我会每天来给你们送饭,如果你们跑了,来抓你们的人就会像变戏法一样冒出来。” 不可能逃走了?再也见不到叔叔了?菲泽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爱德华继续分析她的潜台词:他们在逃跑的路上遇到的任何陌生人都可能是“万福玛丽亚”的人,一旦被抓住,第二次逃走就不会那么顺利了。一定要找一个足够可靠的人送他回去。他记得戈贡佐拉好像说过菲泽塔有个叔叔。 “莉迪亚,你觉得我会连两个小孩都看不住?”温德米尔神父忍不住发话。 “阿贝尔,我只希望你别出任何事。别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当小孩看,一定要绑好他们,别让他们乱跑。这座教堂太破旧了。他们两个加起来,也只有你一半重,他们能站的地方你未必能。” 要逃走的话,必须先解决掉讨厌的监视者,可对两个五岁的孩子而言,要杀死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绝非易事。莉迪亚是在提醒他们,杀死看守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利用体重差让他摔下去。把爱德华从哈特菲尔德绑架出来,又教他逃回去的方法,她到底想做什么,爱德华越来越想不明白。 “我晚上再来。”莉迪亚在温德米尔神父的嘴唇上印上一个吻,“我不在的时候可别欺负小孩啊,神父。” 监视者是个神父!菲泽塔还在教会慈善学校的时候,就不太喜欢神职人员,现在对神职人员的心理阴影更重了。 爱德华看着莉迪亚吃力地爬下绳子,发现裙子很不便于行动。戈贡佐拉每次行动,都是穿男装或者骑装,“萨拉丁”偏偏是穿裙子,爱德华心中的疑惑又多了几分。 莉迪亚离开小教堂,在教堂里面恶心得往地上啐了好几口,才牵马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再回到塔楼能看到的地方,给温德米尔神父一个微笑,然后才回格林威治看戏。 罗伯特?达德利醒来以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是多塞特侯爵的弟弟罗宾?格雷勋爵被绑架了,莱因伯爵家已经派人出去帮忙寻找,但是找了一天,还没有任何线索;第二个消息是女王为了找回罗宾?格雷勋爵,甚至派出了禁军,却在心上人受伤以后连看都没有来看他一眼。宫里都在谣传女王喜新厌旧,有了多塞特侯爵,就不要罗伯特?达德利了。虽然知道女王的反应是因为爱德华的身份事关重大,罗伯特?达德利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至于在比武大会上打败他的莱因伯爵,得知他被母亲一盆凉水浇得重感冒以后,罗伯特?达德利才懒得和一个会晕血的懦夫计较。 拉蒂默夫人生怕范一个人住会出事,让他也到伯爵府暂住。莱因伯爵家的佣人全都被派出去找人,拉蒂默夫人只能亲自洗衣、下厨、照顾重感冒的儿子和失魂落魄的范。 爱德华失踪以后,范就不吃不喝不睡,拉蒂默夫人好不容易着范吃了点东西,加在汤里的安神药起作用了,范终于肯稍微睡一会儿。房间里的灯暗下来,拉蒂默夫人手里的的烛台依次照亮走廊上的窗,最后停在莱因伯爵的房间。风吹起纱窗帘,墙角的阴影里多了一个人影。 “范?” 少年已经睡着了,过早出现的几丝白发夹杂在浅栗色的头发里亮得刺眼,身心俱疲的样子让人不忍心唤醒他。 戈贡佐拉在哈特菲尔德过夜,一大早就听到爱德华被绑架的消息,思来想去,唯一有本事从哈特菲尔德掳走爱德华的只有“萨拉丁”“万福玛丽亚”发现她诈死以后,立刻就找上门来了。戈贡佐拉想找范商量对策,在格林威治宫和他在伦敦的住宅都没有找到人,辗转了很久,才找到莱因伯爵府。看样子不能指望范帮得上忙了,幸好还有菲泽塔,“影子”的天才小徒弟可能在危急时刻成为师父的救命稻草。 莱因伯爵房间里的灯光也消失了,拉蒂默夫人回自己的房间,把手里的蜡烛吹灭,整幢房子都暗下来。戈贡佐拉悄悄离开,刚走上大街,就有一个人影拦到她面前。 一片乌云挡住了月亮,戈贡佐拉只能从对方又长又卷的头发和窈窕的身材推断出是个女人,而且应该是个极漂亮的女人,不过普通女人不会半夜穿着骑装拿着剑在大街上拦人。戈贡佐拉立刻去摸短刀。 云被风带走了,月亮柔和的光洒下来,在双方手中的利刃上变得刺眼而冰冷。对方的倾城绝色似乎根本就不该属于人间,浑圆饱满的胸脯被过紧的衣服勒得好像随时会掉出来一样,纤纤细腰不盈一握,可爱的小让人忍不住想试试它的弹性,配上勾魂的眼神、荡的媚笑,她能让看到她的每一个男人满脑子只想得到床。万幸,戈贡佐拉不是男人。 莱因伯爵正满房间地找能用来止鼻血的东西。半夜里有两个绝色美女在自己的窗台下决斗,太香艳了!而且从莱因伯爵的房间,正好可以看到整个决斗场面,上帝着实待他不薄。 “你就是‘影子’?真人比画像上漂亮。”美女性感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我是‘罂粟’,来处决叛徒的。” “你想把这里的人都吵醒吗?”“万福玛利亚”居然还有这么白痴的刺客,戈贡佐拉对她报上的身份表示怀疑。 “罂粟”笑靥如花:“你以为这里还有人吵得醒吗?” 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莱因伯爵拿过母亲端来的粥搅了搅就放到一边,立刻赶去范的房间。 范正在疯狂地呕吐。 莱因伯爵看看他喝剩下的汤,觉得上面漂的油有些奇怪,再撩起范的衣服看了看,发现他的皮肤上都是水泡,立刻打横抱起他,冲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打水给他灌下去:“别担心,多喝点水就没事了,你可别死在我家。” 拉蒂默夫人也跑出来:“你们两个没事吧?” “有人把我们家的菜油换成了巴豆油,给他多灌点水就没事了。”莱因伯爵继续着范拼命喝水,“妈妈,您受到的是什么‘招待’?” “有人在我的药里加了大量的曼德拉草,那股甜香一闻就能闻出来。你呢,宝贝儿?” “粥里面混有麦仙翁籽,幸好我没吃。妈妈,您最好去厨房看看,我估计家里的芹菜也被人换成了毒欧芹。” 屋顶上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带帽子的修士袍遮住了她的全身,几只鬼魅般的蝙蝠在她身边飞舞。这母子俩是什么人?不仅熟知欧洲出产的毒药,连新出产的毒药都知道。“蝎子”暗暗心惊。再看外面,“罂粟”似乎也没占多大便宜。第一次与人合作杀人,“蝎子”本以为轻松解决掉伯爵府上的人以后,就可以去帮“罂粟”了,想不到伯爵府上还有更棘手的对手。 “你又不是‘萨拉丁’,为什么来找我的麻烦?”做刺客居然发起正面攻击,戈贡佐拉原本还想笑话“罂粟”的脑子都长到胸前去了,直到交上手,才发现是自己太轻敌。看“罂粟”的长相,她暗杀的主要武器是对女人毫无作用的美色,要杀戈贡佐拉,唯有正面攻击,而且她也确实是个击剑高手。 “我不过是接到任务,奉命行事罢了。” “罂粟”有备而来,戈贡佐拉是遭突袭,一个拿长剑,一个只带了不离身的短刀,一个在没法色诱的情况下习惯了正面攻击,一个偷袭惯了,从来不知道正面怎么对付敌人。“罂粟”攻势凌厉,根本不给戈贡佐拉逃走的机会,戈贡佐拉全靠多年跟踪逃跑练出的敏捷身手,才没有落得下风。点点殷红迅速在两个人的衣服上绽开。 “‘萨拉丁’干什么去了?”“蝎子”恶狠狠地咬自己的嘴唇。 “里亚德,待会儿收拾一下。”看到范脱离险境,拉蒂默夫人放下心来,对屋顶上的人看都不看,就回去睡觉了。 “她怎么处理?”莱因伯爵指屋顶上的“蝎子” “杀了。”拉蒂默夫人打着呵欠,“外面的一起处理掉,顺便照顾一下多塞特侯爵。不管死了多少人,尸体都收拾干净。给多塞特侯爵泡点曼德拉草茶,就当今晚是一场噩梦。” “曼德拉草会死人的。” “没让你放那么多。放一两片,能让他睡个好觉。难得喝一次,不会对他的身体有多大害处。去厨房烧尸体的时候顺便把毒欧芹也拣出来一起烧掉,妈妈年纪大了,看不清楚。”白天的时候莱因伯爵装病补觉,拉蒂默夫人可得装慈母忙里忙外,于是理所当然地在晚上把儿子当畜生用。反正伯爵府上的佣人都被支出去了,没人看到。 “听说曼德拉草还有催情的功效”莱因伯爵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范。他可不想被个男人强暴。 拉蒂默夫人早就走远了。 这母子俩把“万福玛丽亚”的顶尖刺客当什么人?“蝎子”低下头,发现莱因伯爵居然也抄着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月光下,值得玩味的诡笑浮上他的嘴角。 蠢男人!“蝎子”把一片树叶凑到嘴边,发出尖锐的声音,她身边的吸血蝙蝠一起扑向莱因伯爵和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范。 莱因伯爵打了个呼哨。他的马听到主人的声音,挣脱缰绳从马厩里跳出来,围在主人身边走来走去。 “对,‘风暴’,就这样赶它们,别让它们接近多塞特侯爵。”莱因伯爵摸了摸爱马的鬃毛,自己去收集院子里的枯枝点上火,在范周围摆上一圈。蝙蝠看见火光,立即逃走。 “真佩服你,新的动物你都能活着弄过来,还能让它们听你的话。”莱因伯爵三两下爬上屋顶,与“蝎子”面对面,“可惜对它们的习性还不太了解。吸血蝙蝠一般只敢攻击熟睡的动物,而且所有的动物都怕火。”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蝎子”摸到烟雾弹,随时准备逃走,至于被她留下的“罂粟”恐怕只能自求多福了。 “蒙着脸的人没资格问这个问题吧?”莱因伯爵还是满脸戏谑,在月光下半明半暗,竟有些邪魅。 “你想看?”“蝎子”一把揭掉帽兜。长年累月用自己的身体试毒,“蝎子”全身都是令人生厌的疮疤,毒药更是直接毁了她的容。瘤子压得她的眼睛一只大一只小,额头和脸颊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伤口的结痂牵得她一边嘴唇掀起,白色的牙齿映着鲜红的牙肉,显得更加狰狞。 一般人白天见了“蝎子”都会像见了鬼怪一样尖叫逃跑,可眼前的美男子毫不动容。“现在有资格问了。我是里亚德?拉蒂默?莱因伯爵,这幢房子的主人。”莱因伯爵大方地向她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本指望他能至少被吓一跳,她就能趁他愣神的时候逃走。莱因伯爵的落落大方反而让“蝎子”手忙脚乱。“米莉?范特姆海威。”“蝎子”想去握他的手,两只手刚凑近,巨大的反差立刻让她自卑得缩回来。她的手上满是令人作呕的疮痂,莱因伯爵的手反而还比她白皙纤巧些。 “幸会,范特姆海威小姐。”莱因伯爵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还凑向唇边。 “别!”“蝎子”马上缩回手。 “对不起,我碰到你的伤口了吗?” “不是。是有毒。”“蝎子”护着自己的手,发现莱因伯爵还盯着自己看,清澈的眼神中没有丝毫厌恶,反而羞愧得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把自己的脸遮起来,“我全身都有毒,别碰我。” 第196章 奶酪布丁小姐(34) “没伤着你就好。”莱因伯爵坐在屋顶上看起了热闹,“大半夜的可以看两个绝色尤物打架,我真是艳福不浅。” 天下男人都一样,见了美女就走不动路,所以“蝎子”讨厌男人。 “你以前是不是和她们一样漂亮?” “不知道。”“蝎子”早已记不得自己毁容前的长相,只记得师父比自己更不堪的面容。褐色的粗布长袍盖住了“蝎子”全身的疮疤,却掩不住她修长窈窕的身材。高处的风吹得衣服贴在她身上,隐隐勾勒出女性独有的诱人曲线,几缕柔亮秀发顽皮地从她的帽兜里逃出来,在风中飞舞。不止一次有男人被她亭亭玉立的身姿吸引,看到她的脸后,又大喊着“怪物”逃走。如果没有毁容,她会不会也是个大美人。 莱因伯爵不再说话,趴在屋顶上看在下面缠斗的两个美女,像在看什么比赛,偶尔无声地为某一个漂亮的招式喝彩,好像下面打斗的两个人根本不是在拼命。他藏得极好,下面的职业刺客都没发现除了“蝎子”以外,还有别的观众。即使近在身边,“蝎子”也无法从他身上感到任何不友好的气息,甚至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做刺客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极其危险,可他小孩一样天真烂漫的笑容偏偏让人提不起戒心。 “你是‘万福玛丽亚’的人吧?范特姆海威这个姓氏很稀少。” 他居然连“万福玛丽亚”都知道。蝎子越来越吃惊。 “下面的的两个人都是‘万福玛丽亚’的女刺客?都是世间少见的尤物,‘万福玛丽亚’居然能找到两个,真不简单。”莱因伯爵突然抬起头看着“蝎子”坦率的眼神中家人般的温暖让“蝎子”感到一阵陌生的幸福感,“我猜你是‘蝎子’,对吗?我还知道你的师父米利亚姆。” 是不是该杀他灭口?可面对莱因伯爵温婉的笑容,“蝎子”下不了手。他对毒药的熟悉程度不亚于自己,下毒未必有用,可除了下毒以外,“蝎子”不懂其他致人于死地的方法,想杀也杀不了他。“蝎子”自欺欺人地为自己的心软找借口。 “说真的,你和你师父比,实在是差远了。”莱因伯爵翻了个身,仰躺在屋顶上看星星,“如果是她,会先用药控制吸血蝙蝠,把它们变成暴戾的傀儡,然后再做攻击的武器。” “胡说!我亲手杀了她,她败在我手里了!我能继承‘蝎子’的名号,就说明我比她更强!”能杀死几乎百毒不侵的师父,是“蝎子”一生中最骄傲的事。 “不是你杀得了她,是她自己心碎了,活不下去了。”莱因伯爵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往事,“一样是妙龄姑娘,别人在恋人怀里卿卿我我,就连‘万福玛丽亚’的其他女刺客都可以凭借美貌找个漂亮男人玩玩,自己却孑然一身,生怕让爱慕的人看见自己的脸做‘蝎子’,真的很可悲。” 确实有点。“蝎子”已经二十五岁了,普通人家的姑娘在她的年纪,恐怕早已是一群孩子的母亲,可她甚至还不知道被一个男人爱着是什么滋味。 “你师父有过一个恋人,他曾对她山盟海誓,一定对她不离不弃。不过男人说不爱美女,那都是假的。她的恋人信誓旦旦地说不论她长什么样,他都会对她不离不弃,可是真的看到她的真面目以后,却立刻吓得逃走,没过多久,便另外娶了一个美女,而且两个人很快有了孩子。” “蝎子”依稀记得一些。二十年前,年仅五岁的“蝎子”还仅仅是米拉克伦?范特姆海威。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米拉克伦被她丑陋的样子吓得大哭,师父却对她很温柔,很亲切。从记事起就独自过着流浪猫一样的日子的米拉克伦不止一次猜想所谓的“妈妈”是不是就是师父这样的。师父说做“蝎子”其实是一种幸运,因为“万福玛丽亚”的女刺客有爱人以后的下场,罗丝菲利斯已经做出榜样了。长期接触毒药对身体有害,做“蝎子”的女人都逃不过被毒药毁容的命运,毁容以后,就不会被任何男人爱上,也足以撕碎她们对爱情的痴心妄想,“蝎子”永远都不用担心被迫杀死自己的爱人。年幼的米拉克伦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只知道自己以后有个依靠了,对师父的任何命令都言听计从,乖乖吃下师父喂给她的药,毁了自己的脸。 师父是个很善良的女人,能用自己的身体试的毒药,就绝不用动物来试,可她的善良仅限于对动物和米拉克伦。与大多数女刺客相比,米拉克伦的童年算是比较幸运的。可惜平静的日子没持续多久。仿佛是一夜之间,师父变得粗暴易怒,经常找借口打骂米拉克伦,把所有配置毒药的工作都交给她,自己则净研究一些美容养颜的方子。她的容貌一天天恢复,情绪却越来越不稳定,经常上午还在痛哭,下午就满脸堆笑,到了晚上,又愤怒得饭都不吃。年幼的米拉克伦以为师父疯了。 当初她怎么会有勇气弑师,米拉克伦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不堪忍受自己视作母亲一样爱着的师父把自己当出气筒,可能是觉得与其看师父痛苦地活下去,不如让她痛快地死。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米拉克伦十二岁时,就成功地取代师父,成为新的“蝎子”事隔十几年,经莱因伯爵一提醒,“蝎子”才想起来当时的自己不过是在师父的牛奶里惨了点杜鹃花蜜,在她的茶里放了几片铃兰叶子。师父喜欢喝下午茶,铃兰叶子发作快,不会让她受太多的苦;师父习惯睡前喝牛奶,杜鹃花蜜能让她在睡梦中毫无痛苦地死去。米拉克伦下完毒以后,就闭着眼睛,等着师父发现自己动的手脚以后来杀自己,可结果是师父死了含笑而终。 “你师父的恋人就是我父亲。他还活着的时候,悄悄对我说过,他年轻时伤害过一个很善良的女人。那个女人又优雅又神秘,而且很喜欢小动物,可长得实在吓人。我父亲胆怯了,娶了我的母亲,结婚以后,才发现她虽然长得漂亮,其实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父亲一直到临终前,都在后悔自己年轻时以貌取人。”莱因伯爵叹了口气,“妈妈以为爸爸是被你师父毒死的,怕她会报复我。为了保护我,她拼命研究毒药,也着我学。不过我总觉得我父亲的死只是命数,和你的师父无关。” 一切似乎都解释得清了。“那时你多大?” “大概三岁,记不太清了。” 莱因伯爵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蝎子”算了算日子,他出生前不久确实差不多是师父开始“发疯”的时候:“你父亲去世时,师父已经不在人世了。”师父自尽,恐怕就是因为怕“萨拉丁”加害自己的心上人和他的家人,可惜心上人没保住,万幸他的家人平安无事。 “可怜的女人。” “蝎子”眼中却只有面前漂亮的“少年”月光在他身上洒下一层清辉,纤尘不染的衣服和粉雕玉琢一般的肌肤仿佛也在散发出月光般朦胧的光芒。虽然莱因伯爵个子矮了点,宽肩窄腰配上颀长的双腿,身材异常匀称,裸露的前臂还能隐隐看到健美的肌肉线条。晚风掀动他的衣领,露出两条清晰的锁骨,上衣贴在身上,可以看到方方正正的胸肌。只要看莱因伯爵,“蝎子”不难想象师父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护的男人会是什么样。 莱因伯爵突然坐起身:“你能留下吗?” “什么?”“蝎子”吓了一跳。 “离开‘万福玛丽亚’,留在我家里。”莱因伯爵向她伸出手,“爸爸临终前一直念叨着你师父,一再叮嘱我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我能替他好好补偿你的师父,可她也已经不在人世了。米利亚姆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如果你能得到善待,她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到欣慰。” “你想让我背叛‘万福玛丽亚’,然后收留我?” 莱因伯爵不容置疑地点头:“我一定会把你藏好,好好照顾你,不会让妈妈发现。不过你也要答应我,要和我妈妈和平相处。我也很为你的师父米利亚姆难过,可妈妈在爸爸去世后没有改嫁,一个人抚养我,三十几岁就老得像五十多岁的人一样,她也很不容易。而且她有再多的不是,也终归是我妈妈。” 还要藏起来不被妈妈发现,他把她当什么?宠物吗。 “我答应,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以后别再碰毒药了,你一定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除了师父以外,第一次有人不嫌她丑,第一次有人给她温暖,第一次有人关心她,可这一切都会害死这个唯一关心她、爱她的人。 “如果我一辈子都是这副样子,你还会关心我吗?还会照顾我吗?甚至会爱我吗?”为什么上天要让自己毁容?为什么毁容以后,还让自己遇见一个倾心的男人?为什么她的爱只会让她爱的人死无葬身之地?“蝎子”的心在滴血。 “我不知道。”莱因伯爵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他的颧骨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或许我以后会和别的女人结婚,但我可以向你发誓,我依然会爱护你、照顾你,绝不会让你和米利亚姆一样” “够了!”与其一面接受他的关怀,一面看着他和别的女人结婚,“蝎子”宁愿死。莱因伯爵知道的一切足够让“万福玛丽亚”杀他千次万次,但只要“蝎子”死了,没有人会注意到莱因伯爵和“万福玛丽亚”有什么关系,他就安全了。师父死的时候,不是因为被恋人抛弃而绝望,而是怀着可以保护恋人的欣慰,“蝎子”体会到了。 “杀了我。” 莱因伯爵愣住了。 “对生不如死的人,最大的仁慈就是给他一刀。杀了我,你能给我最大的安慰就是杀了我,让我至少能死在你的手上。”能死在他手上,能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手上,对于早晚死于非命的刺客而言,这是一生中最甜美的事。“蝎子”激动得浑身发抖。 “如果你坚持的话。”莱因伯爵解下自己的腰带,勒在她的脖子上。 “你其实没对我说过一句实话,对不对?”一看到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杀手,“蝎子”幡然醒悟,却没法恨他,“没有一句实话,可每一句都能说到我心里。” “这句是实话我和你一样,都是活得生不如死的人。” “谢谢你让我做了一场美梦。”“蝎子”眼中只有在眼前晃动的俊美容貌,那么近,近到能闻到他的每一次呼吸,带着雨后森林一样清新的味道。 “我不会让你痛苦的。” 莱因伯爵拎着勒在“蝎子”脖子上的腰带,一脚踢在她的脚踝处,落下屋顶时,她的体重立刻折断她的颈椎。莱因伯爵用腰带提着“蝎子”的尸体爬下屋顶,把她的尸体连同腰带一起烧掉。 外面也分出胜负了,“罂粟”躺在地上,戈贡佐拉早已不见人影。 “打得真激烈。”莱因伯爵蹲在地上,借着昏暗的月光看她们留下的痕迹,“点,刺,‘影子’靠好身手拉近距离,近身攻击让‘罂粟’的长剑没法灵活应用。招式很漂亮,但是刺中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部位。‘影子’出损招了。这好像是化妆用的香粉,弄进眼睛里也够呛。先糊了‘罂粟’的眼睛,再躲起来,等她靠近了,跳起来背后在脖子上一刀!漂亮!定胜负。” “罂粟”的尸体上有十几道刀痕,切得像香肠上开花刀一样。毕竟暗杀才是刺客的本分,虽然同为“万福玛丽亚”的顶尖刺客,“罂粟”和“影子”比,还是略逊一筹。不过另一方也没占到多大便宜。地上滴了一连串的血,顺着墙脚消失在夜色中。胜负结果很合莱因伯爵的心意,不过戈贡佐拉杀完人,也不收拾一下,太没职业道德了,最过分的是还把附近的地面、墙面弄得乱七八糟,一点也不为替她收拾的人着想。莱因伯爵抱起“罂粟”的尸体,盘算自己能不能在天亮前收拾完。 拉蒂默夫人起床的时候,莱因伯爵才刚睡下,四仰八叉的睡姿极不雅观。 “里亚德,”拉蒂默夫人用手杖捅醒儿子,“昨天的情况怎么样?” “我杀了‘蝎子’,‘影子’杀了‘罂粟’,‘影子’跑了。我可以睡觉了吗?”床,可爱的床。莱因伯爵死抱着被子枕头不放。 “跑了?‘影子’怎么会跑了?”拉蒂默夫人抓起枕头,开始和儿子拔河,“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你居然就让她跑了!还把‘罂粟’都赔进去。” “我杀死‘蝎子’的时候,‘影子’已经跑了。” “都是你磨磨蹭蹭。” “‘蝎子’身上都是毒,防不胜防,不先把她说到自愿被杀,如果把我赔进去,你更加得不偿失。”莱因伯爵整个人都赖在枕头上,大有枕头在人在,枕头亡人亡的架势。 “胆小鬼。” “这是谨慎。” “谁教你花女人的?” “跟别的贵族学的,第一次自己尝试。”别人花女人是玩乐,莱因伯爵花女人可是玩命。“让我处理掉‘蝎子’,您不心疼吗?” “心疼什么?行刺下毒和米利亚姆相比天差地别,处理叛徒居然处理到我们家来,还想连我们一起杀了。如果是普通贵族,被杀死以后,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早晚会‘万福玛丽亚’的存在。” “我们家门口又没有写‘万福玛丽亚的刺客不得擅入’,而且家里什么机关都没有,和普通人家一样。不能怪她们。” “她还对你动心了。从她对你动心的那一刻起,她就活该被杀。”比力气比不过儿子,拉蒂默夫人终于放弃了,把枕头扔到儿子头上,“睡睡睡,睡死你。” “真的睡得死就好了。”“拔河”胜利,莱因伯爵心满意足地享受他的战利品枕头。 第197章 奶酪布丁小姐(35) 阳光照在戈贡佐拉的眼睛上,扇子一样的睫毛动了动,盈盈张开美目,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屋顶。身上缠着纱布绷带,衣服全都被解开了,只是松松垮垮地盖在身上。旁边好像还躺了个人,用身体温暖着她凝脂般的肌肤。戈贡佐拉转过头,看见大天使拉斐尔睡在自己身边,温文儒雅的气质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安心。他微长的褐色头发像巧克力,与戈贡佐拉洋洋洒洒铺满枕头的黑色长发互相交错缠绵,晨曦中可以看到他满脸的疲惫,惹人心疼,只是他的背后没有翅膀。看到床边桌子上放的眼镜,戈贡佐拉才发现“拉斐尔”是马修,惊得坐起身缩在床角。 床不够大,戈贡佐拉一坐起来,马修被她拱得摔到地上。眼前冒了一阵金星以后,马修彻底醒了:“戈贡佐拉小姐,你醒了。” “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马修莫名其妙,“你昨天浑身是血地倒在我家门口,我把你搬进来,帮你包扎好。”转念一想,大概是她觉得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赤身露体有些不好意思,又补充了一句:“在医生面前没有么好害羞的。”他在为她处理伤口的时候,确实满脑子只有做医生的本分,甚至都没意识到面前躺的是一个春光大泻的美丽女人。 马修的衣服都穿得很好,并没有趁人之危,可戈贡佐拉对他抱着自己睡了一晚还是有些介怀:“可你你还”虽然在他怀里挺舒服。 “你失血过多,体温下降,一直觉得冷。我怕你冻着。”马修在桌子上摸了半天,终于摸到自己的眼镜,还是没发现自己做的一切有什么不对。 戈贡佐拉想笑话自己。分明是个婊子,在马修面前竟然不由自主地装起圣女贞妇来:“不问吗?为什么我会受伤。”话说怎么没看到菲泽塔。 “戈贡佐拉小姐小姐,菲兹一直和你在一起吗?”马修冷不防提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维基?她不和你在一起吗?” “她没和你在一起?”马修突然跳起来,扳着戈贡佐拉的肩膀,“不是你带她出去玩了吗?就像上次,她五天没回家那次一样。告诉我,是你带她出去玩了,菲兹又忘了告诉我,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对不对?对不对?” 菲泽塔也失踪了?以菲泽塔如今的武艺,普通成年人早已不是她的对手,是谁有本事让她失踪?不安在戈贡佐拉心中扩大。 “菲兹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菲泽塔和爱德华在同一天失踪,她也是被“萨拉丁”绑架的!“萨拉丁”居然已经找上斯第尔顿家!“你去找过她吗?是不是又迷路了?” 马修摇头:“我找过,整个伦敦我都找遍了,没有。” “你一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维基的姑姑呢?” “他们都嫌弃菲兹有异教徒血统,自己不去找,我要去找她,还得瞒着他们。”马修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可我还是要去。我是菲兹的监护人,如果菲兹失踪了,我死后都没脸去见她的父母。” 戈贡佐拉的伤口被马修抓得迸裂开来,血重新染红她身上的绷带,很痛,但不是身体的痛,而是心痛。爱德华失踪了,拉蒂默家的仆人加上女王派出的禁军,一共有上百人在找他;菲泽塔失踪了,却只有马修一个人找得心力交瘁。昨晚戈贡佐拉还在同情失魂落魄的范,看到马修以后,她觉得范实在是比他幸运太多了。 “别担心,我陪你一起去找。”戈贡佐拉把马修搂在怀里,“我们一定能找回维基。” 菲泽塔一直说索菲小姐是上帝派来帮他们的天使,马修原本只当是小孩的傻话,但现在,他信。 被绑架以后的第四天,爱德华终于成功咬开菲泽塔手上的绳子。四天以来,莉迪亚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来给他们送食物和水,喂两个孩子吃饭、稍微照顾一下爱德华的哮喘病、和温德米尔神父卿卿我我全然不顾旁边的观众尚且年幼。经过几天的观察,爱德华更加坚定了对莉迪亚的怀疑。 傍晚,莉迪亚如期而至。看到莉迪亚以后,菲泽塔猛地发现绑自己的绳子的绳头露在外面,匆忙想收拾,却出自己根本没被绑着。莉迪亚看见了,视而不见,给他们喂饭时还故意站在菲泽塔面前,以挡住温德米尔神父的视线,还帮她把绳子藏好,才去找温德米尔神父。 “阿贝尔,我在你说的地方找到肖像了。”莉迪亚手里拿着一厚叠纸,“不过有几张没保存好,有些模糊。” 温德米尔神父接过莉迪亚递来的画像重新画:“怎么想起来问我要所有女刺客的肖像?” “是姑妈要。”莉迪亚坐到温德米尔神父身边,“‘影子’背叛‘万福玛利亚’,我没处理好,‘蝎子’和‘罂粟’都被杀了。姑妈担心‘影子’的先例会引起更多人的反叛之心,让我检查一下画像,以便通缉叛徒。” “伯爵夫人一直都是个很细心的女人。”温德米尔神父很快就修补完莉迪亚递过来的一打画像。 “你都记得?”莉迪亚一脸崇拜。 “我对美人能过目不忘,更别说还画过一次。” 莉迪亚一把拧上他的胳膊:“嫌弃我长得不好看是不是?” “不是”天地良心,温德米尔神父怎么敢。暂且不论她是“万福玛利亚”首领的侄女,光凭身手,仅仅作为肖像师和线人的温德米尔神父也不会是“萨拉丁”的对手。 “不理你了。”莉迪亚收拾东西,走人。 “莉迪亚” 温德米尔神父趴到洞口,莉迪亚朝他做了个鬼脸,径自离开。 莉迪亚确实是在帮他们,很快就能逃走了。爱德华只等晚上,菲泽塔找好让温德米尔神父掉下去的位置,就可以重获自由。 夜深人静,菲泽塔留心温德米尔神父的呼吸声,确定他已经睡熟,轻轻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踩过每一寸地面,以期找出最脆弱的部位。一切进行得很顺利,爱德华正庆幸明天就可以踏上逃亡之路,哮喘偏偏不合时宜地发作起来。 虽然爱德华的哮喘经常在夜晚发作,入春以后,天气暖和起来,他也很久没有发病。突如其来的哮喘就像是上天存心要破坏他们的逃亡计划一样。温德米尔神父被爱德华拉风箱一样的呼吸声惊醒,发现只有爱德华一个人还被好好地绑在原地,菲泽塔手扶窗洞,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小手腕上还能看到受绑留下的红印。 “小丫头!”温德米尔神父跳起来。 菲泽塔似乎被吓傻了,只会待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温德米尔神父像饿狼扑食一样扑向自己。 完了!哮喘引起的胸闷更加重了爱德华的濒死感。菲泽塔对“万福玛利亚”而言,仅仅是另一个应该被处死的人,因为有莉迪亚的保护,她才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如今莉迪亚不在,温德米尔神父没有任何理由饶过一个企图逃跑的俘虏。如果菲泽塔被杀,爱德华逃走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眼看着温德米尔神父就要抓住菲泽塔,菲泽塔突然跳起身,扑向顶上垂下的绳子。她跳起来的时候往地上狠狠蹬了一脚,以便跳得更远,先前站的地方出现一条细微的裂缝,温德米尔神父一站上去,整块木板都断裂坍塌,温德米尔神父也随之掉下去。求生的本能让温德米尔神父伸手去抓绳子,忘了绳子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他抓到的话,仅仅是让菲泽塔给他陪葬。菲泽塔一时想不出什么反抗的方法,情急之下,褪下一只鞋朝温德米尔神父脸上甩去。小女孩的力气不大,但迎面飞来的鞋子让温德米尔神父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避让,没抓到绳子。菲泽塔光着一只脚,攀在绳子上,看着温德米尔神父摔下十几米高的钟楼,重重落地,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摔得像被剪断线的提线木偶,身体下面渐渐开出一朵血花,在青色石板的映衬下鲜艳得刺眼。 菲泽塔让绳子左右晃动,轻巧地落在爱德华身边,帮他解开绳子。 爱德华喘了几个小时,终于感觉稍微好些:“他死了吗?” 菲泽塔双手一摊。从十几米的高处落下以后还有气的人不是没有,不过就算不死,也是全身性骨折,救不活,还不如干脆死了。 “我们怎么下去?”爱德华从洞口往下看了看,不敢自己一个人下去,菲泽塔只能让他闭着眼睛抱住自己,两个人一起下去。可怜的菲泽塔一个人得支撑两个人的重量,爱德华还勒得她近乎窒息,滑到底的时候,菲泽塔只觉得双手火辣辣的疼,爱德华还抱着她不敢放手。 到了。菲泽塔戳戳爱德华。 “到底了吗?”爱德华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奄奄一息的温德米尔神父。 他还活着,可全身上下还能动的只剩眼睛和嘴,一张一合像离开水快要干死的鱼。爱德华看了一眼,就跑出去吐。菲泽塔单脚跳进温德米尔神父身边的血塘,捡回自己的鞋穿好,朝温德米尔神父看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可以帮他从生命中解脱的方法,满怀歉意地向他表示爱莫能助,蹦蹦跳跳出去找爱德华,在地上留下一长串小孩的血脚印。 第198章 奶酪布丁小姐(36) 自由真好。爱德华让夜晚清新潮湿的空气充满自己的肺,顿时感觉呼吸也不那么困难了。莉迪亚说往东走是伦敦,可教堂周围不论东南西北,都只有高及小腿的野草,原本可能有过别的房子,可如今剩下的唯有几根断柱,教堂是举目所及唯一还看得出原型的建筑,方向完全无从分辨。难道要等到天亮,从太阳升起的方向来辨别哪边是东面?可天亮的时候,莉迪亚就会来了。 菲泽塔碰了碰爱德华,问他该怎么走。 “往东走就可以回伦敦,可哪边是东?” 菲泽塔抬头看天。天气很好,北斗七星明亮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下来,菲泽塔很快指出一个方向。 “那面是东面?” 菲泽塔指天上。她在海船上待了五年了,还不算在母亲肚子里的一年,从懂事起,爸爸就会在干完活以后抱着她在甲板上看星星,教她通过星星辨别方向。还是海上好,可以向所有的方向直行无阻,不像陆地上,又是房子又是树木,路都没一条是直的,害得菲泽塔经常撞得鼻青眼肿。 “你懂星象?”爱德华想到的是占星术。不论如何,能找到方向就好。“我们走吧。” 温德米尔神父只听到爱德华一个人的嗓音和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远方,浑身像被人拆了一样,全靠意志支撑,才没晕过去。他们是伯爵夫人要的人,他至少要等到莉迪亚来,告诉她该往哪里去找。 这是温德米尔神父有生以来过得最漫长的一个夜晚,星星明亮得好像太阳再也不会升起来一样。好不容易等到天亮,莉迪亚来了,初升的红日在她背后光芒万丈,把她照耀得犹如女神下凡。 “阿贝尔!”温德米尔神父的血都已经干涸,地上有小孩的血脚印,莉迪亚一看就知道出什么事了。 温德米尔神父艰难地移动手臂,指向两个孩子逃走的方向。 “阿贝尔,别动。会让你的伤口更严重的。我知道,他们是往东面逃回伦敦。” 小傻瓜,她以为他伤成这样,还能救活吗?温德米尔神父只想在临死前留下一点对伯爵夫人有用的信息。 “在我之前,还有别的人来过吗?” 温德米尔神父用绝望的眼神告诉她:没有。 莉迪亚的悲痛欲绝像被风吹散的云一样顿时无影无踪,残忍的笑爬上她的嘴角:“也就是说只要杀了你,他们就可以顺利地逃回去了。” 温德米尔神父惊得瞪大了眼睛。 “放心,阿贝尔,虽然一直被你骚扰,我还是很讲朋友情分的,一定让你死得没有痛苦。”莉迪亚抬起脚,想踢断温德米尔神父的脖子,脚抬到一半,又收回来,“不,不行,小孩没那么大的力气,‘万福玛利亚’的验尸官一看就会知道是大人做的。” 一抬一收间,莉迪亚的裙子轻轻飘起,温德米尔神父躺在地上,看到不少裙底风情,恶心得差点吐出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莉迪亚双腿间有个很不和谐的突起。 “你发现了?”莉迪亚也不恼,“记得吗?我对你说过,我不是。” 何止不是,连女人都不是! “姑妈从小就把我当女孩养,硬要把我扭曲成有男人身体女人内心的怪物。我说我喜欢男人,她对自己的教育成果自豪极了。阿贝尔,我真该谢谢你一直调戏我,我终于找到一个牺牲品来应付我的姑妈。” 所有的感情都是假的,莉迪亚的女装下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温德米尔神父再有魅力,也不可能让一个男人对自己动心。 “你能理解吧?一直以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恨她,恨到想把她挫骨扬灰。关于背叛‘万福玛利亚’的事,我是认真的。” 自己原来不过是被首领和莉迪亚一起摆弄的棋子,温德米尔神父想对自己苦笑,却笑不出来。 “现在你没用了,我总得把你处理掉。”莉迪亚抬起头,“亲爱的,我突然想到一个让你解脱的好办法。” 温德米尔神父看着莉迪亚爬上绳子,过了一会儿,上面传来“咚”的一声。塔楼里的钟砸断一部分搁板,和木屑一起掉下来,在温德米尔神父惊恐的瞳孔中迅速扩大。 血混着脑浆溅出三步远。 莉迪亚爬下绳子,让绳子左右晃动,落到血没有溅到的地方,回头审视自己的杰作温德米尔神父从上面摔下来,生死未卜,很不凑巧的是挂钟的横梁断了,钟掉下来,正好砸在他的头上。一点小头脑加一点小运气,让两个小孩成功地杀死了看守,这是“万福玛利亚”的验尸官能从现场得出的全部结论。既然是小孩做的,就一定要有点破绽,莉迪亚没把绳子解掉。至于如何修改犯罪现场,让普通人以为仅仅是一个云游四海的苦行僧到了这座教堂、不巧被掉下来的钟砸死,那是验尸官的工作。莉迪亚要去暗中保护两个孩子,保证他们能够平安回家。 教堂周围的草又高又密,莉迪亚很快就找出两个孩子留下的脚印,却不是往东面,而是往西南方向。难道他们迷路了?莉迪亚祈祷他们千万别出事。 昨晚,菲泽塔也向爱德华提出过同样的问题。 “很快就要天亮了吧?” “莉迪亚很快就要回来了。我觉得她抓了我们以后,又帮我们回去,是为了再抓我们一次来邀功,或者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温德米尔神父。我们利用这次机会逃了出来,就不能再被她抓回去。这里的草太密,我们不管往哪里走,都会留下痕迹,另外走一个方向,可以支开追兵,等到了不容易留下脚印的地方,我们再回去。” 菲泽塔不太理解他说的内容,不过爱德华肯定比自己认路,于是就跟着他走。 “还有,以后我们白天睡觉,晚上赶路。晚上路人少,容易识别追兵,而且我的病大多在晚上发作,如果我们晚上待在一个地方,我的呼吸声会我们的藏身处。伦敦附近不会有猛兽,在晚上,我们只需要提防人。”如果说菲泽塔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时,就已经是个海员,那么爱德华几乎一出生,就是逃亡路上的政治犯。 莉迪亚看到石头断墙的苔藓上几不可辩的光脚印时,立即明白了爱德华的用意,把青苔抹掉,往东追寻他们留下的痕迹。树边吃剩下的果核,河边生火的痕迹和鱼骨头,进了村落以后听说某家人的面包香肠被偷、厨房里却有人留下了几只死兔子一切的迹象都表明两个孩子过得很好。每一处痕迹都改动过,东一处西一处,故意引开追兵,但还是可以看出他们行进的大致方向是往伦敦。莉迪亚一路跟,一路帮他们毁尸灭迹。 所有的痕迹消失在伦敦城里。 经过整整两天的跋涉,两个孩子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像乞丐,没有引起任何怀疑,便进了城。一看到鳞次栉比的房子,菲泽塔立刻晕了。 “斯第尔顿小姐,我先送你回去吧。你家住在”爱德华突然想起来,菲泽塔是个路盲,就算回到伦敦,她也不认识回家的路,“反正伦敦也没多大,大不了我们慢慢找。” 菲泽塔拉拉爱德华的衣服,用小树枝在地上写下“圣巴塞罗缪医院”圣巴塞罗缪医院是马修的老师洛佩斯医生工作的地方,找到他,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还不识字。” 轮到菲泽塔无语了。当时普通民众的文化水平都很低,找个路人也未必能念出来,看来只有慢慢找了。反正伦敦也不大,大不了再流浪一两个月,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第199章 奶酪布丁小姐(37) 菲泽塔失踪一个星期,戈贡佐拉也形影不离地陪了马修一个星期。 “马修,吃饭了。”和马修住在一起,戈贡佐拉才发现自己的厨盲程度不见得比菲泽塔的路盲轻,不论什么样的食物,到了她的手里,都会出现除了该有的味道以外的任何味道,比如胡椒味的水果色拉,甜味的牛排,焦炭味的烤鸡,馊水味的清汤连戈贡佐拉自己都吃不下去,可只要她让马修吃,马修可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全部吃完。虽然知道他是因为菲泽塔的失踪而食不知味,戈贡佐拉还是很感动。 “乖,张嘴,吃完了我们再去找维基。”戈贡佐拉很享受像喂小孩一样喂马修吃饭。和马修在一起的每一天,戈贡佐拉都能体会到从来不曾体会过的温馨与宁静,虽然她也很担心菲泽塔,只要菲泽塔不回来,和马修在一起的日子就能再长一点。 “斯第尔顿!”一声怒吼撕碎戈贡佐拉的幻想。 一个粗壮的汉子一脚踢开门,一手一个夹着两个孩子,女孩不断挣扎,男孩也做着徒劳的抗议:“无礼贱民,放我下来。” “哟嗬,这小子还是个贵族。”汉子把女孩扔进去,像拎小猫一样拎着男孩的衣领,“告诉你,小子,老子想找个贵族揍一顿想了很久了。” “混蛋,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信不信女王以叛国罪杀了你们全家” 大汉理都不理,把男孩也扔进去:“斯第尔顿,你侄女打了我的儿子,你说该怎么办。”抬头看见美丽的戈贡佐拉,立刻愣住。 “菲兹”马修的双眼渐渐恢复神采,“菲兹,你回来了。” 菲泽塔扑进马修的怀里。 “菲兹,真的是你,你回来了!”马修紧紧搂住菲泽塔,“你去哪儿了?都没和我说一声,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大汉看不懂了。 “先生,我们该怎么感谢您?”戈贡佐拉在大汉的脸颊上献上一个香吻,“维基都失踪一个星期了,您怎么找到她的?还麻烦您亲自送她回来。哦,您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没没关系,小姐,我这也是举手之劳而已。”大汉晕了,“是我儿子找到了她。能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 “您前面说维基打了您的儿子,不是真的吧?” “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菲兹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大汉不好意思起来。 “先生,真是太感谢您了。”戈贡佐拉三言两语打发他,“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再见,小姐。”大汉还抓着戈贡佐拉的小手不放。 “再见,先生。”戈贡佐拉硬拔回自己的手,恨不得直接把他踢出去,关上门以后立刻找了块布擦手。 “索菲,我也回来了。”爱德华抱住索菲的腿。 马修抱了菲泽塔很久,才发现还有一个孩子:“这个是” 是一起被绑架的孩子。菲泽塔告诉马修。 “戈贡佐拉小姐,你认识他?” 爱德华故意抱着索菲做出亲热的样子,索菲无法抵赖:“是,他是” “索菲是我哥哥的未婚妻。” 索菲小姐已经订婚了。马修只觉得五雷轰顶。 “罗宾也失踪一个星期了。我以前经常带维基和他一起玩,所以想来打听一下维基是不是知道他的下落,想不到两个人都被绑架了。”戈贡佐拉不敢看马修,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原来几天以来的温存与陪伴是为了找回她的未婚夫的弟弟,根本不是担心他的侄女。“孩子们都没事就好。”马修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 “看你们脏得。”戈贡佐拉不敢看马修,只能转移话题,“赶紧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吃过饭了吗?” 孩子们走后,戈贡佐拉不敢和马修待在一起,于是一起离开,去照顾两个孩子。马修端过戈贡佐拉为自己准备的饭继续吃。虽然很难吃,可是以后可能再也吃不到了,马修不想忘记和她有关的任何事,好在戈贡佐拉的厨艺实在是特别,让人想忘也忘不了。孩子们在洗澡换衣服,戈贡佐拉先一个人回来,从窗口看见马修把她准备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躲在角落里捂着自己的口鼻,不让眼泪掉下来。 孩子们回来的时候,两个大人已经收起即将离别的感伤。 “菲兹,你们怎么找回来的?”马修抱起菲泽塔放在自己腿上。 “斯第尔顿小姐勇敢极了。”爱德华挨在戈贡佐拉身边眉飞色舞地讲述几天以来的遭遇,当然刻意跳过了菲泽塔杀人和莉迪亚帮他们逃走的内容。 进了伦敦以后,两个孩子漫无目的地乱逛,菲泽塔无意中看到了一直欺负自己的孩子王,也就是送他们回来的大汉的小儿子。菲泽塔想去向他问路,却被他奚落了一顿。爱德华挺身而出,要“维护小姐的名誉”被他一拳揍趴下,还是菲泽塔帮他报仇,把小霸王打到哭着去找哥哥帮忙。看到大孩子,菲泽塔突然想到了回家的办法,把他们兄弟两个一起打到鼻青眼肿,结果两个男孩子去找父亲告状。要不是怕大汉没力气揪着菲泽塔和爱德华去找马修算账,菲泽塔完全可以把他们父子三个全打到跪地求饶。 “菲兹”马修听不下去了,“谁教你打架的?” 挨打挨久了,自然就会打架了,和久病成良医是一个道理。戈贡佐拉告诫过菲泽塔,不能告诉马修自己一直在教她格斗技巧。 “维基,那两个孩子多大?”戈贡佐拉问。 弟弟十岁,哥哥十二岁。 “两个大男孩还打不过一个小女孩,做父亲的还好意思来告状。”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戈贡佐拉无比自豪,可当着马修的面不能表现出来。 “孩子,你叫罗宾对吗?谢谢你送菲兹回来。” “我只是做了任何绅士都会做的事。”爱德华说话一口官腔,“索菲,范这几天好吗?是不是也很担心我?” 戈贡佐拉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见过范了。 “索菲,范怎么了?”爱德华焦急地抓着戈贡佐拉的手,“斯第尔顿先生,待会儿能请您送我和索菲回去吗?我哥哥一定也很担心我。” “当然可以。你家住在哪儿?” “哈特菲尔德王家庄园。” 马修傻了。 “您也可以送我们去格林威治宫。我的哥哥多塞特侯爵是女王的禁军队长,如果您能送我回家,他一定会很感激您。” 索菲小姐的未婚夫是个侯爵!而自己只是个穷学生。索菲小姐会不要一个侯爵未婚夫,而爱上一个穷学生?简直是痴心妄想。马修笑话自己果然是自作多情。 第200章 奶酪布丁小姐(38) 金红色的晚霞给整座哈特菲尔德镀上一层富丽堂皇,却没能给站在窗边的老管家苍白的脸镀上一星半点血色,只把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挺拔如同少年。 一个少女的影子款款而行,停在他身边:“塞巴斯蒂安。”声音却是老妇。 “玛莎。”少年的影子抬起头,“怎么起床了?你才刚睡了一个小时都不到。” “我不敢睡,一睡着就做噩梦,梦见罗宾少爷被拐卖到很远的地方去。”少女的影子哭起来。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 少年的影子搂过少女,窗外的夕阳勾勒出一对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夫老妻的剪影。没有人贩子会有本事混进哈特菲尔德、从众多佣人的眼皮底下绑走小主人。绑架爱德华的人只可能是某个想通过他篡位的野心家派来的刺客。爱德华就算回不来,最多沦为权贵手中的傀儡,而等待梅尔莫斯夫妇的将是绞刑架。 “玛莎,我们结婚多久了?”梅尔莫斯突然问。 “二十五年了。” “都二十五年了”梅尔莫斯陷入回忆,“我们第一次见面,好像就是结婚的时候被我们各自的父母卖了。见到你以前,我以为像你这样出身富豪家庭的美女一定是个娇蛮任性的大小姐。” “我也以为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人一定会看不起暴发户出身的我。” “后悔嫁给我吗?” 梅尔莫斯夫人摇头:“能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哪怕陪我一起上绞架,你也不会后悔?” “不。” “玛莎,你一定是上帝赐给我的天使。” 老夫老妻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甜蜜时光,突然一个风风火火的冒失鬼闯进来:“梅尔莫斯先生罗宾少爷回来了。” 梅尔莫斯夫妇像被人施了定身术,愣了足足十秒钟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罗宾少爷回来了,就在玄关。” 梅尔莫斯立刻扔下刚才还恩恩爱爱的妻子,以足以让年轻人汗颜的速度赶往门口,梅尔莫斯夫人也提起裙子,拖着臃肿的身体紧随其后,来给他们通报的年轻男仆反而追不上一对老头老太。 一起来的除了爱德华以外,还有几个人,但是梅尔莫斯只看得到爱德华,一把就将他瘦小的身躯捞出来:“我的小少爷,我不是在做梦吧?”话还没说完,爱德华又被梅尔莫斯夫人抢过去,一口一个“宝贝”“乖乖”“甜心” “你们是罗宾的父母吗?” 梅尔莫斯总算及时注意到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对年轻人和一个小女孩,开口的是戴眼镜的儒雅少年。 “不,我是这里的管家塞巴斯蒂安?梅尔莫斯,”梅尔莫斯微微欠身,“这是我的妻子玛莎罗宾少爷的保姆。先生,谢谢您送我们的小主人回来。” 在马修看来,梅尔莫斯夫妇的衣着足以证明他们非富即贵,想不到他们仅仅是管家和保姆。他们的主人该是什么样的人。 惊喜过后,梅尔莫斯马上恢复男管家对主人的客人应有的态度,吩咐女仆准备茶点,派人去向范报信,自己引领贵客到客厅落座。 一路上,马修不敢放开菲泽塔的手,生怕她在巨大的哈特菲尔德迷路,一面走,一面对哈特菲尔德宫的奢华装饰叹为观止。戈贡佐拉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进哈特菲尔德,费了很大的劲,才克制住自己的习惯,没有马上找个地方躲起来悄悄跟踪。 梅尔莫斯夫人抱着爱德华走在最后面。爱德华摸到她的后脑勺:“疼吗?” “什么,宝贝?” “我记得绑架我的人敲了你的后脑勺,把你打昏了,很疼吗?我一直很担心你。” “我的天使!”梅尔莫斯夫人紧紧抱住爱德华,差点把他活活勒死。 梅尔莫斯领他们进的是小客厅。开在墙纸上的鲜花栩栩如生、四季不败,比真人还高的比武大会巨幅油画让观赏者觉得似乎会被画上的骑士踩在马蹄下,门边威风凛凛的持斧盔甲好像真的会砍杀胆敢冒犯主人的侵略者,鎏金描银的家具和茶具像装饰品多过用品。一切都让从没见过世面的马修感到说不出的拘束。 “请问阁下该怎么称呼?” “‘阁下’就免了。”梅尔莫斯满口敬语让马修手足无措,“我叫马修?斯第尔顿,是个实习医生。这是我的侄女菲泽塔,还有” “是斯第尔顿太太吗?” 管家怎么会连主人的未婚妻都不认识?马修有些纳闷。 “这是范的未婚妻索菲,”爱德华插嘴,“我原本只是送斯第尔顿小姐回家,想不到会在斯第尔顿先生家里遇见她。”剩下的故事看索菲怎么编了。 “我最近才到伦敦。范没有对你们说起过我吗?”索菲装出一脸无辜,好像错的真的是梅尔莫斯,“我听说范受到册封,就来伦敦找他,可不论是哈特菲尔德还是格林威治宫的守门人,看到我衣着寒碜,就都不让我进去。我每次去找范,都被他们打出来。我在旅店里花光了盘缠,又饿又病,幸好遇到斯第尔顿医生,让我在他家暂住。” “为什么不先写封信说你要来?”爱德华问她。 “我不识字啊。”英语法语拉丁语都不算的话。 “哦”梅尔莫斯若有所思,“看来斯第尔顿先生真是我们的恩人,不但帮我们找回小少爷,还救了大少爷的未婚妻。” “您误会了。照顾戈贡佐拉小姐,我只是尽了医生的职责,找回罗宾更加无从谈起。菲兹其实也被绑架了,是他们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是什么样的人贩子会同时绑架一个贵族和一个平民?梅尔莫斯发现这个绑架案很有趣。“斯第尔顿小姐还记得吗?是谁绑架了你们。” 菲泽塔叼着小甜饼,傻乎乎地看着梅尔莫斯。 “我侄女天生是哑巴。”马修也一样好奇,“罗宾记得吗?” 爱德华摇头:“我只知道抓我们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个神父,女的叫莉迪亚。” “他们为什么绑架你们?” “还记得他们关你们的地方吗?” 伦敦以西十五英里一个废弃村落的小教堂,但爱德华不说,还是摇头。如果让他们发现温德米尔神父的尸体、知道菲泽塔会杀人,对谁都没好处。“梅尔莫斯先生,以后能让斯第尔顿小姐来哈特菲尔德陪我玩吗?”被绑架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可以和菲泽塔成为朋友,以后可以派专用马车光明正大地接她到哈特菲尔德,不用再担心她迷路。除了死人以外,还有比哑巴更能保守秘密的吗?大不了每次来,都让他们找个借口搜菲泽塔的身。有谁会想到一个小女孩会有多惊人的记忆力。 第201章 奶酪布丁小姐(39) 梅尔莫斯对罗宾的要求不置可否,只挽留斯第尔顿叔侄留在哈特菲尔德过夜。夜深人静的时候,一辆轻便马车驶出哈特菲尔德。 塞西尔在半夜被人从床上拖起来,据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害得塞西尔睡眼惺忪,连睡衣都没换,就得去见客人。 “是谁啊?”塞西尔打着呵欠,一看清在客厅等自己的是梅尔莫斯,立刻睡意全无,“塞巴斯蒂安,出什么事了?” “是好消息,”老管家推了推鼻梁上的圆形老花眼镜,“罗宾少爷平安回来了。” “回来了!感谢上帝。”塞西尔完全不见了平时首席枢密大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度,“怎么回来的?” 梅尔莫斯大致说了说爱德华讲的故事以及送他回来的人的情况。 “斯第尔顿有点耳熟。”塞西尔点上烟斗,辛辣的烟雾随着他的思绪飞上天空,“那个斯第尔顿小姐是什么人?” “一个天生哑巴的平民小女孩。斯第尔顿小姐的父亲是做海运的暴发户,母亲是个女奴,大约在半年前双双死于海难,现在她是个孤儿,由她的叔叔抚养监护。她的叔叔马修?斯第尔顿是圣巴塞罗缪医院的罗伊?洛佩斯医生的学生。” “难怪我觉得耳熟。”塞西尔想起来了,“我听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说起过,洛佩斯医生有个学生,长得和大天使拉斐尔一模一样,好像就是姓斯第尔顿。” “确实长得很像。”梅尔莫斯托了托眼镜,“斯第尔顿小姐还有两个姑姑,一个是老姑娘,寄居在妹妹家,另一个嫁了个小市民,有一个儿子四个女儿,他们就是斯第尔顿小姐所有的亲戚。这是我从马修?斯第尔顿嘴里套出的全部信息,至于是否属实,我会让人去调查。” 塞西尔满意地点头:“看来斯第尔顿小姐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孩子。” “如果她叔叔没有骗我们的话,确实是。” “绑匪似乎很有趣,同时绑架一个有王位继承权的贵族和一个没有任何油水可捞的平民孩子,而且光靠两个孩子,还能平安逃回家” 梅尔莫斯不安地抓着帽子:“罗宾少爷想要斯第尔顿小姐留在哈特菲尔德做他的玩伴,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两个孩子患难与共,结下深厚的友谊,斯第尔顿小姐又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身份,要找个反对的理由,似乎很难。”塞西尔想了很久,“斯第尔顿小姐和她的叔叔反应如何?” “斯第尔顿医生不反对,但是斯第尔顿小姐拒绝了。她平时要照顾天生痴呆的未婚夫,也就是她姑姑的儿子、她的表哥,不可能一直留在哈特菲尔德。我试过说服罗宾少爷打消念头,他却出乎意料地固执,最后斯第尔顿小姐勉强同意每周日做完礼拜以后,在哈特菲尔德陪他一个下午。” 菲泽塔的拒绝几乎让爱德华当场抓狂,要不是因为梅尔莫斯夫妇在身旁,他一定会马上命令戈贡佐拉去杀了阿什利?奥尼昂斯。其实菲泽塔会拒绝他,不完全是因为担心阿什利会没人照顾,还因为如果她一直留在哈特菲尔德,就没法时不时溜出去做赏金猎人。她可还有八百马克的高利贷要还! “其实我挺能理解罗宾少爷的心情。他不能离开哈特菲尔德,因为身体情况,也没什么机会结识同龄的玩伴,难得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朋友”梅尔莫斯没敢说下去。 “既然一个星期只见一次,我们要是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满足,对一个孩子而言,似乎也太残忍了些。”塞西尔也觉得难以拒绝,“吩咐女仆在每一次斯第尔顿小姐到来后和离开前都找点什么借口搜她的身,比如帮她洗澡什么的。还有,他们身边一直要有人看护,绝不能让他们落单。他们已经被绑架过一次,身边应该加强警卫。” 尽管知道爱德华的身份,可他毕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梅尔莫斯觉得塞西尔似乎有些小题大作了。 “那位索菲?戈贡佐拉小姐呢?你有什么看法,塞巴斯蒂安?” “除了长得特别漂亮以外,她和一般的乡下姑娘没什么区别。不过” “‘不过’?”塞西尔的警惕心被吊起来。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有点奇怪,可具体怪在什么地方,我也说不上。”没能从戈贡佐拉嘴里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是梅尔莫斯的失职。 “她出现得太突然了点。”塞西尔想了很久,“看范的态度。如果他不认识这个未婚妻,就把她轰出去,如果他承认现在多塞特侯爵可是女王的男宠,该怎么处置他的未婚妻,应该由女王陛下决定。” 哈特菲尔德的床很大,怎么翻都不用担心掉下床。菲泽塔睡得心满意足,马修却一夜无眠,满脑子都是索菲小姐的未婚夫。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娶到天使一样美丽的索菲小姐。马修不止一次不厚道地希望他又老又丑还肥胖谢顶,索菲嫁给他,仅仅是因为他的钱和地位,但理智告诉马修,多塞特侯爵仅仅是罗宾的哥哥,年纪不会太大,而且弟弟长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漂亮,哥哥也不会太丑。 第二天一早,雍容华贵的老太太和两个美少年的到来打破马修所有的幻想。老太太虽是寡妇打扮,衣着极其朴素,也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尊贵如同女王的气度却比任何珠宝都耀眼。高个子少年似乎比另一个年长些,虽然年轻,两鬓已有些许白发,使他俊美如同神只的容貌带上了一点沧桑感,像一尊历史悠久的石像,刻满通过时间沉淀下来的成熟魅力。矮个少年甚至还没有老太太高,娇小玲珑的身材却很匀称,像一个缩小的人,略显女性化的容貌和乖巧的笑容很容易让人误会他是不是女扮男装,但结实的肌肉足以证明他的真实性别。马修猜他们是罗宾的母亲和哥哥,高个子美少年看起来是长子,想必就是多塞特侯爵。 “范!”不出马修所料,爱德华一看到高个子少年,就扑进他的怀里。 “罗宾!你终于回来了。”范抱起爱德华,好像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对近在身边的戈贡佐拉看都不看。 “范,你的头发”爱德华摸上范两鬓的白霜。 “没事。”范抓下爱德华的小手,“你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爱德华趴在范的肩膀上。 为什么罗宾的母亲和另一个哥哥那么冷淡?马修有些纳闷。 在范的身上趴够了以后,爱德华才有心思关心和他一起来的人:“范,他们是谁?” “是拉蒂默夫人和莱因伯爵,是我的朋友。你失踪的时候,他们也在帮忙找你。” 爱德华示意范放自己下来,到拉蒂默夫人面前吻了吻她的手:“您好,夫人。” “你好,孩子。”拉蒂默夫人弯下腰,“常听你哥哥说起你,你比我想象中的还可爱。” 放下爱德华以后,范才看到戈贡佐拉,硬是用一张扑克脸压下所有的震惊。 “范?康拉德!”戈贡佐拉三两步到范面前,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成了侯爵,你就不要我了是不是?” “索菲”范不知该怎么办。 “你居然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老家。”戈贡佐拉抓皱范胸前的衣服,“你知道我一路上受了多少苦,多少委屈?总算见到你了。”说到后面,干脆把头埋到他胸前哭起来。 马修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裂成无数的碎片,风一吹,就洋洋洒洒飞得满天都是。索菲小姐在英武不凡的年轻侯爵身边多么般配。和他相比,自己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这是斯第尔顿医生,还有他的侄女维基。前一阵子多亏他们收留我,维基还找回了罗宾。”发泄够了以后,戈贡佐拉向范介绍马修和菲泽塔,回过头,看见马修把失恋的悲痛都写在脸上,连忙扭过头靠上范的肩膀,用他的身体遮住自己。她对范的亲昵都是装出来的,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早已订婚的恋人,是为了保护他们和她自己,她对所谓的“未婚夫”其实没有任何感情。可她不能说。 “幸会。”范握住马修的手,“谢谢您照顾我的未婚妻,还帮我把弟弟找回来。”不亏是“影子”的徒弟,上百个大人都找不到爱德华,她居然找到了,还把他安然无恙地送回来。 “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阁下。”马修的心痛得让他听不见自己的手指骨被捏断的声音。 “也谢谢您,斯第尔顿小姐。”范跪下,吻了吻菲泽塔的手背。 以前不是见过面吗?为什么还弄得像第一次见面一样?大人的记性真差。难道自己长大以后,记忆力也会衰退得和他一样?菲泽塔想想都觉得恐怖。 “多塞特侯爵,这是你的未婚妻?真是个可爱的姑娘。”拉蒂默夫人伸出手让戈贡佐拉亲吻。 “谢谢您的谬赞,夫人。”戈贡佐拉一碰到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做刺客的直觉告诉她,面前的老太太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拉蒂默夫人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里亚德,你什么时候也能娶个漂亮姑娘回来?” “罗宾?格雷勋爵,我们出去玩好吗?”一听到母亲提起婚事,莱因伯爵抱起爱德华,就打算开溜。 爱德华原本也不反感,靠近莱因伯爵以后,突然拼命挣扎,脱离他的怀抱,逃回范身边,留下莱因伯爵还保持着准备抱他的姿势,一脸尴尬。 “罗宾!”范回过头,发现爱德华居然在颤抖,“对不起,莱因伯爵,罗宾很怕生。” “没什么。里亚德还在感冒,别让罗宾也传染上了。”拉蒂默夫人无视心灵极度受伤的儿子,“梅尔莫斯先生,我想我也得祝贺您和您的妻子,不用为弄丢小主人而送命了。” “谢谢您,夫人。”老管家装傻充愣。 “不过我认为是该给小罗宾换个更称职的管家和保姆,免得他再被弄丢第二次。” “我不要!”爱德华抱住梅尔莫斯夫人的腿,“我不要离开你们。”他至少还知道梅尔莫斯夫妇是塞西尔的人,女王暂时不想杀他,塞西尔也不能对他擅自做主,梅尔莫斯夫妇不过是保证他处于软禁的狱卒。但如果是到了拉蒂默夫人的人手里,爱德华连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我的小天使,我也舍不得你。”梅尔莫斯夫人抱起爱德华。 “对不起,夫人,让我留在这里照顾罗宾少爷的起居是女王陛下的命令。”只要爱德华没事,梅尔莫斯就有恃无恐,“您知道,多塞特侯爵是女王陛下的表姐斯托克斯夫人的先夫的亲戚,也是女王陛下的姻亲。女王陛下非常宠爱她的这两个姻外甥,关于给罗宾少爷换管家和保姆那么重大的事,我做不了主。”女王会同意给爱德华换监护人才怪。 客气地送走莱因伯爵母子和斯第尔顿家的叔侄,爱德华也拖走戈贡佐拉。 “罗宾,你是不是也觉得莱因伯爵和他的妈妈不正常?” 爱德华点头:“彻查!而且要尽快。范是女王的男宠,你是他的未婚妻,想必很快就会被关进哈特菲尔德,或者和罗伯特?达德利的妻子一样,被流放得远远的。一定要趁你还没失去自由的时候赶紧行动。” “你为什么要当众宣布我是范的未婚妻?”想到马修牵着菲泽塔黯然离去时的模样,戈贡佐拉就觉得一阵阵揪心,“以别的身份,我不是更加容易行动?” “我不说的话,你就打算嫁给马修?斯第尔顿了是不是?” 爱德华骇人的口气吓了戈贡佐拉一跳。 “善良的斯第尔顿医生,纯洁得像个天使,我怀疑他大概连什么叫‘罪恶’都不知道。他迷恋你,就像迷恋一朵花,一只鸟,一幅画作,一段音乐,纯粹是出于对美的欣赏。”爱德华的语气霎时间变得冰冷,“可如果他看见花瓣深处爬着恶心的蠕虫,小鸟残忍地把蝴蝶撕成碎片吞下,美丽绘画的创作者过着肮脏不堪的生活,动听的音乐把演奏者的双手折磨出血泡,他还会爱它们吗?”爱德华一把拽下戈贡佐拉:“索菲,你很美,但如果斯第尔顿医生知道你的美貌下其实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他还会爱你吗?” 戈贡佐拉卖身是被无奈,她不是生性放荡,她也想为心爱的人守身如玉,她是被命运上绝路。 “或许他会。斯第尔顿医生善良得像个圣人,我看得出来,可他有能力帮你对抗‘万福玛利亚’、保护你吗?” 戈贡佐拉无言以对。 “做刺客,往往意味着一辈子被追杀,你过惯了腥风血雨的生活,他呢?他是一个只能生活在太平盛世的文弱书生。和你在一起,早晚会害死他!” 戈贡佐拉知道,却像鸵鸟一样自欺欺人地把头埋进沙堆,就以为谁都看不到自己了。 “你对范有什么不满意?除了和你的斯第尔顿医生一样没钱以外,他有哪点比不上他?” 范的外甥比不上马修的侄女。和爱德华相比,菲泽塔实在是可爱太多了。 “范是女王的男宠,你就不怕我的未婚妻身份拖累他?” “‘男宠’不过是女王把范留在身边监视的借口,并不是真的对他有意,但他难免会遭到其他男宠嫉妒。听说这次为了找我,女王连禁军都派出来,已经让我的首席男宠伯父有些不高兴。未婚妻就是范现在需要的挡箭牌。如果他现在不知趣地把你介绍进宫廷,还推荐你去当女王的侍女,相信很多人都会高兴。不用担心真的让你去伺候女王,女王陛下不会放任我安插一个奸细在她身边。”爱德华摇头,“我才离开一个星期,就什么都乱套了。” 一切都不出爱德华所料。几天以后,戈贡佐拉以“多塞特侯爵的未婚妻”的身份在宫廷中亮相。不少人笑话范不知趣,不但没有利用女王的宠爱来牟利,还让未婚妻断送男宠的身份能带给他的远大前程。总之,范身边不友好的目光少了很多。不知是真是假,女王也把不悦写在脸上,一句:“朕不需要更多的侍女,让她去照顾你弟弟。”把戈贡佐拉一起关进哈特菲尔德。 第202章 奶酪布丁小姐(40) 阳光似乎永远照不进拥挤破旧的平民住宅区,一辆豪华的马车从狭窄的街道驶过,像一个华丽而不切实际的美梦穿行于无数的梦魇中。马车锃亮的绘漆映出平民家破旧的房子,垃圾的恶臭飘进车窗,与车里的高级熏香味混在一起,衣服上满是补丁的孩子羡慕地看着车里衣着华贵的男孩。男孩身边还有一个穿着考究的管家服侍他,可洋娃娃一样的男孩似乎并不高兴。 马车驶出很远,梅尔莫斯还能看见奥尼昂斯一家像仪仗队一样列在家门口目送他们。 看不到马车以后,贝蒂的小女儿伊莎贝拉终于忍不住眼泪,扑在母亲身上哭起来:“妈妈,为什么他不喜欢我?为什么他宁愿要小妖怪,都不要我?我分明比她漂亮,可他居然居然” “羞,羞,伊莎贝拉比小妖怪还丑。”海伦娜拍着手幸灾乐祸。 伊莎贝拉哭得更凶了。 “海伦娜!”贝蒂搂过伊莎贝拉,“不哭不哭,我的小贝拉,你从来就是最漂亮的姑娘。一定是菲泽塔对他施了什么妖术。我就知道她是那条不信基督的母狗和魔鬼生的,从来都做不出好事。别担心,我这就叫她解除妖术,嫁给罗宾?格雷勋爵的一定是你。”漂亮的小勋爵可是侯爵的弟弟,如果伊莎贝拉能嫁给他,奥尼昂斯家就能跻身上流社会了。如果他的侯爵哥哥也没有结婚,说不定奥尼昂斯家还能再出一个侯爵夫人。贝蒂对女儿们的美貌自信满满。贝蒂就知道菲泽塔的生父一定是魔鬼撒旦,要她偶尔做件好事,简直像是会要了她的命一样。这个可恶的小巫婆用妖术毁了让她的女儿进入上流社会的机会,简直是罪无可恕,贝蒂非把她打到体无完肤不可。愚蠢的肥婆娘却没想到要不是菲泽塔,罗宾?格雷勋爵根本不会光顾奥尼昂斯家这样的小门小户,更谈不上让她的女儿有机会嫁入豪门。 “贝蒂,你要是再敢打菲泽塔,你怎么对她,我就怎么对你。”艾文警告妻子。侯爵的弟弟向菲泽塔求婚,她还能摆架子,而且最后是小贵族低声下气地求她,看来小姑娘的魅力远远超过艾文的想象。唯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菲泽塔拒绝爱德华的原因居然是自己的痴呆儿子。不行,一定要劝她嫁给罗宾?格雷勋爵。艾文自认对菲泽塔还不坏,如果她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一定少不了“待她如亲生女儿一样的姑父”的好处。飞黄腾达以后,艾文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摆脱人老珠黄的妻子和她下的崽子,再娶一个有贵族血统的年轻尤物,彻底变成贵族。他相信凭自己的英俊相貌,只要有一个接触上流社会的机会,娶一个贵族美女为妻、然后继承丈人的贵族头衔和财产应该不是难事。艾文做着白日梦,忘了自己早已从英俊小生变成令人作呕的糟老头。 马车上,爱德华也在为求婚被拒的事胸闷:“梅尔莫斯先生,为什么斯第尔顿小姐不愿意嫁给我?我对她那么好,什么都愿意和她分享,可她却宁愿嫁给一个傻子,也不愿意和我结婚。”第一次见到阿什利?奥尼昂斯,爱德华的自尊心收到了非常严重的打击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一个奇丑无比的弱智是自己的情敌,而且还是自己处于劣势。 “这”梅尔莫斯一样想不明白,“罗宾少爷,今天您对奥尼昂斯家的伊莎贝拉小姐太失礼了,对阿什利?奥尼昂斯先生也有些不礼貌。他们是斯第尔顿小姐的表哥表姐,她可能是因此才生气。” 在奥尼昂斯家,爱德华提出要和菲泽塔结婚,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您为什么不娶伊莎贝拉?”贝蒂第一个跳出来,“她和菲泽塔同龄,没有任何残疾,而且比她漂亮得多。” 爱德华瞟了伊莎贝拉一眼,只给了她两个字:“恶心。”气得伊莎贝拉差点当场哭出来。 菲泽塔给爱德华的回答是不容置疑的摇头。 “为什么?就因为他?”爱德华指向阿什利。 阿什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被爱德华严厉的语气吓得哭起来,原本扭曲的五官变得更加丑陋不堪。菲泽塔要爱德华向阿什利道歉,不然的话,她就再也不去哈特菲尔德了。爱德华迫于无奈,只能忍气吞声。 “罗宾少爷,您不觉得伊莎贝拉小姐更漂亮吗?”梅尔莫斯觉得爱德华没有资格指责菲泽塔,他自己也是不喜欢漂亮的伊莎贝拉,却对其貌不扬还是个哑巴的菲泽塔分外执着。 “她尖酸刻薄,而且对斯第尔顿小姐很坏。她是个心肠恶毒的女人,我不喜欢她。”如果只是恶毒、心狠手辣,或许还挺符合爱德华对贤内助的要求,可伊莎贝拉是个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的娇娇小姐,她有能力陪爱德华过随时可能丢命的政治犯生活吗。 “罗宾少爷,您为什么想娶斯第尔顿小姐为妻?” “结婚以后,她就要和我住在一起了,对吗?” 梅尔莫斯点头。 “那她就能天天陪我玩了。” 马车驶出乌烟瘴气的伦敦,郊外温暖的阳光给爱德华苍白的脸颊涂上一层金色,能看到可爱的细密汗毛,像一只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小桃子。 可爱的傻孩子,以为结婚仅仅是为了在一起玩吗?显然小少爷还不明白生在贵族家,却不是长子的悲哀。英国贵族的头衔和所有的遗产都是长子继承制,其他的孩子连分一杯羹的权利都没有。女孩只要找个好人家嫁了,就可以万事大吉,男孩要想得到祖上的财产,除非所有的哥哥都在结婚生子前死尽,而且可以镇住所有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弟弟。一般情况下,无幸第一个出生的儿子只有两条出路建功立勋,拥有自己的爵位和财富,或者找个没有儿子的贵族家庭入赘、继承妻子的家业和丈人的头衔。要自己得到爵位,无非是通过立战功,以爱德华的孱弱体质,根本不可能做到,万幸他长得还不错,找个好妻子入赘,将成为他成年后唯一的活路除非他打算一辈子都靠他的侯爵哥哥养活。可惜梅尔莫斯不知道,罗宾要菲泽塔陪他玩的游戏是把女王和她的一般亲信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像对他们捉到的小虫子一样,拔掉翅膀,掐掉腿,一点一点地活活玩死。 “万一斯第尔顿小姐怀了我的孩子怎么办?” “噗”梅尔莫斯已经尽力憋住笑了,还是不小心漏出一点不该有的声音。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爱德华一本正经地板着脸,“万一她怀孕了,我得对她负责。” 梅尔莫斯硬把所有的笑憋回去,差点憋出内伤:“您怎么会认为斯第尔顿小姐会怀孕?而且还是您的孩子。” “我们一直在一起啊。你和梅尔莫斯夫人不就是这样有孩子的吗?” 梅尔莫斯夫妇是结婚几十年的老夫老妻,该有的激情在年轻时都已经尝遍,才会成为爱德华看到的“每天晚上分房睡,仅仅是白天有点接触,却有孩子”的情形。听他拿自己做例子,梅尔莫斯哭笑不得。就算爱德华和菲泽塔知道怎么生孩子,在他们的年龄,也根本没有生育能力,更不用说他们连如何制造下一代的方法都不懂。 “罗宾少爷,人要结婚以后,才会有孩子。” “为什么?”爱德华扑闪着天真的大眼睛。 “因为一个男人要和一个女人结婚,就必须在教堂举行婚礼,让上帝知道他们已经决定把他们的后半生联系在一起。然后如果他们祈祷,想要个孩子,上帝就会赐予他们。”结婚以后要具体怎么“祈祷”才能有孩子,等爱德华长大,梅尔莫斯会告诉他的。 “哦原来是这样。”爱德华信以为真,“我什么时候能和斯第尔顿小姐结婚呢?” “恕我直言,斯第尔顿小姐的出身太低贱了,听说她的父亲还是个商人。以您的身份,应该娶一位上流社会的名媛。” “斯第尔顿小姐会帮我挖蚯蚓钓鱼,会爬树掏鸟蛋烤给我吃,还会用线在小树杈上编网捉蜻蜓,用草茎编小笼子抓蟋蟀这些‘上流社会的名媛’也会吗?” 会做这些的可能是“上流社会的名媛”吗?梅尔莫斯听得哭笑不得:“我想不会。” “那我为什么要娶她?” 爱德华没有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玩伴,一直被关在哈特菲尔德,也无法结识同龄孩子。好不容易有一个年龄相仿的朋友,又是异性,梅尔莫斯不难理解爱德华想通过婚姻留住菲泽塔的心情。虽然自己的工作是监视爱德华,相处久了,梅尔莫斯也不由自主地为他着想。爱德华的婚姻太宝贵了,不能成为爱情的牺牲品。 “如果您娶一位名媛,就能继承她父亲的头衔和财产,成为一个体面的贵族。像您的堂伯亨利?格雷,原本仅仅是多塞特侯爵,通过妻子,才成为萨福克公爵a。” 然后上了断头台。一个是能帮他成为国王,然后对他感恩戴德一辈子的平民妻子,一个是仅仅施舍给他一个头衔,然后在他面前趾高气扬一辈子的贵族妻子,爱德华当然是选择前者。梅尔莫斯以为爱德华只想要一个玩伴,却想不到他对婚姻看得比许多大人都透彻。 注释:a.弗朗斯西?布兰登的父亲和兄弟都去世以后,她成了家族头衔和财产的唯一继承人,因此萨福克公爵的头衔被颁发给她的丈夫亨利?格雷,当时亨利?格雷享有多塞特侯爵和萨福克公爵的双重头衔。 第203章 奶酪布丁小姐(41) 已经能从车窗看到金碧辉煌的格林威治宫了。爱德华去奥尼昂斯家,其实仅仅是顺路,他真正的目的地是女王居住的格林威治宫。爱德华被绑架,女王要亲自向他表示关切和慰问,结果就成了爱德华被绑架以后,饱受惊吓的幼小心灵还没来得及休息多久,就要拖着更加饱受摧残的孱弱身躯坐车几个小时去见女王。 爱德华原本以为能见到范,还挺兴奋,可惜没见到。一进王宫,爱德华就直接被带到女王身边。 女王正在琴房弹琴,午后的阳光洋洋洒洒在地上铺成一片,照得大理石地面闪闪发光。罕见的是倚在她的克拉维卡琴旁欣赏音乐的不是首席男宠罗伯特?达德利,而是莱因伯爵。琴上摆着一捧鲜花,花瓣上的露水闪闪发光如同钻石,琴旁俊男美女,一派温馨。 “朕可爱的小罗宾来了。”听到开门声,女王立刻站起来。 “午安,陛下。”爱德华向女王行礼,也向莱因伯爵问安。 “你终于不怕我了呀。”莱因伯爵感动得眼泪汪汪,想去抱他,爱德华立刻躲到梅尔莫斯身后。 “莱因伯爵,请您别吓他。”梅尔莫斯很尽责地挡在他们之间。 莱因伯爵一脸冤枉。 女王示意爱德华坐到自己身边,问了很多关于绑架的事。绑匪的身份?爱德华一问三不知。怎么逃出来的?全是斯第尔顿小姐的功劳,不过就算女王肯纡尊降贵见一个平民,也别想从一个哑巴口中套出多少信息。为什么会和一个平民孩子同时被绑架?天地良心,只有这个爱德华是真的不知道。 难得有机会见女王,对爱德华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陛下,我最近学会了一首新曲子,我想弹给您听。” 女王让他坐到琴凳上,自己坐在旁边。 坐上高脚凳,拉开架势,《绿袖子》a的乐曲从爱德华的指尖流淌出来:。 心爱的姑娘让我断肠。 弃我而去我抑郁难当。 我心许与你日久天长。 愿与你相伴地老天荒。 绿袖招招,我心开朗。 绿袖飘飘,我心痴狂。 绿袖摇摇,我心荡漾。 绿袖姑娘,非我新娘。 你已抓住我在你手掌。 我甘愿臣服舍身何妨。 为你抛弃国土和权杖。 你的爱是我唯一向往。 滚滚红尘将我们阻挡。 我披荆斩棘依然无望。 你仍在远处且歌且唱。 我徒自感慨美人无常。 绿袖姑娘将远赴他乡。 我潜心祈祷寄语上苍。 我的痴心仍燃于胸膛。 愿她回来能伴我身旁。 梅尔莫斯脸色煞白,莱因伯爵依然挂着傻笑,手指却不安地敲着琴盖,只有女王一直保持平和自然的微笑,直到罗宾弹完。 “棒极了。”一曲终了,梅尔莫斯和莱因伯爵都吓得几乎虚脱,女王却礼貌地鼓掌,“弹得很好。这首曲子是谁教你的?” “是莱因伯爵。”莱因伯爵可以随意出入格林威治宫,而且范一直天真地把他当朋友,为了保护范,罗宾无论如何要除掉他。女人啊,好猜忌的女人,女王的猜忌心将会成为爱德华手中的利器。 “真的吗,莱因?” 果然没好事! “我?”莱因伯爵挠着头想了半天,“好像确实是我教的,很不错的曲子吧?” 梅尔莫斯为莱因伯爵捏了把汗,他居然承认了。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莱因伯爵似乎还没意识到这首歌戳到了女王的痛处。 看他傻乎乎的样子,女王也没办法:“罗宾,以后少和他接触,免得你长大后,也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高手!居然靠装傻充愣蒙混过关。原来做个世人眼中的“傻子”有很多好处,爱德华受教了。 送走爱德华,女王回到琴房,莱因伯爵还在。 “陛下,您看到了吗?他已经学会借刀杀人了。”莱因伯爵百无聊赖地把玫瑰花瓣上的露水弹下来,水珠四溅,有些挂到他的长睫毛上。 “才五岁的孩子”女王坐到琴凳上,失神地看着爱德华刚摸过的琴键,“五岁的小孩,哪来的那么多弯弯肠子?” “您以为真的是我教他弹《绿袖子》的吗?”爱德华失算了,莱因伯爵根本不会演奏任何乐器。至于五岁的孩子哪来的那么多小心思,他也很好奇。 “看着他。” “是,陛下,请容我告退。” 女王回过头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只有她一个人。 事态紧急,爱德华顾不上去见范,就说自己累了,离开女王后直接回哈特菲尔德找戈贡佐拉。 找个借口把所有佣人都赶出去,关上房门,向戈贡佐拉确认没有人在偷听,爱德华才开口:“调查得怎么样了?” “查到不少内容很不乐观的结果。”戈贡佐拉抓起一把头发,“莱因伯爵不是拉蒂默夫人的亲生儿子。” 爱德华的反应没有戈贡佐拉想象的激烈。 见爱德华没反应,戈贡佐拉继续说下去:“老莱因伯爵还在世时,就一直身体不好,结婚以后,健康状况更是每况愈下,整天卧床不起,恐怕都没碰过新婚的妻子,更不用说有孩子。伯爵夫人怕丈夫留不下子嗣,就一命呜呼,封地和伯爵头衔都会被王室收回,就趁他意识还清醒的时候,过继了她弟弟的儿子作为养子。老伯爵在结婚一年以后就去世了,他的养子就是现在的莱因伯爵。” 到此为止听起来,还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故事。 “我还打听到拉蒂默夫人的娘家姓” “范特姆海威。”第三个声音突然出现,“斯蒂芬妮?范特姆海威,上一代‘萨拉丁’、现任‘萨拉丁’的师父、‘万福玛利亚’如今的首领。” 爱德华和戈贡佐拉被吓得跳起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莱因伯爵一手攀着窗框站在窗外的树上,面对惊恐的两人,还是一张天塌下来都改变不了的笑脸:“不请我进去吗?在这里保持平衡很累人。” “请请进。”爱德华勉强保持镇定。 “谢谢。”莱因伯爵跳进屋子,轻巧的好身手让“影子”都自愧不如。 爱德华小心地和他保持距离:“你什么时候来的?” 莱因伯爵指了指戈贡佐拉:“自从她开始调查我,我就一直跟踪她。不愧是‘万福玛利亚’的‘影子’,不管到什么地方,最好的藏身处总是被你占了,害得我跟在你后面,每次都只能退而求其次。还好我运气也不错,没被人发现。” “果然是你。”爱德华紧张地抓住戈贡佐拉的手指,指甲几乎在她葱白一样的手指上掐出疤痕来,“我该叫你什么?莱因伯爵?莉迪亚?还是‘萨拉丁’?” 戈贡佐拉的精神过于紧张,居然也没觉得疼:“他他是‘萨拉丁’?”戈贡佐拉见过“萨拉丁”虽然总也记不住她的长相,至少还分辨得出性别。“万福玛利亚”应该没有男刺客,“萨拉丁”分明是女儿身,而面前的莱因伯爵是个男人。 “怎么发现我的?”莱因伯爵走到爱德华面前,弯下腰,爱德华来不及逃开,可恶的笑脸瞬间在他惊恐的眸子中放大,“我很好奇。” “喉结;还有,穿裙子其实不便于行动,你扮女装时,却从来没有穿过裤子,是因为骑装裤子太紧,会你的真实性别;而且还穿胸衣”莱因伯爵弯着腰,爱德华能从他敞开的衣领看到平坦的胸膛,“你怎么挤出乳沟的?” 莱因伯爵开玩笑地打量了爱德华半天:“只要你愿意穿胸衣,我也能帮你挤出乳沟来。要知道胸衣可是一项很伟大的发明。” 爱德华赶紧逃得远远的:“很不舒服吧?” 第204章 奶酪布丁小姐(42) “是很不舒服,不过一般人看到了乳沟,就不会注意我的喉结,我实在是迫于无奈。”莱因伯爵说得很可怜。他身材矮小,一般人看他,都是俯视,看不到喉结,而且不论面对男人还是女人,乳沟都会吸引对方全部的注意力。但以爱德华的身高,无论如何都得仰视他。“我好奇的不是你怎么看出莉迪亚是男人,而是怎么发现我就是‘萨拉丁’。” “香水味、身高、眼睛的颜色。” 爱德华第一次见到莱因伯爵的时候,闻到他身上和莉迪亚一样的香水味,大惊失色。后来见过几次面,爱德华也从来不要他抱,只是坐在地上玩,要他蹲下和自己说话,其实就是在用自己的身高估算他的身高。 “聪明的孩子。”莱因伯爵搓乱爱德华的头发,“我真想知道你的小脑瓜是怎么长的。” “该我问你了。”爱德华拿掉莱因伯爵的手,“绑架我,又放我回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卖给你一个人情。”莱因伯爵重新按上爱德华的头顶,“可爱的小菲兹身手不错,当刺客的前途十分光明,你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想和她结婚的吧?可惜你的小恋人也是个路盲,没法自己找到哈特菲尔德,真是可惜。经过这次绑架之后,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派专车接送她到哈特菲尔德陪你‘玩’了。” “为什么?”爱德华可没那么好骗,“卖人情给我,你想得到什么?” “你的青睐。”莱因伯爵找了个地方坐下,反客为主示意他们也落座,“伊丽莎白?都铎一辈子都不会结婚” “为什么?”戈贡佐拉不明白。 “因为她对婚姻和性有着近乎病态的恐惧。不难理解。她从小看着她父亲的半打妻子三分之一被迫离婚,三分之一被砍头,剩下的三分之一都因为生孩子送命;她的姐姐结婚后被姐夫玩弄于股掌之间,几乎让英格兰沦为西班牙的奴隶;她自己年轻时也遭到过不少别有用心的男人玩弄总之就是她身边的女人结婚以后,没一个有好下场。有这样的经历,换了是谁,都会和她一样惧怕婚姻和生育。别看罗伯特?达德利和一班男宠受宠,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别想通过和女王结婚得到王位,连占占这位美女君王的便宜都不可能。女王注定会做一辈子老大多数人还是比较难接受女性统治国家,结婚以后,她必须至少将一部分权力转交给丈夫,不能大权独揽,而且性生活意味着有可能导致她怀孕,而在她看来,怀孕就意味着死亡。” 什么叫“性生活”?爱德华听不懂。他只关心下文:“然后呢?” “女王的亲兄弟姐妹都没有孩子。不结婚、没有孩子,就意味着女王驾崩以后,唯有传位给她的某个堂表亲属或者他们的孩子,比如她的表外甥女的孩子你。”莱因伯爵把王位继承人的赌注压在爱德华身上。 爱德华冷笑:“我是甥孙,血缘太远了。” “你是简?格雷女王的儿子,只要有人承认她作为英国女王的地位,你就是正统继承人,玛丽一世和伊丽莎白一世才是篡位者。没有人承认也没关系,只要亮出简?格雷的儿子的身份,你就有王位继承权。亨利八世的哥哥英年早逝,没有子嗣,与伊丽莎白一世血缘关系最近的堂表亲戚只有亨利八世的两个妹妹玛格丽特公主和玛丽公主的孩子。玛格丽特公主只有一个儿子苏格兰国王詹姆斯五世,玛丽公主也只有一个女儿你的外祖母斯托克斯夫人。玛格丽特公主虽然很争气地生了个男性继承人,可惜她的儿子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苏格兰的玛丽女王。 你的外祖母有三个女儿,你是长孙,而且凯瑟琳?格雷和玛丽?格雷都还没有孩子,也就是说目前看来,你唯一的竞争对手就是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苏格兰的玛丽女王比你年长得多,可能在人际关系上胜你一筹,但你的性别占了绝对优势。”下赌注以前,莱因伯爵就把情况调查得清清楚楚,“不用担心你的姨妈以后会有孩子。伊丽莎白女王自己惧怕婚姻,但是女人的妒忌心又让她见不得近在身边的女人得到她得不到的幸福,如果凯瑟琳?格雷胆敢结婚生子,下场不会比你的母亲好多少。至于可怜的驼背侏儒玛丽?格雷,恐怕能不能找到一个愿意娶她的人,都还是个问题。” 戈贡佐拉觉得他说得有理。 “你几岁了?”爱德华对他的分析根本没兴趣。 “三十五。”莱因伯爵被问得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哦已经三十五了,还真看不出来。”爱德华的语气中满是嘲讽,“你该不会是长生不老吧?女王比你小十岁。她老死的时候,你还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莱因伯爵年轻的外表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真实年龄,经爱德华一提醒,戈贡佐拉才意识到莱因伯爵赌爱德华能登上王位,其实一点好处也得不到。 “如果她英年早逝,扶我登上王位的人恐怕也只是想让我做第二个爱德华六世,做他们的傀儡。要有能力自己统治国家,至少也得十年以后,就算女王驾崩的时间恰到好处,我成功夺得王位,你至少也有四十五岁了,还有几年清福可享?” “不好骗的孩子真是不可爱。”被拆穿了,莱因伯爵不怒反笑,“凭你的头脑,现在做国王也未尝不可。” “能不能得到王位和能不能治理好国家是两码事。”有简?格雷做先例,爱德华没有目光短浅到仅仅想坐到国王的宝座上。伊丽莎白一世是个明君,有她做参照,继承她的王位,就意味着哪怕做一个平庸的昏君,也会遭到臣民唾弃,做暴君的话,更加不得民心,到时候恐怕王位都没坐热,就会有别的王位继承人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蛊惑愚昧的民众,把他拉下台。爱德华如果真的能得到王位,就必须做一个比伊丽莎白一世更伟大的君主。 莱因伯爵鼓掌:“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你已经有了做‘明君’最大的的智慧懂得笼络人心。” “现在能说了吗?你帮我的真正目的。”要是不先解决他,爱德华就算得到王位,也没法安心。 “我要毁了‘万福玛利亚’。”莱因伯爵平静地扔下炸弹,静静欣赏面前的女人和小孩的惊讶。 “为什么?”戈贡佐拉被他吓了一跳,“你不是‘萨拉丁’吗?首领是你的姑妈,而且是你的养母。” “就当是因为我爱慕你好了。你要自由,我就帮你毁掉‘万福玛利亚’,让你彻底地自由。能为美女效劳是我的荣幸。”莱因伯爵还特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加了句,“仅仅是爱慕,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什么叫“就当”?实在是让人不怀疑也得怀疑。 “我就是来告诉你们,我站在你们一边。现在我得走了,还有很多事要忙。”莱因伯爵站起身,“抱歉,失陪。” 看到莱因伯爵直接从二楼的窗口出去,戈贡佐拉却意外地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等她走到窗口的时候,已经不见他的人影。 注释:a.英格兰民谣《绿袖子》的词曲作者为伊丽莎白女王的父亲亨利八世,歌中的绿袖姑娘就是伊丽莎白一世的生母安妮?博林王后。歌中描写帝王爱上平民姑娘,却得不到她的爱情,为此抑郁难当,而在现实中,帝王娶了他爱的平民姑娘为后,姑娘没能给他生下儿子,而他很快就厌倦了她,于是把她送上断头台,再另觅佳人。 第205章 奶酪布丁小姐(43) 被扭曲的童年已经成为成年后挥之不去的噩梦,莱因伯爵、莉迪亚、“萨拉丁”不论用多少假身份,都甩不掉纠缠不休的痛苦回忆。梦魇像恶魔,不会被表面的假象所欺骗,不论戴多少面具,它都能准确无误地抓到他的灵魂,折磨,煎熬。 五岁的时候,里亚德被过继给姑妈莱因伯爵夫人。他至今还记得父亲与姑对话。 “对不起,我一个女儿都没有。”父亲在姑妈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没关系,在兄弟有许多儿子的情况下还过继一个女儿,容易让人起疑心,男孩挺好。” “可是斯蒂芬妮,男孩怎么做‘萨拉丁’?” “‘萨拉丁’不用卖身,男孩也凑合。”姑声音尖锐刺耳如同刀子刮在玻璃上,“挑个年纪小的,我能把他养成女孩。” 于是众兄弟中最年幼的里亚德被带到姑妈面前。 “您好,姑妈。”小孩总是本能地想讨大人喜欢。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男扮女装应该没问题。”姑妈打量他的眼神像在商店里挑选货物,“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了,不许叫我‘姑妈’,要叫我‘妈妈’。我一定会好好宠爱你,我的小莉迪亚。” “姑妈,我叫里亚德。” “以后你就叫莉迪亚。” “莉迪亚是女孩的名字。” “以后你就是女孩。” 裙子、胸衣、高跟鞋、小遮阳伞、蕾丝花边、蝴蝶结、香水、化妆品成为姑“儿子”以后,“妈妈”给他的第一个下马威,就是用各种只有女人才用的东西把他作为男孩的尊严撕扯得鲜血淋漓。 “万福玛利亚”所有的女刺客都从线人那里接到画像和紧急命令:放弃一切现行任务,全面通缉叛徒“影子”“影子”已经杀了“罂粟”和“蝎子”就连“萨拉丁”都与她战得两败俱伤。不过“影子”肯定也奄奄一息了,如果能凑巧杀了她,就是大功一件。女刺客们抱着侥幸心理,结果发现杀死画像上的人其实比她们想象的容易得多。 里亚德十岁了,在姑妈身边的日子让他的精神几乎崩溃,拉蒂默夫人却很好地把握住教育的程度,始终让他处于被疯的边缘。 “莉迪亚,妈妈给你做了新衣服,正好可以配你的新帽子。快穿上试试。喜欢吗?” “喜欢。”里亚德面无表情地任由养母用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布把自己绑起来。 “该对我怎么说?” “谢谢您。” “你这是什么口气?”养母被他的冷漠激怒了,“妈妈多宠爱你,不论是衣服首饰还是化妆品,什么都给你最贵最好的,别的母亲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没有我对你好,你就这副态度?” “可是妈妈,别的孩子都叫我娘娘腔。”里亚德哭起来。 在姑妈身边的五年,里亚德被迫学习女性的举动,但是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真实性别,他在一般人面前还是得以男孩的身份出现,于是就成了“娘娘腔莱因伯爵” “这说明你的内心已经开始变成女孩了,多年来的努力有了成果,你应该感到高兴。” 终于有人发现每个女刺客得到的“‘影子’的画像”都是不一样的,再去问线人,才知道原来是“影子”拿到了“万福玛利亚”所有女刺客的画像,通过这种方式让她们自相残杀,然后每个人得到一张“正确的画像” 十五岁的里亚德情窦初开,他的贴身女仆让他第一次尝到男欢女爱的美妙滋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然的话,两个人都会有危险,地下恋情躲躲藏藏的刺激让欢爱的滋味更容易让人上瘾。可纸包不住火,女仆怀孕了。年轻的里亚德还天真地以为她能把孩子生下来,让自己成为幸福的父亲,女仆就成了一句冰冷的尸体。里亚德找到她的时候,还能摸到死尸腹中的胎动,但很快,孩子也不动了。 很多人都奇怪为什么莱因伯爵三十多岁了还不结婚,就算他是个傻瓜,凭拉蒂默家的雄厚家产,应该还是会有愿意嫁给他的女人。里亚德不敢结婚,他羞于让人知道其实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被拉蒂默夫人的一碗毒药变成了一个没法娶妻生子的废人。 “我以为你是个乖孩子,能做个好女孩,你太让我失望了。”拉蒂默夫人责难的口气好像错的是里亚德,“这是你应得的惩罚,现在你能死心塌地地做女人了吧?” 第二次收到的画像其实和第一次的一样,还是让她们自相残杀。女刺客们想去找线人问个究竟,却发现线人已经被杀了。鲜血写的大写s鬼魅般出现在大大小小的教堂,那是“影子”习惯在杀人后留下的标志。 里亚德二十岁的时候,终于能成功同时扮演两个角色傻乎乎洋相不断的莱因伯爵里亚德?拉蒂默和令众刺客闻风丧胆的“萨拉丁”莉迪亚?范特姆海威。终于成功造就了一个有男人身体女人灵魂的孩子,拉蒂默夫人在人前抱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心里对自己的教育成果得意极了。 失去了与“万福玛利亚”的联系,有不少女刺客认为是逃脱“万福玛利亚”魔掌的好机会,也想叛逃,却一个一个被“萨拉丁”抹杀。 认识温德米尔神父的时候,里亚德已经二十五岁了。拉蒂默夫人安排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像安排一次相亲。一看到俊美非凡的线人,里亚德立刻明白拉蒂默夫人的用意她怕里亚德因为有男人的身体,没法像真正的女人一样享受爱情,于是给他找了个迷人的线人,让他“恋爱”温德米尔神父对女人而言,或许是个白马王子,但他的殷勤只让里亚德觉得恶心,对他的种种骚扰,里亚德选择忍耐。要杀普通刺客已属不易,要杀“萨拉丁”更是难于上青天,他必须服从拉蒂默夫人的指示,得到她的信任,然后才能从她的背后下手。 “万福玛利亚”的女刺客人数只剩原来的两成左右,为了保证命令的准确传达,“萨拉丁”一个一个去亲自拜访幸存者,用高超的暗杀手段证明自己的身份,亲自向她们布置任务,并许诺任务完成后的奖赏。 里亚德一直到三十岁时,还是十七八岁的外貌,拉蒂默夫人却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年轻时旺盛的精力正在被无情的时间悄悄带走,于是把“万福玛利亚”整个交给里亚德打理,自己监督了他没几年,就不闻不问了。不论出什么事,新的“萨拉丁”都能处理得很好。里亚德知道自己离出头之日不远了,只等一个让他爆发的机会,让他积压已久的怒火燃成燎原之势,葬送“万福玛利亚” 上了三次当,女刺客们终于意识到其实一切都是“萨拉丁”的阴谋,可惜为时已晚。 忍了三十年,机会终于来了。戈贡佐拉叛变,里亚德趁机浑水摸鱼,才过了三十五岁生日不久,“万福玛利亚”的最后一个女刺客就死在“萨拉丁”的刀下。 第206章 奶酪布丁小姐(44) “里亚德!”得知他做的一切之后,拉蒂默夫人气疯了。 莱因伯爵却还在悠哉游哉地喝茶看书:“妈妈,您看我新买的茶壶,是不是很漂亮?” 藕节状的茶壶是紫砂做的,壶嘴是藕尖,壶把和壶嘴上都有浮雕小鱼和蝌蚪,游动的姿态栩栩如生。壶把是荷叶柄,连着做成荷叶状的盖子,“荷叶”上还有一只小青蛙,是壶盖蒂。壶旁一溜可爱的小茶杯,做成中间挖空的莲蓬状,茶杯下的托盘也惟妙惟肖地做成莲蓬旁残留的荷花花瓣的模样。即使是外行,也能一眼看出这是正宗的中国货。 “夏天要到了呢”莱因伯爵像拿到新玩具的孩子。 “里亚德!”拉蒂默夫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莱因伯爵端起茶壶茶杯赶紧逃:“小心点,很贵的。” 为了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淑女”拉蒂默夫人亲手培养出莱因伯爵对茶艺的热爱,看到自己的教育成果,拉蒂默夫人只能忍气吞声:“你最好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影子’还活着,其他女刺客都死了吗?”莱因伯爵捧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挑选茶叶,好像“万福玛利亚”惨遭灭门还不如泡好这壶茶重要,“坐下,喝杯茶,听我慢慢说。可惜买不到中国的祁门红茶,只能用锡兰红茶了。” 拉蒂默夫人强耐着性子,看他熟练地选茶叶、用小炉子煮茶,一股茶香在房间里飘散开来。茶煮好以后,莱因伯爵把瓷壶里的茶倒进新买的紫砂茶壶里,拿了个杯子要给拉蒂默夫人倒,拉蒂默夫人却自己另外拿了个杯子。 “对自己的儿子都要防。”莱因伯爵摇头,把原本打算给拉蒂默夫人的杯子留给自己。 “你又不是我的儿子。” “那我还是叫您‘姑妈’好了。”莱因伯爵并不介意。 “你究竟做了什么?” “以追杀‘影子’的名义让她们自相残杀,然后我再杀了最后留下的几个。”莱因伯爵让自己的脸浸在溢满茶香的蒸汽中,“不愧是王室贡品,真香。”香到可以掩盖其中的某些不该有的气味。 拉蒂默夫人才不关心他怎么弄到贡品茶叶:“为什么?” “因为我恨‘万福玛利亚’。”莱因伯爵呷了一口,“用中国茶壶装锡兰茶叶,好像有点别扭。果然中国的紫砂壶还是该配中国的绿茶,暴殄天物了。” “我说应该去买点中国的绿茶。” “我说的不是茶!” “姑妈,冷静,冷静,听别人把话说完,是最基本的礼貌。”莱因伯爵喝完一杯,又给自己倒上第二杯,在里面加上一块糖,“嗯,味道好多了。”加上糖,更加别想品出其中不该有的味道。 拉蒂默夫人虎着脸,等他把话说完。 “亲爱的姑妈,难道您还没意识到您打着‘宠爱’我的名义,做了多少伤害我的事?让我失去男人的尊严,变成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毁了我过正常人生活的机会,还我喜欢男人”不堪回首的童年在他的口中云淡风轻。 “你才忘恩负义!为了得到拉蒂默家的财产,我被迫与心上人分开,亲手毒死自己的丈夫,还要一个人把你拉扯大,我为范特姆海威家族付出了多少?” “那是你自找的,又没人你做一辈子寡妇。” “我还不是怕继父对你不好。” “你是怕继父会影响你把我扭曲成女孩把?” “你也是范特姆海威家的人,却亲手毁了你自己的家族辛辛苦苦建立起的基业。” “姑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我可是拉蒂默家族的人。” “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个废物,作为男人的劣根性到死都改不掉。” “您指生父还是养父?” “两个都是一样的孬种。” “可惜我对两个都没什么印象。” 三十年的忍耐终于可以一泄千里。不论拉蒂默夫人说得多激动,莱因伯爵永远保持着平和的微笑激她,她越愤怒,他越享受。拉蒂默夫人说得口干舌燥,面前的茶凉了,还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诱惑她喝掉。茶杯上没有玄机,茶都是从同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不论加糖不加糖的茶,莱因伯爵都喝了好几杯,一点事都没有。 “你只是想气我吗?”拉蒂默夫人终于坐下,“没法暗杀我,就想气死我?我告诉你,休想!你和我年轻的时候比差远了。” 莱因伯爵不置可否:“姑妈,您的茶凉了,要不要帮您换一杯?” “不用,我喜欢凉的。”拉蒂默夫人怕茶里有毒,糖是解药,夹起一块糖放进茶杯,搅到全部融化以后才敢喝。 没关系,茶凉了也挺好,茶香也会变淡,茶里的某些东西的气味也会变淡。等拉蒂默夫人喝完以后,莱因伯爵平和的笑容突然变得灿烂。 “味道好像有点怪。”没过多久,拉蒂默夫人觉得自己的心脏抽紧:“你在茶里加了什么?” “夹竹桃汁,能让您死得像心肌梗塞一样。”莱因伯爵向她举杯,“一路顺风,姑妈,替我问候在天堂的姑父。” 拉蒂默夫人直到咽气,都还没弄明白他是怎么下毒的。 “敬聪明的中国人。”莱因伯爵打开壶盖。 壶里有两个胆,可以装两种饮料,壶把上有两个小孔,可以通过用手指按住某一个小孔,来控制倒出哪一个壶胆中的液体。卖壶的犹太商人只把它当一个稀罕的玩具,推销的时候喋喋不休地介绍说在中国,莲花象征着至清至纯,是一种神圣的花,所以中国的神都是坐在莲花上,还胡诌说与莲花相关的荷叶、莲藕之类在中国也是很吉祥的东西,希望能借此抬高价钱。莱因伯爵却在第一次看到这个外形模仿“象征极致的清纯的花”的根部的茶壶时,就想到可以用于暗杀,用天价买下壶,回头就杀了卖壶的犹太人。不过他还算厚道,确认犹太商人的老婆孩子不知道壶里的玄机以后,还是把买壶的钱给了他们。 谁都知道莱因伯爵有多热爱茶艺,茶壶又是极其昂贵的中国货,他从不允许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碰这个茶壶,没有人觉得奇怪。他在暗中一次次用茶和清水练习控制壶倒出的饮料和握壶把的姿势,自从买下壶以后,就从未间断过。有着最清纯的外形,却是一个暗杀工具,莱因伯爵觉得这把壶很像自己,非常喜欢它,可惜完成暗杀任务以后,无论是相关的人还是物,都得抹杀干净。 “啪”!一声脆响,精致的茶壶在地上摔成看不出原型的碎片。小茶杯们都看到了,战战兢兢地挤在一起,生怕步上茶壶的后尘。可爱的小茶杯,做工不比茶壶逊色,莱因伯爵打算留下它们,作为成功杀死一个“萨拉丁”的纪念。 第207章 奶酪布丁小姐(45) 范特姆海威家族每年都会回到祖宅举行家族聚会,结果聚会时厨房着火,火势在老旧的房子中蔓延极快,房子中无人生还。范特姆海威家族的最后一个女儿拉蒂默夫人由于心脏病猝死,她的儿子莱因伯爵成了范特姆海威家族和拉蒂默家族庞大家产的唯一继承人,却没遭到任何怀疑莱因伯爵是个满脑子只有茶叶的傻瓜,看到血都会被吓晕,更别说会活活烧死一个有几百人的大家族,而且对他而言,妈死恐怕是比天塌下来还要恐怖的灾难。 拉蒂默夫人的葬礼无比盛大,出席的达官贵人远远超乎任何人的想像,不过大多数出席者都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来看“妈宝”莱因伯爵失去妈妈以后,会变成什么疯疯癫癫的样子。可惜莱因伯爵让他们失望了。失去母亲以后,莱因伯爵似乎一夜之间成熟了很多,除了笑容比往日少些,没有妈妈以后日子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只是经常一个人骑马出去散心,一出门就是一整天,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格林威治宫的小客厅茶香氤氲,光滑的榉木矮几露着天然的木纹,拙朴可爱,旁边放着两把同样材质的椅子。中国产的白瓷茶具洁白细腻如凝脂,茶壶上的花卉娇艳欲滴,茶杯里的红茶深邃幽静。 “我的天哪”女王的惊叹声在茶杯中激起层层涟漪。第一次见到爱德华时,她就觉得这个孩子不简单,莱因伯爵告诉她的一切还是让她吓了一大跳。 “陛下,其实您不必过虑。”莱因伯爵依然是一脸悠哉,“爱德华?达德利是个漂亮的孩子哮喘病人都长得很漂亮,我知道您舍不得处死他。很荣幸地告诉您,我能让他永远威胁不到您的王位。” “怎么做?”女王凑近他。 “爱德华?达德利有哮喘,不能吃过甜或者过咸的食物。只要收买他的厨子,一把糖,一把盐,就能让他的哮喘一辈子好不了。” “可他不会发现吗?每次吃了太甜或者太咸的食物,就会发病,而且糖或者盐放太多了,食物不会好吃。” “事实上哮喘病人是不能吃太多的糖和盐,和食物的口味没有关系,而糖的甜味和盐的咸味可以互相中和,但是过多的调味品会在烹饪中让食物变得很干,所以要加在汤里。至于放的糖和盐的比例,相信任何厨子都能掌握得很好。”莱因伯爵从白瓷糖罐里夹起一块糖,放进自己的茶杯,用小勺子在茶面逗出一个可爱的小水涡,“只要放的时间不规律,他永远别想发现哮喘发病的真正的诱因。” “你对做饭挺在行。”女王放下心来,也有心思开玩笑了。 “‘不会做饭的女人不是好女人。’我的厨艺都是被我妈出来的。”牛油曲奇饼和红茶真是绝配,莱因伯爵已经尝过御厨烤饼干的手艺,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动作突然停下,仔细闻了闻,又放回桌上,“陛下,您听说过‘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吗?” 女王摇头。 “是个最近出现的赏金猎人,个子矮小得像个侏儒,普通长度的剑只能背着,而且从背剑的姿势可以看出是个左撇子。最奇怪的地方还在于他一直穿一件可以罩住全身的宽大斗篷,蒙着脸、不说话。但是他有着与矮小的身材不相称的好身手,悬赏多高的通缉犯他都敢挑战,就算失手,也能全身而退,而且死在他手里的人都是一样的死法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从背后抹脖子。” “你最近就是在民间玩?” 莱因伯爵点头:“而且我发现了‘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的真实身份。” “是谁?”女王有点害怕,又忍不住好奇心,想听下去。 “‘影子’的爱徒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今年五岁,和爱德华?达德利同龄。”图穷匕见。“陛下,我知道您慈悲为怀,连危险的政治犯爱德华?达德利和范?康拉德都能放过,想必也不会处死仅仅是被他们利用的索姆斯菲尔德?戈贡佐拉和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既然如此,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好好地活下去,以便在他们对您有不臣之心的时候保护您。” 为什么“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在拉蒂默夫人死后才出现?莱因伯爵相信女王肯定能猜到他每天出门,不会仅仅是去民间听乡野故事玩。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莱因伯爵要把菲泽塔培养成像“萨拉丁”一样令人闻风丧胆的高手。她必须变强,强到除了莱因伯爵以外,没人杀得了她。莱因伯爵唯一想不通的是自己分明也长得不错,为什么多塞特侯爵能一再得到女王的青睐,自己却还得花那么多心思保命。作为一个男人,个子矮就那么不可饶恕吗。 女王犹豫了很久:“觉得朕的茶不好吗?你都没喝。” 莱因伯爵点头:“很多人都认为将植物中的有毒成分用于暗杀十分优雅,但让被暗杀者发现了,就是失败的暗杀。要暗杀成功,就要不惜血本。您的红茶品质不太好,香味太淡,盖不住毒药的气味。这个糖罐放得很好,糖可以掩盖毒药的苦味,但如果您在之前了解一下我的习惯,就会知道我喝茶的时候加不加糖,全凭一时兴致,在桌子上放糖罐,还得赌上一点运气。还有这个,最不该出现的牛奶壶。对于许多从植物中提炼出的毒药,牛奶可以起到解毒的作用,可能在茶里加点牛奶,毒药就失效了。” 女王脸色煞白,不安地绞着手绢。可莱因伯爵说完以后,还是以优雅的姿势端起茶杯。 “知道有毒你还喝” “我不喝,您就会让我好好活下去吗?”莱因伯爵一点都没有濒死的惊慌,“这间房间里没有别的人,万一您大喊着‘救命’逃出去,说我对您欲行非礼,恐怕我就不是被毒死那么惬意了。您传召我的时候,我已经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了,不过您的坦诚真的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谢谢。” “你早就知道我会想杀你?” “知道。”莱因伯爵挂着拿不掉的悠哉笑容,别人以为他是无知者无畏,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会知道是因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能杀刺客的‘萨拉丁’已经够可怕的了,能杀‘萨拉丁’的人更加危险,绝对不能留。我留下索菲小姐和菲泽塔的小把戏可能骗得过一般人,但聪明如陛下您,一定能发现破绽我可爱的小菲泽塔要等到十年以后,才能成为一个能威胁到您的刺客,而且以后会越来越强,而十年以后我的体力只会越来越衰退,根本没法在她面前保护您。岁月不饶人,留下我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你甘心吗?” “甘心,我的心愿都已经达成,还给您安排了一个精彩的余兴节目。” “什么节目?”女王的心一下子抽紧。 “我有个朋友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在苏格兰的宫廷里供职。您一定还记得您的表侄女,苏格兰的玛丽女王。陛下,作为一个英格兰人,我很衷心地奉劝您尽快结婚、生个孩子,不然的话,在您百年以后,将不得不从凯瑟琳?格雷和玛丽?斯图亚特之中挑选一个继承人。凯瑟琳?格雷是个蠢货,未必有什么野心,不过苏格兰的玛丽女王应该很乐意看到您未及诞下继承人便去世。我已经写信给我的苏格兰朋友,告诉他,如果我死于非命,那一定是被您杀死的。如果他为了给我报仇,假公济私利用他在苏格兰的势力,小小地鼓动一下” 女王手中的茶杯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不过现在英格兰和苏格兰关系不好,我不知道我的信能不能送到他手里,而且他很忙,我也不确定他什么时候能有心思来管我的事。”莱因伯爵安慰地笑了笑,“总之,还能活多久,就看您自己的运气和本事了,我在地狱试目以待。”莱因伯爵像祝酒一样向女王举了举茶杯:“祝您好运,陛下。”不等她反应过来,就饮尽杯中物。 有人想刺杀女王,在给她的红茶里下了毒,不知情的莱因伯爵来找女王喝茶聊天,结果成了替死鬼。女王大发雷霆,发誓一定要找出暗杀者,将其碎尸万段。莱因伯爵因为无意中救驾,被追授予嘉德勋章,而他名下的财产和封地都因为没有继承人,被王室收回。女王手头可以宽裕一阵子了。 女王亲自出席莱因伯爵的葬礼,表达对救驾功臣的哀思,而更多的人是带着去剧院看滑稽戏落幕的心情来看一个傻瓜可笑的一生完美的结局。 既然莱因伯爵已经死了,爱德华怕范担心,一直都没告诉他,他的“真心朋友”的真面目。范带着沉重的心情去参加葬礼,还把弟弟和未婚妻都带在身边,忘了戈贡佐拉和女王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葬礼结束后,女王气势汹汹地屏退左右,把戈贡佐拉叫到一边,看来是要向男宠的未婚妻示威。参加葬礼的其他人都在感慨莱因伯爵的葬礼也要变成一场闹剧了。 确定别人都听不到自己的谈话,女王才开口:“现在‘萨拉丁’也死了,你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了,‘影子’。” 女王的开场白就吓了戈贡佐拉一跳:“陛下?” “‘万福玛利亚’一直通过培养女刺客搞暗杀,以便于暗中纵英格兰的政局,朕都知道。范特姆海威家族做英格兰的幕后国王已经很久了,朕不会让他们得意下去,而且做到了。” 如果自己没有背叛“万福玛利亚”是不是可以不用受制于爱德华,就能获得自由?还是会和别的女刺客一样命丧黄泉。 “你现在也不必再受制于罗宾其实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对吗?” 戈贡佐拉惊讶得无以复加。 “你根本不爱多塞特侯爵,朕看得出来。朕也是女人,知道对一个女人而言,被迫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是多么的不幸。朕很欣赏你和你的徒弟,只要你们肯为朕效劳,朕可以让你们过你们想过的生活。朕只要你们的忠诚。”女王不懂暗杀,也从来不需要懂,她只需要懂如何收买懂暗杀的人。 “陛下” “你现在暂时还以原来的身份留在哈特菲尔德,朕需要一个朕信得过、罗宾也信得过的人来看住他。好好培养你的徒弟,朕以后会对她委以重用,自然也不会忘记你的功劳。”戈贡佐拉的作用在其次,重要的是菲泽塔。她还年幼无知,只要从小给她灌输忠君思想,她长大后,就能成为女王的护身符。 被无数人觊觎的菲泽塔正在审视自己的作品厨房的地板上有一个用盐洒出来的迷宫,菲泽塔把抓来的蜗牛放进去,想看它怎么逃出来,冷不防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辛苦了一下午才完成的迷宫毁于一旦。 第208章 奶酪布丁小姐(46) 知更鸟诞生了! 它有温柔的双眸。 华丽的羽毛。 以及优雅动听的嗓音。 它在森林里舞蹈,旋转。 最后栖息在绿色的枝头。 我亲爱的大自然呀! 是谁造就了这知更鸟的美丽。 让它如此迷人。 令我神魂颠倒。 云雀说:。 是我,我给了它如此澄亮的双眸。 乌鸦说:。 是我,我给了它如此华丽的霓裳。 麻雀说:。 是我,我给了它如此绝美的歌喉。 蚂蚁说:。 是我,我给了它如此强健的身躯。 森林里充满了和谐的气氛。 它们为知更鸟的出生而感到幸福。 有一天,悲哀的乐响敲响了大地。 知更鸟带着它的美丽离开了森林。 它静静的躺在地上。 沾染着它鲜血的土地。 我看见:。 云雀用金色的盘子盛它的血。 乌鸦用镊子拔光了它华丽的霓裳。 麻雀用尖刀划断了它的舌头。 而蚂蚁搬走了它健壮的身躯,尽管那只是一具空壳。 《知更鸟a诞生了!》。 a.知更鸟在英语中为cockrobin…… 十一月的伦敦阴暗潮湿,寒冷的空气给天地万物都罩上一层灰蒙蒙的色彩,丧钟震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上方铅灰色的云,几缕弥足珍贵的阳光洒下来,仿佛天堂的使者来迎接刚逝去的灵魂。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我们聚集在此,悼念弗朗斯西?斯托克斯夫人。她是一位虔诚的教徒,一位端庄的女士,一位慈爱的母亲”主教的声音回荡在教堂的穹顶。 体态臃肿的贵妇人躺在棺材中,神态安详,纯洁的白衣使她肥胖的身躯显得轻盈犹如云彩。熏香的烟雾飘散在空中,伴着空灵的安魂曲袅袅不绝,棺材中的贵妇像在母亲的摇篮曲中熟睡的婴孩。她是第一任萨福克公爵查理?布兰登与法国王太后、英格兰公主玛丽?都铎的女儿,前多塞特侯爵、萨福克公爵亨利?格雷的遗孀,简?格雷女王的母亲,御马监艾德里克?斯托克斯的妻子。而如今,当她的灵魂摆脱了所有世俗的头衔站在上帝面前的时候,她仅仅是她自己野心勃勃想成为英格兰国王的外祖母,却还没来得及看到外孙登上王位,就被上帝召回的弗朗西斯。 葬礼的来宾一个一个上前,为死者献花。她的女儿们悲痛欲绝,年轻的鳏夫却没有什么痛心的表现。轮到“远房姻堂侄”的时候,凯瑟琳?格雷恶狠狠地瞪着走向母亲遗体的修长身影。不,她绝不会让那个婊子生的杂种去给自己高贵的母亲献花,玷污她的圣洁。要不是继父艾德里克?斯托克斯拽住她,恐怕弗朗西斯的葬礼也会和莱因伯爵的一样,沦为一场闹剧。 虽然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弗朗西斯,范待在宫廷的半年多时间里,多亏她处处指教,才有惊无险的度过。范在弗朗西斯的遗体旁放上一支白玫瑰,抱起爱德华,让他也给外祖母献花。 “她为什么要离开我们?”爱德华哭红了眼睛。他还没得到王位,甚至还没有培植起自己的势力,弗朗西斯就过世了。以后谁替他看住凯瑟琳?格雷的大嘴?谁替他保护范?他以后该怎么办?爱德华从来不曾感觉如此无助过。 “她只是响应上帝的召唤,回到上帝身边,并不是抛弃我们。”范柔声安慰爱德华。无论弗朗西斯生前如何对待自己,范都不会教爱德华憎恨自己的外祖母。 戈贡佐拉一个人跟在他们后面。像影子一样没有存在感,对刺客而言是一种赞美,对普通人而言是一种悲哀。如果前面是马修,他一定至少会招呼自己一声,如果前面是菲泽塔,一定会一手拉着自己,一手拉着马修,三个人像三口之家一样。可面前是范和爱德华,除了要用到她的时候以外,只会把她当空气。人真是贪心,有了面包还想要自由,有了自由还想要爱情,从来不会反省自己是否有资格得到一切,只会为贪欲一次次出卖自己。 爱德华实在是无暇顾及戈贡佐拉的少女情怀,如何处置凯瑟琳?格雷才是当务之急。戈贡佐拉被关在哈特菲尔德,菲泽塔是个路盲,没法单独行动,更不能让范去做暗杀的工作。看来得另外找机会。如果凯瑟琳?格雷敢说出爱德华的身世,相信女王也不会留她活口,但是爱德华和范都会有危险,这不能成为女王处死凯瑟琳?格雷的契机。凭凯瑟琳?格雷的愚蠢,失去母亲的管束以后,应该很快就会做出其他让女王无法容忍她的事,可惜机会可遇不可求,在机会来临之前怎么镇住凯瑟琳?格雷,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葬礼结束以后,凯瑟琳?格雷还对艾德里克?斯托克斯不依不饶。年轻的继父只比继女大十岁,身份地位又比她的生父低太多,在继女面前一点威信都没有。爱德华想了半天,拉拉范的衣服:“去和艾德里克叔叔套套近乎,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坐以待毙好。” 多塞特侯爵像一个灾星,刚踏入宫廷的社交界不到一年,他的好友母子以及他曾经的远房堂伯母都去世了,于是愿意和他扯上关系的人变得更加稀少。艾德里克?斯托克斯第一次单独见到这位“远房姻堂侄”的时候,他正在马厩里亲自照顾马匹。天气很冷,范却衣着单薄,专心地给爱驹刷毛。他的双手在水中冻得通红,衣服却被汗水浸湿,贴在宽阔的脊背上,勾勒出优美的肌肉曲线。 “多塞特侯爵,这些事为什么不让您的仆人去做?” 范吓了一跳:“斯托克斯先生。” “您对马匹真细心。”艾德里克?斯托克斯翻看料槽里碾得极细的秣草,“我记得这匹马是莱因伯爵送给您的。” 艾德里克?斯托克斯看了看马的牙齿:“都十岁多了,品种也不是很好。莱因伯爵怎么送给您这种劣马?”拉蒂默家族富可敌国,莱因伯爵不是买不起好马。 “这匹马花了他一英镑。” “这种马要一英镑!”莱因伯爵是个白痴,可至少对马匹还挺有研究,他自己的“风暴”就是一匹很好的纯种阿拉伯马。“他真是个傻子。” “请您别这么说他!”范打断艾德里克?斯托克斯,“‘杰兰特’从两岁起就跟着我了,像我的兄弟一样,是我央求莱因伯爵买下他。” 那时莱因伯爵在和范套近乎,无意中看到他在集市上和一匹老马难分难舍,有些纳闷。知道原委后,马贩子拼命抬价,莱因伯爵眼睛都不眨就买下“杰兰特”送还给范。 “为什么叫它‘杰兰特’?” “因为懒a。” 莱因伯爵当时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好友已经与自己天人永隔。 “您的马被偷了?”有人敢偷贵族的马已经是奇事,这么次的马还有人要偷,更是奇中之奇。 “是我卖了他”范的拳头攥紧,“不然的话,罗宾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多少次,两个人全靠“杰兰特”才死里逃生,可爱德华还要吃饭,要看病。带着爱德华踏上逃亡之路不久,范就发现转卖简?格雷让他带走的首饰,只会引来追兵,毕竟一个衣着寒碜的男孩子带着一个婴儿去当铺典当价值连城的珠宝,实在是太容易引人注目了,他只能考别的方法赚钱。为了躲避玛丽女王的追杀,范居无定所,没法找到稳定的工作,爱德华的药费又很贵,身边能卖的东西都卖完了,范万不得已,才卖了“杰兰特”换来给爱德华的一顿面包。人真的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反而会想出好办法来,要是范能早点想通,卖身做男娼,“杰兰特”或许就不必忍受颠沛流离的痛苦。 “杰兰特”感到背上的手停了下来,回过头用鼻子蹭范的脸,似乎是在安慰他,却只让范更加愧疚难当。人情冷漠这句话真是一点不假,人的感情确实淡漠,还不如马,被伙伴出卖以后,依然愿意当他的坐骑。 “多塞特侯爵,我想既然我的前妻曾经是您的堂伯母我想我们也能算是姻亲吧?”艾德里克?斯托克斯欲言又止。 “是,艾德里克叔叔。” “叔叔”两个字让艾德里克?斯托克斯受宠若惊:“我听小女您的堂妹凯瑟琳听到过一些谣言。” “什么谣言?” “说您其实并不是格雷家的亲戚。”艾德里克?斯托克斯悄悄观察范,生怕他的扑克脸上出现任何不悦的表情,“当然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您长得像极了您的堂伯。” “亨利?格雷不是我的堂伯。”是生父。“我长得像他,仅仅是凑巧。”凑巧长得不像母亲。“凯瑟琳小姐和玛丽小姐也不是我的堂妹。”是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哦我明白了。”多塞特侯爵只是女王的新男宠,所以才只有头衔,没有封地。弗朗西斯认他做前夫的堂侄,是因为怕女王下不了台,凯瑟琳?格雷年幼无知,才要揭穿他的假贵族身份。艾德里克?斯托克斯以为自己弄明白了一切,称呼也不客气起来:“年轻人,既然要靠女王过日子,你就不该把你的未婚妻带进宫廷尽管她是个尤物。” “我本来只想让罗宾能好好活下去,想不到”想不到一切会变得复杂得远远超出范的想象。“斯托克斯先生,如果我们的身份,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如果您能让凯瑟琳小姐对我们的秘密守口如瓶,实在是感激不尽。”范的私生子身份事小,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爱德华?达德利的身份。 “哦我明白。”艾德里克?斯托克斯自己也是靠一副好皮相吃软饭的人,能理解范的苦衷,“放心吧,举手之劳而已。” “不过” 范的心一下子抽紧。 “你的未婚妻很漂亮啊。” 范虽然对戈贡佐拉没感情,可听到斯托克斯厚颜无耻地公然提出要染指他的未婚妻,还是觉得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无奈现在是他有求于人,除了漂亮的未婚妻,他还能用什么来收买艾德里克?斯托克斯、保住爱德华的性命。 注释:a.“杰兰特”这个名字来自于sirgeraint,是亚瑟王传奇里的一个圆桌骑士,曾因为太懒惰而与妻子不和。 第209章 知更鸟之死(1) 爱德华“无意中”在书上看到鸽子会送信,就兴冲冲地拿哈特菲尔德的鸽子试,和戈贡佐拉一起抓鸽子,绑上信筒,在里面塞一些从小人书上临摹下来的图片,两个人之间只隔了四五米,让鸽子飞来飞去地“送信”哈特菲尔德养的鸽子都是臃肿肥胖的肉鸽,飞不出哈特菲尔德庄园,梅尔莫斯任由他们每天在草坪上玩“鸽子送信”的游戏,没想到会有真的信鸽混在里面。 “信来了。”戈贡佐拉取下鸽子腿上绑的信,一看,大惊失色。 “写了什么?”爱德华兴冲冲地跑过来,让戈贡佐拉蹲下,让他也能看到信上的内容。上面都是字,是范送来的信,现在有戈贡佐拉在身边,爱德华不识字也没关系。 “艾德里克?斯托克斯帮我们的条件。” “什么条件?”爱德华想到过艾德里克?斯托克斯不会白白帮自己,但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收买他的条件。 “他要我和他上床。”而且范居然答应了,毫不怜惜地答应了。他从来不把她当一个女人,只把她当成可利用的工具。虽然信中写满对她的歉疚,戈贡佐拉还是感到受了极大的侮辱。 “什么叫‘上床’?”爱德华不明白仅仅是睡在同一张床上,何以至于让她如此委屈。 戈贡佐拉带爱德华回图书室,在壁炉里烧了范的信,给爱德华好好上了一堂生理课,他还是似懂非懂。 “原来是这样”爱德华若有所思,“我以前看见范做过”爱德华亲眼见过范为了自己的牛奶和面包,被有钱的男人女人变着花样玩弄,但如果嫖客想染指爱德华,范肯定会拼死保护他。爱德华从范的过激反应可以大致猜出那是什么样的屈辱。“做也是一样吧?就象你以前做的。” 戈贡佐拉满心期望能得到爱德华的同情,想不到他只是没心没肺地给她一句:“你以前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我现在可是你哥哥的未婚妻。” “你已经和那么多男人‘上床’过了,也不多艾德里克?斯托克斯一个。结婚以后,范不会对你忠诚,所以也不会指望你对他忠贞不二。我们还是很开明的,不是吗?” 以爱德华的年纪,根本不明白戴绿帽子对一个男人而言,是什么样的奇耻大辱,戈贡佐拉打错如意算盘了。 晚上,服侍戈贡佐拉的女仆无意中发现她在哭:“索菲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念范。”戈贡佐拉手忙脚乱地擦掉眼泪,“很久没见他了。” 对热恋中的人而言,分隔一两天,已经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而多塞特侯爵和他的未婚妻分隔两地,经常连续几个月都见不到一次面。纵然住在王家庄园锦衣玉食,纵然有大批仆婢供她使唤,女仆还是觉得索菲小姐很可怜:“小姐,圣诞节快到了,女王陛下会在王宫里举办宴会,您就可以见到多塞特侯爵了。” 圣诞节快到了,外面又开始下雪,用洋洋洒洒的银白掩盖世间一切的肮脏丑恶,冷得让人心寒。 豪华的里士满宫由伊丽莎白一世的祖父亨利七世修建,亨利八世的第四位妻子克里夫斯的安妮乖乖与亨利八世离婚、安于做“国王的爱妹”a以后,里士满宫就成了给她的奖励。亨利八世宣布除他的妻子和女儿外,克里夫斯的安妮将先于全英格兰其他女士被赋予优先权,还有幸活得比亨利八世的另外五位妻子都长。如今上一辈的恩怨已经随他们往生,里士满宫不过是伊丽莎白一世在伦敦的众多宫殿之一。由于通风不好,里士满宫在夏季实在不适合居住,但到了冬天,就成了一处理想的住所。伊丽莎白一世亲切地称其为“我温暖的老巢”一到冬天,就迫不及待地搬进去,圣诞节的庆祝活动便在里士满宫举行。 王宫中的圣诞宴会从平安夜开始,要接连举行整整一个星期,到处都是丰盛的食物,餐桌上还有松枝做成的精美装饰品,衣着华丽的男女在身边穿梭,佩戴的宝石让天上的星星都黯然失色。但是对爱德华而言,圣诞节最棒的节目就是能见到范。 戈贡佐拉一直被关在哈特菲尔德,鲜有“放风”的日子。她刚在宴会上露了个面,艾德里克?斯托克斯便迫不及待地把她带走,享受自己看管凯瑟琳?格雷一个多月的酬劳。 爱德华一看到范,就不要梅尔莫斯夫人抱了,一直粘在范身上,双手搂着范的脖子,眼睛却越过他的肩膀,不安分地打量周围的人。如今弗朗西斯已经不在人世,唯有靠他为范处处留意。 无聊的贵族男女安排了一场无聊的“耶稣诞生”演出。扮演圣母玛利亚的凯瑟琳?格雷在舞台上极尽娇揉造作之能事,原本是赞美主的剧本被她演成嘲讽耶稣诞生的滑稽戏。全剧唯一值得赞赏的地方就是布景和服装都很华丽,可笑的是圣母玛利亚只是一个木匠的妻子,凯瑟琳?格雷的戏服却豪华得像女王。爱德华看到她在舞台上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无比的自恋,费了很大劲,才不至于当场吐出来。约瑟夫b的扮演者演得倒还不错对一个只把演戏当作游戏的贵族来说还不错,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有凯瑟琳?格雷作陪衬,所以显得还不太坏。约瑟夫是个木匠,应该是个健壮粗犷的男人,扮演者的身材却娇小玲珑,精致的五官和细嫩的肌肤在粗布衣服的映衬下,如美玉般细腻透明,分明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爱德华觉得街头艺人的木偶戏比他们的演出好看太多了,不过不难理解,街头艺人的表演是他们养家糊口的手艺,而贵族的表演仅仅是穷极无聊的自娱自乐。 三位贤者追随伯利恒方向的天空上的大星找到耶稣诞生的马厩,为他献上黄金、乳香和没药,全剧告终,礼貌性的掌声总算还不至于让表演者下不了台。 “棒极了!”女王一面拍手,一面笑得前仰后合,“扮演约瑟夫的是谁?如此俊俏。” “是我,陛下。”“约瑟夫”取下假胡子和假发,是个和凯瑟琳?格雷差不多年纪的姑娘。 观众的掌声更加热烈。 “她是谁?”约瑟夫的扮演者似乎和凯瑟琳?格雷感情很好,爱德华不由得警觉起来。 “是简?西摩小姐,前摄政王萨默塞特公爵的女儿,先王后简?西摩c的侄女。” “演得太好了,我亲爱的妹妹。”一个英俊的贵族青年上前亲吻简?西摩,也礼貌性地吻了吻凯瑟琳?格雷。 范一看到他,就往人群后退,希望他别注意到自己。 “怎么了,范?”范的反常表现让爱德华觉得不安,“他是什么人?” “赫特福德伯爵爱德华?西摩,简?西摩小姐的哥哥。” “有什么不对吗?” “他以前是你妈追求者,你爸爸差点就是他了。” 人往往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众人都围在演员身边鼓掌,只有范在悄悄往后退,反而引起了赫特福德伯爵的注意:“多塞特侯爵!” 周围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集中到范身上。范像吃了霹雳。 “您的堂妹表演如此出色,您都不祝贺她一下。” 众人自觉地让开路,范想逃都没地方逃。赫特福德伯爵走到范身旁,压低声音:“就算不是作为假堂兄,她好歹也是你服侍过的小姐,这点礼貌总该有。我没认错人吧,范?康拉德?” 范放下爱德华,给赫特福德伯爵一张扑克脸。 “要不是你,或许简小姐已经嫁给我,幸福地成为伯爵夫人和一群孩子的母亲,而不是小小年纪就死在断头台上。她是被你害死的!” 可爱的简?格雷,最亲爱的姐姐,是范让她下决心嫁给基尔福德?达德利,最后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她确实是被他害死的。范把对简?格雷的愧疚都转变为对爱德华的爱,可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害死她的事实。 “赫特福德伯爵,您认识我的‘堂兄’?”凯瑟琳?格雷拖着戏服的长裙走过来,特别用讽刺的口吻强调“堂兄”这个词。 “是啊,在他还是” 爱德华见势不妙,踩住凯瑟琳?格雷的裙子。凯瑟琳?格雷失去平衡,倒在赫特福德伯爵身上,害得他都没能把话说完,就和她一起摔倒。更糟的是凯瑟琳?格雷在慌乱中抓住桌布,不但没能避免当众跌倒的尴尬,反而使桌上的食物全翻到她的衣服上,华丽的戏服顿时被各色浓汤酱汁染成抹布。爱德华还站在她的裙子上,一手扒着桌子,似乎是想去拿桌上的什么东西,听见声音,才一脸无辜地回过头来,看被他害得当众出丑的凯瑟琳?格雷。 “罗宾!”范赶紧抱走爱德华。 “凯瑟琳小姐,您没事吧?”赫特福德伯爵扶起凯瑟琳?格雷。 “我的衣服”凯瑟琳?格雷都快哭了。 “凯瑟琳小姐,我陪您去换一身。”赫特福德伯爵挽起凯瑟琳,匆匆离开宴会。 第210章 知更鸟之死(2) 离开人群以后,凯瑟琳?格雷终于止不住眼泪:“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那该死的杂种,把小爱德华也教成和他一样的无赖。” “凯瑟琳小姐,和多塞特侯爵在一起的孩子莫非是” “是爱德华?达德利,我姐姐的孩子!”凯瑟琳?格雷几乎吼出来,所幸她身边除了赫特福德伯爵以外,没有其他人,“他是有王位继承权的小王子,可因为那个杂种,他不得不以远亲的身份留在宫廷。我要揭穿他的谎言,让所有人都知道范?康拉德不过是个婊子生的杂种,而小爱德华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可妈妈不让我说,谁都不让我说!他们都宁愿让所有人误会下去、剥夺小爱德华的继承权。肯为他着想的只有我!可在那个杂种的教唆下,就连小爱德华都讨厌我。”终于有人肯听她倒苦水了,凯瑟琳?格雷一口气说出所有的委屈,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赫特福德伯爵一言不发,让凯瑟琳?格雷尽情发泄,等她平静下来以后,再去找她的女仆。凯瑟琳?格雷去换衣服,赫特福德伯爵一个人等在门廊想心事。 弗朗西斯去世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爱德华?达德利已经没有活着的直系亲属。旁系亲属中和他血缘关系最近的就是伯父罗伯特?达德利和两个姨妈凯瑟琳?格雷和玛丽?格雷。罗伯特?达德利的心思全在女王身上,玛丽?格雷自己还是个孩子,能担任他的监护人的唯有凯瑟琳?格雷。如果能和凯瑟琳?格雷结婚,就可以得到爱德华?达德利的监护权,等培植起自己的势力以后,就能以他的名义篡位。如果篡位成功,爱德华?达德利尚且年幼,肯定没法自己打理朝政,赫特福德伯爵作为姨夫,理所当然地就会成为摄政王。而且凯瑟琳?格雷也有王位继承权,爱德华年幼无知,在他即位后,骗他让位给凯瑟琳?格雷的孩子,应该不会是难事。就算没法篡位也没关系。 伊丽莎白一世继位不久以后,就宣布愿意过独生生活,而且拒绝了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和瑞典王子埃里克两个金龟婿的求婚,看来是认真的。王室断然不会允许私生子继承王位,女王不结婚,就意味着不会有合法子嗣,她驾崩后,唯有传位给某位旁系亲属。和女王血缘关系最近的只有三个人她的表侄女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和她的表外甥女凯瑟琳?格雷和玛丽?格雷。玛丽?斯图亚特是个天主教徒,如果传位给她,必定会引起英格兰的宗教战争,最可能继位的就是凯瑟琳?格雷。至于可怜的驼背小侏儒玛丽?格雷,暂且不说她比凯瑟琳?格雷年幼、继位顺序肯定在她之后,能不能找到一个肯娶她、让她生下王位继承人的男人都是个问题。不管怎么想,和凯瑟琳?格雷结婚,都是一笔一本万利、包赚不赔的买卖。 凯瑟琳?格雷梳妆完毕,看见赫特福德伯爵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失神地望着远方。明亮的月光照得花园中的皑皑白雪明亮如同白昼,门廊边的人只能看到一个挺拔的剪影,像悬崖边的劲松,伟岸得有些落寞。听见开门声,赫特福德伯爵转过头,漫天星辰都倒映在他深邃的眸子里。凯瑟琳?格雷看得醉了。 “凯瑟琳小姐。”赫特福德伯爵看见凯瑟琳?格雷,连忙站直身子。当初他追求简?格雷的时候,凯瑟琳?格雷还是个孩子。如今她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而她愚蠢的脑袋无疑使她的美貌更上一层楼。她是一个完美的新娘。 “赫特福德伯爵,为什么盯着我看?”青年热辣的目光让凯瑟琳?格雷不好意思起来。 “对不起,凯瑟琳小姐,您的美貌实在是让我无法移开目光。” “赫特福德伯爵” “叫我爱德华。”赫特福德伯爵抓起凯瑟琳?格雷的小手,凑到唇边吻了吻,“我有幸今晚做您的舞伴吗?您一个人的舞伴。” 当赫特福德伯爵挽着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凯瑟琳?格雷回到宴会厅时,范和爱德华都分外紧张,可他们都没有再来找麻烦。一整晚,凯瑟琳?格雷都沉醉在赫特福德伯爵的注视中。 “一对狗男女。”爱德华对他们嗤之以鼻,转念一想,计上心头,“不,太好了。亲爱的凯瑟琳姨妈,你可一定要幸福。” 戈贡佐拉已经失踪几个小时,范有些担心,叫来梅尔莫斯夫人:“看见索菲了吗?” 梅尔莫斯夫人摇头:“真奇怪,我好像从进大厅以后,就没看到她。” 范把爱德华交到梅尔莫斯夫人手上:“我去找。” 宴会厅的喧嚣显得雪夜中的花园分外宁静,范专挑人迹罕至的地方找,皮靴踏碎地上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偶尔惊起一两只飞鸟。王宫后面有一座用常青树组成的迷宫,树顶铺着糖霜一样的白雪,下面的绿叶依然郁郁葱葱。范在迷宫中心的亭子里找到戈贡佐拉。亭子周围种的花草已经枯萎,光秃秃的枝桠直指天空,只有亭子上的石雕玫瑰无视四季交替,依然怒放,冰天雪地的纯白让石玫瑰的灰白也显得鲜艳。亭中美人无力地靠在石柱上,欺霜赛雪的冰肌玉骨全裸露在外,只有沉重的呼吸形成的白雾告诉看见她的人,这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亭子里装饰的古希腊维纳斯像。 范连忙脱下斗篷,盖在她身上,刚想去摸摸她有没有冻着,却被她一巴掌拍开。 “别碰我!”戈贡佐拉微微颤动的长睫毛像在冬日中即将冻死的蝴蝶扑闪无力的翅膀,动人的眸子中只有怨恨,声音很虚弱,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范缩回手:“谢谢你为罗宾做的一切。” 谢谢?他居然对她说“谢谢”她受的侮辱只值这两个字?“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未婚妻。”范不假思索。 “未婚妻?”戈贡佐拉大笑起来,拉开范披在自己身上的斗篷,让自己的裸体完全在他面前,“不来尝尝吗?我早晚都是你的妻子,可只有你还没有动过我。” 范却扭过头:“小心着凉。” 他只担心她的身体着凉,却不知道她的心早已凉透。 “嫌我脏?”戈贡佐拉发出轻蔑的鼻音,“我也想做个贞洁的妻子,可你给我机会了吗?” “我不是这意思。” “那为什么还要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 “对不起。”范不想伤害她,但在他心里,什么都不如爱德华重要。 看到他一张巍然不动的扑克脸,戈贡佐拉感觉不到半点诚意。如果是马修,一定不会像范一样轻易地出卖她,一定是自己再苦再难,也不让她受委屈。马修是多温柔的人啊,就像个天使,两厢比较之下,范简直就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戈贡佐拉整个蜷缩到范的斗篷中,想象这是马修的怀抱,终于感觉到一丝温暖。 “圣诞节可以让你休息几天。”范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包装精美的糖果放在戈贡佐拉手里。 当她还是小孩?至少比无视她好,戈贡佐拉安慰自己。 “是给斯第尔顿小姐的。” 戈贡佐拉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如果他对小孩的温柔细心能有十分之一用在身边的女人身上,或许戈贡佐拉真的会死心塌地爱上他。不过把糖送给菲泽塔,就意味着得去斯第尔顿家,而去斯第尔顿家,就意味着能遇见马修!戈贡佐拉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色彩鲜艳的长裙很快随着她迫不及待的步子消失在迷宫的墙后。 “圣诞快乐,斯第尔顿小姐。”范坐在亭子前的石阶上,看细雪随风飘下,像上天撒向人间的祝福。 斯第尔顿家空无一人,马修和菲泽塔也不在奥尼昂斯家,戈贡佐拉几经周转,才在洛佩斯家找到他们。 已经是午夜,大家都睡了,只有壁炉前挂的袜子里冒出礼物的包装纸,在月光下发出花花绿绿的反光。戈贡佐拉在屋子里稍微暖暖身子,蹑手蹑脚走上二楼客房。菲泽塔已经睡着了,梦中还挂着甜甜的笑,不知梦见了什么。戈贡佐拉把糖放在她的枕头边,正纳闷马修怎么会放心让她独自睡,卧室的门突然打开。 马修刚才去楼下给菲泽塔的袜子放礼物,回到房间,发现还有一个人:“索菲小姐!” “嘘”戈贡佐拉把手指摁在嘴唇上,非常镇定地走到马修面前,冷不防吻上他的嘴唇,“圣诞快乐。”不等他反应过来就飞快地逃走。 在平安夜遇见索菲小姐究竟是真事还是幻觉,事后马修琢磨了好几天,都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注释:a.克里夫斯的安妮与亨利八世从未圆房,她也并未被正式加冕。他们的婚姻被宣布无效后,国王慷慨地赐给她大量房产和财富作为补偿,并赠与她“国王的爱妹(thekingsbelovedsister)”称号。 b.圣母玛利亚的丈夫。 c.亨利八世的第三位王后,爱德华六世的生母。 第211章 知更鸟之死(3) 冬去春来,爱情的花朵也随着季节怒放。凯瑟琳?格雷在简?西摩的帮助下,开始与赫特福德伯爵幽会。不能让女王知道,不然的话,可能会招致她的妒忌。凯瑟琳?格雷早就把范和爱德华远远地抛在脑后,满心只有如何瞒着女王,与爱人长相厮守。春天过去,天气渐渐转热,夏季的炎炎烈日也比不上怀春少女心中爱的火焰,女王终于察觉到凯瑟琳?格雷的异常。 “现在英格兰在和苏格兰打仗,她还有心思管这些闲事,看来女王陛下还是不够忙。”爱德华把范的来信交还给戈贡佐拉。天气越来越暖和,房间里已经不再生炉子,要烧信,只能去厨房,好在这还难不倒曾经的刺客。“得想办法分散女王的注意力,让我亲爱的姨妈尽快和赫特福德伯爵结婚。” “为什么?”戈贡佐拉以为爱德华讨厌凯瑟琳?格雷,可他居然要千方百计让她有一段幸福美满的婚姻。 爱德华搬了张小凳子,站在上面,趴在窗台上,欣赏花园里的姹紫嫣红:“记得莱因伯爵说过的话吗?女王自己惧怕婚姻,又小心眼,容不下身边的女人得到她得不到的幸福,亲爱的凯瑟琳姨妈现在就在女王身边伴驾,她的婚姻越幸福美满,女王越容不下她,更不用说她看上的还是赫特福德伯爵。” “赫特福德伯爵有什么不对吗?”戈贡佐拉不明白。 “他的父亲爱德华?西摩可是前摄政王。什么叫摄政?就是把真正的国君当傀儡玩弄的无冕之王,是反臣!凯瑟琳?格雷有王位继承权,擅自结婚,已经是大罪了,嫁给叛国者的后代,会让她死得更快更彻底。”爱德华心情大好,“赫特福德伯爵以前在追求我母亲的时候就认识范,凯瑟琳那蠢货肯定也告诉了他我的身份,我还愁该怎么处置他呢。好,太好了。赫特福德伯爵不蠢,不会让凯瑟琳到处宣扬我的秘密,可惜他也不够聪明。让那对狗男女搞在一起,等他们结婚,我就可以一箭双雕,弄死他们两个,然后宫廷中除了女王和威廉?塞西尔以外,就没人知道我和范的真实身份,我们就安全了。” “还有你的伯父罗伯特?达德利。”戈贡佐拉提醒他。 “对还有他”爱德华想起来了,“不过没关系,他很知趣,而且和女王结婚,肯定比利用我篡位来得容易,可惜的是他有老婆” 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窗外阳光明媚,微风撩动爱德华柔软的头发,把满墙的爬山虎叶子吹出一阵阵绿浪,其中星星点点地缀着喇叭状的牵牛花,红色和蓝色的花瓣在烈日的照耀下近乎透明,一起随风摇曳,歌颂夏季的美好。一只蜗牛慢悠悠地在叶子上爬,在身后留下一长串晶亮的粘液。爱德华掂起那只蜗牛,从窗口扔下去,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渐渐绽放在稚嫩的脸庞。 “你笑什么?”每次看到爱德华笑,戈贡佐拉都会感到一股寒气顺着脊背往上窜。 “没什么,想到了以前在民间听到的一些故事。”爱德华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索菲,知道小道消息的好处吗?” 戈贡佐拉摇头。 “一,发布消息不需要任何权威身份,只需要找一个嘴快的人;二,散播快;三,因为传的人太多,很难找到信息源,因此散播小道消息不需要负责,没有危险性;四,尽管消息来源很不可靠,但是有很多人愿意相信。” “你想散什么谣言?” “说女王和罗伯特?达德利秘密结婚了,而且女王已经怀上他的孩子。” 戈贡佐拉吓了一跳:“罗伯特?达德利有妻子,再和女王结婚,就是犯重婚罪,没有人会相信。” “那么如果他的妻子艾米?罗布萨特恰好在谣言期间死了呢?”诡笑在稚嫩的脸庞上绽放到极致,“而且要死得明显是让人谋杀的。谣言足够让女王陛下焦头烂额一阵子,我亲爱的凯瑟琳姨妈正好可以抓紧时间结婚。谣言过去以后,亲爱的罗伯特伯父就成了快乐的单身汉,女王对他的魅力肯定比我大,不过他可以娶女王是一回事,女王肯不肯嫁是另一回事。” “可你打算让谁去做这些事?”戈贡佐拉毫不留情地给他当头一棒,“维基?她是个哑巴,没法给你放谣言。而且艾米?罗布萨特住在牛津,维基是个路盲,在她自己的姑姑家两层楼的房子里面都会迷路,更不可能一个人到牛津再回来。” 爱德华得意的笑容全僵在脸上。 一片云飘过,房间里暗了下来,小爱德华憋屈的面孔说不出的可爱,几乎可以让人忘记他天使般的外表下有一颗魔鬼的心。云被风吹走,房间里重新亮起来。爱德华想到一个办法:“牛津到底在哪里?离伦敦远吗?” “大约六十英里,光靠走,来回至少四五天,即使坐船或者骑马,也得要两三天才能回来。” “如果再带个小孩的话,恐怕得走一个星期。”爱德华若有所思,“让范请一周的假,应该不难,让他带斯第尔顿小姐去杀艾米?罗布萨特,我还得在星期天发点脾气,不要斯第尔顿小姐来哈特菲尔德。让女王起疑心也没办法,只能指望谣言能让她忙到顾不上注意这些小细节了。” 就这样,某天下午,一个陌生人敲响奥尼昂斯家的大门。 “艾玛!艾玛,去开门!”炎热的天气让贝蒂根本不想动。她的一身肥膘在冬季可以省去不少衣服,可到了夏天,就成了累赘,哪怕坐着不动,也让她热得满头大汗。叫了半天都没有人回应,贝蒂才想起来艾玛出门去买东西了。更不能指望菲泽塔。以她的路盲程度,从厨房找到门口的时候,估计已经是午夜了。 “死丫头,真不会挑时间。”贝蒂只能自己去开门。时间还早,不会是马修或者罗伊来接菲泽塔。肯定是隔壁那个不要脸的波特太太又来借奶酪,借了从来不还,还好意思一次次上门来借,不给就不走。这次她非把她打出去不可。贝蒂打开门,已经做好吵架的准备,看到外面的人以后,却吓得什么都说不出。 门外高大的身影遮天蔽日,几乎挡住了所有的阳光,使狭小阴暗的房间如同进入夜晚,空气流通不畅,闷热感变本加厉地袭来。 “斯第尔顿小姐在吗?”对方低沉的嗓音迷人却冰冷,罕见的钢蓝色眼睛俯视她如同神明俯视世间众生,贝蒂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吓得缩成一团。等她的眼睛适应黑暗,看清对方的长相,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请问斯第尔顿小姐在吗?”见她没反应,青年又重复了一遍。 “我我早就不是斯第尔顿小姐了。”多俊美的人,光与影勾勒出他凛冽的面部线条,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显出他健美的身材,混着沉重的呼吸,组成年轻男人特有的性感味道,他简直就是一座活生生的太阳神阿波罗雕像。贝蒂看得着迷了。“飞逝的岁月带不走你的美丽,时间的苍老只能在你的面前叹息。无数的勇士慕你的美名而来,披荆斩棘只为你的青睐。”见到门外的年轻人,贝蒂立刻把小时候从童话故事书中读到的句子套用到自己身上。 “贝蒂,是谁来了?”艾文听到开门声,走下楼来。 “是找我的。”贝蒂不假思索,“先生,很可惜,我已经结婚了。不过我的女儿们也很漂亮,而且都还没结婚。” “我不是找您,太太。” “难道是找我的老姑娘姐姐?”贝蒂叫起来,“上帝啊,您找她干什么?” 青年依然板着一张扑克脸:“我是找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 只有哈特菲尔德的人会对菲泽塔称呼“斯第尔顿小姐”“您是罗宾?格雷勋爵的” “哥哥。” 他就是小爵爷的侯爵哥哥!贝蒂庆幸自己没有把“男仆”两个字说出来。 “阁下,大人,快请进。”贝蒂慌慌张张把范请进屋,擦桌子抹椅子,诚惶诚恐,“我们家小门小户的挺简陋,希望您不会嫌弃。” “您是斯第尔顿小姐的姑姑奥尼昂斯太太?”范以前住的地方连奥尼昂斯家都不如,自然不会嫌弃。侯爵的平易近人更加让贝蒂受宠若惊。 “是,大人,叫我贝蒂就可以了。我马上去准备茶和点心。”贝蒂嘴上说去准备点心,双腿却带着她肥胖的身体冲到大女儿的卧室,催她赶紧梳妆打扮,好出来见客人。年轻英俊的侯爵可是百年难遇的金龟婿,配格洛丽亚正好,贝蒂有自信侯爵就算是在宫廷里,也肯定没有见过比自己的女儿更标志的美人。罗宾?格雷勋爵被菲泽塔用妖术迷惑了,但区区一个勋爵算什么?如果侯爵大人能娶格洛丽亚,贝蒂可以宽宏大量饶恕菲泽塔抢走伊莎贝拉的夫婿的罪。天哪,菲泽塔用妖术祸害她的女儿,她还愿意原谅她,贝蒂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 “对不起,拙荆没见过世面,有些大惊小怪,让您见笑了。”艾文坐到范对面,“您好,我是菲泽塔的姑父艾文?奥尼昂斯。” 范一路骑马过来,真的有点饿,还满心期待贝蒂说的点心,可一看到艾文像烂苹果一样的脸,顿时胃口全无,只觉得五脏六腑全都搅在一起,虽然一张扑克脸依然纹丝不动。 “阁下,光临寒舍,有何贵干?”艾文丑归丑,年轻时的风度还没有丢掉。 “我弟弟要外出游玩,想邀请斯第尔顿小姐同行。” “那当然没问题。” “我们明天一早就得出发。我希望她现在就能随我去哈特菲尔德,下星期才能回来。”从伦敦到牛津,路上还带着个孩子,恐怕真的得走一个星期。 “这”他真的是侯爵吗?艾文上上下下打量范。看他,衣着朴素得像老百姓,连一个仆人都没带,栓在门口的马还是一匹上了年纪的劣马,而且贵为侯爵,居然亲自来接一个平民小孩。靠一副好皮相招摇撞骗的事,艾文在年轻时做多了,万一面前的是人贩子,菲泽塔被拐走,势必会让罗宾?格雷勋爵勃然大怒,别说艾文靠她嫁入豪门、让自己飞黄腾达的梦想会落空,恐怕到时候能不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都难说。 “阁下,这点小事,您何必亲自来?派您的仆人来就够了。” “我让仆人来我不放心。”是爱德华委派的秘密任务,当然不能让仆人知道,更何况范只是个空有头衔的侯爵,生活还没奢侈到什么都不用自己做。 “您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果然是骗子。艾文为自己的火眼金睛得意。 “我”他难道看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看来艾文虽然丑,还是挺关心菲泽塔的,如果让他知道范来找菲泽塔,是要她去帮忙杀人,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了,大人?有什么事不便说吗?”艾文的嘴角勾起得意的坏笑,在他年轻的时候,确实会让他的长相变得更迷人,可如今出现在像烂苹果一样的脸上,只让他变得更加令人作呕。 “呼”菲泽塔看到范,很高兴地跑过来。 “斯第尔顿小姐。”感谢上帝!救星来了。范抱起菲泽塔,放在膝盖上:“罗宾想明天一早就和你一起出去玩,让我来接你。我们现在就走好吗?今晚住在哈特菲尔德。” 菲泽塔看向艾文,征求他的同意。 “他真的是多塞特侯爵?” 菲泽塔不容置疑地点头。 艾文吓得连忙站起来:“对不起,大人。对我来说,菲泽塔就像我的亲生女儿一样,我实在不敢轻易把宝贝侄女交给一个陌生人,才会对您的身份有所怀疑。” “没什么,我能理解。”原来艾文是怀疑他的侯爵身份,害得范吓得近乎虚脱。 “像您这么生活朴素的贵族真的不多见。如果贵族中多一些像您这样的人,我们这些老百姓的生活就可以好过很多了,您真是所有贵族的楷模。”艾文已经忘了追究范心虚的真正原因。要让菲泽塔嫁给罗宾?格雷勋爵,然后自己飞黄腾达,一定要和多塞特侯爵搞好关系。艾文庆幸自己的反应够快,又能体现出自己关心菲泽塔,又能趁机巴结侯爵。 范穿着朴素是不想吓着平民,骑老马是舍不得与“杰兰特”分开,不带仆人是因为真的没钱。如果贝蒂和艾文能知道多塞特侯爵家的实际情况,恐怕就不会满脑子都是借着金龟婿一步登天的白日梦了。 “现在我能带她走了吗?” “哦,当然。”艾文蹲下身,帮菲泽塔脱下围裙,拉平她的衣服上的褶皱,“去玩吧,菲兹,不用担心家里的事,回头我会告诉马修叔叔。你不在的时候,贝蒂姑姑和你的表姐们会替你照顾好阿什利表哥,你不用担心。”菲泽塔在罗宾?格雷勋爵的心中原来重要到能让他的侯爵哥哥亲自来接,艾文觉得自己离飞黄腾达的梦想越来越近了。 “那么我们告辞了,奥尼昂斯先生。” 等贝蒂领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格洛丽亚下来,楼下只坐着艾文一个人。 贝蒂惊得到处找人:“多塞特侯爵呢?” “走了。”艾文给她的回答只有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什么?走了!你居然让他走了!”贝蒂大吼大叫。 “妈妈,我早就说过不要戴这个愚蠢的蝴蝶结!”格洛丽亚一把抓下头饰扔在地上,“磨磨蹭蹭地浪费时间,现在人都走了,我打扮给谁看?爸爸,你为什么不留住他?” “他又不是来找你的。”艾文捡起蝴蝶结给女儿,“干什么扔在地上?挺好看的蝴蝶结。” “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个蝴蝶结了。”格洛丽亚哭起来,“我原本可以做侯爵夫人的,都是你,爸爸,都是你” “我可怜的小宝贝。”贝蒂搂过格洛丽亚,“别担心,他以后一定还会来的,我们有的是机会。” 格洛丽亚一把拽过艾文递给她的蝴蝶结,气冲冲地上楼,把楼梯跺得“咚咚”直响。 “格洛丽亚,把楼梯踩坏了,我们可没钱修!”艾文警告女儿。 “要是你不放他走,他娶了我,我们早就不用住这种破房子了!”楼上传来格洛丽亚的怒吼。 “格洛丽亚” 贝蒂还想说,就被一声惊天动地的关门声打断。天花板漏下几丝碎屑,把住在地板与天花板夹层里的老鼠吓得到处乱窜。 第212章 知更鸟之死(4) 大街上熙熙攘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人的感觉很好,而且“杰兰特”走得很慢,街边的景色可以尽收眼底。菲泽塔看见常去的面包店,指给范看,想不到他立即买了一个苹果馅饼给她。菲泽塔很少吃到这么奢侈的零食,自己大饱口福之余,也不忘抽空朝范的嘴里也塞上几口。 两个人沿泰晤士河逆着水流走。因为带着个孩子,范不敢走得太快,走了一个下午,才到达斯泰恩斯镇。 骑马骑久了也会累。范一手牵马,一手拉着菲泽塔沿着河边走,故意把步子放得很慢,好让她能跟上:“累吗?” 菲泽塔摇头。在英国的夏季,要到晚上十点,天才会完全变黑,但是空气已经开始凉下来。科尔尼河从北岸汇入泰晤士河,阳光依然耀眼,给波光粼粼的河面撒上一层碎金,风带着青草与泥土的芳香,吹在身上很舒服。沿岸都是大贵族家的别墅,非常豪华漂亮,但奇怪的是好像和以前坐马车去哈特菲尔德的路上看到的景色不太一样。 “我们不是去哈特菲尔德。” “呼?”菲泽塔抬起头,看见范皱着眉。 “是有任务。” 是师父的命令。 “不,是罗宾请你帮忙。想让你帮他杀一个人。我们是去牛津。”范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啊”菲泽塔发出痛苦的叫声。 “对不起,我也不想让你去杀人。” 菲泽塔妄图扳开范的手指,怎么都扳不动。 “我不会放你走。”范很喜欢小孩,要他对一个孩子残忍,比要他的命还痛苦。他也不想让菲泽塔的双手沾满鲜血。可如果他不她,爱德华可能就没命了。是他自私,一味偏袒自己的外甥,就不顾菲泽塔的感受。她也仅仅是个六岁的孩子。 菲泽塔用小拳头打范的前臂,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不会让你逃回去的。”范干脆抱起菲泽塔。 菲泽塔被他抱起来以后,反而不挣扎了,把通红的小手放到他面前。 范愣了一下:“你前面打我,是因为我弄疼你了?” 菲泽塔点头。不是为这个,难道还是为要她去杀人?死在菲泽塔手里的通缉犯已经有两位数,看在苹果馅饼的面子上,帮他杀一个人,根本不在话下。当然,如果范事先把她的手扯断,任务的难度会大很多。最棒的是能出来玩整整一个星期,菲泽塔很开心。 “对不起。”范把菲泽塔的手凑到唇边吹,轻轻揉红肿的地方,“还痛吗?” 走不动了,抱我!菲泽塔双手叉腰理直气壮。 可爱的孩子,生气都那么可爱,范拒绝不了。 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爸爸一样。泰晤士河上的游船来来往往,耳畔的水流声源源不断,就是空气中少了些海风的腥咸。菲泽塔趴在范宽厚的肩膀上,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在海船上的日子。 如果是一个人赶路,范肯定巴不得日夜兼程,但是还带着菲泽塔,范不敢走夜路,天还没黑,就找旅店准备休息。 “斯第尔顿小姐,今天我们就住在这里好吗?” 菲泽塔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甜美的小呼噜让范感到一种受信任的温暖。 “斯第尔顿小姐。”范轻轻拍醒菲泽塔,“醒醒,吃了晚饭再睡。” 菲泽塔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咂了咂嘴,扶着范的肩膀,在他的前臂上坐直身子,揉了半天眼睛,才看清面前是一座旅馆。看她天真可爱的表情和动作,范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是去搞暗杀。 “呼?”这幢房子就是传说中的“牛津”?菲泽塔一直以为“牛津”是一条河a。 “不,我们还得走几天。今晚先在这里过夜。” 旅店。 “对。” 想不到菲泽塔立刻摇头,态度还十分坚决。 妈妈说绝对不可以进这种地方。出于对宗教迫害的恐惧,以前每次“朗斯洛特号”靠岸,都是尼古拉斯和众船员上岸去寻欢作乐,留下皇甫烺都带着菲泽塔待在船上,直到再次出航。有一次偶然间到了一个鱼龙混杂、大家都对异教徒见怪不怪的港口,皇甫烺带菲泽塔到岸上透透气。惹眼的东方美人带着个混血孩子,两个人没逛多久,就被港口的流氓盯上。菲泽塔不明就里,跟着妈妈东躲西藏,还以为在玩躲猫猫。皇甫烺提心吊胆,好在很快就在街上找到一个“朗斯洛特号”的船员。本以为终于安全了,想不到大大咧咧的船员直接把她们带进妓院找船长。一个良家妇女竟然涉足那种地方,皇甫烺羞愤难当,虽然最后是自杀未遂,可把菲泽塔和尼古拉斯都吓得不轻。后来菲泽塔问过妈妈那是什么地方,妈妈说是妖怪的洞穴,里面都是披人皮的魔鬼。 难道带着菲泽塔露宿街头?范觉得不太现实。 在小孩眼中,妈妈都是万能的,能让妈妈害怕的东西一定是极可怕的东西。菲泽塔觉得露宿街头肯定比住在连妈妈都害怕的地方安全。 “我们就进去看一下。如果有危险,我会保护你。” 如果你都保护不了呢。 “我们马上走。” 妈妈说很可怕的地方爸爸却经常去。范的身高和身材很像爸爸,也挺让人有安全感的。菲泽塔考虑了半天,终于点头。 一推开门,菲泽塔就像只树袋熊一样抱在范身上,闭着眼睛,动都不敢动。周围都是人的说话声,好像和集市没什么大区别。菲泽塔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确定不会有危险,才敢睁开另一只。还好,周围都是人,其中有不少还长得比她杀的通缉犯慈眉善目得多。 “跟我来。”老板娘收好钱,拿起灯晃着肥从柜台后面走出来,钻进狭窄的楼梯。 房子很低,爬楼梯时范一直弯着腰,生怕撞到二楼的地板,到二楼以后刚站直,菲泽塔的头顶就撞上房梁。 “斯第尔顿小姐!”范连忙放下菲泽塔。 菲泽塔双手抱头,眼泪在眼眶里转,看来撞得不轻。 “你们是从伦敦来的?城里人真奇怪。”老板娘笑得前仰后合,“她是你的女儿还是妹妹?你居然叫她‘小姐’。” 范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把晚饭端上来吧,再准备点洗澡水。” 老板娘走远以后,范还能隔着楼板听到她像男人一样爽朗的笑声。 注释:a.“津”意为渡口,泰晤士河和柴威尔河在此会合,当时河水不深,用牛拉车即可涉水而过,牛津由此得名。 第213章 知更鸟之死(5) 第一天晚上过得还不错,范感觉像又回到了和爱德华在一起的日子。当时如果没有追兵,或许就像现在一样,不过是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出来玩,还挺惬意。范在浴桶里想心事,冷不防被菲泽塔泼了一脸水。 小孩才不懂拘礼。菲泽塔在旁边拍手,刚想跑,范站起身,伸手一揽,就把她一起抓进浴桶。水花溅在干燥的木地板上,形成一颗颗滚圆的水珠,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凝聚成水滴上金黄色的耀眼光芒,晶莹剔透如同水晶。 菲泽塔把湿衣服乱七八糟地扔出浴桶,范发现她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别致的挂件:“这是什么?” 菲泽塔很紧张地一把抓回来,不给他看。 秘密。菲泽塔知道多塞特侯爵是个好人,但她不知道他在知道了她有异教徒血统以后,会不会还是这么好。 “哦。”毕竟不是自己家的孩子,范尊重她的隐私权。 菲泽塔似乎松了口气,坐到范的肚子上玩起水来,范却发现她的背上的伤疤居然一点也不比自己少:“你背上怎么回事?” 菲泽塔努力地扭过头,还是看不到自己的背。上面有毛毛虫吗。 “你背上的伤疤”鞭伤、刀伤、箭伤小小的脊背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兵。 你身上不是也有吗?菲泽塔指着范胸前的伤痕,不明白一个人身上有几十道伤疤,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鞭伤是姑姑打的,拳头打出来的瘀青和红肿是表姐和邻居家小孩的杰作,武器留下的伤痕有的是师傅训练她的时候留下的,有的是做赏金猎人的“纪念” “索菲居然这么对你”范心疼地抱过菲泽塔,让她趴在自己身上,“这恶毒的女人” 菲泽塔对着范的肩膀一口咬下去。不许说师父的坏话!要不是师父,菲泽塔已经被债主卖了,更不可能做赏金猎人还债。对菲泽塔而言,师父是她一辈子的恩人。 范一点反应都没有。 菲泽塔松开嘴,悄悄抬起头,生怕他会一气之下,把自己一个人扔在陌生的地方,可他看她的眼神中只有心疼。 “你叔叔知道吗?” 叔叔不会和她一起洗澡,不会照顾她,除了钻研学业以外,他什么都不懂。妈妈死后,就再也没有人把菲泽塔当小孩了,菲泽塔除了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天生智障的表哥和书呆子叔叔。这次外出旅行,离开伦敦一个星期,恐怕叔叔要一个星期没饭吃了。 因为走得太匆忙,菲泽塔没带替换衣服。湿衣服没法再穿,洗完澡以后,菲泽塔就理所当然地把范的上衣穿走。衣服下摆几乎到她的膝盖,可以当短裙,双手怎么伸也没法从袖子里伸出来,菲泽塔还是觉得挺合身的,光着一双小脚丫到处乱跑。范把菲泽塔的湿衣服晾在外面,菲泽塔也踮起脚,想看看窗外,湿漉漉的头发把衣服后面洇湿了一片。 “想看什么?”范抱起菲泽塔,让她坐到窗台上,双手拢着她,以免掉下去。 菲泽塔指向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河流。 “那是泰晤士河。” 菲泽塔拉过范的手掌,在上面写字:明天还要沿着它走吗。 “对。明天我们会先到达米兰尼德。那是一大片草地。” 草地上会有小兔子吗。 “应该会有。” 烤着吃味道不错。 “晚饭没吃饱吗?” 只是想起了和爱德华一起被绑架的日子。爱德华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笨蛋,逃回来的路上,两个人全靠菲泽塔钓鱼、捉兔子、爬树采果实,才不至于挨饿。 “你真行。” 平时范总是板着一张扑克脸,菲泽塔第一次看到他笑,满含笑意的璀璨星眸,让夏夜的美景全都黯然失色。 “再往前是温莎城堡和伊顿学院,我们应该能在中午前到那里。” 能进去吗。 “恐怕不行。” 没关系,区区几个门卫挡不住菲泽塔,唯一的问题是她进去以后,肯定找不到出来的路。 “然后是梅登黑德、亨利镇、奇尔特恩丘陵,晚上应该可以到瑞丁了。” 很远吗。 “挺远,明天恐怕从一早就得开始赶路。” 可明天是星期天,还要去做礼拜。 “我们在路上做礼拜吧。” 上帝不会原谅我们的。小姑娘很固执。 “好吧,我们去教堂。”毕竟此行是去暗杀,范一点把握都没有。在需要运气的时候得罪上帝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菲泽塔满意了,也有心思问下面的路程安排。 “瑞丁之后是潘本,然后穿过戈灵峡谷,可以到达沃灵福德镇,然后是多尔切斯特镇和阿宾顿镇。我原本打算我们后天在阿宾顿镇过夜的。” 那里好玩吗。 “都是历史悠久的古镇,有些老房子,别的没什么可看的。” 你都去过。 “是,和罗宾一起去的。”玛丽一世在位五年,范带着爱德华逃亡了五年,伦敦周围方圆五百里遍布他们的足迹。 罗宾真幸福。菲泽塔以前随“朗斯洛特号”到过很多地方,但是皇甫烺一直不下船,菲泽塔也只能随母亲留在船上。坐“海鸥号”回伦敦的时候,也是逆着泰晤士河回来的,但是菲泽塔一直很懂事地留在船舱里照顾叔叔,路上的风景一点都没看到。 “这次可以好好看看了。离开阿宾顿镇没多远,就是纳尼汉姆森林,穿过森林就到牛津了。”范把头埋进菲泽塔的颈窝。 “呼?”菲泽塔回过头,摸了摸范的头发。 “你都不好奇我要你去杀的是什么人吗?” 不能问暗杀对象的身份,这是做刺客的职业道德,而且菲泽塔相信范要她杀的人一定是很坏的人。 “不,是去杀一个无辜的女人,坏的是我。” 菲泽塔捧起范的脸,对着他摇头。 “哪怕我要你去放谣言,你也觉得我好吗?” 什么叫“谣言” “就是很坏的谎话。” 师父说过,有时说谎仅仅是保命的必要措施,未必是坏的。是不是很坏的谎话,要知道内容以后才能评判。 “‘女王和罗伯特?达德利结婚了,还怀了他的孩子。’我是要去败坏她的名声。” 这是很坏的谎话吗?结婚不该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情吗?怀上孩子,就更值得庆祝了。菲泽塔记得邻居家的猫怀了小猫以后,那家的孩子都得意地到处炫耀,而且大人们好像一直在讨论女王不肯结婚、英国没有王位继承人,还称之为“全英格兰的难题”女王结婚了,还怀了孕,应该举国同庆才对。直到十年以后,菲泽塔才明白这句谣言有多恶毒。 “你还是认为我是好人吗?” 菲泽塔抱过范,亲了亲他的脸颊。肯对别人好的人很多,但是肯对菲泽塔好的人太少了,而范是其中一个。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菲泽塔心里自有一把秤。 明天上午会下暴雨,但是晚上的天气很好。 菲泽塔指向天空。从云彩看出来的。 “希望明天下午的好天气便于赶路。” 不,明天还得留在斯泰恩斯镇过夜。河边小镇的风向是固定的,明天晚上又是难得的晴天,是杀人放火的好天气。菲泽塔看了看满是自责的范,没有告诉他,她坚持要去做礼拜的真正目的。 第214章 知更鸟之死(6) 第二天的礼拜浪费了不少时间,范庆幸自己安排的时间够充分,菲泽塔却在礼拜结束后提出要去做忏悔。范能理解她的心情,由她一个人进忏悔室,自己在外面默默向上帝忏悔自己的罪过。 做礼拜的人都走了,菲泽塔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爬上忏悔室的凳子。这里的忏悔室不错,忏悔者和神父是直接面对面的。 “你好,孩子。”神父扶菲泽塔在凳子上坐好。 菲泽塔拉过神父的手掌,在上面写字:我不会说话,可以用这种方式忏悔吗。 “当然可以。”神父却没意识到一个六岁的平民孩子怎么会写字,写的还是拉丁文。 我知道了一个不该知道的秘密,我应该保密的,可我不吐不快。 “是什么事?”东家的鸡在西家下的蛋被拿走了?还是南家的狗在北家被打了?神父只能想到这些“秘密” 女王和罗伯特?达德利结婚了,她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斯泰恩斯镇距离伦敦不远,对女王的男宠,当地人多少都有些耳闻。神父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菲泽塔指向外面的范:我哥哥是女王的侍卫,他在无意中得知的。我们的父母已经被杀,我哑了,现在女王还在追杀我们。 “你怎么会哑的?” 亲眼看到爸爸妈妈被杀以后,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只有这一句是实话。 “我的上帝呀!可怜的孩子。”神父从忏悔室的门缝看出去,就看见一个俊美如同神只的青年在外面,用额头抵着合拢的双手。英国的天气变化多端,暴雨说来就来,天空中霎时间乌云密布,如同到了夜晚。教堂外面满是人们在街上奔逃的叫声和踩起的水声,越发显得教堂里面静得可怕,只能听到雨珠劈劈啪啪地打在玻璃窗上,汇成涓涓细流,如同彩绘玻璃上的耶稣流下眼泪。青年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只有几丝过早出现的白发在昏暗的烛光中闪闪发亮。神父可以想象他回到家里,发现父母已经被杀,刽子手的屠刀还指向他无辜的小妹妹,是如何一个人带着她逃出来,发现妹妹被吓得失声,又是如何绝望,两个人又是如何一路千难万险地到达斯泰恩斯镇。 菲泽塔再次拉过神父的手掌:谢谢您听我说这些,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不会连累您。写完就跳下凳子,出去找范。 “维基。” 菲泽塔愣了一下。 “我记得索菲就是这么叫你的。” 是,而且菲泽塔喜欢他叫她“维基”而不是冷冰冰的“斯第尔顿小姐” “忏悔完了?” “等雨停了,我们就走。” “不,孩子,你们留在这里!”神父从忏悔室里追出来,“这里是教堂,是上帝的家,他们不敢追来。” 他在说什么。 范总板着一张扑克脸,只有对菲泽塔,才会有些笑容,一切落在神父眼中,就成了一个大男孩自己还没有从失去亲人的沉痛中走出来,却还要在小妹妹面前故作轻松:“你的妹妹已经告诉了我一切。没关系,就算是女王派来的刽子手,也不敢在教堂里伤害你们,你们在这儿很安全。” 范越听越糊涂。 菲泽塔拉了拉他的衣服,示意他别解释,等到神父走了以后,才告诉他,她在忏悔室里面对神父说的话。 “你在干什么?” 帮你放“谣言”啊。菲泽塔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你在教堂里对神父说谎!” 天地良心,菲泽塔可是一个字的谎话都没有“说”过。 “你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为了在斯泰恩斯镇再留一个晚上。 “我们不是出来玩的。” 菲泽塔知道。 “我们必须在一个星期以内赶到牛津再回来。” 不然的话呢。 范低下头,轻轻叹出一口气:“我恐怕会有大麻烦。”请假一个星期,女王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比被人跟踪更大的麻烦。 范猛地抬起头,差点扭到脖子:“我们被跟踪了?” 范忘了,和他在一起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是“影子”的得意门生,一个专业刺客。 我有办法甩掉追兵,只是得稍微多花点时间。菲泽塔不知道范如果不能按时回去,会有多大的麻烦,不过以后的几天可以走快些,菲泽塔受得了。 带着爱德华逃亡了五年,范知道该如何利用别人的同情心,接受神父的好意住下。修道院里的食物和住所都极其简陋,两个人也不嫌弃。看到范熟练地照顾小孩,神父对菲泽塔的话更加深信不疑。 夜深人静,菲泽塔还是和昨晚一样,睡着睡着,就贴到范身上,害得范都不敢翻身,生怕压到她。就在范几乎要以为又是一夜无事的时候,菲泽塔突然睁开眼睛,叫范起床。今晚注定不会太平。 追踪者在外面一直等到深夜,都没有看到范和菲泽塔出来,终于按耐不住,进教堂去找人。 云遮住月亮的眼睛,礼拜堂里面只剩几支蜡烛,照亮巴掌大的一团,反而使别处更加伸手不见五指。看到追踪者都进去以后,大门悄无声息地关上,蜡烛一支一支熄灭,正如他们生还的希望越来越渺小。 黑暗笼罩整个礼拜堂,只剩耶稣像前的两根忽明忽暗的蜡烛在风中摇摆,向前伸出双手的耶稣?基督慈祥的笑容在摇摆不定的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准备接受即将离开肉体的灵魂。 黑暗中突然传出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和惨叫声。 “谁?”剩下的人都紧张起来。 没有回答,没有脚步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几个男人沉重的呼吸声,静得让人以为礼拜堂里面除了上帝以外,只有自己,直到第二声惨叫响起。 “神啊,我们只是听命行事,没有想对多塞特侯爵不利”说话的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杀了。 “我的妈呀”有人想往教堂外跑,跑了没几步,惨叫声和肉体倒地的声音再次响起。 似乎越是反抗,就死得越快,幸存者都不敢轻举妄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逃过这场悄无声息的杀戮。 五个,六个,七个礼拜堂里彻底静了下来,火石摩擦出的火花在一片黑暗中有些刺眼,一簇火光亮起。蜡烛纯白无瑕,鲜红的血从蜡烛底部流出来,染红烛台和拿蜡烛的小手。菲泽塔一一检查地上的尸体,昏暗的光线照亮小女孩稚嫩的小脸,带着把杀人当成家常便饭的冷漠表情。 走近一个追踪者,菲泽塔突然停下脚步,而“尸体”在看见对方只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冷不防跳起来,扑向菲泽塔。范惊呆了,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菲泽塔手里的蜡烛被她吹灭。跟踪者失去视力的一瞬间稍微愣了愣,黑暗中再次传出利器刺进肉体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蜡烛重新点燃,烛台下面的血又鲜艳了几分。 追踪者都解决了,菲泽塔很平静地出来,要范帮忙把礼拜堂的大门从外面闩上。 我们去马厩。菲泽塔点亮马灯,拉起范的手,也摸得他一手血。风吹动灯里的蜡烛,忽明忽暗的光线照亮稚嫩脸庞上的点点血迹没有一滴是她自己的。 范以为菲泽塔的计划是解决掉这批追踪者,然后两个人在下一批人追上来以前连夜走得远远的,在马厩的水槽里洗掉手上的血,解开拴住“杰兰特”的缰绳,却看见菲泽塔拿掉灯罩,把里面的蜡烛扔在草料堆上。草立刻烧起来。 “杰兰特”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踢断马厩的围栏跳出去,在外面也不敢走远,等着范出来。神父的小毛驴也吓得拼命挣扎,但怎么也挣不断缰绳。范想去救驴子,被菲泽塔一把拉住。去救神父要紧。 风向不错,马厩是上风口。老教堂太旧了,木头结构早已被蛀虫蚀空,一旦烧起来,根本没法挽回,可以把礼拜堂里的尸体连同整座教堂一起烧掉。小毛驴还在拼命挣扎,菲泽塔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活活烧死。她担心的是范和神父的安全。 神父的卧室离马厩最远,上午的暴雨淋湿了整幢房子,火势蔓延还不算太快,但是滚滚浓烟很呛人。神父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闻到焦味,还没清醒,就被范拦腰抱起。 “孩子,出什么事了?”神父吓了一跳。 “着火了。”范依然是一张平静的扑克脸,扛着神父逃出去。 “上帝啊!”神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你妹妹呢?” “她没事。”她如果有事,教堂就不会着火了。 神父在范的帮助下,总算平安无事地逃出来,就看见菲泽塔靠在“杰兰特”身上。血染红小姑娘的衣服,她神情淡漠地看着老教堂烧成一支巨大的火把,小脸被火焰的高温灼得通红,汗水混着被烟熏出来的焦痕,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道黑印子。 “上帝呀,您居然让一个被魔鬼附身的荡妇做英格兰的女王。”神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待了几十年的老教堂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欲哭无泪。 都是我们的错。菲泽塔拉过神父的手。 “不,这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神父用袖子擦掉菲泽塔脸上的烟灰,“你们有地方去吗?” 我们在牛津有亲戚,正要去投靠他们。您也走吧,不然他们也会盯上您。 “我要和你们一起走。”神父很激动。 菲泽塔却摇头:别和我们同一个方向,追兵肯定是追我们,您别和我们一起走,会比较安全。 “多善良的孩子,你才是上帝派来考验我的天使。”神父感动得老泪纵横,“你说得对,我可能只会拖累你们。孩子,上帝与你们同在,与一切真善美同在,他会保佑你们,你们一定会平安无事。我会找个适当的机会,把一切公之于众,上帝站在我们这边。” 夜深人静的时候教堂起火,当小镇的居民发现时,整座教堂已经成为一片火海,万幸的是上午的大雨把教堂周围的石板路都淋湿了,火势没有蔓延。神父看着范带走菲泽塔,两个人影消失在黑夜里,也独自踏上自己的旅途。 等到走远以后,范往后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追上来,一把拽过菲泽塔:“你居然放火烧教堂。” 那是天主教的教堂,菲泽塔在里面看到了耶稣的塑像。既然是偶像崇拜者的教堂,为什么不能烧?再说放谣言和甩掉追踪者都做到了,菲泽塔认为自己做得还不错。 “你不怕遭天谴下地狱吗” 已经活在地狱里的人,不会关心死后是不是换个地狱继续待。菲泽塔和爱德华一样,已经被残酷的命运折磨成披人皮的恶魔,毫无人性可言。 “你还真便宜,一个苹果馅饼,就肯帮我杀那么多人。” 你不高兴吗?菲泽塔抚上范紧蹙的眉头,他却嫌恶地赶开她的小手。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菲泽塔的眼中溢出。她没有恶意,她只想让他高兴,可为什么一切如他所愿,范反而不开心呢。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我做那么多事?就为那个该死的苹果馅饼?” 因为你肯对我好,我也想对你好。大人世界肮脏的权钱交易在孩子的世界中,就是这么简单的感情回报。肯对菲泽塔好的人太少了,她很珍惜每一个愿意善待自己的人,可为什么她为范所做的一切反而会激怒他?菲泽塔不明白。 他在做什么?菲泽塔不是少年老成的爱德华,她的心智还没有到能理解大人世界的程度。爱德华是法官,范是刽子手,菲泽塔不过是他手里的屠刀。法官滥杀无辜,刽子手心存愧疚,却把过错归咎到屠刀上。她懂什么?她不过是听从大人的命令而已。她有什么错。 生气了吗?我做错了什么?告诉我,我一定改。菲泽塔只恨自己说不出话。 “不,没事。”范抱起菲泽塔,放在“杰兰特”背上,“继续走吧,我们的时间很紧。” 菲泽塔不敢再撒娇要范抱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杰兰特”背上,就算呵欠连天,也不敢睡,生怕一睡着,范就会把她一个人扔在陌生的地方。看她在马背上摇摇欲坠,范终究不忍心,抱着她走。 “呼?” “没事,是我错怪你了。” 菲泽塔很高兴地搂住范的脖子。没生气就好,菲泽塔终于可以放心了。 第215章 知更鸟之死(7) 穿过戈灵峡谷,经过纳尼汉姆森林,菲泽塔一路上都很兴奋。范不止一次被她的纯真感染,以为自己仅仅是带菲泽塔出来玩的,直到二人到达风景秀丽的牛津。 艾米?罗布萨特住在牛津郡康姆诺广场一幢两层楼的小木屋里,房子不大,但给人的感觉很温馨。看到这幢房子的时候,一般的路人可能会想象里面发生着童话里的温馨故事,范在考虑菲泽塔一个人进去以后,能不能自己找到出来的路,而菲泽塔又在考虑如何放火了。 “别放火!”周围的房子挨得很近,范生怕殃及无辜,“让她死得像被杀的就行,别做其他的事。我在外面等你。” 菲泽塔乖巧地点点头,像一阵微风飘进窗子,在二楼的主卧室找到艾米?罗布萨特。 不得不说暗杀者的运气相当不错。这天碰巧镇上有集市,大多数仆人都请假去赶集了,只留了几个人照顾重病缠身的女主人。和熙熙攘攘的康姆诺广场相比,房子里面安静得吓人。虽然已经将近正午,艾米?罗布萨特还在睡,阳光透过纱窗帘,在她的脸上形成一个个光斑,用光与影组成的面纱掩盖她的病容。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快的药味。女仆一离开,艾米?罗布萨特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大白天的如果穿着血衣走在大街上,肯定行不通,必须用不流血的方法杀人。菲泽塔看了看气息微弱、毫无反抗能力的艾米?罗布萨特,悄悄拿过旁边的枕头,冷不防捂在她的脸上。 艾米?罗布萨特虽然身体孱弱,发觉呼吸不畅,求生的本能却让她爆发出极大的力量,更何况对手仅仅是个六岁的小孩。艾米?罗布萨特很快就挣脱。菲泽塔不但没能杀死她,反而把她弄醒了。 看到房间里不过是多了个陌生的孩子,艾米?罗布萨特放下心来,披上衣服坐起身:“小姑娘,你是隔壁邻居家的孩子吗?” 菲泽塔步步后退。 “别怕,过来。”艾米?罗布萨特以为是自己吓着她了,连忙拢了拢头发,穿好晨衣下床,“我也多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天使,可我的身体状况使我没法怀孕,我的丈夫又嫌弃我。” 暗杀一旦失败,一定要尽快撤离,菲泽塔退到门边,却发现门锁卡住了。 “别急着走啊。你能来看我,我真高兴。”艾米?罗布萨特跌跌撞撞地向菲泽塔走来。 菲泽塔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打开门,立刻向楼梯逃去。 “小姑娘,别走啊。”艾米?罗布萨特也追出去,到楼梯口,却不见人影,“小姑娘?” 一只小手冷不防从背后推了她一把,艾米?罗布萨特摔下楼梯,扭断了脖子。菲泽塔从楼梯扶手滑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经断气了。 女仆听到艾米?罗布萨特的叫声:“太太?” 菲泽塔以最快的速度撤退,女仆只看到艾米?罗布萨特的尸体,恐惧的尖叫声立刻响彻整间屋子。 范找到菲泽塔的时候,她正蜷在一棵树下,被雨淋得像只落汤鸡,分明冷得瑟瑟发抖,却浑然不觉。 “怎么了?”范抱起菲泽塔,把她裹在衣服里,无法想象是什么能让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委屈得像个孩子尽管从年龄上而言,她确实是个孩子。 她是个很坏的人吧?她一定是个无恶不作十恶不赦的人,对吗?因为她是范要杀的人。菲泽塔不愿意相信自己是滥杀无辜,更不愿意相信范是个坏人。 范抱起菲泽塔,吻去她的泪水:“走吧,我们回家去,我们再也不来了。” 1560年9月8日,罗伯特?达德利的妻子艾米?罗布萨特被发现死在自己家楼梯下面a。没过多久,从布伦特福德一个姓道尔的老太婆口中传出女王怀了罗伯特?达德利的孩子的谣言,而艾米?罗布萨特的死无疑使谣言变成了证据确凿的事实。 龙颜震怒! 范请假一个星期,跟踪他的人被全灭,女王用脚趾头猜,也猜得出肯定是他干的。没有证据并不影响女王随便找个借口,关他一个月禁闭。这次的事件也终于让女王意识到把戈贡佐拉留在哈特菲尔德并不明智,于是把她调到身边做贴身侍女。 晚霞把格林威治宫的回廊染成一片金黄色,廊柱在地上投下一个个黑影。戈贡佐拉穿着女官的衣服,在走廊上快步疾走,照在她脸上的光线忽明忽暗,显得她的脸色阴晴不定。 旁边冷不防伸出一条胳膊,把她揽进怀里:“宝贝儿,这下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了。你的滋味可真是让人难忘。” 艾德里克?斯托克斯下流地贴在戈贡佐拉身上,戈贡佐拉只觉得一阵恶心,可不能发作:“斯托克斯先生,请你放开我,大家都看着哪。” “让他们看。我就是要他们知道你是我的。”旁边经过的达官贵人见惯了贵族调戏侍女,对他们看都不看。艾德里克?斯托克斯看到范走过来,故意大大方方站在他面前,一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 范看到他们的样子,愣了一愣,扑克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最后还是决定对他们视而不见。 和艾德里克?斯托克斯一起来的凯瑟琳?格雷见状,故意拉住范:“堂兄,怎么了?你的未婚妻成了别人的,你都不介意?还是说你根本满足不了她?可怜哪,一个荡妇竟然和一个无能订了婚。” 范对她的侮辱和嘲笑充耳不闻,板着一张扑克脸从他们身边经过。 他就那么不把她当一回事吗?戈贡佐拉扳过艾德里克?斯托克斯的头,恶狠狠吻上他的嘴唇:“明天下午我有空,城外的小磨坊见。”然后很礼貌地和凯瑟琳?格雷打了个招呼,低头匆匆离去。凯瑟琳?格雷因为看到范受辱而心情大好,艾德里克?斯托克斯满脑子只剩戈贡佐拉的销魂滋味,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戈贡佐拉离开时,嘴角挂着残忍的笑靥。如今有赫特福德伯爵看住凯瑟琳?格雷,艾德里克?斯托克斯已经没用了。 第二天,艾德里克?斯托克斯很早就赶去约定的地方。戈贡佐拉说的磨坊其实最近才废弃,已经没人去了,空气中满是面粉,一进去,就像走进薄雾里一样。艾德里克?斯托克斯找了个地方藏起来等戈贡佐拉,打算吓她一跳。 地上铺了薄薄一层面粉,戈贡佐拉看到磨坊里没人的时候,确实有些惊讶,但看到地上只有进去的鞋印,没有出来的,立刻看穿艾德里克?斯托克斯的小把戏,故意装作不知道:“艾德里克,亲爱的,你还没有来吗?”装模作样喊了几声以后,便假装到外面去找。 艾德里克?斯托克斯有些好笑地继续躲着,打算等她走近以后,再吓唬她,可等了半天都听不到脚步声,只听到门被拴上,这才跳出来:“索菲,你干什么?”放眼四顾,磨坊里除了门以外,只有屋顶上还有个天窗,可是上去的楼梯已经断了。磨坊里面极静,艾德里克隐约听到诡异的“嘶嘶”声,转过身,发现砖缝里有一根炸药的引线:“不” 一声巨响,整个磨坊成了飞溅的碎砖烂瓦。戈贡佐拉躲在磨坊外残留的围墙后面,双手抱着膝盖蜷成一团。“万福玛利亚”已经灰飞烟灭,她再也不用做“高价婊子”了,从此以后,她绝不会再允许任何男人碰她,除了如果能和马修欢爱一次,她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注释:a.艾米?罗布萨特真正的死因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当然绝对不是作者虚构出来的菲泽塔杀死的。 第216章 知更鸟之死(8) 到了硕果累累的秋季,凯瑟琳?格雷和赫特福德伯爵的爱情也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两人开始筹划秘密结婚。 女王每年的秋季都要去极品宫狩猎,出游的时候,王宫里没人,正好可以溜出去。在计划举行婚礼的当天,凯瑟琳?格雷和她未来的小姑子简?西摩一同告病,于是她俩被准许不必在那天的游猎中伴驾。长年的刺客生涯把戈贡佐拉培养成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凯瑟琳?格雷和简?西摩走后,戈贡佐拉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退下,尾随她们回宫,女王都没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侍女。不出所料,女王一行刚走远,凯瑟琳?格雷和简?西摩便乔装改扮,溜出王宫。 天气已经凉下来,石子小路上铺着金红色的落叶组成的地毯,风一吹,就一片沙沙声,掩盖两个姑娘匆忙的脚步。夹道的梧桐用落叶代替彩带欢迎新娘和伴娘,撒了两个姑娘一头一身。高度紧张的情绪反而让新娘更加兴奋,凯瑟琳?格雷和简?西摩一路嬉笑着赶到泰晤士河畔赫特福德伯爵的住所,赫特福德伯爵和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临时请来的牧师已经在等他们。 “爱德华!”凯瑟琳?格雷一看到赫特福德伯爵,就迫不及待地扑进他的怀里。 “我最爱的凯瑟琳。”赫特福德伯爵吻了吻她的嘴唇,“对不起,我没法给你一个终身难忘的婚礼,不过” 凯瑟琳?格雷把手指放在赫特福德伯爵的嘴唇上,阻止他说下去:“我的婚礼够终生难忘了。” 牧师看了看两人:“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赫特福德伯爵朝牧师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主所爱的弟兄姊妹,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朋友”说到这里,牧师发现参加婚礼的只有简?西摩,说“各位来宾”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不过既然大家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于是继续说下去,“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是在上帝及众位见证人面前,见证新郎爱德华?西摩?赫特福德伯爵和新娘凯瑟琳?格雷小姐在上帝面前进入神圣的婚约中。这个婚约是我们的主耶稣?基督所赐福、上帝的诫命所管理的婚约。因此,这个婚约是不能草率、轻易举行的,反倒是以神圣、谨慎及敬畏上帝的心进行的” 牧师还不知道他说“各位来宾”其实并没有说错,来宾除了简?西摩以外,还有躲在暗处的戈贡佐拉,看着新郎和新娘在牧师面前宣誓,犯下他们一生中最严重的错误。 婚礼冗长而枯燥,戈贡佐拉一直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将看到的一切禀报给女王。“万福玛利亚”已经毁了,可只要她还是范的未婚妻,就没有自由可言。做了那么多年刺客,戈贡佐拉不像一般愚民那样容易受政治家蒙蔽。女王不过给了她一个虚空的承诺,她要的是菲泽塔,只要菲泽塔出师,戈贡佐拉就没用了,到时候没有人会管她的死活。“万福玛利亚”没了,自由的代价是变得身无分文,但是从捡起屠刀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如今戈贡佐拉深深卷入宫廷斗争之中,会害死身边所有的人。戈贡佐拉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爱德华说得对,她的爱只会害死马修。嫁给范,度过无趣却平静的一生,对一个刺客而言,已经算得上是善终了。为了以后的日子不太难熬,她最好别得罪爱德华。 婚礼结束以后,高度紧张的凯瑟琳?格雷和简?西摩就匆匆溜回王宫,赫特福德伯爵打点完剩下的事情以后,就让人送走牧师,连他的名字都忘了问。 天色渐暮,伦敦西区贫民窟附近的下等酒馆和往常一样乌烟瘴气,挤满了流氓、小偷、各色人等。穿斗篷的高个子男人引起了一个的注意,头发乱糟糟的荡笑着走到他面前:“伙计,给我买杯猫尿怎么样?” 高个子男人看了看她,扔给她几个铜子,抓起她扛在肩上,进了酒馆的小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暗黄霉变的墙纸和龟裂的地板连同廉价的家具一起藏在阴影中,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轮廓。窗开着,月亮洒下一地清辉,照亮床沿上坐着的小女孩。女孩仰着头,让微凉的秋风吹动她的头发,双腿不安分地在半空中晃悠,似乎在等人。 “维基。”高个子男人放开,拿掉斗篷的帽子。 女孩回过头,看到高个子男人,立刻跳下床,扑进他的怀里。高个子男人抱她起来,钢蓝色的眼睛中满是温暖的笑意:“维基,想我了吗?” 戈贡佐拉第一次发现原来范的扑克脸也会笑。 从牛津回来以后,他没有受到为难吗?菲泽塔听说他被关禁闭,一直很担心,可戈贡佐拉不肯带她去看他。 “没事。”范抱着菲泽塔坐下,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罗宾好吗?”戈贡佐拉离开哈特菲尔德以后,范只能靠菲泽塔来和爱德华保持联系。 菲泽塔向戈贡佐拉招招手,示意她也坐到旁边。罗宾想知道凯瑟琳?格雷和赫特福德伯爵怎么样了。 “已经结婚了。”戈贡佐拉在旁边坐下,“罗宾有什么吩咐?” 为了保证索菲小姐的安全,什么都不要做,假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静待时机来临。菲泽塔还不明白他们是在搞政治阴谋,以为爱德华通过她向戈贡佐拉和范下达命令,是在和大人们做游戏。 爱德华还会为她着想,戈贡佐拉真是感动。 送菲泽塔回家以后,范让戈贡佐拉挽着他,两个人慢慢走回去,真的像一对情侣一样。 “索菲,告诉我实话,你真的什么都没做?” “没有。”戈贡佐拉也实在想不出需要她做什么。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范握住戈贡佐拉的小手。 “范,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凯瑟琳?格雷和简?格雷都是你的异母姐妹,为什么你会那么向着简的孩子,甚至不惜害死凯瑟琳?” 范愣了一愣,无言以对。 “让我猜猜。”戈贡佐拉眯起眼睛,“你爱上她了,爱上了你的亲姐姐,在你还不知道她是你姐姐的时候。” 范像吃了霹雳一样。 “我猜对了?” “她已经死了。”范垂下眼睑,“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以后,你会忠于我吗?” “会。”戈贡佐拉为爱德华付出的一切让范满怀歉疚,而他补偿她的唯一方法,就是做个模范丈夫。 “哪怕我一边吃丈夫的面包,一边和别的男人上床?” “那么是你去做结扎手术,还是我穿贞带?” “什么意思?” 戈贡佐拉凑到范的耳边,一字一顿地向他宣布:“因为我不想让你碰我,哪怕一个小指头。” 第217章 知更鸟之死(9) 可能是上帝保佑,赫特福德伯爵和凯瑟琳?格雷结婚的秘密奇迹般地保持了数月,可能是上帝不想继续保佑了,不用爱德华插手,厄运便接二连三地找上凯瑟琳?格雷先是小姑子简?西摩突然染病身亡,后是女王把赫特福德伯爵派往法国进行外交工作,更糟的是凯瑟琳?格雷发现自己怀孕了,而且她还遗失了证明婚姻合法化的丈夫财产继承契约。焦头烂额的凯瑟琳?格雷病急乱投医,把结婚的事告诉了另一位侍女圣罗夫人,结果被又惧又怒的圣罗夫人赶了出去她深知女王的脾气,凯瑟琳?格雷把结婚的事对她坦白,不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给她带来灾难。凯瑟琳?格雷万般无奈下,只能向女王的宠臣罗伯特?达德利求助。罗伯特?达德利答应尽量为她求情,可惜从宠臣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丝毫没有减少女王的愤怒。凯瑟琳?格雷不但厚颜无耻地公然藐视女王的权威,而且任何王室成员的婚姻都必须经过女王和议会的一致首肯,凯瑟琳?格雷同赫特福德伯爵的结合又顶上一条叛国之罪。凯瑟琳?格雷被关入伦敦塔,赫特福德伯爵也被紧急召回,一起关入伦敦塔,二人分开关押,不得相见。 一个王室调查团就赫特福德伯爵“与凯瑟琳?格雷女士之间不道德的事件”对他进行了一连串的审问。但是在一没证人,二没财产继承契约的不利条件下,赫特福德伯爵实在无法支持自己关于该婚姻合法的大胆言论。凯瑟琳?格雷同样受到了审讯,但是在1561年9月21日,调查团暂时停止了审问,因为那一天,她生下了一个儿子。8个月以后,调查团继续审问,并宣布:“在爱德华?西摩和凯瑟琳?格雷女士之间不存在合法婚姻。”就这样,他们的儿子被贬为私生子。按照女王的意愿,这一家人由于“草率非法的”的罪名,被继续关押在伦敦塔。 从菲泽塔口中得知一切以后,爱德华很后悔没有让戈贡佐拉替凯瑟琳?格雷保管婚姻证明,结果她和赫特福德伯爵的草率婚姻被女王当做偷情处理,关进伦敦塔了事。一天不弄死她,爱德华就一天不能安心。 在爱德华锲而不舍的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撒娇耍赖外加卖乖讨好之下,梅尔莫斯只能答应替他去征询塞西尔的同意,让他去伦敦塔见赫特福德伯爵夫妇一面。塞西尔同意了,只是再三对梅尔莫斯耳提面命,要求他在伦敦塔的时候,决不允许离开爱德华身边半步。 伦敦塔从建立之初,就有无数的人在城堡内丧命,不知是不是幽灵作祟,一走进伦敦塔,爱德华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无法想象会有人在这种地方造王宫,而且他出生以后的头两个月就是在伦敦塔里的王宫中度过。白塔西面的草地上摆着断头台,亨利八世的两位王后安妮?博林和凯瑟琳?霍华德就是在这里香消玉殒。爱德华双手抓着梅尔莫斯,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与幽灵做伴。监狱里面更加阴森恐怖,爱德华越来越庆幸当初范把他带出了伦敦塔。虽然在民间生活穷苦,总好过在伦敦塔里待到死,然后成为徘徊在这里的幽灵中的一员。 经过一间空牢房的时候,梅尔莫斯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梅尔莫斯先生,我们到了吗?”爱德华抬起头。 “罗宾,这里就是你的另一个堂姐简?格雷被处死的地方。”虽然二人是囚犯和看守的关系,梅尔莫斯还是忍不住想让他看看与他的父母有关的地方,“你的父你的简堂姐的丈夫就是在外面的草地上被处死的。” 几缕金灿灿的阳光照进昏暗的地牢,仿佛简?格雷灿烂的金发,美丽的生命永远停留在十六岁的花季。可爱德华只是神情冷漠地看了看,就催梅尔莫斯继续走。 分别见了凯瑟琳?格雷和赫特福德伯爵,爱德华并没有和他们多说话,只是表现得很同情他们,无论如何都要见看守他们的狱卒。 看守的房间和牢房一样阴森,家具极其简陋,梅尔莫斯脱下外套铺在椅子上,然后才让爱德华落座。天使一样漂亮的小男孩出现在地狱一样的牢房里,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天堂一样的光芒中,看守进来时只觉得眼前一亮,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你就是看守凯瑟琳姐姐的人吗?”爱德华看了看他。看守长得膀粗腰圆,一脸凶相,但是眼神很柔和,应该是个心软的人。 “是的,阁下。听候您的差遣。”看守毕恭毕敬。 “你能让凯瑟琳姐姐和姐夫关在一起吗?他们这样实在太可怜了。” “这”女王可是明令禁止他们见面。 “求你了。”爱德华跳下椅子,还差点崴了脚,一落地就扑到看守面前,几乎要落下泪来,“不能想想办法吗?” “阁下,您这样我也很为难。”他居然让他落泪了,他居然让天使一样纯洁善良的小男孩落泪了,看守觉得自己简直是十恶不赦。 爱德华不假思索地把手里的小宪兵娃娃塞进看守手里:“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娃娃,不过如果你能让凯瑟琳姐姐和姐夫在一起,我可以给你。哪怕哪怕只是让他们偶尔见见面也好。” “这”看守为难地看向梅尔莫斯。 “罗宾少爷,你这样可不太好。”梅尔莫斯朝看守手里塞了些钱,把罗宾的娃娃拿回来还给他,“这位先生更喜欢金币,对吗?” “哦,是,是的。”看守如蒙大赦。 爱德华拿回娃娃的时候,也小小地松了口气,示意看守弯下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谢谢你,先生。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爱德华向来很懂得如何利用一切有利条件达到自己的目的,上天赐予他的相貌就是他最常用的武器。小男孩的一个吻让看守觉得比受到上帝亲口祝福还神圣,更不用说梅尔莫斯还给了他不少的钱。于是好心的看守忠心耿耿地履行小爵爷的嘱托,经常安排赫特福德伯爵夫妇见面,结果没过多久,凯瑟琳?格雷又怀上了一个孩子,夫妇俩彻底失去了被赦免的希望。 可惜爱德华还没有满意。 爱德华第二次见到凯瑟琳?格雷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甜蜜的负担让她行动不便,可摇篮里还有一个婴儿要她照顾。年轻的母亲有些憔悴,脸上却洋溢着囹圄生涯都无法影响的幸福。 鉴于爱德华上一次表现良好,梅尔莫斯特别允许他和凯瑟琳?格雷单独待一会儿。爱德华一开始只是乖乖地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凯瑟琳?格雷聊些小孩的傻话。梅尔莫斯确定不会出事以后,才悄悄走开。 摇篮里的婴儿大哭起来,凯瑟琳?格雷挺着肚子,行动不便,爱德华很懂事地抢先一步帮她去哄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爱德华。和他的父亲同名。” “也和我同名。” 凯瑟琳?格雷吓了一跳:“你知道你的身世?” 爱德华点头:“我真正的名字是爱德华?达德利。你不是我的远房堂姐,而是我的姨妈。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是范告诉你的?” 爱德华双手抱着婴儿,抿了抿嘴唇,微微垂下眼睑:“对不起,那些伤害你的事都是范让我做的,他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的安全。” 在赫特福德伯爵的长期潜移默化下,凯瑟琳?格雷总算开始懂点事,明白范的难处:“没什么,亲爱的,你一直都是我们的小宝贝。” “他真可怜,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监狱。”爱德华爬上小凳子,让婴儿看监狱外面,“好看吗?外面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比里面有趣多了。” 婴儿可能是因为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不哭了,依依呀呀地对爱德华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成为英格兰的国王,把你妈妈救出去。”爱德华回过头,“凯瑟琳姨妈,你说呢?你和表弟都会支持我登上王位的,对吗?就像外婆活着的时候一样。” “当然,宝贝。”凯瑟琳?格雷看他们表兄弟在一起其乐融融,只觉得无比的幸福。 “希望你的儿子不会因此恨你。”爱德华打开窗,把婴儿从窗口扔下去。 “不”凯瑟琳?格雷扑到窗口时,只来得及看到没满周岁的儿子摔成一摊烂泥。 爱德华从凳子上跳下来:“对不起,姨妈,知道我的身份的人越少越好,女王又不肯处死你和姨夫,我只能用这个办法了。”小男孩开心的笑脸犹如绽放在天堂的奇葩。“别忘了,是你自己答应要帮我登上王位,害死他的是你。” “你这个魔鬼!”凯瑟琳?格雷因为怀孕,动作变得缓慢笨拙,可爱德华根本不躲,用尽力气喊了一声“救命”便任由凯瑟琳?格雷的双手掐上他纤细的脖子。 梅尔莫斯和狱卒赶来的时候,只看见凯瑟琳?格雷因为愤怒而双眼血红,爱德华被她掐得两眼翻白,连忙硬拉开二人。 “他是个魔鬼,快杀了他,他是魔鬼”凯瑟琳?格雷被狱卒架住,还不停地乱踢乱咬,原本整齐的头发被她甩得乱七八糟,使她整个人都变得狰狞恐怖,“他杀了我的孩子,他杀了我的孩子。杀了他,烧死他,他是魔鬼” 爱德华缩在梅尔莫斯身边瑟瑟发抖。 “罗宾少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她觉得孩子的哭声很吵,救把她自己的儿子扔下去了。我想去阻止她,可她还想掐死我。”爱德华抓着梅尔莫斯的裤腿,靠在上面哭,“都怪我,都怪我动作太慢。可怜的小宝宝” 凯瑟琳?格雷还在一旁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身强力壮的狱卒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抓得住她。梅尔莫斯安慰了爱德华几句,就赶紧带他走。 爱德华还回过头叮嘱看守:“请你别伤害她,她是被魔鬼附身了。请你帮她找个牧师。” 一离开伦敦塔,阳光便迫不及待地洒下来,像柔软的棉花一样包住老管家和小爵爷。温暖明亮的阳光让梅尔莫斯小小松了口气。来了两次伦敦塔,爱德华就差点送命,不管是让女王还是塞西尔还是范知道,恐怕梅尔莫斯都要和妻子离婚,然后去娶“独腿寡妇a”了。梅尔莫斯把爱德华抱走,一面安慰,一面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决不能让他踏进伦敦塔半步。 “梅尔莫斯先生。” “有什么吩咐?”只要别是回去见凯瑟琳?格雷,哪怕他是要天上的月亮,梅尔莫斯也愿意去为他摘。 “今天晚上能让梅尔莫斯夫人给我做草莓布丁吗?” “罗宾少爷,吃甜食对你的病不好。”话说出口,梅尔莫斯就后悔了,“只有今天一次。” “好的。”爱德华趴在梅尔莫斯的肩膀上,看了看白塔西面曾经让他的父亲基尔福德?达德利身首异处的断头台,又抬头望向白塔中他的母亲简?格雷遭到关押和处死的牢房,嘴角绽开恶魔一般的笑。范一直告诉爱德华,他的母亲是个很善良的人,可爱德华依然我行我素,冷血到让范都觉得胆寒。是,她善良,他邪恶,所以她死了,他还活着。真期待晚上的草莓布丁,红色的草莓酱浇在白色的奶油布丁上,就像凯瑟琳?格雷的孩子被他摔开花的脑袋。 孩子死后,凯瑟琳?格雷就一直处于半疯癫状态,第二个孩子一出生,就被人忙不迭抱走,生怕再被她弄死。继续囚禁一个疯子毫无意义,凯瑟琳?格雷被放出伦敦塔,交由她的叔叔约翰?格雷勋爵进行监管,但是她再也没有与丈夫团聚。1568年,始终未被原谅的凯瑟琳?格雷痛苦地死于肺炎。然而上帝似乎是为了弥补她失去第一个孩子的痛苦,格外眷顾她的第二个孩子。1952年6月2日,赫特福德伯爵与凯瑟琳?格雷的次子的后代伊丽莎白?亚历山德拉?玛丽?温莎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加冕成为英王,称******。弗朗西斯?布兰登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英格兰国王的外祖母,只是这位女王外孙女对她的称呼前得加一长串的“曾” 可怜的小侏儒玛丽?格雷的智力似乎并没有比她的身高更接近常人,亲眼看着姐姐和姐夫因为擅自结婚被打入伦敦塔以后,还学着他们的样子,同王宫卫队长托马斯?凯斯秘密成婚。女王怒不可遏,把托马斯?凯斯关入弗立特监狱,并把玛丽?格雷流放到农村,然后冷酷地宣布她“决不允许姓凯斯的私生子”出现在她的国家里。托马斯?凯斯死后,玛丽?格雷再度被恩准回到王宫,仍然我行我素地把自己的名字签成“玛丽?凯斯”玛丽?格雷死于1578年,终身未嫁的伊丽莎白一世对此毫无哀悼之意。 注释:a.指绞刑架。 第218章 知更鸟之死(10) 澄净的夜空像一块缀满钻石的天鹅绒垫子,弯月如钩,照亮阴沟一样的街道和幽灵一样的小女孩。菲泽塔衣着极其单薄,上面沾满了秽物,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挪。死神不来找她,菲泽塔等得不耐烦了,准备自己去找死神。 1563年,英军卷入法国内战,大败,只能灰溜溜地撤退。这件事原本和英国的平民没有任何关系,可惜撤退的军队还带回了一样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纪念品瘟疫。死神举着巨镰,像农夫收割粮食一样收割生命,先是老人和小孩,很快年轻人也加入了大批死亡的行列中,菲泽塔的表哥阿什利?奥尼昂斯当然也没有躲过。 阿什利本来就体质孱弱,每年秋冬季节的感冒已经成了惯例,瘟神更是没有理由放过他。瘟疫以洪水猛兽一样的速度传播,阿什利病了以后,人人避之不及,照顾他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没人要的孩子头上。马修原本很反对让菲泽塔照顾阿什利,可菲泽塔愿意,而且她接触过病人以后,仅仅是发了几天高烧,之后就神色如常a。马修听任菲泽塔每天与病人形影不离,菲泽塔什么事都没有,却仿佛瘟神附身一样,走到哪里,瘟疫就跟到哪里。经常和她在一起的艾玛死了,只和她说过一句话的表姐茱莉亚和海伦娜也死了。菲泽塔早已哭得几乎连呵气声都发不出来了,就在阿什利咽气的时候,菲泽塔突然大喊出声:“别扔下我!” “天哪,这个魔鬼吸取了阿什利的灵魂!”泽尔塔姑姑和贝蒂姑姑大惊失色,“待她如亲生女儿一样”的艾文姑父立刻将她扫地出门,表姐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更是一见到她,就像看见撒旦本人,立刻大叫着逃跑。至于叔叔自从瘟疫爆发以来,马修就一直在医院忙碌,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阿什利,别走,别扔下我一个人。”菲泽塔离开奥尼昂斯家的时,身上只穿了单衣,梦游一样跟着送尸体去城外埋葬的队伍走,一直跟到墓地。她找不到阿什利的墓碑。城里死的人太多了,一家子一家子地死去,一整条街一整条街地死去,每天都会有无数新的尸体送来,许多人死的时候连个墓碑都没有。看到菲泽塔的人都以为她是幽灵,菲泽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活下去的,只记得她每天都在找阿什利,在仿佛看不到边的坟场徘徊了多久,她也不知道。数天徒劳无功以后,菲泽塔干脆住在坟场,等死神来带她一起走,她就能去陪阿什利了。可就连死神都嫌弃她。 没有食物,只有雨水和露水可以勉强解渴,菲泽塔饿得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跟着送葬的队伍又回到伦敦,漫无目的地走在阴沟一样的街道中,终于如愿以偿见到死神。 “你来带我走吗?”身材高大的死神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菲泽塔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高兴地向他伸出双手,“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来了。” “死神”伸出双手去接住她,菲泽塔双腿一软,倒在“死神”的怀里,在失去知觉以前,看到“死神”有一双钢蓝色的眼睛。 窗开着,阵阵凉风驱散屋子里生火做饭的闷热。几件男人的衣服和一件小女孩的单衣晾在壁炉边。简陋的烛台散发出温暖的昏黄色,照亮壁炉上熏黑的墙纸。木柴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和锅子里热汤煮沸的气泡声合唱温馨的二重唱,屋子里弥漫着炖肉的香味,做饭的却不是家庭主妇,而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房间里的家具极为简陋,除了一个衣橱以外,只有床和一张桌子以及几把椅子,这就是多塞特侯爵的“侯爵府” 照料完炉子以后,范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被炉火映成古铜色的肌肤上密密麻麻布了一层汗珠,顺着挤成川字的眉心往下淌。菲泽塔开口说话了,范在她昏迷前清清楚楚地听到她说话,不再是婴儿一样的发音,而是完整的句子。她知道了太多关于爱德华的秘密,因为她不会说话,爱德华才对她听之任之,可如今她开口了。为了保护爱德华,范应该立刻杀她灭口。 范站起身,走向熟睡中的小女孩。杀了她,趁夜里没人看见的时候,把尸体扔得远远的。如今瘟疫流行,谁都不会注意到一个乞丐一样的孩子死在路边。炉子里的柴火烧得更热烈了,跳动的火焰把他的影子打在墙上,仿佛在十字架上垂死挣扎的耶稣。身材高大的男人从正面只看得到一个巨大的黑影,骨节粗壮的大手伸向女孩纤细的脖子,只需要稍微用点力,就可以结束她的生命。范的眉头越蹙越紧,健美的前臂上经脉暴起,钳子一样的大手却怎么也掐不下去。轻薄的床单裹住菲泽塔的身体,显得她格外娇小脆弱,即使在睡梦中,菲泽塔依然不停地流泪,让人不忍心去猜想她究竟是遇到了什么变故。他在干什么?眼前不过是个和爱德华一样年纪的孩子,他竟然自私到为了保护自己,要牺牲一个无辜小孩的性命。范最后还是悻悻然缩回手,苦笑着坐到床沿上。果然,他无法对小孩痛下杀手,抱她回来的时候,他就该知道。 放下杀心,范如释重负,终于有心情为菲泽塔考虑。范只见过马修几次,一直以为他是个悬壶济世的好人,可他居然让这么点大的孩子半夜里一个人上街,更别说这个孩子还是他的侄女。他不知道伦敦有多少强盗、流氓、人贩子和酒鬼吗?要不是范被女王留到很晚才回来、凑巧大街上遇到她,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范回过头,想给菲泽塔掖掖被角,发现菲泽塔直勾勾地盯着他。 “为什么不动手?”小女孩像个洋娃娃一样面无表情,火光在她空洞的红褐色眼睛中跳动,仿佛是泪光在闪。 “你刚才就醒了?”范吓了一跳。 菲泽塔的嘴角扯开一个苍白的笑:“果然,会说话不是什么好事,你也想杀我了。” “我不是”范觉得无地自容。 菲泽塔却大大方方地坐起身,拉过范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仰起头闭上眼睛:“来吧,我不会恨你。”分明是小孩的稚嫩嗓音,却带着行将入土的老人一样的语气。 “别傻了。”范用床单裹起菲泽塔抱在怀里,生怕再看到她的眼睛,“先好好吃点东西,待会儿我送你回家。” “不要!”菲泽塔突然发疯一样挣扎,“我是被魔鬼附身的人,对我好的人都会死。阿什利死了,艾玛姐姐死了,我不能再害死叔叔。”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珍珠落到地上,碎成一地的晶莹。“杀了我,别对我好,不然我也会害死你。” 范抱紧菲泽塔,哄婴儿睡觉一样轻轻拍她的背,让她趴在他的肩上尽情地哭。直到范肩上的衣服全都湿透,菲泽塔才渐渐平静下来。 “维基,我们打个赌好吗?”范轻轻晃着菲泽塔,“既然你现在不想回家,就先住在我家里,看你会不会害死我。如果我赢了,你就要乖乖回家去,不许再起想死之类的傻念头。” 菲泽塔抬起哭红的眼睛:“如果你输了呢?” “是啊,我输了该怎么办呢?”范低下头看着她,钢蓝色的眼睛中只有听小孩说傻话的笑意,“你要什么我都买给你好不好?” 菲泽塔摇头:“答应我,如果你输了,就杀了我。”小女孩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只要范还有一口气在,她的赌注就赢不了,至于没气以后,他也无法付赌注了。 “我答应你。”范拿过旁边桌子上的燕麦粥,“先好好吃点东西。” “你做的?”菲泽塔实在是饿极了,吃得狼吞虎咽,加上大哭过后还有些呼吸不畅,吃了没几口就呛到。 “慢点,没人和你抢。”范帮她拍背,等她咽下去以后拿过碗,一口一口慢慢喂她。 “能嫁给你的女人一定很幸福。” “是吗?”范忘不了戈贡佐拉对他的拒绝,“你觉得你的师父很幸福吗?” “难道她不幸福吗?”菲泽塔眨巴着一双天真的眼睛,“要是她不要你,我我当然也不会刚死了未婚夫,就去找别的男人。” “做个好女孩,等你长大以后,就会有个好男人爱上你、娶你、和你生很多孩子。” 菲泽塔抬眼看了看范:“可惜等我长大以后,你也老了。” 范赶紧舀了一勺粥,堵住她的嘴。 安顿好菲泽塔,范立刻给马修写了一封信报平安,可怜的马修按照上面写的地址找了几十遍,都没有找到想象中金碧辉煌的侯爵府,只能回家等多塞特侯爵哪天良心发现,自己送菲泽塔回来。 伦敦瘟疫肆虐,简陋的“侯爵府”却成了菲泽塔应对人情冷漠的诺亚方舟。死神在窗外叫嚣,却闯不进窗里温馨的家。收留菲泽塔的时候,范已经对和一个孩子生活在一起会遇到的所有麻烦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想不到菲泽塔格外懂事,可惜她带来的麻烦也是范始料不及的。 瘟疫肆虐,人心惶惶,当地的牧师挨家挨户地来布道、安抚民心。范怕菲泽塔心情平静下来以后,会再度失声,鼓励她先从和牧师交流开始,觉得善良的神职人员应该可以让她建立起开口说话的信心。牧师对所有人都很有耐心,尤其是有残疾的孩子。不过为了显示自己的博学,牧师特意在说话时掺了很多拉丁语,结果只要他一开口,菲泽塔就能给他挑出语法错误。牧师满怀信心而来,颜面扫地而去,菲泽塔还挺得意。范听到牧师在临走前嘀咕“造孽”“居然找了个年纪连他的一半都不到的女孩”之类的话,开始怀疑收养菲泽塔的事是不是做错了,居然让神职人员纯洁的脑袋都能想到那么不纯洁的地方去。 可惜,菲泽塔能带来的麻烦远不止这些。 菲泽塔在邻居面前自称是范聘请的女仆,不管她以后是走是留,都可以帮范省去不少解释的麻烦,不过范总觉得邻居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菲泽塔知恩图报,来了以后,便一手揽下所有家务,每天回到一尘不染的家,还有热饭热菜等着的感觉很好,不过“小女仆”能干得有些太过分了。范不想让她看到的东西不管放得多高,她都有本事拿下来、擦干净、放回去,而且菲泽塔因为怕撞墙,不分时间地点地飞檐走壁已经成习惯,经常半夜里把邻居吓得以为是闹鬼;菲泽塔对吃住都不挑剔,很好养,不过因为在做医生的叔叔身边住得太久,她也完全没有女孩应有的羞涩。十岁的菲泽塔身材已经隐约可见女性特有的曲线,不再是小孩了。 范让她一个人睡床,可她嫌睡床太热,坚持要和范一起睡地板。范可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睡觉时翻个身,就可能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天知道他需要多大的定力,才能保证自己不变成禽兽;天气炎热,疫情有增无减,和菲泽塔在一起的时候,范也不可避免地小小病了一场。菲泽塔的照料堪比职业医生,不只是喂饭吃药,甚至还帮他洗澡。范的身体对她彻底没有秘密可言,菲泽塔对他的大惊小怪则是一副“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什么没见过”的表情,让范郁闷了很久;两个人住在一起的第一个月,范想尝试抚养一个正常孩子的梦想彻底破灭,第二个月,范深深地意识到父母的位置果然不是叔叔舅舅能代替的,第三个月,感谢上帝,瘟疫已经过去了。 注释:a.不同的人种对同一种疾病的敏感性不同,比如流感对白种人可以致命,但是对黄种人和普通感冒没有什么大区别。可能是菲泽塔的黄种人血统让她在瘟疫中幸免于难。 第219章 知更鸟之死(11) 十月以后,天气开始转凉,肆虐伦敦三个月的瘟疫终于过去。在地狱般的三个月中,仅仅伦敦就死了两万人,作为君王,安抚民心的责任义不容辞。 多枝烛台分布在女王寝宫的整个房间,数十支蜡烛隐约照亮华丽的穹顶和廊柱,恍若仙境。例行的睡前祷告之后,女王更衣就寝。 拿掉红色的假发,她真正的头发其实已经干枯稀疏,厚厚的铅粉下面是刚被挖过的马铃薯地一样不堪入目的肌肤。伊丽莎白一世确实曾经是个美女,可就在她登基后的第三年,一场天花几乎要了她的命。虽然女王侥幸活下来,天花彻底毁了她的容,每天都要戴假发、化浓妆,才能见人,而且很忌讳让人看到她卸妆以后的样子。人前的伊丽莎白女王有一头耀眼的红头发,涂了过厚的铅粉的脸看不出一点血色,与其说像个活人,不如说更像个坐在王位上供人膜拜的偶像。可笑的是女王的穿着打扮成了贵族妇女间的流行,众人纷纷效仿她,在脸上涂上厚重的铅粉,然后化妆品中的铅会把她们也毁容到不化浓妆没法见人。 女王爬上床,示意女官们可以告退了,却特意留下戈贡佐拉:“索菲女士,请你留一下,朕想找个人谈谈心。” “是,陛下。” 其他女官们鱼贯而出。 女王指了指床旁边的椅子,示意戈贡佐拉坐下:“索菲,你觉得朕待你如何?” “皇恩浩荡,陛下。”戈贡佐拉恭顺地垂着头。 “可是你对朕呢?” “陛下?” “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还在为罗宾?格雷勋爵效力。” “陛下,我对他的所有帮助都是建立在对您无损的前提下。” “比如借朕的手除掉凯瑟琳?格雷?” 戈贡佐拉吓了一跳。 “索菲,知道朕为什么不肯处死凯瑟琳?格雷吗?”女王凑近戈贡佐拉,“因为朕要让罗宾?格雷知道,朕不是可以让他拿在手里玩的玩具!” “我不想和夫家闹僵。”戈贡佐拉觉得她和范的感情已经够僵了,杀死艾德里克?斯托克斯以后,她很后悔一时冲动,对范说了真心话。 “夫家?”女王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咯咯”地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想嫁给多塞特侯爵。” 戈贡佐拉抬起眼:“陛下,我想当初我们的约定仅仅是您除掉‘万福玛利亚’,我把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培养成对您忠心耿耿的傀儡,仅此而已。您帮我摆脱‘万福玛利亚’掌控的大恩大德我永生难忘,但是除此之外,我也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女王带着些调皮的表情凑近戈贡佐拉:“亲爱的,知道为什么朕明知道凯瑟琳对朕的王位有威胁,依然不处死她吗?因为她蠢,蠢得让朕放心。” 戈贡佐拉假装没听出女王是要她学习凯瑟琳?格雷的愚蠢,顾左右而言他:“这点请陛下尽管放心,我会把我的徒弟也调教成一个愚忠的蠢货,一如您所愿。” 女王算是满意了,示意戈贡佐拉告退。 戈贡佐拉离开王宫的时候,外面正在下暴雨,虽然时间并不晚,天已经完全黑了。别的侍从女官都是贵族,有马车接送,戈贡佐拉只能顶着大雨走回去,走了没几步,一辆豪华的四轮马车停在她面前。 “戈贡佐拉小姐。”车夫触了触帽檐,“请您上车。” 整辆车被涂成黑色,没有任何图案,看不出主人的身份,但是从车的构造看来,肯定是非富即贵。大雨瓢泼而下,马灯照亮周围一片银白色的雨丝,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见。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静得除了雨声,只听得到拉车的马打鼻响、在石板路上跺蹄子。戈贡佐拉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上马车。车夫甩了一个响鞭,马车迅速驶入无边黑夜中。 车里,戈贡佐拉拘谨地正襟危坐,雨水顺着她的斗篷洇湿红丝绒坐垫,晶莹剔透的水珠在她的头发上闪闪发光,犹如一件最华美的头饰。车里的灯随着路面的颠簸摇摇晃晃,半明半暗地照出对面笑容可掬的黑衣男人。 “让一位向你一样美丽的小姐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独自走回家,实在是罪大恶极。”男人非常礼貌,一口标准的拉丁语,显然是个贵族,“谢谢你给了我一个为美丽的女士效劳的机会,戈贡佐拉小姐。” 仔细看了看,戈贡佐拉才发现对方笑容可掬的脸其实是一张制作精美的面具。面具上刷了白漆,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黑色的眉毛和眼睛栩栩如生,鼻子下的胡须往上翘得有些滑稽,更难得的是这张面具上惟妙惟肖地做出微笑时人的面部肌肉特有的纹路,不管是眼角的皱纹,还是耸起的颧骨,都极其真,若不是和蔼可亲的笑脸一直一动不动,在昏暗的光线下,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张面具。 “小姐,不想把斗篷脱下来吗?我想穿着湿衣服,一定很不舒适。顺便把你身上的小刀也一起拿掉好吗?那种危险的东西实在不适合美丽的女士。” 戈贡佐拉一愣,刚想去摸刀,一把利刃已经钉在她的脑袋旁,锋利的寒光晃花她的眼。男人还保持着投刀的姿势,优雅如同在宫廷舞会上邀请女伴跳舞。 “先装出柔弱恭顺的样子,让对方掉以轻心,然后再出其不意地攻击,我猜得对吗?非常聪明的办法,不过对我没用。” 戈贡佐拉拿出带鞘的小刀,交到男人的手上。 “可爱的小东西。”面具怪人不知是说刀还是说人。 戈贡佐拉坐在原地不敢动,让面具怪人拔下插在她脑袋旁边的飞刀,和她随身带的小刀一起放到一边。“你是谁?” “啊我真是太失礼了,居然忘了先自我介绍。别人都叫我‘笑脸’,是海上‘十剑客’之一,至于真实姓名,恕我不能奉告。我只能告诉你,我是里亚德的朋友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 “里亚德?”戈贡佐拉记不起自己认识这样一个人。 “里亚德?拉蒂默,莱因伯爵”“笑脸”为难地摸着下巴,努力思索还有什么可以唤起她的记忆的称呼,“啊对了!‘萨拉丁’。现在想起来了吗,‘影子’小姐?” 他是“万福玛利亚”的余孽!戈贡佐拉因为惊恐而瞪大了眼睛。 “别人都以为我戴面具是因为毁了容,我对他们都是这么说的,不过事实上,是因为我还在苏格兰宫廷里供职。”“笑脸”叹了口气,“可怜我的朋友死了四年多,我才找到机会来英格兰。亲爱的小姐,我想知道里亚德究竟是不是伊丽莎白女王杀死的。” “我不知道。”看对方似乎不信,戈贡佐拉连忙补充,“女王声称是她毁了‘万福玛利亚’,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为了收买我而编的谎话。”上帝保佑,有什么麻烦,就直接去找女王吧,戈贡佐拉再也不想和“万福玛利亚”有任何瓜葛了。 “聪明的姑娘,非常聪明。”“笑脸”十指对顶,“你们的女王非常善于收买人心,你没有被她的表象蒙蔽,很了不起。作为奖励,我也告诉你我知道的事‘万福玛利亚’的覆灭其实是因为内讧,和你们的女王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戈贡佐拉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作为里亚德多年的老友,我可以向你保证,他对‘万福玛利亚’的恨意绝不亚于你。说到这里,你应该也可以放心了,我和‘万福玛利亚’没有任何关系。你决定背叛‘万福玛利亚’的时候,里亚德很高兴他终于抓到了一个报复‘万福玛利亚’的机会。救你出火坑的其实是他。如果没有他,你现在还是‘万福玛利亚’的‘高价婊子’请原谅我的粗鲁。” “里亚德给我的信上是这么说的,而且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些应该都是事实。要知道,亲爱的小姐,我们认识的时间甚至比你从出生到现在的时间都要长。” “你找我到底是想要什么?” “于公,出于对玛丽女王的忠诚,于私,出于对里亚德的友爱,我都没有理由拒绝来英格兰刺杀伊丽莎白?都铎的任务。而你,亲爱的小姐,你是女王的近身女官,又受过里亚德的恩惠,应该很乐意协助我。而且等玛丽女王登上英格兰的王位以后,她给你的也不会是空中楼阁的承诺。” 而是杀她灭口。戈贡佐拉可不是一般的愚民,十多年的刺客生涯让她实在太了解政治家的把戏了。不过如果她现在拒绝,“笑脸”马上就会灭她的口。戈贡佐拉考虑再三,决定在菲泽塔身上赌一把:“你们的计划打算安排在什么时候?” “听到你乐意协助我,我真是太高兴了。刺杀行动在五天后,伊丽莎白去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祈祷的路上。”“笑脸”对计划的具体内容闭口不谈,“我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厚道,不过多亏上帝降下瘟疫,伊丽莎白要出宫去为死去的人民祈福,以笼络民心,我们才有机会行刺。新教是异端邪说,只有天主教徒才配得上王位,我们奉上帝的旨意,来拯救英格兰脱离魔鬼的掌控。” 真可惜,宗教战争在戈贡佐拉看起来,不过是一场闹剧:“先生,‘萨拉丁’有没有向你提起过另外一个人?‘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 “啊可爱的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里亚德的爱徒,他第一次在信中提起她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见她一面了。” “那么我们现在就去见她怎么样?”然后不论是马修知道一切以后嫌恶她,还是“笑脸”杀了马修,戈贡佐拉都可以对马修死心了。 马车转了个弯,在瓢泼大雨中向伦敦郊外驶去。 第220章 知更鸟之死(12) 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菲泽塔倒掉不知第几盆水,终于失去耐心,趴在床上看雨水溢出脸盆,在地上汇成涓涓细流。 确保书架可以在“小雨”中安然无恙以后,马修坐到菲泽塔身边:“菲兹,在看什么?” 菲泽塔指着地上的水流:“这像不像一个人?” “人?” 一条水流被高低不平的地板分成均匀的两半,向两边流出去。菲泽塔指着那个分叉:“像不像一个人的身体和两条腿?” 果然,不论皇甫烺死了多久,不论菲泽塔自己多么想否认自己的异教徒血统,什么都抹杀不了血缘的羁绊。马修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皇甫烺教他汉字。 “菲兹,这其实是个汉字,就表示人类。” “叔叔,你认识汉字?” “只认识三个。”马修弯下腰,用手指蘸了水,在还比较干的地方写下“人”“从”“众”三个字,“很久以前你妈妈教过我识汉字,不过现在我只记得这三个了。” “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我只知道这个字表示‘人类’。”马修指着“人”字,“不过第一次学的时候,我就觉得汉字很形象。一个人是人,两个人就会有一个跟着另一个,三个人就会有一个踩在另外两个头上,剩下的两个还是一个跟从另一个,很形象地表现出了人类社会的阶级关系。菲兹,人和人生来就不是平等的,一出生就有高低贵贱之分,其中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多塞特侯爵可能对你很好,但是他是贵族,在他面前,我们不能太随便。”灰姑娘嫁给王子、穷小子娶到公主的故事只会是童话,他对索菲小姐的爱慕也是一样的痴心妄想。马修沉浸在思念中,没发现菲泽塔正专心致志地想给人字形的水流引出两条“手臂”来,根本没在听他说话。 外面传来敲门声,马修有些纳闷会是谁在这样的大雨天造访,打开门以后,发现是他朝思暮想的可人儿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索菲!” “马修,维基在吗?”戈贡佐拉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索菲小姐!”菲泽塔跑过来。 “维基,这位先生找你。”戈贡佐拉往旁边让开。 天空中劈下一道闪电,马修被戈贡佐拉背后的面具怪人吓了一跳。 “晚上好,斯第尔顿小姐。”“笑脸”触了触帽檐,对马修的存在则是完全忽视,“我是你的师父‘萨拉丁’的朋友。” “很高兴认识你,先生。”菲泽塔也非常礼貌,尽管眼前戴面具的怪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位先生想让你帮他刺杀伊丽莎白女王。”戈贡佐拉拦着马修往屋里退。 “什么?”马修完全糊涂了。 “戈贡佐拉小姐,你真不该在这里谈这种话题,以至于我恐怕不得不先灭这个可爱的年轻人的口。”“笑脸”看了看马修,“我想这位应该不是斯第尔顿小姐的父亲吧?” “他是我的叔叔,”菲泽塔走出屋外,得“笑脸”和他的车夫也不得不往后退出去。雨水很快淋湿她的衣服,顺着长发往下淌。“不论你是想杀我的叔叔,还是女王,我都应该先杀了你。” “那么这就是你的回答了,戈贡佐拉小姐?”“笑脸”有些惋惜。 “是。”戈贡佐拉拦在马修面前。 “既然斯第尔顿小姐点名要和我共舞”“笑脸”回过头看向车夫,“西蒙,你去请戈贡佐拉小姐跳支舞怎么样?” “是,大人。”魁梧得有些过头的车夫拔出长剑。 “希望你是个够格的舞伴,先生。”戈贡佐拉随手拿过门后的拨火钳做武器。她不敢和“笑脸”动手,但是要她对付区区一个车夫,未免有些瞧不起人,哪怕戈贡佐拉手里连一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而你,斯第尔顿小姐,我有幸与你共舞吗?”“笑脸”拔出长剑,像邀请女伴跳舞一样鞠躬。 “很荣幸,先生。”菲泽塔也像模像样地行了个屈膝礼,拔出短刀。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雪白的利刃。 刚交上手,戈贡佐拉就发现自己轻敌了。车夫明显受过专业训练,巨大的身躯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剑法的精、准、狠,若不是瓢泼大雨加上漆黑的天空使人什么都看不见,戈贡佐拉可能还不是他的对手。 “笑脸”对菲泽塔的感觉也是一样。雨下得踩在地上会打滑,“笑脸”艰难地保持平衡,菲泽塔从小就在“朗斯洛特号”湿漉漉的甲板上长大,海上生活练就的平衡感使得湿滑的地面反而能提高她的移动速度,而且她熟悉地形,不像“笑脸”还要分心留意周遭情况。不过扬名四海的“十剑客”之一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会输给一个十岁的孩子,“笑脸”的外号就要改为“笑话”了。菲泽塔还没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多危险的人,仗着身形娇小灵活与他周旋,可不知为什么,“笑脸”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她却怎么也砍不到他。上蹿下跳的打斗方法很快就让菲泽塔气喘吁吁,好在“笑脸”也露出了破绽。菲泽塔躲过他的长剑,欺近身去,一刀插在他的胸前,却在衣服上滑开,不等她回过神,“笑脸”手上的戒指已经重重地打在她的眼角,把她打飞出去。 “对不起,孩子,大人是一种很卑鄙的生物。”“笑脸”拉开被她划破的衣服,里面是皮甲。“笑脸”敲了敲脸上的面具,是铁的,面具下部一直延伸到锁骨的位置,也是一副护喉甲。“斯第尔顿小姐,我得承认,你很厉害不仅仅是对一个你这样年纪的孩子而言。如今能让我用得上这副皮甲的人已经不多了。” 闪电照得四野明亮如同白昼,菲泽塔眼角的伤流下一道血泪,很快被雨水冲走,再流下来。闪电过后,天地重新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要休息一下吗,斯第尔顿小姐?” “不,先生。”菲泽塔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惶恐,“不过我想换一支舞曲。” “悉听尊便。” 滚雷仿佛是天神擂起战鼓,菲泽塔再次发动进攻,把“笑脸”的招式换成左手剑,一个不拉地还给他。对付左撇子,已经让人很不习惯,更别说这个左撇子用的还都是和自己一样的招式。虽然明知道菲泽塔伤不到自己,仿佛在与自己的镜像决斗的感觉还是让“笑脸”方寸大乱,随着菲泽塔的进攻步步后退,没有看到身后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向他张开双臂。 五年前刚在伦敦定居的时候,菲泽塔就注意到房子附近有一棵很奇怪的大树。这棵树的树龄应该已经很大了,主干要三四个成年人合抱,才围得过来,一半是死气沉沉的焦炭,另一半却生机盎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棵树是被雷劈的。”马修当时对菲泽塔说,“雷电容易击中高大的树木和建筑,遇到雷雨天气的时候,它可以保护我们的房子。” 五年以来,这棵树不知又被闪电劈了多少次,依然顽强地活着,迎接一个又一个雷雨天。 一面要适应忽明忽暗的环境和雨声的干扰,一面要注意脚底打滑,一面还要应对菲泽塔来势汹汹的攻击,“笑脸”步步后退,直到撞上一截粗壮的树干。菲泽塔突然跳起来,用短刀把他的衣服钉在树上,然后迅速逃开。她已经明白了,她不是他的对手,最后一击,她把胜负赌在运气上,不成功便成仁。 “天佑女王!”菲泽塔手上已经没有武器,双手合十抬起头看着天空,似乎不打算再作抵抗。 “可怜的傻孩子。”“笑脸”也玩够了,拔下钉在衣服上的短刀,打算结束菲泽塔的性命。突然一道闪电降下来。大树周围方圆十步霎时间寸草不留,只剩粗壮的主干被劈成熊熊燃烧的火炬,照亮一片旷野。 “赞美主”菲泽塔愣在大树前,根本没想到孤注一掷的计划会这么顺利。 没有了技巧作为优势,女性的力量和速度都远远不是男性的对手。戈贡佐拉在和车夫的决斗中越来越力不从心,干脆豁出性命去。只要马修能安然无恙,她不在乎和对手同归于尽。马修彻底吓傻了,瘫软在门上,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直到突如其来的亮光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房子附近的老树已经烧成火把,火把前有一个小黑影向他们走来。闪电犹如一把利刃割开夜幕,小黑影咧嘴而笑:“先生,你的主人去一旁休息了,索菲小姐看起来也有些累,下一曲我陪你跳好吗?” 听到“笑脸”被杀,车夫一个失神以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掏出一把小手枪,朝马修所在的地方放了一枪。 “不!”戈贡佐拉不假思索地挡在马修前面,用自己的胸膛为他挡子弹。 “索菲小姐!”“索菲!”菲泽塔和马修一起去接戈贡佐拉倒下的身体,车夫趁乱逃走。 接住戈贡佐拉,马修摸到一手的血,连忙查看她的伤势。“还好,没有伤到要害,止住血就没事了。”话虽如此,他的双手却抖个不停,所说的话好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菲泽塔无暇顾及逃跑的车夫,帮马修一起把戈贡佐拉带进屋,点火、烧开水、准备好干净的纱布和药,马修却慌得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维基,他们是苏格兰的间谍,要在五天后女王去教堂祈福的时候刺杀她。”看马修像无头苍蝇一样,戈贡佐拉只觉得好笑。她对自己的伤势反而一点也不介意,任由鲜血带着生命从体内流失。 “上帝啊,别说话了。”马修终于找回一些理智,帮戈贡佐拉取出子弹、清理伤口,“你为什么要挡在枪口前面?” “万一伤到你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送命” “能送命就好了。”能死在心爱的人怀里,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幸福得让戈贡佐拉不敢期盼。 “你送命了,我怎么办?”马修眼里只有她不停流血的伤口。 “书呆子,你从来没有想过我是什么人吗?”昏黄的烛光照亮马修满脸的焦虑,他就是大天使拉斐尔本人,戈贡佐拉从来不曾怀疑过,“我是个刺客,还是个娼妓,我是要把你的侄女拐走的人贩子。” “你是我的病人!”感谢上帝,还是个听话的病人,不会在他给她包扎伤口的时候乱动。 “要不是你当初不肯把维基交给我,我会把她变成和我一样的娼妇。”戈贡佐拉看向一边的菲泽塔,“维基,恨我吗?” 菲泽塔摇头:“你是我一辈子的恩人。” 处理完戈贡佐拉的伤口,马修像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瘫倒在一旁的椅子上。 戈贡佐拉支开菲泽塔,闭上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下定决心开口:“你的五十马克是我拿的。” “五年前,债主来讨你哥哥欠的高利贷,是我拿走了能救维基的五十马克,为了让你能把她卖给我。” 马修不说话。 “维基不是第一次杀人了,是我把她培养成没有良知的杀手。你不恨我吗?” “你叫我怎么恨一个为了保护我,可以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的人?” 戈贡佐拉带“笑脸”来的时候,已经做好让他杀死马修的心理准备,真的动起手来,她却连眼睁睁地看着他受伤都做不到。 马修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我果然还是代替不了尼古拉斯。” 戈贡佐拉听得一头雾水。 “菲兹的出身已经让她够特别够痛苦了,我只想让她太太平平地长大、嫁人,像任何一个普通女人一样,幸福地过完一辈子。可你让她变成一个杀人犯,还让她卷进宫廷斗争里。如果是生父,一定恨不得亲手杀了你。可我爱你,哪怕知道你有个迷人的未婚夫,哪怕你毁了菲兹的一生,我还是像个傻瓜一样不可救药地爱你。”马修无力地躺在椅子上,对着天花板干笑,“尼古拉斯要是在天有灵,肯定不会原谅我。”第一次见到范的时候,马修就打算让一片痴心烂在心里,可对一个为了自己,可以奋不顾身的人,他什么都隐瞒不了。 “马修,我和范订婚,其实仅仅是一场交易。我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戈贡佐拉摸上马修冰冷的手,“我也爱你。” “索菲” “马修,抱抱我。”戈贡佐拉勉强支起身子,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疼,诱人的在半解的衣衫下若隐若现。 马修的呼吸和心跳越来越急促,在心里不停地骂自己无耻,居然对病人起邪念,一个失神,已经被戈贡佐拉压在身下。 “是第一次吗?”戈贡佐拉轻笑。 是一种赞美,处男是一个笑话,性别歧视就是这样无处不在。不过看戈贡佐拉的样子,马修觉得自己离告别“笑话”身份的日子不远了。 “对不起,我只想试试睡在喜欢的男人身边是什么感觉。”戈贡佐拉拿掉马修的眼镜,解散他的发辫,从额头吻到眼睛、鼻尖、嘴唇、下巴,用嘴一颗一颗地解开他的扣子,一路吻下去,“我的大天使,我的拉斐尔,带我去天堂。” 可怜的妇科医生,第一次体会到女性独特的生理结构除了繁衍后代和得各种与男性无缘的疾病以外的妙处,竟然是在被一个女人强暴的情况下。 菲泽塔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不用大人提醒,也知道穿湿衣服会着凉。厨房里的炉子很奢侈地点着火,挂在旁边的湿衣服随着炉火的温度冒出丝丝水汽,一墙之隔的卧房不断传出不该让小孩听到的声音。菲泽塔蜷缩在炉火都照不亮的地方,仿佛整个世界都忘了她的存在。叔叔在别人都不要她的时候毅然决定收留她,师父帮她树立起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她当然希望他们能幸福,可是多塞特侯爵怎么办?他是个多好的人,就连对菲泽塔都那么温柔。菲泽塔喜欢躺在他的臂怀里,就像小时候爸爸抱她的感觉一样。如果她能再早出生十年,如果父母的美貌能遗传给她一半,如果多塞特侯爵会爱上她,故事就可以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了。可惜,一切都建立在“如果”上。 屋外依然雷声阵阵,犹如命运的齿轮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前进,爱情的列阵舞,已经到了换舞伴的时候。 第221章 知更鸟之死(13) 瘟疫总算过去了,伊丽莎白女王要出宫去为死去的人们祈福。为了保证女王的安全,出宫伴驾的每一个侍卫、女官、侍童都要经过严格的筛查。得知属下发现侍童中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时,范的心几乎提到喉咙口,奇怪的是这个孩子点名要见他,更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阻止。 范以为在这种关键时刻发现形迹可疑的人,哪怕仅仅是出于安全考虑,也该立刻打入大牢,他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也确实是在牢房里,却被人伺候得像个国王。孩子还很小,从身高来判断,最多十岁左右,身穿印有金色皇室族徽的黑绸制服,没有戴帽子。因为侧着头,金棕色的齐耳短发遮住了他的脸。狱卒为了让他坐得舒服些,拿了许多垫子来给他垫在椅子上,另外几个掌灯打扇擦灰赶老鼠,忙得像在为外国大使准备住处。 “要再来一杯果汁吗?”旁边的狱卒问,言语间十分客气。 “好的,谢谢。”侍童的嗓音带着还没发育的男孩特有的雌雄莫辩。 狱卒一脸仿佛受到耶稣?基督眷顾的表情,屁颠屁颠地去给侍童准备饮料。听到范的脚步声,侍童回过头,范只觉得阴暗的牢房一下子亮了起来。眼前是个长得比爱德华还漂亮的男孩,足以让拿斯索斯a嫉妒的容貌仿佛根本不属于人间,左眼角的美人痣牵得一边的眼睛半开半闭,看谁都像在抛媚眼一样。看到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美貌征服,把为他服务当做至高无上的荣耀。 看到范,侍童嫣然一笑:“你好,我未来的姑父。还记得我吗?我是菲兹,你的未婚妻索菲是我的姑妈。” 菲兹?菲泽塔! “多塞特侯爵,他真的是索菲小姐的侄子吗?” “是,是的。”范赶紧抱走菲泽塔,“这是一场误会,辛苦你们了。” 去给菲泽塔准备饮料的狱卒刚回来,就看见范要带走她:“已经要走了吗?” 菲泽塔看狱卒几乎要哭出来,拿过他端的饮料,一口饮尽,把杯子还给他:“谢谢你的招待,先生。” 狱卒接过杯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受宠若惊的表情让范觉得他可能这辈子都舍不得洗手了。 “先生们,谢谢你们。”菲泽塔趴在范的肩膀上,向狱卒们挥手告别,狱卒们都死死地盯着她,好像少看一眼,就是吃了莫大的亏一样,直到再也看不见。 一离开监狱,范立刻放下菲泽塔:“维基?真的是你。” “至于吗?”菲泽塔摸了摸眼角的伤疤,“是不是因为这道伤疤?大家都认不出我了。” 范刚发现她眼角的“美人痣”原来是一道结痂的伤口:“你怎么搞的?” “苏格兰女王派来刺杀女王陛下的间谍已经到伦敦了,打算在女王离宫去教堂祈祷的路上行刺。索菲小姐把他们引到我家,她受了枪伤,现在在我家里。我只杀了主谋,他的同伙逃走了。只有混在侍童里面,我才有机会救驾。” “所以你把头发都剪了?” “侍童不要女孩,我只能扮男装。”菲泽塔心痛地摸了摸只到耳根的头发,“是不是很难看?” “你是不是没有照过镜子?” “我不敢照。头发剪了,脸上有伤,还穿着男人的衣服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菲泽塔羞得几乎无地自容,“是不是真的很难看?” 难怪范总觉得菲泽塔平时的样子有些别扭,原来她长了一张男孩子的脸,还是个极漂亮的男孩子。“千万别照镜子。”不然的话,恐怕她也会像拿斯索斯一样爱上自己,对着自己的倒影枯坐而死。 “哦。”菲泽塔很乖地点头,“范,你是女王的禁军队长,能不能把我安排在离女王最近的位置?我们或许可以阻止这场阴谋。” “这是王室的事,和你们平民无关。”范不想让菲泽塔卷进无谓的争端中,“我会另外想办法。” “对女王的忠诚和热爱与是不是贵族无关。”菲泽塔说得斩钉截铁,“而且我这么做,也不是不求回报。” “维基” “范,你真的爱索菲小姐吗?” “当然,她是我的未婚妻。” “那如果她不爱你”菲泽塔吞吞吐吐。 “我也会一如既往地爱她。” “哪怕是你们解除婚约以后?” 范立刻猜到了一切:“你想让我和她解除婚约?” 菲泽塔被他钢蓝色的眼睛看得浑身发毛:“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马修毕竟是我的叔叔,索菲小姐是我一辈子的恩人,他们彼此相爱,我希望他们能幸福。而且硬着一个不爱你的人和你在一起,你也不会幸福的,不是吗?” 范的扑克脸无动于衷:“马修知道索菲是什么人?” “依然要她?” 菲泽塔还是点头:“如果能顺利救驾,我就要索菲小姐的自由。只要你愿意解除婚约,不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可怜的小女孩显然还不知道一个男人能向她索要多可怕的代价,幸好她遇到的是范。 范一手按在菲泽塔头上:“先活下来再说吧。”说完便快步走开,生怕她看到自己心痛的表情。和索菲的感情纠葛是大人间的事,范不想把菲泽塔牵扯进来。 菲泽塔小跑几步追上范:“像你这样的好人一定会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幸福?范突然很想笑。爱德华把戈贡佐拉当成可以利用的工具,出于愧疚,范一直努力地去爱她,希望能给她一段幸福的婚姻。就在几天前,他终于成功了,而戈贡佐拉早已心有所属。菲泽塔说得对,既然戈贡佐拉和马修两情相悦,他应该把一片痴心永远深埋心底,去成全他们。事到如今,戈贡佐拉一辈子都不需要知道范对她的心意。 注释:a.古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因为迷恋自己的美貌而在水边枯坐至死,化为水仙花。 第222章 知更鸟之死(14) 女王的出行如期而至,全伦敦的市民都聚集在街道旁,为瞻仰女王的圣容,也为死去的亲人祈福。街旁人山人海,却只听得到如同呢喃的诵经声。伴驾的侍卫、女官和侍童都是一身黑衣,缓缓向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挪动。女王坐在轿辇上,黑色的头纱遮住了她耀眼的红发,一身庄严肃穆的黑衣衬得她的肌肤和脖子上的镶钻珍珠颈饰一样毫无血色。侍童围在女王的轿辇周围,清澈的童声唱出安魂曲,仿佛天使的歌声。女王面色凝重地注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到达目的地以后,女王在侍童的搀扶下进入教堂,围观的民众也跟进去,与女王一起为死去的人们祈祷。没有人敢在教堂里杀人、亵渎神灵,到教堂里面以后,范着实松了口气,在祈祷结束以后,任由女王向民众发表演说。 “朕亲爱的子民,上帝降下如此灾难,朕深为每一个死去的人痛心,正如母亲为死去的孩子痛心。”女王洪亮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教堂穹顶,“祝福每一个被上帝带走的灵魂。他们是因为深得上帝的宠爱,才会提前离开我们。愿他们的在天之灵安息,在上帝身边永享幸福与安宁,阿门。” “阿门。”台下一片整齐的祈祷声。 “上帝让我们经历失去亲人的痛苦,是为了让我们更坚强,让我们有勇气面对多灾多难的未来。如今灾难已经过去,我们经受住了上帝的考验,缅怀逝者,不是为了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中,而是为了让我们更勇敢地面对未来。朕自登基之日起便宣誓,朕将待每一个子民如同自己的儿女。在瘟疫中,朕与你们相扶相持、患难与共,一起面对恐惧和死亡,一起走出悲痛。如今天降大难,又有外国的敌对势力对英格兰虎视眈眈,但是朕相信英格兰的每一位子民也会与朕一起面对英格兰的明天。天佑英格兰!” 在一片“天佑英格兰”的欢呼声中,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天佑女王,天佑苏格兰!” “笑脸”的车夫从人群中冲出来,在距离女王不到五米的地方向她开枪。在这样的距离,谁都躲不过他的子弹。女王一下子愣住了。枪声响彻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宏伟的穹顶,女王的身体随之一颤,刺客已经被侍卫拿下,挡在女王身前的侍童倒在女王身上。 “上帝啊”女王探了探侍童的鼻息,抬起头仰望教堂高耸的穹顶,“上帝啊,看到这些罪人了吗?他们在您神圣的教堂里杀人,让无辜的孩子的鲜血洒在您的圣坛上。” “朕要他活着!”女王愤怒地指向刺客,“朕要他活着告诉他那无耻的主子,朕不怕她,上帝与英格兰同在!” “天佑女王!”“天佑英格兰!”欢呼声如同海浪般淹没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宏伟的穹顶,群情激愤的民众没有一个注意到为女王挡子弹的孩子后来去了哪里。 安然无恙地回到王宫,女王着实松了口气,唤来侍卫:“刺客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是苏格兰来的,只知道他的主人是海上‘十剑客’之一。” “什么‘十剑客’?” “海上最强的十个剑客。” “他死了。” “主谋呢?他的主人呢?”要是放过了主谋,女王这辈子都别想安心了。 “已经死了。” “在英格兰?” “是,陛下。”侍卫不安地抓着帽子,“我们抓到刺客的时候,他已经半疯了,指着救驾的侍童喊‘魔鬼’。我们正打算严刑供,可他死了。” 是那个侍童,小小年纪就杀了“十剑客”之一。他决不能就这么死去,女王决不允许一个如此忠诚又如此厉害的剑客小小年纪就夭折。女王叫来御医:“那个救朕的孩子在哪里?一定要全力抢救。要是救不活他,你们谁都别想活!” 御医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直到女王稍稍平静下来,才找到机会开口:“陛下,请您放心,子弹打在那个孩子的项坠上。她毫发无损,只是惊吓过度,加上胸口受到重击,昏死过去了。” “感谢上帝。”女王松了口气,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坐起身,“等等,你说‘她’?” “是,陛下,是个女孩。” “不可能!”侍卫叫起来,“侍童里面怎么可能有女孩。” “我做了三十年医生,难道连男女都分不清吗?”御医立刻不依不饶地骂回去。 “每一个侍童都是我亲自挑的,里面绝对不可能有女孩,”侍卫突然想起一个人,“除了” “除了什么?”女王微微侧过头。 “除了一个孩子,他说他是您的女官索菲小姐的侄子,多塞特侯爵也证实了他的身份,我就没有多心。”侍卫想了想,“对,就是他,那个眼角有痣的孩子。那么漂亮的男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的长相。” “是她?”女王看向范。 范点了点头。 “好,非常好!”女王尽了最大的努力,总算不至于高兴得跳起来,“救驾的孩子已经死了,关于他的事,有谁敢再提一个字,格杀勿论!”女王向范伸出手,“多塞特侯爵,我们去看看我们的小英雄。” “是,陛下。”范扶着女王离开。 离开群臣的视线以后,女王再也抑不住上扬的嘴角,放在范手掌中的小手因为兴奋而颤抖不已:“是她吗?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真的是她?” “是她杀了那个主谋?” “是,陛下,她眼角的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把菲泽塔的武艺吹得越神乎其神,女王就越舍不得她死,万一爱德华因为戈贡佐拉悔婚的事迁怒于斯第尔顿家,也会有更多顾忌。 “上帝啊,她才十岁,杀得了海上最强的剑客,而且只受了那么点伤。”女王笑得如同含露盛放的红玫瑰,“而且对朕忠诚到可以不惜牺牲性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女王容光焕发,言语间显然只把菲泽塔当成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范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给菲泽塔找了个可以保护她免受爱德华迫害的好靠山,还是给她找了个更可怕的主人。 第223章 知更鸟之死(15) 我死了吗?天堂真是舒服,原来云朵真的像新摘下来的棉花一样,又温暖又柔软。菲泽塔从旁边拽过一朵“云”抱在怀里。 “她醒了。” 天使?初来乍到,确实应该先和天使们打个招呼。菲泽塔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是睡在一张极其豪华的四柱大床上,旁边围满了医生,吓得几乎跳起来:“我没有死?” “孩子,你的项坠救了你的命。” 菲泽塔发现项坠开了,比发现自己死了还惊慌,要是有人看见她的黄皮肤母亲,她会被活活烧死。检查项坠的时候,菲泽塔才发现是绘有父亲肖像的一面被子弹打得有些变形,母亲的肖像紧紧护在她的胸前,替她挡下剩下的冲击力,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淤青。“爸爸妈妈”菲泽塔失神地嗫嚅。项链有些损坏,却让肖像上的两个人显得更加亲昵,犹如两个相爱的灵魂一起守护他们最珍爱的孩子。 听到开门声,医生们纷纷退开路:“陛下。” “范!”菲泽塔先瞥见范的高个子,然后才意识到女王来了,“陛下。”刚想行礼,稍微动了动,就感到胸口一阵阵的痛。 “没关系,宝贝,不用拘礼。”女王赶走所有的御医,三步并作两步坐到她的床沿,按住菲泽塔的肩膀,阻止她站起来,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让她抬起头,“这就是救了朕的小英雄,朕可爱的小‘麻雀’。” “‘麻雀’?” 女王板下脸:“你不喜欢?” “哦,不,不是。麻雀很可爱。”菲泽塔只是受宠若惊。她从戈贡佐拉口中听说过女王喜欢给宠臣们起外号,以示恩宠,比如罗伯特?达德利是“眼睛”威廉?塞西尔是“精灵”而“麻雀”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爵士是历史上空前绝后唯一一个得到此殊荣的女性因为几可乱真的男性化容貌,也因为永远不可能让女王怀孕、永远不可能通过婚姻觊觎王位的假男人身份。 “朕的漂亮宝贝。”女王捧着菲泽塔的脸,怎么也看不够。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仿佛不该属于凡人的俊美容貌带着异域风情,像是古老东方的神话中走出的神祈,和女王一样的棕红色眼睛也正出神地望着她,女王看见自己的倒影像琥珀中的小虫子一样淹没在她的眼神中。出众的外表、高超的剑术,对君王的愚忠,她太完美了。“亲爱的,如果朕没记错的话,我们以前见过。” “五年前的事您还记得!” “当然记得。朕去举行加冕典礼,你闯进游行队伍献花”女王笑起来,“我的宝贝,每次你出现在朕的面前,都是那么惊心动魄。”鬼才会记得一个冒冒失失的平民孩子,要不是戈贡佐拉提醒,女王一辈子都不会想起这件事。不过女王很感激戈贡佐拉卖给她的这个人情。从菲泽塔的表情不难看出,女王已经成功地收买了她的心。 “对不起,亲爱的,你救了朕的命,朕却连承认你还活着都不能,不然苏格兰来的间谍会找上你的麻烦。”女王垂下眼睛,“你救了朕的命,朕却什么都没法赏赐给你。” 菲泽塔摇头:“您是全英格兰子民的母亲,任何一个母亲都不需要为孩子对她的爱说‘谢谢’。” “我的宝贝”女王激动得热泪盈眶。 “而且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功名利禄。我想要别的。” 女王明显不那么高兴了:“你想要什么?” 菲泽塔看了看女王身边的范:“我想要索菲小姐的自由。” “她现在不自由吗?” “陛下,我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她是您的刺客,可也是罗宾?格雷勋爵派在您身边的卧底。求您还给她自由,让她离开宫廷,世上再也不会有索姆斯菲尔德?戈贡佐拉,而且我会用一生的忠诚来报答您。” 范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灰。 “告诉我,孩子,为什么要她?”女王显得饶有兴味。 “索菲小姐是我师父,也是我的恩人,而且我叔叔爱上了她。我希望他们能幸福”菲泽塔不敢抬头看范。 这傻孩子,还不知道女王有多妒忌幸福的婚姻吗?范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凯瑟琳?格雷的悲剧,为菲泽塔捏了把汗,却忘了伊丽莎白一世除了是英格兰的君王以外,也是个精明的商人。区区一段幸福的婚姻算什么?一个上了年纪而且对她有二心的刺客换一个武艺高超而且对女王愚忠的孩子,她赚了,而且后来的事实证明菲泽塔的忠诚能给女王带来的利益远比她想象的多。 “孩子,女官要离开宫廷,除非死。” “不能有例外吗?” “不能。”女王说得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欣赏够了菲泽塔的沮丧以后才继续,“索姆斯菲尔德?戈贡佐拉女士已经死于瘟疫,但是索菲?斯第尔顿太太可以活下来。” 女王吻了吻菲泽塔的额头:“我的宝贝,好好养伤,记住你要为朕效忠一辈子,一定要活得长久一些。” 菲泽塔一直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女王站起身打算离开,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对了,亲爱的,现在罗宾?格雷勋爵还经常叫你去哈特菲尔德陪他玩吗?” “是的,陛下。” “那就把你今天告诉我的话一五一十全都转达给他。” 女王走后,菲泽塔立刻感觉到一个巨大的身影遮天蔽日地把她笼罩其中,而她只能拽着被角,不敢看他一眼:“对不起,范。” “你没做错什么。”范叹出一口气。菲泽塔还是个孩子,能让爱德华万劫不复的话已经说出口,他还能要求她什么?“穿好衣服,我送你回家。” 救驾的孩子死了,菲泽塔甚至没有在王宫里多逗留一天,不过比起王宫令人窒息的奢华,她更喜欢伦敦郊外破旧却温馨的小房子。范抱着菲泽塔骑在马背上,特意让“杰兰特”走得很慢,生怕路上的颠簸会牵动她的伤。菲泽塔蜷在范的怀里,拽着他的衣服瑟瑟发抖。 “你恨我叔叔吗?”菲泽塔抬起头。 “你还是个孩子,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告诉我会不会。”菲泽塔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你是贵族,你会使剑,而叔叔只是个平民,是个除了悬壶济世以外什么都不懂的人。你要他的命,简直易如反掌,我怎么能不为他担心?” 有谁会不恨自己的情敌?范不是什么圣人:“如果我说会你是不是会先杀了我?” 菲泽塔把头埋在范的胸前:“在所有人都不要我的时候,叔叔还要我,我如论如何都不能看到他有生命危险,却坐视不理。求你,别伤害他,我永远都不想对你拔剑。”不是杀不了他,而是不愿意。她不害怕他的贵族身份。如果世俗的头衔阻止得了一个连教堂都敢烧的人的利剑,那将会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她不畏惧他的武艺。年龄并不妨碍她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禁军队长的剑在她眼中与玩具无异。她只是留恋他用臂膀为她围起的城堡,留恋仿佛父亲还在身边的感觉。 才十岁的孩子,娇小轻盈得像个娃娃,火焰色的眼睛却冷酷得像地狱,早已没有同龄孩子该有的纯真。范算是明白为什么菲泽塔夺走了他的未婚妻,他却还处处为她着想没人爱、没人要、一出生就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长大的孩子,过早地失去关爱使得幼小的心灵成熟得格外早,分明自己还是需要保护的年纪,已经学会用稚嫩的肩膀撑起不该属于自己的负担。范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范”菲泽塔抬起头,男女通吃的俊美容貌配上楚楚可怜的模样,足以让任何看到她的人窒息,足以让任何企图伤害她的人被良心谴责得万劫不复,足以让任何使她流泪的人坠入地狱,她却还对自己的美貌浑然不知。 就算是铁石心肠,也无法拒绝她的要求,范偏偏还是个特别心软的人:“只要他们在一起能幸福,我的未婚妻已经死在瘟疫中了。” “他们会的,你也会有你的幸福。” 看到菲泽塔的笑颜,范毫不怀疑她是魔鬼派来的使者,骗人世间的愚民不惜代价,只为换取她的一笑。 第224章 知更鸟之死(16) 索姆斯菲尔德?戈贡佐拉已经死了,世上只有索菲?斯第尔顿。到了菲泽塔的家门口,范在外面就从窗口看见马修和索菲依偎在一起,犹如父母等待女儿一样期盼菲泽塔回家。范没有进去,在门口放下菲泽塔,一刻也不敢逗留,生怕团圆的欢声笑语会让他心痛得想去死。他走得太快太急,没发觉屋里的气氛有些异样。 女王宣布俗世的索姆斯菲尔德?戈贡佐拉已经死了,重生的却不是索菲?斯第尔顿太太,而是索菲?斯第尔顿修女。 伦敦郊外的圣露琪亚女修道院名不见经传,除了院长嬷嬷以外,只有四个修女、七个见习修女,虽然离伦敦的闹市不远,却难得的清静。早晨五点半,已经到了起床时间。晨曦透过卧室的小窗口照进小得像监狱一样的卧室,硬板床不见得比公园里的长凳宽多少,床头柜里放着笔墨和一本用来记录罪过的本子记录自己的罪过是修女们每天的必修课,到了每个月忏悔的日子,修女都要把上面的内容朗读给神父听,然后才能烧掉。必要的梳洗之后,修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房间一角的圣像前进行两个半小时的晨祷,然后才能吃早饭。 壁龛中的圣母像只是一座朴素的木雕,连漆都没上过,穿白色见习修女袍的姑娘跪在圣像前,年轻的脸庞洗净铅华后,反而带着一种别样的淳朴风情,远比圣母更美丽,双手摆出祈祷的姿势,但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人世间的宗教在刺客眼中,都不过是统治阶级管理愚民的一种方式,他们唯一的信仰,就是不惜代价地活下去。对一个曾经的刺客而言,每天对着一块木头祈祷,是一件很可笑的事,索菲选择出家,不是因为决心献身于上帝,而是为了逃避俗世的烦恼。 菲泽塔已经越来越厉害了,索菲悄悄给她下了安眠药,才顺利逃离斯第尔顿家。几天以来的恩爱像一场让人不愿清醒的美梦,她狠心地在马修最幸福的时候逃离他的身边,不敢想象他看到她留下的信,会是什么样的痛心疾首。她知道马修爱她,但更清楚那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男孩被她迷惑。她比马修年长四岁,等马修到了最迷人的年纪时,她已经人老珠黄。她是个,还是个杀人无数的刺客,她有什么资格留在大天使一样纯洁善良的马修身边?等马修再长大一些,成熟一些,立刻就会后悔与她在一起。索菲从来不曾指望与马修天长地久,只想要片刻的欢乐来积攒勇气,以面对一生的不幸,想不到菲泽塔那个傻孩子居然拿救驾的大功来换取她的自由。一直在“万福玛利亚”过着半是刺客半是娼妓的生涯,索菲太了解男人的心性了。她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幸福,她更承受不了以后被马修冷落、漠视、甚至抛弃,所以才选择以最残忍的方式先离开他。马修以后会与一个配得上他的女子结婚,成为很多孩子的父亲,安详地度过一生,死后与他的妻子葬在一起,但是痛彻心扉的初恋会让他一辈子都记得索菲。够了,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刺客不该奢求更多的幸福。 晨祷结束的钟声把索菲从遐想中拉回来。 “赞美你和你的私生子,荡妇。”索菲对圣母像嗫嚅了一句,随别的修女一起去吃早餐。索菲一直认为和圣母玛利亚的区别仅仅在于一个是和所有愿意付钱的男人上床,一个是和上帝上过床,一个是被生活迫无奈,一个是心甘情愿背叛丈夫、怀上其他男人的孩子,不过出现在她的忏悔本上的罪过永远是“在阴雨天心情不好”、“想念世俗的美味佳肴”、“工作中与别的修女聊天”、“务农时不小心踩死了毛毛虫”等等。对宗教的鄙视在俗世都是罪大恶极,更不用说在修道院,她不会蠢到让人看出她的与众不同。 在修道院绝对禁止吃肉,通常的食物是燕麦粥、胡萝卜、洋葱和面包。如果不是斋戒期,还可以吃到奶渣和鱼斋戒期包括每个星期三(犹大出卖耶稣的日子)和星期五(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日子)以及形形色色的宗教节日,每个月不是斋戒期的日子屈指可数,修女的三餐基本上都是粥。坐到餐桌旁以后,先要进行餐前祈祷,然后才可以进食,索菲听到桌子末端的见习修女在餐前祈祷结束时悄悄加了一句“感谢上帝,今天不是轮到索菲?斯第尔顿修女做饭。”尽管距离非常远,而且小修女的音量近乎耳语,修女们在吃饭时不允许说话,餐桌上很安静,加上当刺客练出的耳力,这句话还是完整地溜进索菲的耳朵。按照《圣经》上的教义,花费心思准备可口的饭菜已经犯了贪吃的罪过,在这点上,索菲绝对问心无愧只要轮到她做饭,她就能让吃饭变成一种折磨,院长嬷嬷要求修女们视之为上天的考验,而整个修道院经得住“考验”的也只有院长一个人。 修女的作息时间严苛堪比军队,除了去厕所以外,去任何地方、和任何人说话都要经过院长的允许,除了圣经以及宗教书籍以外没有任何读物,除了圣歌以外听不到任何音乐,每天的生活除了祈祷还是祈祷,近乎自虐的生活方式很适合赎罪索菲对于当刺客时死在她手里的人问心无愧,唯一让她愧疚的只有那个被她抛弃的大男孩。让索菲庆幸的是修女的思想都很简单把一切幸福归于上帝,把一切不幸归于魔鬼,然后祈祷上帝庇佑她们远离魔鬼。而且谁都不会过问修女出家以前的事她们选择出家,就意味着她们在尘世的身份已经死了。这一切都让索菲很满意。 午饭后原本是务农时间,不过到了一个月一次的忏悔日,院长玛丽?克拉伦斯修女会带领众修女们去教堂向神父忏悔。修女们排着队,一个一个进忏悔室,出来时都是容光焕发。轮到索菲时,她例行公事地低着头进去,拿着本子忏悔一堆无足轻重的“罪过”正打算走,却被神父一把拉住。 “索菲,你难道没有别的什么要忏悔的吗?” 索菲抬起头,看到忏悔室里的神父,脱口而出:“拉斐尔!” 教堂外面,老得像个仙人掌一样的玛丽?克拉伦斯修女正对同样满头银丝的斯科特?鲁丁神父抱怨:“我真不敢相信,一个品德高尚的神父会因为惧怕一个世俗的贵族,而做出让人冒充神职人员的事。你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是渎神吗?你死后会下地狱的!” “我不认为上帝会因为我挽救了两个年轻人的爱情而惩罚我,上帝的博爱也决不会因为我成全了一个年轻人的善心而惩罚我。”老神父一派淡定,“难道你成为修女,不是为了帮助世人吗,玛丽?克拉伦斯修女?” “当然是!” 斯科特?鲁丁神父指给她看教堂外的人:“打动我的不是他的侯爵头衔,而是他的善良。” 俊美如同太阳神阿波罗的年轻人斜倚在教堂外的墙上,白色的墙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仿佛是他在发光,刘海投下的阴影却遮住了他的眼睛,扑克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紧张地拽着他的手指:“对不起,范,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可我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 宽厚的手掌覆上菲泽塔的金棕色头发,菲泽塔抬起头,看见范的钢蓝色眼睛中只有爱怜。 教堂里传出喧哗声,菲泽塔笑眯了眼睛:“找到了。” 索菲从忏悔室逃出来,却被惊讶的修女们围得无处可逃,一回头,就对上紧跟出来的马修。 看清穿神父黑袍的人,旁边的修女画着十字:“上帝呀,拉” “不是拉斐尔!”索菲和马修异口同声喝住她。心有灵犀般的默契同时把两个人吓了一跳。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追过来?为什么要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起波澜?为什么要让她重新意识到她心中好不容易才忽视的痛?索菲捂住口鼻,竭力不让眼泪流下来:“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不让我在修道院安静地度过余生?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你为什么离开我?”马修死死盯着她,“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让你宁愿出家,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马修,去找个纯洁的姑娘结婚吧,我配不上你。” “可我们都”马修对房事说不出口,尤其是当着一大群修女的面,“我必须对你负责。” “傻孩子,第一次嫖娼吗?”索菲摆出的媚笑,却不知配上见习修女的白色长袍,让她更像一个幸福的新娘,“对婊子只需要付钱,不需要负责。你已经付过五十马克了,我们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可万一你怀了我的孩子怎么办?” “你的孩子”索菲抚上自己的小腹,“不用担心,忘了我,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在你身边。就算我这样的罪人配做母亲,我也永远不会让我们的孩子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你不配做母亲!你不能对我的孩子那么残忍。” “我一直都是个残忍的人。”索菲绝望地冷笑,“现在你肯让我出家了吗?” “不!” “如果我坚持!” “那我就在这个教堂做神父,每个月来听你忏悔,尽管我知道男人和女人的肋骨一样多。”马修走近两步,紧紧捏着她的臂膀她直视自己,“既然想出家,为什么要留下字条说你出家了,为什么不是不辞而别?你不是为了让我来找你吗?” 离开他的时候,索菲实在太伤心,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写了些什么:“马修” 马修用热吻堵住她的嘴:“我不在乎你以前是什么,只要你以后能做个忠贞的妻子。我会爱你、照顾你、珍惜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我的一生来证明对你的爱。” 老修女们无动于衷,年轻的见习修女却兴奋得尖叫起来:“上帝啊,也来个男人把我从修道院抢走吧。” “玛丽?帕特里克修女!”教堂门口传来院长玛丽?克拉伦斯修女的厉喝,“修女是上帝的妻子,必须对上帝保持忠贞,割断和俗世的一切联系,才能全心全意地侍奉上帝,成为一个合格的修女。明白了吗,玛丽?帕特里克修女?” “是,院长嬷嬷。”小修女立刻噤若寒蝉。 “还有你,索菲?斯第尔顿修女。”玛丽?克拉伦斯修女转向索菲。 “索菲?斯第尔顿?”马修的唇边浮起几丝揶揄的味道,索菲第一次发现原来马修也会有这种表情。 玛丽?克拉伦斯修女咳嗽几声,拉回索菲的注意力:“索菲?斯第尔顿修女,正如我之前所说的,修女是上帝的妻子,不能有俗世的丈夫,不然就是重婚,是对主的侮辱和背叛。” “他不是我的丈夫。” “很快就是了。”马修一把揽过索菲,“鲁丁神父,请你为我们主持婚礼,现在,就在这里。我怕过一会儿,她又会反悔。” 相识五年,马修已经不再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孩子,而是一个可以让她依靠一辈子的男人。索菲仰头看马修的侧脸,就像看见大天使拉斐尔,让她看得入迷,一辈子都看不够。 “年轻人,我很乐意。”斯科特?鲁丁神父看了看马修,“不过能请你先把衣服换掉吗?” 马修刚发现自己还穿着神父的衣服,顿时窘得无地自容。 玛丽?克拉伦斯修女赶走看热闹的小修女们:“姑娘们,还愣着干什么?圣坛、鲜花、唱诗班快快快,我们不是每次都能遇上婚礼的。” “婚礼?在这儿?现在?”虽然第一次看到优柔寡断的叔叔当机立断,让菲泽塔觉得很有趣,“叔叔,你连戒指都没准备。” 范搭上菲泽塔的肩膀,从自己的无名子和尾指上拔下一对对戒放到她手里。他所爱的人已经是别人的新娘,他再也不需要它们了。 婚礼简陋仓促,索菲就穿着见习修女的衣服结婚,已经幸福得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交换戒指的时候,索菲一眼就认出了套在她的无名指上的小东西:“范” 给她戒指的年轻人早已离去。 “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帮助他们了。”玛丽?克拉伦斯修女悄悄凑近斯科特?鲁丁神父,“那孩子真是个圣人。” 鲁丁神父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上帝一定会加倍奖励他的善行。” 婚礼结束后,新婚夫妇只能借教堂用来运货的驴车回家。望着他们幸福的背影,玛丽?克拉伦斯修女和斯科特?鲁丁神父无限感慨,直到背后不知哪个小修女嗫嚅了一句:“感谢上帝,我们再也不用吃索菲?斯第尔顿修女做的饭了。” “多塞特侯爵帮了我很大的忙。”马修让索菲靠在自己的身上,两个人手上的戒指相映成辉,“要不是他出面说情,鲁丁神父不会同意我用这种办法来找你。” “你在我之前听了多少忏悔?” “整整一个星期,有多少修女来忏悔过,我也数不清。” “看到拉斐尔亲自来听她们忏悔,她们一定很高兴。” 其实在找到索菲以前,酷似大天使拉斐尔的容貌让马修闹了不少笑话。“我们欠了多塞特侯爵一个大人情。他真的是个好人,我们至少应该去向他表示感谢。” “你也是个好人。”索菲突然把马修扑倒在车上,“我会负责慢慢把你教坏的。” 夕阳西下,拉长两个怎么也缠绵不够的身影,田间微凉的风吹不散他们的热情,回家的路还很长至少在他们发现赶车的是菲泽塔以前,三个人都别想找到回家的路了。 第225章 知更鸟之死(17) 菲泽塔已经没法割断与王室的关系,而且她现在依然每个星期都去哈特菲尔德,虽然范很不想看到马修与索菲新婚后的恩爱幸福,为了菲泽塔以后的安全,范还是去了一趟斯第尔顿家,意外地发现只有菲泽塔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得像受继母迫害的灰姑娘。 “范?”看到不速之客,菲泽塔也很意外。 “你的叔叔和婶婶呢?”说出“婶婶”这个词的时候,范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去我姑姑家了。” “没带你一起去?” “姑姑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阿什利表哥,他们再也不想看到我。”菲泽塔低下头,就在范想去安慰安慰她时,又抬起晶亮的眼睛,“不过要是我一起去的话,就没人招待你了。” “他们把家务都交给你?” “没办法”菲泽塔已经会像大人一样叹气了。叔叔结婚以前,菲泽塔仅仅是需要照料一个书呆子,如今还要多照料一个对家务一窍不通而且一做家务就对周围环境破坏力极大的婶婶。不过自从阿什利死后,姑姑和姑父再也不准菲泽塔进他们的家门,做女仆赚钱的路彻底断了,幸好以后索菲可以光明正大地带她去找通缉犯换钱。菲泽塔一刻都没有忘记过她的八百马克的高利贷,省吃俭用了五年,才刚刚攒下一百马克,高利贷债主给的期限已经快到了,斯第尔顿家经不起让索菲做家务带来的损失。 范实在看不下去:“放着我来吧。” 虽然不喜欢姐姐和姐夫,出于亲戚之间的尊重,马修还是带着新婚妻子去见他们。索菲一直都对奥尼昂斯家没好感,尤其是马修先带她去见过恩师洛佩斯医生一家以后,才带她去奥尼昂斯家,在洛佩斯家受到的热情招待更加让索菲在奥尼昂斯家如坐针毡。从进门开始,泽尔塔就没有停止过用极不友好的眼神看索菲,而贝蒂发现艾文色迷迷地盯着索菲,更是直接把弟媳归入狐狸精的行列。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眼中则是只有新舅妈带来的礼物,根本不朝她看一眼。 整个谈话气氛都非常不愉快,泽尔塔不停地盯着问索菲的年龄和出身,马修说她是修女,搪塞出身的问题,泽尔塔还盯着她的年龄不依不饶。索菲忍无可忍,一句“至少结婚的时候比你年轻”把老姑娘泽尔塔气疯。得知索菲曾经是范的未婚妻以后,贝蒂开始喋喋不休地推销自己的大女儿格洛丽亚说实话,十七岁的格洛丽亚漂亮得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如果她的父母不是艾文和贝蒂,索菲会很乐意把她介绍给范。艾文在席间话不多,虽然长得丑,风度还是很不错的。马修深为自己还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姐夫感到欣慰,不知道他走开的一小会儿时间里,妻子就受到姐夫的骚扰。马修回来时,发现奥尼昂斯家的新女仆已经和索菲成为非常好的朋友索菲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给了艾文一脚,彻底断了女仆被男主人骚扰的后顾之忧。 毕竟是新婚,索菲一直没敢把对马修的姐姐和姐夫的不满说出来,不过马修看得出,如果他敢再把老婆大人带到他们面前马修一刻都不敢忘记,他的妻子以前可是个刺客,把她惹火了,谁都没法保证他的姐姐一家人的安全。 推开家门,马修看到多塞特侯爵像个小主妇一样麻利地准备晚饭,顿时目瞪口呆,而他身边的菲泽塔则是对穿围裙的高大男人见怪不怪。更让马修惊奇的是应该养尊处优的侯爵厨艺居然还不错。 吃饭时,范注意到马修手上的戒指:“好像太大了点。” “是,大小有点不合适,戴着不太舒服。” 范把结婚戒指都送给他们,马修还嫌不合适!范的扑克脸波澜不惊,不过女人的第六感告诉索菲,他的心情不太好。索菲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了马修一脚,提醒他注意措辞。她知道范是个烂好人,但她不知道他在面对未婚妻被抢的羞辱面前,还能不能继续做烂好人。 马修按下索菲的手背,提醒她,他还没说完:“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会让我一辈子铭记您为我们做的一切,多塞特侯爵,也会让我一直记得我的妻子来之不易,让我更珍惜她。” “你抢了我的未婚妻。”范冷冷地提醒马修。 “你的未婚妻已经死了。”索菲同样冷淡地提醒范。 范抬起冰冷的眼睛:“是,斯第尔顿太太,如果你和你的丈夫都能问心无愧。” “能问心无愧是假的。”马修托了托眼镜,“请说吧,您登门拜访有何贵干。” “我要你还我一个未婚妻,用你的侄女来还。” “什么?”索菲考虑过范可能报复马修,但没有想到他会打菲泽塔的主意,“范,维基的年纪都能做你的女儿了。” “亲爱的,十四岁的男孩还没有生育能力。”马修的职业病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发作,“但是多塞特侯爵,菲兹是我的侄女,不是我的私人财产。我承认我夺走了您的未婚妻,让您蒙羞,我愿意尽我所能来补偿您,但是我不能为了自己牺牲菲兹。” “我坚持。”范无动于衷。 “我同意。”菲泽塔还咬着叉子,轻松的表情似乎根本不知道大人们是在谈论她的终生大事。 范回过头,俯视身边的孩子,菲泽塔也毫不避讳地仰着头看他:“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我不介意嫁给一个比我大十几岁的男人。” “我只说订婚,没说结婚。”刘海的阴影遮住了范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斯第尔顿小姐?” “我愿意。”菲泽塔不假思索。 “谢谢你接受我的求婚,我的未婚妻。”范像对贵夫人一样去吻菲泽塔的手背,逗得她咯咯直笑。 已经有个侯爵未婚夫,等菲泽塔长大成人后,还有哪个小伙子敢追求她?范提出只订婚不结婚,摆明了是打算让菲泽塔一辈子嫁不出去,以报夺妻之仇。马修和索菲对范的愧疚荡然无存,菲泽塔似乎还没明白订婚和结婚有什么区别。 晚饭过后,菲泽塔乖乖地收拾桌子,索菲把马修也打发走,一个人面对范。放在桌子上的蜡烛随风摇曳,朦胧得有些暧昧,让一对曾经的恋人之间气氛更加尴尬。 过了许久,索菲终于先忍不住:“范,你到底想做什么?现在马修不在,你对我说实话。” “你认为我说的不是实话?”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绝不会伤害一个孩子。”索菲尝试唤起范的良知,“还记得吗?我带着维基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她叫你‘爸爸’。” “你背叛了我。” “我们订婚本来就是一场交易,彼此之间根本没有感情,不是吗?” 只是她单方面地对他没有感情而已。范垂下眼睑:“你知道你悔婚对我是多大的伤害和侮辱吗?” “知道。”索菲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学习揣摩男人的心思,当然知道夺妻之仇对男人而言,是多大的侮辱。 “你觉得罗宾会放过你的丈夫和侄女吗?”范抬起眼,跳动的烛火温暖了他的钢蓝色眼睛,“维基现在为女王效力,而且还经常去哈特菲尔德,罗宾要弄死她的话,简直易如反掌。” 索菲立刻明白了。 “你知道罗宾对我的感情。只要维基是我的未婚妻,他就不会伤害她和她的家人。”范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我知道这是个馊主意,但是短时间以内,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放心吧,我不会荒唐到真的娶一个孩子。等维基能保护自己,我就会解除和她的婚约。” 第226章 知更鸟之死(18) “范”虽然已经猜到七八分,听到他亲口说出真正的用意,索菲还是震惊得无以复加,“我们还是朋友,对吗?我会像任何一个姐姐爱弟弟一样爱着你。” “谢谢你的好意。”范站起身,“我只有一个姐姐,谁都代替不了她。你知道她是谁。” “九日女王”简?格雷,爱德华的母亲,索菲当然知道:“我知道我代替不了她,但我还是想说,别对维基太好。再过五年,她就不是小孩了,小心她真的会爱上你。” 可惜索菲已经提醒得太晚了。十岁的孩子心智远比成人想象的成熟,况且菲泽塔还是个早熟的孩子。 马修在厨房里忧心如焚,菲泽塔还在优哉游哉地洗碗。 “菲兹,你知道你刚才答应了什么吗?” “你难道真的打算和多塞特侯爵结婚?”如果是侯爵的弟弟,马修还可以考虑考虑。“他可能甚至都不愿意娶你。” “可他也不会伤害我。”菲泽塔直了直腰,“如果结婚的事他是认真的就好了。” “菲兹,你知道吗?先破蛹而出的蜂王会杀死未破蛹的蜂王。”能在王室活下来的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人,马修还是一如既往的反对菲泽塔和王公贵族在一起。“世上有很多坏人。除了你的父母以外,没有人有义务对你好。多塞特侯爵不是你爸爸。” “我知道他不是爸爸,但是世上也有很多愿意保护弱者不求回报的人。”可怕的不是范,而是爱德华,以范的心慈手软都能在宫廷中活下来,是因为有爱德华的心狠手辣在保护他。对于宫廷里的情况,菲泽塔比马修了解得更多。 菲泽塔毕竟还是个孩子,不了解大人的世界。如果放任她上当受骗,马修相信哥哥嫂嫂一定会从坟墓里爬出来,然后把他一起拖进去,可她还固执得不听劝。 “范一直板着一张扑克脸,但是眼神中偶尔还是会流露出真正的情绪。你可能个子太高了,看不到,但我能看见。”菲泽塔示意马修去偷听索菲和范的谈话。 马修将信将疑地挪近房门,正好听见他们谈话的后面几句,虽然没有完全听懂,至少明白范的荒唐举动其实是为了在宫廷里保护菲泽塔。看着在水池前洗碗的小身影,马修发现自己太低估女性在择偶方面的直觉了。 在瘟疫中仅仅伦敦就死了两万人,谁都不会注意到这两万人中是不是真的有多塞特侯爵的未婚妻。索菲被“笑脸”的手下打伤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宫廷中,没有人关心她究竟是死是活。贵族们关心的是更有趣的新闻多塞特侯爵有恋童癖,未婚妻刚下葬,他就和别人订了婚,而且新的未婚妻才十岁。不堪入耳的流言甚至传进了与世隔绝的哈特菲尔德。 不知是不是被塞西尔发现了飞鸽传书的方法,老管家梅尔莫斯以“鸽子会传播瘟疫”的名义,把哈特菲尔德的鸽子全都杀了,让菲泽塔带口信成为爱德华与范联系的唯一方法。 “你以后就是我的嫂嫂了?” 女仆们放好红茶与点心以后就退下,爱德华背对窗户翘着二郎腿,坐在背光的高背椅子里。窗外的阳光很刺眼,爱德华完全淹没在椅子的阴影中,菲泽塔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想可以这么说。” “他做烂好人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甘心?”爱德华的手握成拳头,重重地砸在椅子扶手上,“你还告诉女王,索菲是我的人?” 爱德华三步并两步冲到菲泽塔面前:“你这蠢货!为什么背叛我只要你肯等我十年,等我登上王位,我能让你做英格兰的王后。到时候不管你是想报答你的叔叔和师父,还是别的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你你居然为了你的叔叔,出卖我!” 菲泽塔皱起眉头:“你是怕外面的人听得不够清楚吗?” 就连爱德华都听到了门外倒抽冷气的声音,只能悻悻然坐回去。 等到外面的脚步声远了,菲泽塔才开口:“我在女王面前替你求过情了,只要你能太太平平地待在哈特菲尔德,她不会为难你。” “你说女王叫你‘麻雀’?像对待男宠一样给你起外号?”爱德华发出一声冷笑,“可怜呐,某人还不知道救驾是你的恩师把你出卖给女王的一场戏。你立了救驾的大功,女王却连个虚衔都舍不得,你还甘之如饴。以后你就等着被伊丽莎白?都铎榨干、利用到死吧。” “你应该感谢我。”菲泽塔垂着眼,享受红茶的怡人香味,“我把自己卖给女王,对她忠心耿耿,而且不求回报,女王不会舍得我死。有女王做靠山,我就有办法保护范,然后范才有命保护你。”说到这里,菲泽塔抬起眼,直勾勾地盯着罗宾,“你真的该好好地感谢范。要不是他到处发善心替你赎罪,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是,我‘感恩戴德’,我的嫂嫂。”爱德华叫来仆人,“送我的‘嫂嫂’回去,以后再也不用接她来了。” 菲泽塔走后,梅尔莫斯发现爱德华还一动不动地坐在老地方。茶已经凉了,苍蝇在点心上飞舞,衣着华贵的美少年垂着头。天色渐暗,他整个人好像都被蒙上了一层灰,像个被人遗弃在阁楼上的国王娃娃,依然戴着金色已经黯淡的王冠坐在宝座上,却只会保持同一个姿势,等待主人什么时候想起他来,才能重见天日。梅尔莫斯走近爱德华身边,发现他的膝头摊着一本童谣,正翻到《知更鸟之死》:。 谁杀了知更鸟。 是我,麻雀说。 用我的弓和箭。 我杀了知更鸟。 谁看见他死去。 是我,苍蝇说。 用我的小眼睛。 我看见他死去。 谁取走他的血。 是我,鱼说。 用我的小碟子。 我取走他的血。 谁为他做寿衣。 是我,甲虫说。 用我的针和线。 我会来做寿衣。 谁来拿火炬。 红雀说,是我。 我立刻把它拿来。 我将会拿火炬。 谁来当执事。 是我,云雀说。 只要不在夜晚。 我就会当执事。 谁来挖坟墓。 是我,猫头鹰说。 用我的凿子铲子。 我会来挖坟墓。 谁来当牧师。 乌鸦说,是我。 用我的小本子。 我会来做牧师。 谁来当主祭。 是我,鸽子说。 我要哀悼挚爱。 我将会当主祭。 谁来扶棺。 是我们,鹪鹩说。 还有公鸡和母鸡。 我们会来扶棺。 谁来唱赞美诗。 画眉说,是我。 她站在灌木丛上。 我将唱赞美诗。 谁来抬棺。 是我,鸢说。 如果不走夜路。 我就会来抬棺。 谁来敲丧钟。 是我,牛说。 因为我能拉钟。 我就回来敲丧钟。 所以,再会了,知更鸟。 空中所有的鸟。 全都叹息哭泣。 当他们听见丧钟。 为可怜的知更鸟响起。 启事:通告所有关系人。 这则启事通知。 下回鸟儿法庭。 将要审判麻雀。 “罗宾少爷?”梅尔莫斯叫了一声。 爱德华抬起眼看看他,空洞的蓝眼睛像伦敦阴郁的天气:“‘麻雀’来过,知更鸟死了,没有一只动物是真的为他伤心。是不是很可怜?” 他知道他是哈特菲尔德庄园的囚犯,从一开始就知道。梅尔莫斯叹出一口气:“只要你以后做个好孩子,我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服侍你。” 爱德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示意梅尔莫斯可以退下了,一个人在房里坐到天黑。月亮升起来了,红得像在滴血,仿佛一只充血的眼珠越过树梢,偷看黑漆漆的房间。房里没有点灯,一切都被黑暗埋葬,墙角的镜子在微弱的月光下亮得刺眼,把爱德华的眼睛也映得仿佛游走在坟地的食尸鬼。“下回鸟儿法庭,将要审判麻雀。”知更鸟死了,爱德华也会让毁掉他的“麻雀”受到惩罚。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哈特菲尔德的漫漫长夜,还很长。 第227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1) 嗨,爱丽丝小姐。 欢迎来到,我的奇幻世界。 来,睁开你的眼。 让我展示,你想要的一切。 白骨教堂,天色将黑。 我们开始疯狂的晚会。 献上祭品,结束忏悔。 清算你的七宗大罪。 红酒注满,高脚酒杯。 我的爱侵入你的骨髓。 羽翼折断,天使下坠。 一起品尝糜烂的甜美。 国王驾到,群臣下跪。 鲜血染红皇后的玫瑰。 法院开庭,审判红j,。 不要害怕扑克的军队。 我是男仆,我是侍卫。 我是你的铠甲和头盔。 我的主人,我的安慰。 请接受我一生的追随。 路易斯?卡罗《爱丽丝梦游仙境》。 海天一色,船上的人仿佛是在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里面航行,牛奶一样洁白的浪花在船头绽放,甲板上不时传来水手的吆喝声,海风灌满站在船头的少年做工精细的亚麻布衬衫。 “路德维希少爷,小心着凉。” 少年回过头,精致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比大海更深邃的蓝色眼睛,洁白细腻的皮肤显然很少在大太阳下暴晒,一看就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眼神中却带着深深的厌世情绪。男仆拿着黑色丝绒斗篷走近两步,被少年粗鲁地一把推开。 “告诉我为什么,威廉。”少年回过头,继续遥望远方的地平线。 “怎么了,路德维希少爷?”男仆不解。 “我都已经十四岁了,为什么爸爸妈妈还把我当婴儿一样?”少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不想一辈子做个只能受他们庇护的懦夫!” “少爷,老爷和夫人也是为你好。” “反正你和他们是一路货色。你给我滚!” 赶走男仆,路德维希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慢慢地冷静下来。他的父亲亨利?黑斯廷斯虽然是个没有封地的男爵,却是富甲英格兰的大商人,更是伦敦商会的会长,母亲出身德国贵族家庭,据说许多辈以上的祖先是皇亲国戚,有王室血统虽然家族已经没落到要靠女儿的婚姻来养家糊口。男爵夫妇生了六个女儿,才有了路德维希一个儿子,父亲欣慰于后继有人,母亲全靠生儿子的功劳在夫家立足,自然是对他百般宠爱。他已经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修养,父亲的财产和爵位也早晚都是他的,可坐享其成的感觉远没有一般人想象的好。 想到这里,路德维希撑在甲板栏杆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头。他可是男孩子,不是整天躲在闺房里绣花、长大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人了事的小姑娘,他需要风雨的磨砺,才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父母对他比对他的六个姐姐还娇宠。路德维希瞒着父母学剑学做生意,这次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黑斯廷斯男爵终于同意让他去加莱谈一笔无足轻重的小生意作为考验,结果男爵夫人又是担心他路上生病没人照顾,又是担心船遇到海难,还担心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以后绑架他,黑斯廷斯男爵路德维希带了很多年轻力壮的男仆兼保镖以防万一,还是被夫人罚整整一个月不许进她的房间。 海船的颠簸让路德维希的胃翻江倒海,上船以后,几乎吃什么吐什么,狭小的船舱里满是水手和各种下等人散发出的异味,让第一次出远门的路德维希非常不舒服。不过既然是他自己主动请缨,他一定要做好父亲交代的一切,让父母刮目相看。 甲板上的空气还不错,海风有些凉,吹在身上很舒服,可惜清静了没多久,旁边就传来吵闹声。 “走开,贱民!没看到黑斯廷斯家的少爷在吗?” 路德维希回过头,发现是两个三等舱的客人被他的仆人拦在远处。戴眼镜的高个子男人很斯文,长得有几分像教堂壁画上的大天使拉斐尔,正带着讨好的笑脸打算离开,他身边全身裹在粗布斗篷里的矮个子却拉住他,一步都不打算退缩。 “知趣就滚远点,乡巴佬。”男仆狗仗人势。 “菲兹,我们走吧。”“拉斐尔”悄悄拉了拉“斗篷”的衣服,穿斗篷的矮个子却一步都不退让。 “臭小子,黑斯廷斯家族的人也是你惹得起的?”男仆要动手,路德维希都没看清楚“斗篷”的动作,拦在他们面前的男仆已经全都趴下了。“斗篷”瞥了一眼另外几个男仆,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凌厉的眼神吓得他们纷纷退避三舍。 “你们几个全都退下!”路德维希走到他们面前,“对不起,是我带来的下人失礼了。” “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拉斐尔”似乎很高兴化干戈为玉帛。 “斗篷”冷哼了一声,显然是把他的礼貌当成了对他的武艺的畏惧。 路德维希硬压下心头的不快,向他伸出手:“路德维希?黑斯廷斯,很高兴认识你。” “斗篷”看了看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和他握手,还没有决定,就被“拉斐尔”揽到身后:“对不起,他有麻风病,请不要碰他。我是他的医生马修?斯第尔顿。”出门在外,马修不想惹人注意。 “斗篷”抬眼看了看马修,不过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路德维希握住马修的手:“很高兴认识你,医生。”继而发现“斗篷”背着一把剑,因为个子太矮,普通长度的剑也只能背在背上。路德维希大略估计了一下对方的臂展,更加好奇他怎么把剑从剑鞘里拔出来,从背的方向来看,这人是个左撇子。路德维希恍然大悟:“你穿斗篷不是因为有麻风病。你就是‘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对不对?” “斗篷”一愣,似乎没想到眼前富家少爷打扮的少年会认识自己。 “我从我的击剑老师那里听说过你的故事,没想到会见到你本人” 路德维希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望台上的水手大叫:“海盗!”一起传来的还有炮弹破空的呼啸声,砸在水里,激起十几米高的浪花,给甲板上的人结结实实地来了一场免费的淋浴。 岁月不饶人,能完整无缺地活到凯撒这把年纪的海盗委实不多。他很知足,也懂得急流勇退的道理,找了一片风平浪静不常有海军出没的海域,打算做完最后一笔生意,就把船交给大副,自己去找个地方隐居、享清福,等待死神来接他下地狱。眼前的客船将为他的海盗生涯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船头一炮,船尾一炮,立刻让客船的船长明白了自己的立场整艘船都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内,要想活命,就乖乖投降。眼前的客船怎么看都是一只任人宰割的肥羊,退休在即,凯撒也不想再造太多的孽,抢完钱以后如果运气好的话,再抢几个女人来玩玩就可以了,他不想杀人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命中注定的克星就在客船上等着他。 发现海盗,船长立刻下令挂白旗:“黑斯廷斯少爷,请您去换一身水手的衣服,海盗就不会注意您了。我们一定会尽力保障您的安全。” “你是在侮辱我吗?”旁边的水手脱下衣服给他,却被路德维希的长剑斩碎,“叫女人和孩子躲进船舱里去。威廉,你和查尔斯再带几个水手守住舱门,务必保证他们的安全。我会和船上的男人一起保护他们。” 船长愣了一愣,喃喃地说了一句:“接弦战的话,我们或许还有些胜算,毕竟‘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也在我们的船上。” 路德维希发现“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正抄着手,一个人站在所有水手的前面。他的个子很小,却给人一种伟岸的感觉,淡定的姿态即使什么也不说,就能让人放心与他一起并肩奋战。路德维希往前几步站在他身边:“你很勇敢,但是保护平民是贵族的义务,我不会躲在你后面。” 海盗船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猩红的骷髅旗,面目狰狞的海盗为发现一个不会反抗的猎物兴奋得嗷嗷乱叫。铁索纷纷飞过来,勾住商船的甲板,海盗们抓着缆绳荡到船上:“把钱交出来,我们可以饶你们” 站在最前面的海盗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旋转着飞过来的剑鞘打下船。路德维希还没回过神,“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已经冲进海盗中大开杀戒,所到之处鲜血飞溅,眨眼功夫,就已经有五六个海盗成了他的剑下冤魂。 “是左撇子赏金猎人!”海盗中有人认出了穿斗篷的矮个子。 一听到赫赫有名的赏金猎人就在船上,海盗们不敢再轻敌,船上最厉害的几个海盗很有默契地用身体组成一个牢笼,把他圈在里面。“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弓着身子,双手握剑,剑尖抵在甲板上,血顺着利刃汇成一条恐怖的红流,向海盗们脚下蔓延。 棕红色的眼睛环视他们一圈,“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突然朝一边发动攻击,想突破重围,但是海盗们用敌进我退的作战方式死死缠着他,“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试了几次,都没有突围成功。他虽然剑术了得,但胜在出其不意,一旦让对方有了戒心,对他矮小的身材而言过长过大的剑是武器,却也是让他动作迟缓的负担,在一对十的胶着中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看他费力地挥舞长剑,因为体力透支而倒下不过是早晚的事。圈住了唯一的牧羊犬,船上的其他人都会变成绵羊。剩下的海盗得意洋洋地看向其他船员:“还有谁不服?” “我!”路德维希上前一步拔出长剑,“大家上!” 海盗以为缠住“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就可以万事大吉,做梦也没想到船上还有人敢反抗,更没想到带头反抗的会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虽然是瞒着父母学剑,路德维希请的剑术老师绝不是一般人家请得起的,事实也证明他是个聪明的学生。上一刻他还像个淑女一样站在一旁,下一刻就像炮弹一样射进海盗中,为“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解围。站在最前面的海盗被他的长剑刺了个对穿,路德维希很顺利就进入包围圈,和“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背靠背并肩奋战。 “哥们,你不是一个人。”路德维希向“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伸出手。 “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把右手放到他的左手上,再次向海盗们发起攻势。 路德维希从来没有真刀真枪地和别人打过,更不用说杀人,飞溅的鲜血和命悬一线的刺激点燃他心中隐藏了十几年的野性。海盗们一个接一个倒下,虽然自己也挂了不少彩,所向披靡的感觉让路德维希越战越勇,剑折断了,就拿过死去的海盗手上的火枪,火枪没子弹了就用来砸人,甚至用拳头打,用牙齿咬。他的身后跟着带来的男仆和全船的年轻水手,鲜血和遍地的内脏已经让船上的男人都疯了,从最先进的火枪到最原始的拳头牙齿,全都用来做武器,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刀光剑影和鲜血混合成混乱的一片,路德维希已经没心思去分辨周围的一切,直到一把剑砍向他的胳膊。眼看着半条手臂就要被砍下来,突然斜刺出一把剑帮他格挡开,两把剑一起折断。 认清眼前的形势以后,路德维希吓得双腿一软,才发现救了他的是“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海盗人数太多,船上的人又是老弱妇孺占大半,帮不上太大的忙,路德维希和“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成了主力。以他矮小的身材,要挥舞一把普通长度的剑,已经非常吃力了,还是以一敌十。剑刃已经被鲜血和碎肉糊得卷边,帮路德维希挡掉的一剑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承受下最后的重击,便断成两截。 战斗结束了,海盗死了大半,不过水手的伤亡更惨重,忠心耿耿地跟随路德维希的男仆们更是全军覆没,一船的人都成了阶下囚。 “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大名鼎鼎的‘左撇子赏金猎人’。”大局已定,凯撒很意外地发现一个有趣的人,上前两步,一把扯下“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的蒙面巾。 路德维希傻了。谣传“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是个侏儒,谁都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赏金猎人居然是个年纪还没有路德维希大的孩子。海盗的战斧架在他的脖子上,“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垂着头跪坐在地,喘得连话都说不出,被凯撒一把扯掉蒙面巾以后,才抬起头来。他棕红色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屈服的意思,镇定自若的表情配着似乎根本不该存在于人世间的容貌,仿佛天神下凡。眼角的美人痣挤得他的左眼有些眯,使他的眼神中似乎还带着几分狡黠。 “菲兹,你没事吧?”马修冲过来,马上被旁边的海盗一脚踢开。菲泽塔就在他抬脚的时候拉了一把旁边的绞盘,原本落在他双腿间的缆绳一下子升起来,狠狠地从他的擦过去,痛得他满地打滚。 “臭小子!”旁边的另一个海盗抓着菲泽塔胸前的衣服,把她整个人都拎起来,突然一脸的不可思议,又往她的下身抓了一把,“是个娘们!” “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不但是个小孩,而且还是个小女孩,路德维希彻底懵了。 “真是意外收获呀。小姑娘,让兄弟们好好乐乐。”海盗把菲泽塔扔给后面的同伙。 “放了那位小姐。”甲板上都是滑腻腻的血和还在冒热气的内脏,路德维希手脚并用,才总算站起来,“放了她,我跟你们走。” “你还没吃够苦头是不是?”旁边一个海盗一拳把路德维希打飞,“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我是亨利?黑斯廷斯男爵的独生子路德维希?黑斯廷斯,绑了我,不管你们问我的父母要多少赎金,他们都会给。这一船人的贱命都抵不上我一个。”路德维希瞪着眼前的海盗,“放过那位小姐和船上所有的人,我跟你们走。” 路德维希这个名字在德国很常见,在英国却很少有人用,亨利?黑斯廷斯男爵的名字更是如雷贯耳。被打得鼻青眼肿的少年在海盗们眼中顿时变成了一堆金灿灿的钱币。 “我们今天走的什么狗屎运啊?找到一棵摇钱树,还有个娘们。”海盗们一阵爆笑,“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和我们讨价还价吗?” “等等。”马修站出来,“要带走这两个孩子的话,就带我一起走。” “自己找死。”一个海盗上前对着马修的肚子就是一拳,把他打昏,然后连同两个孩子以及客船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一起带走。 第228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2) 三个人都是双手被反绑,像货物一样堆在海盗船狭小的船舱里。海盗们先去清点战利品,打算休息完了,再来享用俘获的女人。 菲泽塔趴在马修的膝盖上喘了很久才能说话:“叔叔,你为什么跟来?” “我总不能扔下你。”马修动了动已经麻木的腿,抬头四顾,“看来赏金猎人也没那么好做。” 马修想说的是“一个不小心,自己就成了阶下囚”结果菲泽塔接口成了:“是啊,整艘船居然只有船长是通缉犯,现在连剑都没了。照这个速度,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八百马克还债?”趴了半天,菲泽塔看到墙角有个突出来的钉子,腰一顶就直起身,挪到钉子旁,一边磨手上的绳子,一边打量路德维希:“小少爷,你们家很有钱?如果我把你送回去,你的父母会不会愿意替我还债?” 路德维希已经傻了:“八百马克的钱,我们家还是出得起的,不过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船上除了我们以外,又没有活人。”菲泽塔的口气一派轻松自在。 “什么意思?”路德维希分明听到甲板上海盗的喧哗。 “很快就不会有了。”菲泽塔给了他一张安心的笑脸,让路德维希毛骨悚然。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路德维希勉强保持礼貌,“我叫路德维希?黑斯廷斯,是伦敦商会会长亨利?黑斯廷斯男爵的儿子,你可以叫我路易。” “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是个赏金猎人,叫我菲兹或者维基都行。” 路德维希很好奇听到的身份不是“某某人的女儿”:“你的父母呢?他们是做什么的?” “他们是做什么的,和我有关系吗?我可不像你,除了是你父亲的儿子以外,还什么都不是。” 路德维希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不靠父母自己闯天下的豪迈又让他向往,眼前是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女孩的事实更是几乎把他疯。 “菲兹的父亲是个商人,你爸爸或许知道。”马修不想让勇敢的少年太难堪,话出口以后,才想起来尼古拉斯以前主要是在利物浦一带活动,伦敦商会的会长未必知道他。 路德维希总觉得“斯第尔顿”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容不得他多加思索,门已经重重地打开。 “哟,我们的小美人,准备好献身了吗?还是雏儿吧?”走进来的海盗捏起菲泽塔的下巴,酒气和着口臭一起喷到她脸上,拉开她的衣领看了看,吹了声口哨,“这张男人脸下面还真的是女人的身体。” 从小受的教育让路德维希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士受辱:“贱民,你再敢碰她一下试试,我立刻就咬舌自尽,到时候你们一分钱都别想捞到。等你们拿到我的父母付的赎金,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还稀罕这么个小丫头?” “你的小王子不错呀。”海盗放开菲泽塔。 另一个海盗却开始脱裤子:“老子不管。小丫头片子敢暗算我,老子要拿她试试老子那话儿还能不能用。” 路德维希一眼就看出那个是踢了马修一脚后被菲泽塔暗算的海盗:“你就不怕我真的自尽吗?” “那可太好办了。”第一个海盗拿了块抹布塞进路德维希嘴里,“告诉你,老子不喜欢女人,老子喜欢漂亮的小男孩。不知道你的爹妈看到你被老子开花的,会有什么感想。” “放开他们!”马修刚直起身,就被一脚踹倒。 路德维希死命挣扎,绣有精美花纹的上衣很快就被撕得粉碎,突然重重地摔倒在地,一股温热的液体飙在他的背上。 “谢谢你帮我争取时间,路易。我早就说过,船上除了我们以外已经没有活人了。” 路德维希回过头,发现两个海盗都倒在地上大张着嘴,突出的眼珠子写满不敢相信,血汩汩地从他们脖子上的伤口流出来,在地上汇成血泊。菲泽塔手里拿着从他们身上摸到的短刀,捆绑留下的红印像一对手镯绕在她的手腕上。 “比起光明正大的打斗,果然还是暗杀比较适合我。”菲泽塔任由路德维希和马修继续被绑着,一个人出去了。 “路易,我们得尽快想办法逃出去。”马修把另一个海盗身上的短刀踢到路德维希手边,“把我的绳子割开。” “这里是海上,我们离开这艘船,就是送死,往哪里逃?”说归说,路德维希还是照做了。 “我只希望能在菲兹杀光这一船的人以前阻止她,不然我们就真的都死定了。” 凯撒没有想到生命中的最后一战居然会伤亡惨重,而且不知为什么,手下的兄弟们带上船的两个孩子总让他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不过没关系,海船上无路可逃,两个孩子加一个书呆子,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事来。等船靠岸以后,凯撒就要离开大海,在陆地上过安逸的生活,大副会成为新的船长,到时候他们的死活就与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战利品不仅有钱,还有女人,让年轻的海盗们很兴奋,估计那个女孩活不了多久,凯撒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有点同情那个孩子。想来真是可笑,凯撒杀人放火过了大半辈子,金盆洗手的时候,居然良心发现起来。果然是人老了,开始怕下地狱了。 海浪拍打船舷,头上传来海鸥的叫声,外面虽然是风平浪静,老海盗已经从风吹船帆的声音听出暴风雨要来了。船上不乏和凯撒一样经验老到的水手,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向他请示命令。不止是没有人来,整艘船都太安静了。 刚刚缴了不少战利品,还有一个女孩,手下那帮畜牲应该闹得天翻地覆才对,水手扯着大嗓门赌钱打架扯黄段子都不奇怪,可外面安静得像坟场。凯撒都没有注意到周围是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要不是先听出暴风雨的前奏,继而纳闷怎么没有人来请示命令,他甚至都还没有意识到船上已经变得一片死寂。 不安在凯撒心中渐渐扩大,他冲出船长室,就看见血顺着楼梯流进船舱,汇成一条恐怖的小瀑布。凯撒踩在楼梯上,几次差点滑倒,等他走上甲板,见惯了腥风血雨的老海盗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住血,到处都是血,混杂其中的是无数死不瞑目的尸体。每一具尸体都瞪着眼,大张着嘴,到死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他们抓来的女孩站在甲板上,呆呆地望着天际。天边残阳如血,海面也是一片血色,不知是被太阳染红的,还是被一甲板的尸体染红的。 “完了。”女孩对着天边呢喃,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还有活人?”残阳映在她的眸子里,也是一片血色。 “菲兹!”马修也被甲板上的情形吓呆了。 路德维希只看了一眼,就扑到船边狂吐不已。 “我的神啊”凯撒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这不可能!”每一个海盗决心成为海盗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上绞架,或者看着同伴在绞架上晒成人肉干。凯撒从六岁开始在海盗船上做水手,无数次亲眼看到麾下的兄弟被炮火轰成肉渣、被海浪卷下船喂鱼、被海军绞死,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可是一百多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转眼之间被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杀得一个不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是他一辈子作恶太多吗?这孩子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吗。 “菲兹,你把他们全杀了?”马修虽然已经接受了菲泽塔成为刺客的事实,却对她作为刺客的水准一点概念都没有。 “还剩了一个。”菲泽塔指凯撒。 “这下我们怎么回去?”即使是马修这样的门外汉,也知道光凭四个人不可能驾驶一艘船,更别说四个人中的两个是小孩,一个是年近半百的老人,唯一的年轻人是个力气连小孩都不如的学究。 “叔叔,还有更糟的消息。”菲泽塔双手后背,一步一步往后挪,“海鸥说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马修看了看,能指望的似乎只有神思恍惚的凯撒了,上前给了他一个耳光:“醒醒,告诉我们该怎么办,不然我们四个都得死。” 凯撒渐渐恢复神智,看了看天边,突然大笑起来:“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可我为什么要救你们?” “叔叔,不用和他废话。”菲泽塔却像个经验老到的船长,已经开始指挥,“路易,我们上去把绑船帆的绳子解开,拆掉船帆。叔叔,你和他去找些绳子来,越粗越好。” “然后呢?”这孩子才几岁?说话的口气完全像个大人一样。虽然性命危在旦夕,凯撒活到这把年纪,已经满足了,只觉得眼前的孩子很有趣:“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用绳子把自己固定在柱子之类的东西上面,然后祈祷。”菲泽塔扶凯撒起来,“动作快点,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丫头,你打算连我一起救?”凯撒有些惊讶。 “行了,都这种时候了,多一个活人,大家全都活下去的希望就多一分。还废什么话?赶紧去!” 暴风雨来了,天空像被人用一块黑布蒙上,转眼间便如进入黑夜一般。狂风呼啸而过,仿佛是死神拍打翅膀的声音,前来寻找猎物,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下来,犹如战场上的枪林弹雨,要把甲板打穿。整艘船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抓起来,再扔下去,再抓起来。船上的四个人用缆绳把自己绑在主桅杆上,看着大海张开巨口,吞噬从甲板上滑下去的尸体,拉着彼此的手,祈求上苍怜悯。谁都不知道海浪会送他们去什么地方。海上的颠簸让路德维希头晕目眩,直到海船不知撞上什么东西,整个一震,让他彻底失去知觉。 第229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3) 等路德维希醒过来时,就看见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海滩白水细沙,海水清澈见底,沙滩上的椰子树随风摇摆,好像恐怖的暴风雨从来没有发生过。马修正用撕碎的衣服给他包扎伤口,菲泽塔和凯撒在离他们不远处,似乎正在为什么事而争吵。 “你醒了?别动,马上就好。” 路德维希乖乖地躺着:“这是什么地方?” “貌似是个荒岛。”马修三两下打好手术结,“不过别担心,等到有船经过,我们就能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船?”凯撒对着菲泽塔大喊大叫,“我在这片海域当海盗的时候,你的爹娘都还在吃奶哪,我都没发现过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凭什么说会有船过来?” “其实这里风景还不错。”马修苦笑道。 “海豚说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经常有船只经过,把他们引过来就是了。”菲泽塔据理力争。 “难道你还能指挥海豚?” 平白无故遭了灭顶大难,凯撒需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身边的女孩理所当然地成了出气筒,尽管一起经历过海难以后,他已经没法将对方当成敌人。凯撒是当气话说,菲泽塔却当真了,稍微试了试,就发出海豚的叫声,海里很快就传来真海豚的回应。 “他们还记得我。”菲泽塔飞扑下海,迎向游过来的海豚,“我的老朋友,五年没见面了,你们还记得我。” “我的神啊。”菲泽塔和海豚在海水中嬉闹成一片,溅起的水珠犹如水晶在太阳底下发光。凯撒的下巴掉到地上,觉得自己之前在海上的四十多年都白活了。 “学会说话以后,她居然还发得出海豚的叫声。”马修也很惊讶。 路德维希突然醒悟:“医生,菲兹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 路德维希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斯第尔顿”这个名字耳熟了。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船长在英格兰的商会中赫赫有名,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传说他有个海妖妻子。面前的女孩就是“海妖”生的女儿。 凯撒的海盗船就在不远处搁浅,船肚上的大窟窿蔚为壮观,里面的东西大半已经被大海没收了,不过上帝还是慷慨地给落难者留下了不少东西。帆布和仓库里用来修船的备用木材可以搭个帐篷,一小包还在滴水的火药晒干以后可以用来发信号求救,仅剩的几把小刀和斧头更是让落难者欣喜若狂荒岛很大,上面有茂密的森林,只要有刀,就有办法活下去。凯撒还很细心地烧掉桅杆上的骷髅旗,生怕吓跑来救他们的船只。 “你们看我找到了什么?”别人忙着觅食,马修像捧着宝贝一样捧着什么东西。 路德维希放下锯齿刀跑过去,凯撒和菲泽塔也围过来,发现马修捧的是一块大约有两个拳头大、上面有怪异斑点状花纹的卵圆形东西。 “这是什么?”菲泽塔皱起眉头。 马修托了托只剩一边镜片的眼镜:“我觉得可能是什么动物的蛋。” “今天我们吃这个?”路德维希敲了敲蛋壳。 马修赶紧把蛋拿走:“小心吃得拉肚子。” 路德维希赶紧退开:“那还是算了,大不了饿一顿。”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蛋,我从来没有在书上看到过,可能是一种人类还没有发现的生物”马修看着蛋,一脸陶醉,直到被凯撒一巴掌拍在脑后。 “得了,老学究,还是先想想怎么填饱肚子吧。” 三个人一哄而散,只剩马修还捧着蛋出神:“这只蛋就露天放在海滩上,旁边没有成年动物看守,说明它们在岛上没有天敌,蛋直接放在海滩上,就很安全。我们也不用担心岛上有猛兽了。” 路德维希回过头:“你确定不是因为这种动物已经强得没有天敌了吗?” “孩子,不管是多强的动物,还没孵化的时候,都是连自卫的能力都没有的。”马修还捧着蛋,“真好奇里面是什么动物。” “别是猛兽就行。”菲泽塔扔给他一句,继续和海豚商量能不能帮他们抓些鱼来。 “难道我们还怕这里面孵出的小东西?”马修不以为然。 “如果里面是毒蛇,一口就能要你的命了。”凯撒毫不留情地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去。 “好吧。”马修放下蛋,去帮路德维希砍椰子树,没注意到海滩上的蛋自己动了动。 荒岛上的第一顿晚饭是烤鱼和椰子,根本吃不饱,不过至少能在荒岛上活下去。不知是因为正当季节,还是小岛所处的地理位置使然,岛上气候宜人。海滩的风很大,带来的却是温暖潮湿的空气,即使到了晚上也不冷,让缺衣少食的遇难者彻底放下心来。 晚上四个人住一个帐篷,两个孩子都太累了,很快就睡去。马修半夜里被凯撒的鼾声吵醒,感到有一个小东西往他身上蹭。 “菲兹?”马修半梦半醒中把“菲泽塔”抱进怀里,冰冷的触感立刻让他彻底醒过来。这细长的形状,这滑腻的手感,莫非是马修睁开眼,就看见一个豆芽形的黑影,两只绿莹莹的眼睛正盯着他。 “蛇” 一个帐篷的人都被马修的惊叫吓醒,乱了好一阵子,才有人找到火把点上,没看见蛇,只看见马修脸色发青。 “蛇呢?” “在我背后。”马修动都不敢动,皮肤上滑腻腻的感觉让他一身鸡皮疙瘩。他的上衣都撕了用来做绷带给路德维希包扎伤口了,要是背后的“蛇”一口咬下去,他连能稍微抵御一下毒牙的衣服都没有。 “别动。”菲泽塔一步一步悄悄挪向马修背后,不料影子了她的行踪。马修背后传来一声“尼可”的惊叫声,接着是“啪嗒啪嗒”的声音,一个小东西爬上马修的膝盖。 “这是什么东西?”路德维希揉了揉眼睛。 不是蛇?蛇不会发出“尼可”的叫声,移动的时候也不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马修摸到眼镜戴上,才发现“豆芽菜”下面还长了个圆滚滚的身体、海豹一样的鳍状前肢和尾巴,细长的脖子顶着个又大又圆的脑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看着他。 “尼可。”小怪物闭上眼睛,在马修的肚子上蹭了蹭,似乎觉得很舒服,就趴在上面不动了。 “什么呀,又不是蛇。”菲泽塔熄灭火把,路德维希和凯撒也迷迷糊糊地继续去睡觉,只有马修肚子上顶着这个小怪物,一个晚上都没敢动。 第二天,当一帐篷的人彻底睡醒,被突然出现的小怪物吓得大呼小叫时,马修已经释怀了。 “尼可?”小怪物也被吵醒,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从马修的肚子上滑下去,“啪嗒啪嗒”地躲到他身后,只探出一个小脑袋,打量另外三个人。 “这个这个该不会是”路德维希一把撩开帐篷,发现帐篷外面有个碎蛋壳,下面有干涸的粘液痕迹,正是往帐篷的方向。 “应该是什么两栖动物。”马修想把小怪物从身后拖出来,可它又圆又滑的身体根本抓不住,很轻易就从他手里逃脱,“前肢和尾巴用来游泳,皮肤和海豚一样很光滑,但是腹部的皮肤很厚实,用于在陆地上移动,和海狮一样。” “它好像没什么恶意。”菲泽塔朝小怪物伸出手,小怪物闻了闻,就把脸蹭上去。“挺可爱的。就叫你‘尼可’好吗?” 小怪物移近菲泽塔,发出“尼可尼可”的叫声,似乎也挺喜欢这个名字。 “你们打算把它当早饭吗?”凯撒只关心民生问题。 “这东西能吃吗?”路德维希表示怀疑。 “人家昨天才出壳,今天就被人杀了吃,不是太可怜了?”菲泽塔抱起“尼可”“叔叔,我可以养它当宠物吗?” “你以为我们是来度假的吗?”凯撒终于爆发,“我们现在自己都吃不饱,哪来多余的食物喂这个吃货?” 虽然才刚出壳,动物的直觉就让“尼可”感觉到凯撒不喜欢它,于是对着他伸过来的手指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下去。 凯撒大叫一声,把“尼可”整个拎起来。 “‘尼可’,快放开!” “尼可”看了看自己距离地面的高度,坚决不松口它还只有两个拳头大,从与凯撒的视线相平的高度摔下去的后果可想而知。 菲泽塔连忙从下面托住它的肚子:“‘尼可’,松口。” 确定不会直接掉到地上,“尼可”终于放过凯撒的手指,一落地,就又“啪嗒啪嗒”地钻到马修身边,眯着眼睛在他身上蹭。一整个早上,不论马修走到哪里,后面都跟着个“啪嗒啪嗒”的声音,赶都赶不走。 早饭照例是烤鱼,凯撒在前一天拍了一些海水在岩石上,经过一天的风吹日晒,已经晒成盐,虽然有点涩,食物的味道比前一天好了很多。海豚抓鱼来的时候顺便给菲泽塔下最后通牒它们只给他们抓三天的鱼,以后要记得还同样数量的鱼给它们。 “菲兹,那些海豚不是你的朋友吗?”听到菲泽塔翻译的“海豚语”马修觉得很奇怪。 菲泽塔双手一摊:“人类朋友之间借钱也要还啊,更别说它们是在把它们自己的口粮分给我们。” 看来靠海豚抓鱼来维持食物供给不是办法,不免让落难者们有些沮丧。 “尼可”害怕明火,把头钻到马修的膝盖下,身体和尾巴全都露在外面,小尾巴还不安分地在空中乱晃。菲泽塔去拽它的尾巴,“尼可”终于发现尾巴露在外面不安全,扭动圆滚滚的身子,把自己的蛋壳叼过来,身体躲在蛋壳里,头钻在马修的膝盖下面。 “叔叔,它好像把你当成它的妈妈了。” 马修确实听说过小鸡小鸭会跟着出壳以后看到的第一个动物走,顿时哭笑不得:“你婶婶肚子里的孩子可别和它一样。”结婚两个月,索菲就怀孕了。马修万般不愿意离开妻子,可是高利贷还款的期限日渐近,让一家人不得不为钱发愁。菲泽塔提出在海上或许更容易找到悬赏高的通缉犯,能尽快筹到钱,马修怕她一个人出去了就回不来,只能陪她,结果出海没几天,就遇上海难,流落到荒岛上,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更要命的是如今还多了个奇形怪状的“儿子” 篝火旁的鱼渐渐发出诱人的香味,“尼可”的鼻孔动了动,甩掉蛋壳,跳到篝火边。菲泽塔掰下鱼头扔给“尼可”“尼可”仰头一口吞下,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还想要更多,所有的人却不约而同地把烤鱼拿走他们自己都吃不饱,哪有多余的食物喂它?“尼可”看了半天,发现他们都不打算把鱼分给它,扭头看看大海,一跳一跳地奔向海边,一头扎进水里。 过了很长时间,“尼可”还没上来。马修以为它再也不会回来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尼可”已经拖着一条和它自己差不多大的鱼爬上岸,到篝火边侧过头,让鱼嘴朝下,想像他们烤鱼一样插在沙子里,烤出一样的香味,却怎么也插不住,只能放下鱼,可怜巴巴地看着马修。 “我们可以用这小东西抓鱼。”凯撒想去拿“尼可”的鱼,“尼可”立刻龇出一口比沙砾大不了多少的牙齿,提醒他别忘了手指上的牙印,然后继续努力尝试让鱼倒竖在火边。 “如果它能喂饱自己,倒不是不可以养它。” 马修刚想去拿“尼可”抓来的鱼,“尼可”已经失去耐心了,咬住鱼一仰脖子,整个儿地吞下。 “你在这里吃得消化不良,可没人救你!”菲泽塔抄着“尼可”的鳍抱它起来。 “尼可”还意犹未尽,挣脱菲泽塔的手,跳到地上,又去海里捉鱼,一条一条地堆在马修身边,没一会儿,就堆得比它自己还高了。“尼可”趴在自己的“战利品”旁边,打量篝火旁的人,看了半天,似乎没人打算帮它烤鱼,于是继续一条一条地整个吞下。 “我想到办法了。”凯撒把烤好的鱼给“尼可”再拿它抓来的鱼去烤。 “尼可”没有咬他,反而发出一声类似欢呼的声音,把烤鱼一口吞下,立刻下海继续捉鱼。 “这小东西还挺好用的。”凯撒笑眯了眼,“不错不错,可以留下它。” “我们是在害它。”马修遥望“尼可”在海里扑腾的身影,“现在让它吃惯了熟食,它以后怎么生活?” “大不了当宠物养着。”菲泽塔拿过“尼可”的蛋壳,大约估摸了一下它的大小,“买个大点的鱼缸就可以了。” 路德维希凑过来看了看:“它会一辈子都只有这么点大吗?” “回到伦敦以后继续养着它,好像确实不太现实。” “我说”凯撒提醒两个孩子,“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考虑考虑怎么在这里活下去?” 把三个人的注意力都引过来以后,凯撒才继续说下去:“吃完饭以后,老学究在这里守着,看有没有船来,我和这两个小兔崽子分两路绕岛一圈,看看这鬼地方到底有多大,再好好侦察地形。丫头,叫你的海豚留个心眼,有船经过的话,就往这里带。” “尼可!”“尼可”上岸以后发现没有人帮它烤鱼了,不满地抗议了一声。 “老学究,你让这小畜牲继续抓鱼,我们接下来几天的口粮就全都靠它了。” 第230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4) 吃过早饭以后,出去探路的人就兵分两路出发,直到傍晚时分,才带着许多野果回来。海滩边支起一个简易支架,上面挂着大大小小鱼,都已经剖开洗净,用来晒鱼干。马修坐在一个用椰子壳做的奇怪的锅子旁边,锅子下面燃着火,似乎在煮什么东西。 路德维希在走路时,一时光顾着好奇马修面前的是什么东西,没注意脚下,被沙滩上的一个东西绊了个四脚朝天。 “什么东西?”路德维希爬起身,庆幸下面都是细沙,并没有受伤。奇怪的是他踢到的东西是软的,好像是什么动物的身体。路德维希打量了一下绊倒他的东西,是个圆滚滚的肚子,用脚踢了踢:“这是什么东西啊?” “尼可?”圆滚滚的肚子后面伸出一个小脑袋。“尼可”看到大家都回来了,敏捷地一翻身,恢复爬行的姿势,甩着尾巴扭到马修身边,翻一面继续在沙滩上晒肚子。 “它都忙了一天,别打扰它休息了。”马修摸摸“尼可”的下巴。 “尼可”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一人一兽完全没有注意到另外三人诧异的目光。 菲泽塔第一个回过神来:“叔叔,你给‘尼可’吃过什么了?” “有什么不对吗?”马修看了看“尼可”“尼可”也抬起头来,给了他一脸不解。 “你不觉得它长得太快了吗?”路德维希先爆发。才一天不见而已,“尼可”已经从鸽子大小长到公鸡大小了。 “是吗?”马修还没注意到。 菲泽塔看了看晒在一旁的鱼干:“叔叔,你没发现‘尼可’抓回来的鱼越来越大了吗?” “没有。”马修几乎和“尼可”形影不离,也没觉得它长得多快。直到一个星期以后,伸直脖子比马修还高一半的“尼可”抓回来一条活鲨鱼,要马修烤给它吃,马修才意识到它的生长速度有多恐怖。 沙滩上的怪锅子冒出水汽,糊得马修的眼镜上雾茫茫的一片。菲泽塔以为马修是在煮什么吃的东西,拿掉上面的盖子,水蒸气劈头盖脸地袭来。等水汽全部散去,却只看到锅底白花花的盐。 凯撒也探过头来:“老学究,你在搞什么?” “这是我做的简易蒸馏器,能把海水变成淡水,不过效率不是很高,今天一天,也只做了一椰子壳。”马修摘下眼镜放到一边。椰子树太高,又没有什么枝桠,根本怕不上去,只能砍树来摘椰子。只过了一天,海滩边的椰子树已经被落难者砍得差不多了,攒下的椰子最多再支撑四五天的饮水。“你们呢?有什么收获?” “尼可”垂下头,发现透过马修的眼镜看到的世界很有趣,不停地低头抬头,比较眼镜外和眼镜里的世界。 “我一直走到中午,才遇到这两个小兔崽子。”凯撒找不到烟抽,只能拿了片椰子叶放进嘴里嚼着过瘾,“按照脚程来算,这个岛有上千英亩。” “那么大?”路德维希惊呼出声。 “很大吗?”菲泽塔对“一千英亩”完全没概念。 “大约有七分之一个哈特菲尔德大小。”马修解释道。 菲泽塔恍然大悟,凯撒继续想念他的烟草,“尼可”和马修的眼镜玩得不亦乐乎,路德维希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你们说的哈特菲尔德该不会是哈特菲尔德王家庄园吧?” 路德维希傻了哈特菲尔德王家庄园可是伊丽莎白女王童年时的住所,也是她宣誓继承王位的地方,可马修和菲泽塔的口气像在讨论自己家的后花园。得知“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是个还没有他大的女孩,已经让路德维希够震惊了,他更没想到她的身份显赫到可以随意出入王家庄园。 “哈,狗屁的王家庄园。”凯撒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既然是流落在荒岛上,身份地位都是狗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自己动手造房子觅食,不然就只能等死。 菲泽塔一把拽回叼着马修的眼镜准备开溜的“尼可”:“真奇怪,这个岛这么大,岛上的植物也很茂盛,可是除了鸟叫以外,听不到任何动物的叫声,地上也没有兽类的粪便,就连兔子刺猬之类的都没有。” “难道是因为没有水源?这倒是个麻烦事,我原本还指望抓只老鼠渴上两三天,再跟着它去找水。”凯撒抬眼皮看了看“尼可”“不知道这小畜生喝不喝淡水。” “对呀,既然沉船的时候跟着老鼠走,就可以找到出路,现在我们也可以靠‘尼可’找水。”菲泽塔端着盛在椰子壳里的淡水,凑到“尼可”嘴边,“能帮我们找到水吗?” 原来遇到海难的时候,可以跟着动物逃生,路德维希从来没有在书本上学到过,也越来越不明白一个身份高贵到能出入王家庄园的人怎么会懂那么多野外求生的知识。 “尼可”看了看椰子壳里的东西,又看了看大海,不明白分明有那么多水,为什么还要找。 “不是海水,是淡水。”马修洒了几滴水到“尼可”的嘴里。 “尼可”咂了咂嘴,立刻“啪嗒啪嗒”地跑到海边,一口气灌了好几口海水漱口,然后才一脸释怀地回来,无视所有人失望的神情,把一对鳍放在马修的膝盖上,伸长脖子想去玩他的眼镜。 既然岛上有植物,那就意味着至少有地下水,或许还能找到草药以防万一。毕竟谁都不知道他们要在岛上留多久,才会有船来救他们。第二天,马修带着两个孩子深入小岛的腹地探路,凯撒在海边留守。“尼可”不肯留下陪凯撒,坚持要跟马修一起走,不然就咬着他的裤管,也不让他走。万般无奈,马修只能带上它。好在“尼可”前一天抓的鱼够多,第二天不抓鱼也没关系。丛林里面不比海滩平坦,马修只能抱着它,让“尼可”很高兴,而路上吃的鱼干和椰子只能让菲泽塔和路德维希来背了。 意识到是凯撒一个人留守,菲泽塔在临走前对海豚吩咐了很久以后才离开。三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凯撒在海滩边晒太阳,享受难得的闲散时光。 确定凯撒听不到他们说话,路德维希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担忧:“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有船来了,他会扔下我们,一个人离开?他毕竟是个海盗,而且还和我们有仇,现在不过是因为形势所迫,才和我们在一起。” “不会。”菲泽塔回答得斩钉截铁。 “菲兹,我觉得路易说得对。”马修也有类似的顾忌,“我们还是不能太相信他” “绝对不会。我已经和海豚说过了,如果有人没有我的陪同,就离开这个岛,就拖到海底淹死。”菲泽塔给了他们一张安心的笑脸,“放心吧,海滩的水很浅,海船开不进来,只能靠救生船登陆。要一群海豚顶翻一艘救生船,再把船上的人拖到海底,不是什么难事。不过等我们回去以后,还给他们的鱼还要再加一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人类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菲泽塔发现她认识的海豚群特别会做生意。 马修突然想起了五年前“朗斯洛特号”遇到遭到灭顶之灾,全靠海豚在海里帮他们杀海盗,才让他和菲泽塔幸免于难,顿时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背往上冒。 “尼可?”“尼可”似乎感觉到马修的情绪有些异样,抬起小脑袋,往马修的脖子上蹭,想安慰安慰他,冰冷的触感却吓得马修差点跳起来。 “海豚会杀人吗?”路德维希很难想象可爱的海豚拽着人拖到海底杀死会是什么情形。 菲泽塔回眸一笑:“海豚可是吃肉的。” 一行人走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水源,触目所及的植物大多是根系发达的树木,全靠地下水生活,可惜人不是植物,不能把脚伸进泥土过日子。 “尼可”第一次到海滩以外的地方,非常兴奋,即使有马修抱着,还嫌视野不够开阔,努力伸长脖子东张西望。中午时分,一行人找了块比较平坦的地方吃午饭,“尼可”却没什么精神了,什么都不吃,尽量避开能晒到太阳的地方,拼命往泥塘里钻,用湿润的泥土来滋润皮肤。 “我们不该带‘尼可’一起来的。它好像不太舒服。”马修注意到它的反常举动。“尼可”果然是两栖动物,不能长时间离开水。 一行人正讨论今天的探险要不要就此作罢,先送“尼可”回海边,毕竟万一“尼可”病倒了,岛上的人就断了食物来源,“尼可”却仰起头,在空气中嗅了嗅,立刻“啪嗒啪嗒”地往一个方向跑去。 “‘尼可’!”菲泽塔怕它跑丢,急忙追上去。 马修怕菲泽塔跑丢,也紧跟其后。 路德维希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总觉得一个人留在陌生的丛林里不太安全,急忙跟上。 “尼可”一头扎进一个山洞,三个人都停在山洞外面。 山洞里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尼可”行走时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成一片响亮的回声,显然里面的空间非常大,谁都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藏在黑暗中。 “怎么办?”路德维希问。因为走得匆忙,三个人身上都没带火种,中午的鱼干都是生吃的。 “我进去。”菲泽塔一手攀着山洞壁滑进去,“看不见对我没有多大的影响,不能让‘尼可’和我们走散。” “路上小心。”马修也不多挽留,“要是太阳下山前你还不出来,我们就去找你。” “嗯。”菲泽塔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医生,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冒险?”虽然黑漆漆的山洞让路德维希心里发怵,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无法接受让女士去冒险。 路德维希也要跟过去,被马修一把拉住:“你有自信能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跟着‘尼可’而不至于走丢吗?而且如果是她都处理不了的危险,我们进去也没用。” “别忘了她对海豚的吩咐。如果她死在里面,我们就谁都别想离开这个岛了。” 马修叹出一口气:“祈祷吧。”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传来“咚”的一声和菲泽塔吃痛的叫声。 第231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5) 山洞里的回音给菲泽塔的追踪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要注意跟着“尼可”就没法分心注意头上脚下,而且以“尼可”的身高可以畅行无阻的地方,菲泽塔未必过得去。好在“尼可”也怕和菲泽塔走散,听到她的叫声,就停下来,过一会儿再继续走。于是山洞里不断传出“啪嗒啪嗒啪嗒”“哎哟!”“啪嗒啪嗒啪嗒”“嗷!”“啪嗒啪嗒啪嗒”“呕!”的声音。 菲泽塔撞得鼻青眼肿,还要全神贯注地听“尼可”发出的声音,才能跟得上“尼可”没注意到回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后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眼睛适应了黑暗,还是周围变亮了,菲泽塔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在山洞里,而是在一条由参天古木织就的回廊中。 路很窄,只容得下一个人行走,两旁的树木每一棵都至少有三人合抱那么粗。地上铺着厚厚的腐叶,掩盖泥土上虬结蜿蜒的树根。空气阴凉潮湿,茂密的树叶几乎将阳光完全遮挡在外,只有偶尔的几丝像金色的丝线悬浮在半空中,幽静神秘仿佛精灵的居所。 脚踩在地毯一样的腐叶上,根本听不出声音。菲泽塔也听不到“尼可”发出的声音了,正担心跟丢它,就听见前面传来“扑通”一声,接着就是“尼可”的欢呼和稀里哗啦的水声。 “水!” 菲泽塔一走出树木的长廊,阳光便迫不及待地洒下来拥抱她。触目所及是一大片草地,绿草如茵,其中星星点点地缀着不知名的小花,还有一个一人高的小瀑布。湍急的水流落入下面喷泉大小的水塘,飞溅的水花在空中画出一道彩虹。菲泽塔飞扑到水塘边,伸头进去灌了好几口。是淡水!她都快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畅快地喝过水了,正想再喝几口,刚伸头下去,就被“尼可”的小脑袋顶出来“尼可”在水塘里玩得正开心,很不满意有人侵占它的“浴盆” “给我喝你的洗澡水,你还嫌我脏?” “尼可”不理她,转过身十分优雅地游开。 菲泽塔原本想去叫人,才想起来自己是个根本不认识路的路盲。看“尼可’的样子,在它玩尽兴以前,也不能指望它带她回去。菲泽塔干脆也不急着回去了,坐到草地上,一边享受太阳晒在身上的感觉,一边细细打量周围。 这是一个地面断层,水源是石缝里流出的地下水,而且下面的水池是人工加工过的。池边磊着平整的大石头,可以供人坐着休息,水池清澈见底,是因为池底码着平整的鹅卵石,防止下面的泥土渗入水池的同时,也可以保证光脚踩在上面不会受伤。草地上有树木被锯子锯断以后留下的树桩,显然是有人锯掉不少像刚才的树木长廊里那样的参天大树以后,才让地上的小花小草得到生长所需的阳光。水池旁边甚至还有用比较平坦的石块垒起的阶梯,可以通向上面的地面石块没有加工过,阶梯有的大有的小,而且不是十分平整,但是自然的石头绝不会码得这么整齐。一切的迹象都说明这里有人!菲泽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再看池子边的石头,上面已经长了绿色的青苔,也就是说就算有人做出这一切,也很久没有人打理了,这才放下心来。 岛上有过人,或许还会有遗留下来的物品。锅子、火种、榔头、钉子、或许还有房子。既然短时间内无法离开,菲泽塔决定先到周围看看。 “‘尼可’,玩够了就把叔叔他们带来。” “尼可”正费力地逆着水流游,然后让水流冲走,再逆着水流游上去。 “‘尼可’?” 水池里伸出一只鳍,不耐烦地朝菲泽塔挥了挥,示意她可以走了。 菲泽塔看见树影后面露出白色的一角,似乎是什么建筑,走过去一看,惊呆了。 眼前是一幢不大的房子,用木头和白色的石块垒成,而且是一座教堂。门上挂着用风干的人头骨、胫骨、肩胛骨和锁骨组成的精美十字架。 天主教认为死亡是一件神圣的事,死后能将尸身献给上帝,是至高无上的光荣,这里的居民原来是天主教徒。虽然菲泽塔信仰新教,目前的处境实在不是适合计较宗教信仰的地方,于是推门进去,思量如果遇到个活人的话,或许也不坏。 里面真的是个教堂,一进门,就看见两个用木条搭成的长明灯塔,上面有用胫骨和去掉下颚的头骨做的装饰,当然里面没有火。两边的墙壁一边装饰有一个用骨头组成的圣杯,肩胛骨组成的杯底用脊椎骨在周围绕了一圈,股骨组成的杯脚上有骶骨和髋骨做的装饰,杯身是尺骨和桡骨,最上面的杯沿是三个头骨。用骨头组成的精美繁复的花纹有一种苍白的华丽感。另一边是一个骨头组成的锚,在一个头骨周围用肱骨和骶骨做出万丈光芒,下面是肋骨和肱骨做成的锚身,锚两边翘起的部分是用腰椎组成的,顶端饰有头骨。正对大门的地方是一个同样用人骨拼成的族徽,族徽上面垂着用串起的各色长骨做成的装饰,三个头骨和许多髋骨组成教皇冠的形状,下面是个很复杂的盾状族徽,不过菲泽塔看不出是属于哪个家族的她只是一个新教国家的平民,不可能认识天主教贵族的族徽。 菲泽塔猜测这些装饰的意思是某个天主教贵族曾经遇到海难流落至此,感谢上帝在岛上留下供人生活的一切,因此建这座教堂,以感谢圣恩。天色还很亮,教堂里面的采光也很好,虽然到处都是骷髅,却没有半点阴森的感觉,反而因为精美的装饰而显得富丽堂皇。菲泽塔从小就在医生叔叔身边看惯了尸体,几堆白骨更别想吓到她,只是奇怪什么人会有心思在一座荒岛上建教堂,而且还能找到这么多人的骨头来建。 这确实是一座教堂,甚至还有做礼拜用的长凳,上面坐满了骷髅。菲泽塔注意了一下骷髅的骨盆,再一次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不论是装饰品还是完整的骷髅,全都是男性,也就是说这些骨头全部来自于流落岛上的海员,而不是岛上的土着,所以没有女性的骨头。 菲泽塔穿过长凳之间的走道,发现族徽装饰下面还有个用头骨磊出的立体梯形祭坛,祭坛上有个人。是一个穿黑衣的瘦长男人,双手握着一把长剑放在胸前,像国王陵寝上的雕塑。黑衣男子闭着眼睛,神情安详得仿佛只是陷入沉睡,随时都会起来。阳光透过天窗照在他黑得刺眼的头发上,黑色的衣服衬得他的肌肤细腻完美犹如上好的牙雕,俊美的容貌让人不由得怀疑他是否就是《圣经》中记载的路西法即使是在沉睡中,他散发出的魅力也毫不掩饰接近他的危险,却能让人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迷恋上他。菲泽塔探了探他的鼻息,又在他的胸口听了听。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但是身上也没有什么外伤,仿佛是有人把他的灵魂从肉体中抽走了一般。菲泽塔往下看,注意到他手里的剑很奇怪,比一般的剑长一半又细一半,从剑柄到剑鞘通体乌黑,朴素得没有任何花纹。 “对不起,借我看一下。”菲泽塔小心地掰开黑衣男人的手指,发现他的身体柔软得像活人一样,她很轻易就拿走了剑。 剑一入手,菲泽塔再次震惊。这把细长的剑竟和匕首差不多分量,轻得让人不得不怀疑剑鞘里面可能是空的。菲泽塔去拔剑,发现拔不出来,于是再稍微多用了点力,剑一下子出鞘,剑尖拐了个诡异的弧度,直接划向她的脖子。 菲泽塔的头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出自本能地避开,堪堪躲过一劫。 意识到剑刃会转弯,菲泽塔吓得一坐在地上,拿着剑上下抖了抖,剑身居然像条缎带一样呈现出波浪形。菲泽塔盯着黑色的剑刃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忍不住猜想剑身该有多薄,才能如此柔软,于是双手端着剑,举到与视线相平的地方,发现完全看不见剑身,只有剑尖的地方比较厚,比剑身重,所以刚出鞘的时候,才会转弯袭击拿剑的人。 “你还会试探主人?经不起你的考验的人,就不配使用你,对吗?”菲泽塔对剑爱不释手,再也没有看一眼祭坛上的美男子,没发现她以为是死尸的男子唇边渐渐泛起诡笑。 菲泽塔坐在祭坛前,所有的骷髅好像都盯着她一样,虎视眈眈的感觉让她心里发毛。祭坛上的黑衣男子分明已经没有呼吸心跳了,可菲泽塔总觉得他好像还活着。她没法若无其事地拿走剑,可是也实在舍不得让一柄绝世好剑就此埋没在荒岛上。普通的剑对她而言太重,短刀分量合适却又太小,在菲泽塔的赏金猎人生涯中,不止一次因为剑卷边或者折断,不得不放弃任务,甚至有好几次差点送命,她想要一件称手的武器已经想疯了。坐在祭坛前纠结了很久,菲泽塔决定把命运交给上帝,身边没有硬币,她只能数祭坛上的骷髅:“拿走,不拿走,拿走,不拿走” 天色渐暗,正是逢魔时刻。阳光通过教堂上的水晶透镜聚焦,点燃长明灯。幽暗的光线使教堂里的骷髅空洞的眼窝似乎都有了神采,盯着祭坛前的不速之客。苍白的富丽堂皇被金黄的阴森恐怖代替。 有一具骷髅的下颚动了一下,发出“咯”的一声。 菲泽塔吓得一下子直起身,回过头看了看。 装饰和骷髅的头骨都开始下颚一张一合,恐怖的“咯咯”声汇成一片。 墙角还有一具穿主祭袍的骷髅,不知是被什么机关启动,直起身子,一摇一晃地走到祭坛旁。 骷髅们纷纷直起身子,似乎更加兴奋了,“咯咯”声此起彼伏。 菲泽塔顺着骷髅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主祭骷髅走到祭坛边,双手握着一把短刀,高高举起,接着猛地向祭坛上的黑衣男子的胸膛刺去。 第232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6) “不!”菲泽塔不假思索地一跃而起,手里的长剑立刻让主祭骷髅碎成一堆骨头,只有头骨还悬在半空中,不断发出“咯咯”声。 她的行为似乎激怒了骷髅们。所有的骷髅一起站起来,动作像军队一样整齐划一,和主祭骷髅一样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走向祭坛,整齐的脚步声像洪流要把人淹没。主祭骷髅的头骨飘到菲泽塔耳边,不断发出“咯咯”声,似乎要告诉她阻止他们活祭的下场。 “你给我闭嘴。”菲泽塔反手一剑,就让主祭骷髅的头骨裂成两半。如果换了是平时,一大群活骷髅早就让她吓得落荒而逃了,可不知为什么,只要有这把黑剑在手,菲泽塔立刻勇气倍增,横剑挡在祭坛前,大有遇鬼杀鬼遇神杀神的气魄。 骷髅们疯狂地扑上来,森森白骨汇成一片铺天盖地的恐怖洪流,而菲泽塔手中的黑剑像先知摩西的牧杖,在骨头的白色海洋中杀出一条黑色的出路。黑剑锋利异常,菲泽塔都没怎么感觉到手上吃力,骷髅的白色就像海边的浪花撞上黑色的岩石一样在她的剑刃上撞得粉碎。骷髅组成的白色洪流在祭坛前生生被斩成两半,接近不了半分。骷髅前赴后继,菲泽塔兵来将挡,根本来不及分辨自己面前有多少敌人,也没想过这些骷髅可能对自己造成多大的威胁,所有的反击只是出于习武之人遇到危险时自卫的本能,直到一整个教堂的骷髅都变成支离破碎的白骨,她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撑着剑喘了很久粗气,菲泽塔才有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虽然不知道你是死是活,看在我保护过你的份上,这把剑送给我吧。”一回头,就看见原本躺在祭坛上的黑衣男子已经改为坐姿,一手支颌,笑盈盈地看着她。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菲泽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他挥剑。 即使剑柄握在自己手中,软剑会往什么方向攻击,连菲泽塔自己都拿捏不好。可黑衣男子面对她的袭击,依然面不改色,只是举起右手,轻松地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削铁如泥的黑色剑刃,优雅的笑容像一张挂在他脸上的面具,纹丝不动。 黑衣男子等到她冷静下来以后才开口:“难道我比你刚才对付的骷髅还可怕吗?” “那倒不是。”菲泽塔咽了一口唾沫,示意他可以放开剑了,把剑插回剑鞘里递给他,“你的东西。抱歉,我只是借来看看。” “你用得挺好。”黑衣男子并不接,只是稍微收敛了一下笑容,菲泽塔这才发现他有一双红色的眼睛。红得像天使的鲜血玷污洁白的羽翼,红得像坟墓里的玫瑰开在皑皑白骨上,红得像蛇蝎美人妖冶的嘴唇微笑着露出森森白牙,红得仿佛映在他眼中的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血海。 他不是人类!人类不可能有这种颜色的眼睛,也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你多大了?”黑衣男子依然笑得和蔼可亲,可他的笑容就像一张戴在脸上的面具,很假。 “十岁。” “才十岁,就能通过我的考验,不错。”黑衣男子左手在祭坛上一撑,潇洒地跳下来,落在菲泽塔身旁,打量她的眼神像打量一件衣服。才十岁,年纪还很小,也就是说这副身体可以用很长时间;身体的柔韧度、反应都很好,很适合习武;长得非常漂亮,即使阅人无数如他,也挑不出任何瑕疵;最主要的是没有雄性人类身上普遍带有的臭味。实在太合他的心意了。 “怎么了?”菲泽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通过所有考验的人会得到奖品。”黑衣男子掀开棺材一样的祭坛,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金银珠宝。闪闪发光的黄金白银似乎要把人的眼睛晃瞎,各色宝石或红得刺目,或蓝得深邃,或绿得幽静,或黄得璀璨,或白得耀眼,在昏暗的光线下争奇斗艳,仿佛要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菲泽塔盯着祭坛里的宝石两眼发直。 “这把剑,或者这里所有的宝石,两者只能选一个。”黑衣男子提醒她。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宝石。”菲泽塔忍不住抓了一把,看着这些亮晶晶的小东西从指缝滑落,在空中画出一道最昂贵的“瀑布”重新落回满箱的宝石中,发出清脆诱人的撞击声。 “决定了吗?”黑衣男子依然笑得像戴了一张优雅的面具,“不必太着急。短时间内决定不了的话,可以等考虑完了再来找我,不过在你下决心以前,什么都不能从这里拿走。” “没关系,我已经决定了。”菲泽塔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棺材”中的宝石,向黑衣男子举了举手中的剑,“我就要这个,谢了。”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等等!”黑衣男子叫住她,“不要宝石吗?”他从宝石中挑了一块小指甲盖大小的蓝色宝石放到菲泽塔面前:“这可不是蓝宝石那种便宜货,而是蓝钻。这些宝石中任何一颗的价值都不在这颗之下。随便拿一颗,就能让你一辈子吃穿不愁,所有的这些宝石能让你比所罗门王更富裕。不再考虑一下吗?” “你不是人类吧?”菲泽塔抄着手抱着剑,虽然不可避免地多看了几眼他手中熠熠生辉的蓝钻,还是一点都没有放下剑的意思。 黑衣男子一愣,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白,却也坦白承认:“确实,我不是人类。” “难怪不懂。”菲泽塔倒是一点也不怕和一个“非人类”在一起,“这是个荒岛。宝石又不能吃又不能穿,不过是一堆好看的石头,有什么用?” “经常会有船遇到海难以后漂到这个岛上,你不会在这里留一辈子。” “那你知不知道人类市场上的‘物以稀为贵’?如果这些宝石全都流通到市场上,蓝钻也不会比水晶更值钱。” “就算是一箱子的水晶,也足够你过完穷奢极侈的一生了。” “一个人再有钱,也只吃得下一份饭,睡得了一张床,更何况宝石全世界都有,但合我心意的绝世好剑错过了这一把,就可能再也不会遇到第二把。谁会笨到用独一无二的好剑去换宝石那么普通的东西?” “这样的笨蛋其实不少。”黑衣男子指教堂里的人骨装饰和骷髅。 “原来二选一是最后一关,选宝石的就会变成这里的白骨。”菲泽塔恍然大悟,“既然最后一关我也过了,现在我可以拿走我的剑了吗?” “‘你的剑’”黑衣男子细声咀嚼这几个字,似乎在竭力抑制内心的激动。 菲泽塔忍不住抽出剑,欣赏被剑刃切碎的阳光:“这个‘美人’叫什么名字?” “‘北斗’。” “北斗北斗星是海员的指路明灯,是个神圣的名字。”菲泽塔抚摸漆黑的剑身,“没有比这个神圣的名字更适合你的了。你也解脱了吧?不用继续在这里守着‘北斗’了。” “什么意思?”黑衣男子不明白。 “难道你不是被什么法术困在这里守护‘北斗’的鬼魂或者妖怪之类,等到有资格用这把剑的人出现,你也就可以解放了。”菲泽塔一副“我都知道”的表情,“虽然你不是人类,我很高兴遇到的是你,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能在岛上遇到你、解放你,也是上帝的安排,你不用感激我。” “鬼魂?妖怪?”黑衣男子终于挂不住面具一样的笑脸了,“我就是你手里的剑。” “你是剑?”菲泽塔看看他,再看看手里的黑剑,似乎长得确实挺像,“我做赏金猎人的时候,遇到过几个大剑豪。他们都说自己的剑是活的,有自己的思想和生命,所以不准别人碰。莫非你就是” “好的武器中都有灵魂,我叫北斗,就是这把剑的剑灵。”黑衣男子往前几步,单膝跪下,亲吻菲泽塔的手背,“我的主人,我在这里等了两百年,终于等到你了。宝石是你的,剑也是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别人也都能看到自己的剑灵吗?”上帝呀,一个罕见的美男子正拉着她的手宣誓效忠,虽然明知道他是一把剑,菲泽塔还是抑不住越来越快的心跳。 “不。极少有武器能使用上百年,一旦武器损毁,里面的灵魂也就死了,能活到我这样年纪的剑灵并不多。” “哦”菲泽塔被他摄人魂魄的眼睛盯得开始头脑缺氧了。 “这样不好吗?我能手把手地教你用剑,能让你像我一样看到别人的剑灵,我还能将我五百年的生命中学到的一切对你倾囊相授,”北斗凑到菲泽塔的耳边,吐出毒药般的最后一句,“只要你,愿意和我共享你的身体。” 菲泽塔被他迷得忘了眼前的美男子其实是个恶灵:“我愿意。” “契约成立。” 菲泽塔只看见北斗撞进自己的身体,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黑了,长明灯塔灭了,只有几点星光照亮人骨教堂中的一片狼藉和站在教堂中央背着长剑的小小人影。地上有一具勉强还算完整的骷髅挣扎着想往外爬,人影冷不防抽出长剑,对着骷髅狠狠地戳下去,从上面剥离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灵魂。 “不,求求你,不要吃我。”灵魂苦苦哀求。 人影无动于衷,优雅地把他塞进嘴里,仿佛是品尝美味珍馐。 一声只有亡灵才听得到的惨叫之后,教堂里恢复一片死寂。人影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把长剑放回背上的剑鞘,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红得像在滴血。武器是人类用来残害同胞的凶器,武器中的灵魂都是嗜杀的凶灵,一般的以人的灵魂为食,强的甚至吃其他的刀灵剑灵,不幸的是,北斗属于后者。五百年的修为让北斗发现了储存“食物”以备不时之需的方法,就像人类做咸鱼腊肉一样,可以让人的灵魂留在死去的躯体上,无法得到解脱,所以自从他漂落到荒岛上,两百年来有无数的海员被海浪送来,却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向外人宣布对这个小岛的所有权。 人类眼中的人骨教堂,其实是北斗的粮食仓库。 第233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7) “尼可尼可”外面传来“尼可”的叫声。天黑以后,“尼可”才发现自己玩得太晚了,而且一整天都几乎没有吃过东西,顿时非常想念烤鱼和马修,循着气味来找菲泽塔回去,直到一头撞上菲泽塔的脚。 “岛上居然还有活物。”北斗俯视脚边的小东西。只要没有人打扰,北斗就一直沉睡在他的人骨教堂中。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新鲜的灵魂了。越是强大的灵魂,对剑灵而言,就是越珍贵的美味佳肴,菲泽塔的灵魂就是几十年难见的珍馐,诱人得让北斗舍不得在仓促间吃掉。动物的灵魂虽然很次,用来解馋也是不错的。 “尼可?”“尼可”歪着小脑袋,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分明是熟悉的气味,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不过很快就不需要知道了。”北斗举起剑,准备向“尼可”刺去。 “尼可!”虽然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动物求生的本能告诉“尼可”应该赶快逃。才两天时间,“尼可”已经长到猪仔大小了,转身时一尾巴扫在北斗的腿上,让他感觉像挨了一闷棍,不过是一分神的功夫,“啪嗒啪嗒”的声音迅速远去。 北斗卷起裤管看了看腿,被“尼可”的尾巴扫过的地方泛起一片淤青。 “算了。”北斗放下裤腿。等离开这个岛以后,外面的世界有的是新鲜的灵魂在等他,而且他实在太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新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样。 教堂不远处的清泉在星光下波光粼粼,照得菲泽塔的脸越发完美。北斗好好地欣赏了一番水池中倒映的绝色容颜,才开始动手褪去身上所有的衣物,一直脱到像出生时一样一丝不挂,才再次走到水池边,想欣赏欣赏这副身体最原始的美丽,却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菲泽塔的灵魂原本处于半昏迷状态,直到被北斗粗暴地摇醒。 “怎么回事?你是雌性的?”北斗完全不见了方才的优雅从容。 “什么叫‘雌性的’?”菲泽塔对他的措辞表示不满,“再说我说过我是男人吗?” “不可能,凭我的经验应该不会出错。”虽然衣服会影响性别的判断,北斗已经学会通过人类的容貌和衣着来判断性别,万万没有想到会有出错的时候。 “连男女都分不清,还好意思”菲泽塔一低头,看见一个绝色美少年倒映在水池中,顿时忘了呼吸。世上竟有这样漂亮的人儿!金棕色的齐耳短发像是精灵,美丽的容貌虽然看得出来是男孩子,却足以让任何美女都自愧不如,的上身精瘦结实,水光潋滟,给他丝绸一样的肌肤蒙上一层清辉,仿佛只是一个幻影。最要命的是水中的美少年也一脸痴迷地盯着菲泽塔,仿佛她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还活着吗?”北斗叫了一声。 菲泽塔总算回过神来,终于发现水中少年右眼角下的美人痣有些眼熟,胸前的挂坠也很眼熟,再往下看,发现“美少年”腰以下的部分连在她站在水池中的位置。菲泽塔伸出左手,抚上自己眼角的伤疤,水中的美少年也伸出右手,抚上眼角下的“美人痣”“美少年”原来是她的倒影!母亲貌若天仙,父亲家是亲戚朋友中出了名的俊男美女家族,每次看到镜子中其貌不扬的自己,菲泽塔都会怀疑自己会不是哪个强暴过母亲的海盗的孽种。如今她才知道,原来父母早已将美貌毫不吝啬地遗传给她,只是不小心弄错了性别。 “这是我?”菲泽塔盯着自己的倒影出神,突然很理解拿斯索斯会因为迷恋上自己而在水边枯坐至死的心情。难怪范告诉她千万不要照镜子,难怪马修竭力避免她看到自己的倒影,原来会有人爱上自己的倒影是真的。菲泽塔目不转睛地欣赏水中美丽的倒影,觉得整个世界都已经离她而去,只剩她和水中的美少年相亲相爱。 天黑了,菲泽塔还没有出来。马修和路德维希拿来火把去山洞里找她。山洞中怪石嶙峋,火把将石头的影子打在墙上,摇摇晃晃仿佛活物对闯进他们的禁地的人类虎视眈眈。冰水顺着钟乳石落下,掉在脖子里,让人一身鸡皮疙瘩。路德维希心里很害怕,但是马修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还需要靠他保护,只能强打精神。马修也心里发毛,无奈在小孩面前得保持身为成年人的尊严,只能紧跟着路德维希,一步也不敢落下。山洞里的路九曲十八弯,仿佛迷宫,两个人很快就迷路了,正担心自己可能也要困死在山洞里,突然一个大黑影隆隆而来。空旷的山洞将任何细小的声音都无限放大,更不用说是某只动物行进的声音。路德维希和马修都吓呆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神话中巨龙一样的影子近,闭上眼睛,等着被撕碎吃掉,却听见一声“尼可!”的叫声。 “尼可?”山洞里的空气很潮湿,气味也不太容易分辨,“尼可”好不容易才找到路德维希和马修,没想到会把他们吓得抱成一团。 “原来是‘尼可’。”路德维希立刻放开马修。 “‘尼可’,菲兹呢?说啊。”马修抓起“尼可”忘了它根本不会说话。 “尼可”跳到地上,在前面带路去找菲泽塔。路德维希紧随其后。 马修追不上他们,只能跟着路德维希手中的火光,原本在山洞里还勉强能跟上,一出山洞,就不见了他们的人影。两旁高大的树木把月光星光也完全隔绝在外,黑影中发出不知名的鸟类和昆虫的叫声,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树木组成的回廊里画出另一幅璀璨星空。萤火虫的活动范围不会离开水源,树木回廊里有萤火虫,就意味着附近有水。马修用火把看了看地上。松软的腐叶完整地留下了“尼可”和路德维希的脚印,马修松了口气,跟着脚印去找他们。 路德维希没有多注意周围的环境,跟着“尼可”一直走到一片草坪,看到一条小瀑布飞流而下,落进波光潋滟的池塘中。一株水仙变回了拿斯索斯的模样,亭亭玉立地站在水中顾影自怜。小瀑布在他身边泛起一圈圈涟漪,飞溅的水珠如同钻石般闪闪发光,汇成围绕他的水银泻地。若不是“少年”的裸背上伤疤多了点,路德维希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遇上了森林里的精灵。 “菲兹!” “路易?”菲泽塔回过头。 “男孩子?”面具一样的假笑重新浮上北斗的脸。想不到小姑娘还有同伴,而且这个同伴应该是雄性的。路德维希着上身,瘦削的身材几乎只是在骨架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小野人一样的打扮掩饰不住俊美的容貌和高贵的气质,仿佛天生就该是高高在上,接受别人伺候的,只有结实的双臂可以看出长期习武留下的痕迹。虽然路德维希的身体可能不如菲泽塔的身体好用,北斗暂时也不挑剔了。 菲泽塔惊觉北斗的用意:“路易,快跑!”话没说完,就发觉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路德维希刚意识到菲泽塔什么都没穿,已经吓傻了,更想不到她整个地转过身来,走出池塘,将的身躯完全展现在他眼前。圣洁的裸体仿佛神灵般不可侵犯,水珠顺着她的肌肤纹理滑落,留下一个一个湿脚印。“菲泽塔”带着媚笑,张开双手向路德维希走来。 路德维希第一次看到女性的裸体,彻底惊呆了:“你干什么?” “菲泽塔”冷不防把路德维希扑倒。 路德维希手里的火把掉在湿漉漉的草叶上,发出“滋”的一声,便熄灭了。黑暗中,他只能看到对方的剪影和一双红得仿佛在滴血的眼睛。 “菲泽塔”伸手抚过他的脸颊,的身躯毫不顾忌地贴在他身上,上下其手一直摸到他的。确实是男孩子,北斗放心了。 虽然对方是个身材平板毫无曲线可言的小孩,路德维希还是第一次和女性亲密接触,脸涨得通红,想反抗,无奈“菲泽塔”把全部体重都压在他身上,而且越凑越近路德维希的初吻壮烈牺牲。 “要我吗?”“菲泽塔”凑到路德维希耳边,“要我,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 “菲兹”路德维希想歪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菲泽塔说话时是青年男子的嗓音。 “说你要我。”北斗撩拨起路德维希的欲火,“说你想和我合二为一。” 路德维希只觉得喉咙干涩,自制力在北斗的挑拨下一点一点崩溃:“我” “菲泽塔”突然直起身子,一身惨叫,回过头,发现“尼可”正咬在他的脚跟上。 “小东西,敢坏我的好事。”北斗狠狠地甩掉“尼可”要去拿剑,一转身,就被路德维希从背后架住。 “你到底是谁?”菲泽塔不可能想杀“尼可”路德维希终于发现不对了。 十岁女孩的力气比不过十四岁的男孩,北斗挣不脱路德维希的束缚:“雌性的身体果然不好用。” “你到底是谁?” 马修赶到的时候,只看见赤身裸体的菲泽塔突然身子一软,倒在路德维希的怀里。 “菲兹?” 路德维希看见马修,百口莫辩。幸好马修也没多想,伸手摸了摸菲泽塔的额头:“着凉了。”菲泽塔额头滚烫,双颊绯红,呼吸急促,分明就是着凉感冒了。马修拿过水池边的衣服,裹住菲泽塔,抱她回海边的帐篷。路德维希抱起“尼可”跟在后面,没注意到一把黑色的长剑躲在茫茫夜色中。 第234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8) 在帐篷里安顿好菲泽塔,凯撒忙不迭地问探路的情况。北斗知道人类生病的时候会变得非常虚弱,也不想让一场小感冒毁了他看中的身体,乖乖地躺在帐篷里听外面的人说话。 “丫头中邪了?”听完路德维希的叙述,凯撒坐起身,甚至都没发觉“尼可”趁人不注意,把马修前一天晒的鱼干吃得一条都不剩。马修说鱼晒干以后也很好吃,“尼可”才抓了那么多鱼来让他晒,不过味道似乎并没有它想象的好。 “可能仅仅是因为发烧,有些神志不清。”马修信奉科学和医学,不信神学和玄学。 听到马修自以为是的推论,北斗很想笑。百无一用的书呆子,北斗最看不起这种人。 “可是她说话完全是男人的嗓音,还有眼睛,红得像血一样。”路德维希想起来都觉得后怕。要不是“尼可”及时咬了一口,他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总觉得她的身体里面好像住了另一个灵魂一样。” 小孩往往比大人容易看穿事情的真相。路德维希的身体也很符合北斗的心意,可惜身份以后,他就没法再骗他让他附身了。 “可能是光线问题。菲兹的眼睛本来就是棕红色” 北斗摇头。书呆子的固执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老学究,别傻了,丫头是鬼上身。”凯撒打断马修。 果然姜是老的辣,凯撒一猜即中。 “我们该怎么办?”路德维希不安地来回打量凯撒和马修,“她的另一个灵魂差点杀了‘尼可’,可能还会想杀我们。” 凯撒犹豫了很久:“只能在她杀我们之前杀了她了。” 北斗心下一凛。如果他们现在毁了这具身体,他真的是毫无招架之力。 “不行!”路德维希跳起来。 “为什么不行?”凯撒看了看马修,总觉得他们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路德维希和马修交换了一下眼色,得到马修的肯定以后才开口:“菲兹给海豚下过命令,如果我们没有她的陪同就离开小岛,海豚会把我们拖到海底淹死。” 凯撒愣了愣,很快就发觉菲泽塔的命令针对的是谁,只是躺在沙滩上干笑。 “听到了吧?” 北斗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发现菲泽塔的灵魂也醒着。 “原来你要得到身体原来的主人同意,才能附身。”菲泽塔一脸值得玩味的诡笑,“我还以为鬼神应该是一言九鼎的,原来和人类一样,嘴上叫我‘主人’,其实不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的东西都可以翻脸不认帐。” “我以前也是个除了杀戮以外什么都不懂的剑灵,不过和人类相处太久了,确实染上了不少人类的坏习惯。”北斗恢复面具一样的优雅笑脸。 “既然如此,我就用人类的方式来和你相处。”菲泽塔踮起脚凑近北斗,“我们是不是该讨论讨论合约的细则了?” “比如?” “首先,别想杀死我的灵魂。你也看到了,动物对危险比人类警觉,你的伪装只骗得过人类,骗不过海豚。如果我的灵魂死了,谁都离不开这个岛。 “第二,我和你共用这个身体,但是我是主人,只有我不用的时候,你才可以用。 “第三,教我剑术和传授知识的条件还是和之前一样。 “第四,不准伤害他们。”菲泽塔指帐篷外面的三个人和“尼可” “包括那个老人吗?我觉得你们对他不太友好。难道你不想找个人试试我的剑刃?不用在活物身上,可是看不出我的优点的。”老人的灵魂不太好吃,不过北斗已经饿得不挑食了。 “我说任何一个,包括马修、凯撒、路易和‘尼可’。” “真是霸道的主人。”看她侃侃而谈,北斗有些好笑,“人类,你可是在和魔鬼做生意。” “魔鬼,你可是在和人类做生意。”菲泽塔不假思索地回了他一句,“就算回到人类的世界,你也不知道该怎么以女性的身份生活吧?知道宗教法庭会怎么对付‘鬼上身’事件吗?” “烧死。”北斗打量了一下菲泽塔。如此美丽的身体如果被烧毁,实在是暴殄天物。 “那么除了和我合作以外,你还有别的选择吗?”菲泽塔得意洋洋,“我要求你对我绝对的服从,我才能保证你的安全。” “如果我拒绝呢?” “我不介意现在就毁了这副身体,和你玉石俱焚。” “真是苛刻的条件,似乎只有两条对我有利。”北斗摸着下巴,“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让我到了人类的世界,我可以找任何我喜欢的身体,到时候你的条件对我就都没用了。” “你有两百年没有离开岛了吧?”菲泽塔并不慌,“根据现代医学研究,洗澡,尤其是洗热水澡会使毛孔扩张,有利于瘟疫等疾病侵入人体,虽然大家还是很注意卫生,男人身上总是不可避免地会有体味。” 北斗的脸色开始不太对了。 “至于女人,你觉得像我一样会用剑的女人能有几个?” “我明白了,小主。”北斗弯下腰吻了吻菲泽塔的手背,“我服从你的一切命令,只要你答应我的几个条件。” “说来听听。” “一,每天洗澡,因为我不喜欢人类的气味。放心,凭我的经验可以向你保证,洗澡对人体没有任何害处。毕竟这是我们共有的躯壳,我不会害你。” “可以接受。” “二,保持处子之身,别让你的身体沾染上男人的气味。” “拒绝。” “哦呀”北斗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才十岁,就开始想男人了?” “我已经订婚了,不可能让我以后的丈夫禁欲一辈子。” “如果你的伴侣没有体味,我也可以考虑让步。” 菲泽塔算是接受了。 “三,只有用灵魂喂养,我的剑刃才会越来越锋利,不过我不挑食,不管是人类的灵魂还是刀灵剑灵,我都可以接受。” 就算北斗不说,菲泽塔也会想找个人来试试刚到手的剑。 “四,我很爱惜你的身体,你也别趁我不在的时候做出自残的事。要知道,从今往后,这具躯体属于我们两个。” 要是缺胳膊断腿菲泽塔自己也怕疼。 “五,要是找到更合适的身体,我不保证我不会离开,到时候你我之间的合约全部作废。” 菲泽塔没多想。 “六,等你死后,你的灵魂属于我。就这些。”北斗俯下身看菲泽塔,“我第一次附身在雌性人类身上,想不到这么有趣。我可以做你最忠实的奴仆,照顾你、服从你、满足你的一切野心。让我看看一个雌性人类在雄性主宰的世界可以掀起多大的风浪,我想我们以后会相处得很愉快。”五百多年的生命中只有杀戮,也让北斗觉得无趣。眼前渺小的人类将要用生命来娱乐他,娱乐至死,然后成为他的美餐。 菲泽塔悠悠醒转,觉得额头上一片冰凉,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尼可”在用自己的鳍给她敷额头,一边敷热了就换另一边。菲泽塔动了动,“尼可”立刻逃得远远的,再小心翼翼地探过头来,发现是棕红色的眼睛,松了口气,“啪嗒啪嗒”地跑出去叫人。 “菲兹!”马修第一个跑进来。路德维希和凯撒还留在外面,生怕下一刻,里面就会传出马修的惨叫。 “叔叔。”菲泽塔支起身子,靠在马修身上。 “我就知道他们是胡说八道。”马修摸了摸菲泽塔的额头,“怎么不小心着凉了?” “我不小心看到自己的倒影了。”菲泽塔自嘲,“还好,岛上有水。” “是你这臭小子发昏了吧?”听到里面没事了,凯撒揪着路德维希进来。 “你没事了。”想到之前的事,路德维希看到菲泽塔,还是有些尴尬。 菲泽塔根本不知道北斗对路德维希做了些什么:“路易,看到我的剑了吗?” “什么剑?” “一把黑色的剑,”菲泽塔用手比划出大小,“应该和我的衣服放在一起。没看见吗?” 路德维希摇头。 “弄丢了?”北斗眯起眼睛。 所有人都被菲泽塔身体里发出的青年男子的声音吓了一跳,发现她的右眼变成血红色,左眼还是正常的红棕色。 “北斗!” “小主,要我退下吗?” “算了,你留下吧。”菲泽塔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诸位,这位是我们的新伙伴北斗。” 菲泽塔陷入沉睡,让北斗自己去向众人解释,等她回来的时候,发现路德维希的脸色有些难看,凯撒看她的眼神像看怪物。 只有马修一脸同情地看着她:“现在是菲兹?” “其实做女孩也挺好,你不用硬着自己做男孩。” “哈?”菲泽塔听得莫名其妙,“北斗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奇怪的事?” “没事,好好睡吧。”马修安顿菲泽塔睡下,拉着另外两个出去。 菲泽塔叫醒北斗:“你和他们说什么了?” “我只是说了一下自己的身世,不过他们好像不像你一样容易接受。”北斗帮菲泽塔盖好被子,“安心睡吧,小主,明天我去找能退烧的草药来给你。” 帐篷外的三个人的反应远比北斗想象的激烈。 一走出帐篷,凯撒就叫起来:“你们听到了吧?这丫头这丫头居然降服了一个魔鬼。” “我的初吻居然是给了一把剑”路德维希还处于半混沌状态。 “想不到小时候的经历对她的伤害那么深。”马修把凯撒和路德维希拉到身边,“这不是什么鬼上身,是多重人格。” “什么意思?”路德维希没听懂。 “通俗点说,就是因为某些经历,让她的灵魂变成了两个独立的人,是一种精神病,和鬼怪没关系。”马修叹出一口气,“菲兹的父母一直想要个男孩,对她未免不太重视,想不到会得让她分裂出一个男性人格。不管怎么样,北斗看起来还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我们应该能好好相处。” 第一次见面就夺人初吻外加强暴未遂叫“有礼貌”?路德维希有点头晕。 “你别傻了,那分明是魔鬼作祟。”凯撒根本不相信。 路德维希夹在中间,不知道该信谁。马修自己去睡觉了,凯撒一手搭在路德维希的肩膀上:“知道我以前的船长对我说过什么话吗?” “什么?”路德维希不明就里。 “我还只有丫头那样的年纪时,我的船长告诉我,说大海是个腰缠万贯的荡妇,敢出海的男人都是她的情人,可以享受她源源不尽的财富,但是大海也是个独占欲很强的毒妇,会让敢出海和她抢男人的女人都死无葬身之地。所以” “所以?” “所以能在海上活下来的女人都是命硬得连海神都要怕她们三分的怪物。要是遇到女人出海,一定要有他妈多远就躲他妈多远。”凯撒把脸埋进手掌里,“我八岁就开始出海,遇到什么大风大浪都侥幸活下来了,想不到晚节不保啊” 第235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9) 第二天一早,大家是被凯撒的惨叫声吵醒的。 “小畜生,你给我站住”凯撒一大早就追在“尼可”后面,“你把鱼都吃了,我们吃什么?” “尼可”嘴里咬着一条鱼,鱼的头和身体都在它的嘴里,露在外面的尾巴还在扑腾。“尼可”暂时也没心情吃早饭了,一边躲避凯撒的拳头,一边纳闷把它自己抓来的鱼全吃掉有什么不对。 “给我安静点!”北斗一手扶着帐篷布,脸颊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小主在生病,需要休息。岛上有很多果树,我待会儿带你们去采”话没说完,突然双膝一软,差点跌倒。虽然经过一整晚的休息,菲泽塔的体温稍微退了一些,可还是全身无力。他们不知道人类生病的时候需要静养吗?面前的三个人类居然还不如一把剑懂得照顾病人,北斗很想笑。 “尼可”抬头看了看凯撒,把嘴里剩下的半条鱼吐在他的手里,算是停战协议,自己再去海里抓一条慰问菲泽塔。 早饭过后,路德维希和马修继续去岛上探路,凯撒留下照顾菲泽塔。鉴于前一天的教训,马修没有带上“尼可”可是“尼可”也不想和凯撒在一起。在陪凯撒和冒着可能被杀的危险陪菲泽塔之间犹豫了很久,“尼可”还是决定去找菲泽塔玩。抓了几条鱼敷衍凯撒,“尼可”趁他不注意溜进帐篷,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尼可”抬头嗅了嗅空气,再闻了闻地面,跟着菲泽塔的气味去找她。 马修和路德维希凭着前一天的记忆去找水源,不知不觉绕了很多远路,找到草坪和小瀑布的时候,就看见菲泽塔躺在草地上晒太阳。金棕色的短发和郁郁葱葱的青草形成鲜明对比,一阵风吹过,柔软的发丝和草叶一起随轻风舞成一片波浪。拿斯索斯一样的“美少年”安详的睡颜让人不忍心打扰,只有嘴里上下翻动的草叶说明她醒着,旁边一把几乎和她的身高一样长的黑色长剑静静躺在草丛中,仿佛是放在垫有绿色丝绒的盒子里一样。朴实无华的剑鞘掩去了“北斗”的利刃,在主人身边像头沉睡的狮子。 “她怎么找到这里的?”路盲到走路都会撞墙的菲泽塔居然能先他们一步找到草坪,马修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要不要先送她回去?”菲泽塔还在发烧,露天睡难免会着凉,可眼前完美的画面让路德维希不忍心去破坏。 两人正犹豫到底要不要叫醒菲泽塔,就听见旁边一声“尼可!”的叫声。 “尼可”跑得太急,刹不住,从石头台阶滚下来。北斗听见声音,一个翻身堪堪躲过,“尼可”落在菲泽塔刚才躺的地方,在地上砸出一个不小的坑。 “找个地方让小主安安静静地休息会儿就那么难吗?” “尼可”看到是血红色的眼睛,吓得连忙爬起身躲到马修背后。 北斗支起身子,把嘴里嚼的草叶全都塞进去。 马修生怕他吃下什么有毒的植物害死菲泽塔,在他全部吃下去以前,只来得及抢下一片叶子:“薄荷?” “可以帮她退热。”北斗摸了摸菲泽塔的额头,重新闭上眼睛躺下,“请原谅我没法现在就带你们去找食物。小主身体不适,我也没法离开。” “不回帐篷睡吗?” “整座岛只有这里有水源。”北斗指小瀑布,“感冒时需要大量饮水,在这里比较方便。白天时气温很高,不用担心她着凉。岛上的红色果实基本上都可以吃。不用担心有蛇或者猛兽,除了鸟和虫子以外的动物都被以前漂过来的水手杀光吃光了。” “他们不认识岛上的植物,也没有一个会抓鱼的宝贝,只能把唯一的水源控制起来,趁动物来喝水的时候进行捕杀,然后没多久,就死于动物身上的寄生虫或者坏血病。”北斗的上一个身体就是因为坏血病报废的,不过也不是什么理想的身体,北斗没觉得多可惜。 “那你怎么知道哪些果实能吃?”比起马修对北斗来历的推断,路德维希更偏向于凯撒的推断,不过剑灵的博学有些出乎人类的意料。 “观察。”北斗指了指人骨教堂的方向,“在那里你们可以看见我的实验品,或许还有其他让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你不觉得对于一把剑而言,你太博学了吗?”马修觉得到了荒岛上以后,麻烦事就接二连三地不断。菲泽塔出现双重人格,另一重人格还是男性,而且最麻烦的是她的另一重人格一直以为自己是一把剑。貌似和最后一条相比,前两个麻烦都已经算不上麻烦了。 “要是你能活到我这把年纪,懂得也不会比我少。”北斗听了半天,看来马修和路德维希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能坐起来,摆出面具一样优雅的微笑,“虽然小主对我下过命令不准伤害你们中的任何一位,不过如果因为你们,导致小主的身体得不到充足的休息,从而没法康复,我会考虑违反命令以后再向她请罪。” 北斗血红色的眼睛凶光毕露,路德维希有一刹那的失神,看到的不是菲泽塔,而是一个黑头发的英俊青年,拉起马修赶紧逃。 马修在被拖走以前扔下一句:“北斗,虽然可能菲兹的病好了以后,你就会消失,我还是很感谢你照顾她。” “愚蠢的人类,到现在还以为我是小主的另一重人格吗?”北斗摇了摇头,“小主是嫌生病难受,才让我替她受罪,等她的病好了,我也不会消失。”一回头,发现“尼可”还傻乎乎地留在原地。 北斗盯着它看了半天:“刚才的话要我再说一遍吗?” “尼可?”“尼可”歪着小脑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看来和你沟通比较困难。” 北斗打量了“尼可”半天,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摘了一朵小花来逗它玩。“尼可”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似乎挺 第236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10) 看到教堂外面的人骨十字架,路德维希就双腿打颤,紧紧抓着马修的手,希望他能说“回去”之类的话。 “做得很漂亮。”马修无动于衷,欣赏够了十字架,就推门进去。 外面的阳光亮得有些刺眼,进入昏暗的教堂,空气一下子凉下来,让路德维希毛骨悚然。 马修倒是饶有兴味地欣赏墙上的人骨装饰:“原来岛上有房子,我们可以搬到这里来住,还离水源近些,打水比较方便。” “不要”路德维希的惊叫在空旷的教堂里面发出回声。 “只是骨头而已。”菲泽塔五岁时就能面不改色地看解剖尸体,马修也想不明白区区几块骨头有什么可怕的。 “这可是人骨头!” “路易,”马修按上路德维希的头顶,“死去的人就像桌子椅子一样,只是没有生命的东西,没什么可怕的。” 比起堆积如山的骨头,路德维希更担心的是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像北斗说的一样误食了有毒的植物毒死的?病死的?还是被菲泽塔捡到的黑剑杀死的?不知为什么,路德维希总觉得教堂里还有怨灵在徘徊,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那是什么东西?”马修注意到大多数骨头都诡异地堆积在一个地方。 路德维希见马修大步流星,一面紧跟其后,一面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地上的碎骨。 马修越过白骨,看到祭坛里面的宝石,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该不会是彩绘玻璃的碎片吧。” 路德维希绕到“棺材”的另一边,惊得瞪大了眼睛,拿起一颗绿色的宝石:“上帝啊” “这是祖母绿?”马修已经尽可能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了。 路德维希拿起宝石对着光看了看,手都开始发抖了:“祖母绿?开玩笑。”路德维希另外拿了一颗比婴儿的拳头小不了多少的绿色宝石扔到马修手里:“这个才是祖母绿。” 马修仔细看了看,即使身为对宝石一窍不通的外行,也看出手中的祖母绿的光泽远不如路德维希手中的宝石。 “而这颗”路德维希激动得都快不能说话了,“这一颗至少能换一百五十颗一样大小的祖母绿。这是绿钻!” “绿钻?”马修从来不知道钻石还有绿色的。 “绿色的钻石已经很罕见了,更别说还是颜色这么深的绿钻。”黄豆大小的绿钻将路德维希的掌心染绿,好像是他的手心长出了一片嫩绿的叶子。“还有这个。”路德维希拿出另一颗红色的宝石,“上等的印度鸽血红,透明度和净度都非常高,分量也很重。” 关于分量,马修也看出来了路德维希手中的红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小。 “还有黑玛瑙。”路德维希拿起一块黑色的宝石,“我妈陪嫁里面有一对黑玛瑙耳环,是她的外婆传给她的。纯黑的玛瑙太罕见,家里落魄的时候,她都没法把这对耳环卖掉换钱,因为没人买得起。可那对耳环上镶的黑玛瑙加起来还没有这块大。还有这颗猫儿眼,最上等的蜜蜡色,眼线平直均匀” 而整整一箱这样的宝石像碎玻璃一样被随意地堆放在一起。 “这些东西能换多少钱?”马修只想到菲泽塔的高利贷,“八百马克够吗?” “八百马克?你在开玩笑吗?”路德维希拿起绿钻凑到马修眼前,“光是这一颗,哪怕卖给当铺,也能值一千马克。所有的这些宝石足够买下整个英格兰了当然前提是这些宝石全部流入市场的话,不会造成珠宝大幅度贬值。” “我们该拿这些宝石怎么办?” “我觉得最好还是放在这里不要碰。”路德维希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装饰,连忙把手里的宝石统统扔回去,“我可不想因为宝石,被亡灵缠上。” “尼可!”“尼可”好不容易摆脱给菲泽塔当枕头的命运,立刻赶来找马修。 “真高兴遇到了一个识货的人。”北斗懒洋洋地跟在后面踱进来,“没关系,你们可以全部拿走。这些都是我在沉船上发现的,是送给我的主人的见面礼,现在它们全部属于小主。不过以小主的力气,应该搬不动,我想她不会介意分给你们一些作为搬运费。” “这些呢?”路德维希指墙上的人骨装饰。 “是不是很漂亮?”北斗像一个艺术家受到鉴赏家的赞扬,“这些是以前冲到海岛上来的船员,都是饿死病死,或者为了独吞你们看到的宝石自相残杀,再有就是一些不自量力想驾驭我的人。尸体太多,我不想埋,在岛上闲着没事,就等他们腐烂风干以后做了这些。其中确实耗费了我不少心血,留在孤岛上没有人欣赏,也确实很可惜,不过好像没法运走。” 路德维希咽了口唾沫:“不必了,放在这里挺好。” “北斗,你还是以为自己是一把剑吗?” “你到现在还不相信吗?”北斗的笑容依然优雅如同面具。 “能不能让我们见见菲兹?”路德维希撩了一把祭坛里的宝石,“既然是她的财产,去留就应该由她决定。” “遵命。”北斗微微欠身,“小主,有人找。” 菲泽塔的左眼变回红棕色:“为什么叫我起来?”鼻子塞着让她呼吸不畅,头还很痛,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菲泽塔真不想醒过来。 “小主,我只是想问一下如何处置你的宝石。”北斗问得十分客气,“如果留在岛上下次再来拿的话,可能在你们离开的时候就别人捡去,或者下次就再也找不到这里了。而且,就算不能全部用来换钱,做点首饰也不错,不是吗?” “那就全部拿走好了。”菲泽塔还在半梦半醒中。 “是,小主。请回去休息,晚安。” 如果海豚能带船来救他们,她就不担心船上的人看见她带的宝石以后起歹心吗?路德维希看了看祭坛里的宝石,再看看北斗,发现他嘴角噙着一抹奸计得逞的诡笑,立刻猜到了他的用意如果有人觊觎菲泽塔的财富,双方肯定会起冲突,到时候恐怕就无法避免让“北斗”见血,北斗就能吃新鲜的灵魂了。菲泽塔的父亲是个商人,她自己是个赏金猎人,不可能不知道人类见利忘义的本性,可她居然答应了。是宝石的魅力太大?还是感冒已经让她没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如果是后者,那可太好了。 做英格兰首富家的公子并不幸福。因为是独子,父母对路德维希溺爱得好像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空让他学了一身好本事,却不给他用武之地,而这份溺爱也不可避免地引来他的六个姐姐的嫉妒。路德维希的大姐结婚的时候,黑斯廷斯男爵已经生了六个女儿,对再生个儿子的事已经死心了,打算把家产传给大女婿,可就在女婿高高兴兴准备接手老丈人的一切时,路德维希出生了。女婿靠老婆发家的梦想彻底破灭,大姐在夫家的地位就此一落千丈,他们对路德维希的恨意可想而知。黑斯廷斯夫妇当然知道女儿和女婿的心思,为了保住独苗,对路德维希的保护可谓无微不至。路德维希就是在父母的过度保护和姐姐以及姐夫的嫉恨中长大的,一直想摆脱家族的束缚,一心想成就一番比父亲更伟大的事业,可脱离家族的影响谈何容易?别的不说,光是凑齐本钱,就是个问题。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如果能和菲泽塔结婚,祭坛里的宝石都会作为她的嫁妆一起带入黑斯廷斯家,成为实现他的梦想的第一桶金。 和菲泽塔过一辈子也不亏。路德维希还从来没有见过长得比她更漂亮的人,虽然她的长相是男孩子的俊美,却有种男女通吃的魅力,而且他把人家未出阁的姑娘看了个精光,怎么也该负起责任维护她的名节。想到这里,路德维希顿时觉得自己的动机不那么龌龊了。不过等回到英格兰以后,菲泽塔的美貌和令人发指的财产肯定会让求婚者蜂拥而至,到时候路德维希要想脱颖而出,将会难于上青天。先下手为强,趁菲泽塔浑浑噩噩的时候让凯撒和马修做证,尽快敲定和她的婚事,然后他想要的一切就都到手了。 路德维希最后看了一眼祭坛里的宝石,嘴角浮起和北斗一样的笑,抱起“尼可”:“‘尼可’,我们去采点花。” “尼可!”“尼可”不知道路德维希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有人肯陪它玩总是好的。 第237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11) 马修在教堂后面找到一些以前的落难者留下的锅碗瓢盆,一整天都在岛上采野果和药材。路德维希和“尼可”回来时,很远就闻到鱼汤的香味。 “生病的时候最好还是吃些容易消化的东西。”马修舀了一碗鱼汤给北斗,“里面加过草药了,味道可能不太好,但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北斗连眉头都不皱。 马修注意到北斗是用右手接碗:“菲兹以前很怕喝药。” “和被活活烧死相比,感冒和喝药都不是什么痛苦的事。”他们面前可是个死过几十次的灵魂,“小主不是第一个让我替他们承受肉体上的痛苦的人类。” “你以前的主人都是怎么死的?”凯撒拿了一片薄荷放进嘴里嚼,一边等水烧开。 “各种死法都有。砍头、烧死、活埋、绞刑基本上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死亡方式。我还被钢铁a拥抱过,还有审讯椅b。人类在发明酷刑方面的智慧真是让人惊叹,我对这方面非常感兴趣,很乐意亲身体会一下,可惜的是往往我还没有尽兴,我的主人的身体就先受不了了。”当然,北斗说的是肉体的死法。他以前的主人都是刚成为他的主人,灵魂就被他吃了。 钢铁、审讯椅光是听到这些名字,就让马修和凯撒头皮发麻。和那些酷刑相比,感冒简直算得上是一种享受。 路德维希没仔细听他们在说什么,拽着一束花,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尼可’,你觉得菲兹会喜欢吗?” “尼可”示意路德维希弯下腰来,从他的花束里抽走一朵白色的雏菊。 “你觉得这样更好看吗?” “尼可”已经咬着花跑了。 水终于烧开了。流落在荒岛上,能痛痛快快地喝水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尽管凯撒依然很想念他的朗姆酒。如果路德维希能帮忙,马修就不会只能带这么点水回来给凯撒,可路德维希一整天都不知所踪。看到他回来,凯撒忍不住骂开了:“小兔崽子,一整天都死哪里去了?” 路德维希没心思理他,走向北斗:“是菲兹吗?” “找小主吗?”北斗看了看他手里的花,去叫菲泽塔起来。 “什么事?”菲泽塔很不乐意地起来受感冒的折磨。 “送给你的。”路德维希把花束递给她。 “谢谢。”菲泽塔第一次收到花。虽然都是岛上采来的野花,菲泽塔也不觉得感冒是严重到需要送花慰问的病,有人送花总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喜欢吗?”路德维希都不敢看菲泽塔的表情。 看来有戏。路德维希深吸一口气帮自己下定决心:“嫁给我!” “嗤”凯撒好不容易喝到一口清水,结果全都被他喷出来,还把他呛得半死。 “尼可”把一对鳍搭在马修的膝盖上,伸长脖子,示意他拿它嘴里的花。 “送给我的吗?谢谢。”马修一时也没注意路德维希和菲泽塔在搞什么。 马修收下花了。看来“尼可”猜得没错,送花确实是人类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尼可”回过头,看路德维希下一步会做什么。 看路德维希一本正经的模样,凯撒忍不住大笑:“小兔崽子,你才几岁?还是在这种鬼地方求婚。” “等回到英格兰,我会正式上门求婚的。”路德维希被凯撒说得无地自容,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他只能硬着头皮等菲泽塔的回答,“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菲泽塔把花还给路德维希:“对不起,我已经订婚了。” “嗤”凯撒好不容易喝进嘴里的第二口水又被他喷了个干干净净。小小年纪就订婚的人不少,可是小小年纪就把婚约当回事的人可不多。“老学究,丫头订婚了?” “是。”马修抱起“尼可”放在腿上,“不过也不是什么很一本正经的婚约。” “你的未婚夫会愿意和你解除婚约吗?”如果只是小孩之间办家家一样的婚约,路德维希并不在意。 “我想他会。”路德维希不论相貌身份家产,都是金龟婿的不二人选,与菲泽塔年龄相仿,而且是个品德高尚的好孩子。菲泽塔还小,可范早已到了结婚的年纪,如果因为和菲泽塔的婚约,连累得他孤独终老,马修也于心不忍。让菲泽塔和路德维希早些订婚挺好,菲泽塔有了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范也可以解脱了。 “我不愿意。”菲泽塔一步都不退让,“路易,如果你是想要宝石,想要多少尽管拿去好了,不必勉强和我结婚。” “我才不是看中你的嫁妆!”心思被点穿,路德维希还能保持镇定,“我不小心看到过你洗澡了,虽然不是有心冒犯,我愿意负起责任维护你的名节。你前几天病得很重,我才没有及时提出结婚的事,你就这么误会我?”路德维希的大姐夫也是个商人。父亲经常向大姐夫传授做生意的诀窍,和他讨论商场上的事宜,路德维希就躲在角落里偷师。父亲说过“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路德维希铭记在心,如今可算是派上用处了。 凯撒已经不敢喝水了,刚想吃点东西,听到路德维希的话,一岔气,差点被嘴里的鱼骨头噎死。菲泽塔才十岁,还不过是个大孩子,平板的身材有什么看头。 “难道他知道你的裸体被其他男人看到过,还会愿意娶你吗?”而且路德维希还被她上下其手摸了个遍,初吻也给了她路德维希都快不知道到底是谁对谁负责了。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还和他一起洗过澡。” 凯撒已经不敢往嘴里放任何东西了。 “什么时候?”马修差点跳起来。 “五年前。” 凯撒以为菲泽塔的未婚夫是个和她青梅竹马的小屁孩,两家大人关系融洽,把对方家里的孩子也当自己家的孩子一样,开玩笑地说要结儿女亲家,小丫头居然当真了。 马修松了口气:“他只是把你当小孩。” “当时我确实只有五岁,可是范已经十九岁了。” 路德维希和凯撒都目瞪口呆。菲泽塔五岁的时候她的未婚夫十九岁,两个人的年龄差距简直可以做父女了。 菲泽塔和范订婚的时候,谁都没有当回事,马修没想到菲泽塔真的会对范忠贞不二:“菲兹” “范已经被第一个未婚妻背叛了,我不会再让他受第二次背叛。”菲泽塔把路德维希做的花束放到旁边,“对不起,路易,我不能接受你的求婚。” “我不会让你嫁给一个有恋童癖的变态。”路德维希把菲泽塔按在地上强吻,“你会是我的新娘。” 总算看到下一步的动作了。“尼可”也把马修扑倒,强吻,然后回头看菲泽塔的反应。 菲泽塔不假思索地给了路德维希一个耳光:“北斗,换人,我不想看到他。” 看到菲泽塔的反应,“尼可”心有余悸地回过头看了看马修,趁他还没反应过来,赶紧逃得远远的。 凯撒踢了踢马修:“老学究,还在喘气吗?” “嗯”马修还躺在地上,失神地摸上自己的嘴唇,突然很想念家中的妻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恨不得立刻飞回她的身边。尽管他知道,离开荒岛,就意味着可能再也见不到“尼可”了。 注释:a.钢铁是欧洲中世纪的一种非人道的拷问刑具。刑具外型近似人型棺材,雕刻着少女的脸,有可开合的两扇门,内侧各个地方都装有铁钉,靠改变钉刺的不同部位进行拷问。 b.审讯椅是一张钉满钉子的椅子,、腰部和四肢部位有皮带可以让钉子更深地插入犯人的身体,椅子下面还可以放炭火加热椅子上的钉子,以使犯人更痛苦。 第238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12) 北斗熟知岛上的一切,让落难者的生活好过了很多,同时“尼可”也在以惊人的速度长大。当“尼可”长到有单桅小型帆船大小时,海豚终于带来了路过的商船。“尼可”被出现在海面上的庞然大物吓得躲起来,看着那头木头做的“怪鱼”上面走下很多和它的伙伴一样的生物,然后把他们一起带到“怪鱼”身上。 “尼可!尼可!”看到“怪鱼”带着它的伙伴离开,“尼可”追出去,巨大的鳍和尾巴在沙滩上扬起灰蒙蒙的一片,希望他们能带上自己,可“怪鱼”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们都没有和‘尼可’道别。”菲泽塔站在船尾遥望小岛。 马修搭上菲泽塔的肩膀:“它不能和人类生活在一起,我们早晚得分开。” 菲泽塔看了看下面的海豚:“叔叔,挡住我。” 马修用身体把菲泽塔圈在船舷旁,菲泽塔对着大海发出海豚的叫声,海豚们纷纷回应,然后游开了。 “你对它们说了什么?” “让他们帮我们照顾‘尼可’。”菲泽塔垂下头搭在船边,“‘尼可’还没满月呐。” “嘿,你们在干什么?”船上的水手来招呼他们,“去换身干净衣服,船长要见你们。” 没过多久,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服的四个落难者坐在了船长室里面。“珍珠号”的船长罗伯特?辛普森是个脑满肠肥的老商人,油光锃亮的头顶上只剩稀稀拉拉几根白色的头发,双颊松弛的肌肉垂在两边,像条老虎狗,硕大的肚腩堪比怀胎十月的孕妇。船长室和船上其他的地方相比,已经算得上非常宽敞了,可辛普森往里面一站,空间顿时狭窄了不少。而此时,他浑浊的灰色眼球正打量着刚从荒岛上救下的落难者两个半大孩子,一个书呆子,还有一个面相凶狠的老头。打量了半天后,辛普森的目光落在路德维希身上:“你说你是黑斯廷斯家的公子?” “是。”破衣烂衫掩饰不住路德维希在历史悠久的贵族家庭中培养出的高贵气质,“这是斯第尔顿医生,和我同船的乘客。” 辛普森看向书呆子,确实像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在象牙塔里面啃书本的学究。 “还有他的侄儿菲兹。”保险起见,路德维希隐瞒了菲泽塔的性别。 小男孩长得非常漂亮,不过辛普森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菲泽塔背上背的黑色长剑。 “这是我们搭乘的客船的船长。” 辛普森怎么看都觉得脸上带疤的老人更像个老海盗。不过他们是在他的船上,一个老得几乎拿不动刀的海盗、一个学究和两个孩子闹不出多大的乱子。 “我们的船遇到了风暴,只有我们四个被冲到同一个岛上,别的人都不知去向了。谢谢你救了我们,辛普森船长,如果你能稍微绕点路,把我送回家,我的父母会好好答谢你。”路德维希太明白菲泽塔的宝石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装箱之后就立刻锁死,上了船,也没打算用宝石来付船费,只亮出黑斯廷斯家的大少爷的身份作为答谢的保障。 “能遇到你,也是我的荣幸,”辛普森坐在椅子上微微躬身,视线随即飘向菲泽塔的剑,“孩子,你的玩具很别致。能让我看看吗?” “是空的。”菲泽塔毫不顾忌地解下“北斗”交到辛普森手里,“剑鞘焊死在剑把上。” 剑一入手,辛普森就想笑。他年轻时也学过用剑,一掂分量,就对菲泽塔的话深信不疑,甚至都没有尝试一下拔出剑。“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剑客,加上你叔叔的智慧,你们会所向披靡。”辛普森把剑还给菲泽塔。 马修觉得辛普森的话里有几分嘲讽的味道。 “谢谢你,先生。”菲泽塔则是暗笑这自以为是的老家伙还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小孩就是大名鼎鼎的左撇子赏金猎人。 “介意我问一下你们带上船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吗?如果方便的话。” “难道你以为里面是黄金吗?”凯撒大笑起来。 另外三个听了,也忍不住大笑不止。里面当然不是黄金,而是随便一颗就值一箱黄金的宝石。 辛普森被他们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请他们回去。菲泽塔走在最后面,出去的时候一时没留神,撞上了一头黑熊。 “抱歉,小不点,你实在太小了,我没看见。”“黑熊”单手就把菲泽塔整个人都拎起来,菲泽塔才看清原来自己撞到的是一个壮得像熊一样的男人。他长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风一吹,就像海草一样飘舞,虬结浓密的胡子像一张面具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以至于菲泽塔有些坏心眼地猜想他一日三餐要怎样才能穿透胡子的阻挠,到达嘴里。海上的活都是力气活,水手长得五大三粗根本不稀罕,可菲泽塔在他身上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能放我下来了吗?”菲泽塔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黑熊”放下菲泽塔,径直走进船长室。菲泽塔总觉得有些不对,等另外三人走远后,躲在缆绳堆后面贴在墙上偷听。 北斗也嗅到了美食的气味:“小主,如果你不想杀人的话,刚才那个人的剑灵也不错。” “嘘”北斗捂住菲泽塔的嘴,“和我说话不用出声,小主,我能听见。你也不想让人发现我们共用一个身体,然后和我一起到海底去亲密无间地过一辈子,对吗?” 菲泽塔被他说得一身鸡皮疙瘩,示意北斗闭嘴,仔细听船长室里面的声音。 “该死的,阿拉贡,直觉告诉我他们的那个箱子里是钱,很多很多钱。”里面是辛普森气急败坏的声音,“我怀疑那个老头就是个海盗,箱子里是他一辈子抢来的钱。” 原来智力不仅和脑袋大小成正比,也和肚腩成正比。想来也是,在一个大多数人连饭都吃不饱的世界,一个没官没爵的人要有办法把自己喂出那么大一个肚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菲泽塔明白了。以后评价对方的智力,不仅要看脑袋的大小,还要看肚腩。 “我也觉得那个老头是海盗,”说话的是“黑熊”“不过到了他这把年纪,再凶猛的海盗也不过是一只掉光了牙等死的老狮子。让我觉得担忧的是那个背黑剑的孩子。” 菲泽塔心下一惊,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 “哈哈哈哈”里面传出辛普森的笑声,“大名鼎鼎的佣兵剑客阿拉贡居然害怕一个孩子。那孩子背上的剑是玩具,我掂过,剑鞘里面是空的。” 阿拉贡?菲泽塔貌似听说过这个人。剑不错,武艺也不错,不过同时也是出了名的见钱眼开、见风使舵、见色忘义。 “玩具?玩具会做的那么不方便让孩子携带吗?那把剑都快和他一样高了。再说流落孤岛,他怎么还有心思把一件玩具带在身上?而且你看他的样子,像是家里有钱给孩子买那么贵的玩具的人吗?” 这家伙人长得粗,心思倒是挺细腻的嘛。虽然北斗对他的灵魂垂涎三尺,菲泽塔倒是不太想杀他了。 “放屁!你以为我年轻时没有摸过剑吗?再说我才不在乎一个小毛孩子,我想知道的是那个箱子里到底是不是钱!钱!钱!”辛普森大吼道。 第239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13) 商人的地位低下,辛普森这样一身铜臭还爱财如命的人更会被人看不起,不过菲泽塔并不觉得他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尼古拉斯以前就对她说过,钱也是有灵性的,只会聚集在爱钱的人身边。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要来路光明正大,爱钱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是是是,我帮你想办法去看看,行了吗?”阿拉贡的语气满是无奈,“不管里面是什么,佣金再加一倍。” “你是趁火打劫!”辛普森拍案而起。阿拉贡的佣金已经高得吓人了,再加一倍,足够让一个小富人家倾家荡产。 其实菲泽塔觉得就算再加一倍,看到箱子里的东西以后,辛普森肯定会后悔自己答应得不够爽快,阿拉贡也会后悔自己开的价码太低。不过能不能看到是一回事,能不能拿到是另一回事。 阿拉贡两手一摊:“你不愿意的话,太太平平地把他们送上岸,然后去黑斯廷斯家拿赏钱就是了。救了黑斯廷斯家的大少爷,你的报酬也不会少。” “谁不知道黑斯廷斯家的路德维希少爷一个月前被海盗抓走,从此下落不明。鬼才会相信那小子真的是黑斯廷斯家的大少爷。”独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黑斯廷斯男爵夫人哭成了泪人,天天埋怨丈夫让他一个人出去闯,黑斯廷斯男爵也是懊悔不已,于是路德维希搭乘的商船的船长就不幸地成了出气筒。黑斯廷斯男爵明里说不怪他,暗里处处给他下绊子,把他整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才罢休,而路德维希的大姐夫则开始觊觎他的继承人的位置。黑斯廷斯家的不幸遭遇一时间闹得就算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平民都能从街头巷尾的新闻中探听到一二,更不用说与伦敦商会休戚相关的商人了。 菲泽塔还以为辛普森的眼光挺犀利的,一眼就看出凯撒是个海盗,作为一个粗通武术的商人,还会对菲泽塔的剑存戒心,但是可怜路德维希是如假包换的本尊,却被当成了冒名顶替的冒牌货。 “行了,就算他不是,救了四条人命,上帝会在天堂给你留个好位置的。” “呸!”辛普森狠狠啐了一口,“我宁愿拿那个好位置去换钱。” 菲泽塔很好奇如果让辛普森抱着一堆金子在没有食物没有水的荒岛上待个几天,他还会不会要金子。 “佣金再加五成。”辛普森伸出五根粗短的手指,“我要知道箱子里是什么。” “八成。”阿拉贡笑嘻嘻地在旁边多加了三根手指。 不关心箱子里是什么,只一味地提高佣金,如果箱子里是破铜烂铁,阿拉贡赚了,如果是金银珠宝,阿拉贡也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向辛普森邀完功,再另外想办法把箱子里的东西独吞。菲泽塔怎么觉得阿拉贡比辛普森还会做生意。 辛普森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成交。” 好极了,里面的两个人达成协议了,轮到菲泽塔烦心了。病好了以后,菲泽塔就开始后悔自己一时耳根子软,听了北斗的话,把宝石全都带走。她不怕船上的人抢,而是怕万一又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不得不杀死船上所有的人,然后再来一次荒岛旅行。 北斗感觉出菲泽塔的担忧:“小主,放心,有我在。以后白天晚上我们两个轮流放哨,谁都别想拿走属于你的东西。” 一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真好。 “不过什么?”菲泽塔一时忘了和北斗说话不用动嘴,刚开口,就听见耳边传来利刃的破空声。菲泽塔跳起来,堪堪躲过,一把剑插在她的双腿间,雪亮的剑刃照出的稚嫩脸庞却神色如常。 “是你啊,小老鼠。”头顶上传来阿拉贡的调侃。 菲泽塔庆幸自己个子矮,又低着头,他看不到她一脸见惯大风大雨的镇定自若。可两个剑灵打了个照面,阿拉贡的剑吓得颤抖起来。 “我找不到我叔叔了。”菲泽塔抬起头,脸上已经换上一副惊吓过度的可怜模样。 阿拉贡没看她,只盯着兀自颤抖不已的剑,再看了看菲泽塔背的剑:“大剑豪,你的剑是从哪里来的?” “它以前是路德维希少爷的玩具,我用两只兔子和一窝鸟蛋换来的。”菲泽塔则是盯着阿拉贡的剑。不错呀,还知道向主人示警,可惜马修一定不乐意看到菲泽塔杀人,北斗还对阿拉贡的剑灵虎视眈眈,看来另一把好剑要毁在北斗手上了。 “背反了。” 经阿拉贡一提醒,菲泽塔才发现以她背剑的姿势一看就知道是左撇子,连忙换过来:“谢谢你,先生。” “我不是什么‘先生’。我叫阿拉贡,是海上的佣兵。” “你的剑真漂亮。”菲泽塔盯着阿拉贡的剑。阿拉贡的剑灵害怕的是北斗,北斗的主人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小孩,可他总觉得面前的小孩好像能看见他一样,而且看他的眼神像饿死鬼盯着盘子里的食物。 “‘黑龙王’可不是现在的你用得了的,小豆芽菜。” “北斗,这家伙的剑的名字比你拉风。”菲泽塔不怀好意地悄悄对北斗说。 “小主,你会关心你的盘子里的烤乳猪叫什么名字吗?” 菲泽塔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阿拉贡被她弄得莫名其妙。 “我只是在想”菲泽塔看了看阿拉贡的剑,“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挥舞这样一把剑,该多好。” “好啊,小子,让我看看你的剑术有多好。”阿拉贡拔出“黑龙王”“如果你能赢过我,‘黑龙王’就是你的了。”不知为什么,阿拉贡总觉得面前的孩子不简单,正想找个机会探探他的底。 “真的?”正好,菲泽塔也想先探探船上唯一可能对她有威胁的人的底。 甲板上出现了可笑的一幕。人高马大的雇佣兵拿着一个剑鞘和一个身高只有他一半的孩子比剑,“北斗”的剑鞘非常紧,很难拔出来,好处就是用带鞘的剑战斗,也不用担心剑鞘会滑出去,但坏处是过长的剑身失去了软剑的优越性以后,就变得不那么称手了。小孩憋得脸通红,却连阿拉贡的衣角都碰不到。阿拉贡一手拿着酒瓶子,一手对付菲泽塔,照样游刃有余,菲泽塔的力气和笨拙的动作让他想笑话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胆小得害怕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 “她为什么故意输给那家伙?”路德维希一开始也很好奇菲泽塔的剑技怎么退步到像个初学者一样,而且她的笨拙完全不像是装的,仔细一看以后,才发现她是用右手。 “丫头是怕他对我们有戒心,先让他放松警惕,等她亮出真本事的时候,就能从气势上一下子震慑住所有想对她不利的人。”凯撒则是看着阿拉贡摇头,“不知天高地厚的混球,要是知道丫头是个左撇子,估计到时候跳海的心都有了。” 阿拉贡玩腻了,搭着菲泽塔的剑快速搅动,很快就让她的剑飞出去,菲泽塔也随之跌倒在地。 “菲兹!”看到菲泽塔一上船就挑起是非,马修吓得脸都白了,尤其是看到她被阿拉贡的剑耍得团团转,马修担心她,更担心一行四个人的安全。如果菲泽塔不敌船上的剑客,宝石拱手相让事小,只怕他们会被杀人灭口。 “小子,别灰心,多练练,以后你也会成为和我一样的剑客。”阿拉贡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便不屑再多注意搭救上船的落难者,而是要开始想办法去看他们带上船的箱子里的东西。 马修等他走了以后,再去扶菲泽塔起来:“菲兹,你真的不是他的对手吗?” “如果他也是个左撇子的话。”菲泽塔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脸上挂着让马修觉得陌生的冷笑,“辛普森船长是个贪财的人。我 第240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14) 劳碌了一天以后,船舱里只剩此起彼伏的鼾声。阿拉贡悄悄摸进安排给落难者的船舱,发现菲泽塔就坐在大箱子旁边,头枕着箱子睡觉。看她的样子,箱子里一定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不过辛普森只说要他看看里面是什么,如果真的是宝贝,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以至于不得不和一船的下等人平分箱子里的东西。 菲泽塔就睡在箱子上,而且好像睡得不是很熟。阿拉贡正考虑如何在不惊扰到其他人的前提下弄走菲泽塔,外面传来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 “尼可!” 菲泽塔一下子坐起来。阿拉贡侧身躲进墙角的阴影,看着她愣愣地听了半天,听到第二声“尼可!”的叫声,立刻跑出去。阿拉贡做贼心虚,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看见菲泽塔跑出去,只道是上天相助,没注意到她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箱子上用手腕粗的藤蔓缠了好几圈,打着死结,好在藤蔓并不像缆绳一样结实。阿拉贡好不容易割断上面的藤蔓,打开箱子,琳琅满目的宝石立刻晃花了他的眼睛。 菲泽塔轻而易举地躲过甲板上巡逻守夜的水手,跑到船尾爬上船舷:“‘尼可’!” 水里伸出一个脑袋,两只灯笼一样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尼可”跟着“珍珠号”游了整整一天,要不是晚上船抛锚停航,它都追不到。 “‘尼可’你怎么来了?”菲泽塔抱住“尼可”的脖子,“我们不能带你去伦敦。走吧,见最后一面就走吧。” “尼可”发出可怜的呜咽声,用嘴去蹭菲泽塔的脸颊,就是不肯离开。 “‘尼可’,走吧,走啊” “尼可!”“尼可”只想再见一眼马修,洪亮的声音把整船的人都叫了起来。 “‘尼可’,别,嘘” 菲泽塔想安抚“尼可”可惜已经晚了。甲板被火把照亮,所有人都被出现在海面上的庞然大物吓得大呼小叫。船舱里的人也被吵醒,路德维希一眼就看到阿拉贡盯着一箱子的宝石两眼发直:“小偷” “半夜三更吵什么吵?”辛普森穿着睡衣出来,随即被“尼可”吓得噤若寒蝉,“圣母在上,你们这群蠢货在干什么?等着它砸烂我们的船吗?拿刀子!开炮!” “不”菲泽塔拦不住受到惊吓的水手,“‘尼可’,快跑!” “尼可”执着地想再见马修一次,看到一甲板渺小的生物忙忙碌碌,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直到耳边响起隆隆的炮声。 “‘尼可’!” 木头做的“怪鱼”太可怕了,会发出火光,还会吐出黑色的石头。“尼可”没被炮弹打到,可是被炮声吓得不轻,最后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菲泽塔一眼,便落荒而逃。 看到“尼可”被吓走了,水手们额手相庆,只有菲泽塔在船边呢喃:“‘尼可’,走,别再和人类有任何瓜葛了。” “是你把那头怪物引来的?”一个水手拎起菲泽塔。 “‘怪物’比你可爱太多了,令人作呕的人类。”菲泽塔狠狠啐了他一口。 路德维希刚走出船舱,就看见水手把菲泽塔扔在地上:“辛普森船长,得罪黑斯廷斯家族的后果,你最好想清楚。还有这个小偷!”路德维希指向阿拉贡,“该怎么处置他,你最好给我一个能让我满意的答复。” “他偷什么东西了?”水手知道阿拉贡贪财,但是手脚还算干净,好奇地往船舱里一看,就看见整整一箱的各色宝石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事情闹大了,阿拉贡只能把整箱的宝石都搬到甲板上:“船长,他们果然是海盗,看看,这就是证据。” “海盗?”辛普森看了看被围在甲板上的四个人,“靠一头怪物吓唬人,难怪只有你们几个人都敢打劫。好呀好呀,你们的怪物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凯撒看了看满脸怒容的菲泽塔,回过头看辛普森时,眼神中只有怜悯:“你吓走的不过是一头动物,在你面前的才是怪物。” “只要我回到陆地上,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路德维希狠狠地瞪着辛普森。 “你以为你真的是路德维希少爷?”辛普森哈哈大笑,“谁都知道路德维希少爷已经死了。就算真的是,你的姐夫欧?哈拉男爵老爷应该会很乐意看到你的尸体,好让他安心地继承你老爹的遗产。” 路德维希点了点头:“我会记住你的话的,辛普森先生。” 十五年以后,辛普森每次想起这句话,都后悔得直拿脑袋撞墙。他真是傻瓜、白痴、混蛋、智障、鼠目寸光、目光短浅、蠢得连猪都不如区区一个伦敦商会的会长算什么东西?值得他如此巴结。当时的他以为他是在和谁说话?面前的孩子正是黑斯廷斯男爵家的路德维希少爷,是十五年以后的路德维希?黑斯廷斯男爵,整个英格兰所有商人中的无冕之王。 “看来是非动手不可了?”菲泽塔拔出剑,辛普森才发现里面不是空心的。阿拉贡有些好奇以菲泽塔的臂展怎么拔剑,想不到她的剑刃会转弯。 “丫头,你冷静点。”一个老头、一个学究外加两个孩子面对一船上百个年轻力壮的水手,其中还有大名鼎鼎的佣兵,凯撒却是架住菲泽塔不放,“要是再把人杀光,我们怎么回去?宝石给他们就是了。” “那你叫我拿什么去和海军换你的赦免令?” 凯撒傻了:“丫头” “再也别做海盗了,凯撒,我以后的商船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船长,我要你给我干活。” “丫头,我老了,做不了几年了。” “能做多久是多久,等你做不动了,我给你养老送终。” 凯撒一巴掌拍在菲泽塔的肩膀上:“我只同意给你做大副,我的船长,上岸以后记得给我买瓶朗姆酒。” 辛普森只觉得眼前的两个人有些好笑:“你们以为你们还能活着下船吗?” 所有的水手都看见白天的时候菲泽塔被阿拉贡耍得团团转,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试试,阿拉贡先生?”菲泽塔看向阿拉贡,“我在海上听到过你的名字,想必你也听说过我左撇子赏金猎人。” “那个哑巴侏儒?”看到菲泽塔是左手拿剑,阿拉贡已经发现白天的时候其实是自己被一个小女孩当傻子耍着玩,顿时不敢轻敌了。 “我不是哑巴,也不是侏儒,不过我想我的剑足以证明我的身份。”菲泽塔看他的眼神里只有猫玩老鼠的戏谑,“单挑群殴随你选。” “什么叫单挑?什么叫群殴?”阿拉贡看不出菲泽塔一边还有哪个可以站出来和她并肩作战。 “单挑就是你一个对我一个,我保证点到为止。群殴就是你加上在场的随便多少人对我一个,不过到时候我就没法保证任何人的生命安全了。” 阿拉贡觉得她睥睨群雄的口气不是在吹牛,而是真的实力强横到不把这整整一船的人放在眼里。很多年以后,阿拉贡问过菲泽塔为什么第一次交手的时候故意用右手,菲泽塔只是摆出一副可怜模样:“原谅一个小孩小小的恶作剧吧,她只是想看看你发现她是左撇子时的表情,没什么恶意。”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长期在刀尖上讨生活让阿拉贡感觉到面前的小孩不简单,但是辛普森看不出来,他只觉得随便出来一个水手,都能把菲泽塔活活碾死。听到她口出狂言,辛普森都想笑了:“一群蠢货,还废什么话,把他们都给剁了扔下海,宝石全都是我们的。” 五分钟以后,辛普森就后悔得直拿脑袋撞墙了。他真是傻瓜、白痴、混蛋、智障、鼠目寸光、目光短浅、蠢得连猪都不如他以为他是在向谁挑衅?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是伊丽莎白女王的亲信至交,“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五年以后的英格兰女船王,和路德维希?黑斯廷斯男爵并驾齐驱的英格兰首富,全欧洲的国王都追在后面想拍马屁还找不到门路的财神爷。事后想起来,辛普森自己都佩服自己,只花了十分钟都不到,就得罪了两个吹口气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人。 命在旦夕,不杀人,就被人杀,马修也无话可说了。菲泽塔就是要激起船上的人的贪欲,然后才有借口开战。她想试试用“北斗”砍人想了很久了。 菲泽塔跳上宝石箱,弥补身高的不足,让路德维希、马修和凯撒也坐在箱子上,以便她保护他们。船上的空间狭小,水手带的武器都是小刀短斧之类,只能近身攻击。一开始只有一两个水手围上来,一进入菲泽塔的剑够得到的范围,就被砍成两半,根本伤不到她。对方立刻明白了,要赢过她,唯有占着人多势众的优势。霎时间,短刀短斧立刻像雨一样向她扔过来,剩下的人一拥而上,坐在她身边的人只看到锋利的小刀随着鲜血碎肉下雨一样在他们周围落下,“北斗”像在他们周围施了魔法一样,只有失败者的血能溅到他们身上。 第241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15) 北斗扶着菲泽塔的手,教她控制软剑的角度:“小主,觉得怎么样?只要控制得巧妙,可以将你全身上下保护得滴水不漏。柔软的剑身可以帮你化解攻击的力度,锋利的剑刃不论是砍人还是砍武器,都毫不费力,可以帮你节约体力,对付更多的敌人。剑身上的纹路可以保证剑刃沾不上血,不会生锈,不会卷边” “北斗,你这样的口才不去做商人,真是可惜。” “小主,我只是一把剑。” “我觉得叔叔说的对,对一把剑而言,你知道得确实太多了。” 水手仗着人多,想以多欺少,菲泽塔照样神色自若,好像是在旁边观众席上看别人杀人指挥菲泽塔的手臂的确实是北斗,她只是在感受控制软剑的方法而已。以她为中心,方圆两米以内就是禁区,进入者杀无赦。碎尸烂肉围着菲泽塔堆成小山,坐在她身边的人都被溅了一身血,却毫发无损,而她自己不论是身上的浅褐色亚麻布衣服,还是白瓷一样的肌肤,都看不到一星半点血迹。直到没人敢再上前挑战,菲泽塔的双脚从头至尾都没有挪过位置。 “别欺负他们的武器没你好,小豆芽菜。”阿拉贡确实见钱眼开,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拿了辛普森的佣金,就不能容许有人在他的船上撒野,“来试试我的‘黑龙王’怎么样?” “小主,我的主菜来了。”北斗摩拳擦掌,“接下来我们试一下砍其他武器的美妙感觉。” “留下他的命。”菲泽塔从宝箱上跳下来,轻巧落地,双手握剑面对阿拉贡,“来吧。” “谁都别插手。”阿拉贡警告水手们,“要是有人想趁人之危做出什么卑鄙的事,别怪我的‘黑龙王’不认人。” 水手知道,如果抓一个人质,就可以让菲泽塔投降,但这是对阿拉贡最严重的侮辱。他们都见识过阿拉贡的武艺,连忙像看见瘟疫病人一样退得远远的。 用自己的优势去攻击对方的劣势,是决斗中获胜的不二法门,面对一个身高只有自己一半的小孩,阿拉贡的优势就是力量。两把剑不断碰撞,软剑把阿拉贡泰山压顶一般的力量都软绵绵地化开,让阿拉贡的力气没有一点用武之地。阿拉贡终于意识到用蛮力不是办法,想起白天的决斗,再次把剑搭在菲泽塔的剑上,快速搅动,想让菲泽塔的剑脱手。可惜这次他对付的不是硬梆梆的剑鞘,而是柔软的剑刃。菲泽塔也傻了,只看到“北斗”柔软的剑身在阿拉贡的搅动下,居然像麻花一样卷了起来,一直卷到极限。接着北斗只往反方向稍微用了点力,“麻花”立刻散开,只看见阿拉贡的“黑龙王”随着“北斗”的转动一截一截被斩断,变成插在地上的碎铁片。所有的人都在“黑龙王”被斩断的“叮叮当当”声中傻了,一地锋利的碎片映出一张张惊讶到失去思考能力的脸,直到令人窒息的安静被一声枪响打破。 菲泽塔突然跳上阿拉贡的肩膀,一剑朝他背后插下去。所有人都等着阿拉贡被杀,却没有听到利刃刺入肉体的声音,只听到“叮”的一声。一颗子弹落在甲板上,裂成两半,辛普森手里的火铳还在冒烟。只要杀得了菲泽塔,宝石就都是他的了,如果搭上阿拉贡的话,还可以省下一笔佣金。辛普森做梦也没想到,他买的最新式火枪打出的子弹居然会被一把剑挡下。 “北斗?”菲泽塔也没想到北斗的反应快到能在听到枪响以后挡下子弹,更没想到“北斗”以柔克刚的特点能把子弹的力量都化开。 “小主命令过我,不能让他死。”北斗依然挂着淡定的微笑,“我不过是做了分内的事。” 阿拉贡接住菲泽塔,呆呆地回过头,看了看地上的子弹,再抬头看了看辛普森:“你想杀我?” “连一个小孩都打不过,你还有脸活着吗?”辛普森照样理直气壮,“瞧瞧,大名鼎鼎的佣兵剑客阿拉贡输给了一个孩子,还输得连武器都没了。” 五年以后,辛普森后悔得想干脆一头撞死算了。他真是傻瓜、白痴、混蛋、智障、鼠目寸光、目光短浅、蠢得连猪都不如他以为他是朝谁开枪?他雇的佣兵是五年以后英格兰女船王麾下最大的船队的旗舰“米迦勒号”的船长,也是全英格兰的商人哪怕把除了伊丽莎白女王以外全欧洲的国王一个一个得罪过来,也不敢得罪的人。五年以后,这三个人谁都不记得辛普森是谁了,可辛普森不知道,惴惴不安了一辈子,直到进棺材以后,还经常有人听到他的坟墓里传出撞棺材板的声音,后悔他的一生中做的这三件最蠢的事。 阿拉贡低下头,看了看只剩一个剑把的“黑龙王”苦笑起来:“菲兹,杀了我吧。” “懦夫。”菲泽塔趴在他的耳边,“对,你今天输给了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那又怎么样?只要活下去,就有翻盘的机会。只会用死来逃避的都是懦夫,敢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的才是勇士。” “你不就是要宝石吗?”菲泽塔从阿拉贡身上滑下来,在宝石箱里随便抓了一把,扔到辛普森脚下,回头指了指阿拉贡,“这家伙现在给我干活了。”然后剑指全船的水手:“如果有谁觉得打败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很容易,我在船上的时候,随时接受任何人的挑战。单挑群殴随便,明打暗杀随便,使用的武器随便,谁赢得过我,这一箱宝石就归谁。不过我话说在前面,睡觉时间来偷袭的以及暗杀的,我不保证我不会失手杀人。” 寂静的夜空中只剩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嗓音的回声,一船的水手噤若寒蝉。 阿拉贡愣了半天,突然大笑起来,回到自己的船舱拿出一个钱袋扔到辛普森脚下:“钱还给你,老子不干了。”捡走菲泽塔扔给辛普森的宝石放回宝箱,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听说你要买艘船。我的船长,你的船上缺水手吗?” “我现在就缺个苦力。”菲泽塔指了指甲板上的宝箱,“帮我搬回去。” “是,我的船长。” 菲泽塔看向辛普森:“辛普森船长,我想现在我们可以愉快地好好相处,直到你的‘珍珠号’靠岸了吧。 辛普森已经在用脑袋撞墙了。 回到船舱以后,菲泽塔想睡觉,却被马修摇醒:“你真的打算用那么多宝石去换凯撒的赦免令?” “当然不是。”菲泽塔费力地睁开眼睛,“一个年近半百的老海盗能构成什么威胁?直接和女王说一声,再送点小礼物就可以了。我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收买凯撒的心。” “你知道对一个海盗而言,要完整无缺地活到凯撒的年纪,有多不容易吗?他的航海知识和经验都是钱买不到的。还有阿拉贡,真是意外收获。” “他也值一把宝石?” 菲泽塔伸出小手:“叔叔,你觉得我一把抓得下几颗宝石?阿拉贡的佣金是五十盎司黄金一次,照样有人雇佣,他的武艺可想而知。他这样的好剑客肯定也很高傲,光明正大的决斗最容易赢得他的尊重。辛普森船长还帮了我的大忙,先把他的尊严踩碎,我才能借助帮他挣回面子来让他对我感恩戴德,以后我就又多了一个亲信。” “你从哪里学会的这些方法?” “女王教我的。” 诚然,菲泽塔救驾有功,伊丽莎白女王却连一个铜子一个虚衔的奖励都没有给她,而是教了她一项让她受用终身的技能收买人心。女王原本以为对一个没权没钱没势的平民而言,帝王的驭人之术形同鸡肋,菲泽塔也没有学到能像女王一样运用自如的地步,不过已经让女王后悔得天天感谢上帝,让菲泽塔出生在一个和王室八竿子打不着的平民家庭,不然的话,觊觎她的王位的人恐怕又会多一个。 马修叹出一口气:“太太平平地找个好人家嫁了不好吗?” 菲泽塔摇头:“叔叔,别忘了,婶婶的自由是用我的自由换来的,如果我不想一辈子被拴在女王身边寸步不离,就必须在别的方面对她有用。我是女孩,武艺再好,也不能帮她领兵打仗。我没有贵族血统,不能通过政治联姻为她巩固权势。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富甲天下,成为英格兰的后备国库,让女王永远没有财政上的后顾之忧。不过要富甲天下,仅仅一箱宝石是不够的。” 马修把菲泽塔抱进怀里:“不管你遇到什么困境,别忘了,我和你的婶婶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菲泽塔又成功收买到一个“活百科全书”和一个退休的刺客,以及他们以后所有的孩子。既然有一个异教徒妈妈,已经让菲泽塔没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既然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烦恼沮丧,只会让欺负她的人开心,那为什么不享受做个特立独行的人的感觉?菲泽塔没有告诉马修,她打算在人世间掀起惊涛骇浪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被无奈,而是因为她不甘心做个安分平庸的人。 第242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16) 海上的男人都知道带女人出海不吉利,辛普森算是亲身体会到海船上有个女人不吉利到什么地步了。为了莫名其妙救上船的四个落难者,辛普森不但一分钱都没有捞到,还要加上死在菲泽塔手里的水手家属的抚恤金,还丢了好不容易雇上船的保镖,更是不得不放弃原定计划,多绕了几十海里的路,先把他们送到伦敦,然后才能去做他的生意。谁知道到时候他的客户会不会因为他的迟到,故意打压物价。 船靠岸以后,水手们像送瘟神一样地送他们下船,马修点了点人数:“路易呢?” 此时此刻,辛普森船长正在船长室,毛骨悚然地盯着坐在他的桌子前笑得像只狐狸一样的男孩。 “别紧张,辛普森先生,我只是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顺便来结账。”路德维希拿过桌上的纸笔,“我知道在海上平白无故多出四个人,要多消耗掉多少补给,加上现在阿拉贡为菲兹干活,食宿费得算五个人的当然是按照陆地上的十倍价钱来算。” 路德维希说话时头都不抬,一面说,一面在纸上写下一串串数字,一面运算,直到算出最后结果,推到辛普森面前:“觉得这个数字满意吗?” 辛普森只感叹这小家伙的脑子是什么做的,一边说话一边算账,还能一点都不出错,下面的数字也很诱人,不过辛普森觉得路德维希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除非他真的以黑斯廷斯家的少爷的身份留张字条,再留个信物。 “觉得怎么样?” “可以。”辛普森接受了。 “那么我们继续。”路德维希拿回辛普森手里的纸,“斯第尔顿医生上船以后一直在给你们做免费的船医,他的食宿费都要减掉” 马修是真的过意不去,才在船上帮忙,想不到成了路德维希讹诈辛普森的借口。 感谢上帝,马修吃得少干得多,要是自己另外雇一个船医,可能还不如马修。辛普森觉得自己还不亏。 “好几次在海上遇到危急情况,都是凯撒在替你的大副指挥船员,如果没有他的灵机应变,你的货物损失将远比现在大。所以他的食宿费也要减掉,然后再加一笔小小的佣金。你觉得五马克怎么样?和你可能经受的货物损失比,这绝对是一笔小钱” 辛普森作为船长,仅仅是船的主人,船上的水手全部都由大副指挥。自从凯撒上船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天灾人祸,他的反应永远比大副快比大副正确。可怜的大副原本在船上是一人独大,凯撒上船以后,他只能像个见习生一样跟在他的后面听他指挥,在船员中的威望一落千丈。 撇开海盗的身份不说,凯撒的航海经验确实远远胜过辛普森自己雇的大副,也确实为他挽回了不少损失,不亏。 “然后遇到海盗的时候,要不是菲兹和阿拉贡,你恐怕已经没命坐在这里和我‘聊天’了。” 想到那次海盗袭击,辛普森就觉得头皮发麻。 吝啬如辛普森,都能不惜花重金让阿拉贡上船,自然是因为他选择的航线经常有海盗出没,极其危险。阿拉贡和他解除雇佣关系以后,辛普森每天惴惴不安,生怕遇上海盗,可人偏偏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凯撒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海盗旗:“是德拉克的船。这杀人不眨眼的畜生。”能让一个老海盗都看不下去,对方的凶残可想而知。 船上顿时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还没开战,就先在心理上输了。 “菲兹,你和阿拉贡能行吗?”马修的手已经开始抖了,生怕得到的回答是“不行” 菲泽塔叫醒北斗。 北斗不怀好意地打量阿拉贡:“如果小主是像他一样的身材,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全灭了。” “算了。”菲泽塔硬把北斗塞回去,“如果是单打独斗,没问题,问题是他们人多。阿拉贡,你呢?” “蚁多咬死象,如果是别人,我或许还有胜算,可对手是德拉克。”阿拉贡摇了摇头,“别朝我看了,小豆芽菜,我还是你的手下败将。” 路德维希在背后打量了一下阿拉贡和菲泽塔悬殊的身材比例,突然有办法了:“菲兹,单打独斗的话绝对没问题吗?” “没问题。” “那就可以了。”路德维希回过头,“船上所有的人,照我说的做,或许我们能吓跑他们。” 德拉克和他的船员登上“珍珠号”发现所有的水手都是各忙各的,好像谁都没有看见他们一样。德拉克还算镇定,先朝天放了一枪:“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总算有几个水手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完以后继续干他们的活,谁都没把他们当回事。 “没看见大家都忙着吗?谁有空搭理你?”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推着一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桶,从几个全副武装的海盗身边经过。 德拉克第一次知道原来海盗打劫,还要看被打劫者的心情,而且口出狂言的还是个孩子。德拉克的大副想掏枪杀了这孩子,却被德拉克阻止。他做了二十几年的海盗,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有趣的事:“小子,去告诉你们的船长,德拉克船长要向他借点钱。” “你就是德拉克船长?”孩子抬起头看他,眼神中没有一丝畏惧,“那你一定是他们中最厉害的人喽?” “那当然。” “要见船长,先过我这关。” 德拉克看了看自己麾下的海盗,大笑起来:“什么关?” 孩子解下背上背的东西,是一把形状很奇怪的剑,别人都以为他是要动手,孩子却把剑柄递给德拉克:“只要你抽得出我的剑,就算你赢。” 海盗都以为这孩子疯了。 德拉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我接受你的挑战。”摸到剑柄时,德拉克还以为是焊死的,刚要发火,稍微多用点力,就拔出来了,正得意,不料“北斗”出鞘以后,剑刃转个弯,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德拉克脖子上喷着血倒下,海盗们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孩子只是举了举剑鞘,接住空中的剑刃,柔软的黑剑就像印度人养的活蛇一样乖乖钻回去。 “你们的船长也不过如此嘛。”孩子一脸不屑。 海盗们终于反应过来了刚才,一个小孩,连剑柄都没碰,就把他们船上最强的船长给杀了! “小不点!”一个壮得像头熊的汉子推开几个海盗,一把就将孩子拎起来,“别以为船上来了几个小毛贼,你就能偷懒。把甲板擦干净以前别想吃晚饭。”然后像拎小猫一样把他拎出去。 “放我下来,你这头大黑熊!”孩子不停挣扎,却像是狮爪下面的兔子。 “黑熊”凑近小孩,说话的声音只保证几个海盗能听见:“小样,还敢跟我顶嘴?待会来给我洗衣服,不然我就把你是女孩的事说出去。” 小孩忿忿不平地瞪了他一眼,跑了。 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们的船长的小孩居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连男孩都不是!海盗们看了看满甲板人高马大、肌肉像小山一样的水手,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背往上冒。 “嘿,你,”“黑熊”回来了,“你们这里还有个能管事的吗?” 海盗们把大副推出来。 大副定了定心神,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船上的水手们没有表面的那样镇定:“那孩子该不会是你们船上最强的吧?” “他?”“黑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完了,一拳就把实力仅次于船长的大副打得整张脸像被马车碾过一样,“把你们船上值钱的东西留下,算我们的误工费,这次的事我们就不计较了。” 德拉克海盗团就此解散。 “阿拉贡的佣金是五十盎司黄金对吧?还有菲兹。当然,他们两个的食宿费也不能算。”路德维希继续算账,纸上的数字在他的笔下锐减。 “等等!”辛普森喝住路德维希,“我只承认菲兹帮过忙,阿拉贡那家伙在船上只是个吃白饭的。”感谢上帝,菲泽塔的胃口可比阿拉贡小太多了,而且也没有明码标价的佣金。 “那么菲兹的佣金就算一百盎司黄金吧。” “你这是打劫!”辛普森拍案而起。 “鼠目寸光。”路德维希摇头,“你这样的眼光,永远赚不到大钱。菲兹为你做了什么?轻而易举就杀了德拉克海盗团的首领,而且是以‘全船最弱的人’的身份杀的。那些活下来的海盗会告诉别的海盗,你的‘珍珠号’上的水手全是阿拉贡那样的剑客,以后你再也不用雇任何人帮你保护船只,海盗看到你的‘珍珠号’,就不敢靠近。阿拉贡雇一次就要五十盎司黄金,雇两次就要一百盎司,可你雇菲泽塔一次,以后每一次的五十盎司黄金都可以省下来了,而且永无后患。作为一个商人,这么简单的账,你都不会算?” 辛普森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路德维希拿起纸看了看:“帮你打个八折,再去掉零头,现在你欠我们三百英镑。付钱吧。” “我怎么可能在身边带那么多钱?” “没钱?”路德维希摸了摸下巴,“我想我的父母应该会对我的这次冒险经历很感兴趣,什么部分都不想错过,比如被人从荒岛上救下来以后,又差点被我的救命恩人杀死” 辛普森吞了一口唾沫。坐在他面前的是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的路德维希?黑斯廷斯少爷,谋杀黑斯廷斯男爵的独子的后果,绝对不是他承担得起的。 路德维希继续摸还没开始长胡子的下巴:“查尔斯?欧?哈拉是我的姐夫,不过我们感情很好,就像亲兄弟一样。我想他也不会乐意听到有人在背后离间我们的感情”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辛普森两边脸颊下垂的肉微微颤动,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从船长室的一个暗箱里摸出一袋钱,数了数,发现数量不够,再从手上拔了个戒指下来凑数,“走吧,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路易!”马修回到船上来找他,“路易,你怎么在这儿?” “斯第尔顿医生!”路德维希回过头,扬了扬手中的钱袋,“辛普森船长真是个好人,怕我们在路上惹人注意,还给了我们一笔钱做路费。” “这怎么能收?”马修按下路德维希的手腕,“辛普森先生,你已经救了我们的命,菲兹还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收你的钱了。” 路德维希背对着马修,对辛普森做了个口型。辛普森也没注意他说的到底是什么,连忙把钱袋塞进马修怀里:“求求你,拿着吧,别让我一辈子良心不安。” 马修又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才带着路德维希离开。等到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辛普森立刻瘫倒在椅子上,只觉得好像在地狱转了一圈以后捡回一条命,顿时觉得此时处处是天堂。 第243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17) 踏上陆地的第一晚,凯撒坚持要在港口随便找个小旅店住下,好好休息一晚上,然后再各自上路。住店时,他们随身携带的大箱子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但是当他们撞到阿拉贡几乎可以杀人的眼神,立刻忙不迭收回好奇的目光,继续调戏侍女、扯花边新闻。 晚饭过后,路德维希在房间里数辛普森给他的钱,顺便给那枚戒指估价。菲泽塔坐在一旁,看着堆成小山的钱币在烛光下晕出冰冷的昏黄色,不明白路德维希为什么还要在临下船以前狠敲辛普森一笔。 沉默了很久,菲泽塔终于憋不住了:“路易,从这里回家的路费不用这么多吧?”她知道以他们的衣着,如果拿着宝石光明正大地去当铺换钱,十有八九会被当成小偷。陆地上绝对不缺像辛普森一样贪婪的人,更糟的是海船上的人数有限,陆地上的人随时都会从各个地方冒出来。如果让人知道他们有整整一箱价值连城的宝石,就会有军官来光明正大地以莫须有的盗窃罪将他们逮捕,扔进地牢,让他们死在里面,然后私吞他们的宝石,最后和他们一样,因为来路不明的财富遭受灭顶之灾。带着一笔足以让国王羡慕的财富招摇过市,绝对是自杀式行为。如果是去黑市换钱,或许不会引起官方的注意,但是价钱会被打压得很低,而且难免会招来一群更难缠的吸血鬼。他们需要现钱,菲泽塔也觉得路德维希问辛普森“借”点钱的做法很正确,可是仅仅从伦敦的港口到市中心,需要整整三百英镑的钱用在路上花销吗?看在上帝的份上,菲泽塔从出生至今全部的花费全部加起来,才十英镑都不到。 “这才是路费。”路德维希挑出一枚一英镑的金币给菲泽塔,“足够你们四个回家了。剩下的是我不依赖家族挣的第一笔钱,是我以后发家的本钱。” “发家?”黑斯廷斯家已经是英格兰首富了,路德维希作为唯一的继承人,还需要“发家” “你在‘珍珠号’上的时候也听到了,我的姐夫想杀我、夺取继承人的位置。”路德维希垂下眼睑,扇子一样的长睫毛在他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海蓝色的眼睛在阴影下如夜晚的大海一般深不见底,“我们家不是什么权倾朝野的贵族,不过庞大的家产也足够冲淡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我是在姐姐和姐夫的嫉恨中长大的。正如你所说,只要活着,就有机会翻盘,我打算把继承人的位置让给我的姐夫,然后脱离家族,另起炉灶。” 然后可怜的辛普森就成了第一个牺牲品。虽然觉得路德维希很可怜,菲泽塔还是更同情被他狠狠敲了一笔的辛普森:“我说过,这箱宝石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不论你想要多少,只管拿去” “这是你一个人的财产,是你以后找个好夫婿的资本。作为一个绅士,我决不会对女士存卑鄙之心。除非你愿意嫁给我,不然的话,我绝不会动用属于你的任何东西。”路德维希目光炯炯,“别用钱来践踏我的尊严。如果你真的想帮我的话,就嫁给我。”贪图眼前的蝇头小利,还不如故作姿态,来博取菲泽塔的好感,一旦她动心,她的巨额财产都将成为两个人共有的。所谓一本万利,要得“万利”就不能舍不得“一本” “菲兹,我需要你。”路德维希抓过菲泽塔的手,闭着眼睛用脸颊去摩挲她手掌上的茧子,“只要我活着,就是欧?哈拉的心腹大患,我需要你的剑来保护我的安全。我知道怎么做生意,知道怎么让手里的钱翻倍地增长,但是我需要本钱。只要你愿意下嫁,我会让你成为全英格兰最令人羡慕的女人。”路德维希之所以要敲诈辛普森,并不是稀罕他的曲曲三百英镑,而是在向菲泽塔炫耀自己赚钱的本事,就像雄孔雀在雌孔雀面前开屏一样,只为得到她的青睐。 可在菲泽塔眼中,却是一桌子的金币银币在两人之间划出一条不可逾越的银河。他们再也不能像在荒岛上时一样,一起钓鱼、一起陪“尼可”玩耍、分享得到的任何食物、晚上在同一个帐篷相拥而眠。 “如果我说‘不’,我们是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路德维希不说话,浓密的睫毛中隐隐有泪光闪动。沉默了许久,路德维希的嘴角才扯出一个苦笑:“我怕的是到时候哪怕我想继续和你做朋友,恐怕也没命做了。” “我绝不会背叛我的未婚夫。”菲泽塔毫不动容,“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合作。相信我,靠利益建立的联盟比靠婚姻建立的可靠。我有钱,你会做生意,我有女王的恩宠,你有你父亲的人脉,我保护你的安全,你去和那些商人打交道我们可以合作。” 路德维希抬起眼,看菲泽塔的眼神中有了几分好奇。 “别因为我是个女孩,就以为我没有野心。我思获得凯撒和阿拉贡的忠诚,不是为了让他们看着我风风光光地出嫁,然后可怜巴巴地仰仗丈夫过一辈子。” 路德维希想了想:“介意我问一下你的未婚夫究竟是什么人吗?我很好奇什么样的男人可以征服你的心。” “我父亲在世时一直说,诚信是商人的生命,商人一旦失去信誉,是比失去生命还可怕的事。我对范的忠诚不是因为他是谁,而是因为我答应过我会忠于他。” 路德维希却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一些深意她一诺千金,也就是说要想把她弄到手,只要摆平她的未婚夫就可以了。 “打搅你们谈情说爱了。”凯撒大大咧咧地闯进来,从桌上抓了一把零钱,“我去买瓶酒。” 菲泽塔刚注意到路德维希还死死拽着她的手,连忙把手抽出来:“我出去逛逛。” 路德维希还坐在原地,考虑要不要先去向马修打听一下菲泽塔的未婚夫的情况。 第244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18) 菲泽塔知道自己不认路,离开下榻的旅店,只敢紧紧地跟着凯撒,生怕离开了他会迷路。凯撒在旅店的柜台买了一瓶酒,却一口都不喝,离开喧嚣的旅店,走进浓重的黑夜。夜色掩盖了菲泽塔的身影,海浪声淹没她的脚步声,凯撒根本没发现后面有人跟着,拐了几个弯,走进一条龌龊的街道。这是海边的贫民窟,住着无家可归的水手、、小偷和流氓。 菲泽塔看见凯撒熟门熟路地走向一条比较宽敞的街道,街旁停着一辆巨大的马车。那辆马车足足比一层楼还高一半,比吉普赛人住的还大,一边可以放下来,就是一个简陋的舞台。舞台两旁画着庸俗而花哨的丘比特、羊角之类的图案,都已经褪色泛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色彩。舞台前端一排十多个用于照明的扇贝形铜灯罩,也都锈迹斑斑,里面点着蜡烛,照亮画在纸板上的粗糙不堪的布景。一个老太婆站在一旁拉小提琴作为配乐,两个演员演着毫无剧情可言的滑稽戏,他们身上艳俗的戏服只要稍微留心点,就可以看到补丁。 男演员是个妆容夸张的丑角,和一只秃毛老鹦鹉一起插科打诨,和观众闹成一片,时不时爆发出的哄笑声配着小提琴悲悲切切的曲调,说不出的别扭。女演员佩戴的假首饰像整个舞台一样暗淡无光,长得还不错,可是一张小孩一样的脸配着少女的窈窕身材,就像是有人把一个洋娃娃的脑袋拧下来,硬安在一个成年女人的身上,总让人觉得别扭,配上洗得已经有些发白的戏服、不苟言笑的面孔、僵硬的动作,她更像一个关节生锈的旧木偶。在菲泽塔看来,这台蹩脚的闹剧中唯一值得她稍作停留的,就是女演员的嗓音。可台下的观众并不会欣赏,不断地用下流话打断她的歌声,甚至每当她走到舞台边缘,就会有人去掀她的裙子,似乎她的羞涩和窘迫才是这场演出唯一吸引他们的地方。 凯撒也停在大马车前默不作声,不过显然不是来看一群下流胚骚扰女演员的,也不是来看一场蹩脚的街头演出的,只是站在一旁。舞台上的三个人还没注意到他,鹦鹉先叫了起来:“凯撒,你个老不死的怎么还没进棺材?魔鬼都不肯收你吗?” 台下的观众一片哄笑。 “闭嘴,‘杰克’!”凯撒直接走上舞台,无视舞台上的三个人诧异的目光,抓起老鹦鹉就去了后台。配乐的老太婆和两个演员互相看了看,收下观众的赏钱,就草草收场。观众意兴阑珊地散了,老太婆先进去,两个演员灭掉所有的蜡烛,拉动舞台旁的绞盘。舞台冉冉升起,像个折叠式的首饰盒一样关上。 菲泽塔有些好奇,三两下爬上马车,从小窗户朝里面看。马车里面的构造复杂得像个迷宫,划分出一小块一小块的地方,作为各人的卧室,或者用来派其他的用处。旧戏服、锅碗瓢盆、装饰道具堆得到处都是,使得马车里面原本就狭小的空间越发显得拥挤不堪。 从菲泽塔的角度,只看得到女演员在对着一面缺了一个角的镜子卸妆。 “安吉尔,那个人是谁?” “杰克的爸爸。”叫安吉尔的女演员头都不回。 “那只鹦鹉?” 安吉尔放下手里的毛巾:“我说的当然是我的哥哥。” “他是你哥哥的爸爸,那也是你的” 安吉尔失去耐心了:“该死的,罗杰,你为什么那么关心” 另一个房间里突然传出老太婆的怒吼声:“你个说话像放屁的流氓!杂种!剁碎了狗都不要吃的砸碎!二十年前,你就骗我说会娶我,骗我说你会出去挣钱,让我过好日子,把我骗得肚子都大了。结果呢?二十年了,我在这里等了你二十年,你他叫我再等你十年?你看老娘我他还有十年可等吗?就你这把老骨头,还出海?你也不怕一个浪头给你颠散架了。” “老娘们,老子告诉你,狮子再老也是狮子!”里面传来凯撒的怒吼,“你少给我不识抬举。” “虱子?我还跳蚤呢!”老太婆挥舞着手臂出来,“别以为几个臭钱就能打发我。你当我是街上的婊子吗?” “你和那群有什么两样?”凯撒跟在后面出来,“老娘们,话再多,信不信老子抽死你?杰克人呢?我看到他养的秃毛老鹦鹉了。叫他出来,老子给他找了个好雇主,能让他赚大钱的人。” “杰克死啦!杰克死啦!”鹦鹉怪声怪气地乱叫。 “你给我闭嘴!”凯撒冲着鹦鹉大喊大叫,“不然我就叫你死。” “杰克死了。在海上被人一炮打中,只有这只鹦鹉回来了。”老太婆用衣角擦了擦眼泪,“我叫他别出海别出海,他偏不听,说什么要做个像他爸一样的英雄。呸!他爸就是个孬种!是个懦夫!是个无情无义的骗子!” 凯撒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把老太婆搂进怀里:“玛丽,这些年你受苦了。” 老太婆一把推开他:“儿子死了,你再也不用来了。我闺女不是你的种。” “哈!”凯撒大笑起来,“你个见了男人就不要命的,以为我真的会把你和哪个乡巴佬生的杂种都当成自己的?就杰克那熊样,一看就是哪个酒鬼的种,哪有一点像我?要不是看在老子教过他几天航海的份上,老子才不屑来找他个短命鬼。” “凯撒,你这混蛋” 老太婆给了凯撒一个耳光,凯撒干脆直接把她拖进房里,关上一层薄得除了视线以外什么都隔不开的木板。一开始老太婆还在里面骂骂咧咧,骂到后面越听越像撒娇,到后来干脆只剩嘤咛声了。 罗杰在外面听得有些按耐不住,挪到安吉尔旁边,虽然脸上还留着没有擦干净的油彩,依然看得出其实是个长得很清秀的男孩子。安吉尔继续若无其事地卸妆,罗杰在一旁痴痴地看着她,火辣辣的目光终于让安吉尔不好意思起来,拿起劣质香水瓶砸过去:“我妈捡你回来,可不是让你来吃我豆腐。要是让我妈看见,她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罗杰却趁机亲了亲安吉尔的脸颊,亲完以后立刻跳起来。两个年轻人一个还化着怪诞的舞台妆没有卸,一个还穿着花哨的戏服没有换,在狭窄的马车里画在道具纸板上的森林中一个追一个逃,仿佛是远古森林里的仙女与精灵嬉戏。 香水瓶落在角落里,碎成一小滩玻璃渣,却亮得好像是一堆碎钻。车里弥漫出一股刺鼻的香味。廉价的香水,廉价的马车,廉价的剧场,上演着廉价的爱情。 过了很长时间,凯撒才出来,带走秃毛老鹦鹉:“老娘们,钱给你留着,你要是还下得了蛋,老子就娶你。” “呸!”跟在他身后出来的老太婆红着脸啐了他一口。 “还有你,丫头。”凯撒摁下安吉尔的头,“赶紧找个好男人嫁了吧,省得跟你妈一样。” 安吉尔见罗杰在旁边笑得不怀好意,偷偷踹了他一脚。 看到凯撒离开,菲泽塔也悄悄跳下马车随他回去。离开马车以后,鹦鹉抖了抖羽毛:“老伙计,咱们去哪儿?” “去见见新船长。” “哪个嘴上没毛的小子?” 凯撒大笑起来:“是个丫头。” 鹦鹉吹了声流里流气的口哨:“大吗?” “平得跟搓衣板一样。” 回到旅店以后,鹦鹉“杰克”看到菲泽塔的第一句话就是“嗨,搓衣板”然后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菲泽塔暴跳如雷。 第245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19) 马修原本打算先送路德维希回家,可路德维希坚持要先送女士,菲泽塔却对他的殷勤视而不见。一面是路德维希孜孜不倦的追求,一面是菲泽塔义无反顾的拒绝,搞得凯撒和阿拉贡都开始好奇菲泽塔的未婚夫到底是什么人。回到伦敦郊外的小破房子,一个美丽的少妇正在院子里把洗干净的衣服晾出去。 “索菲!”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从房子后面走出来,“劈好的柴火都堆在后面了。” 凯撒和阿拉贡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是夫妻,猜想他们可能是菲泽塔的父母,可少妇接下来的话让他们大跌眼镜。 “范,你这样每天都来,没关系吗?” “总得有人帮你做家务。” “我是怕邻居传闲话。”索菲垂下头,“毕竟马修不在。” 范看了看晾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帮她一件一件拉平:“都一个月了,他们一点消息都没有。你有没有想过可能” “我会等下去。”索菲打断他,“我会等下去,不论多久,我都会等。范,以后你不用来了,我会学着照顾自己。毕竟万一马修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总得学会一个人生活。” 一驾马车停在院子外面,两人正诧异怎么会有客人,马修从马车上跳下来:“索菲!” “马修!”索菲扔下洗衣篮,也不管里面的衣服落到地上弄脏,飞扑进马修怀里,“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我就知道。” 范发现凯撒、阿拉贡和路德维希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被人捉奸在床的情夫,顿时有些尴尬,怕马修也误会,又怕如果主动解释,反而会越抹越黑,只能低头把索菲打翻在地的衣服捡回去,对他们异样的目光视而不见。 菲泽塔倒是大大方方地到范面前,伸出双手要他抱:“你的未婚妻好不容易才回来,都不抱抱我吗?” 范抱起菲泽塔,只觉得另外几个人看他的眼神顿时又异样了几分。 北斗看在眼里,觉得人类的婚姻观很有趣富贵人家八十岁的老头娶十八岁的新娘不奇怪,政治联姻四十岁的国王与襁褓中的公主订婚也不奇怪,眼前的两个人年纪不过相差十多岁,却惹来一片异样的眼光。如果是五年以后,一个年近三十的穷贵族娶一个家财万贯的妙龄女子,就只会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了。五年,就算以人类的寿命来衡量,也不算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却能造成那么微妙的改变,真的很神奇。 索菲抱住马修,好像这辈子都不想松手了一样。马修一个学究的力气比不过一个刺客,好在索菲发现他喘不过气以后立刻放手,他还不至于被她活活勒死。 “宝宝还好吗?” 马修摸上索菲的肚子,却引得她泪水涟涟。 “怎么了?”马修擦去索菲的眼泪,“我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你的身边了。” “孩子没了”索菲捂着脸,“马修,对不起,孩子没了。” “没了?”马修像吃了霹雳。 索菲似乎刚注意到和马修一起回来的陌生人,连忙擦了擦眼泪:“进屋去说好吗?” 菲泽塔一直和范一起在院子里,其余的人都进屋,马修给双方介绍了一下,便忙不迭追问家里出了什么事。凯撒和阿拉贡觉得留着听人家的私事不太方便,一个借口出去抽烟,一个借口出去买酒,很有默契地一边一个,把路德维希一起拖出去,结果走了没几步,三个人就都像蚂蝗一样贴在墙上偷听。 “你们走了以后,债主来过。”索菲拢了拢头发,“我说没钱,因为怀着孩子,也没敢和他们动手,只能请他们宽限几天。可他们就打我知道我怀孕,还故意打我的肚子,说是要给你们一个教训。我被打得流产,女仆被吓跑了,要不是范知道一切以后,天天都来照顾我,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殴打孕妇,那还是男人吗?路德维希想。 嘴上说是寂寞,其实是找情夫来幽会吧。想也是,一个年轻漂亮性感的女人,丈夫不在家,又遇到一个英武不凡的年轻男人,是个人都受不住诱惑。有第一次红杏出墙,就可以有第二次,阿拉贡悄悄把索菲的名字列入追求对象的名单。 她说因为怀孕才没敢和对方动手是什么意思?凯撒纳闷。 “马修,我会不会以后再也生不了孩子了?”里面又传出索菲的哭声。 菲泽塔回来时,正好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婶婶,他们把你打到流产?” “菲兹?”马修回过头,“多塞特侯爵走了?” “这段时间多亏他照顾索菲,我都还没来得及谢谢他。” 给他戴绿帽子,他还要谢谢人家?外面的三个人觉得有些好笑,转念一想,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他们先前忽略的一个词。马修叫那个高个子年轻人什么?“多塞特侯爵”?这么个穿着打扮毫不起眼,不但身边一个仆人都没带,还到别人家当男保姆的人是个侯爵。 可怜的老学究,欣然接受绿帽子,原来是因为老婆的情夫位高权重,他惹不起。凯撒带着点幸灾乐祸。 美人喜欢侯爵?和他比,阿拉贡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看来要把索菲搞上床,难度有点大。老色鬼颇有些失意。 侯爵的头衔听起来是挺吓人,不过伦敦是英格兰的首都,空有一个贵族头衔的穷爵爷数量可不少。看范的样子,应该就是属于有头衔没钱的那种。黑斯廷斯男爵嫁女儿的时候,刻意通过联姻来和各派门路打交道,每一个女婿都是精挑细选的各方才俊,路德维希飞快地在脑子里盘算哪个姐夫可以介绍他和多塞特侯爵认识,然后或许只要出点钱,未婚妻就到手了。 菲泽塔坐在桌子边:“婶婶,知道那些人现在在哪里吗?” “菲兹,不用去了。”索菲拿出一张借据给菲泽塔,“当初是我害你们背上那么一笔债,我已经替你们还了。” 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拿什么还的债?三个偷听者都有些好奇。 “是他们已经没命来讨债了对吗?”菲泽塔确认过以后,就在蜡烛上点燃借据烧了。 “索菲,你又杀人了?”马修抓过索菲,“天哪,福克斯先生确实不是个好人,可也罪不至死。” 什么叫“又”?外面的人听得莫名其妙。 “放心吧,他还完整无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不过是让他再也没胆子来罢了。” 马修松了口气。 “婶婶,你用了什么办法?”菲泽塔很好奇。 “菲兹,作为刺客,仅仅会杀人是不够的,还要学会威胁。”索菲的口气像母亲教女儿做女红,“我只是问高利贷债主,如果找不到现钱,能不能用等价值的物品来抵债。债主以为这是个好机会,可以故意给我拿去的抵押品估价估得很低,以得到更多的钱,于是爽快地同意了。” “你找了什么抵押品?”马修想不出家里能有什么可以用来抵债的贵重物品。 索菲双手一摊:“我只是找了几个通缉犯,直接把新鲜的头颅送过去。他们的赏金当然离高利贷的数值还差很多,不过债主只看到第一份抵押品,就很慷慨地直接把借据给我,说剩下的都不用还了。” “好主意!”菲泽塔拍手大笑。 外面三个听得一身冷汗。凯撒似乎有些明白菲泽塔的性格究竟是谁的教育成果,阿拉贡死也不敢打索菲的主意了,路德维希觉得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和菲泽塔的婚事。 第246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20) 数天以后,路德维希的父亲亨利?黑斯廷斯男爵在书房里见一个小客人。 窗外的阳光斜照进紫色帷幔窗帘,绑窗帘的金丝流苏闪闪发光,锃亮的石楠木书桌可以像镜子一样照出桌旁的人。亨利?黑斯廷斯男爵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凹陷的眼睛周围满是皱纹,但是挺直的鼻梁和刀刃一样的薄唇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像个严厉的老祖父一样,用灰蓝色的眼睛打量坐在自己面前的孩子。路德维希失踪,黑斯廷斯男爵几乎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老年丧子对一个老人的打击可想而知。看到路德维希毫发无损地回来,而且还有心思为没能完成父亲交付的使命道歉,老男爵几乎流下泪来。让那笔该死的生意见鬼去吧,路德维希能平安无事地回来,比什么都重要。路德维希的荒岛冒险经历一度成了黑斯廷斯男爵夫妇最大的消遣,也让他们对故事里的剑客女孩充满兴趣,直到路德维希提出要娶她为妻。男爵的头衔不算高,但是凭黑斯廷斯家的产业,等路德维希成年,会有大把出身高贵的好姑娘送上门来。他应该娶一个名媛,而不是一个出身卑微到要女扮男装去做赏金猎人来养家糊口的女孩,更别说她已经和多塞特侯爵订婚了。黑斯廷斯男爵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女孩会让路德维希小小年纪就想结婚,而且会为了娶到她,不惜从一个侯爵手里横刀夺爱。 现在这个孩子就坐在他面前,雌雄莫辩的俊美容貌仿佛是阳光化成的精灵,带她进来的男女仆人都荣幸得好像是在为国王服务。菲泽塔进来时很礼貌地打过招呼,对黑斯廷斯男爵凌厉的目光视而不见。他不说话,她也安安静静地坐在包金雕花椅子上好奇地打量周围。豪华的檀木书架上堆积如山的书籍都是羊皮纸镶金边的精装本,墙上挂着名家画作,窗台上一只中国瓷花瓶中的玫瑰娇艳欲滴黑斯廷斯男爵的书房中哪怕只是一个小摆设的价值,都足够一个村子的平民一年的开销,与其说是炫富,不如说是为了让来客产生自卑感。可眼前的小孩虽然穿着一身与书房格格不入的粗布旧衣服,打量周围的眼神却毫无惧色。书?家里多得是。墙上的画?在菲泽塔看来,还不如街边木偶戏的背景好看。花瓶?菲泽塔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热衷于买那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只有墙上的一幅欧洲地图稍微多吸引了一会儿她的注意。一般人进来,看到一房间的奢侈品,就已经被其中的富贵人吓傻了,可菲泽塔的眼神让黑斯廷斯男爵觉得他花费心思布置这样一间房间,似乎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叫我菲兹就可以了。”菲泽塔一张讨好的笑脸。 黑斯廷斯男爵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表情在她的一笑之下柔和了很多:“谢谢你在一路上保护路易。” 黑斯廷斯男爵以为她会说点客套话,想不到菲泽塔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一句:“当然不是免费的。” 他就知道她是个恬不知耻的小蹄子:“想要多少钱,说吧。” “钱?”菲泽塔笑起来,“不,黑斯廷斯先生,我只是希望你能帮我引见一下商人中的一些呃经常会打交道的人。” “哦?”这孩子似乎挺有趣,黑斯廷斯男爵直了直身子,“为什么?” “为了以后做生意需要。” “做生意?你?” “怎么了?”菲泽塔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想做什么生意?” “海运。具体的内容还没有想好,可能是丝绸、茶叶、瓷器之类能卖出大价钱的奢侈品,东南亚和巴西出产的调味品也不错,像是胡椒、蔗糖什么的。具体内容,我还要和路易商量以后再决定。” “和路易商量?”黑斯廷斯男爵像在看两个孩子办家家。 “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合伙人,头脑很好,很精明,而且从小生活在黑斯廷斯家,应该认识很多生意人。” “那你呢?你做什么?” “提供资金,开辟海上航路。” 黑斯廷斯男爵觉得她的话越来越不切实际:“买船、进货都是大笔的开销,你哪来的钱?奢侈品都是只有富贵人家才买得起,一般人进不了他们的社交圈,买进来以后,你怎么卖出去?再说你一个女孩怎么开辟海上航路?难道跟着海船出海吗?” “不可以吗?” “你可是个女孩!” “那又怎么样?” “海员都认为带女人出海不吉利,没有一个船长会愿意带你出海。” “可是我在五岁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海船。” “所以你父亲才会死得那么惨。” 菲泽塔好像就是特意来黑斯廷斯男爵出丑的。黑斯廷斯男爵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平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抛得一干二净,竟然连人家的伤心事都说出来,正打算道歉,菲泽塔却毫不介意地岔开话题:“能让我见见路易的母亲吗?我想她也一定很想认识我。” 黑斯廷斯男爵松了口气,让人去叫男爵夫人。 对于路德维希草率的结婚决定,男爵夫人的看法与丈夫一样,听到是路德维希提到的“剑客女孩”来了,端着架子来到书房,一看到椅子上坐的漂亮“男孩”只觉得呼吸困难:“你就是菲兹?”只是一个照面,菲泽塔就把男爵夫人迷得忘了路德维希告诉过她,“菲兹”是个女孩。男爵夫人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抱住菲泽塔,就再也不肯放手:“太可爱了,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孩子。” “很高兴认识你,夫人。”菲泽塔拉过男爵夫人的手吻了吻,在她的手心放下一个冰凉的小东西,“来得匆忙,都没能好好为夫人准备一份礼物,希望夫人不会嫌弃。” “是什么?”男爵夫人摊开手心看了看,忍不住一声惊叫,“我的上帝啊!” “汉娜!”黑斯廷斯男爵正好奇男爵夫人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有什么礼物能让她惊讶成这样,看到她手里的蓝色裸钻以后,叫得比她还惊讶。身为英格兰的大商人,黑斯廷斯男爵见过的珍宝多了,因此也比大多数人识货,一眼就认出菲泽塔的见面礼不是普通的蓝宝石,而是珍贵的蓝钻。她居然把贵重的蓝钻都随随便便地送人,而且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好像送出去的不过是一块好看的鹅卵石一样。 菲泽塔看了看男爵夫人的手心,再看了看她:“夫人,我想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不论把这颗宝石做成什么首饰戴在你身上,你的眼睛都会让它黯然失色。” 年近半百的黑斯廷斯男爵夫人高贵优雅,却已毫无姿色可言,最大的外孙只比路德维希小一岁,居然还会有人称赞她的美貌,而且是个极漂亮的男孩子。男爵夫人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黑斯廷斯男爵看不下去了,把男爵夫人扶到一边,打铃叫女仆来带她出去。 “我想资金和销路已经不是问题了。”菲泽塔坐回原处,“黑斯廷斯男爵,如果我刚才是向夫人推销这颗钻石,你觉得她会拒绝吗?” 尽管万般不愿意,黑斯廷斯男爵不得不承认,小家伙花女人确实有一套。 “女人的钱就是这么好骗。想象一下,会有多少贵族妇女像男爵夫人一样,迷恋上我的这张脸,又有多少丈夫会庆幸上帝没有把我造成男人。夫人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围着我转,借买我的商品的机会来看我,而丈夫们肯定觉得与其让她们找情夫,还不如让她们围着我这个假男人。对吗?” 黑斯廷斯男爵总觉得放纵她会是个祸害:“孩子,如果你真的有钱,备份丰厚的嫁妆,嫁个如意郎君,一起过太太平平的日子,不好吗?” “不好。”菲泽塔答得不假思索。 “我要你的英格兰首富的位置。” “你是个疯子!” “我以做‘正常人’为耻。” 好吧,她赢了,黑斯廷斯男爵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什么叫‘疯子’?什么叫‘正常人’?和大多数人一样的就是‘正常’,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就是‘疯子’。可大多数人是什么样呢?男孩女孩在浑浑噩噩中长成男人女人,女人找个人嫁了了事,贵族男人花天酒地虚度光阴,平民男人每天忙于工作碌碌无为,然后把他们的孩子教育成和他们一样平庸的人,这就是‘正常人’。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都是疯子。麦哲伦环航地球成功以前是疯子,马可?波罗到达中国并且回到意大利以前是疯子,哥伦布发现新以前是疯子能名垂青史的人都是疯子。黑斯廷斯先生,换了是你,你愿意做哪个?碌碌无为的‘正常人’,还是千古留名的‘疯子’?” 黑斯廷斯男爵终于意识到了,坐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野心家。五年以后,黑斯廷斯男爵到新的英格兰首富菲泽塔爵士的罗思丽庄园做客,笑问她是不是五年以前就知道自己会成功。“当然。”十五岁的菲泽塔还是一样的“恬不知耻”“第一次到你的书房时,我看到墙上有一张欧洲地图,就想既然一个连区区欧洲都要供在墙上的人都可以做英格兰首富,为什么一个敢把全世界踩在脚下的人不能?”罗思丽庄园里有一座大厅的地板是用各色大理石拼成的世界地图,另一幅一模一样的地图在格林威治宫的大厅,每天静静地臣服在女王的脚下。 “还有什么问题吗?”菲泽塔重新露出应该属于孩子的笑脸。 黑斯廷斯男爵叹出一口气:“可是万一你们在海上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经得起再失去路易一次的打击。” “那么你是希望路易一辈子都是你的乖儿子,别人提起他时,只知道‘黑斯廷斯男爵的儿子’一个身份,甚至于是‘黑斯廷斯男爵的败家子’吗?” 黑斯廷斯男爵再次被她说得无法辩驳。 “我也知道,海上的生活对路易而言,可能太艰苦了些,开辟航路的话,我不会带着他一起去,只是偶尔可能需要和他一起去见见外国的客商。相信我,只要我在他身边,遇到海盗的危险基本上可以彻底排除,偶尔出一两次海,不会比让他留在家里,面对整天想杀他、夺继承人的位置的姐夫更危险。” 黑斯廷斯男爵没想到她居然连黑斯廷斯家的内斗都知道。 “没有人会傻到赤手空拳地上战场,我也是有备而来。” 黑斯廷斯男爵男爵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你说服我了。半个月后是路易的十五岁生日,你想认识的人都会来参加,届时可以一一介绍给你。” “太好了!”菲泽塔忍不住跳起来欢呼,欢呼完了,看到黑斯廷斯男爵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连忙拘谨地坐回去,“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我一再地拒绝路易的求婚而生气,拒绝我的请求” 他的儿子居然还轮得到她拒绝?黑斯廷斯男爵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斯第尔顿小姐,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拒绝路易吗?如果方便的话。” “因为我在认识他以前已经订婚了。” “因为忠于未婚夫?” “路易比不上你的未婚夫吗?” 菲泽塔想了想:“黑斯廷斯先生,如果有一个人和你谈妥了生意,订好了货,但是在他来取货前,有另一个人出更高的价钱,要求买同一件商品,你会卖给他吗?” “为什么?后来的人出的价钱更高啊。” “这是诚信问题,和价钱无关。”黑斯廷斯男爵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孩子,结婚是你的终身大事,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情,不是卖掉一批还有下一批的货物。” “欺骗别人一次,就会失去一辈子的信誉,不合算。” “如果毁一次约,就能换来一个一辈子不用让你发愁的靠山呢?你还是觉得不合算吗?”黑斯廷斯男爵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不是巴不得眼前的孩子别纠缠路德维希吗?他不是希望路德维希忘了眼前的荒唐念头,等长大以后再娶个名媛吗。 菲泽塔摇头:“钱不可靠,父母不可靠,丈夫不可靠,朋友不可靠。最可靠的只有我自己,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也是我自己。对,现在我手上是有一大笔钱,但是我不希望失去了这笔钱,我就一无所有了。用这笔钱把自己变成自己最可靠的靠山,用这笔钱买来倾家荡产多少次都能东山再起的能力,才是最划算的买卖。我不要做离开了依附就活不下去的藤蔓,我要做让别人依附的参天大树。” 黑斯廷斯男爵不敢想象眼前的孩子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会造成这样的性格:“我明白了。不过我建议你先女扮男装。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和一个女人做生意。” 菲泽塔稍微考虑了一下:“也是。” “你打算用什么名字?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女孩。” “用我父亲的名字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 “会吓走很多人。”黑斯廷斯男爵嘀咕了一句。 “就当是凑巧同名同姓。”菲泽塔毫不介意。 “那么路易的生日宴会上见。” 黑斯廷斯男爵送走菲泽塔,回来以后打开墙上的一道暗门:“路易,出来吧。” 路德维希从里面出来:“父亲,你到现在还反对我的婚事吗?” “是。”黑斯廷斯男爵坐回他的位置,“斯第尔顿小姐是个很好的生意伙伴,但不会是一个恭顺的贤内助。” 路德维希叹了口气。 “不过你是大人了,有权决定你自己的人生。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但是你所做出的决定带来的后果都要由你自己来承担。” “谢谢你,父亲。” 路德维希十五岁时,别人只知道他是亨利?黑斯廷斯男爵的儿子。十五年后,老人在对年轻人提起当年的英格兰首富亨利?黑斯廷斯男爵时,一定要再加一句“就是路德维希?黑斯廷斯男爵的父亲”对方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黑斯廷斯男爵一直很庆幸自己的开明,放手让路德维希去闯出自己的天地,不过代价是和路德维希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的年轻人都只知道亨利?黑斯廷斯男爵是个成功的父亲,却不知道他曾经在事业上的成就。 第247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21) 虽然很满足于菲泽塔震慑住了黑斯廷斯男爵,路德维希有些担心被菲泽塔迷昏的母亲,离开父亲的书房,就直奔母亲的卧室,只看见她还躺在大床上昏迷不醒,旁边陪着路德维希最小的姐姐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黑斯廷斯小姐只比弟弟年长两岁,是黑斯廷斯男爵的六个女儿中唯一尚待字闺中的。克里斯蒂娜个子很小,比弟弟矮了整整一个头,和路德维希一样的草黄色头发用夸张的蝴蝶结扎成两个垂到腰际的辫子,浓密的睫毛下海蓝色的眼睛大得出奇,配上圆嘟嘟的脸,像个瓷娃娃一样。虽然已经到了待嫁的年龄,孩子气的穿着打扮和娇小玲珑的身材经常让人误会克里斯蒂娜是路德维希的妹妹。 “妈妈怎么样了?” “还没醒。”克里斯蒂娜回过头,天真的海蓝色眼睛里带着几分促狭,“是你看上的小可爱做的好事?真是坏弟弟,姐姐都还没出嫁呢,就急着要结婚了。” “如果非要等到有人敢娶你,然后我才能结婚,还不如等你死了以后再结婚,还比较实际一点。” 克里斯蒂娜扑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女人的寿命可比男人长,虽然我比你年长,或许我能活得比你更久。还是我的坏弟弟想谋杀他可爱的克里斯蒂娜姐姐?” 路德维希一身鸡皮疙瘩:“别装了行不行?” “那我也不帮你去认识多塞特侯爵了。”克里斯蒂娜的眼睛笑成弯弯细细的两条,“路易,现在你知道谁是最关心你的人了吧?” 克里斯蒂娜?黑斯廷斯,外号“毒娃娃”以研究和收集各种毒物为嗜好,在父母和姐姐们面前永远是长不大的小妹妹,只有路德维希和她在外面交的狐朋狗友才知道她的“幼稚”不过是用于自保的伪装。 克里斯蒂娜看了看黑斯廷斯男爵夫人,确定她短时间以内不会醒过来,便跳上她的床,总算可以居高临下地看路德维希:“我也很好奇是什么人能把我可爱的弟弟迷得非要抢在我前面结婚,于是去调查了她一下,包括她的书呆子叔叔和曾经是刺客的婶婶,包括她令人作呕的姑姑一家,还有她的未婚夫。想知道怎么才能让她的未婚夫和她取消婚约吗?” “想。” “那就求我啊”克里斯蒂娜一手支颌笑得像只小狐狸,翘起二郎腿,一只穿在黑色圆头皮鞋里的脚在路德维希眼前晃悠,“只要你肯舔我的鞋子,我就告诉你。” “克里斯”路德维希也眯起眼睛。 “不肯?那就连多塞特侯爵的面都别想见到喽。” 路德维希看了克里斯蒂娜半天,克里斯蒂娜的脚还在他的面前晃,一点也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路德维希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单膝跪下:“我一定要把你嫁给一个八十岁的老头。” “只要你不怕我谋杀亲夫的时候,连亲弟弟一起谋杀了。”克里斯蒂娜的脚继续在路德维希眼前晃悠,“八十岁的老头要伪装成自然死亡,太简单了,多没意思。” 路德维希弯腰去吻克里斯蒂娜的鞋,用黑鞋油擦得锃亮的鞋面上几乎可以照出他的脸,眼看着就要亲上去,克里斯蒂娜鞋尖一挑,托起路德维希的下巴:“她值得你做到这地步吗?” “值得。”能屈者能伸,敢舍者敢得。菲泽塔能帮路德维希彻底摆脱黑斯廷斯家的牢笼。在自由面前,一点屈辱算什么?“何况亲一个美女的鞋,对大多数男人而言,是种荣幸。”路德维希还不忘顺带恭维上一句。 “坏孩子,都调戏到姐姐头上来了。”克里斯蒂娜跳下床,“告诉你吧,不用拐弯抹角,直接和多塞特侯爵说‘我要你的未婚妻’就可以了,包你马到成功。” “真的?”路德维希不太敢相信。 “骗你对我有好处吗?长女可能在没有儿子的情况下继承家业,但是要你和我们的五个姐姐、姐夫以及他们的孩子全都死光,我才有可能成为继承人,工程太浩大了。父母最疼爱么儿,倒数第二大的女儿可是一点宠爱都分享不到,我和你的利益冲突只有这点。”克里斯蒂娜扶起路德维希,“家里只有你比我小。要是你死了,我欺负谁去?” “克里斯” 克里斯蒂娜勾着路德维希的脖子:“姐姐这么帮你,都没有什么感谢的表示吗?” 路德维希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凑到克里斯蒂娜耳边:“亲一个美女的鞋,对‘大多数’男人而言,是种荣幸,可惜我属于少数。” “路德维希?黑斯廷斯!”克里斯蒂娜从男爵夫人的脑袋下面抽出枕头,朝路德维希扔过去。 男爵夫人一下子惊醒,就看见两个孩子还像小时候一样在一起打架,顿时觉得要把小女儿嫁出去、让儿子成为合格的继承人,实在是问题重重。 路德维希去找范,要求他取消和菲泽塔的婚约。范大约了解了一下路德维希的情况,并没有像克里斯蒂娜预料的一样爽快地答应,而是存心激怒路德维希。路德维希提出决斗,范答应了,两个人很快就商量好决斗的时间、地点、方式、公证人等等事宜。尽管决斗是私下里进行,不知是因为疏忽,还是故意为之,公证人挑了个有名的长舌夫,决斗的事甚至传进了哈特菲尔德。 就这样,爱德华去厨房找东西吃的时候,意外地在门外听到两个女仆的闲聊。 “安,你听说了吗?” “琼,别打扰我干活。” “这次的事你不听的话,一定会后悔的。” “好吧。”安重重地把一大桶土豆放在地上,“什么事?” “就是斯第尔顿小姐的事。” “那个以前一直来哈特菲尔德找罗宾少爷玩的哑巴小女孩?”安嗤之以鼻,“怎么了?” “知道她和多塞特侯爵订婚的事吧?” “谁不知道?”安叹了口气,无比幽怨地一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多塞特侯爵长得那么英俊,却是个喜欢小孩的恋童癖,我貌美如花,他却对我连看都不看一眼,真是天理何在啊” “就你臭美。”琼拧了安一把,“不过我也纳闷。那孩子长得一点也不好看,可就连黑斯廷斯家的路德维希少爷都看上她了。” “不会吧?哪个路德维希少爷?上帝啊,你说的该不会是英格兰首富亨利?黑斯廷斯男爵的儿子吧?” “就是他!长得又帅,又风度翩翩,而且最重要的是家里太有钱了。他老爹只有他一个儿子,黑斯廷斯家的产业都是他的,嫁给他,就是嫁给了一座金矿。” “他才几岁?” “好像马上就要满十五岁了。” “你几岁了?” 安的话还没说完,琼就掩面哀叹:“神啊,为什么让我出生得那么早?” “就你这长相,再晚二十年出生,人家路德维希少爷也不会看上你。” “至少比斯第尔顿小姐好看。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会有那么多男人看上她。” “或许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不一样,罗宾少爷不是也说过要娶她吗?” “罗宾少爷那时才几岁,他懂什么呀?” 安一把捂住琼的嘴,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罗宾少爷可是我们的主子,他的坏话也是我们能说的吗?” “说五岁的小孩不懂事能叫‘坏话’吗?”琼耸了耸肩,继续八卦,“话说路德维希少爷当真是财大气粗,遇到多塞特侯爵以后,就直接告诉他:‘我爱上了你的未婚妻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请你和她解除婚约。’” “那么粗鲁?” “什么粗鲁?从路德维希少爷嘴里说出来,就是充满了男子气概。” “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是让人觉得粗鲁。” “安!”琼去咯吱安。 安笑着逃开:“说下去啊,后来怎么样了?难道多塞特侯爵就直接答应了吗?” “怎么可能答应?也不知怎么的,路德维希少爷提出要和多塞特侯爵决斗,谁赢了,斯第尔顿小姐就是谁的。多塞特侯爵答应了。” 安嗤之以鼻:“那种小毛孩子是多塞特侯爵的对手吗?” “路德维希少爷赢了。” “赢了”安惊讶过后马上为自己找到借口,“那一定是多塞特侯爵故意让着他的。” “行了,安,你再怎么帮着多塞特侯爵说话,他也不会领你的情。” “你还不是一个劲地帮着你连面都没见过的路德维希少爷说话?” 两个女仆打打闹闹,爱德华的手握成拳头。菲泽塔的心性和能力对野心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黑斯廷斯家的少爷会看上她,爱德华一点也不奇怪,让他气愤的是范的烂好人脾气。路德维希与菲泽塔年龄相仿,家里有钱有势,长相也不差,确实是金龟婿的不二人选。但是路德维希横刀夺爱,如果范答应得太爽快,说明他对菲泽塔一点也不在乎,姑娘家的面子挂不住,路德维希也可能因为菲泽塔到手得太容易而不珍惜。于是范就假装不愿意,故意激路德维希提出决斗,然后再故意输给他,成全菲泽塔和路德维希的面子,全然不顾堂堂禁军队长被一个半大孩子打败的事传出去以后,他自己的颜面何存。 “谁说我没见过路德维希少爷?”琼双手叉腰,“我姐姐就在黑斯廷斯家做女仆,只要我乐意,随时可以进去。我还知道路德维希少爷要在他的十五岁生日宴会上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向斯第尔顿小姐求婚。” “你连这都知道?” “两天以后就是路德维希少爷的生日了,他们那边的女仆人手不够,我姐姐就向管家推荐了我。” “那你在这边的工作怎么办?” “我亲爱的安,求求你帮帮我,帮我顶一天就可以了。反正哈特菲尔德这么多人只伺候罗宾少爷一个,又不忙,梅尔莫斯先生也很少管我们。”琼拽着安的手左右摇晃,“好吗?好吗?好吗?我会记得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安正犹豫,突然听到有人进来:“罗宾少爷?” 爱德华指了指她正在洗的苹果:“能给我一个吗?我饿了。” “哦,当然。”安用最快的速度把手里的苹果仔细洗干净,用围裙擦干,递到爱德华手里。 “谢谢。”爱德华捧着苹果走了几步,突然折返回来,“别告诉梅尔莫斯夫人好吗?她不许我吃甜食。” “哦,好的,一定。” 爱德华走了,两个女仆还紧张地讨论到底有没有让他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爱德华对女仆溜号根本没兴趣,需要他心的是决不能再让范的未婚妻被抢走。听女仆的口气,路德维希?黑斯廷斯似乎是个很有魅力的白马王子,论年龄,论家世,都比范更适合菲泽塔。爱德华也不知道范主动取消婚约以后,菲泽塔会不会接受路德维希。后天就是路德维希的生日了,爱德华又庆幸凑巧听到女仆闲谈,又恨上天根本不给他仔细准备的时间。不过事前知道,总比事后亡羊补牢强。事不宜迟,爱德华得想办法尽快去见路德维希一次,把他和菲泽塔的婚事搅黄。不过怎么让路德维希打消和菲泽塔结婚的念头是个问题,怎么说服梅尔莫斯带他去见路德维希又是个问题。爱德华的头脑飞快地转着,手中无辜的苹果成了出气筒,被他啃得鲜血淋漓。 第248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22) 路德维希生日的那天,整个黑斯廷斯男爵府灯火通明,宴会从入夜开始,要一直举行到次日清晨。门前的花园里停满了豪华的马车,一身正装的管家像标枪一样在门口站得笔直,通报一位又一位来宾。爱德华没有拿请柬,和梅尔莫斯直接大大方方地进去。管家看他们的衣着,以为是哪位大富豪带来的公子,只是一躬到地,连他们的身份都没问。 六座三层巨型大吊灯将偌大的宴会厅照得如同白昼,两排十多米长的桌子上摆满精美的食品。大厅的正中央有一座小型的海神吹海螺喷泉,四条怪鱼头朝下尾巴朝上,托起一个巨大的贝壳,半人半鱼的海神跪坐在上面仰天吹海螺号角,的上身肌肉线条充满希腊式雕塑的美感,法国波尔多产的葡萄酒从海螺中溢出,落进下面的水池,水池边的桌子上有空杯子供人使用。爱德华经常参加宫廷里的宴会,看到眼前的情形,也不得不感慨黑斯廷斯家族的奢华。 乐队弹奏出轻柔的乐曲,和大厅里的交谈声混杂成一片。爱德华一边拉着梅尔莫斯到处乱晃,一边猜想到场的少年中哪一个才是路德维希,无意中听到旁边两个人的对话。 “亨利,那个喷泉太棒了。”说话的是一个脸膛红通通的老头。不知是不是因为喝多了酒,透过他稀疏的白发,可以看到就连他的头皮都是红的。“不过你不觉得中间弄个维纳斯捧罐子的雕塑更好吗?让酒从罐子里流出来。比起硬梆梆的男人雕塑,我还是觉得女性的身体更有美感。” “我希望路易以后能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而不是沉溺酒色的饭桶。”黑斯廷斯男爵语带双关。 红脸老头愣了一下,接着大笑起来:“亨利,你是在拐弯抹角地说我吗?” 梅尔莫斯看到爱德华直接朝黑斯廷斯男爵走去,还来不及阻止他,爱德华已经拉住黑斯廷斯男爵的袖子。 “你好,年轻人。”黑斯廷斯男爵犯了和管家一样的错误,“找不到妈妈了?” 爱德华摇头:“路易在哪儿?” “他还在房里准备,马上就下来。耐心点好吗?” “他的房间在哪儿?我去找他。” 黑斯廷斯男爵给他指了个方向。 “谢谢你,黑斯廷斯先生。” 爱德华拉着梅尔莫斯走了,红脸老头还在看他:“亨利,那孩子是谁家的?我好像没见过。” 黑斯廷斯男爵凑到红脸老头耳边:“该死的,约翰,到了我这把年纪,能记得住哪些人是我需要认识的就不错了,谁记得清他们每一个家里有几个几个杂种。” “亨利,我一定要把这句话转达给你认识的每一个达官贵人。” 客人太多,黑斯廷斯男爵夫妇忙不过来,几个已经出嫁的女儿都不得不把孩子交给保姆,自己来帮父母招呼客人,只有克里斯蒂娜和主角路德维希还在卧室躲清静。 路德维希站在落地镜子前打量自己。金色的饰扣在黑色丝绸的衬托下闪闪发光,肥大的袖子打了很多褶子,会随着他的动作露出褶子里面的金色锦缎,尽显雍容华贵。他没有戴什么首饰,只有脖子上戴了一个领扣,花纹繁复的金色底座托着一颗硕大的圆形蓝宝石,和他的眼睛是一样的颜色。 “觉得怎么样?”路德维希最后理了理衣服。 “不坏。”克里斯蒂娜一手托着下巴,对他的衣着没什么兴趣。 “克里斯,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就不能别穿得像个寡妇吗?” 克里斯蒂娜一身纯黑的低领晚礼服,衬得她从脖子到前胸裸露在外的皮肤粉雕玉琢一样,分明是庄严肃穆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有几分俏皮可爱。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枚小巧玲珑的十字架吊坠,黄金做的十字架只有拇指长,上面镶的各色宝石不下十种,虽然这些宝石分开来价格都不贵,要把它们全都镶在一个只有拇指大的十字架上绝非易事,工匠的手艺可见一斑。克里斯蒂娜一直觉得耳环和戒指太老气,不喜欢戴,全身上下的首饰除了项链以外,就只有头上的两个夸张的蝴蝶结,把她的头发扎成两个大辫子。 “路易,你不觉得我的新头饰很好看吗?”克里斯蒂娜低下头,给路德维希看她的蝴蝶结。黑绸带做成的两个蝴蝶结中间各嵌有一颗指甲大小的红宝石。“这两颗宝石是玛格丽特送给我的。我觉得红宝石还是配黑色最好看,就让人做了这么一对蝴蝶结,今天的衣服都是为了衬托它们。”玛格丽特?欧?哈拉男爵夫人就是路德维希的大姐。 “到底是你穿衣服,还是衣服穿你?” “互相穿吧。”克里斯蒂娜对路德维希的嘲笑毫不介意,“你给斯第尔顿小姐准备的衣服不错。” 床上还有一套暗红色的晚礼服,也是在胸前和袖子上镶金色的条纹,样式和路德维希的极其相似,只是更花哨些,在女性化的柔美中透着英气人。路德维希还给她准备了一枚胸针和配套的耳环。舵盘形的胸针正中间镶着一颗圆形红宝石,是最上等的印度鸽血红,足有小指甲盖大小。红宝石周围镶了一圈珍珠,比红宝石略小一些,但是颗颗纯白圆润,大小均匀,胸针下面还垂了一颗有两截手指长的白珍珠。耳环上的红宝石和克里斯蒂娜的蝴蝶结上的一样,其实是红色尖晶石,品质比红宝石次些,但是更大,酷似红宝石的色泽在外行人看来与红宝石无异。耳环下面也垂有白色长珍珠,使整件首饰华丽而不显得庸俗。让克里斯蒂娜看不懂的是路德维希还准备了一套金棕色的假发。虽然她也觉得把做好发型的假发往头上一套,确实比慢吞吞地做头发省事,女孩穿衣打扮就是要慢工出细活的,不能着急。 “看到你穿黑色的衣服,我还以为你会给她准备白色的裙子。” “白裙子还是等到婚礼吧。”路德维希拿出一个盒子,一枚银白色的戒指静静地躺在里面,“未婚夫和她取消婚约,这下她该答应我的求婚了。” “戒指的大小该不会是按照她现在的尺寸订做的吧?五年以后可就戴不下了。” “当然不会。”路德维希能弄到她的衣服尺寸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知道她戴多大的戒指。 看他一脸紧张,克里斯蒂娜摇了摇头:“路易,其实我和爸爸一样,反对你娶斯第尔顿小姐为妻。” “为什么?因为她有个来历不明的母亲?因为她到九岁才会说话?还是因为她有个刺客婶婶?” 克里斯蒂娜摇头:“那些都是小事,我反对是因为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克里斯蒂娜还来不及说,就有仆人来敲门:“路德维希少爷,克里斯蒂娜小姐,斯第尔顿小姐来了。” “进来。” 克里斯蒂娜第一次见到菲泽塔,见面以前从绝代佳人到丑小鸭都考虑过,唯独没想到进来的会是个衣着朴素的美少年。 路德维希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菲泽塔好几遍:“菲兹,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你都舍不得买件好一点的衣服吗?” 菲泽塔立刻双手叉腰数落起路德维希来:“抱歉啊,大少爷,半个月以来买船、招募水手、进货都是我一个人在忙乎,没时间管那些虚头八脑的事。不过你们家的仆人挺好的嘛。我还以为穿成这样,会被直接轰出去。” “你应该感谢我有先见之明,事先关照过所有的仆人,如果看见一个眼角下有痣、穿得像乡巴佬的男孩子,就直接带到我的卧室来。” “早说嘛,害得我翻墙进来,还在花园里迷了路。我犹豫了很久,看到快迟到了,才决定问路,还只敢问男仆。” “女仆看到你,就直接晕过去了,对不对?” 和路德维希贫嘴完了,菲泽塔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瓷娃娃一样的女孩:“路易,这位是” “是我的小姐姐克里斯蒂娜。” “你姐姐?”菲泽塔觉得克里斯蒂娜怎么看都不像比路德维希年长。 “克里斯,这就是我对你说起过的菲兹。”路德维希介绍完了,克里斯蒂娜一点反应都没有,“克里斯?克里斯!克里斯蒂娜!” 菲泽塔进来以后,克里斯蒂娜就彻底处于灵魂出窍状态,直到菲泽塔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少年老成的克里斯蒂娜发傻可是千载难逢的奇观,看到路德维希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克里斯蒂娜才惊觉在弟弟面前出丑了,冷哼了一声,赌气地扭过头去。 菲泽塔以为是自己失礼了:“很高兴见到你,黑斯廷斯小姐。” 克里斯蒂娜不敢回过头看她。 “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谁让你穿男装。幸好我早有准备。”路德维希给菲泽塔看他为她准备的衣服,“喜欢吗?” “女装?”菲泽塔确实很吃惊,“路易,我记得你父亲是希望我女扮男装” “这是路易特意为你准备的,要是你不肯穿,小心他哭鼻子。”克里斯蒂娜从凳子上跳下来,推路德维希出去,“女士要换衣服了,男士回避。” 不由分说地把房里的人都轰出去,克里斯蒂娜回过头,看到菲泽塔脱衣服,顿时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脸上冒,直到看见衣服下面确实千真万确是女孩子的身体,仿佛当头一盆凉水浇下来,总算及时恢复理智,去帮菲泽塔打扮。 “黑斯廷斯小姐,这种事让女仆来做就可以了。” “没关系,我就喜欢打扮女孩子。”感谢上帝,菲泽塔穿女装的杀伤力比男装小多了。克里斯蒂娜继续装天真可爱长不大的小女孩:“黑斯廷斯小姐是我的大姐玛格丽特,不过我一岁的时候,她就已经是欧?哈拉男爵夫人了,那时路易都还没出生呢。不管怎么样,不许再叫我黑斯廷斯小姐。我是克里斯蒂娜。或者干脆和路易一样,叫我克里斯。” “好的,克里斯。”菲泽塔再一次在心里质疑克里斯蒂娜的年龄,“你也别叫我斯第尔顿小姐了,菲兹或者维基都可以。” “菲兹,菲兹”克里斯蒂娜抱着菲泽塔的腰撒娇,“我觉得好像我们是姐妹一样。” 菲泽塔在克里斯蒂娜的帮助下全都穿戴好,站在落地镜子前面,感慨富家小姐果然是整天在闺房里研究穿着打扮。克里斯蒂娜的化妆技术相当好,菲泽塔这样的长相到了她手里,都能化妆得像个女人,而且还不难看。不过菲泽塔还是觉得穿男装更好些。 “反正我们很快就真的是姐妹了。”克里斯蒂娜缠在菲泽塔身边撒娇,“今天路易会请你跳第一支舞,然后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向你求婚。等你们结婚以后,我们就真的是姐妹了。” “什么?”菲泽塔猛然转过身,差点把克里斯蒂娜甩出去,“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是吗?可我好像听说你的未婚夫要和你解除婚约”克里斯蒂娜突然捂住嘴,“天哪,路易要我保密的,说要给你一个惊喜。菲兹,假装不知道好吗?” 范要和她解除婚约!她怎么假装不知道?菲泽塔只觉得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塌了。克里斯蒂娜后面说的话,她一个字都听不见,只知道范不要她了,就连范都不要她了。 “菲兹?”克里斯蒂娜拍了拍菲泽塔,“你没事吧?” “不会的,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他不会那么残忍”菲泽塔突然跳起来,打开门冲出去,一头撞进路德维希怀里。 “怎么了?”路德维希恶狠狠地看向克里斯蒂娜,怀疑她是不是对菲泽塔下了迷幻药。 菲泽塔抓皱路德维希胸前的衣服:“路易,范要和我解除婚约?是真的吗?” “不会的。除非他亲口对我说,不然我绝不会相信。”菲泽塔说完就要走。 “你想认识的达官贵人现在都在大厅里等我们。”路德维希扔下炸雷,“不想出人头地了吗?不想富甲天下了吗?” 菲泽塔一下子停下脚步,稍作考虑以后,低头轻叹:“对不起,路易,钱财终归是身外之物。如果我现在不去问清楚,这辈子都不会心安。心死了,钱再多,又有什么用?” 路德维希死心了:“去吧,赶不及回来的话,就不用回来了。” “路易”菲泽塔并不可惜失去了扬眉吐气的机会,只遗憾可能要永远失去路德维希的友情。 “下面的人那边,我去帮你打理,一切还是按照原计划。” 路德维希听着她的高跟鞋踏在花岗岩地面上的踢踢踏踏声迅速远去,似乎能看到她的身影如同一簇跳跃的火焰般消失。 第249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23) “是个很有个性的孩子。”克里斯蒂娜从房间里出来。 “为什么提前告诉她?” “我只想先探探她的口气,免得你到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克里斯蒂娜歪过头玩自己的辫子,“如果你觉得为了得到她可以不择手段的话,给她下点迷药,让她对你言听计从,也不是什么难事。要不要,快点决定吧,现在去追她还来得及。” “已经晚了。” 突然出现的第三个声音吓了他们两个一跳,克里斯蒂娜和路德维希顺着声音的来源低下头,才看见说话的人。 说话的孩子不过十来岁,比姐弟俩都矮了整整一截,口气却完全不像个小孩。 “看来我是白担心一场了,”说话的小孩笑了起来,“挺好。我的管家已经送斯第尔顿小姐走了,用我的四驾马车,你们绝对追不上。” 虽然对方只是个孩子,路德维希觉得像面对一条眼镜蛇:“你是谁?” 孩子抬起头,天蓝色的眼睛像万里无云的晴空,眼神却让人如坠冰窟:“你好,路德维希?黑斯廷斯勋爵。这位是黑斯廷斯小姐吗?我是多塞特侯爵的弟弟罗宾?格雷。” 克里斯蒂娜一把拽住路德维希的手,路德维希发现她一手的汗。 “我原本还担心该怎么支开我的管家来和你聊聊。”爱德华没想到会遇上菲泽塔,菲泽塔也没想到会遇上爱德华,不过此时她也无暇顾及两人以前的不快,不由分说地就拖走梅尔莫斯,要他马上送她去范的家里。 窗外一阵冷风吹过,吹得墙上的蜡烛摇摇晃晃,爱德华被飘来的烛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对不起,我的身体不太好,能找个地方让我坐会儿吗?” “哦,当然。”克里斯蒂娜见路德维希似乎还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他们两个引入小客厅,出去嘱咐女仆备茶。 “真是位能干的小姐。”爱德华目送克里斯蒂娜出去。 “有何贵干?” “我原本是想来提醒你别打我哥哥的未婚妻的主意,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爱德华有些幸灾乐祸,“抱歉,刚才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你真该好好谢谢你的姐姐,要不是她先帮你探斯第尔顿小姐的口风,刚才的一幕就要当着你们家所有的亲朋好友的面上演了。我认识斯第尔顿小姐五年,比你更了解她。斯第尔顿小姐做事向来率性而为,别指望她会为了顾及你的面子,就做出违心的事,委曲求全答应你的求婚。不,不,不,她只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你下不了台。” 备好茶以后,克里斯蒂娜把女仆轰出去,自己去招待客人。女仆从门缝瞥见三个半大孩子学着大人的模样办家家酒,硬憋着笑走开。 “谢谢。”爱德华从克里斯蒂娜手中接过茶杯,“黑斯廷斯小姐似乎在医药方面很有研究。” “要我给你试毒吗?”克里斯蒂娜去拿爱德华的茶杯。 “哦,不,不用了。”爱德华轻轻拦下克里斯蒂娜伸过来的手,“如果我死在这里,你们的麻烦比我大。”说完又不怀好意地看了看路德维希:“虽然下人对我们的称呼都是‘勋爵’,你还是长子,而我是个没有继承权的次子,男爵的儿子和侯爵的弟弟之间的身份差距还是挺大的。” 路德维希和克里斯蒂娜不答话。 “不过头衔不能当饭吃。”爱德华打量了一下周围,“看看这房子,这宴会,出生在有钱人家真好,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坐享其成。” “我从来就没打算靠家里的势力撑腰。”路德维希冷冷地提醒他。 “所以就打算靠斯第尔顿小姐吃软饭?” “路易!别冲动。”克里斯蒂娜一把抓住路德维希。 爱德华坐在原地,连眉毛都不抬:“黑斯廷斯小姐,没关系,会冲动是好事。只有我这样随时恭候死神大驾光临的人才不会冲动。” 路德维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上级贵族原来也有穷得要靠女人吃软饭的人,未婚妻被人抢了,就硬着斯第尔顿小姐代替她的婶婶下嫁,也不管两个人相差多大的年纪。” 爱德华终于抬了抬眼:“你从哪儿听来的?” “多塞特侯爵亲口对我说的。”路德维希蹙起眉,“要挟女士,却一点都不觉得羞耻,这是上级贵族的作风吗?” “所以你就跳出来做英雄了?”爱德华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引得他咳嗽连连,“我烂好人哥哥呀,真是没药救了。你们两个小孩玩骑士斗恶龙的家家酒,骑士有人演了,公主有人演了,没有小孩给你们演恶龙,你们就拖个大人进来。范根本就是在陪你们玩,存心让你打败,让你在公主面前逞英雄。结果呢?骑士打败了恶龙,解救高塔上的公主,公主却跟着恶龙跑了,撇下骑士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高塔。我的小王子,你几岁?这么幼稚的游戏,我都不玩了,你还玩?你看你的公主像是被迫住在高塔里面的吗?” 路德维希被他说得双颊滚烫。 “你拿什么来和我哥哥抢女人?”爱德华重重地放下茶杯,“钱?斯第尔顿小姐要是在乎的话,也不会对范死心塌地了。权势?我和我哥哥是女王的姻亲,你们家的男爵头衔是用钱买来的吧?风度?从小养尊处优的人确实心智发育得比较慢,不过除了养小白脸的老太婆以外,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幼稚的男人。我说得对吗,黑斯廷斯小姐?” 眼看着路德维希快要疯了,克里斯蒂娜偷偷拧了他一把:“对不起,罗宾?格雷勋爵,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下面的客人还在等他,恐怕没法长时间地陪您。” “请便。” 克里斯蒂娜硬把路德维希推出去。 爱德华还坐在原地品茶:“黑斯廷斯小姐,今天是我很失礼地不请自来,如果你也有事需要走开的话,不用介意,我的管家很快就会来接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克里斯蒂娜回过头。 “你想知道?尊重女士是贵族最基本的礼貌,如果小姐真的想知道,我一定知无不言。不过”爱德华走到窗边,看了看下面挤满端着酒杯谈笑的绅士淑女的花园。随着“嘭”的一声,远处的夜空中绽放出焰火,火树银花引来宾客一阵阵的赞叹声,也把爱德华的背影照得一片漆黑。“唉,可叹啊,英格兰的女王被巨额债务得要卖裙子来还债,区区一个下级贵族的儿子举办生日宴会,却奢侈得用葡萄酒做喷泉。女王陛下大概会很乐意英格兰首富给她个借口抄他的家。” 克里斯蒂娜明白了:“大人,请原谅我不能奉陪。如果有什么吩咐的话,门口的女仆是我的贴身侍女,您可以随意差遣。” 爱德华也回过头微微欠身:“谢谢。” 第250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24) 路德维希一路走过长廊,小牛皮长筒靴跺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回声,直到被克里斯蒂娜一把拉住。 “路易,你打算用这副面孔去见客人吗?”克里斯蒂娜举了举手里的小镜子,给他看他自己的一脸怒容,“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支持你和斯第尔顿小姐结婚了吗?” “他以为他算什么?除了个贵族头衔以外,根本一无是处。”路德维希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我也不知道他算什么。我的情报网打听不出关于他的任何线索。” “什么?”路德维希一下子清醒过来。 克里斯蒂娜负着双手,风情万种地踱到路德维希身边:“你应该知道我的情报网的厉害吧?” 连索菲曾经做过刺客都打听得出来,路德维希从来没有怀疑过克里斯蒂娜的情报网的能力。 “我对多塞特侯爵的调查一点也不比对斯第尔顿小姐少,可我能得到的全部消息就是多塞特侯爵范?格雷和他的弟弟罗宾?格雷是上一任多塞特侯爵亨利?格雷的远房堂侄,五年前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伦敦的贵族社交圈内,哥哥是女王的禁军队长,斯第尔顿小姐的婶婶曾经是他的未婚妻,弟弟住在女王赏赐给他的哈特菲尔德王家庄园。” “还有呢?” “没了。”克里斯蒂娜扭过身子,“父母不详、身世不详、来历不详他们出现在伦敦以前的事全都是一片空白。” “不是因为你出的钱不够多吗?” “你知道我的情报员有多贪财,只要我付得起钱,他就没有不敢说的事。唯独这次,直到我用金币把他活活砸死,都没多撬出一个字来。”克里斯蒂娜盯着路德维希,“我也很喜欢斯第尔顿小姐,直来直去,不喜欢,就直截了当地拒绝,而不是用婚姻做诱饵,骗得你倾家荡产,然后再一脚踹开。” “怎么说?”路德维希有些听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现在有一大笔嫁妆,可以吸引很多求婚者。求婚者总不见得空手上门,自然要带礼物来。礼物不一定能换来美人的青睐,可因为换不来美人的青睐,就要收回礼物,实在是太难看了,于是失败的求婚者只能吃哑巴亏。”克里斯蒂娜歪着头,把头发一圈一圈缠在自己的手指上,“她的嫁妆是饵,被她钓上的男人就是鱼,你应该庆幸她没有用这招对付你。” “克里斯,不是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你这样的心思的。” “自己想不出,难道就不能现学现卖吗?女王陛下可是拿英格兰做嫁妆,从各国王公贵族手里骗到不少对英格兰有利的优惠政策了。”克里斯蒂娜摇头,“我可怜的弟弟,好不容易交到一个可以以诚相待的朋友,要是她也欺骗你、利用你,你大概会觉得待会儿查尔斯?欧?哈拉给你敬的酒分外可口吧。” “查尔斯?欧?哈拉的酒?”路德维希一开始听得莫名其妙,不明白话题什么时候扯到大姐夫身上去了,稍微想了想,立刻明白过来:“克里斯,你说你的蝴蝶结上的宝石是谁送给你的?” “玛格丽特。和我换了一些我的‘小可爱’。” “你给她了?” “是啊。你知道你的克里斯蒂娜姐姐有多天真多好骗,喜欢收集毒药,还敢满世界地说,一件玩具、一包糖果,就能换来一瓶致命的‘小可爱’。”克里斯蒂娜笑得像只小狐狸,“我给玛格丽特的‘小可爱’可是我精挑细选的珍品,掺在葡萄酒里面,根本分辨不出异常,喝下去以后,至少要过十个小时,才会发作。虽然死状很凄惨,是全身一点一点溃烂而死,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下毒。不过家里人都知道我的小癖好。‘克里斯没放好品,不小心毒死了路易。’就这么简单。亲爱的弟弟,知道我为什么穿得一身黑了吗?我是来参加你的葬礼的。” “为什么?”路德维希的出生让大姐夫查尔斯?欧?哈拉继承黑斯廷斯家的产业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他不难理解姐夫对他心怀怨恨。让他想不到的是要杀他的是他自己的亲姐姐。 “女人出嫁以后,就是夫家的人了。和丈夫比,娘家的兄弟是外人。” 路德维希发出干笑:“等你结婚以后,是不是也会这样?” “或许。那要看我嫁的是谁。不过不管我的丈夫是谁,和亲兄弟比,姐夫终归是外人。”克里斯蒂娜打开项链,拿出一个细长的小瓶子,“我只答应给玛格丽特她要的东西,没答应帮她保密,也没答应不给你解药。” “我一定要把你嫁给一个八十岁的老头。”路德维希拿过解药,刚要喝,却又把瓶子放下,“克里斯,对女人而言,丈夫和儿子哪个更重要?” “儿子。”克里斯蒂娜答得不假思索,“虽然我没生过孩子,女人敢谋杀亲夫的不在少数,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个母亲可以谋杀亲生的孩子。” “好极了。”路德维希拧松瓶子上的软木塞,把整个小瓶子都放进嘴里。 “你要干什么?”克里斯蒂娜看不明白。 “去大姐家里放把火。” 克里斯蒂娜隐约有些猜到了:“你真恶心。”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站在宴会大厅门口,路德维希推开大门,满场宾客的热烈祝福迎面而来。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仿佛天上洒下的礼花,来祝福路德维希的成人礼。 雨水顺着屋檐滑落,简陋的“多塞特侯爵府”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显得分外安静,只有满是烛泪的烛台上偶尔发出一两声爆裂声,摇摇晃晃的昏暗烛火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随时可能熄灭。范躺在床上,想象菲泽塔此时肯定正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金碧辉煌的黑斯廷斯男爵府参加路德维希的生日宴会,接受他的求婚。她找了个如意郎君,再也不会来破旧的“侯爵府”了,范在欣慰之余,反而有些想念带菲泽塔出去玩的日子,希望她永远不要长大,希望她永远做他身边快乐的小鸟。大概父亲嫁女儿的时候,都会这样吧。 一辆马车从外面的街道上经过,马蹄敲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范一开始没有多在意,直到马车停在门口,然后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谁?”范一打开门,就被人拦腰抱住,低下头,发现是一个身高只到他腹部的孩子。小孩紧紧地抱在他身上,范只看得到她一头金棕色的长发上满是奢华的饰品,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滑落,红色长裙的裙摆沾上了污水和泥点,显然她跑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脚下。范抬起头,看见门口还停了一辆马车,驾车的是哈特菲尔德的管家梅尔莫斯。 梅尔莫斯触了触帽檐:“多塞特侯爵,我还要去接罗宾少爷,待会儿请您自己送斯第尔顿小姐回去。”说完便驾车走了。 “‘斯第尔顿小姐’?”范低下头,“维基?” 外面的雨稍微小了些,范听到菲泽塔似乎在哭。 在路德维希的生日宴会上被哪家的少爷小姐欺负了?居然任性得离开宴会,来找他诉苦。范摸了摸菲泽塔的头顶:“怎么了,维基?谁欺负你了?” “你。”菲泽塔还在抽抽搭搭。 “我?”范听得莫名其妙。 “为什么取消婚约?为什么不要我?”菲泽塔把眼泪擦在范的衣服上,“范,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也开始讨厌我。” 这傻丫头不惜得罪路德维希,不惜放弃千载难逢的机会,只为了问清这一句话?风吹着雨飘进来,把范的衣服都打湿,吹在身上很冷,他却觉得空荡荡的心霎时间被一种温暖的感觉填满了。 “进屋来说好吗?” “先松一下手,不然我没法走路。” 菲泽塔改成死抱着范的一只手不放,范只能抱着她进屋,关门,拿手帕来给她擦哭花的妆。 菲泽塔抓住范的手腕:“为什么不要我?” “我和你解除婚约,不是因为不要你。”范抱过菲泽塔放在膝盖上,“你不觉得路德维希比我更适合做你的丈夫吗?” 菲泽塔摇头:“他只是利用我,我和他之间只有利益关系。除了叔叔和婶婶以外,爱我的人只有你一个。” “会有的,很快就会有的。”范拿掉菲泽塔的头饰和假发,把她头发上的雨水擦干,“等到五年以后,你就是大姑娘了,到时候会有个男人爱上你,和你结婚。等你们举行婚礼的时候,我会代替你爸爸把你交给你的丈夫。” “和我结婚的不应该是你吗?”菲泽塔抬起头,“我的爸爸已经去世了,叔叔才应该是代替爸爸带我到圣坛前的人。你是我的未婚夫,以后就是我的丈夫,和我共度余生的人不应该是你吗?” 范发现通过和菲泽塔订婚来保护她真的是一个馊到家的主意。 “叔叔和婶婶结婚的时候,我就想你怎么办?如果我能代替婶婶成为你心里的人该多好。”菲泽塔靠在范胸前,他沉稳的心跳声让她渐渐平静下来,“你向我求婚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以为我们大家都能幸福了。难道你说你爱我、向我求婚,都是骗我的吗?” 范实在是受不了她弃妇一样的眼神:“我说过,你叔叔的事和你没关系,你没必要因为他而不得不和我在一起。” “可是我愿意!”菲泽塔抬起头,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范,“别人嘲笑我、欺负我的时候,只有你不把我当怪物,别人利用我的时候,只有你会照顾我、带我出去玩,别人把我当瘟神的时候,只有你愿意收留我,只有你让我知道原来我这样的人也配有人爱。” “如果你都不要我了,我真不知道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范觉得心口像被一个铁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范,你不会抛弃我的,对吗?”菲泽塔抓着范,就像在满世界的人情冷漠中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旦他松手,她唯一的下场只有被淹死。“再过五年。等到五年以后,我就可以结婚了。再等我五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吗?” 爱德华是个太早熟的孩子,而且一直被关在哈特菲尔德不能出来,范的身边只剩菲泽塔会孩子气地粘着他、赖着他、缠着他,仿佛没有了他,她的世界便不复存在。被人需要的感觉像是范与人世间唯一的纽带,一旦这根纽带断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孤独寂寞。菲泽塔还是个大孩子,范自欺欺人地想,就让他再贪恋一会儿被人需要、被人依赖的感觉,等菲泽塔成年以后,他就会默默地从她的生活中退出。 外面的雨还在下,细小的雨珠连成轻柔而缠绵的一片,为天地间盖上一层薄纱。 第251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25) 黑斯廷斯家的宴会气氛正浓。 先是黑斯廷斯男爵祝酒,然后亲朋好友们一一上前祝福路德维希。路德维希从头到尾都不开口,直到大姐夫查尔斯?欧?哈拉来给他敬酒。 “路易,以后你也是大人了,可以喝酒了。”欧?哈拉示意仆人给路德维希的酒杯满上,“这是你的玛格丽特姐姐在你出生不久以后亲手酿的,就等着今天,来祝贺你长大成人。” 路德维希毫不推辞。 “怎么一直不说话?现在是大人了,要学会藏心事了吗?”欧?哈拉的话引来席间一片善意的笑声。 路德维希只是笑笑。他一直用舌尖顶着小瓶子的软木塞,肌肉都快抽筋了。感谢上帝,要是欧?哈拉再不来敬酒,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少时间。 “敬黑斯廷斯家的继承人!” 众人都站起来向路德维希敬酒,路德维希举了举酒杯,喝酒时把嘴里的解药吐在里面。席间只有克里斯蒂娜知道他在干什么,看了看自己的杯子,顿时恶心得不想喝了。路德维希毕竟从来没有干过类似的事,把小瓶子放回去的时候,被嘴里的酒呛得半死,不过趁着回过头咳嗽的机会,正好让他把嘴里的小瓶子吐掉。 “是不是味道很奇怪?”玛格丽特不安地绞着自己的手指,“我也是第一次酿酒,没什么经验。” “不,怎么会?”路德维希当着他们的面又喝了一大口,“姐姐的爱是独一无二的调味料,世上没有更好的葡萄酒了。” “长大了可以喝酒,真好。”玛格丽特刚满五岁的小儿子约书亚满脸艳羡地拉了拉母亲的衣服,“妈妈,你给我也准备了吗?” 旁边十四岁的长子小查尔斯?欧?哈拉听到弟弟童言无忌,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 路德维希瞅准目标了:“约书亚,要不要尝一口?” 玛格丽特连忙把约书亚拦到身后:“路易,约书亚才五岁,怎么能喝酒?” “一点点又没关系。”玛格丽特慌张的表情让路德维希觉得好笑。兄弟果然不能和儿子比,给他下药的时候,就不见她紧张。 “不行!” 约书亚咬着自己的手指,脸上写满失望。 舞会开始了,大家都很期待路德维希会邀请哪位女士第一个和他跳舞。路德维希特意叮嘱男仆不要把杯子里的酒端走,步向女士们。想与黑斯廷斯家攀上亲事的女孩们不安地绞着手绢,希望能成为他的第一个舞伴,路德维希却是径直走到克里斯蒂娜身边:“克里斯,请你和我跳第一场舞,作为对童年的告别。” “好啊!”克里斯蒂娜跳起来,全然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拉着路德维希进舞池。 乐队演奏起欢快的舞曲,宾客们也纷纷加入舞阵,领舞的路德维希和克里斯蒂娜仿佛一对黑色的蝴蝶,穿梭于男宾女宾五颜六色的礼服组成的花海间。 “真是小孩,还只会粘着姐姐不放。”欧?哈拉端着酒杯,对路德维希的三姐夫托马斯?朵曼说。 “可能是因为还没遇见心仪的姑娘。”朵曼长得不难看,但是眼睛很小,即使睁到最大,在别人看来,也像闭着眼睛一样。万幸,视力并不和眼睛的大小成正比。 “这个小傻瓜,到现在还不明白联姻的重要性。”欧?哈拉觉得好笑,“第一支舞应该献给一个能让他飞黄腾达的名媛,而不是浪费在他的姐姐身上。” “是吗?”朵曼眯着小眼睛盯着欧?哈拉。 “托马斯,别对我笑得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我没在笑。” 欧?哈拉叹了口气:“你的眼睛真让人不舒服。” 朵曼直起身子:“查尔斯,难道你想说长了一对小眼睛是我的错吗?这是歧视!” 欧?哈拉不理会朵曼喋喋不休的抱怨,走开了。朵曼也不再吭声,靠在墙边,看舞池中的路德维希和克里斯蒂娜。 “亲爱的,你在笑什么?”路德维希的三姐伊丽莎白走到丈夫身边。 朵曼一把将妻子搂进怀里,凑到她耳边:“亲爱的,好戏正上演。” “什么好戏?” “我前一阵子出于好奇,学了点唇语。”朵曼的笑容把他的眯眯眼挤得更小了,“知道路易在和克里斯说什么吗?” 旁边的人看到朵曼夫妇结婚十多年了,还甜蜜得像新婚,丈夫搂着妻子,妻子笑得像个热恋中的小姑娘。 “不打算揭穿欧?哈拉的把戏,去讨好我弟弟吗?” 朵曼摇头:“要是这点小把戏都揭穿不了,他也不配做黑斯廷斯家的继承人了。” “也不打算帮欧?哈拉?” “帮他对我有什么好处?”朵曼捏了一把伊丽莎白肚子上的赘肉,“谁让你是老三?不管他们斗的结果如何,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 伊丽莎白拍掉他不规矩的手:“什么时候出生,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那就去怪你妈。” “怪你,没钱养活我。”伊丽莎白嗔道。 “嗯,是啊,当初也不知道是谁看上我这个穷光蛋,非要嫁给我。” 伊丽莎白一肘子捅在朵曼的肚子上:“现在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看戏。”朵曼用削尖的下巴钻伊丽莎白的肩膀,“嘘亲爱的,保持安静,什么都不要说。看戏的时候打扰演员,是很没有教养的举动。” “我不要!”伊丽莎白逃开,“我要去给他们捣乱。” 一曲终了,宾客们给予热烈的掌声。客人们继续跳舞,路德维希把克里斯蒂娜送回座位,然后拿过自己的酒杯坐在一旁,似乎打算休息一会儿。朵曼邀请玛格丽特跳第二支舞,伊丽莎白则向欧?哈拉邀舞,两个人在舞池里选好位置,存心把欧?哈拉夫妇隔得很远,朵曼挑的位置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路德维希。 舞曲响起,女士们五彩缤纷的长裙如同一道流动的彩虹融入男士中。玛格丽特无意中瞥见约书亚在路德维希身边,克里斯蒂娜把他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好让他看见舞池中的父母。朵曼的身影暂时挡住了玛格丽特的视线,她再次看见约书亚的时候,发现路德维希朝约书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约书亚从他的杯子里喝了一口。 玛格丽特差点惊叫出声,虽然及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惊恐的神情还是毫无保留地出卖了她。 “怎么了,姐姐?”朵曼明知故问。 “不,没,没什么。”玛格丽特故作镇定。 朵曼在转身的时候,悄悄给自己的妻子递了个眼色,伊丽莎白看到玛格丽特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放肆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与她共舞的欧?哈拉莫名其妙。 “你看玛格丽特的表情。我的上帝呀,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这么失态。”伊丽莎白笑得花枝乱颤。 在路德维希出生以前,身为长女的玛格丽特受到的都是作为黑斯廷斯家族继承人的教育,因此是个循规蹈矩得甚至有些古板的人,从不会做出任何有失仪态的举动。欧?哈拉也觉得玛格丽特不太对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刻发现了让她失态的原因。 交换舞伴了。朵曼一松手,玛格丽特恨不得立刻跑到小儿子身边去,让他把刚喝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妈妈,你冷静点!”小查尔斯?欧?哈拉一把抓住玛格丽特,硬把她拉回舞阵中。 朵曼刚发现自己的失策,故意把欧?哈拉夫妇分开,却忽略了他们的大儿子。朵曼看了看妻子,伊丽莎白故意扭过头不理他。 “朵曼先生,你在朝谁使眼色?”小查尔斯?欧?哈拉的舞伴问。 “使‘眼’色?”朵曼连忙祭出一脸无辜,“我还以为我的眼睛只是嵌在脸上的两条细缝,原来它们还有这个本事。” 朵曼的自嘲引得小姑娘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玛格丽特只觉得心烦。 “妈妈,你到底怎么了?”小查尔斯?欧?哈拉扶住魂不守舍的玛格丽特。 “约书亚喝了路易的酒。”玛格丽特定了定神,“没关系,克里斯应该有解药,约书亚不会有事的。” “不许去!” “什么?”玛格丽特回过头,“你想害死约书亚吗?” “‘那又怎么样’?”玛格丽特瞪着小查尔斯,“你弟弟会死!会死得很惨!” “死就死了,你和爸爸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玛格丽特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一样:“查尔斯,约书亚可是你弟弟!” “路德维希舅舅不也是你弟弟吗?” 玛格丽特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看在舞池边与贵妇人们谈笑风生的黑斯廷斯男爵夫人。她向克里斯蒂娜讨毒药的时候,只想讨好丈夫、只想从丈夫的众多年轻貌美的手中赢回他的爱情,却没想过自己的母亲如果知道他们姐弟间为了几个钱就手足相残,会是多么的伤心欲绝。现在她切身体会到了。 第252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26) 一曲终了,玛格丽特强耐着性子让朵曼送她回座位。朵曼一走,玛格丽特立刻扑向路德维希身边的约书亚。 “路易,你怎么能给约书亚喝酒”玛格丽特顾不上风度了。 “哦呕,被发现了。”路德维希朝约书亚沉了沉嘴角,“没多少,就一小茶匙而已,不会出什么问题。”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给他喝?”玛格丽特对路德维希大吼。天知道一小茶匙的量对五岁的孩子会不会致命。就算不会,谁知道会不会让约书亚落下残疾上帝啊,约书亚才五岁,就算酒杯里的毒药没有让他送命,如果因为她的疏忽而致残,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玛格丽特”路德维希皱起眉头,“这酒淡得和啤酒差不多,再说是你亲手酿的,难道里面还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我是怕万一”玛格丽特支支吾吾。 路德维希故作伤心:“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里面,你就只关心你的儿子,一点也不关心你的弟弟。这就是做大人的代价吗?” 玛格丽特管不了会不会被路德维希发现,不由分说地拖走克里斯蒂娜。 朵曼搂着妻子的腰,继续给她做唇语翻译:“玛格丽特也怪可怜的,我们要不要去劝劝克里斯把解药给她算了?” “不要。” “利兹a,玛格丽特可是你的亲姐姐。” “路易也是我的亲弟弟。”伊丽莎白撅起嘴,“她这是自作自受,活该!” “要不我们扔硬币好吗?”朵曼拿出一个硬币,“正面去劝她,反面不去。” “正面反面都不去!” “你那么讨厌玛格丽特?” “她从小就是个自私鬼!仗着她是大姐,什么好东西都先占着。从我记事起,她抢过我的洋娃娃,抢过玛丽的玩具,抢过爱丽丝的圣诞礼物除了克里斯的毒药以外,她什么都敢抢。我看就是因为有这么个贪得无厌的姐姐,可怜的小克里斯才会喜欢上收集毒药那么危险的东西。还有,最过分的是你知不知道查尔斯?欧?哈拉原本是简的恋人?只因为玛格丽特比简早出生了一年,欧?哈拉那个见钱眼开的畜牲就和玛格丽特结了婚。当时简伤心得差点出家。后来路易出生了,真是老天开眼,他们倒好,连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方法都敢用。我看路易没真的毒死玛格丽特的儿子,已经是太心慈手软。你知不知道,路易出生不久以后,小查尔斯也出生了,玛格丽特他们两口子每次回娘家探亲,连路易的牛奶和尿布都要拿走” “行了行了行了”朵曼终于意识到得罪老婆大人的下场。 “我要是玛格丽特,做到这份上,我都没脸回娘家见人。”伊丽莎白最后忿忿不平地做出总结。 “小两口又在吵架了?”黑斯廷斯男爵夫人端着酒过来,“托马斯,利兹真的被我宠坏了,你可别太宠她。” “没有,妈妈,我们在讨论什么时候再给您添个外孙。”朵曼手里还拿着硬币,“亲爱的,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正面男孩反面女孩对吗?” 伊丽莎白不理他。 看朵曼夫妇甜甜蜜蜜,黑斯廷斯男爵夫人笑得眼角都是皱纹,回过头,看见克里斯蒂娜被玛格丽特硬拖到阳台上。 “克里斯,上次我问你要的毒药有解药吗?” “怎么了?”克里斯蒂娜扑闪着一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 “有没有” “没有?”玛格丽特几乎要把克里斯蒂娜的胳膊拽下来,“怎么会没有?你怎么可能没有?别骗我!” “好孩子是不会说谎的。”克里斯蒂娜瘪着嘴,似乎要哭出来了,“没有就是没有。” “你难道没有想过万一被人误服了怎么办?你怎么会不备解药?” “我只是觉得它的颜色很好看才收集的,平时都锁在柜子里,我自己都不会去碰,只会看看。怎么会被人误服?” “克里斯蒂娜!” “你不是说要和我一样,把它当品,我才分给你一点的。哪里有解药?” “你”玛格丽特作势要打她,克里斯蒂娜立刻放声大哭起来。 “玛格丽特,你在干什么”突如其来的厉喝把玛格丽特吓了一跳。黑斯廷斯男爵夫人把克里斯蒂娜拉到一旁,拿出手绢给她擦眼泪:“克里斯,我的宝贝,怎么了?” “玛格丽特硬说我撒谎。克里斯不是坏孩子。”克里斯蒂娜控诉得声泪俱下。 “怎么回事?”欧?哈拉也赶过来,“玛格丽特,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儿子要死了!” 黑斯廷斯男爵夫人听得莫名其妙:“玛格丽特,你在说什么啊?” “我想她是喝醉了。”欧?哈拉硬把玛格丽特拖走,“亲爱的,我们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对不起,克里斯,你姐姐今天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别哭了好吗?待会儿我给你买糖。” “好。”克里斯蒂娜在黑斯廷斯男爵夫人的手帕上擦掉刚才硬挤出来的眼泪。为了表演真,她甚至不惜在自己的舌头上咬了一口,眼泪都是刚才疼出来的。 越过手帕,克里斯蒂娜看见路德维希带着一脸在剧院看演出的表情用右手的指尖轻拍左手的手掌,以为他是在笑话她夸张的演技,刚想作出回应,发现路德维希的视线却是跟着欧?哈拉夫妇走的。原来他是在佩服欧?哈拉的心狠手辣,为了黑斯廷斯家族的继承权,可以连亲生儿子的死活都不管。 在休息室哭了很久,玛格丽特才平静下来,补完妆以后在欧?哈拉的搀扶下回到宴会厅,赶走保姆,自己抱着约书亚,一刻也不肯放手。看到人都到齐了,路德维希用勺子敲了敲杯子,吸引大家的注意:“诸位,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宣布。” 下面安静下来以后,路德维希站到高处:“我在此宣布放弃对黑斯廷斯家族的继承权!” 台下一片哗然。玛格丽特彻底傻了。 “路德维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黑斯廷斯男爵提醒他。 “父亲,您说过,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成年人了。您会尊重我的选择,而我也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路德维希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而且,我想我的大姐夫查尔斯?欧?哈拉先生也是个不错的继承人。” 欧?哈拉也懵了,只会发出无力的干笑声。 “我不屑躺在父辈的成果上坐享其成。从明天开始,我要和我的朋友一起自立门户,开创我自己的世界。可惜他今天有些急事,没能出席,不过我们会择日一一登门拜访在座的诸位,希望大家能支持我们。”路德维希举起酒杯,“为了自由的明天。” “为了壮志凌云的少年!”黑斯廷斯男爵第一个举起酒杯,带领所有的宾客祝福路德维希。 天快亮的时候,晚宴才结束。宾客们尽兴而散。 路德维希回房间休息,克里斯蒂娜小跑几步追上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把解药倒进酒杯里?心疼外甥?做人心慈手软,可很难有大成就。” “有一种痛苦,叫‘生不如死’。就算约书亚活下来,你觉得玛格丽特和查尔斯?欧?哈拉的感情还会好吗?约书亚长大以后,知道父亲和哥哥曾经对他见死不救,他和他们的关系会好吗?让约书亚活着,欧?哈拉家将永无宁日。”路德维希得意地拿出口袋里的小玻璃瓶,“凑巧出生在上级贵族家庭,很了不起吗?我会靠自己的力量出人头地,不靠家族,不靠女人,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还有哪个狗屁‘罗宾?格雷勋爵’敢小看我。” 克里斯蒂娜摇头。她不怀疑路德维希会有比黑斯廷斯男爵更大的成就,但是如果菲泽塔是愿意寄人篱下的人,也不会以女儿身去闯天下。富可敌国,功高不能镇主,一旦路德维希和菲泽塔两个人各自成长为不容小觑的势力,他们两个人结婚事小,可他们背后的两个家族一旦结合,对王权都是个莫大的威胁,到时候别说结婚了,恐怕连朋友都不能做。让路德维希成长到不能和菲泽塔结婚,这才是爱德华在临走前故意激怒路德维希的真正用意。别以为出生在大户人家,就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和宫廷斗争比,路德维希的生日宴会简直就是小孩办家家酒。不过也好,等到路德维希真的功成名就以后,大可以娶一个他真心所爱的人,而不用让婚姻成为换取权势的筹码。克里斯蒂娜更不希望路德维希惹上爱德华那种人,因此尽管一开始就看穿了爱德华的把戏,她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雨早已停了,天边的启明星闪亮如同钻石。路德维希没有看克里斯蒂娜,手里的小玻璃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亮晶晶的弧线,从窗口落进后院种满荷花的水池。 注释:a.伊丽莎白的昵称。 第253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27) 菲泽塔在临走之前就说过,路德维希的生日宴会可能要举行一个通宵,她要到第二天早晨才能回来,马修和索菲对她彻夜未归以及身上穿的精工礼服和琳琳琅琅挂了一身的首饰都不奇怪,让他们奇怪的是送她回来的居然是范。有钱以后,菲泽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叔叔婶婶买了幢两层楼的大房子。因为住的人少,空房间很多,买船进货招水手的时候,凯撒和阿拉贡也住在他们家里,于是范进门以后,迎接他的异样目光比他预料的多了一倍。 北斗觉得范的灵魂似乎也挺可口,吓得菲泽塔一整个晚上都没敢睡,直到天亮,才实在支撑不住,还一直努力保持清醒,好像她一睡着,范就会消失一样。范抱着菲泽塔去她的卧室,安顿好她以后,勇敢地下来面对“审问” 凯撒和阿拉贡两个外人也来凑热闹。听完范万般无奈的陈述,凯撒朝阿拉贡伸出手:“我就说小兔崽子没戏,拿钱来吧。” 阿拉贡愿赌服输:“原来小妮子喜欢老男人,或许我也有戏。”娶了菲泽塔,就是娶了一座活金矿,阿拉贡打着他的如意算盘,无意中瞥见马修和索菲的异样目光。“叔叔,婶婶,别这样嘛” 阿拉贡还嬉皮笑脸,马修一身鸡皮疙瘩,索菲拿起桌子上的餐刀,就朝他扔过去,钉在他脑袋旁的门框上。 “路易呢?”从菲泽塔穿回来的衣服,不难看出路德维希的用心,结果她穿着打扮好,却是给范看的,马修有些担心路德维希幼小的心灵会因此受到重创。 “不知道。”范看了看楼梯的方向,“她只是不停地问我解除婚约的事,别的都没有提。” 索菲双手捂着脸,笑得肩膀一颤一颤:“范,你有没有考虑过真的和维基结婚?” “怎么可能?”范的脸都绿了,“她还是个小孩。” “再过五年就不是了。” “是啊,她老这么赖着我也不行。看来要和她解除婚约,真的是个麻烦事。”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还挺高兴的。” “高兴什么?” “维基舍不得离开你。” “有吗?” “有,”索菲指着范的鼻尖,“都写在脸上了。” 范连忙捂住自己的脸。 “等你们结婚以后,马修就成了你的叔叔,我就成了你的婶婶。”索菲笑得很不厚道,“再过五年,维基就不是小孩了。结婚吧,结婚吧,时间过得很快的。” 阿拉贡对索菲的厚此薄彼无比怨怼。为什么菲泽塔不能和他结婚?和范相比,他不就是年纪再大一点,没有什么好听的虚衔,外加长得比较抱歉吗。 菲泽塔在楼上睡觉,北斗在偷听楼下的谈话。昨天在范的家里,范稍微走开了一会儿,北斗不过是说范的灵魂也比较合他的口味,菲泽塔不假思索地拔出范的佩剑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幸好北斗眼明手快及时阻止了她,不然只怕要当场血溅五步。范回来时,佩剑已经放回去了,菲泽塔装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北斗被吓得一身冷汗,再也不敢打范的主意。以前北斗也垂涎过许多人的灵魂,路德维希、阿拉贡菲泽塔要么听之任之,要么仅仅是对他作出警告,从来没有过直接用最极端的方式阻止他。北斗也很好奇区区一个未婚夫为什么在她心中重要到如此地步,趁菲泽塔睡着的时候翻阅了一下她小时候的记忆:大兔子和小兔子一起吃饭。小兔子捧着饭碗,对大兔子说:“想你。” “我不就在你身边吗?”大兔子说。 “可我还是想你。”小兔子咋吧咋吧嘴,“我每吃一口饭,都要想你一遍,所以,我的饭又香又甜,哪怕是我最不喜欢的卷心菜。” 大兔子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继续吃饭。 大兔子和小兔子一起散步。 小兔子一蹦一跳,对大兔子说:“想你。” “可我还是想你。”小兔子踮起脚尖,“我每走一步路,都要想你一遍,所以,再长的路走起来都轻轻松松,哪怕路上满是泥泞。” 大兔子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继续走路。 大兔子和小兔子坐在一起看月亮。 小兔子托着下巴,对大兔子说:“想你。” “可我还是想你。”小兔子歪着脑袋,“我每看一眼月亮,都要想你一遍,所以,月亮看上去那么美,哪怕乌云遮挡了它的光芒。” 大兔子不说话,只是抬起头继续看月亮。 大兔子和小兔子该睡觉了。 小兔子盖好被子,对大兔子说:“想你。” “可我还是想你。”小兔子闭上眼睛,“我每做一个梦,都要想你一遍,所以,每个梦都是那么温暖,哪怕梦里出现妖怪,我都不会害怕。” 大兔子不说话,躺到床上。 小兔子睡着了,大兔子轻轻亲吻小兔子的额头:“每天每夜,每分每秒,我都在想你,悄悄地想你。” 看到这里,北斗哑然失笑。人类真是脆弱,分明已经不需要依赖任何人生活了,却离不开心里小小的羁绊。不过人类也很坚强,只要有大兔子的想念,哪怕只是悄悄的想念,小兔子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睡吧,小主。”北斗给菲泽塔掖好被子。求婚的闹剧已经结束了,“大兔子”并没有抛弃她,“小兔子”可以安心地睡了。等她醒来,就该轮到北斗陪她去闯天下了。 路德维希把父亲的朋友按照远近亲疏安排了一下拜访的顺序,从生日宴会之后的第三天起,就开始一一登门拜访。黑斯廷斯男爵经商四十多年,朋友遍及全英格兰以及欧洲各国。看在与黑斯廷斯男爵的交情份上,就算路德维希不主动开口,他们也会对他多加照应,却没多少人对路德维希口中的“朋友”上心过,直到见到本尊。 既然路德维希已经放弃继承权,黑斯廷斯男爵也干脆把家业全都扔给大女婿打理,自己享起了清福。黑斯廷斯男爵夫人本来就心疼丈夫年过半百了,还要劳累奔波,无奈路德维希年纪太小,还没法全部接管父亲手中的业务。如今路德维希放弃继承权,黑斯廷斯男爵夫人有些惋惜,不过依然庆幸丈夫终于可以解脱了,她也可以一心一意地心小女儿的婚事。 话说某天,黑斯廷斯男爵夫人在小客厅备好了下午茶,把丈夫和女儿都叫来,打算好好讨论一下给克里斯蒂娜找个如意郎君的事。女仆备好茶点,克里斯蒂娜端着茶杯听黑斯廷斯男爵夫人絮絮叨叨,正不耐烦,外面传来黑斯廷斯男爵的大笑声。 “亨利,什么事那么高兴?”黑斯廷斯男爵夫人直起身。 “是路易。”黑斯廷斯男爵挥了挥手中的一打信,“他可把我的老朋友们得罪光了。” “这很好笑吗?”黑斯廷斯男爵夫人一头雾水。 黑斯廷斯男爵把手里的信都给克里斯蒂娜:“克里斯,念给你妈听听按照我给你的顺序,一封一封地念。” 克里斯蒂娜莫名其妙,拿起第一封信看了看:“约翰?金爵士写的。‘亲爱的亨利:以你我的交情,客套话我就不说了。’”看到后面,克里斯蒂娜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怎么了,亲爱的?”男爵夫人催促克里斯蒂娜,“念下去啊。” “妈妈,我得先声明,我只是把约翰?金爵士写的东西如实念出来,如果其中有什么不太优雅的词汇,绝不是我有意粗鲁。”克里斯蒂娜继续念,“‘亲爱的亨利:以你我的交情,客套话我就不说了。和路德维希在一起的那个姓斯第尔顿的孩子到底是你个老小子他从哪里找来的祸害?他们到我家来过一次,斯第尔顿给我的妻子和女儿都准备了昂贵的礼物,我原本还以为他是个挺懂礼貌的孩子,到后来才知道他的险恶用心。见过斯第尔顿一次以后,我的女儿不管有没有嫁人,都发疯一样地迷上了他。她们姐妹几个成天就在研究找什么借口去拜访斯第尔顿,还互相争风吃醋,害得我的女婿们天天来找我告状。 我对他们实在是爱莫能助,只有同病相怜,因为就连我的妻子都迷恋上了那个小兔崽子,打着为没出嫁的女儿物色女婿的名义,和女儿们一起发疯,甚至还和女儿们为斯第尔顿更偏爱谁而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如今她们几个都对斯第尔顿言听计从,我敢打赌,如果斯第尔顿叫她们诅咒上帝、唾弃十字架、放弃宗教信仰,她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如今我被我家的女人们缠得头昏脑胀,只要我对路德维希和斯第尔顿的要求有一点点忤逆,就会遭到她们惨无人道的镇压感谢上帝,他们提出的条件还不算太贪心。亨利,你知道我是个爽快的人,如果在我们相识的二十八年中,我做出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以至于要把我赶尽杀绝,请你直接告诉我,我一定改。’” “真是粗鲁。”黑斯廷斯男爵夫人没觉得有什么好笑,只热衷于当卫道士,“又粗鲁又没有教养。亲爱的亨利,你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欢约翰?金爵士和她的妻子,两个人都非常的没有教养。看看,这就是他贪恋美色,娶个没有身份的女人的下场。多么轻佻而没教养的女人,还把她的女儿都教得和她一样轻佻。我就不会这样,教出来的女儿个个都高贵典雅,端庄贤淑。” 黑斯廷斯男爵挥挥手,打断男爵夫人的话,示意克里斯蒂娜继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第二封应该是你喜欢的托马斯?赫斯特勋爵。” “赫斯特夫人是个很端庄的女人。”黑斯廷斯男爵夫人摇着扇子,“克里斯,亲爱的,继续念吧。” 克里斯蒂娜清了清嗓子,继续:“‘亲爱的亨利?黑斯廷斯男爵:贵安。有幸承蒙赏识,受邀参加令郎的生日宴会,不胜荣幸。在路德维希的生日宴会上,听到令郎想靠自己的本事成就一番事业,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不论他是否能像他的父亲一样出色,以你我多年的交情,我都会鼎力支持他,绝不让他给你的家族抹黑’” “听听,这才是真正的贵族,说出来的话就是和约翰?金之类的假贵族不一样。”黑斯廷斯男爵夫人为自己慧眼识人而洋洋得意。 “我很期待你听完全文以后,是不是会依然坚持你的看法。”黑斯廷斯男爵不和夫人争辩,“克里斯,继续。” “‘我本出于一番好意,却不想给家中带来灭顶之灾。路德维希的那个姓斯第尔顿的朋友就像是会施迷惑人的巫术一样,能让所有的女人发疯一样地迷恋上他。我的妻子、女儿、邻居家的妻女、甚至四岁的孙女和七十高龄的母亲都没能逃出他的魔法,从而导致邻里不和,家门不幸。请替我转告令郎谨慎交友,斯第尔顿之类精通邪门歪道的异教术士应当尽快处以火刑,切不可心慈手软,更不可深交,若贪图一时之利,恐怕后患无穷’” “异教术士!路易和那么危险的人在一起!”黑斯廷斯男爵夫人叫起来,“太可怕了!亨利,我们怎么办?” “汉娜,你冷静一点,斯第尔顿是个基督徒,只是长得比较出众而已。” “我才不相信天底下有哪个男人的魅力会大到可以让从四岁的小女孩到七十岁的老太太都迷上他,除了”黑斯廷斯男爵夫人突然想到一个人,“亨利,斯第尔顿该不会就是那个送给我蓝钻的孩子吧?” “就是他。” “那可是个好孩子。”黑斯廷斯男爵夫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黑斯廷斯男爵不理她,示意克里斯蒂娜继续念。 “亨利?摩尔男爵。‘我已经从约翰?金爵士以及托马斯?赫斯特勋爵的来信中得知他们的遭遇,感谢上帝没有让斯第尔顿出席路德维希的生日宴会。路德维希也已写信来,要求登门拜访,为了我的妻女安全、家庭和睦,请千万别让他那个姓斯第尔顿的朋友跟来,你上次看中的那个铁矿我送给你’” 接下来的几封信除了语气不同以外,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的内容菲泽塔和路德维希已经去拜访过的都是被家里的女眷闹得鸡犬不宁,什么都给他们最优惠的,甚至拿林业、地契、金属矿当礼物送给他们,只求这两个瘟神能赶紧走,最好这辈子都别再来了。还没有去拜访的莫不是赶紧乖乖备好厚礼,一个比一个厚重,落下风的还要赶紧补上,生怕因为礼物没有送到家,惹瘟神上门。 “这两个孩子简直是去打劫的。”黑斯廷斯男爵笑不动了,“让路易和斯第尔顿出去闯闯,果然是明智之举,他以后一定比我有出息。” “亨利,我想”男爵夫人扭扭捏捏的样子让黑斯廷斯男爵想起第一次吻她的时候,“我也觉得斯第尔顿是个很有前途的孩子。我们的小克里斯还没有出嫁,他们两个年纪也差不多你有没有想过找他做女婿?” 黑斯廷斯男爵把刚喝进嘴里的茶喷了男爵夫人一头一脸。 男爵夫人去洗脸换衣服,黑斯廷斯男爵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克里斯蒂娜:“克里斯,你见过斯第尔顿吗?” 克里斯蒂娜点头:“我还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孩。” 黑斯廷斯男爵大大地松了口气,却听到克里斯蒂娜抽抽嗒嗒:“克里斯,怎么了?” “为什么?我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上帝送了个天使到我身边,却让我知道她和我是一样的性别。那些被蒙在鼓里的人多么幸福啊,为什么只有我要受这种罪?” 当天,黑斯廷斯男爵就给所有人回信,除了抬头以外,所有的信上都是一样的内容:来信已阅,拙荆与小女亦深受其害,爱莫能助,万望海涵。 第254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28) 崭新的“朗斯洛特号”是一艘五桅大帆船,才刚下海不久,站在甲板上,还能闻到清新的油漆味。巨大的船锚要靠十个年轻力壮的水手一起推绞盘才能起降,虽然为了节约载重,原本至少可以装一百门重型炮的船只装了八十门,用这么一个军舰配制的庞然大物做海上货船的工作,还是奢侈得让人难以想象。 了望员不是第一次在了望台上看到船长了。 “没关系,做你的事,不用管我。”菲泽塔实在是太喜欢坐在了望台的栏杆上看着自己的船乘风破浪的感觉。了望台距离甲板有十多米,随着船只的航行,站在了望台上的感觉就好像在飞,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天上的云彩。从上面看下去,在甲板上忙碌的水手像蚂蚁一样,而指挥他们的工作全都被扔给了凯撒一个人。路德维希在豪华的船长室算账,阿拉贡在和空闲的水手赌钱,而菲泽塔有事没事就喜欢往了望台上跑。 “是,船长。”了望员诚惶诚恐。 了望员和船上的大多数水手一样,一开始都是冲着“朗斯洛特号”来的,让他们佩服的是经验丰富的大副,而不是乳臭未干、对航海术语一窍不通、而且长得像个小白脸的船长。尽管凯撒对菲泽塔毕恭毕敬,船上的水手都有些瞧不起她,经常嘻嘻哈哈看着她在甲板上走着走着就撞上桅杆。凯撒一再提醒菲泽塔要注意培养身为船长的威信,可菲泽塔对水手的嘲笑从来不在意,直到有一次,凯撒随身带的朗姆酒的酒瓶开了,让菲泽塔闻到香味。凯撒开玩笑地让她尝了一口,然后一发不可收拾。菲泽塔到那时才知道北斗嗜酒如命,而且喜欢烈酒,更可怕的是喝到兴头上来了,就喜欢乱杀人。一闻到酒味,身体就不受菲泽塔控制了,等菲泽塔宿醉醒来以后,才知道北斗一下子就杀了五十多个水手,要不是阿拉贡及时上来与他周旋,菲泽塔又对北斗叮嘱过不许杀阿拉贡,恐怕全船的水手都要全军覆没。 菲泽塔没想过用这种方式来树立威信,不过效果很不错。虽然理论上而言,“朗斯洛特号”是菲泽塔和路德维希共有的,可只有菲泽塔享有“船长”的称呼,而水手只肯叫路德维希“黑斯廷斯先生”从此以后只要新水手上船,老水手都会对他们耳提面命绝对绝对不能让船长看到酒。别看船长平时迷迷糊糊好像和普通小孩没什么两样,一旦喝醉或者睡着,就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而且是无差别攻击,想保住小命的话,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船长,右边有一艘船向我们驶过来了。”知道菲泽塔对航海术语一窍不通,了望员用尽量浅显的词汇来向她报告,“速度大约七呃比较快。正向我们靠拢。” “西班牙的船?才三桅,比火力肯定轰不过我们。”菲泽塔拿过望远镜看了看以后就还给了望员,“他们说什么?” “他们想向我们购买一些食物和淡水。” “问问凯撒的意见。” 了望员往下喊了一声,大概说了说情况,下面就传来凯撒的怒吼:“你个混球,船长他不就在你旁边,你还来问我!” “被发现了。”菲泽塔缩了缩脖子,“我们还有多久能到里斯本?” “顺利的话,再过几天就到了。” “我们自己船上的食物和水够吗?” “绰绰有余。” “他们应该不是海盗。海盗不会看到我们挂着英格兰的旗帜,还在自己的船上挂西班牙的旗帜。” “说不定是西班牙的运金船。”了望员舔了舔嘴唇,“瞧那船沉得,跟婊子的大似的,准是从新运黄金回西班牙。船长,要不我们抢了他们算了。” “闭嘴,告诉他们,我们答应交易。”菲泽塔连对方开多少价都不问,说完就从主桅杆爬下去。虽然英格兰和西班牙关系不好,菲泽塔知道在大海上没有食物没有水的滋味,也一直坚持认为两国王室的矛盾和平民百姓无关,在大海上无偿互济是应该的。 对方的船长何塞?纳瓦罗是个高大结实的中年人,长年的海上贸易练就了他的雄伟体魄和小心谨慎,身为深受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厚爱的贵族,他也明白英西两国王室之间的矛盾。要不是迫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向一艘英格兰商船求助,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分外爽快,爽快得让他不得不怀疑其中有诈。 登上“朗斯洛特号”纳瓦罗小心翼翼地环视了一圈身强力壮的水手,自忖不论是拼火力,还是接舷战,自己都不是对方的对手,只能希望是真的遇上了好心人,着一口磕磕巴巴而且口音极重的英语:“我是‘公爵号’的船长何塞?纳瓦罗,请问哪一位是船长?”纳瓦罗一面说,一面打量周围,瞥见了凯撒,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是遇上了海盗。 “‘朗斯洛特号’的船长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很高兴认识你。”下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一口流利标准的西班牙语几乎要让纳瓦罗以为自己看错了对方船上的旗帜。 纳瓦罗低下头,才看见小不点船长:“你是船长?” “哦,不,没什么。”纳瓦罗终于放下心来,“我们的船上食物和淡水不够了,希望能向你们购买一些。” “我们能分给你们的也不多,希望能解你们的燃眉之急。大概再有五六天的航程就到里斯本了。” 原来真的是遇见好人了,纳瓦罗感激涕零:“圣母保佑你,孩子。” 菲泽塔刚想让水手把多余的食物和淡水搬出来,凯撒站出来阻止她:“问问他们打算开什么价。” 不用菲泽塔翻译,纳瓦罗已经听到了:“用我们船上所有的女黑奴。” 菲泽塔原本还想埋怨凯撒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讨价还价,没想到遇上的不是从新来的运金船,而是从西非来的运奴船。 纳瓦罗让“公爵号”上的水手拖出来几个赤身裸体带着镣铐的黑皮肤女人:“她们干不了多少活,不过可以给船上的兄弟们解解闷,死了就直接扔海里。” “朗斯洛特号”上的水手发出一片欢呼声。虽然到了港口,就可以去找,现在有白白送上门来给他们泄欲的女人,不要白不要。只有路德维希和凯撒看到菲泽塔的脸色不太对。 菲泽塔从经商初期,就立下规矩,有三种买卖不做:食品不做,武器不做,活物不做。当尼德兰还是海上霸主的时候,尼德兰商人为了开辟新航道,误到北极,船长宁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船员饿死冻死,也决不动用货物中的食品和药材。船只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全船的船员只剩六人,货物却没有丝毫损毁,守信到不近人情的做法被商人们奉为楷模。菲泽塔佩服尼德兰商人的守信,却做不到冷血,宁愿干脆不做食品、武器的生意,也就直接避免了因为不能动用货物,而在船上有食品有武器的情况下,依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船员渴死饿死,或者因为缺少枪支弹药而在海战中阵亡。不做活物的生意一方面是因为货物也要吃喝拉撒,要和船员一样消耗食物和淡水,太麻烦,猖獗的奴隶贸易更是让她经常会联想到自己的母亲。 “你们是贩奴船?” “是。”纳瓦罗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奉菲利普国王陛下之命,将这些奴隶运回西班牙,然后运往新。” 有一个带镣铐的黑皮肤男人不知怎么的从船舱里逃了出来,额头上流着血,后面有几个水手追出来。黑男人看见甲板上苦苦挣扎的黑女人,大吼一声,直接用镣铐当武器,去打那些抓着黑女人的水手。水手猝不及防,有几个一瞬间就被砸得头破血流,但是很快就有更多的水手拿着火枪围住他。黑男人的手脚上都带着镣铐,不便他施展拳脚功夫,只能毅然挡在黑女人面前。黑女人朝他喊,似乎是要他别管她们,可黑男人一步都不移开。 “真是个麻烦。我原本看他身强力壮,还以为能卖个好价钱,现在看来是不能留了。” 纳瓦罗下令朝黑男人射击,黑女人哭喊着为他求情,黑男人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却只听见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他睁开眼睛时,发现一个白人小孩在他面前,他周围落了一地的子弹,还有一发打在白人小孩的肩头,血迅速地在白衬衫上蔓延开。 “对不起,小主,”北斗一手抚胸躬身,“子弹太多,我没来得及全部挡下。” 菲泽塔不理会北斗,手中的黑剑一划,“公爵号”水手手中的枪都被她斩断:“火枪是给不敢用剑的胆小鬼用的武器。” “斯第尔顿船长,你这是要干什么?”小船长刚才还站在他面前和他讨论买食物的事,转眼间就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变得犹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纳瓦罗的背上沁出一层冷汗。 “你们的船上都是黑奴吗?”菲泽塔直起身,对肩上的伤看都不看,“这一船的奴隶我都买下了,用我的船上的货物换。” “你疯了吗?”凯撒大叫起来。 “凯撒,谁是船长!” 不止凯撒,整个“朗斯洛特号”噤若寒蝉。 “小孩,太贪心的人活不长。”纳瓦罗客气的笑脸荡然无存,“这一船的男奴都归你了,难道要我把老人、女人和小孩运回西班牙?”圣母在上,女奴只是用来泄欲的,他是怕奴隶死得太多,才买了些老人和孩子来凑数,要是他只运回一船的女人、老人和孩子,国王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我说所有的,不论男女,不论老幼,我全要。你觉得麻烦的话,我们直接换一艘船就是了。” 第255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29) “船长,你对我们太好了。”“朗斯洛特号”上的水手只听到船长打算买下所有的女奴,感激涕零。 “谁敢动她们一指头,阉了!” “朗斯洛特号”上的水手吓得捂着裤裆往后躲。 “你要那么多黑鬼干什么?”纳瓦罗不明白。 “还他们自由!” 黑女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摇了摇黑男人,可黑男人只会呆呆地跪在甲板上,仰视站在他面前的白人小孩,用他们的土语呢喃:“太阳神,太阳神派出使者来救我们了。” “疯子!你管这群黑鬼的死活干什么?有病!”纳瓦罗的脸上青筋暴起,“水和食物我们不要了。费尔南多,去把老的小的和女的黑畜牲全都宰了,省得他们浪费粮食,反正我们很快就能到里斯本,实在不够的话,就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如果你希望你们的船长现在就死在这里的话。”菲泽塔用剑把瓦纳罗顶回去,冷冷地提醒那个叫费尔南多的水手,“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最恨的是海盗,排第二的是奴隶贩子,你们很不幸地占了第二条。刚开始我还觉得你是个挺好的人,想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既然你不肯卖,那我可真得谢谢你帮我省了一大笔钱。顺便再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抢劫海盗和奴隶贩子向来是我的最爱。” “你疯了吗?我可是奉国王之命带他们回去,你区区一个平民敢得罪西班牙王室?”削铁如泥的“北斗”连火枪都可以轻易削断,如今冰凉的剑刃就架在纳瓦罗的脖子上。纳瓦罗盯着菲泽塔手里的利刃,说出来的话像是在威胁,可怕得发抖的声调清清楚楚地传入“公爵号”的每一个船员耳朵里。船员们只知道“公爵号”完了,船长已经投降了。 “西班牙王室的报复?”菲泽塔着纳瓦罗一步一步靠近主桅杆,“你的意思是要我在这里就灭你们的口喽?” “你”纳瓦罗吓得跪下,“求求你发发慈悲吧,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国王陛下降罪下来,我担当不起啊” “好吧,我帮你想想办法。”菲泽塔心软了,“把船员全部集中到甲板上来。” “你想干什么?” “这里距离里斯本不过五六天的航程,你们用救生船划过去吧。放心,我会给你们足够的食物和淡水。” 可怜的纳瓦罗被抢得只剩几艘小救生艇,在船员面前颜面无存,只能对着菲泽塔叫嚣:“可恶的英格兰强盗,我会记住你的。” 菲泽塔三两下登上船头:“告诉你们的菲利普国王,以后要运奴隶,躲着点我的‘朗斯洛特号’,不然我见一次抢一次。”说完以后稍微想了想:“就这么衣着光鲜地坐着完好无损的救生艇回去,太不像刚被人抢过了。炮手呢?准备射击!” 逃出来的黑男人和甲板上的黑女人大声欢呼,去船舱里面把其他黑奴也都放出来,黑奴们都跑到甲板上,嘻嘻哈哈地看着纳瓦罗和他的船员在漫天炮火中狼狈不堪虽然大炮的准头有限,基本上根本打不到救生艇,炮弹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感觉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住的。 看够了热闹,菲泽塔回过头,看到一甲板上百个黑奴戴着镣铐,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忘了问他们讨钥匙了。” 北斗扭过头去:“小主,别朝我看。” 抗议无效。 逃出来的男黑奴指挥其他黑奴排队,一个一个到菲泽塔面前,让她砍断他们的镣铐。有几个小黑奴看到菲泽塔挥剑的时候有些害怕,先摆脱枷锁的女黑奴帮忙抓着他们的手,黝黑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接受洗礼一般的虔诚。西班牙的运奴船为了防止黑奴逃跑,当真是不惜工本,一船的黑奴不论男女老少都用镣铐锁着,纵然“北斗”削铁如泥,当菲泽塔把他们的镣铐全部斩断,已经天都黑了,她也累得连手都举不起来。 先前逃出来的男黑奴排在最后一个,指了指菲泽塔:“西班牙?” “你懂西班牙语?”菲泽塔一愣,“我不是西班牙人。” 黑男人笑起来,露出一口又白又亮的牙齿:“你,太阳神,派来,救我们。”不等菲泽塔反应过来,一甲板的黑奴都像大海退潮一样对着她跪拜。 “你们干什么?”菲泽塔被吓得手足无措,“你们自由了,这艘船归你们,留着西班牙的旗帜,一般的船就不敢攻击你们。你们回去吧。” 黑男人却抓住菲泽塔的衣服不放:“我们,战败,俘虏,没有家。”然后捶了捶自己的胸膛:“我,西马龙,首领,国王。我的臣民,追随,神的使者。” 菲泽塔原本是好心,没想到给自己带来了一大群麻烦。 因为船长的任性,“朗斯洛特号”不得不在海上多耽搁了一夜。女奴帮忙照顾老的和小的,男奴抢着帮水手干力气活,西马龙坐在船长室,和凯撒、路德维希和菲泽塔面面相觑。 菲泽塔仰在椅子上动都不想动:“西马龙,你们怎么会战败的?” “他们,火枪,抓战俘,卖给白人,奴隶。”非洲不同部落间经常会有战争,于是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殖民者就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卖给一方火枪,让他们抓战败部落的俘虏给白人做奴隶,换取更多的火枪和欧洲出产的廉价商品,而等待战俘的将是在欧洲和美洲的矿井或者种植园中活活累死。 “‘公爵号’上有食物有水有火药,你们直接开回去,就可以夺回你们的土地了。” “不会开船,不会游泳。”西马龙笑得分外憨厚。 “那我们留你们干什么?”凯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会开船,不会游泳,你们跟着我们的船能干什么?吃白食吗?” “我想到一个好办法。”路德维希翻看近几日来“打劫”父亲老友的成果,“亨利?摩尔男爵送给了我们一个铁矿,这些黑奴里面绝大多数是年轻男人,可以帮我们节约一大批矿工。” “路易!”菲泽塔直起身,“那和把他们送到西班牙去做奴隶有什么两样?” “难道带这些不信上帝的蛮夷回英格兰?姑且不论你有没有钱买块地送给他们自力更生,他们只要是以自由人的身份踏上英格兰的土地,就会被宗教法庭抓去烧死。” “不信上帝的蛮夷?”路德维希的话触了凯撒的底线,“小兔崽子,我告诉你,老子也不信什么狗屁上帝。” 路德维希和凯撒为宗教信仰问题吵起来,菲泽塔被他们吵得头痛欲裂。西马龙听不懂英语,只能静静地坐在一边,瞪着一双突出的眼珠,不安地来回扫视他们三个。 “行了!”菲泽塔一拍桌子,船长室一下子安静下来,“马上送他们回去,好像也不太现实。” 西马龙拼命点头。 “我想到了一个地方。”菲泽塔看向凯撒,“还记得我们遇见‘尼可’的岛位于什么方向吗?” 凯撒点头:“大致的方向还记得。” “那就可以了。”菲泽塔松了口气,“西马龙,如果给你们一个荒岛,给你们作物的种子,还有动物幼崽,你们能自己生活吗?” 要是连种地都不会,她以为他们以前是靠什么生活的。 “我得先去里斯本,把我的货物卖掉,给你们买需要的工具和作物,然后带你们去我说的荒岛。放心,岛上有水源,没有人类居住,也没有什么猛兽,不过基本上完全是原始森林,开拓起来可能比较困难。” 西马龙咧嘴而笑,露出一口白牙:“你,神的使者,我知道。”他们在非洲也过着近乎原始人的生活,能逃脱被卖到西欧和美洲的命运,已经是万幸了,原始森林对他们而言就是天堂。 送走西马龙,菲泽塔就开始列购买清单,路德维希有些看不懂她的热心:“为一群不信仰上帝的蛮夷,有必要做到这样的地步吗?” 菲泽塔的笔停下来:“蛮夷?” “对于不信仰上帝的人,火刑是对他们灵魂的救赎。”路德维希看了看外面的甲板,虽然可以听到脚步声,天一黑,就几乎完全看不到黑奴的人影了,“如果他们也有灵魂的话。” “或许在他们眼中,我们才是蛮夷。”菲泽塔只觉得好笑,“我妈妈就一直称我们为‘化外蛮夷’。” “你妈妈不是英国人?” “你觉得我像纯种的白人吗?” 路德维希确实觉得菲泽塔长得有些异域风情,但是不像有黑人血统:“你妈妈也是黑奴?” “不是,是亚洲的黄种人。”菲泽塔头都不抬,“我有异教徒血统,害怕吗?” 路德维希还知道她身上直接就附了个魔鬼,难道只有一半的异教徒血统能比直接被北斗附身还可怕。 “我妈家乡是个很和平的国家,两种截然不同的宗教信仰可以在同一片土地上和平共处。所以在她看来,欧洲的天主教和新教都信仰上帝,却还要互相屠杀对方的信徒,是一种很野蛮很愚昧的行为。” “那是个什么国家?”路德维希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说她的国家叫‘大明国’,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国家。东面一海之隔有个小岛国叫‘扶桑’,那里经常有水寇来骚扰大明国东面沿海,她就是在家乡被大明国的水寇掳走以后卖到扶桑的海盗手里,然后几经转卖,才被卖到欧洲。” 路德维希觉得她说的地理位置有些耳熟:“从‘大明国’是不是可以通过丝绸之路到印度?” “不知道,不过我也觉得她口中的‘大明国’极有可能就是马克?波罗游记里面的中国。” “我认识一个中国人!”路德维希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半个。”菲泽塔纠正,从此以后只要和路德维希在一起,就得忍受他异样的目光。 第256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30) 菲泽塔原本想让西马龙和他的族人留在海上等他们回来,可西马龙坚持要和他们一起去葡萄牙的里斯本,菲泽塔只能拆了“公爵号”上的西班牙国旗,带着他们一起走。在港口卸货装货的时候,葡萄牙人以为船上的黑人都是英格兰小商人的奴隶,好奇她居然不用皮鞭和镣铐,就能让黑奴乖乖听话,而且黑奴卖力得好像是在为他们自己干活一样。 菲泽塔到里斯本以后,才知道“西马龙”并不是黑奴首领的名字,而是对从白人的奴役下逃走的黑奴的统称。黑色的“西马龙”黑色的名字,黑色的反抗,黑色的自由,菲泽塔佩服“西马龙”对自由的向往,却没想到当英格兰成为海上霸主以后,她自己的同胞就成了黑奴的最大买家。 凯撒记的方向不是很准确,幸好海豚的记性比他好,“朗斯洛特号”全靠海豚带路,才顺利地找到目的地。海员都很迷信,“朗斯洛特号”的水手看到船长能和海豚对话,对她的敬畏顿时飙升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只有黑奴朝他们得意洋洋“瞧,我们早就知道她是神的使者”看到岛上大片的原始森林,黑人们欢呼着扑向密林深处,去寻找水源和可以搭建房子、开垦农田的地方。 水手去帮黑人造房子,菲泽塔和路德维希、凯撒坐在沙滩上,想不到自己还会回来。 “两个月了。”凯撒拿了片椰子叶放进嘴里嚼,“不知道小畜生长到多大了。” “应该很大了吧。”路德维希记得两个月前,“尼可”已经有单桅小型帆船大小了,“它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 菲泽塔突然坐起身:“海豚说‘尼可’在附近。” “尼可”一直在小岛附近生活,希望它认识的人类伙伴还能回来。看到木头做的“怪鱼”又来了,“尼可”吓得躲进深海,直到海豚来找它。 “尼可!”海里闷雷一样的叫声惊得岛上的人一颤,当他们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头体型不比“朗斯洛特号”小的怪物停在他们的船旁边,更可怕的是那头怪物在菲泽塔和路德维希面前听话得好像是他们养的狗一样。 “你个小畜生越长越大了。”凯撒也想去套套近乎。 “尼可”喝了一口海水,喷了他一身,转过头去看马修是不是在“木头怪鱼”里面。 “‘尼可’,叔叔没来。” “尼可”把头垂在沙滩上,就差打滚撒泼耍无赖。 “别这样,”菲泽塔要踮起脚,才摸得到“尼可”的头顶,“只要你做个乖孩子,下次带叔叔来见你。” “尼可”看到岛上来了很多人类,抬起头,不小心把菲泽塔撞翻在地。菲泽塔干脆仰在地上,欣赏水手和黑人一脸的惊恐:“我们以前养的宠物,是不是很可爱?” 除了从小看着“尼可”长大的三个人以外,没有一个人看出这头体型恐怖的巨兽可爱在什么地方。 有几个黑人小孩去摸“尼可”的鳍,“尼可”看了看他们,便听之任之。 “‘尼可’只是长得比较大而已。”菲泽塔举起手,“尼可”很自觉地把下巴凑上来让她挠,“对了,岛上的食物不够的话,可以让‘尼可’帮你们抓鱼,不过你们得拿烤熟的鱼和它换。还有,‘尼可’胆子很小,如果有人来侵犯你们的土地的话,别指望它会替你们打仗。” 黑人们点头点头再点头,看“尼可”的眼神中满是对神灵一般的敬畏。 黑人有了暂住的地方,“尼可”有了新玩伴,菲泽塔原本以为结局是皆大欢喜,想不到刚回到英格兰,就要面对女王的盘问。 菲泽塔刚回到英格兰,西班牙就派大使来了。面对西班牙大使的质问,女王一问三不知。 “女王陛下,这次纳瓦罗船长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的主桅杆顶上挂着英格兰的国旗,对方的船长甚至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证据确凿,英格兰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大使终于忍无可忍。 “哦?还有这种事?”女王象在听八卦新闻,“那个海盗叫什么名字?说来听听。” “他说他叫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 女王只认得“斯第尔顿”这个姓氏:“朕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怎么可能?您别想赖账。” “荒唐!难道朕是女王,就得认识全英格兰的每一个子民?你们的菲利普国王难道背得出所有西班牙人的名字吗?” “可那个小孩的‘朗斯洛特号’是一艘五桅大帆船,这应该是军方才有的船只。” “等等,”女王打断大使,“您说西班牙的船是被一个英格兰的小孩抢了?” “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也有可能是侏儒。” 女王大笑起来:“上帝呀,朕没听错吧?一个十岁的英格兰小孩没费一兵一卒,就把西班牙的一艘三桅帆船缴了,让船上的全体船员投降,只能坐着救生艇回到西班牙,而且双方从头至尾都没有人受过伤?” 大使被她驳得无言以对。 “你以为朕是三岁小孩吗”女王拍案而起,“西班牙的船在海上被抢了,为了栽赃给英格兰,居然连这么荒唐的故事都编得出来,你们还不如直接明火执仗来抢劫英格兰算了!你们都给我下去,朕不想再听到一个字的狡辩。” 可怜的西班牙大使灰溜溜地回国时,甚至亲眼看到“朗斯洛特号”和被抢的“公爵号”就大摇大摆地停在港口,却不知道他和女王谈话的时候,抢劫纳瓦罗的斯第尔顿船长就在王宫的另外一间房间里等待,两个人甚至还打过照面,不过就连纳瓦罗本人都没认出恢复女装的菲泽塔。 看到菲泽塔,女王先挑剔起她的衣着来:“怎么穿女装?朕不喜欢。” 因为是进宫觐见女王,菲泽塔不敢穿得太随便,而路德维希送给菲泽塔的红色晚礼服是她唯一一套拿得出手的衣服。不过既然是女王有令,菲泽塔不得不从:“是,陛下,下次我会注意的。” “你抢了西班牙的船?” “抢劫的时候船上挂着英格兰的国旗?” 菲泽塔往后缩了缩。 “而且把抢来的黄金全都独吞了?” 菲泽塔听明白了。女王不是气她抢西班牙的船,而是气她打劫时了自己的国籍,而且打劫完以后,没有向女王交所得税。“陛下,船上并没有黄金,只有从西非运来的黑奴。” “那么你把黑奴怎么样了?” “放了。” “放了?为什么?” “我同情他们的遭遇,就把他们放了。” 女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你的同情心,朕可是差点招来西班牙的军舰。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 “抄家。”菲泽塔答得不假思索。 女王原本只想敲菲泽塔一笔竹杠,让她吐点钱出来,给她缓解一下巨额债务的压力,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让女王抄家。抄家能搜出来的钱肯定比菲泽塔主动吐出来的多,可如果是杀鸡取卵,女王宁愿放弃一时的大利,来换取细水长流的小利:“西班牙一直对英格兰虎视眈眈,你能让西班牙不痛快,朕非常高兴,只是觉得你的做法有些欠妥,需要改进,罪不至于抄家。” “不,陛下,我主动提出让您抄家,自然是有东山再起的准备。您需要钱,我需要抄家的机会考验人心,我们各取所需。” 菲泽塔有钱以后,姑姑一家就厚颜无耻地搬来硬要和他们一起住。索菲又怀孕了,正是脾气不好的时候,泽尔塔仗着大姑子的身份对她百般刁难,好让她知道“我们斯第尔顿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一个出身贫贱的修女根本配不上马修,但是因为你们先斩后奏,已经结婚了,我才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接受你。不过既然成了斯第尔顿家的人,就要按照家里的规矩做人做事,不能给夫家抹黑。”艾文垂涎于索菲的美貌,贝蒂就认定是丈夫被弟媳了,可怜的索菲一面要面对艾文的骚扰,一面还要面对贝蒂的恶语相向,几次被气得差点流产。知道范只是个空有头衔的侯爵以后,贝蒂和艾文立刻把他从女婿的候选名单里剔除,只有菲泽塔的大表姐格洛丽亚依然对他痴心一片,对身为范的未婚妻的菲泽塔恨得咬牙切齿,丝毫不顾及她现在是在靠谁养活。 菲泽塔的小表姐伊莎贝拉则是缠住路德维希不放。路德维希一开始确实迷恋她的美貌,但很快就发现菲泽塔不喜欢伊莎贝拉,在利益和美色两相权衡之下,毅然倒向利益只要有钱,什么样的美女找不到?到时候他还稀罕伊莎贝拉?伊莎贝拉死死纠缠路德维希,发现路德维希拒绝她,其实是因为怕得罪菲泽塔以后,毅然与姐姐联手,和菲泽塔做对。路德维希开始明白为什么克里斯蒂娜说到菲泽塔的姑姑一家时,会用“令人作呕”这个词。他原本以为骨肉相残是只有富贵人家才会发生的事,原来平常人家也会发生,甚至更糟。富贵人家好歹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哪怕口蜜腹剑,也至少要用礼仪作为遮羞布,而平常人家则是连遮羞布都不用,就像未开化的蛮夷以裸露为美一样,直接把人性最丑陋最恶心的一面当做勋章炫耀,不但不觉得羞耻,还能得意洋洋地到处招摇显摆。 “而且,既然西班牙仅仅是针对我,我想我还是暂时离开英格兰比较好。” 女王没想到菲泽塔负荆请罪会严苛到如此地步:“你要去哪里?” “中国。”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女王身边的侍女以为她是在痴人说梦,只有女王从她的红褐色眼睛中看到野心的火焰:“你知道中国在什么地方吗?” “根据马克?波罗的记载,英格兰往南,绕过好望角,再往东北方向行驶,就可以到达中国。” “可是从来没有英国人到过中国。”虽然女王明白,坐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小女孩,而是一个野心家,可她依然无法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完成前无古人的壮举。 “四百年前就有意大利人到过中国。四百年以来,航海技术不知改进了多少,难道英国人就不能去中国吗?我们的国家距离意大利又不远,只是没人敢冒险去开辟航路。陛下,我承认我救黑奴,是另有目的。自由不是免费的,我要他们用忠诚来换取。他们是非洲人,懂得当地的语言,可以保证我的船绕过非洲时的沿岸补给。如果能开通从英国到中国的海上航路陛下,请您想象一下,中国的丝绸、茶叶、瓷器会让英格兰成为欧洲最富裕的国家。” “我看是你想成为欧洲最富裕的人。”女王笑道,“可是中国人会愿意和你做生意吗?” 菲泽塔想了想:“陛下,有件事我得事先声明我个人是个很虔诚的新教徒。” “你想说什么?” “我怕我接下来的话会把我送到宗教法庭的火刑柱上。” “谁敢判你火刑,朕就判他叛国。” 菲泽塔做了个受宠若惊的表情。 “朕赐你特赦,可以说下去了吗?” “谢谢您,陛下。”菲泽塔掏出绘有父母肖像的项坠递给女王,“这是我父母的肖像。” 项坠里的男人很英俊,虽然明知道他的孩子都已经有十岁了,女王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有些嫉妒地看向女人的肖像:“你的母亲长得很特别。” “她是个中国人。” 女王手一颤,菲泽塔眼明手快接住了落下来的项坠。 “中国人!”女王的反应和路德维希一样,“你有中国血统?上帝啊,朕的子民中有中国人!你的父母是怎么认识的?” 菲泽塔大概说了说母亲的身世,女王完全当成通俗小说在听:“多么浪漫。你确定你母亲说的‘大明国’就是《马可?波罗游记》里面的中国?” “为了以防万一,我特意回顾了一下马可?波罗的游记。是的,我确定,我甚至在里面找到了关于我妈家乡南京的描写。‘他们盛产丝,可织出大量的金银布匹,并且花色种类十分丰富。这里谷物丰足,家畜遍地。鸟兽随处都可猎到,老虎则更多。’除了使用纸币和称呼国王为‘大汗’以外,都和我妈妈说的一样。妈妈说我长得十分像她的兄弟,她还给我的中国舅舅写了一封信,用汉语写的,说明我的身份。她出身豪门大户,有兄弟是中国的官员,而且妈妈在世时,一直希望能回去,告诉她的家人,她在欧洲过得很好。有妈在天之灵保佑,我相信我能平安地到达中国。” “如果不能呢?” “我是个赌徒,赢就要赢得满盘满钵,哪怕代价是输就得输得赔尽身家性命。” 女王捧起菲泽塔的脸,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朕的小‘麻雀’,保佑你的不仅是你的母亲,还有朕上帝钦定的英格兰女王的祝福。去为朕赢个满盘满钵回来,朕不许你输。” 第257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31) 由于泽尔塔和奥尼昂斯一家的喧宾夺主,菲泽塔要召开家庭会议,还得趁半夜躲着他们。斯第尔顿家的房子有一层小阁楼,地方极其低矮,只能席地而坐,甚至以阿拉贡的身高,只要坐直身子,就会撞到房顶。地上摆着一支蜡烛头,微弱的火光只能勉强照亮坐在周围的六个人马修、索菲、路德维希、阿拉贡、凯撒和菲泽塔。与其说是家庭会议,不如说更像是邪教在举行秘密祭典。 “我这次惹怒了西班牙,女王龙颜大怒,要抄我的家。”菲泽塔扔下惊雷。 凯撒不停地抽烟,马修被菲泽塔的话惊得深吸一口气,随即被空气中的烟味呛得连连咳嗽,赶紧尽量让索菲挪到远离凯撒的地方,免得她吸入什么对胎儿不利的东西:“菲兹,收手吧,就当是做了一场梦。钱没了就没了,我还能给你挣点嫁妆,让你好好嫁人。” 马修话还没说完,靠在他肩上的索菲就笑起来:“傻瓜,没想到最不了解维基的居然是你。” “什么意思?”马修觉得自己没有误会什么。 菲泽塔看向另外三个:“你们三位呢?趁机和我撇清关系吗?” “丫头,我这条老命是你的,你要上绞架,我陪你一起上。”凯撒看了看阿拉贡。 “我知道你是棵摇钱树,只要跟着你,就不愁没钱花。”阿拉贡想挺起胸膛,结果一头撞上房顶。 “路易?”菲泽塔看向路德维希。 “是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被发现了。”菲泽塔吐了吐舌头,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马修想到五年以前,他带着刚失去父母的菲泽塔投奔姐姐。当时他们一家人也是在一个阴暗的阁楼上开家庭会议,泽尔塔和贝蒂夫妇把本该属于菲泽塔的一切瓜分得一点都不剩,而马修成了小菲兹唯一的依靠。如今依然是阁楼,昏暗的烛光把菲泽塔的眼睛映成血红色,仿佛开在地狱的玫瑰,让人一时分辨不清此时支配她的身体的究竟是菲泽塔还是北斗。五年过去了,菲泽塔仅仅是从一个小小孩长成了一个大小孩,现在却轮到她盘算怎么在发迹之后甩掉寄生虫一样的姑姑。 听菲泽塔说完以后,马修叹出一口气:“菲兹,泽尔塔和贝蒂好歹也是你的姑姑。” “我赞成。”索菲几乎和马修同时出声,回过头看到马修责怪的目光,一脸哀怨地摸上依然平坦的小腹,“宝宝,爸爸不要我们了。” 马修立刻投降。 “路易,我们在国外的资产有多少?” “法国的波尔多和勃艮第各有一处葡萄园,不过法国离英国太近,很难说会不会受牵连。德国鲁尔区有一块煤田,邻近我外公的领地,现在由我的舅舅帮我们管理。其他的产业基本上都还在英格兰。” “放在你舅舅那边安全吗?” “放心,他们比你姑姑知趣,知道他们现在是在靠谁养活。”路德维希想了想,“女王应该不会马上就抄你的家,我们尽量把英格兰的产业脱手,去买德国的。” “不能全部脱手,得留一点让女王抄。虽然这是我和女王事先商量好的一出戏,总得给女王足够的出场费。”菲泽塔用手指在地上画圈,“留下一半。还有,我们还有多少宝石没有用?” “九成。”路德维希怕一下子出手,对宝石市场的冲击太大,用得很慢,能用钱的地方,就决不用宝石。 “送回‘尼可’的小岛上去。再找几个黑人来。我还要给女王陛下额外留个小礼物。”菲泽塔看了看索菲,“叔叔和婶婶要不要先去国外避一避?不过现在整个欧洲除了英格兰以外,都是天主教国家。” “我们还是留在英格兰吧。”马修搂过索菲,“找个僻静点的乡下地方,好让索菲养身体,等孩子出世。” 索菲靠在马修怀里,满脸幸福。 “我就留在欧洲。一下子被女王抄掉一半家产,得过一阵子,才恢复得过来。”路德维希咬着下嘴唇,“不过菲兹,我得事先声明,等你从中国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得分道扬镳了。按照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我帮你立业,你帮我扬名,功成名就以后,成果各自一半,从此两不相欠。” “说得真绝情。”菲泽塔做了个伤心的表情,“凯撒呢?你敢陪我去中国吗?” “你去地狱,我都敢跟去。”这话如果是从一个美男子口中说出来,定然杀伤力极大,可惜凯撒面目狰狞,说话时还咧开血盆大口,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菲泽塔倒了一下胃口后,还是怀着感激接受他的效忠。 “我也去!”阿拉贡自告奋勇,“一路上的好酒,异国尤物” “阿拉贡,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哦,那我要去尝中国的酒和美女。” 菲泽塔投降了:“你留在欧洲保护路易。我走了以后,路易要自己出海了,需要有人保护他的安全,万一他出事,我在欧洲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我的武艺没那么差。”路德维希好歹也是师从名家学过剑术,而且学得还不差,不过话刚出口,就在菲泽塔和阿拉贡的注视下悻悻然缩回去,“虽然比不上你们。” “既然不让我去中国,你一定要带中国的美酒回来,最好再带几个美女,我喜欢异国尤物。”嘴上说要中国美女,阿拉贡却盯着菲泽塔有一半中国血统,还特别能赚钱的尤物。 菲泽塔面对他色迷迷的目光头都不抬:“阿拉贡,要是我回来的时候,路易受了一点伤,我就把你的那话儿切了一截一截地切。” 这小丫头绝对说得出做得到,索菲没觉得什么,可在座的男人都被她吓得不轻。凯撒说得对,敢出海的女人比男人恐怖多了。 会议过后,路德维希就开始紧锣密鼓地转移资产,菲泽塔按照约定,去看望黑人时,没忘记带马修去看“尼可”短短几天,黑人的村庄和农田已经初具规模,“朗斯洛特号”来的时候,就看见“尼可”拉着一艘简易的小舢板,上面坐着几个黑人小孩,由它拉着去冲浪。菲泽塔被西马龙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菲泽塔只能还是叫他“西马龙”和黑人中的老人迎进北斗的人骨教堂。黑人不信仰上帝,不过看到人骨教堂精美绝伦的装饰,就把它当做神迹保存了下来,兼做村子里的会议堂。菲泽塔在吉尔福德买了一块地,提出要黑人帮忙去英格兰帮女王造一座行宫,作为送给女王的谢礼,黑人们一口答应。菲泽塔提出去中国的时候顺便送黑人们回非洲,遭到全村人的一致反对他们好不容易在小岛上定居下来,如果回非洲的话,可能又要卷入部落战争,然后再次沦为白人殖民者的奴隶。 “他们,留下,我,去,向导。”西马龙自告奋勇,“我,首领,认识酋长,认识路。”自从被俘以后,西马龙就打定主意要逃出去,偷偷记住沿岸的路线,希望下船以后还能逃回去,可惜身在西班牙的运奴船上,不可能逃进海里。“赤道,没有风,船,停很久,不开。” 第258章 圣杯骑士与吹笛人(32) 菲泽塔研究过西班牙和葡萄牙航海家的记录,知道赤道附近四百到五百公里的地方有个无风带,有时刮信风,有时两三个月半点风都没有,帆船只能活活困死在海上。“公爵号”就是因为运气不好,遇上无风期,船上的食物和淡水消耗得极快,才不得不向“朗斯洛特号”求助,结果遭到打劫。菲泽塔看了看村子里的黑人,虽然身强力壮的男人有上百个,“朗斯洛特号”实在是太大了,靠他们划船来让“朗斯洛特号”移动,确实不太现实。 西马龙拍了拍菲泽塔的肩膀,指了指大海的方向:“‘尼可’,拉船。聪明,听话。” 菲泽塔觉得心里的一盏明灯被点亮了。对呀,“尼可”的体型不比“朗斯洛特号”小,靠它拉船绰绰有余,不过可能会吓死很多船员。谁也想不到这么个庞然大物几个月前还只有两个巴掌大,本该成为海上霸主的生物却因为从小养成的习惯,变得离不开人类,成为温驯的坐骑和宠物。 “朗斯洛特号”的斯第尔顿船长挂着英格兰的国旗打劫西班牙的船只,却把劫掠的成果统统装进了自己的腰包,还示威一样用抢来的黑奴在有“伦敦的后花园”之称的吉尔福德造了一幢豪华堪比王宫的罗思丽庄园。女王捏造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抄她的家,其实是杀鸡儆猴,警告英格兰的“王家海盗”们别忘了是谁庇护他们去海上烧杀抢掠,是谁赦免他们不会在英格兰被绞死,反而可以当英雄,提醒他们抢劫了其他国家的船以后,别忘了分女王一杯羹。这是伊丽莎白一世统治下的大航海时代的开端,时代的更迭往往伴着无数的弱者被历史淘汰,“王家海盗”们还以为斯第尔顿船长也不过是个被历史淘汰的小角色,对女王的暗示心领神会,却不知道这是英格兰政治上的女王和经济上的女王联手安排的一出戏。 女王的演技堪比剧院里的头牌女演员,抄家的闹剧比菲泽塔想象的还顺利。唯利是图的泽尔塔和奥尼昂斯一家发现菲泽塔惹恼了女王,毅然和她断绝一切关系。自从一夜暴富,菲泽塔身边多了很多巴结她的商人,路德维希虽然从小受父亲熏陶,终归只有理论知识,阅人经验尚浅,一场金钱的考验也让他们看清身边谁是马屁精,谁是墙头草,谁是立场坚定的忠臣。不过用路德维希的话来说,商人之间只有利,没有义,菲泽塔眼中的“坚定的忠臣”其实不过是比较有眼光,看出他们其实是在做戏的人。雇来的水手就像浮萍,随波逐流,谁有钱就跟谁走,虽然佩服强者是男人的天性,水手们只见过菲泽塔屠杀自己人,从没见过她指挥海战,对她只有畏,没有敬。 抄家的闹剧一传出来,绝大多数的船员都散了,硕果仅存的几个忠心派都被菲泽塔留下,和路德维希一起组建新的船队,准备在欧洲慢慢扳回颓势。在闹剧中,菲泽塔有个意外收获小女仆伊凡蒂。伊凡蒂是法国的新教徒,为了逃避宗教迫害,随父母来到英国,想不到父母在海上染病身亡,她一登上英格兰的土地,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菲泽塔是一次去教堂做礼拜的时候很偶然地遇见她,看她长得实在可爱,心生爱怜,就带她回家做个女仆。虽然名义上是女仆,伊凡蒂做不了多少事,甚至常常帮倒忙,菲泽塔依然对她很好。小姑娘把菲泽塔看做再生父母一样,纵然其他仆人都走了,她也死活不肯离开菲泽塔。菲泽塔看到伊凡蒂,才想起来叔叔婶婶都对家务一窍不通,伊凡蒂给他们做小管家正合适。 但是菲泽塔想不到的是经不住考验的还有范。范第二次向她提出解除婚约,就在女王下令抄她的家之后。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多塞特侯爵府”虽然破旧,却载满了菲泽塔的童年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身材高大的年轻侯爵站在窗边,窗外温暖的阳光勾勒出一个健美的剪影,却把阳光全都拦在屋外。狭小的“侯爵府”可以在瘟疫流行时划出一片安全的净土,同样可以在温暖的春日划出一条春风吹不进的分界线。此时站在范面前的已经不是赖在他身边撒娇的小女孩,不是从路德维希的生日宴会上逃出来的小公主,而是穿着简洁男装的“美少年”“朗斯洛特号”的斯第尔顿船长。 “为什么?”菲泽塔没有像上一次一样歇斯底里,甚至平静得出乎她自己的意料,“我以为你和我订婚,不是为了我的钱。” “伴君如伴虎,我不能冒险和一个得罪女王的人在一起。” “因为罗宾吗?”菲泽塔知道范从来不会为自己着想。他会主动伤害菲泽塔,只能是因为另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范也有自己的苦衷,他不能让女王找到处死爱德华的借口。 菲泽塔很想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爱德华的心智根本不像一个小孩,范对他的态度也根本不像哥哥对弟弟。 “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范已经在后悔不该心软。和菲泽塔订婚,其实是把她也绑到爱德华的身边。在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身为女性却坐在王位上,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女王而言,任何有王位继承权的人都是对她的王位的威胁,尤其是男性继承人。女王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设立王位继承人的问题,生怕其中有人会削弱她的权势。如果哪天女王顶不住压力了,不得不杀死爱德华,菲泽塔将会和他们一起上断头台。不如趁她还没有涉入太深,狠狠心和她断绝关系,对大家都好。 “为了你的弟弟,可以不顾我吗?”范在菲泽塔的心里有多重要,她都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了,可他还是选择抛弃她。 “你不是也在我和你叔叔之间选了你叔叔吗?”范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扑克脸,钢蓝色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对小孩的温柔,“是你自己不要我把你当小孩看,而是把你当未婚妻。是你自己选择跳过童年,直接卷入大人的世界。你是个坚强的大人了,可以照顾自己,而罗宾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可以依靠。” “好,”菲泽塔点头,憋着眼泪的笑比哭更让人心碎,“我明白了。” 范朝她伸出双手:“不想再抱着我哭吗?”此时的温柔,却更像是一种挑衅。 菲泽塔抄起手,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撒娇是弱者的特权。” “那么你同意取消婚约了?” “不同意。” “死缠着一个男人,你不觉得丢脸吗,斯第尔顿小姐?” “‘斯第尔顿小姐’?”菲泽塔像听见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样,“面子能当饭吃吗,多塞特侯爵?” 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菲泽塔先开口:“我要去中国了。” 菲泽塔希望范能说些什么,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谢谢你把主动权交到我手里,如果在路上遇到什么好男人,我就能直接以自由身嫁人。不过只要我一天不愿意,我们就还是未婚夫妻的身份,你也不能结婚。” “祝你好运。”范的祝福在此时听来倒像一种嘲讽,仿佛等不及要摆脱她。 菲泽塔大步离开范的家,走上大街,身边立刻充满女性的注目从两岁到八十岁,无一幸免。菲泽塔很想笑。上天真是和她搞了个残忍的恶作剧,给她一副倾国倾城的容颜,可她的美貌只能吸引同性,留不住她爱的人。取消婚约?挺好。心死了,什么都无所谓了。能找到中国挺好,能认祖归宗挺好,干脆死在去中国的路上,也挺好。 第259章 黑色的白羊(1) 咩,咩,黑羊啊。 你有羊毛吗。 是的,先生。是的,先生。 三袋满满的。 一袋给主人。 一袋给夫人。 还有一袋给。 住在街尾的小男孩。 《鹅妈妈童谣?黑羊》。 “菲兹,答应我,在不伤害你自己的前提下,要无条件尊重任何国家的习惯,千万别犯众怒,尤其不要招惹官员,不然的话,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都没有人能帮你。还有,不论你能不能找到中国,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回来。” “好的,叔叔,我答应你。” 普利茅斯的港口千帆蔽日,洁白的船帆被阳光晒成半透明,犹如天上的云彩随着海浪起伏。浪花拍打在港口的岩石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从甲板上看港口蝼蚁般忙碌的人群,会让人有一种君临天下的错觉。巨大的“朗斯洛特号”引来不少人艳羡的目光,却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坐在船头,失神地对着大海哼歌。 “船长。”西马龙走过来。他已经开始学着像白人一样穿衣服,但什么都掩盖不了他黑得发青的肤色,不断地提醒他身边的人,别把这个高大的黑人归入自己的族群。菲泽塔不许西马龙再叫她“神的使者”让他叫她“船长”西马龙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是菲泽塔的命令,他愿意服从。 菲泽塔回过头来,对西马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新的水手应该快来了。别再叫我船长,凯撒才是船长,我只是个哑巴小水手。” “为什么?”憨厚的黑人不明白。 “西马龙,在你们的部落,只有最强悍的人才能当首领,对吗?” 西马龙点头。 “我们也是一样的。”菲泽塔回过头,继续眺望大海。 “你,很强。” 菲泽塔笑起来:“可我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小孩。如果是我这样的船长去招水手,你觉得会有人肯上我的船吗?”很多人都把强横的实力当成勋章一样毫不掩饰,其中的好处显而易见可以让人望而生畏,直接避免不必要的战斗,对于雇佣兵、水手等等来说,也像个广告,更容易招徕肯出大价钱的雇主,可以赚到更多的钱。不过没有一个刺客会蠢到让人看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刺客随时都要装得和满大街的普通人一样不起眼,菲泽塔从小在刺客婶婶的教育下,也已经不会显摆自己的实力了。“我不想让这一批船员也像上一批一样,对我只有恐惧,没有尊敬。在赢得他们的敬畏以前,我只是个和他们一样的普通水手。一开始可能会比较辛苦,不过一旦我成功,他们就会成为我的亲信。”就像西马龙和他的族人一样。 菲泽塔向凯撒大致提出自己的想法以后,凯撒觉得有点道理,虽然老海盗对她的做法的效果依然心存疑虑,既然是船长的命令,他作为大副,除了无条件服从以外,别无选择。于是凯撒忙完新船下海时必须做的各种杂活,回到船上时,就看见菲泽塔被一群人高马大的水手像抓小猫一样拎过来,抓过去。 “这只小老鼠是从哪里来的?” “该不会是来偷东西的吧?” 嗨,说话呀,哑巴了?” 菲泽塔被一群凶神恶煞围在中间,只能从他们的看到外面。西马龙只懂西班牙语,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们全部加起来,也不是菲泽塔的对手,于是抄着手站在一旁,根本没有插手的意思。凯撒还没有回来。 菲泽塔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动手,一个水手捏着她的脸颊她抬起头来,手里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在她眼前晃悠:“小子,再不说话,老子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菲泽塔朝天翻了个白眼,看来是非动手不可了。 “等等!”水手中突然闯进一个青年,拉起菲泽塔就走,“你也真是,怎么都不等我回来,就一个人先跑开了?” 一个水手拦在青年前面:“这小子是你谁呀?” 不用动手了。菲泽塔松了口气,终于有心思抬起头打量“哥哥”“哥哥”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黑色的头发和蜜色的皮肤像吉普赛人一样,长相算不上英俊,却一直带着能让太阳失色的灿烂笑容。 “呼”菲泽塔装哑巴,躲在“哥哥”身后。 “放心吧,没事了。”“哥哥”摸了摸菲泽塔的头顶。 “你骗谁啊?”水手们把“哥哥”一起围在里面,“小心老子连你一起打。” “住手!”凯撒一声怒吼。 “船长?”水手们回过头来,露出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黑皮肤青年和菲泽塔,“我们抓到一个偷渡者。” 这帮子混球以为他们是小丫头的对手吗?要是把丫头惹急了,他辛辛苦苦精挑细选出来的水手都得去见上帝,招徕水手的活又要从头开始。凯撒急了,尤其是看到菲泽塔示意他不要声张:“她他他他他他是我儿子!” 一船的水手看他的眼神立刻像看王八。 “这小子长得像他妈。”凯撒一把拎走菲泽塔,扔给西马龙,“黑鬼,看着点他。再有下次,小心老子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塞你裤裆里。老子就这一根独苗,赔不起。早知道,就该找个结实点的婆娘,省得生完孩子,就给老子翘辫子,生的儿子还长得跟豆芽菜一样。” 这下水手们看凯撒的眼神中只有艳羡。他的“婆娘”得是个怎样绝色倾城的美人,才能给他生下这么漂亮的儿子。 “还有你。”凯撒一把抓过“哥哥”的衣领,把他拖到自己面前,“你想当我家臭小子的哥哥?” “哥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勉强笑了笑。 “那你给我去厨房里给臭小子打杂。” 船长的儿子,原来是管厨房的杂役。 涨潮的时候,“朗斯洛特号”扬帆起航,突然港口传来喧哗声。一队穿制服的士兵追着一个上蹿下跳的人影,所到之处,莫不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看起来不过是抓小偷,类似的事每天都在港口无数次地上演,要不是北斗说有一个很强的灵魂正在接近,菲泽塔根本都不会注意他们。“小偷”身手确实不错,踩着沿路的商铺往屋顶上爬,敏捷如同猿猴,一路逃,一路还不忘回过头取笑因为穿的制服束手束脚,怎么也追不上他的卫兵,可最后还是得意忘形,被进死路前面是爬上屋顶追过来的士兵,下面是张着网准备抓他的卫队,后面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至于吗?”“小偷”抄起手,“为了抓我,派出这么多人,那个什么伯爵大人可真给我面子。” 追他的卫兵早已气喘吁吁:“鲁契尼先生,现在您能跟我们回去了吗?” 虽然双方的距离比较远,海风还是清清楚楚地把他们的对话送进菲泽塔的耳朵。看样子,追他的人应该是某位伯爵的私兵,可是对穿得破破烂烂的鲁契尼竟然称呼“先生”说话的口气还挺恭敬。 “我考虑考虑”鲁契尼摸着下巴,看到正好从旁边经过的“朗斯洛特号”用脚尖偷偷挑起一块松动的瓦片,冷不防一抬腿,瓦片就像回旋镖一样把追他的卫兵全打下屋顶,然后飞回他的手中。鲁契尼纵身一跳,用碎瓦片扎进“朗斯洛特号”的船帆,随着一阵宏伟的裂帛声从天而降,落到“朗斯洛特号”的甲板上,而最大的船帆上多了道蔚为壮观的口子。 这船帆可是新买的前一天才刚刚装上去结果船都没起航,船帆就被人毁得没法用了。菲泽塔心痛得恨不得当场把他抽筋剥皮。 鲁契尼似乎还没注意到自己干了什么,爬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哟,伙计们,这船是去哪里的?捎我一程。” 凯撒的眼睛里已经在冒火了:“你个混蛋干了什么?” 鲁契尼回过头看了看船帆,然后在身上摸了摸,最后扯出一张无赖的笑脸:“可惜啊,我可没钱赔你们。” “把这混球给我扔下海!” 水手们把拳头扳得“咯咯”直响,一点一点包围鲁契尼。鲁契尼却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用手指试了试碎瓦片的断口:“伙计,看来我们还得相处一阵子。” 菲泽塔等着看鲁契尼被水手们活活打死,脑中却响起北斗的声音:“小主,如果你不希望在损失一张船帆以后再失去所有的船员,最好尽快去阻止他们。” “这家伙很强吗?”菲泽塔皱起眉头。鲁契尼一身脏兮兮的旧衣服,嘴上留着乱七八糟的小胡子,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一口英语带着各国口音的大杂烩,怎么看都是个跟着船四海为家的普通海员。 “小主如果觉得失去所有船员也无所谓的话,我们不妨拭目以待。”北斗一手抚胸,“当然,有我在,他绝对伤不到小主。” 虽然菲泽塔看不出鲁契尼拿着一片碎瓦片对付一群拿刀的水手能有多大胜算,五桅帆船损失一张船帆还能航行,但是任何船都经不起损失所有船员的危险,而且菲泽塔觉得直接让他死太便宜他了,毅然钻过人群拦在鲁契尼面前。 “丫”凯撒差点对菲泽塔喊“丫头”“你丫的在那里干什么?” 菲泽塔一步都不退让,对凯撒打手语。 “你说让这混球留在船上干活,拿工钱抵债?” 菲泽塔重重地点头。 “这主意好,我喜欢。”鲁契尼把手里的碎瓦片扔进海里,看着它打了十几个水漂以后才沉下去,“不过我事先声明,我对航海一窍不通。”话音刚落,就被水手们架起来扔进厨房打杂。 西马龙和“哥哥”原本在厨房里削土豆皮,冷不防听见门打开的声音,然后就是一个人被扔进来,“嘭”地一声落在地上。两人正好奇这家伙到底是死是活,他已经一截一截地把自己撑起来:“哟,你们好,我是鲁契尼。” “威尔。”“哥哥”伸手扶他起来。 鲁契尼也不客气:“威廉?” “只是威尔,不是威廉。”威尔指了指跟在鲁契尼后面进来的小不点,“那个是船长的儿子”威廉突然想起来自己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菲泽塔指了指自己的嘴,朝他们摆了摆手。 “真可怜,是个哑巴。”威尔转向西马龙,“他叫什么名字?” 西马龙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是船长的儿子?”鲁契尼回过头看了看身高只到他腰部的菲泽塔,“我还以为他就是船长。” 菲泽塔一愣,抬起头,就看见鲁契尼一脸促狭。 “黑人老兄也不会说话?可怜啊,一个厨房里只有一个人可以聊天。”鲁契尼找了个地方坐下,“你没名字?叫你‘小不点’怎么样?” 菲泽塔拿起一把刀就朝他扔过去。 鲁契尼一抬手接住刀:“谢了。”却不干活,而是坐在一旁和小刀说话。 “你在干什么?”威尔看不明白。 “和新朋友培养感情。”鲁契尼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和一把刀说话的情形在一般人看来有多荒唐可笑。 菲泽塔朝天翻了两个白眼,却听到北斗倒抽冷气:“太厉害了。” “小主,借你一只眼睛。” 菲泽塔的右眼变成血红色,就看见鲁契尼手中玩具一样的小刀上渐渐幻化出一个幼童的模样。刀上的小孩好像刚睡醒,揉了揉眼睛,朝鲁契尼伸出手,要他抱。 “那是什么?”菲泽塔也呆住了。 “刀灵。”北斗一脸虔诚,好像在参加洗礼一样,“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后天出现的刀灵。因为是一把很次的刀,又是刚出生,现在还很弱小,不过在这样的主人手里,假以时日,或许可以与名刀匹敌也不一定。”如果能把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北斗就有吃不完的刀灵剑灵了。 菲泽塔不知道北斗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只纳闷这么一个人怎么会跑到“朗斯洛特号”上来。 正好,威尔也在问同样的问题。 “我就是喜欢海上无拘无束的生活,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鲁契尼终于完成了和小刀“交流感情”的任务,开始干活,“你呢?” “想多赚点钱结婚。”威尔有些不好意思。 “有心上人了?” “没有。”威尔叹了口气,“会围着我转的只有小孩,还有他们的妈妈。”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马戏团的小丑。”威尔拿了三个土豆,熟练地抛接,“虽然小朋友把他们的零食分给我,确实让我很高兴,不过零食填不饱肚子,赚到的钱用来买化妆用的油彩都不够。” 菲泽塔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来。以威尔的肤色,扮小丑确实挺费油彩的。 “谁规定小丑一样要是白脸的,黑脸的不行吗?”鲁契尼说话时看着西马龙,想象他打扮成小丑会是什么模样。 “我试过,结果小朋友都被吓哭了。” “难道小孩的妈妈中没有年轻的寡妇?” “有,不过她们要一个人养孩子,已经够不容易了,再婚的话,肯定想找个有钱的男人。” “那就干脆娶个有钱的女人好了。” “我像小白脸吗?” “谅你也做不成小‘白’脸。”鲁契尼大笑,接着看向菲泽塔,“不过小不点要是个女孩就好了,你娶了她,老婆和钱都有了。” 威尔没听出鲁契尼话中有话:“我看到时候恐怕是船长老爹直接把我扔下海。” 菲泽塔却越来越惊讶鲁契尼到底是什么人。 第260章 黑色的白羊(2) 晚上菲泽塔和凯撒一起住在船长室,其他人住水手的通铺。鲁契尼的小刀插在一个南瓜上,刀灵抱着南瓜呼呼大睡,突然被一阵寒意惊醒。稀稀拉拉的星光透过狭小的窗洞照进来,一个修长的影子站在黑暗中,血红的眼睛让小刀灵想起自己刚被铸造出来时在铁匠铺看到的炭火。 “你是剑灵吗?” 修长的影子咧嘴而笑,露出一口碎玉般的牙齿,慢慢拔出背后的黑色长剑。菲泽塔不准北斗随便杀水手,他只能杀刚出生的小刀灵来解馋了。 “你要干什么?救命啊!”小刀灵没法逃,也没有人听得到他的惊叫声,只能双手抱住头。 菲泽塔是被身后悄悄接近的呼吸声惊醒的,头脑还来不及思考,手已经拔剑出鞘,从肋下往后刺去,突然觉得背上一轻。“北斗”的剑鞘被人拿了!那人只是右手环住菲泽塔的腰,左手拿着剑鞘顺着她的攻势往前一送,就让“北斗”柔软的剑刃便乖乖地回到了鞘里,而菲泽塔被他钳制得动弹不得。菲泽塔从来没有偷袭失败过,更不用说刚出手,就被人制住,这个人莫非是。 “小不点,半夜里来偷宵夜?”背后传来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 鲁契尼! “船上的粮食不多,你可别害得大家以后都没饭吃。”鲁契尼突然松开手,把菲泽塔往前一送,害得她一个踉跄,“前两天在酒馆里听‘珍珠号’上的船员说‘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其实是个小女孩,我还不相信,想不到是真的。看你的剑,我应该没认错人吧?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朗斯洛特号’真正的船长。” “你是什么人?”菲泽塔一手按剑,随时准备万一自己对付不了,就换北斗上。 “不装哑巴了?”鲁契尼色迷迷地打量了一下菲泽塔依然平板的身材,怎么看都像个普通的痞子,“小不点,别紧张,你还没到能让我感兴趣的年纪。” “你到底是什么人?回答我!”菲泽塔蓄势待发,一面在心里盘算如果动手的话,自己能有多少胜算。 “你凭什么问?”鲁契尼依然笑得一脸痞子样,“凭你是船长吗?” “只敢躲在幕后的船长。要不要我叫大家起来,让他们认识认识独一无二的女船长?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对女人的年龄挑三拣四。” “‘十剑客’之一的‘笑脸’就死在我手上,你要不要也来试试?”菲泽塔尽量给自己壮胆,可说出来的话让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只会吓唬人的弱女子。 “那家伙已经死了?”鲁契尼稍微愣了一下,随即恢复流里流气的笑脸,“‘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果然厉害。‘笑脸’死了就死了,他活该。谁让他贪图富贵,和那帮子狼心狗肺的达官贵人纠缠不清。还是像我这样好,无牵无挂,活得逍遥自在。” “鲁契尼,‘朗斯洛特号’的船员。至于其他的嘛”鲁契尼故意摸着下巴,等吊足菲泽塔的胃口,才嘿嘿一笑,一把捏上她的脸颊,“等你什么时候敢以船长的身份示人了,我自会对我的船长坦白一切。” “放心,让凯撒冒充船长,不过是为了便于招募水手,我没打算当一辈子幕后船长。” “我拭目以待。”鲁契尼拔出插在南瓜上的小刀,在衣服上擦了擦,“小不点,我们还是一起睡吧,免得有人惦记着想杀我们。” “喂!”菲泽塔快被他气疯了。她虽然还没成年,可也早过了可以忽略性别的年纪。 “别激动,我不是说你。”鲁契尼朝她扬了扬手里的小刀,“我说的小不点是它。” 和这家伙比,威尔真是可爱太多太多了。 “人间至高无上的美味,往往都包裹在坚硬的外壳之下,”北斗对着鲁契尼的背影滔滔不绝,“犹如深山中的宝石,一定要历经艰险,才能开采得到;犹如孤傲的绝代佳人,用冷漠拒绝配不上她的追求者;犹如盛开在悬崖上的玫瑰,用遥不可及来勾起占有欲。通向他们的道路往往充满艰难险阻,因为通不过考验的人没有资格欣赏他们的美味,因为太轻易的获取会让人不珍惜他们的价值,因为得到的过程越艰难,最后的享受越快乐” 北斗微微欠身:“对不起,小主,我只是像任何一个美食家一样,看到珍稀的食材,就会兴奋。” “抱歉,你的美味没了。”尽管菲泽塔为可爱的小刀灵松了口气。 “没关系,小主,我对极品的美味佳肴向来都很有耐心。” “是吗?” “比如对你,小主。”北斗的嘴角勾起坏笑,“分明是雌性的身体,却有着比雄性更强悍的灵魂,除了大剑豪特有的美味以外,还多了雌性的独特风味。真是让我期待,期待到让我舍不得在你依然青涩时,就冒冒然吃掉你。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慢慢长大、成熟,然后在我的味蕾上绽放出极致的美丽” “北斗,别忘了你是一把剑,哪来的味蕾?”菲泽塔被他说得寒毛倒竖,“到时候我是不是会死得很惨?”就像以前的“朗斯洛特号”上的船员被北斗当下酒菜虐杀。 “小主,你会像喝茶加糖一样往葡萄酒里面加糖吗?你会像往面包上涂黄油一样往蛋糕上涂黄油吗?” 菲泽塔听得皱起眉头。基本上有常识的人都不会这么做,更不用说菲泽塔还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对美食也颇有研究。“我在你眼中,也不过是葡萄酒、蛋糕的级别?” “同样的食物也可以分很多级别。用香料比喻的话,小主是白松露。” 白松露可是被人称为“白钻石”的顶级调味品! “没有人会往白松露上涂辣椒酱,甚至都不会多放盐,生怕玷污了最天然的美味。我对你也是一样,小主。人类的痛苦、恐惧对于我而言,就像调味品,我绝不会允许它们玷污你最纯粹的美味。” “很荣幸。”以砧板上的肉的身份,能与厨子讨论怎么烹调自己,菲泽塔真的觉得很荣幸,“鲁契尼呢?他是什么调料?” “他”说到鲁契尼,北斗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起来,“他是番红花的雄蕊。” 番红花的雄蕊!世界上最贵的香料。 “小主,依我看,除了雌性的身份给了你的灵魂几分独特的风味以外,你什么都比不过他。” 那么鲁契尼半夜来给她一个下马威,算是什么意思。 “小主,别担心,一切按照原计划就可以了。人类不像我,能辨识灵魂的强弱。‘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威名远扬,他忌惮你一如你忌惮他,今天只是来给他自己壮胆,掂量掂量你的实力,另外坦白他并无恶意,或许还有一些对身为雌性却敢出海的人类的好奇,和我一样,是带着看戏的心情来的。” 一个简简单单的举动里有那么多含义?菲泽塔喜欢大海,一方面是因为海员大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和他们相处不用花费太多脑筋。如果鲁契尼如北斗所说,拥有比菲泽塔更高超的武艺,同时还有爱德华一样的头脑菲泽塔不敢想下去。 “小主,我只是分析了一下他可能的动机,而他的行为不过是遵循一种求生的本能,未必考虑了那么多。”北斗环住菲泽塔,“而且你告诉他你杀死‘笑脸’做得很好,起到了很好的恐吓作用。” “是吗?”菲泽塔倒是觉得自己做了件傻事。 “当然,因为他不知道‘笑脸’其实是被雷劈死的。”北斗在整理菲泽塔的记忆时无意中翻到的。 这家伙要不是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体,菲泽塔真想活活掐死北斗算了。 第261章 黑色的白羊(3) “朗斯洛特号”从普利茅斯出发,绕过比斯开湾,在里斯本稍作停留,补充一些补给,接着便沿着非洲海岸线一路南下。菲泽塔得罪过西班牙,“朗斯洛特号”的目标又太明显,万幸,沿途并没有遇上西班牙的船只。船上的生活也风平浪静。正如北斗所料,鲁契尼装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在厨房干他的杂活,嬉皮笑脸地任由水手将他与威尔、西马龙、菲泽塔一起讥笑为“厨房四人组”鲁契尼也没想到菲泽塔有着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符的沉稳性格,即使身份被人看穿,依然若无其事地继续装哑巴,做她的厨子兼船医兼杂工,其他船员甚至凯撒都开始随“厨房四人组”叫她“小不点” 生活真是平静啊,除了。 “小不点,你怎么又跑上来了?” 菲泽塔坐在了望台的栏杆上,默默承受了望员的怒吼。 关于菲泽塔三天两头往了望台上跑的事,了望员向凯撒抗议过,结果凯撒只是一句“随他去,摔不死他”敷衍了事。菲泽塔每天干完了活,就喜欢在了望台上吹风,然后全船的船员就可以看到了望员像拎小猫一样拎着菲泽塔,把她扔下来。威尔和西马龙在下面手忙脚乱地想接住她,凯撒吓得脸色煞白,鲁契尼在一旁嘻嘻哈哈地看戏。 了望员正想像往常一样把菲泽塔扔下去,菲泽塔看到远处有一艘船。 “船?”了望员拿起望远镜,“船长,右舷方向出现一艘船,速度七节左右,正向我们靠近。” “哪个国家的船?多大的?”凯撒警觉起来。 “英格兰的四桅帆船,在向我们发求救信号。”了望员看了看对方破破烂烂的船帆,“大概是遇上海盗了。” 菲泽塔原本没在意,突然听到海里传出海豚的示警声,拉着缆绳滑下去,抢了凯撒手里的望远镜:“那是斯坦普厄的‘火凤号’,遇上海盗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们。” 小不点会说话!一船的水手目瞪口呆。 菲泽塔把望远镜扔回凯撒手里,看了看海面,双手拍在船舷上,对着大海发出海豚的叫声。“朗斯洛特号”附近突然出现许多小水花,海面上冒了一阵泡泡以后浮上几具溺死的海盗尸体,一起露出水面的还有海豚圆滚滚的脑袋。 菲泽塔对着海面摇头:“派人悄悄上船杀人,然后抢船。五年了,他的手法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凯撒愣了愣,很快恢复镇定:“一群懒虫,没听到吗?我们他遇上海盗了。挪起你们的肥,把大炮都推出来,要是凭我们的船还轰不过他们,今天晚上谁都别想吃饭。” 说话间,两艘船都到了对方的射程范围之内。水手们正吆五喝六要痛打落水狗,了望台上又传来惊叫声:“船长,海盗!左舷有三艘海盗船在向我们靠拢,都是三桅战舰。” 巨大的“朗斯洛特号”就像一个带着侍卫招摇过市的绝代佳人,绝色倾城的容貌会让看到她的任何人都想把她抢回去占为己有。“美人”纵然带着武装到牙齿的“护卫”也难免遇上猛虎难敌群狼的情况,比如眼下。“朗斯洛特号”体积大火力猛,如果是单打独斗,眼前的小船绝无任何胜算可言,可要是同时对付一艘四桅战舰和三艘三桅战舰,庞大笨拙的“朗斯洛特号”就成了一个活靶子。 鲁契尼抢过凯撒手里的望远镜,看到对方的海盗旗上的图案,松了口气:“没事,是贝纳德的船。” “你认识?” “有点交情。”鲁契尼把望远镜扔还给凯撒,“如果他知道我在船上,应该会给点面子,放过我们。” 话没说完,一颗炮弹就呼啸着砸在距离“朗斯洛特号”不到半米的地方。 鲁契尼顿了顿:“前提是他知道我在这艘船上。” “挂白旗!”菲泽塔下命令,“斯坦普厄那边我来解决,至于那个什么贝纳德,凯撒,你看着办。” “我们只有一艘船!”凯撒提醒菲泽塔。 “难道连救生艇都没有吗?”菲泽塔踏上船舷,“找个人用救生船把我送过去,我一个人就够了。” 凯撒想起刚遇到菲泽塔时,一船的船员被小丫头单枪匹马杀得一个不剩:“丫头” “斯坦普厄船长可是我的老朋友了,五年前杀了我的父母和‘朗斯洛特号’的所有船员。哎呀,五年了呀”菲泽塔回过头,脸上渐渐浮起冷笑,“现在终于轮到他栽在我手上了。” 头上艳阳高照,凯撒却觉得一股恶寒从脚底冒到头顶。 斯坦普厄正在纳闷。按照他的计划,应该是他假装求救,让两艘船拉近距离,然后派几个水性好的船员先偷偷潜上去杀人。就算偷袭不成,他的船上的大炮都已经瞄准对方,也能赢在速度上,一阵密集的炮击之后,哪怕是“朗斯洛特号”这样的庞然大物,也只得乖乖投降。就算拼火力拼不过对方,“火凤号”胜在体积小,比“朗斯洛特号”灵活,至少还可以逃走。斯坦普厄觉得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可对方跳过了中间所有的步骤,还没开战,就直接挂白旗投降了,然后有两个人划着小救生艇过来。 威尔一面划船,一面感慨自己的运气。天地良心,菲泽塔口气很大,可仅此而已。谁知道送她过去以后,自己是不是陪着她一起送死。船上的人谁都不肯送她,威尔是被鲁契尼推出去的,结果他就成了倒霉鬼。 不知叹了第几口气,威尔看了看眼前的小孩,只感慨年轻真好,什么都不懂,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不点,我们能安全地回去吗?” 菲泽塔耸了耸肩:“他们用大炮是肯定打不到我们这么小的救生船的,不过打几个大一点的浪头,就能把我们的船掀翻,而且万一等我们的救生船靠在他们的船旁边以后,有人捧着炮弹直接从船舷往下扔,估计我们也是凶多吉少。” “捧着炮弹往下扔”?她以为随便一个就重达五六十公斤的炮弹是西瓜吗?威尔在考虑直接跳进海里,会不会死得比较痛快。 “放心吧,这种小船沉了就沉了,大不了让‘尼可’送我们回去。”菲泽塔把手伸进水里,“‘尼可’,你在吗?” 水里浮起一小块和救生艇差不多大小的青灰色皮肤。威尔以为是海豚,也没太在意。 斯坦普厄也看到了贝纳德的海盗旗,终于明白为什么“朗斯洛特号”会不战而败。他为了欺骗猎物,在桅杆上挂了一面英格兰的国旗,“朗斯洛特号”居然把他当成了盟友,来向他求助。一艘五桅商船、一艘四桅战舰对付三艘三桅战舰,大概能有八成胜算。斯坦普厄也不想和别的海盗分享战利品,正打算帮“朗斯洛特号”解决另一个海盗以后再打劫,小救生艇已经停到“火凤号”旁边。“火凤号”上的水手分明看到船上有两个人,可救生艇停下来以后,上面只剩一个人了。 “还有一个人呢?” 威尔指了指上面:“到你们的船上去了。” 海盗看了看,发现有一个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甲板上。 “你是和他一起来的?” 小孩点头:“北斗,饿了吗?” 她的右眼变成血红色,嗓音变成青年男人:“都是很次的灵魂,看来得放很多‘辣椒酱’。” “随你。” 海盗正纳闷她怎么自己和自己说话,小孩已经拔剑出鞘,身影快如闪电,所到之处殷红遍地,血像辣椒酱一样流淌在海盗的尸体上。 “出什么事了?”别的海盗听到惨叫声,赶过来时,只来得及看到自己的同伙身首异处,甚至被大卸八块,血流了一地,却不见痛下杀手的人。在他们身后,拿黑剑的小死神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稚嫩的脸庞笑得分外灿烂。 甲板很快就糊上新的鲜血。 “火凤号”上像是来了个杀人幽灵,只看到不断地出现死人,可就是看不到除了他们自己的船员以外的人。船上很安静,很平静,没有刀剑的碰撞声,没有硝烟味,只有久经海战的老海盗们面对神出鬼没的幽灵杀手束手无策的恐惧惊叫,只有一甲板刺鼻的血腥味。 威尔在下面,看不到“火凤号”上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上面一开始慌乱成一片,后来声音越来越少,直到完全静下来。血像瀑布一样顺着甲板的缝隙往下淌,滴滴答答,仿佛下起了一场红雨。 斯坦普厄原本在船长室,想装得像个无辜的商船船长一样等着“朗斯洛特号”的代表来向他求助,结果只听到他的手下被看不见的幽灵杀手吓得娘们一样哇哇乱叫,到后来干脆连惊叫声都听不到了。斯坦普厄带了几个亲信去看,找不到杀手,身边的人却一个接一个被杀。幽灵杀手在玩,像猫玩老鼠一样玩弄一船的海盗,故意留下一地的血腥,让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死神的脚步声,等他们吓得心胆俱裂,才仁慈地赐予他们死亡。没过多久,“火凤号”上除了斯坦普厄以外,就只剩“幽灵”了。斯坦普厄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生怕会突然凭空刺出一把利剑抹了他的脖子,背后突如其来的扬帆声吓了他一跳。斯坦普厄回过头,才看清“幽灵”的真面目“幽灵”是个俊美如同精灵的小男孩,看起来也不过十来岁。血顺着他手里的黑色长剑淌到地上,乌黑的剑刃很快洁净如新,拿剑的小孩还带着看到新玩具的表情站在“火凤号”的主桅杆旁边玩上面的一套机关这个机关做得很精巧,只要一拉旁边的缆绳,破船帆立刻就会换成完整的船帆,同时桅杆上的旗帜也会换成骷髅旗,再拉一下,就又成了破船帆和英格兰国旗。 “你是谁” 小孩回过头,天真烂漫的笑容比阳光更耀眼:“斯坦普厄船长,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已经不认识我了?自己的船员被人不声不响地一个一个杀光的感觉怎么样?” 斯坦普厄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孩笑而不答,拔出背上的黑剑,对着“火凤号”的主桅杆一挥,得意洋洋的海盗旗像一只被人从天上打下来的黑鸦,重重地落在甲板上。 既然“朗斯洛特号”投降,贝纳德乐得完整地接手五桅“大美人”和上面所有的货物,至于留不留船员的活口,就要看他的心情了。 贝纳德船长的海盗船“暴风号”、“飞翔号”和旗舰“巨龙号”把“朗斯洛特号”围在中间,围成一个三角阵。“飞翔号”和“暴风号”在左右后方斜对着“朗斯洛特号”随时可以以最密集的炮火把“朗斯洛特号”轰得千疮百孔,而“朗斯洛特号”却没法以同样密集的炮火回击。同时“巨龙号”横在“朗斯洛特号”前面,摆明是欺负“朗斯洛特号”没有撞角,彻底让海上巨无霸动弹不得。 “朗斯洛特号”一看到对方的阵势,就举白旗,贝纳德很满意他们的态度,可让他想不到的是从“朗斯洛特号”上下来投降的会是鲁契尼。 “嗨,贝纳德,我的老朋友,很久不见了。” 看到鲁契尼,贝纳德脸色一僵。 鲁契尼腆着一张笑脸:“老兄,看我的面子,我们就当谁都没有遇到过谁怎么样?” 贝纳德麾下有个海盗站出来:“你以为你是谁?敢和我们的船长谈条件?” 鲁契尼随手抄起一根缆绳,像鞭子一样甩过去,当场就把那个海盗拦腰甩成两截,内脏撒了一地,他却还没死,在甲板上挣扎了几下,才不再动弹。 旁边的海盗和水手都吓得一个个噤若寒蝉,鲁契尼却还是挂着流里流气的笑:“贝纳德,你的人真不识抬举。” 第262章 黑色的白羊(4) “别忘了你现在是在谁的船上,鲁契尼。”贝纳德拔出长剑指着鲁契尼,“不识抬举的是你。叫你们的船长乖乖地把钱交出来,我可以饶他不死。” 鲁契尼对他的长剑视而不见:“贝纳德,我们两个半斤八两,打起来的话,谁都占不了便宜。不过你觉得你麾下的船员是我们家的小不点的对手吗?听说‘笑脸’已经死了,而且就是死在她手里。”鲁契尼回过头看了看“火凤号”就看见上面一会儿是破船帆,一会儿是新船帆,一会儿是英格兰国旗,一会儿是海盗旗。“呵,好家伙,单枪匹马才这么点时间,就把一船的人都搞定了?” 厨房里打杂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不只是贝纳德和他的船员,“朗斯洛特号”上的船员看到“火凤号”上的情形以后,也吓得不轻。“巨龙号”上的谈判才刚开始,“火凤号”上胜负已定,情势急转直下,惊得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鲁契尼说的是“她”而不是“他” 贝纳德放下剑,往后退两步,不再和鲁契尼纠缠:“我只放过你一个。”接着指向“火凤号”“去给我把那艘破船轰烂!” 海盗船上的水手打旗语传达船长的命令。全副武装的“暴风号”向“火凤号”驶去,轻装上阵的“飞翔号”迅速调整位置,与旗舰“巨龙号”一头一尾把“朗斯洛特号”夹在中间,都把侧舷对着“朗斯洛特号”最脆弱的船头和船尾。 凯撒对“飞翔号”和“巨龙号”看都不看,只瞪着驶向“火凤号”的“暴风号” “船长,要把它击沉吗?”旁边有水手问。 凯撒想了想,摇头。如果仅仅是击沉“暴风号”对“朗斯洛特号”而言并不难。可一旦他下令开火,就会受到“巨龙号”和“飞翔号”的夹击,双拳难敌四手,最后十有八九会落个船毁人亡的下场,到时候菲泽塔一个人被困在海上,也只有死路一条。 “没关系,这丫头命大得很,魔鬼都不敢收她。你们都给我瞪大眼睛看着。”凯撒叹了一口气,“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会死,她也不配做‘朗斯洛特号’的船长了。” 船长的“儿子”原来是个女孩。而且听凯撒的口气,似乎是想把船长的位置传给她。可谁都想不出已经空无一人、犹如手无寸铁的贵妇的“火凤号”面对炮火全开、犹如全副武装的强盗的“暴风号”能有什么胜算就连凯撒都想不出。 两艘船之间的距离已经到了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暴风号”侧过身,伸出无数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已经如同死尸的“火凤号”斯坦普厄以为自己死定了,菲泽塔却趴在船舷上,看了半天,觉得“朗斯洛特号”似乎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对着大海发出海豚般尖锐的啸声。“暴风号”的船长正要下令开炮,船身突然一震,接着整艘船就像铅块一样突然沉了下去。海面冒出大量气泡,泡泡冒完以后一片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斯坦普厄终于认出眼前的孩子是谁了:“海妖!你是那个会指挥海豚的小海妖!” 菲泽塔把斯坦普厄缴了武器以后推下海。 斯坦普厄很快就冒出水面:“小丫头,今天你放过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我当然不会犯和你一样的错误。”菲泽塔一手支颌笑脸盈盈,“还记得我的海豚朋友吗?” 斯坦普厄身边突然冒出很多圆滚滚的小脑袋,有几条老海豚身上还留有刀疤,和小海豚一起带着骇人的表情把斯坦普厄围在中间。 “知道吗?海豚的鼻子很硬,连鲨鱼的肋骨都能顶断,”菲泽塔看了看斯坦普厄,“不知道你的骨头和鲨鱼比怎么样。” “不不” 菲泽塔一声令下,海豚突然群起而攻之,把斯坦普厄活活顶死在海里。 威尔第一次知道原来海豚是如此凶狠的动物。 等海面平静下来以后,菲泽塔飞身越过船舷,直接往海里跳,稳稳地站在海面上。威尔正好奇,菲泽塔也向他伸出手:“这边完事了,我们回去。” 威尔往下看了看,才发现菲泽塔是踩在水里的一块青灰色皮肤上,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像海面下的两盏灯笼。 “暴风号”突然消失,还在海面上的三艘船都惊呆了,直到“火凤号”的方向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 “不自量力的人类,敢到海上来和我叫板!”嗓音稚嫩却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朗斯洛特号”和海盗船都已经忘了打仗,只看见一个小孩和一个年轻水手踩着水面飘到“巨龙号”旁边,然后直接飞上去。“尼可”只把他们送到船上,没有抬起头。“巨龙号”上的人以为他们会飞,看得目瞪口呆,而“朗斯洛特号”上的船员则是直接被海里的大脑袋吓傻了。 “这位是‘十剑客’之一的‘鲨鱼’贝纳德。贝纳德,这位就是‘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鲁契尼给双方做介绍。 威尔脸色煞白,一踏上甲板,就双腿发软,直接倒在鲁契尼身上。 菲泽塔一手抓着缆绳,站在船舷上居高临下地看一船的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十剑客’之间有个不成文的互不侵犯条约,免得斗得两败俱伤,让外人捡便宜。所以就算一边是海盗,一边是海军,也不会互相残杀。不过见面以后对他们身边的人互不侵犯到什么地步,就要看具体情况了。”鲁契尼一边流里流气地抖着腿一面说,“我原本是想拿‘十剑客’的身份给你做个护身符,给你的船保驾护航,顺便让你给我多加点工资,好让我早点还清债务,想不到亲爱的贝纳德老兄这么不给我面子。” “你也是‘十剑客’?” “‘贼鸥’鲁契尼,野得像只麻雀一样,只喜欢跟着船到处乱跑,顺便蹭点小钱,但是达官贵人拿金山银山都请不动他。”这次是贝纳德替鲁契尼回答。 菲泽塔明白鲁契尼为什么会在港口被伯爵的私兵追着跑了。 “呵,谢谢恭维。”鲁契尼却之不恭,“我就是不喜欢和达官贵人搞脑子,有命赚钱,没命花钱。” “海上十剑客”是海上实力最强的十个人,对一般海员而言,是神话一样的存在,“朗斯洛特号”上的船员谁都没想到能在有生之年一下子遇到两个,其中一个还是自己船上的伙夫。 “‘十剑客’很了不起吗?”菲泽塔却不以为意,“不管是被大炮打中,还是乘坐的船被打沉,你们照样会死。” “话是这么说”鲁契尼有些不服气,可菲泽塔说的都是没法反驳的大实话。他只能搔乱一头脏兮兮的头发,搔得头皮屑乱飞。 “要还债,你还是乖乖地回厨房削你的土豆皮吧。” 除了口气比较大,贝纳德看不出菲泽塔与一般的小孩有什么区别:“小鬼,虽然我不知道‘暴风号’出了什么事,不过你别忘了,现在是我的两艘船对你的一艘船。不管是炮战还是接舷肉搏,你们的胜算都不大。” “我告诉你,你的海盗船出了什么事。”菲泽塔朝海里吹了声口哨,“‘尼可’,坐下!” 以前在荒岛上的时候,菲泽塔和路德维希没事做,就像训练狗一样训练“尼可”“坐下”“握手”“打滚”“装死”“尼可”毕竟不是狗,不是什么动作都能做的。“握手”可以把鳍放在主人的手上,“打滚”没问题,肚子朝上“装死”也不是难事,可它没法“坐下”于是在地上拍两下尾巴,就算“坐下”了。“尼可”还只有德国牧羊犬大小时,做这些动作确实很可爱很好玩,问题是现在它的体积比“朗斯洛特号”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到海浪声有些不对,凯撒回过头,看到“朗斯洛特号”的船尾后面扬起的东西,大惊失色:“快找个东西抓稳!” “飞翔号”上的水手只看到海上升起一个大小堪比船帆的尾巴,然后铺天盖地地砸下来。纵然“飞翔号”轻巧敏捷,也躲不过泰山压顶之势,当场就被拍得连残骸都找不到。“尼可”掀起的巨浪让“朗斯洛特号”上的人一地滚葫芦,“巨龙号”更是差点被掀翻。晃了没几下,“朗斯洛特号”突然停下来了,众人只看到海里伸出一根比“朗斯洛特号”的主桅杆还粗的肉柱。等海面稍微平静一点,“尼可”才放开“朗斯洛特号”的桅杆,低下头到菲泽塔面前撒娇邀功。 “我的上帝啊,这是什么东西?”除了菲泽塔、西马龙和凯撒以外,所有的人面对比五桅帆船还大的海上巨兽,都只会默默地在胸前划十字。 “我的宠物。”菲泽塔伸出手,“尼可”立刻乖巧地把下巴凑过来让她挠。看小孩和小猫小狗玩耍,或许会让人觉得很可爱很温馨,但是看到小孩带着和小猫小狗玩耍的口气和一头体型堪比五桅帆船的怪物玩耍,绝对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木头怪鱼”其实没什么了不起,还挺好玩的。“尼可”眯着眼睛享受菲泽塔的爱抚,尽管以它现在的皮肤厚度,就算有人拿匕首戳它,它也没感觉了。 “刚才你说你有几艘船对我的‘朗斯洛特号’来着?”菲泽塔故意东张西望。 “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贝纳德拔出剑对着“尼可” “我的宠物啊。”菲泽塔回过头,“来,‘尼可’,给‘贝纳德船长’笑一个。” “尼可”龇出一口牙,每一颗都比他的剑还长,上面还挂着它吃饭留下的鱼肉残渣,鲜血碎肉衬得一口阴森森的白牙分外骇人。贝纳德觉得自己手里拿的不是曾经带着他横扫千军如卷席的长剑,而是“尼可”的牙签。 菲泽塔带着一脸戏谑的表情打量贝纳德和他的船员,想了想,脸上浮起诡笑:“先生们,往东五海里就是海岸了,诸位自己游回去吧。” “你什么意思?”死到临头了,海盗纷纷亮出武器,打算做困兽之斗。 “尼可”看看他们,折断“巨龙号”的桅杆,在甲板上一扫。鲁契尼连忙按着威尔趴在甲板上,贝纳德和几个反应比较快的人也及时趴在甲板上,才堪堪躲过。其他人都被“尼可”扫下海,大多数人掉进海里的时候,已经被桅杆撞得五脏俱裂。 “剩下的诸位是自己下去,还是让‘尼可’请你们下去?”菲泽塔抄着手,稳稳当当地站在随波涛起伏的船舷上,“如果都不愿意的话,我不介意把你们连同你们的船一起轰烂。” 贝纳德身边只剩五六个人了,菲泽塔身后还有一船上百个水手,已经被折断一根桅杆的“巨龙号”在完好无缺的“朗斯洛特号”面前,像个文弱书生面对骑在马背上的王家骑士。双方的实力悬殊到一定地步,所有的谈判都是多余的,贝纳德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现在放我们一马,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贝纳德一步一步往后退,“我们走!”只要命留着,贝纳德不怕输一两场战役,不论输得多难看。不用游到海岸线,只要能在海上遇到别的海船,他就可以抢下船东山再起。 贝纳德的狼狈样难免让鲁契尼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不过他也由衷地庆幸自己不是菲泽塔的敌人:“小不点,你打算放过他?在海上心慈手软可活不下去。” “我说过我打算留他活口吗?”菲泽塔登上“巨龙号”的船头,小小的胸腔爆发出尖锐的啸声,听到海豚的回应,才跳下来,“最近我的海豚朋友抓到一条小鲨鱼,觉得好玩,就养着了。不知道你的假鲨鱼朋友的游泳速度和真鲨鱼比怎么样。” 海面上很快传出惨叫声,水里漾起一片殷红,就像菲泽塔的眼睛。当年的“十剑客”中有三个死在菲泽塔手里,被雷劈死的“笑脸”绝不是死得最憋屈的一个。 第263章 黑色的白羊(6) 一对四,“朗斯洛特号”没有损失一兵一卒甚至一颗炮弹,就将对手全灭。“尼可”把菲泽塔和威尔、鲁契尼送回“朗斯洛特号”全体船员在两边列队恭迎,没一个敢站在他们面前。菲泽塔却只是看了看天色:“还来得及做饭。”然后就像没事人一样朝厨房走去。 “丫头,战利品怎么分?”凯撒拦在菲泽塔前面,指了指只剩空壳的“火凤号”和“巨龙号” “你看着办吧。”菲泽塔头都不抬。 “那我按照以前海盗船上的规矩来分了。”看菲泽塔没意见,凯撒才继续说下去,“不论战利品多少,船长得两份” “你什么都没干,凭什么你多拿?”水手们纷纷嚷起来。 菲泽塔转过身,横剑护在凯撒身前:“先生们,凯撒和你们一样,是我花钱雇来的。他是你们的大副,我才是你们的船长!” 十岁的小不点女船长。 “对,你们的船长是个十岁的小女孩。不服的,”菲泽塔指向“火凤号”“那里有船,现在就给我滚!” 胜者为王,强者为帝,海上的生存法则就是这么简单。年纪小怎么了?女儿身怎么了?有个如此强横的船长,傻子才会走。 菲泽塔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去把东西分了吧,我那份不要了,鲁契尼和威尔各自再多拿一份。以后干活也好,打仗也好,谁做得最多,谁就能拿得最多。” “船长不错呀。”鲁契尼勾走还没回过神来的威尔,“走,我们去看看有些什么战利品。” 威尔已经处于灵魂出窍状态,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只会任人摆布。 海盗船上要是会有值钱的东西,他们还做海盗做什么?菲泽塔乐得做个顺水人情,顺便立个榜样:“小心点,千万别动船帆。” 菲泽塔去做饭,凯撒找了几个水手去搜“火凤号”和“巨龙号”虽然没有值钱的战利品,额外的食物和淡水也很不错。鲁契尼看了看“火凤号”满甲板惨不忍睹的尸体,以为自己猜到了为什么菲泽塔会指向距离“朗斯洛特号”较远的“火凤号”赶人,而不是往较近的“巨龙号”赶。一船的海盗都是来不及反抗就被杀死,船长的武艺确实让人敬佩,不过她的杰作似乎没有起到让船员学会无条件服从的目的。 “把东西搬回去?” “多麻烦,直接把船开过去不就行了吗?” “上去几个人,把船帆放下来。” “船长说别动船帆的。” “这船帆有什么问题?” 帆一张,风一吹,鲁契尼看到地上出现一个巨大的阴影,并且还在迅速扩大,往后看了看,连忙侧身躲开。“火凤号”的桅杆都用参天巨木制成,其中最粗的主桅杆要二人合抱才围得过来,在长期的风吹日晒之下,坚硬如铁。如今三根桅杆都被人削断,风一吹,就直挺挺地倒下来,重重地砸在船上,上面的人也都跟着噼里啪啦地掉进水里。侥幸躲过一劫的水手从船帆下面爬出来,不约而同地围在桅杆的断茬边,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从切口的高度,一看就知道是菲泽塔的杰作,断口平滑如镜,好像有人打磨过一样。如果刚才真的有人不服小不点女船长,来把“火凤号”开走,就只有随着一艘没有桅杆的船活活困死在海上。别想欺负船长年纪小,别想欺负她是女儿身。这就是他们的铁血船长,武艺高强以外,更是心狠手辣,有二心的不留活口,不听话的后果自负。 吃晚饭时,菲泽塔还是一个人坐在末座,不过只有凯撒敢和她一起坐在桌子上,别人都只敢站着。餐桌上安静得别扭,只有凯撒的老鹦鹉“杰克”毫不顾忌地“吱吱嘎嘎”吃得凯撒一身核桃碎屑。 “大家这是干什么?”菲泽塔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诡异的气氛,“坐啊。怎么都不吃?今天的饭没做好吗?” 水手们互相看了看,最后一起把视线投向凯撒。 “吃你们的饭。你们不饿就把饭给我,老子饿坏了!” 水手们松了口气,坐下开始吃饭。气氛随着进餐慢慢缓和下来,水手们也开始说说笑笑,似乎已经忘了船长正坐在末座。 看他们似乎还是惧怕自己多过惧怕真正的船长,凯撒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他们谁才是“朗斯洛特号”的主人:“丫头,今天干得不错。我终于不用装船长,也不用装你的老爹了。” 我爸可比你帅多了。菲泽塔似乎不领情,只顾低头吃饭。 “我说丫头,你有点船长的样子行不行?” 菲泽塔放下刀叉:“手下全是孬种,你叫我怎么挺起腰板做船长?” 餐桌上一下子静下来。 “记得我说过的吗?我要最好的船员,不惜工本,可你找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看到我所在的船被炮击,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炮手。” 炮手手里的刀子落到桌子上。 “帮我节约炮弹?”菲泽塔的目光扫向餐桌的一边,“号称有多少多少年的航海经验,结果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朗斯洛特号’被几艘小舢板围在中间的风帆手和舵手。” 二三十米长的三桅战舰叫“小舢板”?凯撒当年的海盗船也不过三桅而已。 对船长的无条件服从是大海上的唯一法令。凯撒没有下令,谁敢轻举妄动?水手们有些腹诽。 “确实,凯撒的航海经验比我们船上的任何人都丰富,他应该得到我们所有人的尊重。但是我希望大家别忘了谁才是船长!”菲泽塔看向餐桌的另一边,“还有一听到‘十剑客’的名号就腿软的软脚虾。一群大老爷们比胆子,还比不过我一个小丫头片子?你们裤裆里那玩意儿还在吗?” “喂”鲁契尼忍不住苦笑。纵观七大洋,听到“十剑客”的名号以后还不腿软的“硬脚虾”除了“十剑客”本人以外,两只手就数得过来。 “如果你下次遇到海战的时候,可以除了嘴皮子以外,也动动其他部分,我会非常感激。” 鲁契尼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要是早知道这一船的人还不如一个‘尼可’,我花这个冤枉钱雇一群吃货干什么?”菲泽塔收拾掉自己的餐盘和餐具,“大家慢用,我要去犒劳真正的功臣了。‘尼可’,我们去烤鱼。” 外面传来一声闷雷般的欢呼。“尼可”把“巨龙号”和“火凤号”推到一起,再去海里抓了条幼年蓝鲸,用“巨龙号”的主桅杆串上,拿两艘船当柴火烤鱼。 外面火光熊熊,衬得“朗斯洛特号”的餐厅越发静得诡异。 “我说,”很长时间以后,凯撒终于打破沉默,“你们这群孬种可真给我长脸啊。” 没人敢接话。 “看样子丫头是不打算养闲人。我倒没什么,丫头对航海一窍不通,总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至于你们么要是让丫头觉得你们没用,可能船还在海上的时候,就把你们统统赶下去。”凯撒看了看西马龙,“毕竟外面那小畜生是我们从小养大的,听话得很,黑鬼训练它拉船,已经训练很久了。” 房间里一片咽唾沫的声音。亲眼看到“十剑客”之一的贝纳德跳下海被鲨鱼撕碎以后,谁都不想步他的后尘。 第264章 黑色的白羊(6) 就这样,海上出现了一艘专门打劫海盗的英格兰商船。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免得因为比不过一头怪物而被赶下船喂鲨鱼,“朗斯洛特号”的船员们都在拼命表现自己。船长不闻不问,对打劫来的财物也绝不插手,全都当做除了工钱以外的额外收入分给船员,于是船员们滥杀海盗的行为变得更加猖獗。 作为赏金猎人,菲泽塔从来不觉得海盗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作为厨子兼船长,通过打劫海盗船来补充船上的食物和淡水,可以省掉她一笔钱,虽然和炮弹的钱相比,有些得不偿失,用这点钱来买纵横大海没有海盗敢来招惹的威名并不贵。至于会不会损坏船有“尼可”在,菲泽塔最不担心的就是这个。 又是一个天气晴好的上午,天空像用天蓝色的油漆刷过一样,看不见一丝云彩,阳光又不是很猛烈,从窗口看出去,空气清澈得仿佛能看到世界的尽头。菲泽塔一边哼歌,一边在厨房里切菜,一旁的威尔却不像她那么悠闲。 “威尔,你不出去参加他们的狂欢吗?” “我在这里帮你。”威尔黝黑的皮肤看不到一丝血色。 “给我打下手是你的本职工作,别以为讨好船长,就能给你加薪水。”菲泽塔把切好的菜扔进锅里煮。 “我不在乎。”船身晃了晃,威尔差点跌倒,“我还想要命来花这些钱。” “打仗也需要后勤,留在船上不参加战斗的人也很重要,抢劫成功后,也能分得半份战利品,想不到海盗销赃的方法也有值得学习的地方。”菲泽塔尝了尝锅子里的汤,味道不错,“出去喊一声,可以吃饭了。” 威尔看了看通向甲板的阶梯:“他们听得见吗?” “算了,我自己去吧。”菲泽塔脱下围裙走上甲板,“喂,吃饭了!” 她的声音淹没在一片炮火声中,远处一艘海盗船被轰得摇摇欲坠。 “这仗打完了就去吃饭,别忘了洗手。”菲泽塔干脆靠在桅杆上看起热闹来。 对方是一艘三桅战舰,主桅杆上挂着猩红的骷髅旗,整艘船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了。胜负已定,菲泽塔只希望那艘船沉没的时候别掀起太大的浪,免得打翻厨房里准备好的食物。两艘船呈t型,海盗船的船尾对着“朗斯洛特号”的侧舷,菲泽塔以为他们想逃走,却没注意到黑洞洞的船尾炮正对着她的船。因为怕炮击的反作用力掀翻船,侧舷炮一般都不会威力很强,但是船首炮和船尾炮没有这类的顾忌,威力远在侧舷炮之上,虽然没有什么准头,横着停在海面上的“朗斯洛特号”的目标要比竖着的海盗船大得多,对海盗船而言,要打中将侧舷面对他们的“朗斯洛特号”至少还不是难事。随着突如其来的呼啸声,海盗船突然用船尾炮一炮轰断“朗斯洛特号”的一根桅杆,倒下的桅杆扯着船帆一起落进海里。如果对方轰断“朗斯洛特号”的桅杆,减缓它的速度,然后立刻逃跑的话,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可海盗船一个转身,向着“朗斯洛特号”冲过来。菲泽塔刚注意到对方的船帆居然还完好无损,正惊讶,对方已经像进行马上长枪比赛,把撞角对着“朗斯洛特号”冲刺,看样子是打算接舷肉搏。 “可怜的家伙。”一直在外面指挥海战的凯撒摇着头。肉搏战中什么样的高手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遇到不要命的。抢不下“朗斯洛特号”就是死路一条,抢下就能活,海盗船的战略是把一船的人置之死地而后生。在通常情况下,这种方法确实高明,可惜面对“朗斯洛特号”接舷肉搏是胜算最低的方法菲泽塔一个人就足够杀死他们一船的人了,更别说船上还有“十剑客”之一的“贼鸥”鲁契尼。在凯撒眼中,那一船的海盗都已经是死人了。 “想念老本行了,凯撒?”菲泽塔调侃道。 凯撒向她分析了一下对方船长的战术:“他是个聪明的海战指挥官,可惜要死在这里了。” “那就留他活口喽。”菲泽塔回过头看了看只剩个断茬的桅杆,“他最好有钱赔我的船。” 你还是杀了他吧!凯撒在心里默默为对方的船长祈祷。 海盗船越来越近,用不了五分钟,船头的撞角就能扎进“朗斯洛特号”菲泽塔对他们看都不看,朝海里吹了一声口哨:“‘尼可’,去捡。” 原本一船的海盗都憋红了眼,只等海盗船的撞角捅进“朗斯洛特号”就会跳上船大开杀戒,可船突然停住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船上的人还以为变天了,抬起头,只看到一大片青灰色的皮肤,似乎是什么动物的下巴。“尼可”咬着海盗船的主桅杆,像小狗捡树枝一样把整艘船打横拎离海面,游到“朗斯洛特号”旁边以后才放下,溅了甲板上的人一身水。 “真乖。”菲泽塔伸手摸了摸“尼可”的下巴,“送我过去。” 海盗船上的人就算没有被“尼可”粗暴地抖进海里,也都被突然出现的海上怪物吓傻了,只看见那头怪物游到“朗斯洛特号”旁边,低下头,然后再游回来,让坐在它头上的人滑到海盗船的甲板上。 “破得真厉害。”菲泽塔打量了一下海盗船。 还不是你们的杰作!歌利亚做了十多年海盗,还是第一次遇到被人而且是被一艘商船主动攻击的情况。原本他打算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商船一个血的教训,让他们知道得罪恶魔歌利亚的下场,可突然出现的怪物把他仅有的胜算打得粉碎。从怪物身上滑下来的美少年看年纪,还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俊美的容貌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不管走到哪里,都仿佛会发光一样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站在破烂不堪的海盗船上,像上帝派来拯救他们的天使。 “你是这艘船的船长吗?”菲泽塔打量了一下面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叫什么名字?” “歌利亚。”面前的小家伙身高只有歌利亚的一半,长得细胳膊细腿。歌利亚只要稍微用点力气,就能徒手折断她的手脚。可是眼前的孩子一个人面对一船的海盗,依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只是因为身后有一头巨兽,背上比人还高的长剑也在提醒歌利亚,最好不要把面前的孩子当普通小孩看待。 “很高兴认识你,歌利亚船长,我叫大卫a。”菲泽塔也在饶有兴趣地打量歌利亚。歌利亚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像《圣经》里描写的巨人歌利亚一样高大魁梧。菲泽塔的身高和同龄人比不算矮,但是歌利亚比她还高一倍,身材和所有的海员一样健壮,胳膊比她的腿还粗,看起来武艺不会差,再加上战略头脑菲泽塔起了招徕之心。 “臭小子”船员对船长都有着近乎狂热的崇拜,歌利亚麾下有个海盗见菲泽塔胆敢羞辱歌利亚,要为船长报仇。 “‘尼可’,亲他。” “尼可”只用鼻子轻轻一拱,站出来的海盗就被它拱得像个球一样滚回去。 “别怕呀,‘尼可’很乖的,没有我的命令,它绝不会伤害任何人。”菲泽塔伸出手,“尼可”立刻把下巴凑上来,“当然,如果我死在这里,‘尼可’就可以毫不顾忌地弄沉你们的船了。” “你究竟是谁?”即使面对“尼可”歌利亚依然站在最前面,脚步没有移动分毫。 “斯第尔顿,‘朗斯洛特号’的船长。”眼前的孩子笑得像个天使,“你们把我的船弄坏了,该怎么赔偿呢?” 赔偿?“朗斯洛特号”主动来攻击歌利亚的船,被他打坏了一根桅杆,却来向他要求赔偿!歌利亚看了看“尼可”硬是咽下怨气:“船上没有钱。放我的船员走,我的脑袋在港口还值点钱。” 还很讲义气,不错,菲泽塔很满意。“仗着‘尼可’,我也胜之不武。这样吧,我和你决斗,你赢了,我放过你和你的所有船员,你输了,我就只放过你一个。”菲泽塔打算先把他打服,再通过以后的接触慢慢让他信服。 “尼可”在一旁虎视眈眈,容不得歌利亚拒绝。菲泽塔说输了就放过所有人,赢了就放过歌利亚,也就是说不论是输是赢,她都不会杀他。杀人容易,不杀而屈人之兵可不容易,歌利亚看到了希望:“希望你说话算话,斯第尔顿船长。” 歌利亚拔出长剑,而菲泽塔只是解下“北斗”甚至都不屑拔剑出鞘。 注释:a.《旧约.撒母耳记》中记载,歌利亚是腓力士将军,带兵进攻以色列军队,他拥有无穷的力量,所有人看到他都要退避三舍,不敢应战。最后,牧童大卫用投石弹弓打中歌利亚的脑袋,并割下他的首级。最终,大卫统一以色列,成为着名的大卫王。 第265章 黑色的白羊(7) 隔着一层甲板,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姑娘也正在和绑住她的绳子搏斗。被粗暴地扯到大腿的裙子虽然已经很脏了,还是能看出用料价值不菲,脏兮兮的布料和大腿上的秽物衬得少女的肌肤格外细腻晶莹。她黑色的眉眼如画,鲜艳的红唇使他的一口贝齿犹如镶嵌在珊瑚中的珍珠,她就是沙仑的玫瑰花,谷中的百合花,美丽的容貌一如《雅歌》中的新娘。可如今她口中的珍珠如闭合的蚌壳一样紧紧地咬在一起,愤怒扭曲了原本温婉的容貌。乘坐的船遇到强盗,美丽的丽贝卡被他们作为战利品抢上船,眼看着就要名节不保,海盗船却突然遭到炮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本打算玷污丽贝卡的海盗都出去了,甲板上一片混乱。丽贝卡无暇顾及外面,四处寻找能割开绳子的东西,冷不防整艘船都横着飞了起来,然后再落回海面,船舱的舱门裂开了,露出锋利的木茬。 被抢走的船和货物,为了保护她而被杀死的父母,惨遭海盗毒手的恋人绳子磨破了丽贝卡的皮肤,阵阵痛楚却让她心中的怒火越烧越烈。她要杀了那些该死的海盗,能杀几个是几个。 好不容易割断了绳子,丽贝卡试着从船舱逃出去,想不到只往破裂的门上用力踹了一脚,就踹出一条足以让她通过的缝隙。船舱里面一个海盗都没有,丽贝卡也没多想,一间一间地找到弹药库,打算炸了海盗船,和船上的海盗同归于尽。可惜天不遂人愿,刚才海盗船是横着掉回海里的,虽然现在正过来了,仓库的火药已经被海水浸得湿透。最万无一失的复仇计划失败了,丽贝卡从海盗的房间里搜出一把小刀,提起湿漉漉的裙子,一步一步踏上甲板。 甲板上,菲泽塔和歌利亚的胜负毫无悬念。菲泽塔原本是带着猫玩老鼠的心情对付歌利亚,想不到通往船舱的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女人。女人的眼中满是怒火,双手握着一把刀冲向菲泽塔:“去死吧,海盗。” 菲泽塔原本只要对付歌利亚一个人,没想到会被人偷袭,更没想到偷袭她的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女人,而且袭击她,竟然是因为误把她当成了海盗。菲泽塔侧身避让,脚下一勾,就让她摔倒在地,刀从她的手里滑了出去。 歌利亚趁菲泽塔分神应对丽贝卡的机会,从背后用胳膊卡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掏出枪顶着她的脑门:“小子,你输了。” “你耍赖。” “耍赖?你以为在海上讨生活是小孩办家家?能活下来就是赢,赢不了就是死,不管用什么方法。” 菲泽塔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却依然气定神闲,似乎根本感觉不到有支枪顶在自己的脑袋上一样,只注意到突然出现的年轻女人:“她是谁?” “我们的战利品。”歌利亚拽着菲泽塔转了个方向,让“尼可”和“朗斯洛特号”上的人都能看到她正受制于人,“小子,叫你的船员和那头怪物乖乖让开,不然老子现在就蹦了你。” 歌利亚赢了,还抓到一个人质,海盗们咸鱼翻身占了上风。丽贝卡摔倒以后,还想去拿小刀,还没拿到就被人一脚踢走,接着白嫩的小手被一只脏兮兮的脚踩住。 “小妞,还想跑?”海盗们围住丽贝卡。 菲泽塔看到失去武器的柔弱少女蜷在地上瑟瑟发抖。遇到父亲以前的母亲是不是也遇到过这样的事?菲泽塔眼中的丽贝卡变成了皇甫烺的模样。 “小子,听到没有?”看到“朗斯洛特号”上的船员都在看热闹,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船长正受制于人一样,歌利亚紧了紧勒在菲泽塔脖子上的胳膊,“叫他们让开。” “你卡着我的喉咙,我怎么叫?”菲泽塔都快被他勒死了。 歌利亚稍稍松开菲泽塔,但是依然制住她的胳膊。菲泽塔张开嘴,喊出的却不是任何语言,而是海豚般尖锐的叫声。歌利亚意识到她要出幺蛾子,还来不及阻止她,整艘海盗船像兔子一样跳离水面,天地良心,“尼可”不过是听从菲泽塔的命令,往“木头怪鱼”的底部轻轻拍了一下,没想到它能跳得这么高,然后落回去。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歌利亚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臂,菲泽塔在半空中一个转身,拔剑出鞘。海盗船落回海面的时候,歌利亚重重地摔回甲板,冷不防一把黑剑贴着他的脸颊插在他旁边,丝丝阴寒的触感像毒蛇的信子他的皮肤。 “现在是谁赢了?”黑剑的主人居高临下地看他,太阳在她的脑后闪耀成一片,让歌利亚无法直视。 海盗船一颠,原本站在甲板上的海盗也摔得四仰八叉非死即残,除了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的菲泽塔以外,只有丽贝卡因为趴在甲板上,并没有受伤,只是晕了过去。“尼可”把昏迷的丽贝卡和歌利亚送到“朗斯洛特号”然后回过来向菲泽塔邀功。 菲泽塔看了看一甲板的伤员,爬上“尼可”的头顶:“‘尼可’,今天烤鱼给你吃。” “尼可”发出一声欢呼,扳下海盗船的主桅杆,去海里抓了条鲨鱼串上。歌利亚摔下来的时候背部受了伤,而且被“朗斯洛特号”的船员钳制住,根本没法动,只能看着菲泽塔拿他的海盗船连同一船的活人一起当柴火烧了。仿佛是为了让海盗好好享受临死前的恐惧,菲泽塔点燃的是船帆,风助火势,船帆很快烧起来,不时有燃烧着的碎片带着火焰落下来,在甲板上下起火雨。还能动的海盗都不假思索地跳进海里,摔残了没法跳船的要么被浓烟熏死,更不幸的被火雨点着衣服,变成翻滚的火球。烧人肉的恶臭一直飘到“朗斯洛特号”上,“尼可”没觉得今天的柴火有什么特别,坐在它头上的菲泽塔似乎也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有“朗斯洛特号”的船员有的因为不忍心看眼前的人间地狱而扭过头,有的干脆趴到船舷旁干呕起来。 歌利亚看到自己船员的惨状,也出人意料的平静,凯撒听见他在很小声地数数,发现他是在数跳下海的人。纵然人不能像鱼一样在海里生活,只要别落在菲泽塔手里,他们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菲泽塔很快也意识到留下活口会是个祸害,空旷尖锐的啸声再次响彻平静的海面,跳下船的海盗都被海豚活活顶死。 “不”歌利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终于晕了过去。 菲泽塔回到“朗斯洛特号”上的时候,只有鲁契尼还算镇定:“船长,你刚把我们的战利品烧了。” “放心吧,我会在工资里作出赔偿,”菲泽塔看了看被打断的桅杆,“不过因为我不参与抢劫海盗的行动,获取的利益全都属于勇士们,而抢劫中造成的损失当然也得由你们承担,比如修船的钱” 鲁契尼立刻被人七手八脚地捂着嘴拖回去。“船长,别听他胡说,我们的一切战利品属于船长。”开玩笑,能从海盗船上搜出来的东西远远不够赔她一根桅杆的。 菲泽塔满意了:“去吃饭吧,烤肉都凉了。” “烤肉”又有人跑到船舷去吐酸水。 第266章 黑色的白羊(8) 丽贝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件很豪华的房间里,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要不是外面不断地传来海浪声和海鸥的叫声,她几乎要以为遇到海盗是一场噩梦。 “你还好吗?”旁边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 丽贝卡支起身子,看到有个人坐在她身边:“我在什么地方?” “这是‘朗斯洛特号’的船长室,我们是英国商人,你已经安全了。”孩子拿过旁边的一个碗,“要不要先喝点水?想吃东西吗?” 丽贝卡却是先去摸手腕:“我的手袋呢?” “你说这个?”孩子把一个精致的小手提袋给她。 “感谢上帝。”丽贝卡一把将手袋拽过来。 “里面是什么?” “我的眼镜。”丽贝卡打开手袋,“小时候看书看得太多,我的视力很差,如果没有眼镜,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一戴上黑色粗边框眼镜,丽贝卡的美貌立刻大打折扣。 “你为什么平时不戴?或许这样海盗就不会掳走你了。” “然后我就会被他们杀死,就像我的父母和未婚夫那样”丽贝卡转过头,终于看清和自己说话的人的长相,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都被抽干了一样呼吸困难,“我的上帝呀,阿多尼斯a!”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丽贝卡没想到大难后上帝给她的安慰是这样一个俊美绝伦的美少年。少年骑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撑着椅背,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灿烂如雨后的阳光,明亮如夜晚的明月,他是让宙斯都神魂颠倒的加尼米德,他是会迷恋上自己美貌的拿斯索斯丽贝卡想到了丝特拉忒的诗歌。“迎面遇见一个翩翩少年,也许我会竭力转开眼睛或许我能自禁,但我必然会立刻侧身偷睇。”能让诗人发出这样感慨的,必定是这样的美少年。 菲泽塔才刚开始扮男装,还不太习惯别人看到她时惊艳的表情,捏了捏自己的脸:“至于吗?” “至于,绝对至于。我,我,我”丽贝卡开始舌头打结,连忙把眼镜摘掉,“对不起,我很腼腆,看到人就会说不出话。” “所以平时不戴眼镜?”真是个有趣的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丽贝卡。” “姓什么?” “我是犹太人b。”丽贝卡顿了顿,“不过我是新教徒。”因为搭救她的人是英国人。如果是西班牙人或者葡萄牙人,她就是天主教徒。丽贝卡信犹太教,但是要在欧洲活下去,就得学会妥协。 “真的吗?”菲泽塔信以为真,“我叔叔的老师也是犹太新教徒。” 还好遇上一个不歧视犹太人的人,丽贝卡松了口气:“你呢?小朋友。” “你可以叫我菲兹。我是这里的厨子兼船医兼杂工兼” 突然有个水手冲进来:“船长,那个海盗关哪儿?” “随便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关起来就行了。”菲泽塔吩咐完以后给了满脸惊讶的丽贝卡一张笑脸,“兼船长。” “船长?你是船长?”丽贝卡重新戴上眼镜打量菲泽塔,“天哪,你才几岁?” 十岁!还是个孩子!丽贝卡打量了一下身处的环境。看船长室的大小和布置,“朗斯洛特号”一定是艘极大的船,船长却是这么个小不点。“你的父母呢?” “死了。”菲泽塔的视线飘向窗外。 “我很抱歉”丽贝卡顿了顿,“那些海盗呢?” “死了。”死得非常非常彻底。 “是你救了我?” 菲泽塔直认不讳:“你有什么可以投奔的亲戚吗?等到了圣多美岛以后,我想办法找船送你回去。” “圣多美岛?”丽贝卡记得遇上海盗船的时候,是在靠近几内亚湾的地方,“这艘船是去哪里的?” “中国!”丽贝卡几乎跳起来,“你知道中国在哪里吗?” 菲泽塔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了:“已经有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意大利人去过中国,中国早已不是马可?波罗游记中的神话。当然,去中国的旅途太艰辛,我不会带着一位像你这样的小姐一起走。到了圣多美岛以后,我想办法找艘葡萄牙商船带你回欧洲,如果没地方可去的话,就去英国伦敦找路德维希?黑斯廷斯,他是我的朋友,能想办法安顿你。或者找伦敦圣巴塞罗缪医院的罗伊?洛佩斯医生,他是我叔叔的老师,也是犹太裔新教徒。” “我希望你没有得罪过西班牙人,我的船长。”丽贝卡担心的倒不是如何安顿自己。 西班牙人菲泽塔想到了可怜的纳瓦罗船长。“感谢上帝,西班牙的领海在地球的另一边,非洲是葡萄牙的地盘。有温瑟条约c,葡萄牙人对英国人还是比较友好的。” 丽贝卡却摇头。 “不是?” “葡萄牙已经辉煌不再了。”丽贝卡托了托眼镜,“自从若昂三世去世以后,葡萄牙就再也不是海上霸主了。” “愿闻其详。”从海盗船上救下来的姐姐貌似比她想象的还有趣,菲泽塔把椅子翻了一面,坐在上面翘起二郎腿。 “第一,现在的葡萄牙国王塞巴斯蒂昂一世年纪太小,根本管理不了一个国家。” “感谢上帝,葡萄牙的重臣还挺在乎非洲的情况。”作为一个商人,菲泽塔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只要别碍到她头上,葡萄牙王室就算天翻地覆,也与她无关。 “可是现在葡萄牙缺钱!现在葡萄牙的交易对象是印度、非洲和新,贸易固然一本万利,但是成本也同时大大地提高了。而且塞巴斯蒂昂国王还在非洲打仗,打仗可是包赔不赚的买卖。真不明白为什么男人都那么喜欢打仗。” 菲泽塔是个假小子,她可问错人了。 “总之,现在葡萄牙很缺钱,而西班牙缺人。殖民地的种植园、矿场都需要大量的奴隶。印第安人不听话,西班牙需要黑奴,非洲的黑奴。” “所以西班牙人会看上圣多美岛这个黑奴贩卖中转站?”菲泽塔顺着她说下去,“可葡萄牙肯放手吗?” “圣多美岛的统治权固然还在葡萄牙手里,但是如果西班牙出一笔钱,向葡萄牙政府购买圣多美岛的使用权” “那就正好解了葡萄牙用钱的燃眉之急。” “而且葡萄牙人口稀少,分不出多少人来看守圣多美岛。如果有一两个有钱的西班牙大家族盘踞在圣多美岛上,钱就可以变成权。” 菲泽塔开始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也就是说” “葡萄牙对圣多美岛的统治权名存实亡,圣多美岛已经变成西班牙的土地了。” 难怪会在非洲附近遇上西班牙的运奴船。菲泽塔又想到了可怜的纳瓦罗船长。 “老狮子倒了,以前跟着老狮子的土狗就会把狮子的血肉吞食干净,一旦葡萄牙‘海上霸主’的威名不再,这么小的一个国家支撑不了多久。一旦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了葡萄牙这个国家,温瑟条约就是一张废纸。更何况温瑟条约年代太久远,效力已经不那么大了,而且因为宗教问题,英国和葡萄牙的关系大不如前。英国作为欧洲少数的新教国家,已经是四面楚歌,听说前一阵子还有一艘西班牙的运奴船被英国人抢了。” “你是英国人,应该听说过那个被流放的斯第尔顿船长。” “嗯”菲泽塔支支吾吾。 “那个可怜人。英国女王知道英国的国力还不敌西班牙,只能牺牲他来保全自己。” “这或许女王陛下也有她的打算,比如” “比如”丽贝卡想了想,“你就是斯第尔顿船长?” 菲泽塔点头:“奉伊丽莎白女王陛下之命,前往东方探索新的航道。既然我在短时间以内不会回到英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抢劫西班牙运奴船,就算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女王陛下判处我流放,也安抚了西班牙,等我从中国回来的时候,估计也没人记得这件事了。” “可可你得走海路。你不知道英国现在的情况吗?还敢抢西班牙的船!” “为什么不敢?”菲泽塔不以为意。 “西班牙可是海上霸主。” “那就把西班牙从海上霸主的宝座上踹下来好了。”菲泽塔答得不假思索。 第267章 黑色的白羊(9) 丽贝卡惊得瞪大了眼睛。 “我是大海的孩子,有海水的地方就是我的地盘。”菲泽塔站起身,向丽贝卡伸出手,“亲爱的丽贝卡小姐,有兴趣参观一下我的船吗?” 丽贝卡将信将疑地跟着菲泽塔走出船舱,还没到甲板上就听见水手豪爽的歌声:。 哟呵呵呵,哟呵呵呵。 浪花飞溅旗帜响。 我要扬帆出海港。 海上的好男儿志在四方。 早已挥别了家乡。 乘风破浪去远航。 风再大,雨再狂。 休想将我阻挡。 金银财宝在远方。 朗姆美酒伴身旁。 港口还有等着我的好姑娘。 自由自在天地间。 管他天高皇帝远。 胆小鬼,可怜虫。 统统滚到一边。 今朝有酒今朝醉。 谁管他日是与非。 人人终将成为白骨一堆。 人生短暂前路长。 纵情欢笑大声唱。 何必愁,何必怅。 明天日出照常d。 一走出船舱,耀眼的阳光便晃花了丽贝卡的眼睛。“朗斯洛特号”的甲板有二三十米宽,长度更是达到惊人的一百五十米,站在甲板上看,三人合抱粗的主桅杆仿佛会刺穿天空一样。光着膀子的水手们从她们身边来来去去,晶莹的汗水滚动在被太阳和风雨锻炼得坚硬如同皮革的皮肤上,结实的肌肉随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如山峦般起伏。英格兰的国旗在主桅杆顶飞扬,断掉一根桅杆以后,反而更容易让人注意到在英格兰国旗下面倒挂了至少十面海盗旗,几乎每一面都破烂得触目惊心,静静地诉说它们成为战利品以前经历过的硝烟战火。如果说“朗斯洛特号”离开英国的时候,还像个带着侍卫招摇过世的绝色贵妇,现在的“朗斯洛特号”就是个提着通缉犯的人头招摇过世的美女赏金猎人。 “看到了吧?”菲泽塔三两下登上船头,跟着船一起迎风破浪,“争夺陆地已经过时了,现在是争夺海洋的时代。海上霸主不是葡萄牙,不是西班牙,而是英格兰、是我!” “不是我想泼你冷水。”丽贝卡静静地走到菲泽塔身边,“就算你能到达中国,海上贸易的成本根本不是你这样的小家族担负得起的。” “如果我说我能担负呢?” “伊丽莎白女王在流放你以前抄了你的家。” “那不过是女王陛下和我一起演的一场戏,她抄走的部分只占我的家业的一小部分。我和女王陛下的私交很好,不然的话,也不敢造这么大的船了。” 就算抄家是做戏,如果女王抄家抄出的东西太少的话,这场戏就假了。抄家的损失对她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剩下的家业得是多大一笔钱?丽贝卡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就算你能到中国,你能肯定中国人愿意和你做生意吗?” “我只有一半英国血统。”菲泽塔回过头靠在船舷上面对丽贝卡,“我的母亲是个中国贵族,我也是半个中国人。如果能找到我的中国亲戚,中国拒绝和任何国家做生意,也不能拒绝我。等开通了从英国到中国的航道,让英国垄断和中国的贸易,我们就能把西班牙从海上霸主的宝座上赶下来。正如我答应女王的,在这个谁拥有海洋,谁就拥有整个世界的时代,我要让英格兰成为海上霸主!” 海风吹乱了丽贝卡的长发,丽贝卡也没心思去拢。面对站在船头意气风发的美少年,丽贝卡不由得重新打量他。他的个子甚至还没有丽贝卡高,被海风灌满的宽大上衣显得整个人分外瘦弱,温文尔雅像贵族家弱不禁风的大少爷,儒雅的气质让他在人高马大的水手中显得卓尔不群,站在船头指点江山的气魄却让他站在水手中,也没有任何不协调感。水手们对他们的船长毕恭毕敬,时时提醒着船上的乘客他,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就是这么一艘大船的主人。 “对了,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菲泽塔扶丽贝卡站上船头。丽贝卡不明就里,菲泽塔突然发出海豚般尖锐的叫声。丽贝卡吓了一跳,当她看到海里的海豚纷纷作出回应以后,更是惊讶得无以复加:“你会和海豚说话!” “海豚的语言比人类的语言好学多了。”菲泽塔看向一片海面,“我要向你介绍的是我的另一位小朋友。” 看到“尼可”巨大的脑袋从海面冉冉升起,丽贝卡想惊叫,叫声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这是‘尼可’,我养的宠物,它刚出壳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那时它才只有两个巴掌大。就是它打败了杀你父母的海盗。不过别担心,‘尼可’很听话,没有我的命令,它不会攻击任何人。”菲泽塔伸出手,“尼可”乖乖地把下巴凑上来,“大海是我的地盘。只要是在海上,能奈何得了我的,就只有海神,不会有人类是我的对手。‘尼可’,和丽贝卡小姐打个招呼。” “尼可!”菲泽塔举起丽贝卡的手,“尼可”也把下巴凑上来给她挠,冰冷滑腻的手感让丽贝卡一个哆嗦。 菲泽塔让丽贝卡看她的海豚朋友和“尼可”其实带着点孩子炫耀玩具的心情,但是丽贝卡品出了一番别样意味。正如她所说,现在是争夺海洋的大航海时代。海上帝国盛极必衰,西班牙已经到了盛极的时候,接下来只会走下坡路,英国的海上实力却犹如冉冉升起的星辰,而“朗斯洛特号”的船长就是其中最耀眼的一颗。父母没了,恋人没了,丽贝卡失去了一切,不过现在眼前就有一个能让她赢回一切的机会。 “叫我菲兹。” “好的,菲兹。”丽贝卡拢了拢头发,“你在欧洲还有产业吗?” “是,现在由路易帮我打理。” “就是你提起过的路德维希?黑斯廷斯?”丽贝卡好像听过这个名字,“英格兰首富亨利?黑斯廷斯男爵的儿子?” “看来路易比我出名。”菲泽塔苦笑,“对,就是他。怎么了?” “我也是商人的女儿,对路德维希?黑斯廷斯勋爵多少有些耳闻。他未必是个立场坚定的合伙人。” “确实。等我从中国回来以后,路易就要和我分道扬镳了。”菲泽塔示意“尼可”回去。 如果她死在去中国的路上,留下的一切就都是路德维希的了。真是个单纯的孩子,这些事对一个陌生人都敢和盘托出。丽贝卡想了想:“离开路德维希?黑斯廷斯勋爵以后,你能自己打理自己的产业吗?” 菲泽塔对这些懂得还真不多。 “光靠海外探险、搜刮殖民地的现成财产太危险,不是长久之计。你需要一个懂得帮你把既有产业变成更多的钱的人,比如我。” “你?”菲泽塔好好地打量了一下眼前娇滴滴的美人儿。 “别因为我是女人就瞧不起我,犹太人会赚钱可是出了名的。我和路德维希?黑斯廷斯勋爵不一样。他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背后有整个黑斯廷斯家族撑腰,而我是个孑然一身、不依靠男人就没法生活的柔弱女子,你觉得我们哪一个更可能对你的财产图谋不轨?” 见菲泽塔没反应,丽贝卡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信不过我的话,婚姻是最牢靠的契约。” 结婚?菲泽塔和丽贝卡结婚?丽贝卡确实比菲泽塔年长不了几岁,长得非常漂亮,而且极可能就像她说的那样能干。可是两个女人怎么结婚?她她就长得那么像男人吗?菲泽塔有些郁闷:“这儿的风景不错,你慢慢看吧,我还得去给大家做晚饭。” 船长还没到会对女人感兴趣的年纪,再少年老成,也还无法理解联姻的重要性,丽贝卡误会了菲泽塔的反应,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可能反而毁了近在眼前的机会。 注释:a.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维纳斯的恋人。 b.在十八世纪以前,在犹太人中姓氏的使用并不普遍。 c.十五世纪时葡萄牙与英国签订的确立永久同盟关系的条约。 d.这首歌是按照《海贼王》中《宾克斯的美酒》的曲子填的词,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试着唱唱看。 第268章 黑色的白羊(10) 吃晚饭的时候,菲泽塔把丽贝卡的份端到船长室,自己去大食堂和水手们一起吃饭。面对豪华而冷清的船长室,丽贝卡食之无味,匆匆扒了几口,便不想吃了,离开船长室,顺着喧闹声传来的方向走。 “朗斯洛特号”的船长室很特别,分为里外两间,里面是菲泽塔的卧室,外面是书房和凯撒的卧室。可能是因为船长的洁癖,除了甲板以外,船长室是唯一闻不到男人汗臭味的地方。船舱里面又闷又暗,幸好丽贝卡的视力太差,而且不喜欢戴眼镜,已经习惯了不依赖眼睛来找路,才不至于处处撞墙。“朗斯洛特号”随着海浪摇摆起伏,在船舱里面很难保持平衡,丽贝卡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扶着墙摸索,终于找到喧闹声传来的地方。 墙上有道缝,昏暗的光线在一片黑暗中,都显得有些刺眼。丽贝卡从墙缝里面望进去,发现这是一间很大的餐厅。天花板上挂着摇摇晃晃的马灯,照亮长达十多米的桌子,除了站岗的水手以外,所有人都在这里吃饭。长桌的一头坐着船长,另一头是大副,说笑声一直传到几间房间以外的船长室。大副长得像个老海盗,和水手们一样粗俗,而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另一头的船长在一群粗俗的海员中,显得那么卓尔不凡。 “我说,海盗船上救下来的妞儿可真漂亮。” 不知谁提起了丽贝卡,立刻引起一片附和声。 “还是个雏儿吧?幸好我们那时候没把海盗船轰沉。” “你瞧见她那对大了吗?那才叫女人味儿。” 凯撒原本不想管他们,但没想到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坐得离他比较近的水手们这才发现坐在菲泽塔身边的人都远没有他们吵,终于想起来他们是在一个女人面前说另一个女人漂亮。 菲泽塔翘着凳子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的微笑却让整个房间立刻安静下来。确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菲泽塔用背在墙上一顶,重新坐正:“先生们,正如你们看到的,现在我们的船上多了一位女士,所以我觉得有必要立一些新规矩了。” “我们的船上不是一直有女人吗?”坐在凯撒旁边的人嘀咕了一句。 偷听的丽贝卡没听到,坐在桌子另一头的菲泽塔却听到了他的嘀咕,顿时感觉无比欣慰:“谢谢你,比尔,我很高兴听到这句话。不过我想丽贝卡小姐并不一定像我一样,能接受你们的许多行为,所以” “所以?”水手们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如果有谁敢冒犯丽贝卡小姐,最好做好自己游上岸的心理准备。” “看粮仓的狗a。”不知谁嘀咕了一句。 “亲爱的巴利,我是不是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你想变成和我一样的‘狗’?” 那个叫巴利的水手显然低估了船长的耳力,立刻捂着裤裆缩回去。 “船长,你最好明示一下‘冒犯’的具体定义,”鲁契尼为巴利打圆场,“好让兄弟们避免犯规。” “谢谢你的提醒,鲁契尼。”菲泽塔想了想,“首先,谁敢碰丽贝卡小姐一指头,阉了!” 小丫头果然是小丫头,根本不知道男人的动力来源。房间里一片咽唾沫的声音。 “还有,不准让丽贝卡小姐听到任何粗俗下流令人不快的话,不准当着小姐的面打架斗殴,免得吓着她,不准” 水手中有个人举手。 “提格,有什么问题?” “遇到海战怎么办?” 菲泽塔想了想:“抢劫海盗的事暂停,如果海盗来打我们的话,货物没了就没了,以保护丽贝卡小姐的安全为优先。当然,真的动起刀来,万一让女士看到什么血腥场面,那也是无可避免的事,不怨你们。当然,我也不希望看到你们中的任何人受伤甚至送命。”虽然菲泽塔很怀疑以“朗斯洛特号”的火力和“尼可”的身材,能遇上几场打到接舷肉搏地步的海战。 “还有那几个光着膀子的,把衣服穿上,对小姐太不礼貌了。” “很热!”这下反对声一片。 “很热吗?”菲泽塔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我怎么一点都没觉得?” “你在船舱里面,当然不觉得。”又有人忘了船长的耳力有多好。 “亲爱的阿格尼斯,厨房不会比甲板更凉快,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来试一下。” “为什么船上多了个女人,就要多那么多规矩?你都不介意。”有人嘟哝。 “我早就看习惯了,你在我面前什么都不穿,我也不介意,”送到医生面前供解剖的尸体没有一具是穿衣服的,菲泽塔对男人女人的裸体都早已习以为常,“但是丽贝卡小姐会介意。” “就你那话儿,不穿裤子都看不见。对吧,搓衣板?”凯撒肩上的鹦鹉怪声怪气地叫起来,引来一片笑声。虽然知道“杰克”对谁都没好话,被它嘲笑的水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菲泽塔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闭嘴,‘杰克’!”凯撒喝住鹦鹉。 “差点忘了,‘杰克’也是我们船上的一员。”菲泽塔刚想起来船上习惯出口成脏的不止是人,还有凯撒的鹦鹉,“‘杰克’,我不介意你对我说下流话,不过如果让丽贝卡小姐听到,我也不介意把你的羽毛拔光,扔下海和‘尼可’做伴。” “见鬼!”“杰克”缩回去。 “目前我想得到的就这些。”菲泽塔环视了一下一桌子的苦瓜脸,“当然,先生们,这些规矩仅限于丽贝卡小姐在我们的船上的时候。如果这段时间内,每一个人都能遵守我上面提出的所有新规矩,这个月所有人的工钱加倍。” 欢呼声马上淹没了菲泽塔的声音。 菲泽塔乖乖地闭上嘴,瞥了一眼旁边的墙壁,唇边绽开了然于胸的微笑。 被发现了!丽贝卡吓得从墙边跳开,一路逃回船长室。关上门,丽贝卡靠在门上,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心跳依然快得让她什么都听不见。丽贝卡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的脸早已红得滚烫。多么细心,多么体贴,多么温柔,多么聪明,还是个那样英俊的美男子。用不了多少年,全世界的女人都会为他发疯,而这个能让全世界的女人发疯的男人就在她身边,关注她、呵护她。甜蜜的感觉充满丽贝卡的胸膛,幸福几乎要把她的肺里的空气全都挤出去,让她从此以后只能靠爱情来呼吸。丽贝卡顺着门往下滑,想掐自己一把,证明这不是梦,又怎么也下不了手,生怕会把自己从美梦中掐醒。就算做不了他的妻子,就算只能做,甚至只是个侍女,丽贝卡都想永远留在他身边,助他实现海上霸主之梦。 “丽贝卡小姐。”敲门声打断了丽贝卡的神游。 听出是菲泽塔的声音,丽贝卡吓得连忙让到一边,生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失态。 “没吃多少啊。”菲泽塔先注意到的是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食物。丽贝卡还来不及庆幸,菲泽塔已经拽过她的手腕:“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饭菜不合你的口味?” “不,是,我我没什么胃口。”丽贝卡缩进没有被灯照亮的阴影里,“一下子发生了那么多事” 菲泽塔能理解她的心情:“早点睡吧,今天你也很累了。” 多体贴的人。丽贝卡以为菲泽塔会帮她把盘子端出去,然后把船长室让给她,想不到菲泽塔就坐到桌边,用她用过的餐具吃她吃剩下的食物。 “菲兹这这都没洗过”这是在向她示爱吗?丽贝卡的脸颊滚烫。 “你有什么会传染的疾病吗?” 丽贝卡连忙摇头。 “那就没关系了。” 丽贝卡出身在一个小富人家,殷实的家境和美丽的容貌让她从成年后,便从来不缺追求者,可她从没见过这么直白的示爱。桌上点着一支蜡烛,隐隐约约地照亮船长的俊美容貌,享用她吃剩下的食物,仿佛享受着世上最美味的珍馐。丽贝卡羞红了脸,不敢看已经鲁莽地闯进她心里的绝美“少年”又舍不得少看一眼。 “每次出航能携带的食物和淡水都很有限,船上多了两个人,补给随时可能不够。你的食物和水是船上的每一个人节约下来给你的,不要浪费。”菲泽塔纯粹是不想糟蹋食物,“水手都是些从小就生活在最穷困最低等的地方的苦孩子,可能有些粗鲁,不过都是一群单纯可爱的家伙,像大小孩一样,没什么坏心。如果有什么令你不快的地方,希望你别介意。” “不,不会的。”多体贴人的船长,一面对手下严加管束,一面先来替他们请求她的原谅。这样的人是天生的领袖,一定广受爱戴。不过“船上多了两个人?” “是啊,一个是你,一个是歌利亚,抢了你的海盗船长。” “他还活着?”听到杀死父母的仇人还活在世上,丽贝卡扑到桌边,“为什么不杀了他?他他杀了我的父母,杀了我的恋人,我的弟弟妹妹还都是孩子,他一个都没放过。为什么?为什么不让他下地狱?为什么” 想到惨死的父母、弟妹和恋人,丽贝卡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滴落,在桌布上留下一个一个水印。 菲泽塔也经历过眼睁睁地看着家人被杀、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情况,能理解她的心情。原本她还在考虑要不要收买歌利亚的忠心,丽贝卡的眼泪让她改了主意。 一只粗糙的手抹去丽贝卡的眼泪,手掌的茧子摩挲过丽贝卡细嫩的肌肤。丽贝卡抬起眼,发现菲泽塔满是爱怜地看着她。 “你会杀了他吗?” “为什么?”丽贝卡的贝齿咬破殷红的嘴唇。 “你不觉得直接杀了他,太便宜了吗?”菲泽塔抬起眼,“我要把他留在我的船上,让他好好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 菲泽塔眼中的狠戾吓了丽贝卡一跳:“可他没有得罪过你。” “可他让你哭了。”菲泽塔擦去丽贝卡的泪水,“我会让他用余生来后悔他对你做过的一切。” 菲泽塔不过是像以前对阿拉贡那样,想用伊丽莎白女王教她的方式收买丽贝卡的心,却忘了自己有一张太容易让人误会的脸。 注释:a.英语谚语。狗不吃粮食,但是看着粮仓,也不让别的动物吃,意思同中国的“占着茅坑不拉屎” 第269章 黑色的白羊(11) 晚饭过后,疲惫不堪的水手们就准备熄灯就寝了,一个个正忙着抠脚丫子、捉跳蚤,门突然打开。 “先生们,让点地方。”菲泽塔抱着铺盖进来,“今晚我得来你们这里过夜了。” “船长!”水手们连忙让开路,甚至有已经爬上床的因为下来得太急,结果直接从吊床上摔下来。“你怎么来了?” “来与你们患难与共。”菲泽塔扫视了一圈站得笔挺的水手们,确定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话,才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好吧,我承认,我是被丽贝卡小姐赶出来的。” “赶出来?”水手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胆敢赶船长。 “‘请你保持对女士应有的尊重,先生。’”菲泽塔学着丽贝卡的口气,随即重重地把铺盖扔到一张空着的吊床上,“我这张脸就他那么像男人吗?” “你为什么不解释?”威尔弱弱地问了一句。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她轰出来了。”菲泽塔跳上吊床,“没关系,大家当我不存在好了。” 房间里多了个女人,虽然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女孩,叫一房间禁欲已久的大男人怎么当她不存在。 “很不方便。”有人弱弱地加了一句。 “没什么不方便的。”菲泽塔已经很困了,只想找个地方睡觉,“我睡着的时候是无差别攻击状态,不怕死的尽管来好了。” 结果是菲泽塔再次被轰出去。 当可怜的船长正努力地在自己的船上想找个地方睡觉的时候,更加可怜的海盗船长正努力地想从友好的水手们特意给他安排的单人贵宾室狭小得以菲泽塔的身高都站不直的禁闭室逃出去。 好不容易挣脱绑在手腕上的绳子,歌利亚一拳砸开禁闭室的门,刚出来,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这里也被占了呀。”外面的漫天星光勾勒出一个小小的人影,抱着几乎和人一样高的枕头堵在他的出路上。 船舱里空间狭小,菲泽塔的娇小灵活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比力气的话,她更不可能是歌利亚的对手,现在正是逃走的好机会。歌利亚扑向菲泽塔:“小鬼该上床睡觉了。” “我就是来找睡觉的地方的。不介意分点地方给我吧?”菲泽塔闪身躲过,“这间特等舱确实差强人意了些,可你出去以后,能怎么样呢?跳下海游上岸吗?别忘了海里的海豚都听我的指挥,比游泳,你不可能是它们的对手。或者杀了所有的船员,然后抢了我的船?姑且不论你有没有能力杀得了所有人,一个人怎么开这么大一艘船?‘尼可’可不会听你的话。” “我可以抓你做人质,然后看看你的船员有多爱戴他们的小不点船长。” 歌利亚扯下断裂的门板当武器,来势汹汹。菲泽塔只能拿手里的枕头当盾牌,一边躲,一边后退,等她退到甲板上的时候,手里的枕头也成了片片碎布和满船舱的羽毛。地方宽敞了很多,菲泽塔有更多的腾挪空间了,但是歌利亚的手里也多了更多的武器。歌利亚不仅力大无穷,还很善于就地取材,甲板上的绳索、渔叉、甚至绑船锚的铁链,到了他手里,都是可以夺人性命的利器,可惜他的对手是菲泽塔。 “要抓住我,还不能杀了我,难度有点大。”和歌利亚玩“捉迷藏”可比以前和爸爸的水手玩有趣多了。菲泽塔爬上桅杆,一直爬到了望台。 “你没地方躲了,臭小子。”歌利亚虽然体型庞大,动作却一点也不慢。等他爬上了望台的时候,却根本看不到人。歌利亚往下看了看,依稀看到网状绳梯上有个小小的人影。 清澈的夜空中传来菲泽塔的声音:“说真的,我觉得抓我做人质来威胁我的船员,是个非常不错的主意。” “小混球。”歌利亚跳下了望台,想跳到网上,一脚踩进一个绳套。更糟的是祸不单行。随着绳索断裂的声音,整张网都跟着他往下掉拴住网的活结全都解开了,仅剩的两个支撑得住菲泽塔的体重,可支撑不住歌利亚的体重。 “可惜你似乎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菲泽塔悠闲地用手里的绳索在旁边打了个水手结。 整张绳梯网都落到甲板上,眼看着歌利亚就要摔上甲板,他的脚上的活套突然收紧,把他倒挂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半空中。 菲泽塔拽着绳索滑下来,落到离他不远的地方,检查了一下歌利亚刚才用过的武器:“我的师父曾经说过‘刺客身上永远没有武器,但是在好的刺客身上绝对搜不出武器,因为在他们手中,任何东西都可以变成武器。’你在当海盗以前是不是做刺客的?” “为什么不杀了我?”倒挂的姿势让歌利亚脑充血,视线也模糊起来。 “那多可惜。凯撒说他很欣赏你在海战中表现出的智慧,我要你为我工作。” “为你?” “不行吗?凯撒以前也是海盗,现在他在我的船上,只需要服从我一个人的命令。”菲泽塔抱着胳膊踱到歌利亚面前,“对,我杀了你以前的船员,还毁了你以前的船,就当是和你的过去告别。我会去向女王申请特赦令,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水手了。你可以大摇大摆地去嘲笑那些愚蠢的海军,再也不用躲着绞刑架,还会有新的船、新的船员,一切都只会比以前更好。” 歌利亚扭过头去不看她。 “没关系,你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菲泽塔临走前还推了他一把,让他在半空中晃悠,“谢谢你把卧室让给我,感激不尽。” 丽贝卡毕竟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家,纵然寄人篱下,也没法接受和一个刚认识的男人一起过夜,但她没想到被她赶出去的菲泽塔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不介意我进来拿件干衣服吧?”菲泽塔撸了一把脸上的水,“那群混蛋,我非宰了他们不可。” “出什么事了?” 早上的时候,水手们来找歌利亚的麻烦,碰巧菲泽塔因为前一天睡得太晚,早上也起得晚了些。水手们发现禁闭室的门被砸坏了,里面却传出鼾声,于是一桶冰冷的海水浇进禁闭室。 “那个该死的海盗呢?” “禁闭室太小了,以他的个子待在里面,肯定很不舒服,所以我给他另外找了一个比较宽敞的地方过夜。”菲泽塔指了指外面的甲板。可怜的歌利亚在外面倒吊了一夜。 几近透明的湿衣服贴在菲泽塔身上,丽贝卡看得脸红心跳,想不到菲泽塔就当着她的面换衣服。“美少年”纤细结实的裸背和一身的伤疤吸引住了少女,丽贝卡虽然惊讶,虽然觉得盯着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看很不礼貌,可移不开目光,想不到菲泽塔当着她的面脱得一丝不挂。 “我的上帝呀!”丽贝卡捂住了不需要捂的嘴,却没捂住该捂的眼睛。 “怎么了?”菲泽塔转过身。 丽贝卡的尖叫声响彻整艘“朗斯洛特号” 两个水手带着刚解救下来的歌利亚,想问船长该怎么处置,刚到船长室外面,就听见丽贝卡的尖叫声。 “进去吗?” “进去!” “擅闯船长室,我们的下场会很惨。” “要是丽贝卡小姐出了危险,而我们没有及时赶到,我们的下场会更惨。” “你是女的!”歌利亚在外面听到这句话时,身边的两个水手已经撞开船长室的门,菲泽塔总算在他们闯进来以前,还来得及扯了张床单裹住自己。 “女的。”歌利亚轻而易举就打昏押送他的水手,一步一步走进船长室。 “你想干什么?”丽贝卡拦在菲泽塔面前。 “滚开,小婊子。”歌利亚一个耳光把丽贝卡打倒在地,拽起菲泽塔,“一个娘们,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居然是个小娘们。” 船长是一个小姑娘,天知道这一船粗野的男人会把她们两个怎么办。看到歌利亚拖着只有一张床单避体的菲泽塔出去,丽贝卡顾不上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从被歌利亚打昏的水手身上搜出一把手枪,匆匆追出去。 从船舱里出来以后,歌利亚把菲泽塔往满是水手的甲板上一扔:“看看,这就是你们的船长,一个娘们。” “不!”丽贝卡扑到菲泽塔身边,用枪指着围过来的水手,“别过来!别以为我不会开枪。” “丽贝卡。”菲泽塔按下丽贝卡手里的枪,把身上的床单系好,一截一截地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歌利亚,你在我换衣服的时候把我从卧室里面抓出来,就是为了这点小事?难道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 歌利亚一愣,抬起头,就看见水手们一个个把拳头扳得“咯咯”响:“船长,他偷看你换衣服?” “那也能叫‘偷看’?分明是光明正大地看。”菲泽塔打量了一下周围,“先生们,我说过,不准当着丽贝卡小姐的面动粗。” 水手们一下子停住。 “所以”菲泽塔拉着丽贝卡回船舱,“留他活口。”说完便关上舱门。 门的另一边的声音让人惨不忍闻。 丽贝卡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你你是女孩?” “要亲自验证一下吗?”菲泽塔拉开裹在身上的床单。 “既然船上的人都知道,你为什么要扮男装?” “我有吗?” “你说你叫菲兹。” “菲泽塔的昵称。有什么不对?” “穿男装。” “女装不方便工作。” “还把头发剪得那么短。” “长头发洗起来太费水。我可是爱干净的姑娘家,不是能忍受自己身上时时散发出恶臭的男人。”菲泽塔摸了摸自己的齐耳短发,“亲爱的丽贝卡小姐,今晚我能回‘我的’船长室过夜了吗?” 菲泽塔的大床让给了丽贝卡,自己在旁边用绳网做了张小吊床。干了一天活,菲泽塔累极了,可就算她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丽贝卡火辣辣的目光。 “知道我是女孩,还这么看我。”菲泽塔翻了个身,直面丽贝卡。 “不,我”丽贝卡连忙移开目光,“谢谢你的推荐信。”这是她得知心中的白马王子居然是女孩以后,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换来的安慰。“谢谢你信任我,愿意把你的财产都交给我打理。” 菲泽塔只是怕她哭得脱水,浪费船上的补给罢了。分明都是女孩,为什么丽贝卡的眼泪能换来她想要的东西,而菲泽塔的眼泪却只能换来嘲笑、羞辱?更可悲的是她居然还要去安慰另外一个女人。 “你不怕我败光你的家业吗?” “只要你不是存心败家,我留在欧洲的家业没那么容易败光。”菲泽塔只求从中国回来以后,还看得到以前留下的基业。不过当时歌利亚拖走菲泽塔,是丽贝卡挺身而以她一个柔弱女子的力量,哪怕与一船上百个大男人为敌,也要保护她。虽然能力有限,菲泽塔还是挺感动于丽贝卡的心意。 “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能力。”丽贝卡背过身,“你一个姑娘家不是照样敢出海吗?也瞧不起女人?” “你昨天分析圣多美岛的形势分析得很好,这份眼光不是什么人都有的,我相信你有过人之处。” 丽贝卡总算听到了一句顺耳的话。 “而且如果我死在去中国的路上,这些钱就都没用了。” 丽贝卡看了看菲泽塔。窗外星月的清辉照得她的皮肤白得有些刺眼,男孩子一样的美丽容貌把女孩的柔弱都藏在了坚硬的外壳里,不相信,不需要,也不奢求任何人的怜悯,坚强得让人心疼。 “菲兹,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让你看到我能为你做的一切。”丽贝卡到菲泽塔身边,偷偷地吻了吻她,“因为我已经一无所有。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菲泽塔已经睡着了,柔和的呼吸伴着海浪起伏,一起氤氲成朦胧的夜晚。 第270章 黑色的白羊(12) 美丽的圣多美岛犹如镶嵌在几内亚湾的一颗明珠,海水冲刷着柔美的海滩,椰林在海风中摇曳,山头薄纱般的云雾让郁郁葱葱的山脉犹如出浴美人,若隐若现,让人看不真切。山上的水汽顺着树木汇聚成潺潺溪水,带走岛上的暑热,虽然紧邻赤道,茂盛的植被和充沛的降水使圣多美岛气候宜人。自从1470年,葡萄牙人第一次登上圣多美岛的时候,就感叹于其绚丽的风光,称其为“绿岛”圣多美岛土地肥沃、雨量充沛,稍加耕种,就可以生产出大量的可可、橡胶、茶叶、油棕和椰子,山林中心尚未开探的林更是游猎的好去处。这里是殖民者的天堂,却也是黑奴的地狱这个美丽的小岛就是最臭名昭着的黑奴买卖中转站,来到岛上的黑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因此被黑人称为“死亡之岛” “朗斯洛特号”上需要维修的除了被鲁契尼划破的船帆、被歌利亚轰断的桅杆、被他踢坏的禁闭室以外,还加上了船长室的门。入港以后,“朗斯洛特号”就进了修船厂。想到平白无故多出来的维修费,菲泽塔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圣多美的港口和所有的海港城市一样,富裕、繁华,海风的腥咸味中都带着黄金的颜色,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黄金都带着血腥味。在圣多美,随处可以看到白人工头挥舞着皮鞭,像赶畜生一样驱赶戴着镣铐的黑奴。 水手们寻欢作乐去了,只有西马龙还跟在船长和丽贝卡身边。西马龙盯着奴隶队伍,菲泽塔以为是眼前的场景让他触景生情:“对不起,西马龙,我一个人的能力有限,不可能救下他们所有人。” 西马龙看奴隶队伍看了半天,突然指着他们大笑起来,一口白牙在黑色皮肤的映衬下白得刺眼。 “西马龙,怎么了?” “他们,卖我们,奴隶。活该。” “那些人里面有把你的部落卖为奴隶的人?”在菲泽塔看来,黑人都长得差不多,“如果你们不自相残杀,或许白人就没空子可钻了。” “白人,打,白人。” “对,白人之间也互相打仗。”人类太强大,已经没有天敌了,于是上帝让人类好战,让人类自己变成自己的天敌,从而防止人类繁衍过快。上帝永远是公平的。 奴隶群中也有人认出了西马龙,冲着他嚷嚷,立刻招来工头的鞭子。 “喂,小鬼!”一个叼着烟头的光头凸肚男人拿着鞭子过来,“看着点你的黑奴。” “抱歉。”菲泽塔扔给他一个达科特a,“去喝一杯怎么样?” 男人一下子愣住了,接住硬币,放进嘴里咬了咬,确信是真钱以后,赶紧放进口袋,一把握住菲泽塔的手:“卡翁,乐意为您效劳,呃” “洛佩斯。”菲泽塔报了个假名,为了保险起见,装作是葡萄牙商人,“我第一次到圣多美岛来,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如果有人愿意给我做向导”另一枚新铸的闪闪发光的达科特在菲泽塔的手指间翻滚。 “尊敬的洛佩斯少爷,您的父亲一定是位出色的奴隶商人,不用皮鞭、枷锁,就能让黑鬼乖乖听话,真是了不起。”卡翁的眼睛像苍蝇盯着腐肉一样盯着菲泽塔手里的硬币,一脸谄笑,“看您的年纪,是时候接管您父亲手里的买卖了。圣多美岛可是奴隶贩子的天堂,花不了几个钱,就能买到像您的黑奴一样强壮的奴隶,还有美丽的异族女奴,就像您身边的这位这样的” “她是我的妻子。” “什么?”卡翁愣住。 “丽贝卡,亲爱的,又有人把我当成小孩了。”菲泽塔对着丽贝卡苦笑。 丽贝卡心领神会,掩着嘴哈哈大笑:“卡翁先生,难道你以为我的丈夫是个十岁的小孩?” “哦不我这”卡翁结结巴巴。 “你不是第一个因为我的个子误会的人。”菲泽塔给他解了围,“我需要找个干净的地方安顿我的妻子,在岛上好好转转,了解一下情况,好确定要不要来这里买个一两座庄园。” “那您可真是找对人了。”卡翁贪婪地搓着手,“我在这里做了二十多年的奴隶生意,对岛上的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你们可以住到我家里去。我家的房子虽然小了点,但是还算干净,我那婆娘人糙了点,不过煮了一手好菜,您不在的时候,她会好好地照顾夫人。” “宝贝,你觉得怎么样?”菲泽塔伸出手臂让丽贝卡扶。 “全听你的安排,亲爱的。”丽贝卡把小手伸进菲泽塔臂弯,发现以两个人的身高差,挽着她走路实在是吃力。 卡翁的家远比菲泽塔想象的整洁宽敞。虽然他只是个介绍奴隶买卖的中间人,赚到的钱已经足够他在家里养两个女仆和四个干粗活的女黑奴,顺便把他的老婆喂得像个球一样圆。菲泽塔还没到能抽烟喝酒的年纪,对卡翁递上来的烟酒都以“我的妻子不喜欢”为借口推辞,英俊有钱还特别顾及妻子感受的“模范丈夫”让卡翁太太和家里的女仆、女奴都对菲泽塔分外热情,结果卡翁只能把她带出去谈生意。菲泽塔觉得要不是自己装得像个大金主,卡翁太太的殷勤可能会想让做丈夫的直接把她们扫地出门。临走之前看卡翁太太的表情,菲泽塔很怀疑要不是有西马龙守在丽贝卡身边,丽贝卡被单独留在卡翁家时,会被嫉妒得红了眼的卡翁太太和女仆、女奴千刀万剐。 走在大街上,触目所及的建筑都是西班牙和葡萄牙式的,土着民的建筑几不可见。圣多美岛是个火山岛,层峦叠嶂,山岭起伏,蜿蜒曲折的道路都用小石子铺得整整齐齐,许多狭小的路段只容得下双轮轻便马车行驶,悠远的小巷子引人遐想。路边粉刷得一片雪白的“干打垒b”屋顶上的红色砖瓦和清澈的蓝天交相辉映,细长的马蹄形窗户装有漆成红色的木扇,隐约可以看到年轻姑娘躲在白纱窗帘后面,一边梳着又长又密的头发,一边看街景。葱翠欲滴的藤蔓从土黄色的墙里面爬出来,从精致的手工铁艺围栏的缝隙里面钻出来,院子里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绛色的大花朵开在雪白的粉墙前,使整幢房子像个幸福的新娘拿着捧花。远处飘来祈祷的钟声,教堂尖顶上白得刺眼的耶稣像如国王般高大威严,却又和蔼地伸出双手,像是在撒播福音,又像是在迎接来到岛上的陌生人,向他们宣布天主教的荣光已经洒遍这个美丽的岛屿,仁慈的天主教徒已经将圣多美岛从不信仰上帝的蛮夷手中解救出来,通过施与他们现世的苦难与死亡来洗涤他们的灵魂,换取死后虚无缥缈的天堂。 帮菲泽塔把身上的钱换成夸尔托和雷阿尔,c圣多美岛理论上而言是葡萄牙的殖民地,岛上流通的却是西班牙的货币,卡翁带着她到处转悠。和卡翁走在一起的“美少年”不时引来路上女人的围观。戴纱制花边头巾,发髻上插着牛角、玳瑁或者象牙做的巨大梳子的女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讨论这个美丽的少年是从哪里来的,说的都是西班牙语。 “看在耶稣?基督的份上,这里还是葡萄牙的国土吗?”西班牙向葡萄牙购买了圣多美岛的使用权,结果岛上的西班牙人比葡萄牙人还多,果然都被丽贝卡说中了。 “可不是吗?”刚带着菲泽塔在圣多美转了一圈,卡翁已经累得不行了。前面有个小广场,广场中间的小喷泉像个巨大的盘子里面放了个高脚杯,从“高脚杯”中间喷出清泉来。卡翁去喷泉洗了把脸,和菲泽塔一起坐到树荫下:“您说的可不是吗,洛佩斯先生。自从葡萄牙卖了圣多美岛的使用权以后,这里简直就成了西班牙人的地方,谁都不把拉波孔总督放在眼里,岛上最有钱的西班牙佬蒙卡达倒好像是圣多美的地下皇帝一样,有些什么事,都得先请示他,再请示总督。他同意了,总督就得同意,他不同意,总督同意也没用。” 感谢上帝,圣多美的地下皇帝不姓纳瓦罗。 “瞧瞧,不仅西班牙佬来了,就连那些苍蝇一样的吉普赛人都来了。” 在广场的另一头,一群吉普赛人围在一起,男人在旁边弹吉他唱歌,戴黄铜做的假首饰的吉普赛女人穿着色彩鲜艳的裙子跳舞。黑奴不懂园艺、建筑,只能干力气活,于是吉普赛男人给殖民者做园丁、工匠,偶尔从往来的商人身上顺点小钱,女人靠给人算命或者陪往来的水手过夜来养活自己,手头一有闲钱,就忙不迭用来寻欢作乐,花得一干二净。 聚集在广场上的吉普赛人也注意到了菲泽塔,一个吉普赛姑娘被另外几个推搡到菲泽塔面前。 吉普赛姑娘一开始还有些扭捏,后来见无路可退,干脆坐到菲泽塔和卡翁的中间,拉过菲泽塔的一只手:“先生,要算命,还是要我陪你过夜?” “如果你能别打我的钱包的主意的话。”菲泽塔从背后抓出吉普赛姑娘的手腕,从她的手里拿回钱包,给了她一个八雷阿尔的硬币,“介意让我和卡翁先生单独谈话吗,女士?” “谢谢。”吉普赛姑娘亲了亲菲泽塔的脸颊,拿着硬币在一片欢呼声中回到她的伙伴身边,“瞧,路易斯,我早就说过我能弄到钱。” “那是你运气好,没被他送进监狱。”富有磁性的嗓音吸引了菲泽塔的注意。回答吉普赛姑娘的是一个靠在墙边的十五六岁少年,脚边放着一把旧吉他。他的身材高挑健美,肩膀宽阔,双腿修长,敞得过大的衣领下可以看到胸前蜜色的皮肤,乌黑的头发在太阳下发出的亮光仿佛天使头上的光环。似乎是注意到了菲泽塔的注视,吉普赛少年回过头,给了她一张灿烂的笑脸,在吉普赛人中罕见的英俊容貌让非洲的太阳都黯然失色,吓得菲泽塔慌忙移开视线。 菲泽塔的挥金如土吓住了卡翁:“洛佩斯先生,要是您早点来到圣多美,或许早就轮不到西班牙佬作威作福了。不过现在也是个好时机。半年前,老蒙卡达中风见上帝去了,现在圣多美的地下皇帝是他的儿子小蒙卡达,孬种一个。听说就在几个月前,他的妻舅的运奴船被一个英国佬抢了,一船的人都是划救生艇到里斯本,再搭船回西班牙。他找了西班牙大使去英国讨说法,结果被英国女王骂得狗血淋头。那些个英格兰海盗虽然也抢葡萄牙的船,不过抢了纳瓦罗的船的那个可真是好样的,大快人心!让我想想那个英国佬叫什么来着?斯提斯托斯顿嗨,英国佬的名字简直没法念。” 菲泽塔的背一下子绷直:“你说蒙卡达的妻舅姓什么?” “纳瓦罗。” “见鬼。”菲泽塔发现自己感谢上帝感谢得太早了。 注释:a.当时流通欧洲各国的硬币。 b.西班牙的一种用太阳晒干的泥砖建成的房子。 c.西班牙货币。 第271章 黑色的白羊(13) 此时此刻,被菲泽塔抢劫过的可怜的何塞?纳瓦罗船长正在妹夫蒙卡达家族如今的当家人艾米里奥?蒙卡达面前告状。 蒙卡达府邸是典型的西班牙式建筑,在建筑中有个廊柱围成的西班牙人称为“帕提欧”的露天庭院。平整的庭院由红砖铺成,四个角上都放着矮灌木盆栽,四道水流从分别位于东西南北的四座喷泉溢出,注入庭院中央由十二头狮子高高驮起的喷泉。庭院四周有数百根精雕细琢的砖红色廊柱,墙面、门扇上遍布花叶式几何图形,与水花泉注交相辉映,流光溢彩。圣多美的气候甚至比西班牙更适合午后在“帕提欧”喝茶休息,年轻美丽的塞西莉亚?纳瓦罗?德?蒙卡达夫人陪着四岁的女儿洛丽塔在庭院里嬉戏,旁边有半打女仆随时小心翼翼地防止小姐摔倒。老蒙卡达的遗孀克雷西娜夫人坐在躺椅上看儿媳和孙女玩耍,午后温暖的阳光让老太太直打瞌睡,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了年轻时和丈夫在一起的自己。 “何塞,你居然真的被一个孩子抢了?”楼上书房里传出蒙卡达爽朗的笑声,把庭院里的三个人吓了一跳。 “要是见过那个姓斯第尔顿的小混球,你就笑不出来了。”纳瓦罗冲着蒙卡达拍桌子,“我进港的时候,看见那个小畜生的船就停在修船厂里,港口还有人看到他带着抢来的黑奴招摇过市。艾米里奥,你一定要帮我出这口恶气。” “行了行了行了,”蒙卡达连忙安慰妻舅,“看在塞西莉亚的份上,我一定帮你。我把他的船扣下来,把他的船员都抓起来,把他的黑奴没收,行了吧?居然和个小孩过不去。” “那不是个小孩,那是个魔鬼。艾米里奥,我敢向圣母发誓,如果你看到他,你也会想把他千刀万剐的。” 蒙卡达不想和纳瓦罗纠缠,从窗口探出头去:“洛丽塔,何塞舅舅来了。” “舅舅!”洛丽塔跑进房子,直奔父亲的书房,后面跟着年轻的母亲。 “洛丽塔,我的小宝贝。”纳瓦罗接住扑过来的外甥女,也吻了吻跟在后面的妹妹,“走,我们去看看礼物去。” 塞西莉亚走到丈夫身边,看着哥哥抱走女儿:“亲爱的,刚才何塞在和你谈什么?他好像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只是要我帮他碾死一只小臭虫。”蒙卡达搂过妻子的腰,“不是什么大事。” 日近黄昏,菲泽塔想去看看“朗斯洛特号”的维修进展。天空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一片金黄色,聚集在小广场上的吉普赛人都已经散去,只留下一个孤单的影子靠在残破的回廊边。菲泽塔认出他是白天时和吉普赛姑娘在一起的人,她记得他们叫他路易斯。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古老仿佛日晷上的影子,慢慢抚摸过满是沧桑的地板。吉他声和着海浪声和远处教堂的钟声,歌颂着流浪者的自由和孤独。 菲泽塔在他身边稍微停了停步子,就看见一队穿制服的士兵从身边跑过去,直奔修船厂。 “那是蒙卡达家的私兵。”卡翁悄悄地说,“不知道是谁又要倒霉了。” “我要知道那个倒霉鬼的名字。”菲泽塔推了卡翁一把,“当然,不会让你白干活的。” “是,洛佩斯先生!”卡翁滑稽地行了个军礼,立刻追上去。 菲泽塔走到广场边,靠在回廊上等卡翁回来,吉他声却停了。 “小少爷,卡翁是个贪得无厌的吸血鬼,你最好还是离他远点。”吉普赛少年的声音从廊柱后面传来。 “他贪我的钱,才会听我的话。” “也会贪别人的钱,听别人的话。” 仿佛是为了验证路易斯的话,没过多久,卡翁就贪婪地搓着手回来了:“修船厂里那艘最大的船是您的吧,洛佩斯先生?或许,我该叫您斯第尔顿先生。您打算出多少钱来封住我的嘴,不让尊贵的蒙卡达先生找到您和您的小娇妻?” “卡翁先生,钱是个好东西,但前提是有命花钱。”一把冰冷的黑剑贴上卡翁的脖子。“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我是靠做赏金猎人起家的?” 恐惧的表情从卡翁脸上一闪而过,马上换上一副贪婪的嘴脸:“我更好奇你杀了我以后,要怎么逃脱蒙卡达的追捕。” 卡翁背后的路易斯举了举手里的吉他:“你会给我买新的,对吗?” 路易斯把吉他砸在卡翁脑后,一下就把他砸晕。远处有士兵发现他们了,路易斯拉起菲泽塔就跑。 “你要带我去哪儿?” “吉普赛人的营地。”路易斯熟门熟路,飞快地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你在那里很安全,他们绝对找不到你。” “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没有把卡门送进监狱。” “她是你的恋人?” “之一。” 追兵两头封锁了一条小巷子,沿街找得鸡飞狗跳,却没有找到人。 “嘿,你们是在找一个吉普赛人和一个小男孩吗?”街旁水果店的老板娘指了指敞开的后门,“他们从那里跑了。” 穿皮靴的脚步声都远了以后,老板娘才揭开水果摊子上蒙的布:“路易斯,出来吧,他们都走了。” “谢了,亲爱的,”路易斯给了年纪可以做他母亲的老板娘一个热吻,“你丈夫下次什么时候出门?” “小滑头。”老板娘点了点路易斯的鼻尖,随即被一旁的菲泽塔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这孩子是谁?” 路易斯再次吻住老板娘:“保密。”随即拉起菲泽塔飞快地逃走。 吉普赛人的营地在圣多美市外面的一个隐蔽的小山坳里,大篷车和瘦骨嶙峋的骡子组成他们风一样自由的家。路易斯牵着菲泽塔,经过无数的大小帐篷,“白人美少年”引来一片注目,吉普赛人好奇的目光让菲泽塔有些不自在。 “路易斯,我们要去哪儿?” “去见族长。只有族长同意了,你才能住在这里。”路易斯走向最大的一个帐篷,“你很幸运。卡门是族长的女儿,如果她也愿意为你说情,族长应该会同意你留下。” “你们不是对非吉普赛的你们称我们为什么来着?” “‘加结人a’?” “好像是这个词。我记得吉普赛人不喜欢和‘加结人’扯上关系。”菲泽塔拖住路易斯的脚步,“为什么愿意帮助我?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忘了。”路易斯握住菲泽塔的手,“路易斯?蒙纳戴兹。” “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菲泽塔也握住路易斯的手。 “好了,现在我们认识了。”路易斯顺势把菲泽塔拖进族长的大帐篷,“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成功?” “试试”的结果不出菲泽塔所料。卡门一眼就认出了放过自己一马的“白人少年”也在一旁为菲泽塔求情,可族长坚决不同意,反而把擅自将“加结人”带回吉普赛人营地的路易斯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爸爸,他还是个小孩,可能还是个失去父母的孩子。”卡门苦苦哀求。 “而且还在被蒙卡达追捕。”路易斯顺水推舟,“如果把他赶出去,他可能会死。” “再小的加结人也是加结人。”族长无动于衷,“既然他正在被蒙卡达追捕,就可能把追兵引到我们的营地来。我要对所有族人的安全负责。” 菲泽塔料到他们不会说动族长:“路易斯,卡门,谢谢你们的帮助,不胜感激,不过我不能留在这儿。我的妻子还在卡翁家里,我得去救她。有谁愿意为了一个达科特,带我去找我妻子吗?住宿的事情我会另外想办法。不用担心我你们的营地,我记不住路,更不会出卖我的救命恩人。” “你说你要去找你的什么?”路易斯愣住。 “妻子。”菲泽塔想像糊弄卡翁一样糊弄过去,“我看上去像个小孩吗?” 他有妻子!卡门的一颗少女心都碎了。 路易斯则是上上下下地打量菲泽塔:“不像吗?” 菲泽塔憋不住笑。和装腔作势的卡翁相比,眼前直率的吉普赛少年实在是太可爱了。 “你以为来了以后,就能这样走吗?”随着族长一声令下,几个健壮的吉普赛男人围过来,把菲泽塔围在中间。 菲泽塔看了看围拢过来的年轻男人,仰天长叹:“我给过你们和平解决的机会了。”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人群后面传来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 “哟,船长,” “鲁契尼?”菲泽塔回过头,就看见一个飞扑过来的人,随即被人狠狠地抱进怀里。 “菲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丽贝卡几乎要把菲泽塔按在胸前活活闷死,“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美丽的丽贝卡让路易斯眼前一亮,暗暗羡慕菲泽塔的“艳福” “鲁契尼先生。”族长的声音诚惶诚恐。 菲泽塔把自己从丽贝卡的怀里拔出来,发现吉普赛人都对痞子一样的鲁契尼十分尊敬。不过她此时也无心追究:“鲁契尼,西马龙呢?” “嘿嘿,”鲁契尼嘴里叼着一根草,细长的草茎随着他猥琐的笑扬到长着脏兮兮的胡子的脸颊边,“你先问的倒不是你的威尔哥哥?可怜的威尔被抓的时候,可是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让我一定要想方设法保证你和丽贝卡小姐的安全。毕竟我们这些大男人被捕,最多吃点苦头,你们两个姑” 菲泽塔怕鲁契尼她的性别,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拖走。 “族长,我的船长和我有些私事要谈,麻烦你先照顾一下那位小姐。”鲁契尼任由她倒拖着离开。 注释:a.吉普赛人对非吉普赛人的称呼,意为“外人” 第272章 黑色的白羊(14) 菲泽塔一直把鲁契尼拖离吉普赛人的营地,鲁契尼乖乖地随她走,直到看不到人以后,才假装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周围:“船长,打算对我欲行非礼吗?” “我没心思和你开玩笑。”菲泽塔总算放开鲁契尼,“其他船员呢?你怎么和丽贝卡在一起?西马龙在哪儿?你怎么会认识这里的吉普赛人?” “船长,船长,我的船长,”鲁契尼被她的连环炮轰懵了,不得不打断她,“我只有一张嘴,一个一个问题来好吗?” 菲泽塔先把他嘴里的草茎抽出来扔掉:“其他人在哪儿?” “全都被蒙卡达的私兵抓了。”鲁契尼抱起胳膊,“我们在酒馆里喝酒找女人,享受你答应我们照顾丽贝卡小姐的酬劳,突然来了个人,问有没有斯第尔顿船长的船员。那时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为船长干杯来着,然后所有干杯的人都被抓了。” “你倒没被抓?” “你以为别人为什么叫我‘贼鸥’?”鲁契尼流里流气地抖着腿,“船长,我也有一个小问题。你到底得罪蒙卡达什么?” “我只是抢过一个姓纳瓦罗的西班牙人的运奴船,西马龙就是我从那艘船上救下来的。” “啊”鲁契尼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过和蒙卡达有什么关系?” “蒙卡达的老婆娘家就姓纳瓦罗,我抢的是蒙卡达夫人的哥哥。” “难怪。”这次鲁契尼的恍然大悟不是装出来的,“想来我们的大美人‘朗斯洛特号’也被扣下了。” 跟着路易斯逃跑的时候,菲泽塔瞥见整个修船厂都被蒙卡达家的私兵包围了。 “第二个问题,你怎么找到丽贝卡的?” “你的威尔哥哥担心你们两个姑娘家的安全,尽管船上的兄弟们都坚信世上没有什么事难得住我们无所不能的船长,他还是恳求我扔下他们来救你们。要找到你们,可费了我一番工夫,我只找到丽贝卡小姐。要知道,对待一个美丽的女俘虏和对待一个逃跑黑奴的方法可大不相同,他们被带离卡翁家的时候,就被迫分开了,黑人老兄貌似被他们送到了奴隶市场。” “天”菲泽塔成了孤家寡人,还有个丽贝卡要她保护,现在真是四面楚歌。 “可怜的威尔”鲁契尼仰天长叹,“说了半天,你居然还没有一句是问及他的。” “鲁契尼,看在上帝的份上,别一提起威尔,就用那种怪腔怪调行不行?”菲泽塔已经够烦心的了。 “你看不出来那个傻小子对你有意思吗?” “对我?”菲泽塔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不敢相信。确实,菲泽塔还在“朗斯洛特号”上装哑巴小水手的时候,经常被水手们欺负,每次都是威尔保护她、安慰她、逗她开心。摆明船长的身份以后,菲泽塔要更多地顾虑到身为船长的职责,不敢对任何一个船员过于亲热,也就理所当然地有些疏远威尔。后来丽贝卡上船了,菲泽塔一说“不准对丽贝卡小姐说脏话”吓得习惯出口成脏的水手们在丽贝卡面前都三缄其口。妈妈们不会喜欢小丑教孩子粗口,威尔是水手中少有的文明人,也就成了船上唯一敢和丽贝卡说话的人。看到丽贝卡享受着自己以前享受的关注,菲泽塔有些小小的妒忌:“我还以为他喜欢丽贝卡” “吃醋了?”鲁契尼一脸笑。 “难道他对配偶的要求就只有‘是女人’和‘有钱’吗?会喜欢我这么个小孩,还是个假小子” “我不知道。”鲁契尼只负责在一旁看热闹。 “他对我只是大人喜欢小孩罢了,根本不是男人对女人的感情。”就像范。菲泽塔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再说我这个年纪,谈婚论嫁也太早了不是吗?” “不是因为看上了‘游侠’的帅徒弟?”鲁契尼看了看吉普赛人的营地,“我看到蒙纳戴兹兄弟中有一个刚才还为你说话。那个是路易斯还是马诺罗来着?他们兄弟两个长得太像了,我总分不清他们俩谁是谁。应该是路易斯吧?听说马诺罗是个老实人,不会花女人。” “路易斯甚至都不知道我是女的。我也不想让人知道。”菲泽塔拽着鲁契尼的领子拉到自己面前,“你的船长叫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丽贝卡是船长夫人。” “明白明白明白。”鲁契尼举起双手,“只要你不是对路易斯有意思,我就可以为我亲爱的威尔兄弟松一口气了。不过蒙纳戴兹兄弟都长得不赖,如果我是女人,我也会爱上他们的。” “路易斯的兄弟也” “他和他弟弟是双胞胎,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听说就连他们的妈妈都经常搞错。我想大概除了他们本人以外,世上没有人分得清他们两个谁是谁。” 菲泽塔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你说路易斯的师父叫什么来着?” “‘游侠’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哦,不对,应该尊称为唐?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前卡斯蒂利亚公爵的嫡长子当然,他的老爹现在已经在上帝身边了,愿他的在天之灵安息。”鲁契尼装模作样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他是西班牙的罗宾汉,就是年纪大了点,而且是个对吉普赛人十分友好的贵族。听说亚历汉德罗还是唐?亚历汉德罗少爷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吉普赛姑娘,是他们家的佃户的女儿,他的父母为了阻止这场‘不般配的婚姻’,把那个可怜姑娘的一家都像杀畜生一样赶尽杀绝。于是年轻气盛的唐?亚历汉德罗少爷放弃了一切继承权,离开家乡学习剑术,到处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希望那个被他害死的吉普赛姑娘的在天之灵能原谅他,海上就多了个外号叫‘游侠’的厉害剑客。” “西班牙王室就由着他胡来?我是说,他‘行侠仗义’,就难免得罪贵族,不是吗?” “要不是有他的弟弟卡斯蒂利亚公爵罩着他,亚历汉德罗大概早就身首异处了。”鲁契尼搔了搔头发,“上帝把武艺和头脑给了哥哥,好皮相和圆滑的性格给了弟弟,叛逆给了哥哥,循规蹈矩给了弟弟,侠义心肠给了哥哥,宅心仁厚给了弟弟,上帝很公平。对贵族家的次子而言,有一个不结婚、不生孩子、不要财产爵位的哥哥,简直是天赐恩典。他们的老爹死后,亚历汉德罗的弟弟唐?安东尼奥继承了原本应该属于他哥哥的财产和侯爵头衔,成了现在的卡斯蒂利亚公爵。我见过他一次,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好人,每次亚历汉德罗在外面闯了祸,都是他弟弟去和贵族们周旋,还不时接济他。‘十剑客’的名号毕竟不能当饭吃,要不是尊敬的卡斯蒂利亚公爵的接济,以亚历汉德罗的性格,怕是早就饿死了。” “他也是‘十剑客’之一!” 鲁契尼“嘿嘿”一笑:“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认识他的?吉普赛人又怎么会把我奉为上宾?” 菲泽塔只想尽快去中国,只想知道自己的中国亲戚中是不是还有活人,她可不想卷入圣多美的麻烦,可目前的局势越来越乱了。 “不过丽贝卡小姐对你可真是情比金坚。知道你是女孩,还对你一往情深,对路易斯看都不看。吉普赛人中的阿多尼斯可算是遇上对手了。” “我”菲泽塔想了想,“我这张脸对女人的魅力真的有那么大吗?” “你自己不知道吗?”鲁契尼装模作样地打量了她半天,“关于你这副尊容对女性的杀伤力,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问丽贝卡小姐本人。” “我想我得去问问蒙卡达家都有些什么人。”菲泽塔转身回吉普赛人的营地。 “想和路易斯搭讪吗?我可不会让你得逞。”鲁契尼伸手拦住菲泽塔,“唐?艾米里奥?蒙卡达家除了男主人以外,只有漂亮的女主人唐娜?塞西莉亚夫人,四岁的女儿唐娜?洛丽塔小姐,还有五十多岁的老娘已经守寡的唐娜?克雷西娜夫人。我以前在圣多美住过,也帮过这里的吉普赛人不少忙,这里的基本情况我都知道。” “一家子全是女人,太好了。”菲泽塔的嘴角勾起坏笑,“鲁契尼,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蒙卡达府上拜访一下怎么样?” 鲁契尼赶紧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上帝保佑,我还不想下地狱。” 第273章 黑色的白羊(15) 有鲁契尼的担保,吉普赛族长立刻对菲泽塔热情起来。虽然住宿的地方很简陋,菲泽塔在海上生活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只担心丽贝卡会不习惯。丽贝卡满不在意,她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她倾慕的船长,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带菲泽塔回来的路易斯倒是有点小郁闷。往常到了晚上,总会有很多姑娘喜欢来听他唱情歌,可现在她们全都挤到族长安排给菲泽塔的帐篷,去听海上冒险故事了,其中甚至包括路易斯年仅十岁的妹妹玛利亚。女人们羡慕的目光让身为“船长夫人”的丽贝卡有些得意。玛利亚一直随着双胞胎哥哥和他们的师父四处流浪,在圣多美定居以后,她在蒙卡达府邸做女仆,菲泽塔很轻易就问到不少她可能需要或者不需要的关于蒙卡达一家以及“游侠”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的情况。就这样,蒙卡达家的噩梦开始了。 这天是星期天,洛丽塔像往常一样,上午陪母亲和祖母去做弥撒,然后一整个下午都可以留在院子里玩,虽然有家庭女教师和女仆时刻不离左右,至少她可以暂时摆脱讨厌的拉丁语课和音乐课。 阳光普照,绿草如茵,不知名的小野花在草丛中摇摆,在草地上和小猫玩耍的洛丽塔像只洋娃娃。那是一只法国产的卡尔特猫,亮泽的灰色皮毛和圆滚滚的身体使它看上去更像只短耳朵的肥兔子,显然到了蒙卡达家以后,它的主要任务就是陪小主人玩耍,很少履行抓老鼠的义务。 院子边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粗壮的枝桠甚至已经伸到了院子外面。树枝动了动,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女人和女孩都以为是风吹的,猫却不这么认为。原本专心致志地陪洛丽塔玩耍的小猫竖起机警的耳朵,金色的眼睛仿佛要看穿茂密的树叶,突然撇下主人,三两下蹿上树。 “‘胡安’!”洛丽塔跑到树下,可是猫咪一点也没有下来的意思,蜷在菲泽塔的怀里撒娇。 听说洛丽塔小姐星期天下午都会在花园里陪猫咪玩,菲泽塔提前两天采了很多猫薄荷,碾碎以后用纱布包起来戴在身上。帮她采猫薄荷的吉普赛女人说猫薄荷不是对所有的猫都起作用,菲泽塔更担心动物对危险的直觉会让洛丽塔的猫被她身上的北斗吓跑。幸好,“胡安”属于对猫薄荷特别敏感的猫,一闻到猫薄荷的气味,就像吸了鸦片一样,只会蹭在菲泽塔的怀里撒娇。 “‘胡安’,快下来啊。”洛丽塔都快急哭了,可猫咪一点也没有下来的意思。旁边束手无策的女仆在商量要不要叫花匠来帮忙捉猫,洛丽塔已经提起裙子打算爬树。 “洛丽塔小姐!”要是老爷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擦破点皮,女仆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看到洛丽塔准备爬树,女仆们连忙七手八脚把她抓回来。 “‘胡安’”洛丽塔终于哭了起来,女仆们怎么劝都没用。 菲泽塔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用力摇了摇旁边的树枝,假装有人在爬树,然后抱着猫跳到院子里,把猫还给洛丽塔。女仆被突然从天而降的少年吓了一跳,洛丽塔放下擦眼泪的手,看到“胡安”就在面前。 “‘胡安’。” “胡安”甜甜地叫了一声,随即继续在菲泽塔身上蹭,一边发出惬意的呼噜声。洛丽塔抬起头,一直以为爸爸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的小姑娘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 “你是谁?” “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船长,听到有美丽的小姐在哭泣,就忍不住前来为您排忧解难。”菲泽塔拉起洛丽塔的手吻了吻,硬把“胡安”抓下来还给她,“您的猫。”随即悄悄地在背后把装猫薄荷的纱布袋仍进旁边的灌木丛。“胡安”挣脱菲泽塔的怀抱,追着纱布袋进了灌木丛,但是洛丽塔听之任之,只会盯着眼前的“美少年” “乡巴佬,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以菲泽塔的身高,不抬头的话,成年人根本看不到她的脸。女仆只看见一个平民打扮的男孩子居然胆大包天到大摇大摆地进蒙卡达府邸,还对洛丽塔小姐动手动脚,伸手就要去打她。 “受人尊敬的唐?艾米里奥?蒙卡达的千金唐娜?洛丽塔小姐,我当然知道。”菲泽塔接住女仆的手腕,也按照贵族的礼仪吻了吻她的手背,随即抬眼一笑,“我也乐意为您效劳,女士。”耀眼的笑容顿时让女仆忘了呼吸。 “斯第尔顿船长,谢谢您救了‘胡安’,”洛丽塔搜肠刮肚地回忆家庭女教师教她的礼仪,“您愿意留下喝杯茶吗?如果这么做,不太耽搁您的时间。” “我很乐意。”菲泽塔像绅士一样伸出一只胳膊让洛丽塔挽着,一起走向茶室。 塞西莉亚夫人原本陪着婆婆克雷西娜夫人在花园里散步,就看见周围的女仆行色匆匆地准备最好的茶具和茶点,还不时互相交头接耳,发出痴痴的笑声。 “凯瑟琳!”塞西莉亚叫住匆匆经过身边的女仆,“家里来了什么贵客吗?” “不是,夫人,比贵客更棒,来了个天使。”女仆的眼睛闪闪发光,“对不起,夫人,请容许我失陪,小姐和那位天使先生还在等着。” “天使?”塞西莉亚和克雷西娜面面相觑。 来到茶室的时候,塞西莉亚和克雷西娜看到一个平民打扮的孩子坐在昂贵的红丝绒包金椅子上,和洛丽塔一起用昂贵的瓷器品尝他们家最好的红茶。 “洛丽塔!”塞西莉亚无法忍受自己的女儿和低贱的下人小孩厮混在一起,“这人是谁?你为什么把他带进来?” “斯第尔顿船长救了‘胡安’,我只想感谢他。”塞西莉亚的严厉语气吓着了洛丽塔,她的回答细若蚊蝇。 “可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可是蒙卡达家的千金小姐,不应该和那些下贱的人厮混在一起。”塞西莉亚说这些话的时候,全然不顾菲泽塔就在现场。她是蒙卡达家的夫人,是圣多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夫人,除了婆婆以外,她甚至不必顾忌总督夫人的感受,更不用说是眼前这么个平民小孩。 菲泽塔对她们的打扰无动于衷,只是抬起眼,越过茶杯打量两位蒙卡达夫人。克雷西娜夫人穿着寡妇的黑色长裙,用巨大的牛角梳固定在头上的黑色头纱遮盖不住已经开始泛白的黑头发。因为上了年纪,她的体态有些臃肿,但是高贵端庄,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年轻的塞西莉亚夫人看上去还像个大姑娘一样,明黄色礼服外面罩了一层半透明的黑纱衣,与她的红头发相得益彰,胸衣把她的胸围勒得蔚为壮观,裁剪得体的衣服显得她的纤纤细腰分外迷人,一点都不像一个四岁孩子的母亲。菲泽塔忍不住幻想了一下自己成年以后,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好身材。 “塞西莉亚,别对洛丽塔太严厉,她毕竟还小。”克雷西娜拍了拍塞西莉亚的手背,然后示意洛丽塔到面前来,“洛丽塔,我的宝贝,你做得很好,不过这样的礼仪应该用来招待帮助过你的贵族。别忘了,你可是蒙卡达家的千金,对下等人而言,帮助你是他们应该做的,你只需要给他们几个赏钱,然后就可以打发他们走了。” 洛丽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孩子,过来,”克雷西娜朝菲泽塔招了招手,扔给她几个银币,“谢谢你为洛丽塔做的一切,你可以走了。” 第274章 黑色的白羊(16) 菲泽塔走到克雷西娜面前,根本没有伸手去接赏钱的意思。克雷西娜扔给她的银币落在她的脚下,菲泽塔抱着胳膊对扔过来的银币看都不看。 “怎么?你不想要?”克雷西娜不明白一个衣着寒碜的孩子怎么拒绝得了这么慷慨的赏赐。 “想来您就是尊敬的唐娜?克雷西娜夫人。”菲泽塔总算抬起眼,“很抱歉,我和您的儿子一样,虽然不是贵族,但也不是不名一文的平民。” 看到菲泽塔俊美非凡的容貌,克雷西娜和塞西莉亚立刻明白为什么洛丽塔会请她进来喝茶,女仆又为什么会以为她是天使。 菲泽塔吻了吻克雷西娜的手背,往她的手里塞了个小东西:“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船长,乐意为您效劳,夫人。来得匆忙,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克雷西娜见菲泽塔把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放进她的手里,以为是什么脏东西,正想扔掉,看到手里冰凉的小东西,却再也舍不得放手了她的手里是一块有婴儿巴掌大小的黑玛瑙。 “夫人,希望您不要嫌我的礼物简陋,因为您的眼睛让它黯然失色。” 刺客要学会伪装,在贫民中像贫民,在流氓中像流氓,在贵族中像贵族,索菲从小就这么教育菲泽塔。虽然衣着寒碜,菲泽塔带着平民绝对不会有的贵族气质,阔绰的礼物更是吓得两位夫人不轻。 “还有您,尊敬的唐娜?塞西莉亚夫人。”菲泽塔也吻了吻塞西莉亚的手腕,送给她一颗有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我有幸与您的兄长,高贵的唐?何塞?纳瓦罗船长见过一次面,我想我有足够的理由恨他,从来不告诉我他有一个像您这样美丽的姐妹。” 去中国的一路上,菲泽塔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靠沿途经商来补充船上的补给。宝石体积小,重量轻,携带方便,价格贵重,如果沿途一点一点地卖,就不会对当地的珠宝市场形成太大的冲击。当然,比起宝石,还是现钱更实惠,能用钱的地方,菲泽塔也不会把宝石当钱用。这些宝石对她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贵重的礼物却让塞西莉亚和克雷西娜不得不感慨这个孩子的家里究竟富裕到什么程度,居然把这么贵重的宝石当鹅卵石一样,让一个十岁的孩子放在裤子口袋里玩。 “哦,我我很抱歉我”塞西莉亚想到刚才自己出言不逊,简直无地自容。 “不,夫人,是我的错。”菲泽塔欠了欠身,“我应该从正门进来拜访您和您的丈夫(要是让蒙卡达家的门卫看到她这副寒酸的打扮,会放她进来才怪),不过经过您家院子的时候,恰好听到唐娜?洛丽塔小姐需要帮助。您知道,为女士服务,是上帝赋予我们男人的义务(感谢上帝,菲泽塔并不是个男人),我不能对一位需要帮助的女士视而不见,只能很不礼貌地翻墙进来了。唐娜?洛丽塔小姐真不愧是蒙卡达家的千金,她的招待让我很难相信一个像她这样年纪的孩子能表现得如此得体,我想这一定是得益于她高贵的母亲和祖母的教育,对吗?” 菲泽塔的笑容让克雷西娜意乱情迷,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寡妇对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动情,又让她觉得可耻,连忙摆出一副大人对小孩的模样:“能教育出你这样能干的孩子,你的父母也一定教育有方。” “我的父母在五年前就承蒙主的召唤,到他的神座前去侍奉了。” “可怜的孩子”塞西莉亚母性泛滥。 “孩子?”菲泽塔忍俊不禁,“确实,这副有残疾的皮囊经常让人误会我的年龄。” “侏儒?”塞西莉亚瞪大了眼睛。 菲泽塔点头:“不过我依然感谢上帝。身体上的残疾曾经让我自卑过,但是和世上太多废而不残的人相比,我能做个残而不废的人,已经是上帝格外的恩惠了。请问唐?艾米里奥?蒙卡达先生在什么地方?我有些事需要找他。” “和我哥哥还有镇上的‘唐a’们一起出去花天酒地了。”塞西莉亚叹了口气,“大概要到晚上才回来。” 菲泽塔看她的眼神中满是同情:“美貌和不为追求者所动的贞洁是一个女人能给男人最好的一切,男人应该以舒适的生活和同样不为金钱所动的坚贞爱情来报答她。你把你最好的一切给了你的丈夫,你的丈夫却没有报答你。” 听了她的话,塞西莉亚几乎要落下泪来。对男人而言,女人不过是证明他们成功的资本妻子的出身和的数量都是。他们在外人面前是恩爱的模范夫妇,塞西莉亚也一直坚信丈夫仍然爱着自己,可她尚年轻貌美,丈夫已经开始找来作为炫耀的资本,而且婆婆不但不闻不问,还要她忍气吞声,说有,说明她的丈夫有钱、有魅力,她应该引以为傲。塞西莉亚信以为真,从没想过一个男人有钱有地位以后,还能对妻子忠贞不二,而一个这样的男人就站在她面前。 “哦,不,大概是我误会您的丈夫了。我想我应该再带一副眼镜来送给他作为礼物。把您这样美丽的夫人撇在一边,我想一定是因为他的眼神很不好。” 塞西莉亚被她逗得破涕为笑:“愿意留下吃晚饭吗?呃” “斯第尔顿。”菲泽塔提醒她。 “哦,对,斯第尔顿船长。我们都很希望能听听您的海上冒险故事。” “不胜荣幸,夫人。”她一句话就能让塞西莉亚落泪,同样一句话就能让她破涕为笑,看来这张男人脸对女人的魅力确实不容小觑。菲泽塔原本还担心假装一个比她的实际年龄大一倍的异性会被人戳穿,想不到她的脸比迷药还管用,一切进行得比她想象的还顺利。 菲泽塔伸出双手,让塞西莉亚和克雷西娜挽着,遭到冷落、只能拉住家庭女教师的洛丽塔有些妒忌母亲和祖母,一直嘟着嘴。 “对不起,唐娜?洛丽塔小姐。”菲泽塔回过头,“我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希望自己还长了第三只手。” “没关系,斯第尔顿先生。”洛丽塔往前走了两步,“或许妈妈和奶奶中会有一个愿意把您的一只手让给我。” 塞西莉亚放开菲泽塔:“洛丽塔,宝贝,去找瓦伦西亚小姐牵着你好吗?” “为什么?”就连家庭女教师都表示异议,“夫人,您都已经结婚了,不认为应该把和优秀的青年接触的机会让给小姐吗?”那样的话,和洛丽塔形影不离的家庭女教师也可以沾光了。洛丽塔还是个小孩,年轻多金的斯第尔顿船长或许会看上家庭女教师也不一定。 “闭嘴,!”塞西莉亚很不满意居然被区区一个家庭女教师教训。 “年轻的女人就是这样,轻浮,没有教养。”克雷西娜挽着菲泽塔先走了,“我们先走吧,别理她们了。” “夫人,您是那么的优雅。”菲泽塔摸了摸克雷西娜的光胳膊,“这皮肤还像少女一样,您该不会是唐?艾米里奥的继母吧?” “这张讨人喜欢的小嘴哟。”克雷西娜凑到菲泽塔耳边,“更棒,我还是个没有丈夫的单身女人。” “妈妈!”“奶奶!”克雷西娜和洛丽塔异口同声。 菲泽塔悄悄退到一边,静静欣赏面前三代女人几乎打起来的好戏。要让男人反目成仇很容易,只需要一个足够有魅力的女人;要让女人反目成仇更容易,只需要一个足够有魅力的男人哪怕是个假男人。 注释:a.“唐”是西班牙对身份尊贵的男子的称呼,也可用于泛指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对女性则称“唐娜” 第275章 黑色的白羊(17) 蒙卡达和纳瓦罗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里燃着熊熊烈火,灯火通明的蒙卡达府邸倒映在一片漆黑的荷花池中。晚风不时在水面上吹起皱褶,白色的碗盏一样的荷花随波浪起伏,水中倒映的蒙卡达府邸也随水波扭曲,仿佛水底下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宫殿。 两个男人回到房子里,意外地发现没有一个女人来迎接他们连女仆都没有。 “老爷,您有位客人来访,老夫人、夫人和小姐正在陪他。”男仆接过蒙卡达和纳瓦罗的斗篷。 “客人?”蒙卡达一头雾水,“什么客人?” “可别是你的哪个的丈夫。”纳瓦罗在一旁打趣。 “或许是你的的丈夫找上门来。”蒙卡达毫不示弱地还嘴。 “那他找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是个姓斯第尔顿的英国人。”男仆立刻让纳瓦罗笑不出来。 “斯第尔顿?”蒙卡达想不起来自己认识姓斯第尔顿的人。 “斯第尔顿!”纳瓦罗的反应和蒙卡达正相反。 男仆发现纳瓦罗的脸色不太好,悄悄挪到稍远的地方,可纳瓦罗像狮子抓兔子一样,一把就将男仆抓到面前:“那个小兔崽子在哪儿?我要掐断他的脖子!” 男仆总算在被当成菲泽塔的替罪羊前及时指了一条路,才侥幸保住自己的脖子。 吃过晚饭以后,菲泽塔陪着女士们喝茶玩牌,塞西莉亚、克雷西娜、家庭女教师和她四个人正好凑成一桌,洛丽塔则干脆霸占了菲泽塔的膝盖。斯第尔顿船长是任何女人梦寐以求的男人,英俊,有钱,没有抽烟喝酒之类的不良嗜好,而且很会讨人喜欢,绝不在牌桌上谈让女士感到无聊的政治,彬彬有礼的笑容让女仆都觉得能在他身边给他倒茶,都是无比的荣幸。 “斯第尔顿!”一声怒吼打破了室内和谐的氛围,纳瓦罗几乎是用脚踹开门,怒气冲冲地闯进来。 “纳瓦罗先生,我的老朋友,见到你我真高兴。”菲泽塔装得像老友重逢一样。 “你,你还敢到这里来!” “舅舅?”坐在菲泽塔膝盖上的洛丽塔抬起头盯着纳瓦罗,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 “怎么了,何塞,斯第尔顿船长不是你的朋友吗?”塞西莉亚和克雷西娜不明就里。 “朋友?我要是和这个小兔崽子是朋友,圣母玛利亚生的就是他婊子养的撒旦。”纳瓦罗气得脸通红。 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只能听到桌上的蜡烛芯发出一点轻微的爆裂声。洛丽塔从没见过舅舅这么生气,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瓦伦西亚小姐,我想洛丽塔小姐应该上床睡觉了。”菲泽塔把洛丽塔交给家庭女教师,示意她带着洛丽塔离开,免得让她听到什么太粗鲁的话,对小孩的温柔细心让女士们一片心神荡漾。 “我不要”洛丽塔分明已经困得直打呵欠了,还是抱着菲泽塔的脖子不放。 “乖孩子该去睡觉了。” “我以后还会来。” “真的?” “真的。” 洛丽塔这才肯跟着家庭女教师离开,还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到菲泽塔,却对站在门口的父亲看都不看。 洛丽塔走后,大人们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了。 “你这混球,我非宰了你不可”纳瓦罗恨不得把菲泽塔撕成碎片,菲泽塔不让不躲,旁边的克雷西娜和塞西莉亚却吓得大叫起来。 “何塞,看在你已故的母亲,我从小到大的好姐妹伊莲娜的份上,你给我住手!”克雷西娜喝住纳瓦罗,“可怜的伊莲娜唯一的儿子居然是一个欺负残疾人的懦夫,如果让你母亲的在天之灵看到你这样,她能安息吗?我真是为她感到心痛。” “何塞,我真为你感到羞耻。”塞西莉亚回过头,“对不起,斯第尔顿先生,我想我哥哥一定是喝醉了酒,有些神志不清。”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酒精会让人头脑发昏,品德再高尚的人喝多了酒,也会失态,不过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住酒精的诱惑,像我这样烟酒不沾的男人毕竟是少数。”菲泽塔从头到尾都没有挪过位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气度让女士们对她的好感度更上一层楼。当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躲不闪的真正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就凭纳瓦罗绝对伤不了她,不过要是让女士看到她动粗,就会破坏“斯第尔顿船长”的完美形象,当着女士的面动手是下下策,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的腿被洛丽塔压得发麻,根本动不了。 “您的宽宏大量真是让我无地自容。”塞西莉亚满脸痴迷。 “塞西莉亚,这个该死的新教徒给你灌了什么迷汤?”纳瓦罗几乎要活活气死,“他就是那个抢了我的船的英格兰海盗。” “海盗?”菲泽塔抬起眉毛,“这可是个很严肃的指控,纳瓦罗先生。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对你说过了,我最恨的就是海盗,打劫海盗是我的最爱,我就是靠做赏金猎人发家,才有了现在做生意的本钱。我的‘朗斯洛特号’上倒挂的海盗旗都是我和我麾下勇敢的水手们的战利品。” “‘朗斯洛特’!您的船是以亚瑟王的圆桌骑士的名字命名的吗?”塞西莉亚捂着脸,“上帝作证,我是多么爱读游侠骑士的小说,像是《着名白人骑士蒂兰特传》、《英格兰的帕尔梅林》关于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的故事中,我最喜欢的就是特里斯丹和伊瑟尔特公主的爱情。一边是骑士对主人的忠贞不渝,一边是难以割舍的爱人,真是个美丽动人又伤感的好故事,我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都哭了。” “相信我,唐娜?塞西莉亚夫人,骑士小说里说那些游侠骑士能一敌十万绝对是吹牛,在现实中,能以一敌百就很了不起了。”菲泽塔对肉搏战的认识都是通过亲身经历得来的,“不过在这个崇尚浮夸文风的时代,如果有作者把一个以一敌百的人写成大英雄,大概会因为敌人的数字太小家子气而受人耻笑。” “斯第尔顿先生,在您的眼里,或许我就是个幼稚无知的小女孩。”塞西莉亚羞红了脸,“您是真正的大英雄,是亲身经历过那些冒险经历的人,是这个时代活生生的游侠骑士。如果有人把您的故事写成小说,我一定会爱不释手。” 上帝作证,菲泽塔比塞西莉亚年轻太多了,如果塞西莉亚是幼稚无知的小女孩,菲泽塔算什么?她也没经历过那些通俗骑士小说里的事如果在这个交通极其不便利的时代,一个中国女奴能活着被卖到欧洲,并和一个白人生下孩子、北斗和“尼可”的存在、外加流落荒岛居然能找到一大笔财富的事都不算的话。其实仔细想想,菲泽塔觉得自己好像就生活在一部时下流行的不切实际的小说里。 “这就是年轻女人,浮躁、肤浅”菲泽塔的注意力都被塞西莉亚吸引过去了,让克雷西娜有些不高兴,“塞西莉亚,如果你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与其浪费在读那些无聊的书上,还不如用来读《圣经》,好提高你的智慧。” “妈妈,《圣经》确实值得用来学习,但是我们在学习之余也需要娱乐,比如读雅俗共赏老少咸宜的游侠骑士小说。您说对吧,斯第尔顿先生?” 第276章 黑色的白羊(18) “说真的,我也觉得那些书除了用来娱乐,没什么别的用处,”菲泽塔耸了耸肩,“不过古代游侠骑士的有些作风还是很值得现代的男人学习的,比如对主君的忠诚,比如艰苦朴素的精神,还有正义感,以及对女士的礼貌。尤其是对女士的礼貌,遇到多美丽的女人,都能对自己的心上人忠贞不渝,把得到的一切荣誉都献给自己最心爱的夫人,哪怕和倾慕的美人之间只存在柏拉图式的爱情。” 塞西莉亚一直以为喜欢读骑士小说的男人都是因为喜欢里面冗长的战斗,想不到斯第尔顿船长和她一样喜欢骑士与贵妇人的爱情。塞西莉亚胸口一窒:“斯第尔顿先生,您会把得到的荣誉献给您倾慕的女士吗?” “如果您愿意接受的话,唐娜?塞西莉亚夫人。”菲泽塔一面说,一面瞟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蒙卡达。 “塞西莉亚,别忘了你已经结婚了。”克雷西娜提醒她,“你应该忠于你的丈夫。” 妈妈万岁!蒙卡达小小地庆幸了一番。 “斯第尔顿先生,您不觉得把荣誉献给没有丈夫的女士更合适吗?” 我的神啊,赶紧来个救世主把这个崽子灭了吧。蒙卡达发现菲泽塔一直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菲泽塔没什么恶意,纯粹是觉得蒙卡达长得十分英俊,才一直盯着他看,蒙卡达双眼深凹,鼻梁挺直,棱角分明的脸有些古希腊石雕的遗风,下巴上的小胡子也十分迷人,可在蒙卡达看来,这种注视就是裸的挑衅当着他的面与他的妻子和母亲,还想看他的笑话。 “妈妈,我能理解您新近守寡的心情。您应该再找个‘五六十岁’的老绅士结婚,免得太孤单,爸爸的在天之灵会体谅您的。”塞西莉亚提醒克雷西娜注意自己的年龄,“听说卡斯蒂利亚公爵的哥哥唐?亚历汉德罗就在圣多美,他和您年龄相仿,而且从来没有结过婚。” 看来“游侠”现在就住在圣多美,而且在当地挺有名,可他多大年纪了?菲泽塔暗忖。 蒙卡达终于无法保持沉默了:“塞西莉亚。” “艾米利奥,”塞西莉亚刚注意到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蒙卡达勉强保持风度,“塞西莉亚,我想斯第尔顿先生是来找我的。” “唐?艾米利奥?蒙卡达先生?”菲泽塔转向蒙卡达,想尝试着站起身,可腿还麻着,她只能继续很傲慢地坐在原地,与站着的蒙卡达说话,“幸会。我今天来,是想请您归还我的船员和船。” “请我‘归还’?”蒙卡达找了个地方坐下,带着些好笑的神情,“斯第尔顿先生,就算您的船员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您凭什么认为我一个没官没爵的人会有权利关押他们?更不用说扣留您的船。您应该找的人是拉波孔总督阁下。” “我听说您是圣多美的”菲泽塔突然想起来,所谓的“地下皇帝”就是可以在明面上否认自己的任何权利,而且不影响手中实际上的控制权的人。这也是她一直在追求的境界无冕之王。谁说蒙卡达家的现任当家人是个没用的窝囊废?直接得罪菲泽塔会是什么下场,纳瓦罗已经做出榜样了。蒙卡达看出克雷西娜和塞西莉亚对菲泽塔极有好感,在不引起妻子和母亲反感的情况下,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这像是没用的窝囊废能做出的事吗?菲泽塔在心里把卡翁家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蒙卡达带着好整以暇的笑容,等菲泽塔说下去。 “您是圣多美的一位很受人尊敬的绅士。”菲泽塔愣了很长时间,才改口继续说,“我的船员无故受到牢狱之灾,我的船也遭到扣押。在圣多美遇到的一个好心人建议我可以向您寻求帮助,我也认为一位像您这样德高望重的绅士,一定会愿意帮助我这样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又无力反抗的外乡人。” “那位好心人说的是我的父亲。可惜正如您看到的,他半年前就去世了,留下我可怜的母亲独自一人。”蒙卡达对答如流,“我才刚接手他留下的财产,要继承他的威望,就更不可能是半年以内就能做到的事。到现在还有很多人称我为‘唐?艾米利奥少爷’,好像我父亲还活着一样。而且要说‘外乡人’,圣多美是葡萄牙的土地,我们西班牙人不过是寄居于此,在这里也是‘外乡人’。很抱歉,斯第尔顿先生,我很同情您的遭遇,也很想帮助您,可实在是爱莫能助。” 这狡猾的家伙。菲泽塔在心里把卡翁家的祖宗十八代又问候了一遍。 “那我另外想办法吧,”菲泽塔动了动腿,终于能站起身了,“很抱歉到府上叨扰了这么久。女士们,谢谢你们的招待,我先告辞了。” 看到菲泽塔打算告辞,塞西莉亚也连忙站起来,打算送她:“斯第尔顿先生,您还会来吗?”发现丈夫脸色不对,塞西莉亚赶紧改口:“您答应了洛丽塔还会再来,如果言而无信,我怕会对孩子的教育造成不良影响。” “只要您和唐娜?克雷西娜夫人欢迎我,您的丈夫也没有意见,我会的。” “他当然没意见。”蒙卡达还来不及做出回答,克雷西娜就先替他答应下来了,“斯第尔顿先生,我这个儿子虽然还比不上他去世的父亲,但在圣多美还算是个说得上话的人,如果您有什么困难的话,我们一定会鼎力帮助。对吧,艾米利奥?” 不知是不是蒙卡达的错觉,克雷西娜的最后一句话里好像有些威胁的味道。这个英格兰杂种,这个新教徒魔鬼,不就是长了张稍微好看一点的脸吗?还是个侏儒,却对女人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上到年过半百的克雷西娜,下到四岁的洛丽塔,居然都着了他的道。蒙卡达突然很能理解为什么纳瓦罗会想把菲泽塔千刀万剐。 “说真的,斯第尔顿先生,我可不觉得您像是‘无力反抗’的人。”蒙卡达指了指菲泽塔背后几乎和她的人一样高的长剑。 “能和平解决的问题,我还是比较希望能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不能的话,我才会考虑诉诸武力。现在西班牙和英国的关系好歹还有温瑟条约维持,葡萄牙对我们英国实在是不太友好,我可不敢去向葡萄牙人总督要回我的船。”菲泽塔故意把英国对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外交关系反着说,“不过好在西班牙和葡萄牙关系还不错,您和拉波孔总督的关系想来也不错。蒙卡达先生,如果您在百忙之中能抽空帮我传达一句话,我将非常感激。” “什么话?我想这个我可以代劳。” “告诉关押我的船员、扣留我的船只的人,今天晚上,我将会去救出我所有的船员,他最好提前安排好重兵。还有,既然敢惹到我头上来,那个人最好做好了用余生来后悔认识我的准备。”说完裸的威胁话语,菲泽塔随即换上乖巧的笑脸,“就这些,谢谢。女士们,我告辞了。” “塞西莉亚,你去送斯第尔顿先生。”蒙卡达在背后抓着自己的手腕,免得想打当着丈夫的面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的妻子,“妈妈,我送您回房间。” 抓到机会能和菲泽塔多说一会儿话的塞西莉亚立刻挽着菲泽塔的胳膊送她,全然不顾弯着腰走路有多累。没能得到机会的克雷西娜有些不高兴,借挽着蒙卡达的机会在他的手臂内侧狠狠地掐了一把。 送走两位女士以后,蒙卡达一把拽过纳瓦罗:“何塞,我为嘲笑你和一个小孩过不去而道歉,这孩子是个魔鬼。” “我早和你说过。”纳瓦罗对蒙卡达的反应一点也不奇怪。 “他要重兵把守?”蒙卡达放开纳瓦罗,“好,好,好,我正好可以把他和他的水手们一起关进监狱。他长得好看?我倒要看看等他变成一堆烂肉以后,还有哪个女人 第277章 黑色的白羊(19) 塞西莉亚送菲泽塔出蒙卡达府邸,与她依依惜别,菲泽塔趁她不注意,躲进夜色中,没过多久,就看到蒙卡达和纳瓦罗乘着一辆轻便小马车出门,于是轻轻一跃,吊在马车后面,随他们一起走。 小个子的好处就是体重轻,而且容易隐藏,拉车的马和赶车的车夫都没发现车上多了个不速之客。圣多美的夜晚静谧迷人,海风源源不断地送来宜人的新鲜空气,马蹄敲在石子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远处圣母大教堂的长明灯像漂浮在空中的火焰精灵,静静地守护着圣多美。晚上坐着轻便马车兜风,绝对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可惜此时只有车夫还有心思欣赏圣多美的夜景,纳瓦罗和蒙卡达都在考虑该如何处理菲泽塔的船员,菲泽塔则是在为自己船员的安危担心。 监狱从来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入口处火盆里的熊熊火光仿佛地狱的业火,交错的铁栅栏仿佛巨兽的利齿,准备撕碎每一个进去的人。马车驶入监狱外面的吊桥,菲泽塔低眉顺眼地跟着蒙卡达和纳瓦罗进去,看到她的狱卒都以为她是蒙卡达家的小侍童,而走在前面的蒙卡达和纳瓦罗根本没发现后面跟了个人。空气中弥漫着排泄物、汗臭、血腥味和烙刑散发出的焦臭味混合而成的气味,令人作呕。蒙卡达和纳瓦罗一走进监狱,就用喷了香水的手绢掩住口鼻,但菲泽塔不能,只能默默忍受仿佛有毒一般的恶臭空气。进了监狱以后,鞭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菲泽塔不敢相信自己船上的好兄弟们居然自从到达圣多美,就待在这样的环境下,越来越后悔没有早一点来。从他们身边走过的犯人一个个都目光呆滞,仿佛只是一群会走动的死尸,每一张麻木的脸都让菲泽塔心惊肉跳,生怕在里面看到熟悉的面孔。 “朗斯洛特号”上的船员称不上要犯,而且人数太多,只是关在普通牢房里。看到大多数人都安然无恙,菲泽塔松了口气。 蒙卡达看了看牢房里的人:“把他们全都送到地牢里去。” “所有人?”领路的狱卒吓了一跳,“可是,唐?艾米里奥,地牢里根本关不下这么多人。” “没关系,明天一大早,他们就全都要上绞刑架了。” 可是圣多美也没有那么多的绞刑架。看了看蒙卡达,狱卒没敢说出口。 “还有,今晚这里要加强警备,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进来,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蒙卡达的手举得有些累了,刚稍稍放下,牢房里的恶臭立刻让他忙不迭地继续用手帕掩着鼻子,“先生们,你们的船长说他今天就会来救你们,如果他进不来,你们明天就都要像海盗一样被绞死,如果他侥幸能进来,明天我们就要再多准备一副绞架了。” “或许我可以帮您节约下所有的绞架,蒙卡达先生。” 清澈的童音吓了所有人一跳。纳瓦罗回过头,就看到蒙卡达脸色煞白。他的脖子上缠着一根黑色的带子,诡异的黑色在昏暗的烛光下发出锋利的金属光泽。 “船长!”牢房里的人看到船长来了,兴奋地敲着监狱的木栏杆。狱卒去摸剑,胆战心惊地看着摇摇欲坠的木头栏杆,要知道如果它们挡不住几乎发疯的犯人,他一个人就更不可能是上百个人高马大的水手的对手。狱卒吓得双手直哆嗦,手里端的蜡烛也随之摇摇晃晃,照得一房间的影子仿佛魑魅魍魉摇摆不定。 “斯第尔顿”菲泽塔站在蒙卡达身后,根本看不到人,但是熟悉的嗓音立刻唤回了纳瓦罗的噩梦,“你你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搭你们的便车。”菲泽塔只是稍微多用了一点力气,蒙卡达的脖子上立刻渗出血来,“蒙卡达先生,看来我真是找对人了,您果然是个好心人,还亲自送我来,实在是让我过意不去。如果您能稍微蹲下来点的话,我会更加感激,要知道以我的身高,要够到您的脖子,真的非常累人,可是为了保证您的脑袋能继续安全地待在脖子上,我也不能放下手。” 蒙卡达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你要怎么样?放了你的船员?就算我下令打开牢门,你们也出不去。” “哪怕我邀请您和我们一起走吗?” 命悬一线,蒙卡达却大笑:“如果我拒绝呢?” “那么美丽的塞西莉亚夫人可能要做寡妇了。”话虽如此,菲泽塔也未必真的下得了狠手。蒙卡达或许可恨,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就算菲泽塔狠得下心让塞西莉亚做寡妇,也狠不下心让洛丽塔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孤儿。 或许是听出了菲泽塔语气中的犹豫,蒙卡达并没有多害怕。“我活着,你才能用我来威胁人,我死了,你也逃不出去。现在不是我怕死,而是你怕我死。”蒙卡达转过身来面对菲泽塔,“斯第尔顿,你觉得你的威胁对我有用吗?” “好吧,你赢了。”菲泽塔像叫狗一样用口哨叫旁边的狱卒,“嘿,你,我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怎么样?把这里的火炬、蜡烛以及所有能照明的东西全都灭了,我就放了唐?艾米里奥,你觉得怎么样?唐娜?克雷西娜夫人和唐娜?塞西莉亚夫人都会感激你救了她们的儿子和丈夫。” 狱卒看了看蒙卡达,不知该怎么办。 “别听他的。”话刚出口,缠在蒙卡达脖子上的“北斗”收得更紧了,让他的脖子火辣辣的疼。 “小兵,我可没让你打开牢门,只是让你帮我一个小忙而已,谁都不能因为你帮我灭了几根蜡烛,就说你私自放跑犯人,不是吗?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杀了你们三个,剩下的自己动手。”菲泽塔叹了口气,“希望你的抚恤金足够养活你留下的孤儿寡母。” “我明白了。”狱卒立刻灭了牢房里所有能用来照明的东西。 牢房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剩菲泽塔手中的“北斗”在昏暗的星光下反射出一线刺眼的光亮。菲泽塔手一抖,“北斗”离开蒙卡达的脖子,牢房里顿时连这点光亮都不剩了。 “抓住他!”纳瓦罗怒吼。 “先生们,往后退。”菲泽塔同时高喊。“北斗”削断牢房的木栅栏,断裂的木条落到地上,原本并不大的声音在过于静谧的夜晚听起来竟有些骇人。 “大家快走,出去以后再想办法集合。” 牢房里霎时间布满嘈杂的脚步声,黑暗中谁都看不见谁,只知道往出口拥。菲泽塔趁乱跑向监狱深处,把里面的人全都放了出来。狱卒逃出去喊人求助,等他带着救兵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要面对的敌人成百上千,刚放了一枪杀死一个,就被紧接着扑上来的十个人生生撕成碎片,甚至还什么都没做,就被活活踩死。自由!自由!监狱大门的外面就是自由!有“朗斯洛特号”的船员混在里面推波助澜,犯人组成的人流如同洪水一样毫不留情地摧毁任何胆敢阻挡他们的事物,水手们就混在人群里离开。 混乱的两个小时仿佛一场长达两个世纪的噩梦,纳瓦罗拉着蒙卡达躲在门后,才避免了被活活踩死的命运。等狱卒进来救他们时,牢房里已经一个犯人都没有了。 “一群混蛋,蠢货!”蒙卡达大发雷霆,“才一个人,才一个侏儒你们有这么多人,居然还抓不住他一个!” “可是唐?艾米里奥,侏儒个子太小,很难抓。” “你给我闭嘴!”蒙卡达瞥见先前给他们带路的狱卒,一把揪着他的领子抓到自己面前,“还有你,先生,你的家人可以去领你因公殉职的抚恤金了。” 这时几个狱卒推着一个年轻人进来:“唐?艾米里奥,我们抓回一个逃犯,是那个姓斯第尔顿的英国佬的船员。” “你们在胡说什么?”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一脸莫名,“我是附近马戏团的小丑,凑巧路过而已。”说着拿过旁边桌子上的烛台、苹果、硬币,熟练地抛接。 蒙卡达背着手走到被抓的年轻人面前:“小丑先生,现在已经是孩子们上床睡觉的时候了,没有人来看你表演。” 年轻人手里的东西全都落到了地上。 “把他给我抓起来!” 狱卒立刻来押走年轻人。 “先生,我是无辜的!我说的都是实话!” 蒙卡达不想听他狡辩,转过身去,突然就听见有人倒地的声音,回过头,只见狱卒全都倒在地上,菲泽塔站在自称是小丑的年轻人身边,一副还没有打过瘾的样子。 “还漏了一个,谢谢。”菲泽塔说完,拉起年轻人就跑。 “斯第尔顿!”蒙卡达的怒吼响彻整个监狱。 皮肤黑的好处就是容易隐藏,等追兵都过去以后,菲泽塔一把拽下从监狱里拖出来的年轻人:“威尔,你怎么在这里?” “怕你找不到集合的地方。” “你不怕被抓回去?” “我更怕你因为找不到我们而哭鼻子。” 这种只会为别人着想的性格可真像某人。菲泽塔拖走威尔:“走吧,我们去看看你们找了什么好地方。” 第278章 黑色的白羊(20) 在距离监狱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空置的豪宅,可能是某位大贵族的别墅之一,房子很大很宽敞,但是没有人住。一听说船员们被捕,菲泽塔只挂心他们的安危,也没想到等救出他们以后,这一船的人该怎么安顿。幸好上苍怜悯,现在有地方住了。 翻墙进去,就是豪宅的院子,菲泽塔还来不及感慨兄弟们找的好地方,就听见耳旁传来剑风声。菲泽塔一个转身堪堪躲过,可对方凌厉的攻势如影随形。菲泽塔推开威尔,举剑格挡,却被对方得一路后退。祸不单行,外面很快传来追兵的吵闹声,照亮夜空的火把迅速包围他们所在的豪宅,也照亮了菲泽塔所在的院子。菲泽塔惊讶地发现把自己得步步后退的居然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看衣着,老人应该是这幢房子的守门人之类,圆圆的鼻子上戴着老花眼镜,满脸慈祥的皱纹,尤其让菲泽塔觉得难堪的是老人手里什么武器都没有,只有一根拐杖。 看到菲泽塔的长相,老人也同样意外。外面传来粗暴的敲门声,老人回头看了看:“年轻人,我先去把外面的人打发走,然后我们再继续。你觉得怎么样?” 老人拄着拐杖走了,菲泽塔听到旁边好像传来支支吾吾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朗斯洛特号”的船员全都被绑了起来,乱七八糟地堆在院子的角落里。 蒙卡达家的私兵正打算破门而入,门突然自己开了。一个老人一手提着灯,一手拄着拐杖出来:“先生们,有什么事?” “我们正在追捕逃犯,要进去搜查。”士兵说完就要进去。 “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逃犯,年轻人。”老人横过拐杖拦住他。 “有没有,可不是你说了算。” 士兵还要往前走,可老人手里的拐杖纹丝不动。“年轻人,这里不是你们能进的地方。” “让开,不然的话,小心我们对你不客气。”士兵以为老人不过是看门的,见硬闯不过,就拔出剑来。 老人微微一笑,用手里的拐杖三两下就把他手里的剑打掉,一拐杖打在他的腿上,让他摔了个狗吃屎,士兵还没爬起来,就被老人用拐杖抵住咽喉。 “年轻人,你妈妈没教过你对老人应有的礼貌吗?” “不知好歹老家伙,”士兵拨开老人手里的拐杖,“给我一起上!” 老人看了看围拢过来的士兵们,叹出一口气,把拐杖用力地往下一插,一直插进青石板地面的缝隙中,然后从拐杖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剑。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纳瓦罗和蒙卡达匆匆追上来。 士兵连忙让到一边:“唐?艾米里奥,我们怀疑斯第尔顿和他手下的人逃进这幢房子里了,可这个老家伙不让我们进去搜查。” “住口!”蒙卡达喝住士兵,低头走到老人面前,“我为我的手下冒犯您而向您道歉,唐?亚历汉德罗。” “这老家伙是谁?”纳瓦罗不明就里,“你居然还称呼他为‘唐’。” “他是卡斯蒂利亚公爵的哥哥唐?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你要是不想连累我一起被卡斯蒂利亚公爵抄家,就赶紧闭嘴。”蒙卡达低声喝住纳瓦罗。 “年轻人,我的眼睛已经花了,但是耳朵还没聋。”孔特雷拉斯把剑放回拐杖,轻轻一提,就把拐杖拔出来。地上留下了一个不浅的坑。 纳瓦罗连忙缩回去。 “我很抱歉,唐?亚历汉德罗。我们正在追捕一伙很危险的逃犯,我手下的人只是心急了一点,并不是有意冒犯。”蒙卡达把士兵都喝走,“那伙强盗可能正在附近流窜,是否需要我安排一些人来保护您的安全?” “小艾米里奥,我还没有老到什么都得靠别人。”孔特雷拉斯继续把剑当拐杖拄,略显佝偻的身形只像个上了年纪的普通老头,根本看不出是个厉害的剑客。 “那么祝您晚安,唐?亚历汉德罗。”蒙卡达微微欠身,只能悻悻然带着纳瓦罗和他手下的其他人离去。 等人都走了以后,孔特雷拉斯才拄着拐杖回到院子里。菲泽塔和威尔已经把绑住的人都放了,水手们看到孔特雷拉斯回来,还要去为自己受的羞辱报一箭之仇,都被菲泽塔横剑挡住。 “擅闯府上的事,我很抱歉。谢谢您帮我们支开追兵,我们马上就走。” “没关系,你们可以留下,陪陪我这个寂寞的老头。”孔特雷拉斯向菲泽塔伸出手。 菲泽塔以为他是要握手,很高兴能化干戈为玉帛,于是也放下剑伸出手来。 孔特雷拉斯却弯下腰,吻了吻她的手背:“久仰大名,斯第尔顿小姐。年仅十岁的女船长,还是个顶尖的剑客,路易第一次提起你的时候,我就想见见你了。” “路易?”孔特雷拉斯说的是路易,不是路易斯路易斯?蒙纳戴兹甚至都不知道菲泽塔是女孩。可菲泽塔实在想不起来除了路德维希?黑斯廷斯以外,她还认识哪个路易。 “路易?鲁契尼,别人都叫他‘贼鸥’。” 这幢房子是卡斯蒂利亚公爵在圣多美的别墅,老人就是“十剑客”之一的“游侠”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 偌大的孔特雷拉斯府邸只住了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一个人,除了他自己住的一小间房间以外,所有的房子都空置着,只要稍微打扫一下,就能住人了。孔特雷拉斯慷慨地借出自己的房子,实在是帮菲泽塔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恺撒也安然无恙,帮着菲泽塔安顿船员们的住宿。菲泽塔顺便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西马龙和歌利亚都不在救出的水手中。西马龙可能被带到了奴隶市场,而歌利亚在其他人被捕的时候趁乱逃走了,让菲泽塔心里平添了几分不安。 越狱后的第一晚,孔特雷拉斯等安顿好了所有的客人以后才睡,一夜无事,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切菜煮饭的声音。孔特雷拉斯穿好衣服起床,很远就看见一个小身影在厨房里忙碌。孔特雷拉斯故意放轻脚步,可走了没几步,就被菲泽塔发现。 “早安,孔特雷拉斯先生。”菲泽塔回过头,“早饭马上就好。”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孔特雷拉斯拄着拐杖走到厨房门口。昨晚菲泽塔也是安顿完所有的船员以后才最后一个睡,今天却是第一个起床的。 “我饿了。”菲泽塔答得理所当然,“而且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先得出去购物,房子里的这么点食物,可不够我们吃的,当然不会让您破费。” 有弟弟卡斯蒂利亚公爵的接济,孔特雷拉斯向来仗义疏财,根本不在意这点小钱:“现在整个圣多美都在通缉你们,你怎么出去?” “穿女装。”菲泽塔一点都不担心,“孔特雷拉斯先生,我不希望再有别人知道‘朗斯洛特号’的船长是个女孩。您能为我保密吗?” 孔特雷拉斯爽快地答应下来。 “包括对您的爱徒,还有对玛利亚。” 孔特雷拉斯点头:“不过孩子,好勇斗狠可不是勇敢。早知如此,何必把事情闹得那么大?私自释放犯人也罢了,还去招惹唐?艾米里奥。” “可是不招惹他,我怎么知道我的船员被关在哪里?” “能关得下这么多人的监狱不会很多,你可以一个一个地去找。”孔特雷拉斯站在菲泽塔身边,都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如果是被她跟踪,孔特雷拉斯也没把握能发现她。圣多美守卫森严的监狱,对她而言,恐怕都是无人之境。 第279章 黑色的白羊(21) “可是我不认路。”菲泽塔看了看房子,由衷地感谢设计师,也感谢孔特雷拉斯给她安排的房间从房门出来以后越过栏杆下来就是中庭,然后往前直走就是厨房,菲泽塔早上奇迹般地只找了半小时,就找到了能填饱肚子的地方,“再说就算我能悄悄救回我的船员,也没法悄悄地开走我的船,和蒙卡达起冲突,实在是在所难免。更别说西马龙还下落不明,要找他,可比找到其他人难多了。” “西马龙?”孔特雷拉斯记得这个词是指逃跑的黑奴,并不是人名。 “我的一个黑人船员,是我从纳瓦罗的运奴船上救下的黑奴首领,只懂一点西班牙语。他说他是‘西马龙’,我也就只能这么叫他了。”菲泽塔怯生生地抬眼看了看孔特雷拉斯,“孔特雷拉斯先生,您会不会因为我把圣多美闹得天翻地覆而” “作为绅士,我绝不会为难女士,恰恰相反,在任何女士有困难的时候,我都会无条件地提供帮助。” 想不到女儿身还能当护身符用,菲泽塔故意夸张地松了口气。 “介意满足一下一个糟老头的好奇心吗?”孔特雷拉斯靠在门边,“一个像你这样年纪的女孩不是在学女孩该学的事,却像个男人一样出海探险,甚至不惜女扮男装。” “您见过能在陆地上生活的鱼吗?”菲泽塔摊了摊手,“人各有志,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觉得找个好人家嫁了,然后眼巴巴地指望丈夫过一辈子,就是幸福。公爵家的长子放弃令人羡慕的继承权,却去做一个云游四海的剑侠,在大多数人看来,不是也很奇怪吗?” “路易告诉你的?”孔特雷拉斯忍不住笑了起来。 菲泽塔点头:“您的恋人一定很漂亮。” “玛利亚确实很美,可她不是我的恋人。我也不是长子。我们家原本是兄弟三个,除了安东尼奥一个弟弟以外,我还有个哥哥。” 打理完灶台,菲泽塔搬了张凳子过来,准备听故事。 孔特雷拉斯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我的哥哥迭戈比我年长四岁。作为继承人,迭戈一直在接受极为严格的教育,而家里对没有继承权的我和安东尼奥就不那么严厉了。迭戈很聪明,也很古板,是公爵家理想的继承人,我很享受身为次子的自由,有足够的时间研习我喜欢的剑术,可安东尼奥不甘于上天的安排。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迭戈死于一次意外,虽然事隔四十多年以后,安东尼奥才承认那次‘意外’其实是他为了夺得继承权有意安排的谋杀,我那时就察觉到如果不尽快采取行动,下一个‘出意外’的可能就是我。我不想受到继承权的束缚,需要找个借口来推脱在迭戈死后落到我头上的继承人身份。我当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觉得‘爱上’一个漂亮但是地位低下的女人、为了和这个女人在一起而放弃继承权是个不错的主意,大不了我以后真的娶她。玛利亚是我们家的佃户的女儿,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我就选中了她。玛利亚有心上人,而且快结婚了,可碍于我的身份,她又不敢太明确地拒绝我的追求。 他的未婚夫误以为她想攀龙附凤,取消了婚约,让玛利亚每天以泪洗面。我也没想到因为我们的兄弟之争,害得无辜的玛利亚伤心,就想真的和她结婚算了,以后好好补偿她。公爵家不能出一个佃户出身而且是个吉普赛人的公爵夫人,我提出要和玛利亚结婚,他们就唯有剥夺我的继承权。我以为一切都能像我希望的那样发生,想不到我的父母为了不让培养第二个继承人所付出的心血也付诸东流,把玛利亚一家都赶尽杀绝,只有玛利亚一个人逃了出来。玛利亚来找我,我以为她真的爱上我了,打算带着这个被我连累得无依无靠的姑娘私奔,可她来找我是为了诅咒我,然后当着我的面自尽。”强壮结实堪比年轻人的体魄让孔特雷拉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平时说话中气十足,此时提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才让他的嗓音中带上一些与他的年龄相符的沧桑感,“我以玛利亚的死为借口,和家里闹翻,从此便离开家,一走就是二十年,直到我的父母去世、安东尼奥成为新的卡斯蒂利亚公爵。二十年来,我到处流浪,尽我的绵薄之力帮助我遇到的每一个吉普赛人,这是我能补偿玛利亚的唯一方法了。” “所以收养了路易斯?” “我看中的是马诺罗。”说到爱徒,孔特雷拉斯终于有了些笑意,“我无意中看到他和别的孩子打架,觉得这孩子可能很有天赋,就向他的母亲提出要带他走。他的母亲只要了六个雷阿尔,就把马诺罗卖给我了,可马诺罗说他不愿意和他的兄弟分开,于是他的母亲又从家里拖出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说送给我,就是马诺罗的孪生兄弟路易斯。还有他们的小妹妹玛利亚,我收养她,是因为她和我的玛利亚同名,而且长得和她有些相像。六个雷阿尔,三个孩子,在他们的母亲眼中,平均每个孩子只值两个雷阿尔”孔特雷拉斯看了看菲泽塔:“人上了年纪就会喜欢回忆过去,听一个老头唠叨,是不是很无聊?” “不,没有。”菲泽塔只是感慨有个大众化的名字真好,“听说卡斯蒂利亚公爵和您的感情很好。” “因为我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到了现在这把年纪,就更不可能有孩子了。就算现在我要回公爵的头衔,也只能从安东尼奥的孩子中选一个作为我的继承人。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孔特雷拉斯看了看菲泽塔,“孩子,我想你也不完全是白人吧。” 菲泽塔一直很自卑于自己的异教徒血统,不过既然孔特雷拉斯已经坦诚相对,她如果不以同样的坦诚相待,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我的父亲是白人,母亲是他从海盗船上救下来的奴隶。我一直很看不惯奴隶贸易,因为那些受苦受难的可怜人经常让我想到我自己的母亲。” “嘿嘿,原来你们两个都瞒了我那么多事,宁愿告诉一个陌生人,也不愿意告诉你们的老朋友。”随着熟悉的猥琐笑声,鲁契尼衔着一根草茎吊儿郎当地走进来,“在弄什么好吃的,我的船长?” “没准备你的份。”菲泽塔故意把准备好的食物端走。 “喂,我一路上帮你们解决了多少监视者,你连早饭都不让我吃。”鲁契尼在后面紧追不舍。 “那么躲在那边墙角后面,那幢房子旁边,那个烟囱里面的是什么?老鼠?尤其是离我们才五十步都不到的地方还有一个。”菲泽塔冷不防抡起一把菜刀朝鲁契尼扔过去,鲁契尼低头躲过,菜刀飞到院子里的一棵树上,随着一声惨叫,一个监视者和被飞过去的菜刀砍断的树枝一起落到了院子外面。 “那算什么?”菲泽塔摆出茶壶姿势指着刚才掉下去的倒霉鬼,“圣多美特产的某种大鸟吗?” 鲁契尼嘴里的草茎上下摆动了半天才答话:“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把外面那些老鼠都解决掉,就可以吃早饭了?亚历汉德罗,我们先出去运动运动怎么样?” “待会儿陪我出去买东西,顺便把丽贝卡接过来,再去一趟蒙卡达府邸。” “要不就赔偿我的船帆外加利息。” 鲁契尼仰天长叹。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他已经不奢求上天堂了,只求上帝别把他扔进地狱的最底层。 第280章 黑色的白羊(22) 蒙卡达知道菲泽塔一定在孔特雷拉斯的家里,但碍于卡斯蒂利亚公爵的身份地位,他不能强行闯入,想不到派去暗中监视的人当天就全都被打残了送回来。蒙卡达忘了,孔特雷拉斯不仅是个地位显赫的贵族,也是个很强的剑客,和他在一起的菲泽塔也不是泛泛之辈,他更不知道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鲁契尼。就算问心无愧,也没有人会喜欢被监视,孔特雷拉斯只让蒙卡达送来的人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没有因为这些小老鼠来找他的麻烦,他就该谢天谢地了。 夜色笼罩静谧的圣多美,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一个穿斗篷的女人匆匆跑过宽阔低矮的石桥,虽然用斗篷的帽兜遮住了半张脸,从修长窈窕的身材依然可以看出她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女人不时像只机警的小动物一样打量一下周围,让看到她的人都以为她是去私会情人的贵妇人,可女人直奔如同夜晚的灯塔一般的圣母大教堂。 教堂里传出飘渺的圣歌,在女人的耳边越来越清晰,长明灯的光亮让女人有些胆怯,但她仅仅是稍微退了一步,就勇气百倍地进去。教堂里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老太婆,圣母像前的上百支蜡烛仿佛燃成一片火海,照亮圣母玛利亚塑像华丽如同女王的衣服,却照不亮她的脸。华贵的镂金壁龛中,高大的石雕圣母像一手抱着圣婴,一手摆出给信徒赐福的姿势,空荡荡的眼眶里没有眼珠,看信徒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些看蝼蚁蛆虫的鄙夷。 女人没有在圣母像前多停留,闪身躲进圣坛后面的一个小隐修室。隐修室里面没有圣像,只有一座半人高的十字架,下面点满蜡烛,勾勒出一个孩子般的背影。 “尼古拉斯!”女人取下帽兜,浓密的红色卷发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落在女人的双颊边,衬得她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 “唐娜?塞西莉亚夫人?”跪在圣坛前的孩子回过头,朦胧的烛光勾勒出一个完美的侧脸轮廓,俊美神圣犹如教堂壁画上的天使。 “尼古拉斯,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答应下来?”女人一下子扑到跪在圣坛下的孩子怀里,“求你,别和何塞决斗,你会死的。” 他俊美的容貌让她移不开目光,他带有残疾的躯体惹她爱怜,他与矮小的身躯不相称的雄心壮志让她为之倾倒,第一次看到斯第尔顿船长,塞西莉亚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可她已经是有夫之妇,还是洛丽塔的母亲,她无论如何也不该爱上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丘比特就是个爱折磨人的小东西,越是禁断的爱恋越是甜蜜,一别之后,塞西莉亚便开始望眼欲穿地盼着斯第尔顿船长再来,看不到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可能是上天怜悯这个可怜的女人,第二天斯第尔顿船长就来了,陪克雷西娜和塞西莉亚聊天、陪洛丽塔玩耍,告诉她们,蒙卡达是他见过的品德最高贵的绅士。 斯第尔顿船长的船员无故受到关押,蒙卡达当面拒绝提供帮助,但是还是亲自带着斯第尔顿船长去了,(当然不是自愿的。)帮他救出所有的船员,(这个更加不是自愿的。)还不肯接受他的任何感谢。(都说了不是自愿的,菲泽塔为什么要谢他?)斯第尔顿船长把蒙卡达当作真心朋友,当作在圣多美的靠山,(只要把他搞定,在圣多美就遇不到别的麻烦了。)感激不尽,(其实是菲泽塔觉得自己欺负蒙卡达欺负得有些过分了,心存愧疚。)塞西莉亚也由衷地为他们高兴如果斯第尔顿船长成了她的丈夫的朋友,他就会经常来做客,塞西莉亚也就能经常见到他了。作为一个体面人家的有夫之妇,塞西莉亚知道自己不能太越轨,只求能不时地看到让她牵挂的人儿,然后静静地回味他的一颦一笑。 斯第尔顿船长的船还遭到扣留,他又来找蒙卡达帮忙,(在蒙卡达看来,就是再次上门挑衅。)想不到蒙卡达翻脸不认人,(被菲泽塔欺负到这地步才失去理智,蒙卡达和大多数人相比,已经算得上相当冷静了。)还提出要和他决斗。(看来蒙卡达确实是气昏头了,都没想过他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么可能是赏金猎人的对手。)斯第尔顿船长断然拒绝,横眉冷对他的一声声“懦夫”拒绝的理由是“我不想让你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不想让你的妻子年轻守寡,更不想让你的母亲在失去丈夫以后,再失去晚年唯一的依靠。如果你乐意,大可以去告诉全世界,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是个不敢接受挑战的懦夫,我不在乎!(反正用的是假名字,菲泽塔当然不在乎蒙卡达放谣言,只怕去世的老爹会扔道雷下来劈死她这个不孝女。)” 武艺高强到根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落败的可能,却宁愿接受污蔑,也不愿伤害女士,哪怕是她们对他怀有敌意的蒙卡达的家人。斯第尔顿船长的高风亮节让塞西莉亚觉得自己的丈夫越来越不堪。 “尼古拉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答应和何塞决斗?”塞西莉亚哭倒在菲泽塔的怀里。 菲泽塔毅然拒绝了蒙卡达的决斗要求,而克雷西娜、塞西莉亚和洛丽塔全都站在菲泽塔一边。蒙卡达是个孝子,就算不顾妻子女儿,也不能不理会母亲的意愿,只能作罢。克雷西娜和纳瓦罗的母亲伊莲娜是闺蜜,各自结婚以后,依然往来密切。因为两位母亲之间的友谊,蒙卡达和纳瓦罗从小像亲兄弟一样一起长大,塞西莉亚?纳瓦罗小姐成了塞西莉亚?纳瓦罗?德?蒙卡达夫人以后,二人的关系更加密切。因为纳瓦罗的缘故,蒙卡达才会惹上菲泽塔这个灾星。见蒙卡达为难,纳瓦罗看不下去,宁愿替他背黑锅做恶人,向菲泽塔提出挑战,扬言要是她再不接受,他就直接毁了“朗斯洛特号”菲泽塔为了自己的船,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 按理来说,决斗时间、地点和方式都应该由被挑战者决定,可纳瓦罗擅自决定了决斗的地点和方式,菲泽塔只有权决定决斗的时间。决斗就在一周后,在圣多美的港口,比“海上长枪”不用火炮,只用海船的撞角决胜负,谁能把对方的船撞沉,就是胜利者。如果光靠撞角不能决胜负,就进行接舷肉搏决定输赢。 纳瓦罗的新船“独角兽号”是一艘三桅货船。为了节约载重和节省更多的空间用来运输黑奴,“独角兽号”配备的火炮并不多,但是轻便灵活,船头巨大的撞角更是触目惊心。“独角兽号”最擅长的攻击方式,就是扬帆加速,靠尖利的撞角摧毁对方的船只,令人望而生畏的撞角哪怕要与比“独角兽号”几乎大一倍的“朗斯洛特号”一较高下,恐怕也是胜负难料。更不用说菲泽现在塔连船都没有蒙卡达依然扣着“朗斯洛特号”不还给菲泽塔,还下令在决斗结束以前,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敢卖船给斯第尔顿船长,就别想在圣多美继续待下去了。蒙卡达和纳瓦罗明摆着是在欺负菲泽塔,可纳瓦罗毕竟是塞西莉亚的亲哥哥,她没有立场不帮自己的哥哥,却去帮一个外人。纳瓦罗也不是克雷西娜的儿子,克雷西娜没有立场反对。在家里一点话都说不上的洛丽塔就更没法反对了。谁都对他无可奈何。 “我不能没有船。”菲泽塔取下塞西莉亚的手,“纳瓦罗船长用‘朗斯洛特号’来威胁我,我别无选择。” “可是尼古拉斯” “唐娜?塞西莉亚?纳瓦罗?德?蒙卡达夫人。”菲泽塔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不论是作为妻子还是姐妹,你都不应该来同情我。” “尼古拉斯,你是在恨我吗?”塞西莉亚咬住自己的嘴唇,“何塞和艾米利奥都是卑鄙小人,可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知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不会因为你的丈夫和哥哥的所作所为而迁怒到你身上。”菲泽塔继续跪在祭坛前祈祷,平静的嗓音波澜不惊,“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可你连船都没有。” “那又怎样?” “没有船,你怎么和何塞决斗?” “还记得你看过的骑士小说里写的吗?”菲泽塔回过头,“只要正义在我这边,不论对方占了多少天时地利,他也赢不了。” “可那只是小说,都是虚构出来的故事。” “你想说上帝也是虚构出来的吗?”菲泽塔闭上眼睛,“万能的主与正义同在,与一切真善美同在,对这次的决斗,我问心无愧,我相信上帝站在我这边。我打算在这里祈祷一个星期,上帝会保佑我,或者带我到他的身边。” 菲泽塔平静得近乎冷酷。祭坛前的蜡烛却替塞西莉亚流下滚滚热泪,滴落到烛台上,依然保持着水滴的形状,仿佛要看到它的人都永远记住塞西莉亚心中的痛苦。 “尼古拉斯”面对看都不看她一眼的菲泽塔,塞西莉亚脱下身上的斗篷,里面只穿了一件极薄的,“尼古拉斯,看看我。” 菲泽塔回过头,感慨她的好身材果然是靠胸衣勒出来的,又无动于衷地回过头去,甚至都不屑再多看她一眼。 “尼古拉斯!”塞西莉亚扑到菲泽塔面前,“要了我吧,尼古拉斯,我爱你,我可以为你抛弃一切。” “塞西莉亚,这里是教堂!”菲泽塔冷冷地提醒她。面对她诱人的,菲泽塔低垂着眼,连看都不看,长长的睫毛在稚气未脱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在教堂里当着天主的面与别人的妻子苟且,你想让我受天谴吗?” “你不是新教徒吗?” “是,所以我只会跪在十字架前,不会跪在偶像前。”菲泽塔抬起头看墙上的十字架,蜡烛照亮她虔诚圣洁的脸庞,“我不信天主教,但是天主教堂可以保护我,免遭宵小之辈的暗杀。唐?艾米利奥在圣多美有多大的权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现在我开罪了他,虽然我至今还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让他对我如此痛恨,对我而言,整个圣多美恐怕只剩教堂一个安全的地方了。”菲泽塔无奈的苦笑让人揪心,“塞西莉亚,如果你想帮我,就为我祈祷吧。” “我会的。”塞西莉亚站起身,穿好衣服,“祝你好运,尼古拉斯。” 塞西莉亚走到门口,菲泽塔又叫住她:“谢谢你来看我,我很高兴,真的。” 塞西莉亚差点落下泪来,捂着口鼻逃一样离去。 塞西莉亚走后,祭坛后的影子动了动,走出一个脏兮兮的男人来。 “船长,艳福不浅啊。”鲁契尼流里流气地抖着腿。 “艳福不浅的是你吧?哦,不对,应该是眼福不浅。” “嘿嘿”鲁契尼笑得十分猥琐,“不过蒙卡达的老婆真是个美人,也只有你这样的假男人能对她坐怀不乱。” 菲泽塔不理他。 鲁契尼干脆盘腿坐到菲泽塔身边:“船长,你可是在亵渎神灵。” “在崇拜偶像的‘玛利亚教’教堂里,有什么可避讳的a?”菲泽塔看了看鲁契尼,“鲁契尼,你该不会信仰天主教吧?” 鲁契尼举起手,表示不想和她争论宗教问题:“一星期后的决斗你打算怎么办?” “有句话叫‘天做孽犹可存,自做孽不可活’。”诡笑扭曲了菲泽塔俊美的脸庞,“纳瓦罗要比海战,又不许我开船” 鲁契尼明白了:“船长,你该不会” “我会。” “不,不,不,你不会” “可是我真的会。” “不,你绝对不会。” “可我不得不会,谁让他不肯把船还给我呢?”菲泽塔站起身看了看窗外,“鲁契尼,塞西莉亚这样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你去送送她。她现在是我的护身符,不能出危险。” “我的船帆” 鲁契尼仰天长叹。好吧,地狱的最底层,他认了。 鲁契尼走后,菲泽塔继续跪在祭坛前祈祷。纳瓦罗的提议正中她下怀,菲泽塔不担心一星期后的决斗,只是要救回西马龙,将比救回其他所有人都难。兵行险招,她确实需要运气。“朗斯洛特号”上的船员一个都不能少,为了西马龙,菲泽塔不在乎得罪整个圣多美的奴隶贩子,不过要想在奴隶贩子的同仇敌忾中活下来,她需要的护身符不止塞西莉亚一个。 注释:a.天主教敬拜主耶稣,也敬拜马利亚,甚至高举马利亚过于神和主耶稣。而新教认为按照《圣经》的教义,崇拜除了上帝以外的任何人或事物为神,都是叛教,包括崇拜耶稣和圣母玛利亚。玛利亚不过是一个幸运的凡俗女子,就和被领主行使了初夜权生下私生子的女农奴不可能成为领主夫人一样,圣母玛利亚即使诞下了耶稣?基督,也改变不了凡人的身份,天主教崇拜圣母玛利亚,其实是把一个凡人女子塑像供奉,属于偶像崇拜,违背了上帝的教诲,因此新教徒讽刺地称天主教为“玛利亚教” 第281章 黑色的白羊(23) 塞西莉亚溜回蒙卡达府邸,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结果一进房,就看见丈夫点着灯等她回来。 “艾米利奥” “去哪儿了?”蒙卡达放下水晶酒杯,红色的葡萄酒在杯子里晃悠出一片迷离血色。这是他们结婚时纳瓦罗送的礼物。 “出去转转。”塞西莉亚故作镇定,“亲爱的,你在担心我吗?” “出去转转?”蒙卡达站起身走到塞西莉亚身边,冷不防扯下她的斗篷,“穿成这样出去‘转转’?你是去见斯第尔顿那个婊子养的混蛋了吧?” “是又怎么样?”见瞒不过他,塞西莉亚干脆破罐子破摔,“我们还好好地亲热了一番,尼古拉斯可比你温柔多了。” “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丈夫,塞西莉亚?纳瓦罗?德?蒙卡达!”蒙卡达气红了眼,捏着塞西莉亚小巧的下巴她直视自己,“你你怎么敢?” “难道你就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吗?” “我在外面找,可不意味着你也可以背叛我!” “好。”塞西莉亚抬眉,“你给我听好了,艾米利奥?蒙卡达,我要和你离婚!” “你说什么?”蒙卡达的浓眉紧蹙,“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多少遍我都会说。我要和你离婚”塞西莉亚毫无惧色地面对蒙卡达,“这次何塞回西班牙的时候,我就带着洛丽塔和他一起回去,你再也别想看到我们了。” “离婚?你要和我离婚!”蒙卡达抓着塞西莉亚的胳膊拽到自己面前,把她纤细的胳膊捏得发白,“你还是个天主教徒吗?竟然对我提离婚!” “那我就改信新教,”塞西莉亚冷笑,“然后我就可以和尼古拉斯结婚了。尼古拉斯那么喜欢洛丽塔,他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继父。” 怒火终于冲破了蒙卡达最后的理智。 “你这婊子,人尽可夫的!”蒙卡达一掌扇在塞西莉亚脸上,把她打倒在地。桌布被粗鲁地掀掉,纳瓦罗送的结婚礼物水晶酒杯连同桌上的一切一起落在地上摔成碎片。蒙卡达抓着塞西莉亚的头发按在桌子上,把她身上的衣服全都撕成碎片。洛丽塔被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哭喊吵醒,抱着娃娃,想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同样被惊醒的家庭女教师赶紧抱走洛丽塔,生怕让她看到听到什么不该让孩子知道的事,同时对男主人失望至极。 蒙卡达发泄完以后,塞西莉亚已经只能趴在桌子上抽泣了,白瓷一样的肌肤青一块紫一块,控诉着她曾经深爱过的人刚才的暴行。地上的碎水晶杯子锋利的断口仿佛一张笑脸,嘲笑他们不堪一击的爱情。 “尽管去和那个姓斯第尔顿的杂种鬼混吧,婊子,”蒙卡达放开塞西莉亚,跌坐回靠背扶手椅里,“反正他只剩一个星期可活了。” 塞西莉亚挣扎着爬起身,一步一步挪向房门外,决绝的背影冷酷地告诉丈夫,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蒙卡达瘫软在椅子上,看了看旁边沾有妻子泪珠的矮桌,一把将桌子也掀翻。就让那对奸夫妇再蹦跶几天吧。一个星期,再过一个星期,他要让那个姓斯第尔顿的新教徒杂种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在塞西莉亚面前。 为了躲避丈夫,塞西莉亚逃到了闺蜜娜塔莉亚家里。半夜里看到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塞西莉亚找上门来,实在是把娜塔莉亚和她的丈夫吓了一跳。听塞西莉亚说完原委,娜塔莉亚在同情之余,不禁对传说中的斯第尔顿船长好奇起来,收留塞西莉亚住下的同时,趁机打听小道消息。 决斗的事在纳瓦罗和蒙卡达的有意怂恿下传遍了整个圣多美,同时坦然接受极不平等的挑战的英格兰骑士斯第尔顿船长的传说也通过闺蜜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对别人说”的悄悄话在女人之间流传开来。菲泽塔就在圣多美最大的圣母大教堂祈祷,教堂的大门永远向所有人敞开,自然也无法拒绝以种种虔诚的理由前来满足好奇心的淑媛们。结果就是这一个星期的每一天,来教堂看菲泽塔的女人都比做礼拜的时候还多。随着英格兰美少年的名声越传越远,女人们由偷偷摸摸变得明目张胆,每天来看她的人有增无减,甚至有人专程坐马车来,不远千里,只为能一睹英格兰船长的俊美容貌。菲泽塔自此算是领教了自己这张脸有多大的魅力,原本还想装模作样地背点祷告文,但是后来实在是被来看她的女人们吵得没办法,只能改成默默地跪坐在隐修室的十字架前祈祷,任由整个圣多美的女人把她当珍禽异兽一样观赏。 菲泽塔躲在圣母大教堂的时候,不由得怀疑葡萄牙人是不是都死光了、圣多美到底还是不是葡萄牙的土地。其他地方也罢,圣母大教堂里的神职人员居然全都是西班牙人,一个葡萄牙人都看不到。为了自己的计划,菲泽塔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圣母大教堂的古斯曼主教,求他允许自己在圣母大教堂祈祷一个星期,结果就是纵观整个圣多美,最恨菲泽塔的人除了纳瓦罗和蒙卡达以外,恐怕就要数圣母大教堂的古斯曼主教了。 作为圣多美地区的主教和虔诚的天主教徒,古斯曼对新教徒的敌视不言而喻。菲泽塔自己找上门来,按理来说,古斯曼应该断然拒绝,并把她在教堂前的广场上活活烧死。可面对菲泽塔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古斯曼心软了,安排了一个废置的隐修室给她,安慰自己如果能把一个新教徒劝得“改邪归正”、皈依天主教,会比烧死她更功德无量。菲泽塔一直很乖地待在隐修室,对神职人员提供给她的任何食物都不挑剔,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祈祷,绝不给大家添麻烦。可是不出三天,古斯曼就后悔了自从菲泽塔来了以后,就不断地有女人来看她,而且人数越来越多,以至于一踏进偌大的圣母大教堂,女人的脂粉味立刻就会扑面而来,好像这里不是圣多美最大的教堂,而是最大的妓院一样。这群打扮得花枝招展还不停地唧唧喳喳的女人严重影响了神父、修士们清心寡欲的生活,无奈她们都是圣多美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根本没法赶。如果他胆敢赶菲泽塔那后果更严重这些女人会合力把他赶出去,免得他妨碍她们欣赏美男子。 地狱般的五天以后,古斯曼终于忍无可忍。 “虔诚的女士们,在你们面前的是一个邪恶的新教徒,是魔鬼派来引诱你们下地狱的罪人。你们应该多做祷告,来抵御魔鬼的诱惑,而不是在这里玷污上帝与圣母之名的神圣。”古斯曼的嗓音苍老庄严,主持弥撒的时候令人肃然起敬,可如今在一群女人的叽叽喳喳中,他的庄严肃穆只让人觉得可笑。 “您错了,古斯曼神父。”菲泽塔站起身,转过来面对古斯曼,惹得女人中尖叫声一片,“正是因为天主教扭曲了上帝的旨意,才会有新教。” “该死的新教徒,我从一开始就该把你活活烧死。” 女人们给古斯曼的回答是几乎要生生把他撕成碎片的深恶痛绝的眼神。 “可您还是让我进来了。”阳光透过教堂的彩绘玻璃斜照进来,菲泽塔背后的影子仿佛一对五彩斑斓的翅膀,大天使般的微笑让不少女人直接晕了过去。 古斯曼想反驳,菲泽塔却只是潇洒地举起双手:“我不是神职人员,若是辩论宗教理论知识,我未必是您的对手。但是事实胜于雄辩,两天后,我会让您和圣多美的所有人看到上帝更青睐天主教徒还是新教徒。” “难道你以为上帝会降下神迹保护你吗?果然是邪教徒。对待胆敢试探主的人,主必赐其应有的惩罚a。” 菲泽塔不以为意:“如果我确实受到上帝的青睐呢?” “那那我就改信新教!”古斯曼说出了让他后悔一辈子的一句话。 菲泽塔向他伸出手:“欢迎您加入新教徒的行列。” “尽管得意吧,魔鬼,你得意不了几天了。”古斯曼愤然离去。 古斯曼的狼狈固然可笑,可站在菲泽塔一边的女士们也不免为她担心。 “斯第尔顿船长,您真的认为会有奇迹发生吗?” “主赐予我健康的身体、赐予我健全的四肢和头脑,这些奇迹还不够吗?”菲泽塔放下手,“女士们,谢谢你们来看我,如果你们能保持安静,不要打扰我祷告,我会更加感激。” 给她的回答是一片尖叫声,又一个女人晕了过去。 注释:a.《圣经申命记》中说“不可试探主,你的神” 第282章 黑色的白羊(24) 让古斯曼主教望眼欲穿的两天以后,终于到了决斗的日子。蒙卡达提前一天特意去娜塔莉亚家接回塞西莉亚,当着纳塔莉亚的面好话说尽,赔尽不是,一方面是不想让人知道家丑,一方面是为了在决斗当天让塞西莉亚和他一起坐在观众台,亲眼看着她倾心的斯第尔顿船长死在她面前。 出于对新教徒、英国人和“海盗”的同仇敌忾,决斗当天,整个圣多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带着家眷来了,只是男人和女人来的目的不一样除了“朗斯洛特号”的船员以外,没有人认为斯第尔顿船长有胜算,男人穿着节日才穿的华丽衣服,幸灾乐祸地来看又一个不自量力地得罪蒙卡达的倒霉鬼被当众处死,女人则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妍,只求成为斯第尔顿船长临死前最后一个注意到的人。地位低下的平民甚至在旁边搭起了下赌注的台子,盛况堪比马德里的斗牛比赛。 纳瓦罗带着一大票人高马大的水手来了,的褐色皮肤上滚动着晶莹的汗珠,腰上挂的长剑短刀在阳光下反射出森森寒光,最矮的水手都比菲泽塔高二十多公分。菲泽塔只有一个人,背上背着不离身的黑色长剑,站在高大的“独角兽号”旁边,渺小得仿佛一粒沙子。 蒙卡达为了杀菲泽塔的威风,特意让“朗斯洛特号”的船员也来观看,甚至可以上去助阵,如果在没有船的情况下他们助得上阵的话,结果“朗斯洛特号”的船员全都是来看热闹的,甚至加入了一旁的赌局。因为菲泽塔的胜算太低,赌斯第尔顿船长胜出的赌注已经到了一赔一百二十,要不是“朗斯洛特号”的船员发疯一样把全部家当都押在斯第尔顿船长赢,赌局就没法进行了。 随着整齐的号子,“独角兽号”扬帆下海,巨大的撞角仿佛独角兽额头上的犄角,洁白的船帆就是独角兽的翅膀,而菲泽塔的船依然不见踪影。 “斯第尔顿船长,你打算赤手空拳对付‘独角兽号’吗?”蒙卡达忍不住开口催促。 菲泽塔不答话,脱下鞋放在海滩边,直接往海里走。水漫过她的光脚,漫过膝盖,漫过腰,白色的上衣浮了起来,在蓝得透明的海水中仿佛一只白色的水母。 “他打算自杀吗?”坐在一旁的古斯曼主教嗤笑,“还是以为真的会发生奇迹?” 水已经没到菲泽塔胸前,菲泽塔还在往前走,奇怪的是水不再往上淹了,反而一点一点往下退,湿衣服贴在菲泽塔身上,勾勒出纤细的线条。走到后面,菲泽塔干脆是光脚踩在水面上走,而海边的渔民和水手都知道那片海域深不见底。 “这这是怎么回事?”看台上一片惊呼声。 菲泽塔一直走到“独角兽号”前面,抄着手仰视船上一脸惊讶的人。船上的人也都趴到船舷边,看到她脚下有一大片黑影。 “我的小宠物。”菲泽塔看了看脚下,“‘尼可’,出来吧。” 海水像被摩西的木杖点过一样向两边分开,巨大的海浪差点把“独角兽号”掀翻。海里升起一个足有半艘单桅帆船大小的脑袋,脑袋下的脖子比“独角兽号”的主桅杆还粗三倍,菲泽塔就站在那头怪物的头顶上。 “我的圣母啊”船上的人和旁观的人都不停地在胸前画十字,来看热闹的修船厂工人算是明白“朗斯洛特号”船头比手臂还粗的铁链条是用来干什么的了。还决斗什么?只要这头怪物稍微有点大动作,“独角兽号”就得船毁人亡。一看到“尼可”的体形,赌纳瓦罗胜利的人已经绝望了,赌摊边一片鬼哭狼嚎,仿佛有谁刚死了全家一样。如今除了“朗斯洛特号”的船员们一边拼命收钱一边笑得合不拢嘴以外,只有庄家还笑得出来。 “渺小的、不自量力的人类,你以为你是在向谁挑战?”“尼可”一直浮到头顶与“独角兽号”的主桅杆齐高,露在海面上的还仅仅是脑袋和脖子。在甲板上已经看不到菲泽塔的人了,只看得到“尼可”的下巴,雌雄莫辨的嗓音响彻在所有人的头顶,带着来自天庭的威严。 “尼可”看到“独角兽号”了望台上有人,很礼貌地朝他笑了笑,一米多长的牙齿吓得了望员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为了能和纳瓦罗说话,菲泽塔盘腿坐在“尼可”的头顶,“尼可”还得把脖子弯得像拱桥一样,才能让纳瓦罗看到她。 “纳瓦罗船长,决斗还继续吗?” 纳瓦罗看了看“尼可”:“对,按照原来的方式决斗。”就算骑在“尼可”身上,难道菲泽塔能抱着一根撞角去攻击“独角兽号”吗?纳瓦罗还有胜算前提是他制定的不平等条约没有把“尼可”惹火,不然的话,只要它稍微掀起点大风浪,纳瓦罗和他的“决斗规则”就得一起去见鬼了。 “尼可?”“尼可”抬眼看了看头顶上的菲泽塔。 “纳瓦罗先生要和你进行海上长枪决斗,就是用一根杆子攻击对方,然后不能被对方的杆子打到,然后基本上就这样吧。”菲泽塔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什么叫“杆子”?“尼可”有些不明白。 “就是细的长的尖的”菲泽塔东张西望想找个东西做示范,突然看到“独角兽号”的撞角,“就是像那个那样的。” “尼可”整个地浮出水面,一伸脖子,让菲泽塔滑到它的背上,对着海水左照右照,发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圆滚滚的,没有什么部分符合“杆子”的形状。脖子倒是够细够长,可上面还顶了个火柴头一样的圆脑袋,不符合“尖”的特征。“尼可”忙着顾影自怜,可把其他人吓得不轻它光是一个脑袋就有大半艘单桅小帆船大小了,想不到这个巨大的脑袋和身体相比,简直小得不成比例。 有人尝试着向“尼可”开了一炮,炮弹打在“尼可”青灰色的皮肤上,连个凹坑都没留下。“尼可”只使用鳍挠了挠被炮弹打到的地方,连头都不回。 “纳瓦罗船长,刚才有人开炮了,这算不算犯规?” 她怎么不说骑着这么一头大怪物是犯规?纳瓦罗看了看“尼可”敢怒不敢言。 看到纳瓦罗依然选择迎战,赌局中赌纳瓦罗胜的人还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可这点渺茫的希望也很快就被“尼可”毫不留情地熄灭。菲泽塔原本以为“尼可”会从“独角兽号”上折一根桅杆下来当撞角用,可“尼可”想了个更好的办法。于是,“独角兽号”上的人只看到“尼可”张开血盆大口,一米多长的牙齿扎进“独角兽号”的撞角,稍一用力,就像掰牙签一样把“独角兽号”引以为傲的巨大撞角掰了下来。现在“尼可”有“杆子”了,还能直接避免被对方的“杆子”打到。“尼可”满怀歉意地朝“独角兽号”上的人笑了笑,开始用嘴里的撞角戳“独角兽号”的船帆。随着撕心裂肺的“嘶”的一声,船帆上面很快就出现一条壮观的口子万幸,“独角兽号”的船帆还没有结实到抵御得住这样的攻击,不然的话,恐怕就直接被它戳得翻船了。 菲泽塔一手支颌,坐在“尼可”的背上看热闹:“纳瓦罗船长,现在你打算投降了吗?” 纳瓦罗不答话,紧张地盯着水面。现在菲泽塔的注意力全都在“尼可”身上,如果派几个水性好剑术也好的水手游过去,出其不意地制住菲泽塔,决斗就是纳瓦罗胜利了虽然方法很卑鄙。 过了好一会儿,纳瓦罗估计派过去的水手差不多该游到了,水里却传出呼救声。纳瓦罗只看到他手下最引以为傲的游泳健将们像第一次下水的旱鸭子,吓得哇哇大叫,扑腾了没几下,就沉下去了,再浮上来,再沉下去,来回折腾几次以后,一个一个吓得赶紧游回“独角兽号” 菲泽塔在“尼可”的背上笑得前仰后合,“尼可”身边浮出许多圆滚滚的脑袋,全都是大大小小的海豚。“尼可”的体型太庞大,很难顾及细节处。自从菲泽塔把“尼可”交给从小和她在一起的海豚照顾,即使“尼可”的体型已经大得恐怖了,海豚们还是一直跟在它身边,把它当小海豚照顾。刚才就是它们把偷袭者拖下水,然后松开让他们自己游上来,再拖下去,直到他们再也不敢靠近“尼可” “想偷袭吗?这些都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在海里,你会是他们的对手?”菲泽塔站起身,抄起手仰视“独角兽号”上的纳瓦罗,“纳瓦罗船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以后躲着点我的‘朗斯洛特号’。只要是在海上,就不可能有人类是我的对手。” 虽然菲泽塔是仰视的姿势,纳瓦罗发现她看他时仿佛看蝼蚁蛆虫一样的鄙夷眼神和圣母大教堂里的圣母像如出一辙。 “独角兽号”的船帆已经被“尼可”戳成了渔网,破得没法再破了,“尼可”带着一脸诡笑,用嘴里的撞角往“独角兽号”的船身比划。 “海神”不止是岸上的讨海人,就连“独角兽号”上的许多船员都跪下了。 “你们发什么疯?”纳瓦罗气得大叫,“他不过是个英国佬,还是个残废!” “船长,你想让我们全都陪你死在这里吗?”大副一把抓过纳瓦罗,“那是海神,你想让我们以后再也没法出海吗?你要发疯,要找死,你一个人去,别连累我们!”说完,大副也对着“尼可”跪下了:“海神,请原谅我们这些渺小卑微的人类” “独角兽号”的船员跪了一地,纳瓦罗再也没有胜算了:“我投降。” 在“朗斯洛特号”船员的欢呼声中,“尼可”载着菲泽塔回到岸边。“尼可”回到海里去了,菲泽塔与来迎接她的船员一个一个击掌相庆:“好啊,你们几个,趁机赚钱是不是?” “船长,我们这可都是跟你学的。” “船长,你应该说我们对你有信心才对。” “这样赌一次,比我们干一年赚得还多,船长万岁!” 菲泽塔突然一声怒吼:“把你们赢的钱全都交出来给我修船!” 这下所有人都赶紧逃得远远的。 菲泽塔回过头看了看坐在看台最高处的蒙卡达夫妇,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我想某人也应该得到教训了吧?唐?艾米里奥?蒙卡达,我的人,你关不住,我的船,你扣不住,上门‘请’你放人,只是出于礼貌,不是怕你。现在你该知道了吧?忤逆我,会是什么下场!” 这就是她的斯第尔顿船长,她的英雄。塞西莉亚双手捧胸,几乎不能呼吸了。蒙卡达看在眼里,恨得咬牙切齿,无奈触目所及的讨海人都把菲泽塔当做海神。圣多美虽然物产丰饶,如果这些讨海人一起造反,仅仅不出海捕鱼,就是一个不小的麻烦了,严重的话,甚至可能导致和欧洲以及新的海上贸易中断,他绝对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到了高处以后,菲泽塔转过身来面向所有人:“我,‘朗斯洛特号’的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船长在此敬告圣多美所有的奴隶主和奴隶贩子:我还有一个黑人船员,被当成奴隶卖到了你们某个人手中,只要他一天不回来,就一天别想有船离开圣多美!如果他回来时身上带有任何伤痕,我必定会十倍奉还!” 烤鱼烤鱼“尼可”很快就回来了,嘴里咬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白鲨,看“独角兽号”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在“独角兽号”旁边兴冲冲地等了半天,菲泽塔还没有过来,“尼可”看向海岸,发现是圣多美的一个奴隶贩子胆敢反抗。 “我们连你的黑奴是哪一个都不知道,怎么还给你?”刺儿头只知道“尼可”不在的话,菲泽塔就只是个小矮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快大难临头了。 “那是你们的事。”菲泽塔毫不让步。 “难道你要我们把抓来的奴隶全都放了吗?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两人正说话,一个巨大的黑影迅速笼罩了他们。“尼可”爬到海滩上,俯视下面蚂蚁一般的人们。就是这家伙害得菲泽塔顾不上给“尼可”烤鱼。“尼可”很生气,一口下去,大白鲨的血像瀑布一样从它的嘴里落下来,浇了刺儿头一身。“尼可”嘴里的大白鲨扑腾了几下,就不会动了。 菲泽塔刚注意到“尼可”回来了:“你还真吃得下去。” “尼可”还在长身体,胃口当然大。 “今天用那艘船给你烤鱼。”菲泽塔指向刺儿头的船。 用哪艘船当柴火,根本不是“尼可”关心的事,只要菲泽塔肯给它烤鱼就好。“尼可”回到海里,把刚死的大白鲨整个儿地扔到那艘船上。刺儿头还来不及心疼被它砸坏的东西,只见“尼可”掰下主桅杆,把大白鲨串上,又跑过来撒娇。 “‘尼可’,你是大孩子了,学学自己做事。”菲泽塔指了指旁边当路灯用的火把。 好吧,“尼可”是听话的好孩子,咬着路灯整个拔下,扔在船上,结果火灭了。一次失败不代表什么,“尼可”再接再厉,接连毁了五盏路灯,终于点燃那艘船的船帆,非常有成就感地咬着串有大白鲨的桅杆在上面烤鱼,吓得岸边的奴隶主没有第二个敢吱声的。 “要是三天以内我看不到我的黑人船员,你们后果自负。要是我的黑人船员死了,我就要整个圣多美所有的奴隶主给他陪葬!”说完,菲泽塔回头看了看旁边的古斯曼主教,“还有您,古斯曼神父。欢迎您加入新教。” 菲泽塔带着船员走了,“尼可”心满意足地享用完烤鱼以后也走了,观众台一片死寂,只能远远地听到因为失去船帆而被困在海面上的“独角兽号”传来呼救声。 第283章 黑色的白羊(25) 半是胡闹的决斗以后,鲁契尼算是明白为什么菲泽塔要在天主教堂里面装模作样地祈祷了圣多美的殖民者大多是奴隶主,菲泽塔要求他们放出西马龙,等于就是向整个圣多美所有的体面人宣战,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确实需要女人的保护。相比男人,女人显然更愿意相信菲泽塔是海神、是天使。古斯曼主教还没有考虑好到底要不要按照约定叛教,圣母大教堂的门槛已经被前来要求接受洗礼改信新教的女人踩坏,而类似于蒙卡达家的家庭战争像瘟疫一般迅速地在圣多美蔓延。 孔特雷拉斯府邸像一座世外桃源,用来躲清静正好,偶尔路易斯来找孔特雷拉斯指导武技,菲泽塔就在一旁偷师,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再悄悄地跟着他们练习右手剑。孔特雷拉斯也早已注意到自己又多了个勤奋好学的徒弟,一日趁菲泽塔练习的时候,冷不防一鞭子抽在她的脚下。菲泽塔听到声音,就敏捷地闪身躲过,孔特雷拉斯的鞭子如影随形,紧追不舍,菲泽塔仗着灵活的脚步一一闪躲。鞭子越来越快,菲泽塔的脚步开始捉襟见肘,好在鞭子一直贴在地上。菲泽塔纵身跳起,还跳在半空中的时候,就被鞭子拽下来。 “反应很快,脚步也很灵活,你的基本功很好。”孔特雷拉斯收起鞭子,“但是别忘了安泰俄斯的教训a。” “安泰俄斯离不开大地,精神力量不能脱离物质基础,英雄不能脱离人民。”菲泽塔从地上爬起来。 孔特雷拉斯点头:“说得很好。不过我想说的是,人在半空中的时候很难保持平衡,而且什么攻击都躲不过,所以在打斗中,尽量不要让自己处于这种境况。你的爆发力很好,但是力气不大,耐力也不行。如果你拜我为师,我可以教你扬长避短。” “不用了,谢谢。” “觉得我配不上做你的师父吗?” “不是,是因为我已经有一个了。”索菲从小训练菲泽塔行刺,给她打下了很好的基本功,现在还有个贴身教练北斗,孔特雷拉斯年纪再大,也不可能比北斗更有经验。 “是个女师父。”怕伤到孔特雷拉斯的自尊,菲泽塔连忙补充。 “请替我向你的师父道歉。我不该觊觎别人的劳动成果,尤其是一位女士的。”尽管长期混迹于社会底层,孔特雷拉斯从来不曾放弃过贵族应有的礼仪和风度。 “师父不会介意的。”菲泽塔右手握剑,却不拔出鞘,“能有幸与您切磋吗?” “我怎么能拒绝一位女士的邀请?”孔特雷拉斯也改成握剑的姿势来拿拐杖。 菲泽塔先出手,孔特雷拉斯一面招架,一面还有心思指导她:“击剑的宗旨就在于手快、脚步灵活,能在这两点上做到登峰造极,就没有人会是你的对手。注意尽量避免和对方比力气,而且要速战速决,别让对手找到机会消耗你的体力” 几招之后,菲泽塔示意孔特雷拉斯暂停一下,右手剑换成左手剑:“我是左撇子。”随即把孔特雷拉斯的招式全都还给他。孔特雷拉斯为了不惹人注意,才把剑藏在拐杖中,虽然上了年纪,力气和耐力都无法与年轻时相比了,腿脚依然和年轻人一样灵便。但菲泽塔的“北斗”比孔特雷拉斯的拐杖胜在更长更轻便,没几下就打在孔特雷拉斯的手背上,让他的拐杖脱手。 “承让。”菲泽塔有些得意,虽然赢过一个老人,也胜之不武。 “师父是左撇子。”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菲泽塔朝说话的人看去:“路易斯?” “认错人了。”吉普赛少年向他们走来,长相、身段、嗓音都和路易斯一样,但是脚步声不同。 “这是马诺罗,路易斯的孪生弟弟。”孔特雷拉斯捡起拐杖。 “你就是在整个圣多美闹得沸沸扬扬的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船长?”马诺罗一直走到菲泽塔面前,“能有幸与你切磋吗?” “很荣幸。”菲泽塔坦然接受。 孔特雷拉斯抄着手靠在墙边的阴影里,看两个孩子切磋,发现马诺罗居然一点上风都占不到。 “想不到你的剑术也不差。”马诺罗从小就受到孔特雷拉斯的真传,天赋异禀的同时也自视甚高,想不到居然被一个个子比他小得多的人打了个不相上下。 “难道你以为我一直是靠‘尼可’来吓唬人,才走到今天的吗?”这傻小子不知道他面前就是大名鼎鼎的“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菲泽塔也是心高气傲的人。 孔特雷拉斯一直在旁边看:“马诺罗,冷静点,愤怒会冲昏你的头脑,只会让你更难取胜。”徒弟被一个比他小得多的女孩打得平分秋色,做师父的也颜面无光。 接了马诺罗几招,菲泽塔发现他的招式杀气腾腾:“你想杀我?” “说对了。”马诺罗招招凌厉,“我与你无冤无仇,可蒙卡达囚禁了玛利亚,只有用你的性命,才能换回她的自由。拔出你的剑来,要想活命,就杀了我!” “就算我不拔剑,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如果是两个对一个呢?”另一把剑从菲泽塔背后刺来,是路易斯。 两个大男人对一个小女孩,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还是用利剑对钝剑,赢了也胜之不武,要是输了孔特雷拉斯脸色铁青,正考虑要不要上去助阵,菲泽塔却向他伸出手:“孔特雷拉斯先生,拐杖借我。” 孔特雷拉斯不明就里,把手里的拐杖扔给她:“孩子,接着。”正好奇她打算怎么办。 看到菲泽塔的对策以后,孔特雷拉斯不由得暗暗惊叹。 刚收养蒙纳戴兹兄弟的时候,孔特雷拉斯就发现他们两个简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兄弟二人可以合作得天衣无缝。只要蒙纳戴兹兄弟联手,对付二三十人都不是问题。孔特雷拉斯正纳闷菲泽塔一把剑该怎么同时对付他们两个,想不到菲泽塔用左右开弓来模仿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剑招,一下子就打乱了他们的节奏。路易斯和马诺罗配合得再好,终归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不比菲泽塔的左右手配合默契,渐渐处于下风。更让孔特雷拉斯惊讶的是他的拐杖和菲泽塔的“北斗”长短不一、分量不同,菲泽塔居然能同时把两把剑都控制得极好,左右手一点都不乱。孔特雷拉斯的两个得意门生联起手来,都打不过她一个。难怪菲泽塔不肯拜他为师。 其实菲泽塔只控制左手,右手交给北斗控制,孪生兄弟之间的心有灵犀怎么比得上共用一个身体培养出的默契?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更不会是一个五百多岁的老妖怪的对手。没过多久,路易斯被她一剑打在脚踝上,摔得四仰八叉,刚想爬起身,就被“北斗”抵着咽喉顶回去,马诺罗想帮路易斯,孔特雷拉斯的拐杖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马诺罗还想反抗,被孔特雷拉斯用鞭子卷走剑。 孔特雷拉斯伸手接住马诺罗的剑:“你们两个丢人丢够了没?” “可是师父” “住口!”孔特雷拉斯一鞭子抽在马诺罗背上,“以多欺少,还输得一败涂地,你们两个可真给我长脸。” 路易斯干脆就躺在地上不起来了:“上帝原谅我,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救他的。” 菲泽塔把孔特雷拉斯的拐杖还给他:“先生们,谁能先向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现在整个圣多美的奴隶主都想要你的命,你不知道吗,斯第尔顿先生?”路易斯还躺在地上,等着马诺罗拉他起来。马诺罗不理他,半开玩笑地一脚往他肚子上踩去。路易斯接住马诺罗的脚踝,趁机把他也掀翻在地,自己这才坐起身。“为了区区一个黑奴得罪整个圣多美的大爷们,值得吗?” “西马龙不是我的黑奴。他是我的船员,是个自由人。”菲泽塔拿过马诺罗的剑扔还给他,“你们不也是他的非洲同胞吗,埃及人b?蒙卡达算什么?整个圣多美的奴隶主算什么?就算得罪西班牙王室又怎么样?为了我的船员,我可以不惜与全世界为敌!” “你敢与全世界为敌,我们可不敢。”小小的人说话那么大口气,路易斯只觉得好笑。 “因为路易斯帮过你,现在你闯了祸,‘唐’们没法把你怎么样,就只能拿我们出气了。”马诺罗双手支着膝盖,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我们到处都找不到活干,谁都不肯雇用我们,除非有人能交出你的项上人头。” 菲泽塔向蒙纳戴兹兄弟伸出双手:“没有人肯雇用你们,我肯。只要你们愿意做我的船员,别说是救出玛利亚,我也可以为你们,不惜得罪全世界。”这两兄弟长相不错,武艺也不错,又是孔特雷拉斯的爱徒,如果能把他们招徕到麾下,菲泽塔不但自己能多一份力量,还能把孔特雷拉斯也拉入自己的阵营。 蒙纳戴兹兄弟交换了一下眼色,马诺罗先抓住菲泽塔的手。 “谢谢。”菲泽塔握住马诺罗的手,“路易斯?” 路易斯想了想,也抓住菲泽塔的另一只手。 “放心吧,救出玛利亚的事就交给我。某个老是学不乖的家伙也该好好地受点教训了。”菲泽塔想拉他们两个起来。 路易斯朝马诺罗使了个眼色,想两个人一起把菲泽塔拽下来,可马诺罗没理他,只有路易斯一个人用了力。结果菲泽塔失去平衡,一坐到路易斯肚子上,马诺罗也被他害得失去平衡,一起摔到路易斯身上。 “呕”路易斯一下子弓起身。菲泽塔并没有他想象的重,可马诺罗一点也不轻。 “你真的会雇佣我们吗?”马诺罗目光炯炯,还没意识到自己正把孪生哥哥当肉垫。 “我们会考虑。”路易斯打断马诺罗,“对吧,小贝贝?” “那你们慢慢考虑吧。”菲泽塔用“北斗”支着自己爬起身。 “小贝贝,你能起来了吗?”路易斯的声音非常痛苦。 马诺罗想了想,故意一掌按在路易斯的肚子上以后才起身。 菲泽塔看了看闹成一团的蒙纳戴兹兄弟,拖走孔特雷拉斯:“孔特雷拉斯先生,蒙卡达和纳瓦罗在悬赏捉拿我?” “确切地说,是整个圣多美的奴隶主都在悬赏招徕能杀死你的人,孩子。” “犯众怒了”菲泽塔想到刚离开英格兰的时候,答应过叔叔决不做犯众怒的事,想不到这么快就违背了誓言,“您也受到过他们的邀请吗?” 孔特雷拉斯不置可否:“‘十剑客’之间有互不侵犯条约,只要路易和你在一起,我就不能对你动手。想不到他们说不动我,就找上那两个臭小子。” “还绑架了玛利亚来威胁他们就范?” 孔特雷拉斯沉默不语。 “孔特雷拉斯先生,您站在哪边?” “在蒙卡达和纳瓦罗绑架玛利亚以前,我打算置身事外。”甚至还有些可怜蒙卡达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被菲泽塔搅得不得安宁,只是因为已经看到了得罪这个小姑娘的下场,孔特雷拉斯才决定保持中立。 “现在呢?” “孩子,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孔特雷拉斯换了个话题。 “当然是去救玛利亚。”菲泽塔答得不假思索,“不过我不认路。要溜进蒙卡达府邸不难,要找到玛利亚得碰运气,然后怎么把她带出来,就是个大麻烦了。” “最近蒙卡达家有宴会。” “宴会?”菲泽塔给整个圣多美的奴隶主的三天期限早已过去,奴隶主们违约了,可除了把他们家搅得天翻地覆,谁都没有得到任何惩罚。难道他们为此要举办宴会,庆祝一个独在异乡、举目无亲的英格兰商人对他们束手无策。 “整个圣多美的‘唐娜’都向着你,‘唐’们就借口聚会,瞒着夫人们密谋怎么对付你和你的‘小朋友’。”尽管孔特雷拉斯一点也没有看出“尼可”“小”在哪里,“我也收到邀请了。” 菲泽塔点头:“然后呢?” 孔特雷拉斯向菲泽塔伸出手:“愿意和我一起去吗,我的孙女?” “当然,爷爷。”菲泽塔把小手放进孔特雷拉斯的手掌。 注释:a.安泰俄斯,希腊神话中的巨人。是大地女神盖亚和海神波塞冬的儿子,力大无穷,而且只要他保持与大地的接触,就可以从他的母亲那里持续获取无限的力量。当希腊神话中最伟大的英雄赫拉克勒斯经过利比亚时,他发现了安泰俄斯的秘密。在两人的战斗中,赫拉克勒斯将安泰俄斯举到空中使其无法从盖亚那里获取力量,最后把他扼死了。 b.古代的白人误以为吉普赛人的祖先是埃及人,吉普赛人自己也接受了这种说法。 第284章 黑色的白羊(26) 宴会当天,菲泽塔打扮得像个西班牙贵族小姐,随着孔特雷拉斯去蒙卡达府邸赴宴。为了防止菲泽塔迷路,丽贝卡也以家庭女教师的身份跟了去。 蒙卡达府邸灯火通明,贵族的豪华马车络绎不绝,绅士们挽着太太小姐,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孔特雷拉斯牵着菲泽塔踏上用花瓣铺成的地毯,一进门,就看到主人蒙卡达夫妇迎接客人。 “唐?亚历汉德罗,”蒙卡达老远看到他,就连忙亲自上前来招呼,“您能赏光,真是太荣幸了。” “来带孩子见识见识上流社会的生活。”孔特雷拉斯把菲泽塔拉到面前,“这是我的孙女玛利亚。” 菲泽塔紧张极了,生怕蒙卡达会认出他来,可他只是弯下腰吻了吻菲泽塔的手背:“幸会,唐娜?玛利亚小姐。” 长相上蒙混过关了,菲泽塔怕声音露出破绽,假装怕生,躲到孔特雷拉斯身后。 “玛利亚。”孔特雷拉斯满是宠溺地看了看身后的小家伙,“她好像还不太习惯被称为‘唐娜’。” 蒙卡达愣了愣,但很快就恢复礼貌的微笑:“我刚知道您还有个孙女。” “我也是刚知道。” 蒙卡达立刻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笑,看菲泽塔的眼神中多出了几分轻蔑。很多人都知道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是因为爱上了一个地位极其低下的女人,才放弃作为卡斯蒂利亚公爵长子的继承权,想不到年轻时欠下的风流债已经让他当上了祖父。看菲泽塔的长相和肤色,孔特雷拉斯看上的那个女人恐怕连白人都不是。这小丫头大概原本也不过是个流浪儿,长大了也就是做婊子的料,想不到居然有个身份显赫的祖父,而且祖孙能够相认。这个小杂种就算不能继承卡斯蒂利亚公爵的家产,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享受不尽了,甚至可以过得比蒙卡达的掌上明珠洛丽塔还好。是啊,她是卡斯蒂利亚公爵的侄孙女,蒙卡达的妻子、女儿、甚至母亲见了她,还得尊称一声“唐娜” 蒙卡达眼中难以掩饰的嫉恨吓了菲泽塔一跳,以为是他认出她了。菲泽塔拉着孔特雷拉斯赶紧走,却不小心撞到纳瓦罗身上。纳瓦罗和孔特雷拉斯互相问候,孔特雷拉斯也把菲泽塔作为自己的孙女介绍给他。纳瓦罗看了看菲泽塔,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一离开他们,就快步走到蒙卡达身边:“艾米利奥,和唐?亚历汉德罗在一起的那个孩子是谁?” “那是唐娜?玛利亚?孔特雷拉斯小姐,唐?亚历汉德罗的私生子给他生的杂种。”蒙卡达特意压低声音,但还没到能躲过两位顶级剑客的耳朵的地步。 “艾米利奥,我是不是神经过敏了?我怎么觉得那个唐娜?玛利亚小姐长得像斯第尔顿?” “我看你是被斯第尔顿气昏头了,看谁都像那个矮子。” 菲泽塔拽着孔特雷拉斯,为了憋住笑憋得满脸通红,孔特雷拉斯倒是没想到菲泽塔穿成这样,纳瓦罗还能认出她来,看来他真的是恨她入骨了。只有跟在他们身后的丽贝卡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们两个笑什么。 进门以后没多久,孔特雷拉斯就被“唐”们接去“商议大事”了,把菲泽塔留给丽贝卡照顾。纳瓦罗来找菲泽塔,想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自己眼花认错人,丽贝卡只能拉着他去跳舞,为菲泽塔挡驾。菲泽塔一个人走在围绕“帕提欧”的回廊上,一边是白人贵族的宴会,一边是忙碌的下人和黑奴。一边是乐队演奏着欢快的音乐,衣着鲜艳的男人搂着女人的腰跳舞,甚至趁人不注意,把别人的妻子拉到暗处,另一边不时传来鞭打声,衣不蔽体的黑奴瘦骨嶙峋,连躲在暗处看他们一眼的权利都没有。在菲泽塔眼中,蒙卡达家的宴会变成了地狱里的群魔乱舞白人们穿着用黑奴的血染成的衣服,享受着以黑奴的肉为肥料种植出来的美食,以鞭打黑奴的声音为音乐,在用黑奴的尸骨建起的豪宅里尽情欢笑舞蹈。 玛利亚就被关在这座豪宅的某处。菲泽塔趁人不注意,想悄悄潜入宅邸深处寻找玛利亚,结果一转身,就撞上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小姐,您在这里干什么?” 菲泽塔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撞上的是一个身材肥胖的女黑奴的肚子。 “小姐?”女黑奴不明白一个贵族打扮的白人小孩怎么会跑到下人待的地方。 “嘘”菲泽塔赶紧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我好不容易才瞒着玛利亚小姐逃出来的。” “小姐,这样可不好。”女黑奴撅起肥厚的嘴唇,“您应该赶紧回去,您的父母肯定在担心您的安全。” 女黑奴的西班牙语说得太好了,而且看她的身材,可能在蒙卡达家的日子过得还不错。菲泽塔也不知道她是敌是友:“听说唐?艾米利奥家里关了个吉普赛人。妈妈从来不许我看吉普赛人,我想去看看吉普赛人长什么样。” “小姐,请您回去。”女黑奴毫不让步,“吉普赛人不是您这样身份的人该见的。” “带我去!带我去!带我去!”菲泽塔装作被宠坏的大小姐,一边拼命地挥舞手臂,一边跺脚,“不然的话我就说你想杀了我去祭你们的邪神,我爸爸会活扒了你的皮做地毯!” “小姐!” “你的主子都惹不起我爸爸。我命令你带我去看那个吉普赛人,不然的话,我现在就喊‘救命’,看你的主子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女黑奴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小姐,跟我来。” 女黑奴拿了一盏灯,带菲泽塔走进蒙卡达府邸中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本指望皮开肉绽的黑奴口中发出的惨叫和身上散发出的恶臭能吓退这个娇生惯养的“唐娜”想不到菲泽塔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对眼前的惨状连眉头都不皱。 虽然杀人的事看多了也做多了,看到在徳蒙卡达府邸受苦受难的黑人,菲泽塔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这就是圣多美,白人的天堂,黑人的地狱。菲泽塔跟着女黑奴走,触目所及的黑奴突出的眼睛里只有呆滞和麻木,菲泽塔真怕找到西马龙的时候,他也变得和他的同胞一样了。 “她就在这里,小姐。”女黑奴带着菲泽塔到一间破破烂烂的柴房,“看一眼就回去好吗?我求您了。” 菲泽塔努力踮起脚朝里面看了看,什么都看不到:“放她出来。” “小姐,您要她出来干什么?” “我要鞭打她。妈妈说吉普赛人不信上帝,是魔鬼的种族,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和基督徒一样会流血。” “可是小姐” “不然的话,你就别想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个小魔鬼!女黑奴看了菲泽塔半天,见她没有一点收回成命的意思,只能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好吧,小姐。”说完假装去拿钥匙,肥胖的手却悄悄摸向旁边的柴刀。女黑奴原本只想满足了这个娇蛮任性的“唐娜”以后就送她回去,不想惹麻烦,想不到这些白皮肤的魔鬼从小就心眼这么坏,居然连一个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女黑奴要保护那个可怜的吉普赛小姑娘,哪怕要以她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女黑奴举起柴刀,想趁人不注意,杀了这个没良心的小吸血鬼,还没下手,就看到眼前黑光一闪。“唐娜”腰上的黑色腰带原来是一把软剑,锋利的刀刃就贴着她的颈动脉菲泽塔也是最近才发现“北斗”上有一个搭扣,使软剑可以像腰带一样缠在身上。 “多洛雷斯?”玛利亚听到是一直偷偷来给她送饭的好心女黑奴的声音,“多洛雷斯,出什么事了?” “别担心,小玛利亚,待在里面。”黑女人对着柴房里面喊,“就算我要死在这里,也绝不会允许这个魔鬼碰你一个手指。” “魔鬼?”玛利亚想看看外面,无奈个子太矮了,根本够不着门上的窗洞,“多洛雷斯,什么魔鬼?” “杀了我吧,白皮肤的魔鬼!”女黑奴突出的眼珠子瞪着菲泽塔,眼中只有愤怒,没有恐惧,尽管她也想不明白一个“唐娜”怎么会随身带着武器,身手还这么好,“你们的男人我们的姐妹,你们把我们勇敢的战士当畜生一样驱使,让他们活活饿死累死在你们的种植园和矿场,你们为了让我们用**哺育你们生的小吸血鬼,就把我们刚出生的孩子杀死,你们都是魔鬼!就算你们的上帝不会允许我们黑人上天堂,他也会让你们全都下地狱。” “玛利亚!”菲泽塔却放开了黑女人。柴房里面确实是玛利亚的声音。 这声音“斯第尔顿船长,是你吗?” “玛利亚,往后退。”菲泽塔看了看黑女人,“你也是。往后退,免得伤到你。” 黑女人正纳闷,只见菲泽塔似乎凌空挥了几剑,柴房的大门就四分五裂了。 “斯第尔顿船长!”玛利亚飞扑出来,抱住菲泽塔,抱了半天,才发觉她身上的衣服不对,“你怎么穿女装?” “我本来就是女孩。”菲泽塔无视玛利亚的极度失望,“快点,我们两个换身衣服。蒙卡达在举行宴会,外面正是一团乱的时候,孔特雷拉斯先生也在。我是以孔特雷拉斯先生的孙女的身份进来了,待会儿你就是唐娜?玛利亚?孔特雷拉斯小姐。找到孔特雷拉斯先生以后,就赶紧离开。” “我总能一个人出去的。” “我会带她出去。”黑女人和菲泽塔同时开口。 “她是唐?艾米里奥的奶娘多洛雷斯,不过是个很善良的人,我被关在这里的时候,一直是她在照顾我。”怕菲泽塔和女黑奴之间产生误会,玛利亚赶紧做介绍,“多洛雷斯,这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斯第尔顿船长。” “我的上帝呀!”女黑奴合拢双手,“就是你救了西马龙。” “你认识西马龙?”这下轮到菲泽塔惊讶了。 “怎么会不认识?他的母亲是我的亲姐姐,我怎么会不认识他?”黑女人摇着头,“我不是什么多洛雷斯,我是达达部落的莎芭女王。白人用火药打败了我们的部落,我和我的族人被卖到蒙卡达家,成了奴隶。是我的主人硬着我接受了‘多洛雷斯’这个名字。我已经在蒙卡达家待了二十多年了,期间我们部落的女人都被杀了,男人也都在矿场、种植园活活累死,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因为我那时怀着孕,唐娜?塞西莉亚夫人也怀着孩子,他们要我用我的奶水喂她肚子里的那个小畜生。我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被他们掐死扔掉,我我可怜的丈夫被他们送到矿场活活累死,可我甚至连我丈夫的遗腹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说着说着,黑女人哭起来,“多少次,唐?艾米里奥在我的怀里吃奶的时候,我都想活活掐死他算了,就像他的父母对我的孩子一样。可他那么小,那么可爱,一边在我怀里吃奶,一边还会对我笑我心软了,可他长大以后,就成了和他的父母一样的魔鬼”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他们给你起名为‘多洛雷斯a’了。”菲泽塔总算把衣服脱下来,和玛利亚换了一件。 “他们说拉丁语是上帝的语言,用拉丁语给我起名字,可以洗去我肮脏的血统。我也学着白人的模样,向上帝祈祷,希望他老人家也能眷顾眷顾我这个黑人老太婆,可结果呢?结果就连我的外甥和他的族人也都沦为白人的奴隶。我在港口亲眼看到他被押送到奴隶船上,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黑女人扯下围裙擦眼泪。 “别放弃对上帝的信仰,上帝能听到你的祈祷。”话虽如此,菲泽塔却想到刚从“公爵号”上救下西马龙和他的族人时的情形。被关在船舱里的黑人都出来以后,有人说贪心的奴隶贩子为了能多装几个人,在放锚链的狭小船舱里也装了几个孩子。菲泽塔跟着他们去看,一边也有些好奇那么挤的地方怎么装得下人,看到眼前的惨状,却让她这个老刺客都差点当场吐出来。放锚链的狭小空间就像一个绞肉机,随着锚链的升降,里面的人早已被活生生地挤成了肉泥,一丝一丝地挂在生锈的锚链上。 “对,上帝听到了,他把您带给了我们。”黑女人在围裙上擤了把鼻涕,“西马龙刚被抓的时候,就被关在这里。他告诉了我们您是如何把他和他的族人从那些魔鬼手里救出来的,给他们安置了一个新家,还派您的大海神保护他们。您给他起名为‘西马龙’,承认他是个有尊严有自由的人,而且没有强迫他改变种族或者信仰。他很喜欢这个名字,要求我们也这么叫他。那个孩子一直坚信您是太阳神的使者。您一定会来救他,还会把我们都带走。” “西马龙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黑女人摇头,“他说的故事太动听,太多的黑人听了以后,就想集体逃走。白人有狗、有火枪,很多人都被抓回来了,要么被打死,要么被打残。唐?艾米里奥觉得留着西马龙是个祸害,就把他卖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看来我只能自己去找了。”菲泽塔仰天长叹,却忘了此时该叹的人是谁。 注释:a.多洛雷斯这个名字起源于拉丁语的dolores,有悲伤、痛苦和遗憾的意思。 第285章 黑色的白羊(27) 让玛利亚穿上那身贵族小姐的衣服,花了不少时间,多洛雷斯送菲泽塔到出口以后,就带着玛利亚去找孔特雷拉斯。孔特雷拉斯借口不能让孩子太晚睡,带着玛利亚和丽贝卡提前离席了,菲泽塔看到他们的马车离开以后才翻墙出去,没想到来接应她的不是预定好的鲁契尼,而是威尔。 “你怎么在这里?” “鲁契尼让我来的。”威尔一脸无辜,“他说不想在死后麻烦上帝他老人家在地狱的最底层再专门为他挖一间地下室,就叫我来了。”还说给他一个和未来的老婆培养感情的机会,不过威尔没敢说。鲁契尼一边在劝菲泽塔接受威尔,一边也在劝威尔娶菲泽塔。有钱,而且是个女人,至少从生理上而言是个女人,鲁契尼觉得菲泽塔很符合威尔的择偶要求,培养感情培养个三四年,培养成功的时候,菲泽塔也到结婚的年纪了。 “算了,走吧。”菲泽塔拉走威尔。不知是不是因为看黑人看多了,菲泽塔觉得威尔的肤色实在是白得刺眼,生怕他的藏身处被人看到。 “西马龙!”稚嫩的吼声形单影只,却像一点火星落入黑奴的血泪汇成的热油,霎时间点燃了圣多美的夜空。 “西马龙!”“西马龙!”黑奴麻木呆滞的眼睛恢复了神采,回应的怒吼此起彼伏,盖过了奴隶主的呵斥,盖过了走狗的吠叫,盖过了打在他们身上的皮鞭。黑奴们一起用拳头敲打囚禁他们的牢笼,让奴隶主胆战心惊,自由的呐喊犹如烈火燎原。白人为他们建造的地狱抹去了黑人部落之间所有的恩怨,只剩对白人奴隶主同仇敌忾的愤怒。结实的笼子像纸糊的一样被合力砸碎,厚重的枷锁在黑奴的手中不比孩子手里的玩具更结实,被压抑了太久的怒火仿佛被大坝堵住的洪水,一旦打开一个小缺口,就再也没有什么能拦住他们。曾经囚禁他们的矿场、种植园烧成火海,得到自由的黑奴发疯一样逃向密林,宁愿做林子里的野兽,也不要做白人皮鞭下的畜生。 子弹拦不住发疯的黑奴、锁链锁不住对自由的向往,四条腿的走狗还敢听从主人的命令,去撕咬黑人,妄图阻止他们逃跑,可囚徒生涯早已让黑奴放弃身为人的尊严,它们不自量力地面对的是已经化为猛兽的“西马龙”看到四条腿的走狗被赤手空拳的黑人生生撕成碎片,两条腿的走狗吓得只敢找个角落躲起来,生怕被他们发现,结果发现有一个白人孩子和黑人在一起。 “您是哪家的少爷吗?”两条腿的走狗以为找到了救星,“求求您,带我们出去。” 白人孩子回过头,嘴角裂开笑,一起送上的还有比黑奴的肤色更黑的利刃。鲜血写的大写“s”绽放在每一座被砸毁的牢笼,每一座被烧毁的种植园,每一座被掩埋的矿坑,这是“索姆斯菲尔德?戈贡佐拉”的“s”,“影子”的“s”,也是“斯第尔顿”的“s”。 既然已经被伊丽莎白女王驱逐出境,菲泽塔做起事来,也就不怕连累英格兰了。英格兰的“王家海盗”们不断打劫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商船,已经让这两个海上霸王头痛不已,这次菲泽塔把圣多美搅得天翻地覆,对西班牙的奴隶贸易,甚至新的矿藏以及农产品出产量都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消息传到欧洲以后,西班牙大使去找伊丽莎白女王抗议,女王只给了他一句:“朕早已将他驱逐出境,他的所作所为与英格兰没有任何关系。”气得大使差点当场吐血而亡。 这次的圣多美之行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去向西班牙王室报告圣多美情况的信使还在路上,不过看到已经没了撞角的“独角兽号”纳瓦罗打定主意,以后见了菲泽塔,一定要有他妈多远,就躲他妈多远。不幸中的万幸,塞西莉亚要和蒙卡达离婚的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独角兽号”也仅仅损失了一个撞角。没有角的独角兽至少还是一匹骏马,下次要是再惹到这个灾星头上,只怕他的“独角兽号”就要变成“蠢驴号”了。这一次回西班牙,纳瓦罗很低调地只装了些金银、香料之类的死物回去,想不到他的噩梦还没有结束。 “早上好,纳瓦罗船长。今天的天气很适合出航,不是吗?” 只有英国佬喜欢用聊天气来代替打招呼。纳瓦罗回过头,看到坐在船舷上笑脸盈盈的菲泽塔,吓得大叫起来。 “怎么了?见了我像见到鬼一样。” 见她和见鬼有区别吗?当然有!见鬼比见她好太多了! “纳瓦罗船长,那个”菲泽塔跳下船舷,往前走了两步,纳瓦罗连忙往后退。菲泽塔见状,继续往前走,一直把他到另一侧船舷退无可退的地方:“别紧张,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而已请你送我的妻子丽贝卡回英格兰。‘尼可’要跟我们去中国,恐怕不能送你们了,不然的话,万一再遇上无风期,倒是可以让它帮你们拉船。不过孔特雷拉斯先生和他的徒弟也要搭你的船回西班牙,他已经答应会在路上帮我照顾我的妻子,不会太麻烦你。” 感谢上帝,这个害得他妹妹家鸡犬不宁的祸害已经结婚了。难道他以为纳瓦罗还敢为难他的老婆吗?还要孔特雷拉斯陪他们一起走。纳瓦罗可不想再回忆起“海上长枪比赛”之后,坐在小得可怜的三桅帆船上眼睁睁地看着一头怪物把船帆扯烂的感觉。面对怪物还不是这段回忆中最糟的地方,更糟的是好不容易怪物走了,船周围还不时有海豚追逐嬉戏作为海员,纳瓦罗以前一直很喜欢海豚,直到见识过菲泽塔的“小伙伴”们以后那些海豚把失去船帆的“独角兽号”困在海面上,还在游泳时把胸鳍露在水面上,模仿鲨鱼,像是在嘲笑这一船来自有“海上霸主”之称的西班牙、见了它们却没有一个敢下水的男人。岸边的人也被这群会攻击人的海豚吓得不轻,“独角兽号”在距离海岸仅仅一箭之遥的海面上断食断水,被困了整整三天才得救。这样的恐怖经历只要遇到过一次,就足以成为纳瓦罗一生的噩梦,而斯第尔顿船长和他过不去的原因,仅仅是蒙卡达扣留了“朗斯洛特号”上的一个黑奴。要是为难斯第尔顿太太纳瓦罗还想多活几天。 “不介意稍微多绕点路吧?送到伦敦就可以了。” 他敢介意吗?纳瓦罗吞了口口水。 “纳瓦罗船长,你真是个好人,我太感动了。”菲泽塔双手拍上纳瓦罗的肩膀要知道以她的身高,做这个动作的难度非常大。“那么后会有期。” 如果她真的感动,“后会无期”就是她能给纳瓦罗的最好的报酬了。 安顿好丽贝卡一行人,菲泽塔就让“尼可”送她回“朗斯洛特号”“尼可”咬起船头的铁索,巨大的五桅大帆船便如一座海上城堡一般缓缓挪动,他们的离开着实让圣多美的奴隶主们松了口气,不过一直到几十年以后,不止是英国产的斯第尔顿奶酪,所有名字以“s”打头的物品都成了奴隶主家里的禁忌。 不知为什么,菲泽塔回到船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找了半天才发现少了什么鲁契尼不见了! “再见了,我的船长!”鲁契尼就坐在已经扬帆起航的“独角兽号”的船尾向她挥手,“我会送丽贝卡小姐安全回家的,到了亚洲以后,记得替我向‘修罗’和‘蛟’问好。” “这混蛋!我的船帆钱你还没还清哪!” 有人很知趣地递给菲泽塔一把枪,还帮她瞄准扶好。 菲泽塔真的开枪了。 鲁契尼看到菲泽塔真的扣扳机,连忙连滚带爬地逃进“独角兽号”的船舱里面。虽然两个人都知道,两艘船之间的距离早已大大超出了子弹的射程。 “等我回来以后,连本带利和你一起算。”菲泽塔又好气又好笑地把枪扔给旁边的人,“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就等着给我做一辈子奴隶还我的利息吧。” 有孔特雷拉斯和鲁契尼的护送,丽贝卡很顺利就到了英国,拿着菲泽塔推荐信去找路德维希,以斯第尔顿家族的代理人的身份要求和他分家。按照一开始说好的,双方利益各取一半,但路德维希从来没有说过各取哪一半,于是菲泽塔得到的一半是用剩下的所有宝石,而路德维希的一半是除了宝石和阿拉贡以外的一切阿拉贡本来就对菲泽塔更有好感,如今菲泽塔身边还多了个明艳动人的丽贝卡,他没有理由放着亲近大美人的机会不要,而跟着个臭男人。光从价钱来看,似乎是菲泽塔的一半更占便宜,但是路德维希的一半是能利滚利的活钱,而菲泽塔的一半是只会越来越少而且会不断贬值的死钱。看到丽贝卡欣然接受路德维希给她的宝石,路德维希很想笑话她鼠目寸光,但丽贝卡很快就让他再也笑不出来路德维希可以切断斯第尔顿家族的一切人脉,但是带不走他和菲泽塔的联盟中最大的摇钱树菲泽塔本人。只要有菲泽塔在,要是这么点小事都能难住丽贝卡,她可就太有愧于犹太商人精明狡猾的声誉了。 菲泽塔把圣多美的黑奴全都放了,丽贝卡趁机把菲泽塔以前养在荒岛上的黑奴接到陆地上,让他们在黑奴中大肆宣扬斯第尔顿船长的仁慈与对黑人的友善。在奴隶主的手下意味着早晚得过劳死,逃进森林意味着从此以后要开始过野兽一样没有食物、没有医药的生活,而逃回非洲则意味着总有一天会重新变成白人的奴隶,于是很多出逃的黑奴把斯第尔顿家族当成避难所,纷纷前来投奔,丽贝卡不用花一分钱,就能源源不断地得到黑奴。 孔特雷拉斯淡泊名利,又和菲泽塔关系很好,丽贝卡只是和他商量了一下,就得到以孔特雷拉斯家族的名义在西班牙的殖民地购买土地的许可。可敬的卡斯蒂利亚公爵只关心斯第尔顿家族每年会给他和他的哥哥一笔丰厚的养老金,至于为什么给以及其他的卡斯蒂利亚公爵也不是什么年轻人了,耳背得厉害,只要是他不想听到的话,在他的耳朵边喊破嗓子都没用。 美洲的金矿、巴西的甘蔗田、非洲的茶叶园所有能赚钱的地方都成了逃亡黑奴的新家。虽然唯有以“斯第尔顿家族的黑奴”的身份,才能合法地留在白人的殖民地上,与当时大多数的奴隶主相比,丽贝卡精明在没有把黑人当畜生,而是把他们当佃户,除了要被扣上一顶“斯第尔顿家族的黑奴”的帽子、不许再出现部落之间的战争、以及要把所有的收成上交九成以外,黑人的生活和在他们的家乡没什么两样。他们可以自由地使用土地,收成中剩下的一成归他们自己所有,可以用和欧洲市场上一样童叟无欺的价钱向丽贝卡换取食品、织物、药品、建材等等。 可可、棕榈、甘蔗、胡椒、茶叶这些在原产地便宜到扔在地上都没人捡的热带作物在欧洲都是可以卖出天价的奢侈品,一成的收成足以让矿场和种植园的黑人生活得很好。按比例收地租的方法让纯朴的黑人觉得他们是在为自己工作,做得越多,得到的也就越多,富余的收成甚至可以换到黄金之类的奢侈品,这无疑大大地鼓励了酋长们对辛勤工作的年轻黑人的监督,却没意识到自己只是遇到了一个更精明的奴隶主斯第尔顿家族坐享其成,就能得到他们大多数的劳动成果,给他们休息和享乐的自由、为他们提供欧洲先进的医药,是为了让他们活得更久,才能从他们身上剥削到更多。 丽贝卡这种“偷黑奴”的方式无疑会惹怒其他奴隶主,但她对外宣称这些黑奴都是她买来的,是斯第尔顿家族的合法私产,任何人不得觊觎,斩断了所有可能射向她的明枪。至于暗箭丽贝卡当然不会傻到坐以待毙,除了每年向英国王室上交数目可观的赋税以外,还花了一大笔钱,从伊丽莎白女王手里赎回罗思丽庄园。菲泽塔建给女王抄家的罗思丽庄园其实是她送给女王的行宫,可女王嫌罗思丽庄园暴发户味道太浓,不喜欢,可直接废置不用,又有些可惜,丽贝卡让女王用这个鸡肋换一大笔钱,充实囊中羞涩的国库,正合她心意。当然,女王也是明白人,知道丽贝卡给她这么多便宜,就是为了万一西班牙或者葡萄牙或者别的外国势力来找麻烦时,让她多罩着点。 各个种植园有黑人酋长们管理,海上运输交给阿拉贡,丽贝卡知道怎么用自己的美貌拴住阿拉贡的心,靠菲泽塔留下的钱,加上阿拉贡的帮助,建立起一支可观的船队并不难,丽贝卡除了记账和定期巡视一下各地的情况以外,便是好好地整修了一番罗思丽庄园,把马修夫妇接过来一起住,等待斯第尔顿家族真正的主人带着遥远东方的财富回来。 第286章 黑色的白羊(28) 海豚也有各自的地盘,用人类无法得知的方法划分出界限,不能逾越。到好望角以后,一直跟着“朗斯洛特号”的海豚就不再往前走了。“尼可”虽然体型已经十分壮观,可还是贪玩的年纪,好望角动辄几十米高的杀人浪让人类的海船望而生畏,对“尼可”而言,却是难得的游乐场。 让“尼可”在好望角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个星期,菲泽塔催促它赶紧上路。“尼可”舍不得好玩的好望角,可是离开“朗斯洛特号”以后,就很难再吃到烤鱼了。在烤鱼和海上游乐场之间挣扎了很久,“尼可”选择了烤鱼,勉强耐着性子继续拉船。 绕过好望角,穿过印度洋,“朗斯洛特号”跟着葡萄牙航海家记录的航海路线顺利找到了中国广州。只要沿着中国的海岸线北上,找到长江的入海口,逆着长江的水流而上,就可以到达母亲的家乡南京城。因为走陆路太慢,“朗斯洛特号”要沿着大明国海岸南上一段路以后,再进入内陆,可“尼可”越来越想念好望角的乐园,拉着“朗斯洛特号”到太平洋西海岸,就不肯继续往前走了。既然已经到了中国,菲泽塔也不强留它,想不到“尼可”的离去给“朗斯洛特号”带来了灭顶之灾。 菲泽塔杀了歌利亚的所有船员,歌利亚对她恨之入骨,在圣多美趁乱逃走以后,就一直伺机报复。圣多美岛是葡萄牙的地盘,又和西班牙的财政收入息息相关,菲泽塔一举得罪了两个海上强国。西班牙和葡萄牙派来军舰,要把菲泽塔像海盗一样绞死,歌利亚在“朗斯洛特号”上面待过,了解上面的一切,于是自告奋勇给他们做向导。 海豚在好望角离开了,可只要“尼可”还跟着船,在海上和菲泽塔作对,就是自寻死路。西班牙和葡萄牙派出的军舰只能一路悄悄跟在“朗斯洛特号”后面,无情的大海和异国的海盗帮菲泽塔除去了不少麻烦,等到“尼可”离开的时候,跟在后面的船只剩三艘了。双方激烈的海战是凯撒和歌利亚两个老海盗之间的博弈,“朗斯洛特号”以一个船头和三根桅杆的代价将歌利亚率领的三艘战舰悉数击沉,却输在了接舷肉搏上鲁契尼走后,“朗斯洛特号”上的顶级剑客就只剩体力、耐力远远无法和男人相比的菲泽塔,在双方人数半斤八两的情况下,“朗斯洛特号”上杂牌军一样的水手根本不是两个海上大帝国培养出来的职业海军的对手。 甲板上血流成河,船长和硕果仅存的几个水手被反绑着跪在自己的船上,眼前的情景和七年前父亲的“朗斯洛特号”何其相似。七年前,父母用他们的生命换来了菲泽塔和马修的一线生机,现在呢。 “这么大一艘船的船长居然是这么个小老鼠。”西班牙军舰的船长一脚踢翻跪在地上的菲泽塔,不敢相信让两个海上帝国如临大敌的人居然是一个孩子。 “圣多美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放我的船员走。”菲泽塔像个没有知觉的布娃娃,空洞的棕红色眼睛没有任何神采。 “放你的船员走?没那么容易。”要不是顾忌身边的海军,歌利亚恨不得立刻上去把菲泽塔撕碎,“门多萨船长,斯第尔顿船长是个女孩,看年纪还是吧?” “女孩?”西班牙船长伸出双手在菲泽塔身上乱摸,“还真的是女的。” “畜生!拿开你的爪子。”为菲泽塔出头的水手只换来一发子弹,打穿他的心脏。 菲泽塔痛苦地闭上眼睛。七年了,怎么都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西班牙人以为这样可以吓住忠心耿耿的水手们,结果更多的人聚到菲泽塔身边:“想死的孬种只管走。船长,我们绝不会扔下你。” 何必连累他们为了菲泽塔的任性而死?菲泽塔看了看门多萨:“如果我肯陪你上床,你是不是就肯放了我的船员?” “真可惜啊,小,”门多萨抓起菲泽塔,“我只对别人的老婆感兴趣。” 所谓的衣冠禽兽原来长这样。很久以前,尼古拉斯还在世的时候,菲泽塔就很奇怪为什么父亲要向各个海港缴税。“因为我们交了钱,如果在海上遇到海盗,海军就会来保护我们。”尼古拉斯这样告诉小菲兹。可上一艘“朗斯洛特号”遇到海盗的时候,菲泽塔连海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这一艘“朗斯洛特号”遇到的情况更妙,干脆是海军替海盗来打劫。 菲泽塔正郁闷,脑海中却传出北斗的笑声:“小主,怎么弄得这么狼狈?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船上还有我?” 如果让北斗出手的话“北斗,你一个人能不能解决这里所有的人?” 菲泽塔的右眼变成血红色,北斗大概估计了一下船上的情况:“如果能给小主的身体一个喘息的机会,再恢复一点体力,然后手不要被绑住的话,我一个人就能杀了他们所有人。” 菲泽塔想了想,计上心头:“威尔,你愿意娶我吗?” “船长?”威尔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我问你愿不愿意在这里和我结婚。” 威尔还没回答,门多萨先大笑起来:“想不到啊,斯第尔顿船长,你为了你的船员,肯牺牲到这地步。” 歌利亚总觉得有些不对:“门多萨船长,别听她的,赶紧杀了她,不然的话,肯定会出幺蛾子。” “她一个小孩能做什么?”门多萨却不以为意,顺便踢了威尔一脚,“嗨,你,你小子运气可真不错,白捡了个老婆。行啊,你们结婚吧,我来给你们主持婚礼,等你们圆了房,我就放走你和其他船员。我保证会在完事以后杀了你老婆,不会妨碍你以后再结婚。” “船长”威尔近乎哀求地看着菲泽塔。 “求你”菲泽塔都不敢看他,“在受人凌辱之前,至少让我把我的清白给一个我喜欢的男人。” 仓促的“婚礼”简陋到可笑,用破损的船当教堂,用海风的呼啸和海浪的澎湃做唱诗班的音乐,“新郎”和“新娘”满身血污地跪在即将处决他们的刽子手面前接受祝福,不论是跪着受绑的“朗斯洛特号”船员,还是站着看热闹的海军,每个人都是一身带血沾灰的破衣烂衫,作为亲友来见证这场婚礼。 门多萨连新郎新娘的全名都懒得问:“威尔先生,你愿意娶斯第尔顿小姐为妻吗?” “我愿意。”威尔的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斯第尔顿小姐,你愿意接受威尔先生为丈夫吗?” “我愿意。”菲泽塔倒是出奇的平静。 “好了,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威尔只是礼貌性地去吻菲泽塔,想不到菲泽塔咬住他的嘴唇不放。 “帮我多争取一点时间。”菲泽塔需要时间恢复体力。 “真是情意绵绵的一对,”门多萨在一旁摇头感慨,“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圆房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 “你这畜生!”威尔刚站起来,就被门多萨一脚踢在肚子上。 “新娘有意见吗?” 菲泽塔只举了举被绑在一起的双手:“被绑成这样,你叫我们怎么圆房?” “说得也是。”歌利亚还来不及阻止,门多萨已经一剑砍断帮助菲泽塔的绳子,“你的丈夫好像不太愿意,你去帮帮他。” 菲泽塔走到威尔身边,跨坐到他身上,动手去解他的腰带。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海军在一旁起哄,“朗斯洛特号”的船员扭过头去,不忍心看他们受辱,威尔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想不到菲泽塔突然整个地抽出他的腰带,轻轻一抖,把落在不远处的“北斗”卷到自己手中。 “歌利亚,你在战斗中表现出来的直觉真是让我吃惊。”菲泽塔一改先前逆来顺受的模样,“门多萨船长,你真应该听他的。” “你才一个人,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样?”不知为什么,门多萨被菲泽塔的眼神吓得步步后退。 “我一个人?是啊,就连歌利亚都不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人。”菲泽塔抚上右眼,“北斗,杀了他们,留下歌利亚一个活口就够了。” “是,小主。”北斗风度翩翩地微微欠身,好像接到的命令不过是准备晚餐招待客人。 船上人太多,没有人敢开枪,生怕误伤自己人,却给了北斗发挥的自由。看到北斗用菲泽塔的身体杀人像切豆腐,门多萨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小屁孩都能被两个海上大帝国列为劲敌,无比后悔自己的恶趣味带来的灭顶之灾,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敌人被船长一个人全歼,被俘的“朗斯洛特号”船员还来不及欢呼,只见船长拿着还在滴血的剑向他们走来,血红的眼睛比剑刃上的血还刺眼。 北斗控制身体以后,菲泽塔的灵魂陷入沉睡,醒来前,只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剑插进了某个人的身体,血液的温度顺着冰冷的利刃,烫痛了她的手掌。 是威尔的声音,可为什么听起来那么痛苦?菲泽塔睁开眼,看到手里的剑插在威尔的腹部。 “威尔!”菲泽塔吓得扔开剑柄,接住威尔倒下来的身体,茫然四顾,发现船上的活人除了凯撒和她自己以外,只剩奄奄一息的威尔了,“北斗,这是怎么回事” “小主说只留下歌利亚,可是以前也下过命令不许伤害凯撒,所以我只放过了他们两个。”北斗吃得很满足,“小主,歌利亚跳海逃跑了,要追吗?” 看着满目血红,菲泽塔还有心思去追究歌利亚的死活吗?这就是北斗的绝招“三分钟无差别攻击”不管是不是自己人,一律杀无赦。 “船长,结婚的事,你是认真的吗?”威尔无力地躺在菲泽塔怀里,身体渐渐冷下来。 “当然是。”菲泽塔抓住威尔的手,妄图让他的体温慢一点流失,“威尔,别死,我还不想做寡妇。” “死的时候总算不是个光棍。”威尔苦笑,“对不起,不能陪你到白头了。” “威尔” 往日热闹的“朗斯洛特号”一片死气沉沉。衷心耿耿的船员、热热闹闹的伙伴、只和她做了五分钟夫妻的第一个丈夫全都死在他们敬爱的船长手里。海风的呼啸带走了一船的血腥味,带走了菲泽塔的眼泪,带走了她无力的干笑,一起消失在茫茫无际的天边。 第287章 黑色的白羊(29) 鬼女摄孩童而食以乳其子,勇将源赖光公闻之,深恶其行,予以讨伐。众人皆惧鬼女而不敢进,唯源赖光公以刀砍之,以箭射之,最后以宝刀“鬼切丸”杀之。源赖光公慈悲为怀,斩杀鬼女后封其魂魄入雕像,以救赎。鬼女亦感其罪,悔而泪下。鬼女已死,鬼子泣之,谓其在人为恶鬼,在子为慈母,虽知其母为恶鬼,仍愿背负母亲罪孽,承受世间之责、之苦,徒增心中望母哀思。佛感之,许其千年之后,母子团聚。 《二面鬼》。 叮当当,没人装。眼尚明,心难安。 咕噜噜,头啖汤。你不喝,我先装。 呜呼呼,喝精光。石头出,剪刀藏。 嘻哈哈,莫惊慌。下一顿,你做汤。 红色的鸟居沿着山路绵延不绝,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划分出从人类的世界通往神明的世界的分界线。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跑得气喘吁吁,木屐踏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山路。女人细瘦的胳膊显然很难支撑住孩子的体重,瘦骨嶙峋的腿却跑得极快,让人难以想象是什么给了她如此神力。 跑出很长一段路,女人跑得上气不接下去,加上抱着孩子,很难保持平衡,突然脚下一绊,重重地摔倒在地。 “妈妈?”女人摔倒时,只顾着把孩子护在怀中,孩子并没有受伤,推了推捂着膝盖一脸痛苦的女人,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站住!”后面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 女人听到后面追来的男人叫喊,顾不上膝盖传来的痛楚,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抱起孩子一瘸一拐地拼命往山顶的狐仙庙跑。 伊邪那岐大神与其妹伊邪那美大神结合、诞下日本诸岛时,似乎并没有给岛上的人多少祝福,除了发达的渔业以外,只有火山、地震、贫瘠的土地和各色鬼怪。如今各地大名各自占地为王,连年战乱,许多地方闹起了饥荒。没有食物了,那就吃人吧,大家来猜拳,谁输了,就吃谁家的小孩。女人的丈夫猜拳输了,女人不忍心看着孩子成为全村人的下一顿饭,趁夜带着孩子逃走,可逃出没多远,就被村里人发现了。 女人跑得极快,村里的男人都追不上抱着孩子的女人。蜿蜒的山路终于到尽头,露出一座破庙,庙前的两座石雕狐狸像冷冷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女人。女人拉响庙前的铃,把孩子藏在庙里面,到祭坛前击掌祈祷:“狐仙大人,请替我保护真太郎,我愿用我的性命作为献祭。”说罢一头撞死在庙前的狐狸石雕上。 “妈妈!”孩子想跑出去,突然被一只白得没有一丝杂毛的狐狸扑倒。狐狸捂住他的嘴,狭长的眼睛警惕地打量外面。 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男人终于追上来了,没看到小孩,只看到撞死在庙前的女人。 “算了,今天吃她吧。”男人们拖着女人的尸身走了。 女人的鬼魂见他们没有去找孩子,松了口气,回过头,就看见一只白狐狸像人一样,用两条后腿站立,牵着她的孩子从庙里出来。 “狐仙大人。”女人的鬼魂连忙跪拜,“请您收下我的灵魂,替我保护真太郎。”只要能保护孩子,女人甘愿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狐狸却朝女人的鬼魂吹了口气:“我不要你的灵魂,你去成佛吧,我会照顾你的孩子。” 女人的鬼魂感激涕零,很快就消失了,同时一道白光笼罩住狐狸,当白光消失时,狐狸成了一个十多岁的男孩。 “终于功德圆满了吗?”狐狸男孩打量自己的双手,妩媚的眼睛笑成狭长迷人的两条,“我终于可以化为人形了。” “哥?哥?”真太郎仰头看狐狸,“妈妈呢?” “你妈妈成佛了。”狐狸蹲下身,摸了摸男孩的头顶,“以后你和哥哥住在一起,哥哥会好好保护你。” 真太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饥荒过去了,真太郎依然和狐仙一起住在山上的神庙里,再也没有回村子。三年以后,一个武士在山上发现小野人一样的真太郎,以为是遇到了金太郎,就把他带回去见主公三好长庆。三好长庆见了真太郎,却是大笑不止:“这么瘦小的小孩,怎么可能是以神力着名的金太郎?你叫真太郎?确实容易和金太郎搞混。以后就叫你真介。听到了吗,真介?” 二十年后,一个叫真介的木匠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到了他出生的小村子,乡亲中已经没有人记得那个叫真太郎的孩子了。 海上起雾了,根本无法辨别方向。清理掉尸首以后,菲泽塔和凯撒靠“朗斯洛特号”上剩余的食物和淡水度日,任由海浪把他们带去未知的地方。 “丫头,有人!” 听到凯撒的喊声,菲泽塔跳起来。能看到人,说明船是在航线上,甚至可能在附近就有陆地:“凯撒,试试能不能问问路。”可当她跑到船边时,立刻愣住了。 凯撒看见的人影是个背着琵琶的健壮僧人,诡异的是他根本不是在船上,也不是在海里游泳,而是站在海面上。看到船近了,僧人抬起头,居然是个瞎子a。 “小主,他不是人类。”北斗被对方身上的妖气惊醒。 “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不是人类的东西。”菲泽塔倒是一点也不害怕,“你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迷路了。” 盲僧人一脸迷惑,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很快幡然醒悟,指了一个方向。 “凯撒,朝他指的方向开。” “我们才两个人,怎么开?” 海浪把船推向别的地方。盲僧人看船上的人手足无措,摊开手,朝手心吹了口气。“朗斯洛特号”的船帆一下子涨满,带着船飞快地朝盲僧人指的方向驶去。“杰克”见势不妙,连忙飞到空中,盲僧人还浮在原处,直到看见“朗斯洛特号”撞上海岸,才消失在浓雾中。 贫穷的小渔村巳厘村位于伊势、美浓、尾张三国的交界处,巳厘山把村子隔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在山的另外一边,很难发现海边还有个村子。虽然山不高,巳厘山将战乱阻挡在外的同时,也让巳厘村的人出行变得不甚方便。尽管如此,村里人谁都不敢提出把山夷平、以方便出行的主意年轻人要留着力气出海捕鱼填饱家里人的肚子,老人说山上住着狐仙,侵犯狐仙的领域会遭报应。 艳阳高照,海面风平浪静,男人出海捕鱼去了,女人在家修补渔网、照顾老人,一群孩子在沙滩上玩。 “哥哥,等等我。”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跟在一群男孩子后面。 男孩子中一个看上去比较年长的回过头:“吉花,不要跟着我们了。” “哥哥”小女孩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突然绊倒在沙滩上,随即大哭起来。 “真是的。”男孩折返回去。 另一个男孩子拉住他:“吉郎,别管他,我们管我们去玩,待会儿她会自己回去的。” “平次,吉花是我妹妹,我不能扔下她。”吉郎甩掉平次,“心眼坏的人会遭报应的。” 平次冲着吉郎的背影做鬼脸:“我倒要看看会遭什么报应。”话音刚落,就听见“轰”的一声,“朗斯洛特号”重重地撞上离他不到十步的海滩。孩子们都吓傻了,平次一坐在地上,就连吉花都吓得忘了哭。 “真他妈过瘾。”“杰克”抖了抖羽毛,从船上飞下来停在海滩上,看到一群身穿破衣烂衫、瘦得像猴子一样的小孩,“小鬼,这是什么鬼地方?” 小孩都听不懂“杰克”在说什么,抬头看了看海滩上凭空出现的庞然大物,不知该怎么办。 “小鬼,上面还有人。”“杰克”飞回船上,扔了条绳梯下来。 平次被“杰克”怪声怪气的语调吓得一个哆嗦,推了吉郎一把:“吉郎,你上去看看。” “凭什么是我去?”吉郎扶起吉花,想拿吉花当借口推脱,“摔疼没?” 吉花摇了摇头。 “你爷爷是里正b,当然是你去。”一群小孩都哄起来。 “哥哥去,哥哥去”吉花也跟着起哄。 “你个吃里扒外的。”吉郎真恨不得狠狠地打吉花一顿,“好,我去就我去。”他是村长的孙子,又是所有孩子中最年长的,而且是他们的头。手下的孩子们都看着,吉郎想不出头都不行。 拉了拉船上的绳梯,吉郎一咬牙爬上去,祈祷上面别是什么妖怪。 “加油。” “吉郎加油。” “哥哥好厉害。” 第288章 百鬼夜行(1) 孩子们在下面哄成一片。 吉郎硬着头皮往上爬,越过船舷,发现海滩上的庞然大物是一艘很大很大的船。 “好厉害”吉郎人还没有“朗斯洛特号”的船锚高,只觉得遮天蔽日的船帆像云彩一样。吉郎像浦岛太郎c进了龙宫,只顾着抬头看,没注意脚下,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个狗吃屎。 “痛”吉郎捂着摔痛的头爬起来,发现绊倒自己的是一个红头发的人,“妖怪啊”随即看到“妖怪”旁边还有一个长了一头金发、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男孩,立刻忘了害怕。 “惠比寿d!”吉郎跑到船边,“平次,五郎,去把我妈妈和阿由婶婶她们叫来,是惠比寿!” 男孩子们去叫大人了,只剩吉花还傻乎乎地在原地咬着自己的手指:“惠比寿?可以吃吗?” 吉郎和吉花的母亲阿花是个性格豪爽泼辣的女子,听小孩说海上来了惠比寿,二话不说,就带着村里的女人去看。但谁都没想到孩子们口中的“惠比寿”是一艘巨大无比的船。 “吉郎说惠比寿在上面。”平次指着船说。 “我上去看看。”阿花挽起袖子,顺着绳梯爬上去,就看见儿子吉郎在两个长相怪异的人旁边。 一只色彩斑斓的鸟还在用翅膀扇红发老人的脸:“凯撒,你个老不死的该不会这么就给我翘辫子了吧?” “妈妈,惠比寿。”吉郎指着地上的金发美少年。 阿花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都被吸走了一样,顿时觉得呼吸困难。 下面的女人迟迟听不到动静,有些着急了:“阿花,上面怎么样?” 阿花被她们一喊,这才回过神,探了探两个怪人的鼻息:“快去拿绳子!是落难的海员,还有气。” 没过多久,菲泽塔和凯撒就躺在了里正家的屋里。里正武藏老爷爷“吧嗒吧嗒”地抽着劣质烟,女人们第一次没有介意他的烟味,和小孩一样,只会盯着金发美少年看,就连天生眼盲的千鹤也让妈妈雅子把她的小手放到菲泽塔脸上,想摸摸“惠比寿”长什么样子。凯撒被扔在一旁,只有“杰克”守在他身边。 “妈妈,这是惠比寿?”吉花蜷在阿花怀里抬起头。 “好漂亮的人儿”阿花没听到吉花在说什么,只会一脸痴迷地盯着美少年。 “惠比寿?”武藏看了看金发的美少年,再看了看灵魂出窍的女人们,磕掉烟袋里的灰,“我看是酒吞童子e才对。” “呀”有几个年轻姑娘捂着逃走。 武藏见她们的狼狈模样,裂开没剩几颗牙的瘪嘴哈哈大笑。 “爸爸!”阿花搂紧吉花,“要不要去叫神社的松代婆婆来看看?” 武藏想了想:“也好。雅子,等真介回来以后,也让他看看。他见多识广,或许知道他们到底是人是鬼。” 真介下工以后刚回到村子,就看到海滩上多了个庞然大物,然后被村里的小孩不由分说地拉到里正家里。 “真介大叔来了。”平次把真介拖进来,还没进门,就大声嚷嚷。 里正家里满满当当全是人,女人有的泡茶点烟招待男人,有的照顾小孩,男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听到真介来了,房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大家都在。”真介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就连附近神社的巫女长松代婆婆和小巫女芍药都来了,“怎么回事?” “有惠比寿漂来了。”吉花咬着自己的手指,“可以吃吗?” 阿花连忙把吉花拉回来:“大人在谈正经事,小孩子不可以插嘴。” “惠比寿?”真介愣了愣,不明白区区一个惠比寿,怎么会让全村人那么紧张,“既然是惠比寿,应该送到神社供起来才对。松代婆婆和芍药桑就是为这个来的吗?” “嘛”松代婆婆咧开没有牙的嘴,“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惠比寿。上面有点妖气,不过很奇怪,妖气和人气混在一起。对吧,芍药?” “是,松代大人。”芍药只管低着头附和。 武藏磕掉烟灰:“真介,我们村子就数你见多识广,你来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众人稍微坐开一点,给真介看“惠比寿” “啊咧?”真介没想到村民口中的“惠比寿”是两个大活人,“这个是人类吧?” “哪里像人类了?”信二家的小女儿四生盯着凯撒,往母亲奈奈的怀里缩了缩,“妈妈,我怕” “奈奈,叫四生闭嘴!”信二回头呵斥了一句,“男人说话,哪有女人插嘴的份?真介桑,你看那头发的颜色,哪像是人类会有的。吉助,你说是吧?” “是,是。”吉助也只会点头。 “八嘎!”信二一掌拍在吉助后脑,“你好歹也是里正的儿子,有点主见行不行?” “是,是。”吉助还是只会点头。 “什么时候信二桑能一个人养活奈奈和你们家所有的孩子,什么时候我们当家的就会有主见了。对吧,老公?”阿花见信二刁难丈夫,给信二倒茶时故意把滚烫的茶撒了一点在他手上。 “你个混蛋!”信二被她烫得跳起来。 “哎呀,真是对不起啊,信二桑,我太不小心了。”阿花掩着嘴故作惊讶,却怎么也掩不住嘴角的坏笑,“不过你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养不活,还要靠我们家当家的接济,也是事实,不是吗?” “你”信二气得脸通红。 “老公”奈奈拉住信二,“算了。”家里已经有七个小萝卜头,她的肚子里还怀着老八,光靠信二一个人出海捕鱼养活一家子人,确实困难了些。 “这不是一句‘算了’就能解决的问题!”信二站起来,“吉助,你怎么管你的老婆的?” “是,我会对阿花多加管教的。”吉助只管低着头。 “行了!我这笨蛋儿子还轮不到你管教!”武藏放下烟杆,“一群只会唧唧喳喳的麻雀,一点主意都没有。真介,你怎么看?” “这个”真介也是第一次见到黄头发的人,看到所有人似乎都在等他定夺,只能自作聪明了一次,“是唐土f来的商人吧?” “唐土人?” “唐土人不是应该和我们一样黑头发黑眼睛的吗?” “从唐土来这里又不远,他们的船怎么会破成这样?” 村民们又讨论起来。 “我听说唐土西面的少数民族好像是他们这样的。”真介想了想,“还好我懂点汉语,等他们醒过来以后问问就知道了。” 菲泽塔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一把黑色的流苏在眼前晃动。真是非常美丽的黑色,黑得发蓝,亮得像丝绸。菲泽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想不到“黑流苏”立刻翻了一面,变成一张人脸。 “啊”菲泽塔吓得跳起来,把一屋子的人也都吓了一跳。她这才发现刚才看到的“黑流苏”原来是一个少年的头发。 “醒了呀?”发现有人拉他的头发时,真介吓了一跳,发现原来是“惠比寿”醒了,用汉语问她:“你们是从大明国来的吗?” 他在说什么?菲泽塔一个字都听不懂,只是瞪着红褐色的眼睛打量一屋子的人。应该还是在海边,能听到海浪声,空气中还有海风特有的咸味。低矮阴暗的屋子是她从没见过的建筑结构,里面挤满了人,一屋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着黑色的头发和眼睛、蜡黄色的皮肤、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瘦削身材,衣服也都破破烂烂的。难道这里就是马可?波罗说的“遍地流着奶与蜜”的中国。 注释:a.盲僧人是海座头。如果出海的渔夫突然被雾困住,分不清前后左右,有时候前面的雾里就会映出人影,离近了一看,是个背着琵琶的琴师,当渔夫在他的指引下安全抵达岸边的时候,琴师依然站在海上远远相望,是妖怪中的善类。 b.相当于村长。 c.浦岛太郎,日本古代传说中的人物。此人是一渔夫,因救了龙宫中的神龟,龟作为报答便带领太郎去龙宫,并得到龙王女儿的款待。可不久太郎就想家了,临别之时,龙女赠送他一玉盒,告诫不可以打开它。太郎回家后,发现认识的人都不在了,太郎在龙宫住了几天,而人间经历了几百年。他打开了盒子,盒中喷出的白烟使太郎化为老翁。 d.指海上漂流物。日本沿海渔村的人把从海上漂来的异物当做神的赏赐,称之为“惠比寿” e.一个有着英俊少年外表的妖怪,专门,将她们的割下来做食物。 f.日本对中国的笼统称呼。 第289章 百鬼夜行(2) 在小渔村住了半个月,菲泽塔能大致听懂他们说的话了,也认识了村子里所有的人。 巳厘村真的很小,一共只有六户人家。 里正武藏爷爷是个老烟枪,凯撒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很喜欢武藏的劣质烟,经常拿“聊天”当借口,去武藏家借烟抽。武藏的老婆生完孩子就死了,他也没钱再娶一个,就打了一辈子光棍。平时儿子要出海捕鱼,儿媳忙着料理家事,孙子孙女都不愿意听爷爷唠叨,他一个人很寂寞。如今来了个臭味相投的“妖怪”虽然语言不通,他也乐得和凯撒分享他珍藏的劣质烟。武藏的儿子吉助是个没主见的老实人,儿媳阿花倒是豪爽泼辣得像个男人一样,孙子吉郎是村里的孩子王,孙女吉花是吉郎的跟屁虫。 阿花原本有个弟弟,可惜出海死了,留下寡妇阿弥和两个儿子平太和平次。阿弥是个胆小得甚至有些神经质的女人,动不动就想起死去的丈夫,弄得哭哭啼啼。平太可能是因为父亲死得早,格外懂事,像个小大人,虽然只有十岁,已经颇有一家之主的模样。平次很以“里正的亲戚”的身份自豪,仗着和吉郎是表兄弟,忠实地做他的小跟班尽管因为村子太小,全村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亲戚关系。村里的大人常开玩笑说如果哪天吉郎出人头地做了大名,平次一定是他的首席家臣。 和没主见的吉助相比,里正隔壁的信二大叔倒是更像里正的儿子,什么事都喜欢强出头。他的老婆奈奈也分外能生会养,家里已经有太郎、次郎、三生、四生、五郎、六郎、七郎七个孩子。奈奈的名字和“七”的读音一样,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生到七郎就该消停时,她的肚子又鼓了起来。家里孩子太多,一家人全靠里正家接济,才不至于饿死。 信二的哥哥信一也住在村子里,妻子阿由和里正的儿媳阿花是姐妹,家里有过三个孩子,死了两个,只剩三郎一根独苗。 阿花和阿由的父亲已经过世了,母亲富江是个啰里八索的老太婆,总是说自己是在富士山脚下出生的,所以父母给她起名为富江,因为打仗逃难,才来到伊势,可一开口就是改不掉的关西口音。儿子死了,两个女儿各自出嫁了,于是整天东家长西家短地管闲事成了富江生活中唯一的乐趣。菲泽塔来了以后,富江最大的乐趣就是来真介家找她唠嗑。多亏她每天都可以絮絮叨叨一整天,全然不顾菲泽塔到底有没有在听、会不会回答,菲泽塔的日语水平才能突飞猛进。 真介大叔是村子里唯一的木匠,因为在距离村子比较远的船厂做工,而且家里人少,经济上比较宽裕,于是菲泽塔和凯撒就理所当然地被扔在他家里。他的妻子雅子婶婶是村子里公认的美女,虽然在菲泽塔看来,黄种女人都长得差不多,生过五个孩子,四个都夭折了,唯一幸存的女儿千鹤一生下来就看不见。菲泽塔一直以为雅子比真介年长,想不到两个人同龄,虽然明知道真介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了,菲泽塔怎么也看不出他像是超过二十岁的人。 看村里人的样子,不难知道多两个人一只鸟要吃饭,对大家而言是什么样的负担,如果“朗斯洛特号”上有什么是村民需要的只管拿去,菲泽塔也尽量帮着村里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海豚也有方言,当地的海豚听不懂菲泽塔的呼唤,她没法帮男人捕鱼,于是留在村子里,除了帮雅子婶婶料理家务以外,也会帮村里的女人干活。可惜的是自从她来了以后,真介家再无宁日。 以貌取人的现象在世界各地都是一样,村民称菲泽塔为“惠比寿”知道她是女孩以后,更是越叫越亲昵,后来干脆成了“小惠”而凯撒一直被称为“妖怪”更可笑的是凯撒因为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大致猜到“妖怪”是叫他,每次听到别人喊“妖怪”都会很自觉地回应。虽然知道菲泽塔是女孩,女人都对她的俊美容貌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不仅是村里的女人和孩子喜欢隔三差五地来找“小惠”聊天,就连附近神社的巫女都喜欢找借口来看她。巫女长松代婆婆是个矮得像冬瓜一样的老太婆,虽说是巫女长,其实手下只有芍药一个小巫女,基本上是个光杆司令。芍药正值二八妙龄,白衣红裙的巫女服衬得她像芍药花一样明媚可爱,据松代婆婆说灵力很强,是个天才巫女。所谓的天才就是长处极长,短处极短,就像菲泽塔身手了得,却是个无可救药的路盲一样,芍药在对付鬼怪上拿手的代价是她在生活中是个十足的糊涂虫。巫女的工作除了在节日举行仪式祈福以外,也是附近几个村子的巫医,二人原本一直住在神社,只有节日或者有人生病时才出现,可自从菲泽塔来了以后,芍药三天两头有事没事就往村子里跑,然后就可以看到松代婆婆拄着拐杖,以找芍药为借口,也来看海上漂来的“美少年惠比寿” 时值夏末,海风吹得屋檐下的贝壳风铃叮当作响,显得村子里分外静谧。天快黑了,夕阳把海面染成一片金黄色,真介刚回家,就听见外面传来拐杖拄地的“笃笃”声,松代婆婆扯着嘶哑的嗓子喊着芍药的名字。 “松代婆婆,别找了。”阿花迎出来,“芍药和小惠去后山采药了。小惠说要是猎到兔子野鸡的话,就带回来让大家尝尝鲜。哎呀,小惠虽然说话还不太流利,而且常常迷路,可打猎的本事可真是没话说,说不定今天晚上大家可以有好菜吃了。” “八嘎!”松代婆婆要握着拐杖的底端,才打得到阿花的脑袋,“芍药这是在偷懒,还整天和一个身上带妖气的人在一起,对她的修行实在是莫大的损害。” “松代婆婆,你自己还不是三天两头来缠着小惠。”阿花捂着头,遮挡松代婆婆的拐杖,对她的话却不以为意,“喜欢她就直说嘛。反正小惠是女孩,不会是酒吞童子的。” “我这是在帮她净化身上的妖气,这是身为巫女的责任。”松代婆婆放下拐杖,“芍药的修行还不够,这活不是她做得了的。” “嘛嘛”雅子出来迎接真介回家,顺便给阿花打圆场,“芍药桑现在人不在,不如等她回来以后,再教训也不迟。天气这么热,松代婆婆特意赶了那么多路,一定累了吧?不如到我家喝杯茶,休息休息,怎么样?她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这还差不多。”松代婆婆板着脸到真介家里,看了看躺在地板上午睡的凯撒,往他的额头上贴了张驱鬼符,“恶灵退散!” 天快黑的时候,芍药终于回来了,背了满满一箩筐草药,拿着柴刀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地和“小惠”说着话。 “芍药!” 芍药被松代婆婆的怒吼唬得缩起脖子:“对不起,松代大人,我只是看神社里的草药不多了,又不敢一个人上山,才拜托小惠陪我一起去的。” “芍药桑,”真介看着她的身后,“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小惠啊。”芍药回过头,背后空空如也,“小惠不是吧?我把她丢在山上了!松代大人,我们得快点去找她。” “等等!”松代婆婆喝住她,回头看了看天色,“逢魔时a已经到了,山上早已不是人类的地盘,就算是我去,恐怕还没找到人,我们就成了妖怪的美餐。” “那小惠怎么办?” “点篝火,在下面办驱邪仪式。” “距离那么远,有用吗?” 松代婆婆也不知道能起多少作用:“她自己身上的妖气也不弱,我们尽人事,剩下的让她自求多福吧。大家快点去捡柴火,快!” 芍药还不时回过头望向后山的方向,眼神中满是忧虑和自责。 注释:a.即黄昏时刻,为超自然的时段,黄昏(17点19点)黎明(3点5点),日本阴阳道称为鬼神最容易出没的时候。 第290章 百鬼夜行(3) “芍药!芍药!”天越来越黑了,菲泽塔看不到芍药的人影,一个人在树林里乱转,越走越觉得不对。山上古木参天,即使是夏日的白天,也显得十分阴森,更不用说到晚上。太阳快下山了,森林里越来越暗,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气。“芍药!”菲泽塔最后拼尽全力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答,林子里却传出孩子的笑声。 北斗醒了:“小主,快回去。有些不太好的东西在接近这里。” 四周依然看不见人,孩子的笑声却再次传来,菲泽塔吓得寒毛倒竖:“什么叫‘不太好的东西’?” “我也说不清楚,”北斗蹙着眉头,“只是觉得他们貌似对小主不太友好。好像是鬼魂,小孩的鬼魂,因为离世太早,怨气很重。” 菲泽塔咽了口唾沫:“北斗,你杀得了鬼吗?” “我没试过。” “那时在你的人骨教堂里不是能砍死骷髅吗?” “小主,那些仅仅是我为了考验主人而做的玩具罢了。” “那我们怎么办?” 小孩的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狰狞。山下传来巫女尖锐的祝祷歌声,两个声音混在一起,更显得诡异。巫女的歌声好像没有让怨灵平静下来,反而激怒了他们。 “小主,跑吧。” 菲泽塔也不知道怎么回村子,只知道顺着巫女的歌声尽量往听不到小孩笑声的地方跑,应该不会错。天已经完全黑了,菲泽塔躲在树丛里,就看见外面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妖怪。有的长得像破灯笼,有的像破雨伞,有的只有一条腿,有的独眼,有的青面獠牙,有的拖着苍白的尾巴在半空中飞舞,像游行一样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山路。 “人类!” “有人类的味道!” 妖怪们原本到处游荡,在空气中嗅了嗅以后,都往菲泽塔所在的地方赶来。 菲泽塔可以藏起自己的身形,但是藏不住气味,再也没有心思辨别方向,只能拼命往没有妖怪的地方跑。妖怪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可跑出没多久,后面的妖怪都停下了,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远远地围着她,不让她逃走,也不靠近。 “怎么回事?”菲泽塔正纳闷,突然听到前面传来抖动锁链的声音。妖怪都不敢过来,难道是因为前面还有更厉害的妖怪。 “跑不掉了,跑不掉了”幽灵似乎并不像妖怪一样忌惮在前面抖动锁链的东西,小孩刺耳的诡异笑声越来越近。 不管了!菲泽塔跑出森林,发现前面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一只捕兽夹夹在他的手臂上,雪白的藕臂正血流不止。 “你是邻村的小孩吗?怎么也在山上?” 男孩子一脸迷茫地盯着菲泽塔,菲泽塔才想起他应该听不懂英语,看了看他的手臂,帮他把捕兽夹打开:“你可真行,放在地上的捕兽夹都能夹到手上。山上好像有鬼,你认识回村子的路吗?” 男孩看了看她,右手食指和中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指尖出现了一团白光,再点了点菲泽塔的额头:“现在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菲泽塔点了点头。在当地住了半个多月,虽然日语还说不流利,至少能听懂。 捕兽夹弄开了,男孩却连个“谢”字都没有:“人类,这时候怎么还在山上?还偏偏挑了百鬼夜行的日子。” “你不是人类?” 男孩没看她,狭长迷人的眼睛盯着小孩的笑声传来的地方,双手飞快地开始结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封!”地上出现一个直径两米的六角形封印,封印上是一个半球形的透明罩子,把两个人罩在里面。罩子外面出现了很多小孩鬼魂,全身都是死尸的青灰色,用胖嘟嘟的手敲打乳白色的封印罩,突出双眼,流着口水。 “这是什么东西?”菲泽塔都快吐了。 “小孩的怨灵。”男孩蹙着眉,摁在封印上的手有些发抖,“三十年前,这里发生过饥荒,大人把小孩杀了吃,吃剩下的骨头埋在山上,如今都成了地缚灵,一到晚上,怨气就特别重。现在他们都被你身上的阳气吸引过来了。” “他们会吃掉我们?”菲泽塔好像看到保护罩上开始出现裂缝,外面的鬼魂更加兴奋了。 “我身上妖气重,他们不敢动我,但是对你就不一定了。”汗顺着男孩的脸颊淌下来,和胳膊上的血混在一起。 “妖气?”北斗似乎想起了什么,“小主,请把身体交给我。” 菲泽塔根本听不懂“妖气”什么的,不过北斗也不是人类,应该比较懂那些灵异的事情,乖乖把身体交出来,自己还保持着清醒的意识。两个人一交换身体,小孩的怨灵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很快就消失不见,围着他们的妖怪也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一哄而散。 看到围在外面的妖魔鬼怪都走了,男孩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地上的封印随即消失,保护罩立刻支离破碎。喘了半天粗气,男孩才开口:“你不是人类?妖气比我还重。” “原来‘妖气’是指这个。”北斗浮起面具一样的优雅笑脸,“区区一百多岁,才刚修成人形的小妖怪,你的‘妖气’怎么可能比我重呢?” 菲泽塔看了看男孩血流不止的手臂,抓过他的手腕舔他的伤口。 “你干什么?”男孩的整张脸都红起来。 “小心伤口发炎。”菲泽塔从衣服下摆撕了一块布下来帮他包扎手臂,顺便偷瞄刚才救了她的男孩。北斗说他不是人类,不过真的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子,乌黑的头发剪成一刀平,皮肤白得像敷了一层粉一样,眼睛和眉毛都弯弯细细的,五官十分精致,尤其是眼睛特别媚。他穿着宽松的白色吴服,看不出身材,不过看他的胳膊,真的很瘦。“我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救命恩人。” “笨蛋,名字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a” “不知道名字,我怎么称呼你?”菲泽塔一脸莫名,“村里人叫我小惠,因为我是从海上漂来的惠比寿。你呢?” “神威。我是住在这山上的狐仙。”听到“惠比寿”神威眼中的警惕稍稍松懈下来,“你刚修炼出人形不久吧?” 神威拽过菲泽塔的金黄色头发:“明明还没修行到家,就勉勉强强地化为人形,你看你哪里像人类了?别说是和尚、巫***阳师,就连普通人都能一眼看出你不是人类。” “嗯,是啊,也不知道刚才是哪个笨蛋对着我喊‘人类’。”菲泽塔没注意到自己在言语中已经把自己归为“非人类”的范畴。 “还不是你个笨蛋的妖气弱得会被地缚灵追着跑。” “刚才是谁说自己的妖气还没有我重,对付区区几个‘地缚灵’,都会累得满头大汗。”火气一上来,话就自己从嘴里溜出来了,虽然菲泽塔完全不知道“地缚灵”到底是什么东西。 “算我多管闲事!”神威赌气地扭过头。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救了我。”菲泽塔放下神威的手臂,“能送我回村子吗?” “现在山上到处都是妖怪,虽然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妖怪,像你这样妖力忽强忽弱,还带着人气到处跑,还是很危险。”神威拉起菲泽塔的手,“先回狐仙庙去,等天亮了,我再送你下山。” “神威。” “嗯?” “地缚灵到底是什么东西?” 神威一下子怔住,脸色铁青地回过头:“连地缚灵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妖力弱。” 菲泽塔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神威看了她半天,叹出一口气,回过头继续走:“地缚灵就是因为怨念被束缚在一个地方不能成佛的亡灵,怨气特别重的会成为恶灵,一定要了结心愿,才能离开。” 小小年纪,都还没好好看过这个世界,就被人杀死吃掉,而且杀他们的极可能就是他们的父母,菲泽塔忍不住有些同情那些怨灵:“他们的心愿是什么?如果能帮他们的话,也是好事。” “他们的愿望就是也能尝一次人肉的味道。你还想帮他们吗?帮不了的话,就别去惹他们。万一把他们惹怒了,别说是你,就连我都未必收拾得了” 注释:a.据说能够唤出妖怪真正名字的人便能有控制并将其用之为仆役的能力,即所谓“言灵” 第291章 百鬼夜行(4) 放出北斗以后,小妖怪都吓得不敢来了。晚上的空气很清新,习习凉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香味,吹在身上很舒服,如果不是远远的有几个小妖怪和鬼火躲在树林后面偷看他们,林子里真的是一个看星星的好地方。虽然知道神威不是人类,不知为什么,菲泽塔总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安心,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天空,突然看到天上闪过一道青光,周围的小妖怪吓得四散而逃。 神威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凛,拉起菲泽塔飞奔起来。菲泽塔想问他为什么跑,可神威跑得太快了,她只要一张嘴,风就会灌得她没法说话,只能任由神威拉着她穿过浓密的树林,奔向通往狐仙庙的小路。 青光落在距离抓到神威的捕兽夹不远的地方,化为一头墨绿色的麒麟。一个阴阳师打扮的人从麒麟身上下来,麒麟也随之化为人形,跟在阴阳师身后。 “琅铘,我早就说过,我这次一定会成功。”阴阳师回过头,对麒麟笑得得意洋洋,“我安倍熙照大人可是安倍晴明的后代,怎么可能连区区一只狐妖都抓不到?” 麒麟面无表情地跟在他后面。 “琅铘,你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在笑话我斗法斗不过一只小狐狸,为了抓他当式神,连捕兽夹都用上了。是不是?谁规定阴阳师收式神,就一定只能靠斗法?那是老思想,迂腐!人类的智慧是无限的,阴阳师也要与时俱进,不管是用捕兽夹,还是用别的东西,能抓到式神,就是阴阳师的本事。” 麒麟依然面无表情。 安倍熙照泄气了:“没办法,谁让我就是这么个没用的阴阳师。”安倍晴明是阴阳师中的传奇,跟随安倍熙照的麒麟琅铘就是安倍晴明收服的式神,虽然比不上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上千岁的上古神兽的身份足以吓退大多数的妖怪。六百多年来,琅铘服侍过安倍家数代阴阳师,虽然再无人能出安倍晴明之右,安倍家的优秀阴阳师多如繁星。可不知是因为家族的灵力都被先辈们用光了,还是因为六百年来安倍家与普通人的通婚过于频繁,安倍熙照除了自己的式神琅铘以外,什么灵体都看不见。 没过多久,安倍熙照又双手叉腰,仰天大笑:“没关系,我安倍熙照大人这么聪明,一定会把狐妖抓到手,让他乖乖地听我的话,不管是用捕兽夹,迷药,还是别的什么我怎么觉得我像人贩子?不管怎么说,只要能抓到式神,我就没有辱没安倍家阴阳师的名誉。走,琅铘,我们去看看。我已经闻到狐狸味了。” 可惜“安倍熙照大人”的智慧对狐妖似乎没用,地上只留了一个带血的捕兽夹,里面空空如也。 “可恶”安倍熙照把自己的头发抓乱,“怎么可能?他分明已经落网了?怎么会这样?” 琅铘走上前去,把手放在捕兽夹的血迹上,然后把沾血的手覆上安倍熙照的眼睛,让他也能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 “可恶”安倍熙照气得浑身发颤,“什么小妖怪,竟敢坏我安倍熙照大人的好事。我一定要把他抓出来,狠狠地、残忍地、恐怖地、血腥地还是等抓到他再说吧。” 琅铘依然面无表情,突然抬起头嗅了嗅空气,不由分说地抓起安倍熙照就逃。 “琅铘,你干什么?”夜空中回荡着安倍熙照的惊叫声。 他们走后,一个穿红色留袖的女子才从大树后走出来。“琅铘大人”她对着天空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六百年了,您还是不愿意见我吗?”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过,挂在尖俏的下巴上。麒麟和阴阳师已经走远了,红衣女子看了看沾血的捕兽夹,化作一阵风向山顶上的狐仙庙飞去。 红色的鸟居沿着山路绵延不绝,经过上百年的风吹雨打,红漆已经有些剥落,透着一股沧桑的神圣感。 “以后要是在山上迷路,就往鸟居跑,到了鸟居里面,就是我的地盘,外面的妖怪进不来。沿山路往上走是我的狐仙庙,往下就是你住的巳厘村”神威拉着菲泽塔的手往山上走,觉得头越来越晕,“该死的,捕兽夹上涂了麻药。” “涂的是麻药而不是毒药,看来想抓你的人并不想害你。”神威身后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你是谁?”神威回过头,只看到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最后终于还是抵不住麻药的药力,身子晃了晃,便倒了下去。男孩变成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北斗抱起白狐,往山上的狐仙庙走:“往山上走就是你住的地方,对吗?我记住了。看在你救了小主的份上,今天我送你回去。” 狐仙庙已经破败不堪,北斗打开庙门,发现已经有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妖冶女子在里面。女人看到神威是被人抱回来的,先是一愣,继而看到北斗的血红色眼睛,大致掂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随即以扇掩口,妩媚地一笑:“哎呀!真是个好男子!” “哎呀!真是个好女子!”北斗学着她的语气。 红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女人先说话不吉利,我们要不要重新来一遍?不然的话,会产下水蛭子的a。” 北斗放下神威:“我是不介意和九尾狐交欢,可惜小主是女儿身,没有精气可助你修道。” 红衣女子这才注意到北斗附身的金发“美少年”惊叹于她的美貌,却故意捏着鼻子,做出嫌弃的模样:“原来是个可悲的式神。身上一股人类的臭味,真臭真臭,臭得鼻子都要掉了。”即使是捏着鼻子的模样,也优雅妩媚得令人心神荡漾。 “和狐臊味比,人类的臭味实在是望其项背。”北斗保持着近乎无情的礼貌,“我不是式神,只是和小主各取所需,不过这只小狐狸倒是差点成了别人的式神。” 红衣女子的笑脸挂不住了。 “我只是因为小主住在附近,所以恰巧路过,无意冒犯美丽的小姐。”北斗拉过红衣女子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不过带着麒麟来的那位就未必和我一样友好了。” “够了!”红衣女子缩回手,“居然会被捕兽夹抓住,是他自己笨。我知道该怎么保护他,不劳你区区一个成型才五百年的小妖怪心。” “我只是希望小主能在旅途中受到良好的招待,”北斗浮起面具一样的假笑,“如果不能的话” “怎么样?”红衣女子放下扇子,周身升腾起红色的妖气,宽大的袖子和衣袂无风自动,虽然身体还是人的模样,九条雪白的狐狸尾巴在她的身后摇摆犹如孔雀开屏。 北斗还是挂着面具一样的假笑:“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话:小猫再小也是吃老鼠的,老鼠再老也是被猫吃的。别紧张,狐妖小姐,我说过,只要小主能受到良好的招待,我没有恶意。” 红衣女子看了他半天,确定北斗确实没有敌意,身边的妖气才渐渐黯淡下来,看了看破败不堪的狐仙庙:“真是的。我才几十年没来,就成了这副样子。” 注释:a.日本神话中的父神伊邪那岐和母神伊邪那美受神谕诞下日本国土,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围着天之玉柱走,在相遇的地方结合。当相遇时,伊邪那美先说:“哎呀!真是个好男子!”伊邪那岐赶紧接着说到:“哎呀!真是个好女子!”结合后生下的孩子是个水蛭子(骨骼发育不全的胎儿)后来他们去请教天神为什么生下的孩子不好,天神说是因为女人先开口了。于是二人回去重新生,这次是伊邪那岐先开口,才顺利诞下日本诸岛。 第292章 百鬼夜行(5) 山雀的啁啾唤醒了晨曦,太阳刚升起不久,树林里的蝉就不耐烦地叫了起来。几缕阳光透过木格子窗照进狐仙庙,睡在红衣女子膝盖上的金发“美少年”不乐意地翻了个身,女子的大红色留袖衬得她的皮肤格外红润可爱。长着尖利指甲的纤纤玉手拂过菲泽塔的脸颊,看她一副赖床的小孩模样,红衣女子忍俊不禁。虽然附在她身上的剑灵很讨人厌,被附身的人类倒是个不错的孩子。分明是人类,却长得比化为人形的狐狸还漂亮,身为女儿身,真是可惜了。 菲泽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很美丽的女人的膝盖上。女人穿着红白条纹印桃花的留袖吴服,黑色的长发盘成复杂的发髻,上面插满用黄金和珍珠做的华贵发簪,一对玉石耳坠与她的五官一样小巧精致,眉眼间与神威有些相像,只是神威的妩媚中带着些男孩子的阳刚之气,而红衣女人的妩媚则是将女性的阴柔发挥到了极致。如果不是一双和北斗一样的血红色眼睛,菲泽塔十有八九会把她当成富家小姐。 “睡得好吗?”红衣女子笑脸盈盈。 “这是哪里?”菲泽塔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依稀记得是自己在山上迷了路,遇到一个自称是狐仙的男孩,说要带她回去,然后走在路上,就渐渐地失去知觉了。这似乎是个庙,庙台上供着一座抽象的狐狸雕像,粗犷的雕塑线条拙朴可爱,不过已经很旧了,油漆已经剥落,露出了里面的木纹,神像旁的帷幔上也结满蜘蛛丝。刺眼的阳光从格子窗照进来,照亮空气中飞扬的灰尘,显得其他地方越发阴暗。 “是我这笨弟弟的狐仙庙。”红衣女子捅了捅脚边的一团白毛,“神威,起床了,天亮了。” 白毛动了动,露出一个黑色的鼻尖。白狐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看到红衣女子,立刻恢复人形:“神乐!你怎么来了?我怎么回来的?” “你就这么对待在这里守了你一夜的姐姐?”神乐举起扇子,作势要打他,“我把狐仙庙交给你打理,你就打理成这副模样,总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带回来也罢了,居然会中那种废物阴阳师的陷阱。”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三十年前,你带了一个人类小孩回来,是不是?弄得庙里一股人类的味道。” “多亏那个小孩,我才能修炼成人形。而且小惠是海上漂来的惠比寿,也是我们的同类。” 同类个头!他知不知道他亲爱的姐姐昨天差点被他的“小惠”身上带的剑灵吃掉?神乐硬把粗话都憋回去,恢复优雅的姿态:“仅仅是可以化为人形,就让你得意成这样?你以后还怎么修炼?不过昨天幸好有你的‘小惠’的式神,你们两个才能回来。” 式神?什么东西?菲泽塔听得一头雾水。 “昨天发生什么事了?”神威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中了笨蛋阴阳师的陷阱,然后把小惠带回来” “捕兽夹上有迷药。”神乐以扇遮面,狭长妩媚的眼睛转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的菲泽塔,“第一次见到狐仙吗?这么好奇。” “你真美。”菲泽塔确实是第一次见到狐狸变成的人。 “这张小嘴我喜欢,可比你的式神讨人喜欢多了。”神乐捏了捏菲泽塔的脸蛋,“可惜呀,你是女的。” “女的?”神威一怔。难怪昨天她给他舔伤口时,他会觉得不好意思,原来漂亮的“惠比寿”是女孩。 “我的傻弟弟,你才发现?”神乐笑得花枝乱颤,“言归正传,那个笨蛋阴阳师这几天一直在附近徘徊,你自己小心,要是再中这么白痴的陷阱,可没人来救你。我走了,你们慢慢玩,别忘了把庙收拾干净。”说完便化作一阵风,从窗子飞走。 “她是你姐姐吗?真漂亮”神乐已经走远,菲泽塔还盯着窗外。 神威则是盯着菲泽塔:“你是女的?” 神威突然扑到她面前,而且越凑越近。菲泽塔条件反射地往后缩,神威却不依不饶地近,直到她的后背撞上墙,再也退无可退,神威还一直往前凑,一直到几乎与菲泽塔耳鬓厮磨的地步,在她身上嗅了嗅:“奇怪,现在又一点妖气都没了,只有人味。” “我说”神威的呼吸喷在菲泽塔的脖子上,弄得她奇痒难耐,“能送我回村子吗?我一晚上没回去,大家肯定着急了。” 天亮时,举行驱邪仪式的篝火已经灭了。松代婆婆和芍药做了一夜法,早已累得站都站不稳。全村的大人打发孩子去睡觉,也都一个晚上没睡,守在两位巫女身边,富江则是在自己家里拿着佛珠颂了一夜的经,希望能发生奇迹。可整整一夜过去了,菲泽塔还是没有回来。 “妈妈,小惠姐姐怎么还没回来?”千鹤醒了,没找到小惠姐姐,也没找到爸爸妈妈,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眼看着就要从地板上摔下去,雅子眼明手快一把接住她。 “小惠她会不会已经被妖怪吃了?”阿弥捂着嘴,“可怜呐,才那么小” “去去去”阿花啐她,“吉人自有天相,小惠可是惠比寿,倒霉的是山上的妖怪也说不定。” “丫头一晚上没回来?”凯撒也是没心没肺地好好睡了一个晚上。 “妖怪老爹”真介回过头。 “真是,小惠一晚上没回来,他也不担心。”雅子皱起眉头。 凯撒看了看一脸焦虑的村民,看他们打了半天手势,才明白菲泽塔去山上了,一晚上没回来,而且山上貌似有什么不太好的东西。“放心,丫头命大得很,只有别人遇到她倒霉,从来没有她遇到别人倒霉。” 可惜村子里没有人听得懂他说的话。 “都是我”芍药哭起来,“要不是我硬拖着小惠陪我上山” “哭有什么用?”武藏看了看山上,“松代,现在上山应该没有危险了吧?奈奈还怀着孩子,就不要去了,富江也是,你们两个留下照顾小孩,其他人分别上山去找,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小惠。” 木屐踏在青石板铺就的山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神威拉着菲泽塔穿过鸟居下山,走了没多久,突然变回狐狸的模样,窜进鸟居旁的野草丛里躲起来。菲泽塔正纳闷,就听见下面传来说话声。 “老公,你确定能在这里找到小惠吗?”是雅子的声音。 “应该可以吧。”回答她的是真介。 “真是什么叫‘应该可以’?” 雅子话音刚落,就听见上面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真介大叔,雅子婶婶,是你们吗?” “小惠!”看到熟悉的人影,雅子松了一口气,三步并两步到她面前,检查她的身上有没有受伤,“怎么就和芍药走散了呢?害怕吗?有没有遇到妖怪?村里人都在担心你。” 妖怪遇到的还真不少。不过看神威的样子,似乎并不想让村民知道他的存在,菲泽塔只能扯了个小谎:“我在山上遇到附近村子的小孩,他说在晚上在山上不安全,就把我带回家过了一夜。” 雅子一愣:“这附近还有村子吗?” 真介隐约有些猜到菲泽塔遇到的是谁了:“雅子,小惠没事就可以了,不是吗?” “是啊。”雅子拉起菲泽塔的手,“我们快点回去,大家都在担心你。吃过早饭了吗?回去婶婶给你做梅子饭团。” 真介把手插在衣襟里,远远地跟在她们后面,故意把脚步放得很慢,等到拉开一定距离以后才回过身,对着狐仙庙的方向击掌拜了拜:“狐仙大人,谢谢您保护小惠。” 山路上已经看不到黑头发的少妇牵着一头金发的孩子的身影,只能听到她们的说话声。 “小惠,你的日语好像一下子流利了很多。” “是吗?大概是托富江奶奶的福。有她每天在我耳边念叨,想学不会都不行。” “也是呢。不过昨晚富江太太因为担心你,颂了一夜的经,喉咙都哑了,大概要有一阵子听不到她唠叨,真的挺寂寞。” 真介走后,鸟居旁的草丛动了动,钻出一只雪白的狐狸。 “很久不见了,真太郎。”狐狸变回人形。人类长得真快,才二十多年没见,神威还是十多岁小孩的模样,而当年受他保护的小鬼已经到了被称为“大叔”的年纪。 第293章 百鬼夜行(6) 菲泽塔安然无恙地回到村子,大家都松了口气,芍药抱着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菲泽塔刚想好言安慰几句,芍药就被松代婆婆以“犯了大错不知悔改,还借机吃豆腐”的名义拖走。白天男人们照常要出去捕鱼干活,只有上了年纪的武藏可以躲在屋檐下,一边抽烟,一边听女人拉家常。 “小惠能平安无事地回来,真是太好了。”阿花看了看和武藏坐在一起抽烟的凯撒,“妖怪老爹也真是,女儿走丢了,他也不着急。” “阿花婶婶,他不是我父亲。”菲泽塔有些尴尬。 “你个笨蛋,那个妖怪像是生得出小惠这么漂亮的孩子的样子吗?”就算喉咙哑了,富江的嘴还是停不住,“话说小惠,你在山上遇到的该不会是狐仙大人吧?” “耶?”菲泽塔没想到村里人也遇到过狐仙。 “对啊。是个大美人是吧?”武藏也插进来,“小时候我上山砍柴迷路的时候也遇到过,手上抱着一只白狐狸。真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那时候狐仙庙的香火还挺旺盛的,狐仙也一直保佑村子里的渔民丰收,可是后来又是打仗又是饥荒,没人去打理狐仙庙,狐仙也就渐渐地不管我们了。” “什么大美人?是你这老糊涂的梦中情人吧?”富江和武藏抬杠,“我也遇到过狐仙,分明是一只会说人话的白狐狸,从来没见过什么大美人。” “我遇到狐仙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呐,”武藏干脆和富江吵起来,“那个女人的眼睛血红血红的,怎么可能是人类?” “咳吭”菲泽塔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她也是红眼睛。 “小惠也是妖怪?”阿弥赶紧把小孩都赶得远远的。 “小惠是惠比寿,眼睛的颜色和我们不一样,也是理所当然的。”阿花赶紧打圆场。 “在我的国家,我这种颜色的眼睛很常见。”虽然身上附了个北斗,菲泽塔也不敢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完全是人类。 “小惠的家乡离我们这里很远吧?” 菲泽塔点头:“我离开家乡的时候是1563年,现在是什么年份了?” “永禄八年。”女人们面面相觑。 果然是在距离英格兰很远的地方,用的是完全不同的历法。“这里就是大明国吗?南京在什么地方?” “这里是日本,”奈奈挺着怀孕六个月的肚子,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 “哦是这样。”千里迢迢来寻亲,一路上千难万险,甚至船毁人亡,结果还是没有到让母亲魂牵梦萦的家乡。 见菲泽塔似乎有些沮丧,奈奈连忙补充:“不过这里距离大明国很近了。” “小惠原来是要去大明国。究竟是什么样的执念,能让你一个女孩子不顾路途遥远,一定要去大明国?”阿由不甚唏嘘。 “那里有我妈家人。”菲泽塔握住自己的项坠,“我妈妈是大明国人,小时候被水寇掳走,一直辗转到欧洲,遇到我爸爸以后,才安定下来。她生前一直想回大明国,哪怕仅仅是给她身在大明国的家人报个平安。虽然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也想完成她的心愿。” “真是孝顺的孩子。”阿由又是一阵唏嘘。 不过寻亲只是顺便,寻宝才是菲泽塔此行的真正目的。菲泽塔在马可?波罗的书上也看到过关于日本的描写。马可?波罗说这个与大明国仅仅一海之隔的国家“面积很大,居民面目清秀、体格健壮、举止文明、崇拜偶像”、“黄金产量极其丰富”、“盛产淡红色的圆形大珍珠”不过菲泽塔自己亲眼看到的情况与书中的描述相差甚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距离马可?波罗游历东方的时代太遥远的缘故。看到日本,菲泽塔不免对所谓“遍地流着奶与蜜的中国”的描述也怀疑起来。 雅子注意到菲泽塔的项坠:“小惠,那个是你寻亲的信物吗?” “是啊。”菲泽塔取下项坠,任由女人们传看,“里面有我的父母的肖像,还有我妈妈写给我舅舅的信。妈妈说舅舅小时候就说要考取功名,现在可能已经是大明国的官员了。” “这就是小惠的妈妈,真是美丽的人儿。” “爸爸也很俊美。” “刚才阿花还以为妖怪老爹是小惠的爸爸呢。” “我有说过这种话吗?” 女人们传看精致的项坠,对西方的工艺啧啧称奇,雅子却是拿着皇甫烺的信。 “雅子婶婶,你看得懂吗?”菲泽塔都不懂汉语。 “原来中国字是这样的,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些好奇。”雅子拿过项坠,和信一起还给菲泽塔,“既然是寻亲的信物,一定要保管好,千万不要再随便拿出来了。” “嗯。”不知为什么,菲泽塔总觉得雅子其实识汉字。她刚到日本时,富江就说真介是“村子里最有学问的人”虽然她口中的“最有学问”仅仅是指能读书写字,菲泽塔总觉得对于一个贫下中农出身的木匠而言,真介太博学了。雅子也不像是没读过书的人,夫妇俩却都在竭力装得和所有目不识丁的普通百姓一样。 到了晚上,菲泽塔和千鹤都睡了,雅子陪着真介在门廊下小酌。夜晚滤去了白天的浮华和燥热,海风吹在身上,甚至有些凉意,空气澄净透明得好像天上的星星就挂在屋檐下,只要踮起脚,一伸手就能摘下来。 “今晚的月亮真是美丽。” “是啊。”雅子给真介的酒盏里添上酒,“美丽得都让人忘了身在乱世。真希望这么平静的日子能一辈子过下去呢。” “主公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雅子摇头:“接连失去了那么多兄弟,义兴大人a又被毒杀,想来都是对主公打击极大的事。” “生在乱世,非吾所愿。就算明知道是久秀大人b以下犯上,我们又能如何?” “能借着监视尾张的织田殿下在这里躲清静。”雅子坐在真介身边,和他一起看星星,“我们真该感谢织田殿下,与足利将军会面以后,却没什么大反应,我们才能被派来这里过难得的太平日子。” 接连失去两个弟弟以后,阿波国三好氏的家督三好长庆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三好氏的傀儡足利义辉将军不甘于做傀儡,趁时把握良机,一方面修整武备、开征新税筹措军费,为战争做准备,另一方面则广交外援,向四周各方大名发出御信,敦请他们上洛,协助他恢复将军的地位。三好氏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同时派出忍者到接到信的大名领地,以普通人的身份监视他们的动态。真介和雅子的任务就是监视尾张国的大名织田信长。织田信长当时刚统一尾张,正准备与美浓国的斋藤氏开战,与足利义辉见过一面以后,就再无音讯,真介和雅子倒是干脆假戏真做,在尾张附近过起了安静平和的小日子。 “雅子,后悔嫁给我吗?” 雅子看了看真介:“刚知道要我和一个‘鬼娃娃’扮夫妻的时候,我真的是有些不甘心。不过” “不过和我睡过一次以后就甘心了?” “你讨厌。”雅子红着脸打真介,“不甘心。” “还不甘心?”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老,心爱的人却一直和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年轻,我怎么可能甘心呢?” “辉夜姬c怎么会老?”真介一直是十五六岁的模样,雅子的脸上却已经出现了小皱纹,可这些皱纹不但无损于她的美丽,反而更给她添了一份成熟的风韵。 “你知道,‘鬼娃娃’只是能让我的身体一直保持在年轻的巅峰状态,并不是长生不老药,不然的话,主公肯定是自己享用,决不会给忍者吃。”真介盯着自己的脚尖,“我活不长,甚至都不能让你生一个健康的小孩。雅子,这样的我,你还爱吗?” 话刚说完,真介就觉得背后一热。 雅子从身后抱着他:“老公,我到底是前世修了多少福,才能在今世与你做夫妻,在这乱世中与你共享天伦之乐。不论我们能相守多久,都已经是常人难以企及的福分了。” “雅子” 两个人身边又静了下来。 “老公,现在主公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会不会已经忘了我们?” “我的辉夜姬想趁机回到月亮上去吗?” 雅子摇头:“我想去大明国。今天听小惠说了她的身世,她的母亲娘家好像是大明国的豪门望族。现在日本到处战乱不休,大明国富足安泰,不如我们干脆离开日本,陪小惠去大明国寻亲。小惠一句汉语都不懂,又是人生地不熟,我们也算是好人做到底。如果能找到小惠的母亲家,我们就有个很好的靠山了。” “如果找不到呢?” “反正我们的汉语都很好,小孩学说话也很快,到大明国以后,千鹤应该也能很快学会说汉语。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是日本人?我就不信凭你的木工手艺,还养不活我们母女。” “雅子,我没几年可活了,等我死了以后。你怎么办?” “改嫁。”雅子像个调皮的小孩一样笑起来,“找个有钱的大明国人嫁了,让千鹤也能尝尝做大小姐的滋味。” “呀嘞呀嘞,我还没进棺材呐。” 雅子大笑不止,伴着草丛中蟋蟀清脆的鸣叫声,像一首夏日的和弦。好不容易笑够了,雅子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不过要不是当年主公收留我们,或许我早就饿死病死,或者成了战场上的孤魂野鬼。要走,也等帮主公摆平足利将军以后再走吧,也算还了他的恩情。” “也好。然后我们就带着千鹤随小惠一起去大明国。话说遇到主公以前”真介倒是想起和狐仙住在一起的日子,“雅子,明天做些饭团,让小惠带到山上的狐仙庙去。” “小惠在山上遇到的小孩,其实是狐仙。” “原来山上真的有狐仙。” “有啊。是姐弟两个。我也是以前听村子里的老人说的。两个狐仙原本都住在山上的庙里,后来来了个巫女,觉得两位狐仙只能住在破庙,实在太可怜了,就在附近建了一座神社,就是松代婆婆和芍药桑现在所在的神社。狐仙姐姐搬去神社住了,狐仙弟弟还住在山上。三十年前村子里闹饥荒,我的父母都死了,在遇到主公以前,都是山上的狐仙抚养我。” “那我可得把饭团做得大一些,我们真的要好好感谢山上的狐仙大人。”雅子站起身,“我先去睡了。” “去吧。我再吹一会儿风,马上就来。” 屋子里的北斗翻了个身,看到屋角躲着一对长相滑稽的双胞胎侏儒真介的小太刀“神隐”和“鬼出”的刀灵。发现真介家的地板下有暗格、暗格中藏了一对小太刀的时候,北斗就知道真介和雅子不是普通人,不过只要他们对菲泽塔没有恶意,北斗懒得管闲事。 “哥哥,主公和夫人好像打算背叛他们的主公。”鬼出附在神隐耳边,声音却大得能让北斗听得一清二楚。 “人类的事情我们管不着,只要我们忠心于我们的主公就可以了。” “对了,哥哥,你对小惠桑带来的刀灵怎么看?他居然能附在主人身上。” “真可怕。好像小惠桑能和她的刀灵对话,要是主公也能听到我们说话就好了。” “哥哥,你说小惠桑会不会也能看到我们?” “有可能。” 神隐和鬼出一副鬼鬼祟祟的猥琐模样,可声音实在太大。 “小惠桑的刀灵真是纤细美丽。” “她也长得很漂亮的说。真想看看她穿女装的样子。” “哥哥你是想看她换衣服吧?” “难道你不想吗?” 一对刀灵正窃窃私语,一抬头,对上北斗血红色的眼睛。 “谢谢你们对小主和我的赞赏。”北斗挂着面具一样的优雅微笑,“小主和我一样,能听到你们说话,所以” “所以?”神隐和鬼出抱成一团。 “所以你们要是再敢半夜三更发出这么多声音,打扰小主休息,我会让你们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神隐和鬼出面面相觑,咽了一口唾沫,争先恐后地躲回地板下面。 注释:a.三好义兴:三好长庆的嫡子。三好长庆因接连失去两个弟弟而身体衰弱,他的部将松永久秀大权尽揽,因忌惮三好义兴武勇能断而将其毒杀。 b.松永久秀(1510年1577年11月19日),全名松永弹正久秀,为日本战国时代的武将与大名,也被视为当时的乱世之枭雄。土豪出身。 c.辉夜姬出自《竹取物语》,是日本最早一部物语文学。故事写一位伐翁在竹心中取到一个美貌的小女孩,经三个月就长大成人,取名“细竹赫映姬”五个贵族子弟向她求婚,她答应嫁给能寻得她喜爱的宝物的人,可是这些求婚者都遭到失败。这时皇帝想凭借权势来强娶她,也遭到拒绝。赫映姬在这些凡夫俗子茫然失措之中突然升天。 第294章 百鬼夜行(7) 打定主意以后,真介和雅子对菲泽塔寻亲的事格外热心起来。“朗斯洛特号”上的船帆、木材基本上都被村民拆光用来修房子做衣服,只剩骷髅一样的龙骨。村民不好意思拿太多,如果需要铁器,也是拿已经损毁的火炮去铁匠铺打,船上还有五十多门完好无损的火炮和几十箱炮弹、火药没有人动过。真介劝菲泽塔把火炮弹药都卖了,用来筹集去大明国寻亲的旅费,得到她的同意以后,就辞去在船厂的工作,天天去帮菲泽塔找买家。有真介跑腿,菲泽塔乐得清闲,第二天带着雅子做的饭团去山上的狐仙庙找神威。 对于路盲而言,鸟居真的是一个很伟大的发明,虽然菲泽塔不懂它在宗教上的意义,当路标用真的很不错。红色的鸟居像在绿色的山上划出一条路,只要跃上树顶,相距很远就能看到。进去以后,只要往上走就是狐仙庙,往下走就是村子,即使路盲如菲泽塔,也不用担心迷路。菲泽塔觉得神威可能不想见到村子里的人类,特意拒绝了雅子的陪同,一个人还挺有信心能自己找到狐仙庙,可事实证明她错得非常离谱。 “还得走多久”菲泽塔抬头看了看绵延不绝的山路,开始后悔没让雅子一起来。山里的树木十分茂密,看不太清阳光,没法准确地判断时间,不过菲泽塔总觉得当初神威送她下山的时候没走这么久。 “小惠!”一只松鼠突然蹿到她面前,“是我,神威。” “神威?”看到有个东西跳过来,菲泽塔就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松鼠的尾巴,倒拎到自己眼前,“你怎么变成松鼠了?” “这个是我的式神。”神威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能先把它放下来吗?” 菲泽塔一松手,松鼠连忙蹿到离她比较远的地方,继续发出神威的声音:“找我有事吗?” “嗯,带了饭团子给你,是昨天的谢礼。” “哦。”松鼠看了看饭团,似乎没什么兴趣,“不过像你这样走,一辈子也到不了。” “为什么?”大人说惯用的手是右手,但是菲泽塔是左撇子,所以她一直到十多岁还分不清左右,不过至少能分清上下。只有一条从山上到山下的路,还能迷路。 “我现在不在庙里。” “庙里来了几个捣蛋鬼。” “所以,按照我说的方法走。我马上回来。”松鼠跳上菲泽塔的肩膀,看了看周围,“往后退三级台阶,往左一步,跳过上面一级台阶,往上十级台阶,再往下三级” 菲泽塔按照神威说的方法走,由衷地庆幸自己从小受过刺客训练,可以一下子跃过五级台阶,还能保证手里端的饭团不会落下来。没过多久,菲泽塔就看到狐仙庙的屋顶了,刚走近,就听见里面传出乱七八糟的木鱼声和诵经声。 “神威?” 菲泽塔推开门,看到三个小和尚坐在狐仙神像前敲木鱼,“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地念个不停。听到开门声,三个小和尚一起回过头来,都像被人打过一样,长着一对黑眼圈,三片碧绿青翠的叶子放在光秃秃的脑门上。 “来找狐仙许愿吗?”第一个小和尚问。 “来找狐仙还愿吗?”第二个小和尚问。 “饭团子是献给狐仙的吗?”第三个小和尚问。 菲泽塔还来不及回答,三个小和尚一起向她扑过来:“那就把饭团子给我们吧。” 菲泽塔一愣,突然被人推出庙门外,只看到神威的身影从她身边一闪而过,然后庙门关上了。里面传出打斗声、求饶声、恶作剧的笑声、婴儿的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只剩婴儿的哭声还没有停。门开了,神威脸色铁青,抓着三个棕黄色的毛球拎出来,顺便一把揪下在他的头上不断发出婴儿哭声的蘑菇,用力一握,蘑菇就“嘭”地一声化作一团烟消失了。 “给你介绍一下,”神威拎过一个“毛球”“这是六宝。” “毛球”被扔到地上,其实是一只小动物。 “七宝。” 第一个“毛球”刚站起来,就被掉在他身上的第二个“毛球”压趴下。 “八宝。” 第三个“毛球”落在前两个身上。 “他们是住在这山上的狸猫,是三胞胎。”神威在他们旁边坐下,“这是新来的小惠姐姐,是海上漂来的惠比寿,你们那些小把戏别想吓唬她。” “小惠姐姐。”六宝抬起头。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七宝很有礼貌地一鞠躬。 八宝则是盯着她手里的饭团口水直流:“那个是见面礼吗?” “神威,这是给你的饭团。”菲泽塔一低头,就看见三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盯着她。 “谢谢。”神威接过饭团,刚想吃,六道无辜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聚集在他身上。神威叹了口气,把饭团递给他们。雅子做了三个饭团,正好给他们一人一个。 菲泽塔坐到神威身边,看他们吃得心满意足,突然很能体会为什么村子里的奈奈婶婶分明家里已经穷得快揭不开锅了,还喜欢吃饭多的孩子。 “他们的父母呢?”菲泽塔第一次见到狸猫,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应该出生不久。 “被猎户抓走了。”神威拿掉小狸猫头上的树叶,“我让他们住在狐仙庙,只想给他们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想不到” 想不到三个小家伙靠狐仙庙的妖气修炼成精了,从此以后,狐仙庙再也没有过太平日子。 三个小家伙嘴里塞满了东西,还不太平。 “小惠姐姐的妖气好弱。”七宝把沾着米粒的鼻子凑到菲泽塔身边。 “她可不像你们,有一点妖气,就整天显摆。”神威拿掉他鼻子上的米粒,免得蹭到菲泽塔的衣服上。 “可是真的很弱。”七宝舔掉神威手指上的米粒。 八宝则是盯着菲泽塔的头发:“小惠姐姐也是狐妖吗?” “神威大人都说了她是惠比寿。”六宝一脸促狭地翘了翘小指,“小惠姐姐是神威大人的‘这个’吧?” “吃你的东西!”神威把整个饭团都塞进六宝嘴里。 “‘这个’是什么意思啊?”菲泽塔还莫名其妙。 “女人啊。”看到六宝被塞得噎住了,七宝还没意识到不该说实话,“小惠姐姐是神威大人的恋人吧?” “那我们以后一定不捉弄小惠姐姐了。”八宝很认真地点头。 “耶?”菲泽塔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们两个”神威慢慢凑近他们身后,冷不防抓住七宝的脸,“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七宝跑了,八宝还没意识到危险:“小惠姐姐为什么穿男装?” “比较凉快。” “可是女装比较好看。” 神威还来不及阻止,八宝已经舔掉手上剩余的米粒,拿了一片圆形的树叶跳到菲泽塔的肩头,把树叶放在她的头顶:“变!” 菲泽塔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上打补丁的男装立刻变成华丽的樱色长振袖。长达一米的袖子下摆和衣服下摆都扎染成白色,绘有百花图案,粉色的布料衬得少女的肌肤如四月的樱花一般粉嫩,黑色的袋带上也绣有精美的牡丹花纹,在俏皮可爱中透着一股庄重典雅。神威原本想去抓八宝,但看到菲泽塔的样子以后,立刻不会动了。 八宝跳下来看了看,还是不满意:“头发不对。” 菲泽塔还来不及抗议,就觉得头上一下子重了很多。金黄色的短发成了委地绿云,檀木发簪上垂下艳红的珊瑚挂饰,在她的脸颊旁轻轻晃悠。 “好漂亮”三只小狸猫和神威都看呆了。 “是吗?”菲泽塔只觉得身上重得要死,“附近有没有池塘湖泊什么的?让我也看看。”刚走了两步,就踩上袖子,被自己绊倒。 “小心!”神威上前想扶住她,结果菲泽塔整个人都摔进他怀里,发簪上的珊瑚流苏在他的眼前晃荡,风吹过她的发丝,一缕一缕钻进神威的脖子里。“能能自己走吗?”神威的脸都红了,只敢直视前方,不敢朝菲泽塔看。 小狸猫都是第一次看到神威手足无措,捂着嘴在旁边偷笑。 菲泽塔扶着神威的肩膀站直:“算了,帮我换回去吧。穿着这种衣服,连路都没法走,我怎么帮你打扫?” “打扫?” “是啊,我看你的狐仙庙好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住在那种脏兮兮的地方,难道不会觉得不舒服吗?”菲泽塔隐约听到庙里还传出蘑菇的哭声。 “别打开!” 可惜说晚了一步。菲泽塔已经打开庙门,随即被里面泥石流一样涌出来的哭蘑菇埋在下面。 第295章 百鬼夜行(8) 小狸猫们嘴上保证再也不会鬼打墙捉弄菲泽塔了,可事实上是从此以后每次菲泽塔上山,往往走了没几步,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狐仙庙前。在真介为菲泽塔找买主的时候,六月悄悄地过去了。永禄八年七月四日a,饱受失落与孤寂的三好长庆终于一病归西,享年四十二岁,法名聚光院眼室宗进。他的家臣松永久秀趁机霸占主君新寡的妻妾,强行纳为侧室。三好长庆的养嗣子三好义继继任家督,家内实权为松永久秀及三好三人众b牢牢握住。 三好长庆死后,足利义辉将军认为是时候恢复幕府的地位和权力,这无疑让只想把将军当傀儡的三好氏极不满意。排除三好长庆之后,松永久秀与足利义辉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就这样,在七月中旬的时候,“雅子的弟弟”从京都来找她,说是在京都的父亲病危,想在临终前最后看看女儿和外孙。真介没有异议,送走雅子、千鹤和“小舅子”只叮嘱她“路上小心”村里人也都没觉得不对,让菲泽塔帮真介料理家务,直到雅子回来,可菲泽塔回到家时,就发现藏在真介家地板下的小太刀只剩“鬼出”了。 破旧的板车几乎只是一块木板下安了两个轮子,由一头瘦得几乎皮包骨头的驴子拉着,在乡间坑洼不平的路上颠簸。十五六岁的清俊少年用树枝赶车,雅子抱着千鹤坐在车上,身边放着一个简陋的小包袱。 千鹤对从没见过面的“舅舅”有些好奇:“那个,舅舅” “嗨?”少年回过头,“千鹤,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是你的和也舅舅。” “是。”“舅舅”的嗓音很温和,让千鹤对他顿生好感,“舅舅,我是千鹤,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请问,我们是去京都吗?” “是啊,先去见见你的外公,然后舅舅带你在京都玩,过几天我们就回来。” “舅舅,为什么爸爸没有和我们一起来?” “千鹤!”雅子轻轻呵斥,生怕千鹤童言无忌惹恼了和也。 “嘛大概还是在嫉恨你爸爸把你妈妈拐走的事吧?”和也一手托腮,顽童一样甩着手里的小树枝,“你妈妈可是跟你爸爸私奔的哟。父亲大人气得几天不肯吃饭,想不到他一直到现在,还不愿意原谅姐夫。” “是这样啊我是爸爸的孩子,外公会不会不喜欢我?”千鹤低下头。 “不会。外公最喜欢你了。” 太阳快下山了,斜阳拉得他们的影子一直蔓延到路边的半人高的野草上,一阵风吹过,草丛发出惬意的“沙沙”声。原本驴车走得很慢,赶车的少年都快睡着了,一听到草丛里的声音,立刻惊醒:“谁” “小子,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草丛里跳出几个拿锄头、木棒的强盗。 “车上还有女人。” “长得挺漂亮。” “把女人一起留下吧。” 说话间,强盗已经将一行三人包围。 “妈妈!”千鹤吓得抱住雅子。 “没事,千鹤,有妈妈在。”雅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在千鹤的鼻子下晃了晃。千鹤立刻倒在她身上,失去了知觉。 “原来是小毛贼。”和也还拿着树枝,对强盗看都不看,向身后的雅子伸出手,“雅子,小太刀借我。” “和也大人!”雅子抓住藏在衣服里的“神隐” “雅子,难道你以为我光靠这一根小树枝,就能对付这么多人吗?”话虽如此,和也依然一脸悠哉,“那你可真是太高看我了。” “是。”雅子摸出“神隐”交到和也手上,“请用。” “谢谢。”和也先回过头,确定千鹤已经昏过去了,才跳下车拔刀出鞘。雪亮的刀刃映着落日的余晖,为少年明亮的双眸镀上一层血色。 虽然武器不如和也,强盗仗着人多,一拥而上。和也却不急着攻击,先挥刀砍死一个,轻松躲过旁边挥来的木棒,慢了三拍以后,再砍死第二个。他一点也不着急,动作优雅得像表演幸若舞,以至于在外行人看来,看他杀人,似乎也像观赏能剧一样赏心悦目。强盗围着和也,近不了他的身,可又被他看似缓慢的招式死死缠住,靠近不了雅子和千鹤所在的板车,也无法逃走,只能被他玩耍一样带着一脸悠闲砍杀殆尽。 最后一个强盗死了,和也甚至都没让自己的衣服沾上血,用强盗的衣服擦掉刀上的血迹,谢幕般以漂亮的姿势收刀入鞘还给雅子,然后坐回老位子继续赶车,平静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雅子抱着千鹤,回头看乡路上惨不忍睹的强盗尸首。和也不能用手里剑或者苦无杀人,不然的话就算拿走武器,明眼人也能从尸体上的伤痕一眼看出是忍者干的。杀人的速度还不能太快,不然的话让人看出杀人的人身手了得,也不是妙事,但是也不能留强盗的活口,免得行踪。如今留下的现场怎么看都是因为在战乱年代,有些人活不下去,做了强盗抢劫路人,双方打斗,各有死伤,然后强盗把路人的车拉走了,或者路人杀死强盗以后走了。如果仅仅是杀人,就算强盗的数量再翻一倍,雅子也有信心可以一个人全部解决,但要让杀人现场如此完美,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和也坐在车上,又开始昏昏欲睡,美丽的黑色长发在落日的余晖下微微泛出蓝光。雅子从很早就听说“鬼娃娃”的首领和也不但身手了得,更是心思缜密,以至于三好长庆都曾后悔过让他服“鬼娃娃”的毒,如今看来,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可惜和也已经有三十八岁,而“鬼娃娃”从来没有能活过四十岁的。真介老了以后,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开始需要时不时地打瞌睡,然后某一天就突然一睡不醒。 晚上的时候,三个人在野外的破庙过夜。雅子安顿千鹤睡下,便来找和也:“和也大人,您特意来接我们,是不是因为主公病危?” “主公?”和也靠在窗边喝酒,听到雅子的话,乜了她一眼,“主公的身体好得很。” 雅子松了口气。 “不过长庆大人已经死了。” 雅子一愣:“那您说的主公是” “当然是松永弹正大人。” 三好长庆尸骨未寒,和也就已经奉松永久秀为主人。“和也大人,主公生前可待您不薄啊。”更不用说正是松永久秀毒死了三好长庆的嫡子三好义兴,说不定三好长庆也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松永久秀毒死的。但是雅子不敢明说。 和也却是大笑起来:“雅子,真可惜,你是个女子,不然的话,倒是可以做长庆大人的武士呢。武士是狗,饿死也只跟着一个主人,忍者是猫,谁给吃的就跟谁走,你那套武士狗理论可不适合猫一样的忍者。” “是。”雅子双手伏地,“非常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请问松永弹正大人我是说主公他为什么要我把千鹤也带上?” “我也不知道。”和也望着窗外的月色,“战战兢兢活了这么多年,我不想临了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可惜长庆大人生前太宠信我,不管我表现得多忠心,弹正大人还是对我心存芥蒂。” 和也也是生在乱世,身不由己,雅子能体会他的心情。 “你也去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和也放下酒瓶,“还有,别再叫我‘大人’了,在路上不管人前人后,都不许对我用敬语,免得让人怀疑。” 注释:a.这里用的是日本的历法,这一天是公历1564年8月10日。 b.指日本战国时代末阿波三好氏一族的三名武将三好长逸、三好政康与岩成友通。 第296章 百鬼夜行(9) 因为带着孩子,一路上三个人走走停停,过了十来天,才到达京都。京都早已不见平安京时代的繁华,昔日公卿武士家的豪宅荒废得在屋顶上长出杂草来,兔子和狐狸在墙洞里进进出出,坑洼不平的路面中央已经出现大窟窿,虽然已经用草填上,还是让人没法安心地踩在上面。除了破败以外,京都更是盗贼横行,杀了人,就直接扔在路边,甚至走在大街上,就能闻到路边草丛里散发出的尸臭味。平安京建立之时,大明国还是大唐王朝,建都洛阳,京都的古建筑都是模仿洛阳的建筑而造的,所以至今还有大名称进京为“上洛”可如今看到的京都满目苍夷,更像是战败后的荒城,别说是有京城的样子,简直连一般大名居住的城镇都不如。 确定没有被跟踪以后,和也却没有在京都多停留,而是带着雅子和千鹤去堺港。 与京都相比,热闹的堺港倒更像是都城。 堺港位于摄津、河内、和泉三国交界之处,原本就距离京都很近,加之又濒临海湾,往来客商络绎不绝,自古便是富庶之地。天南地北的商品、五湖四海的手艺人都汇集于此。在这个商人自治的城市,商人联合会敢夸下海口,不论是日本、朝鲜、琉球、大明国,甚至南蛮a的货物都应有尽有,在堺港只有付不起钱的买家,没有拿不出货的卖家。和所有的海港城市一样,堺港吃喝玩乐的地方更是一应俱全,浮华奢靡得好像根本不属于这个饱受战乱之苦的国家。 三好长庆在世时,住在位于堺港的宅邸,如今他尸骨未寒,松永久秀就登堂入室,取而代之。尤其让雅子觉得难堪的是松永久秀要见她的地方是游廊b的御菊屋。 和也带着千鹤去集市上游玩,雅子一个人去见松永久秀,一踏入游廊,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色彩便扑面而来。入夜之后,游廊反而热闹得沸沸扬扬,门口的大红灯笼照得整条街明亮如同白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游女像笼子里的珍禽一样,在用木条隔开的妓院橱窗里抽烟聊天,搔首弄姿,吸引街上欲火焚身的男人。雅子不敢在大街上走,飞身窜上屋顶,偷偷潜进御菊屋,把自己也打扮成游女的模样。 五弦琵琶和三味弦弹奏出的乐曲伴着乐伎的靡靡之音,男男女女的笑声不绝于耳,游女们在客人身边撒娇调笑,穿梭在雅子身边,却没发现她是生面孔。 雅子拉住一个小侍女:“松永大人在哪一间?” “在月咏花魁的房里。”身穿唐锦、打扮得像日本娃娃一样的小侍女给雅子指路,“姐姐,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你是新来的吧?我也没有见过你。”雅子就是怕身份被揭穿,才特意挑了个年纪特别小的侍女问路。 “我是两个月前来御菊屋的。” “难怪。你这样对前辈说话,是谁教你的?不懂规矩。” “是是月咏花魁在教我。请您原谅我先前的无礼,千万不要告诉月咏花魁。”小侍女连忙道歉,“姐姐,我给你带路吧。” “这还差不多。” 雅子摆出高傲的姿态,跟着小侍女到月咏花魁的房门外,先打发走小侍女,贴在门上听了听,确定自己的出现不会坏人好事以后才出声:“失礼了。” “进来。”里面传出一个老人的声音。 雅子打开门进去,关上门以后盈盈跪拜:“松永大人,我是雅子。”说完便低着头跪坐在一旁,却在用眼睛的余光打量房间周围。 正对房门的是一面绘有松鹤图案的华丽大屏风,屏风前点着兰灯,照亮扶几上放的酒瓶和烟盒。妖冶的花魁月咏坐在一旁,为一个衣着华贵的老人斟酒。老人已经年过半百,但是精神烁烁,斑白的头发扎得一丝不苟,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材健硕不输年轻人,严肃得甚至有些凶相。 “你是谁?”月咏回过头看了看雅子,很快又换上不屑一顾的表情,为松永久秀点上烟,“知道有我伺候松永大人,还敢贸贸然闯进来,一点规矩都不懂。” 雅子暗暗惊叹月咏真不愧是花魁,就算不看她的长相,光是看她一举手一投足的优雅姿态,便是一种享受。月咏的嗓音有些沙哑,可是即使用这算不上十分动听的嗓子说着一点也不客气的话,娇嗔妩媚的语气也能让听到的人全身的骨头都酥掉。 雅子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应该如何反应,于是抬眼看了看松永久秀。 松永久秀只管自己抽烟喝酒,好像根本没听到她们说话一样。 雅子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大大方方地抬起头,也风情万种地瞥向月咏:“啊拉,这不是御菊屋的花魁吗?我还好奇是谁没伺候好松永大人,惹得松永大人生气了,让我来伺候。” “你是哪一家的?敢到御菊屋来撒野,还敢来抢本花魁的生意。”月咏的姿态优雅依旧,言语间却优雅不再。 “哎呀,这么粗鲁的女人,居然也能做花魁,原来御菊屋是这么下等的地方。难怪生意越来越清淡,客人跑了,也不能怪人家了。”雅子在言语中就是对身份问题避而不谈。 月咏愣了愣,突然用袖子掩着嘴笑起来:“松永大人,还是别捉弄她了吧,要是再捉弄下去,她未免也太可怜了。” “是她可怜,还是你可怜?”松永久秀看了看月咏,突然也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不愧是老夫看中的人,身为女人,照样敢踏进游廊,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来找到老夫,还能把月咏说到哑口无言。月咏,幸好你及时求饶,不然的话,依老夫看,要是再说下去,她就该直接灭你的口了。” “奴家哪有求饶,只是看她再被松永大人捉弄下去太可怜,高抬贵手放过她而已。”月咏嘟着小嘴,“既然是有正事要谈,请大人容奴家告退。” 月咏重咬“奴家”二字,雅子才突然发现自己的疏忽大意游女是绝对不会用“我”这么自大的字眼来称呼自己的。 “月咏,你留着给老夫倒酒。”松永久秀叫住月咏。 “不要我回避吗?” “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耳聪目明,什么时候该做瞎子聋子。你要是知趣,坐在旁边也听不到,你要是不知趣,出去以后也会听到。” “真是难伺候的客人呢。”月咏坐回松永久秀身边。 松永久秀不是在教月咏做游女讨生活的技巧,而是在考雅子,先是约她在游廊见面,考她的身手和潜伏易容的本事,现在是考她的智慧,看她能不能在让月咏听不懂的情况下和松永久秀对答如流。 松永久秀磕掉烟管里的灰,让月咏重新给他点上:“雅子,你们家的那个傻瓜大哥怎么样了?就是住在尾张的那个。” 尾张的大傻瓜,他是在问织田信长的事。雅子叹了口气:“还是和以前一样,只会和家里的小孩玩打仗游戏。”统一尾张是织田家的内部斗争。“最近不知从哪里抓到一只猴子,还说什么要击败四万大军,只要三千人就可以了。”“猴子”是织田信长的属下木下藤吉郎的外号,三千人对四万人是指桶狭之战。“嫂子劝过他做点正经事,他倒好,干脆把嫂嫂的娘家人也当成敌人了。可怜嫂嫂的外甥刚死了父亲,还要对付这么个疯子姑父。”织田信长下一步要攻打的美浓是他的正室夫人浓姬的娘家斋藤氏的领地,现在斋藤氏的家督是浓姬的外甥斋藤龙兴。 俗话说“得美浓者得天下”当初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曾向织田信长求助,织田信长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却开始对美浓虎视眈眈,是在着手替自己肃清上洛的道路。等到他吞并了足够多的领地,将手下养得兵强马壮,便会打着“替天行道,匡扶正义”的名号上洛勤王,帮助足利义辉对付三好氏不过恐怕不是为了“正朝纲”帮足利义辉拜托三好氏的掌控、成为日本名符其实的统治者,而是想让征夷大将军成为自己手中的傀儡。松永久秀若有所思:“和那样的大哥在一起,日子过得很辛苦吧。” “是啊。” “对了,雅子,我记得你有个女儿,是叫千鹤是吧?” “可怜你死了老公,一个女人家家还要抚养小孩,够不容易的。” “是。”雅子听出松永久秀是要她以带着女儿的寡妇的身份去完成任务。 “这样吧,我推荐你去二条御所c当侍女怎么样?将军夫人是个菩萨心肠的女人,肯定会很同情你们的遭遇,愿意收留你们。”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原来是要她潜伏入二条御所。一个孤苦伶仃的寡妇身边要是还带着个瞎眼的小孩,就不会有人怀疑她的刺客身份。 “雅子啊,你这个名字真是个好名字呢,人也像名字一样典雅美丽,就该去侍奉身份高贵的人。” “子”是宫廷贵族社会喜好为女子取的名字,民间一般不会用。雅子原本叫雅美,十多年前才改为雅子。那时正是三好长庆成为幕府相判众、满心以下犯上的狼子野心的时候。开庆功宴时,三好长庆心情大好,给当时做斟酒侍女的雅子改了名字。雅子的名字原本就暗含以下犯上之意,松永久秀提起她的名字,其实是暗示他也要以下犯上,对足利将军不利了。 “是,谢谢您的夸奖。”雅子不动声色。 “可怜的小千鹤,兄弟姐妹全都夭折了,老天夺了她的眼睛,才放过她一条命。以后母亲做了将军的侍女,她也能过太平日子了吧。”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雅子不能完成任务,松永久秀难免会对千鹤不利。松永久秀特意叫雅子带着千鹤一起来,不仅仅是为了方便她潜伏入二条御所,也是为了把千鹤作为牵制雅子的人质。 “是。大人的恩惠,雅子一定铭记于心。”平安是福,团圆是福,可生活在战乱年代,平民百姓的这点小小的福分都显得格外奢侈。三好氏和幕府将军之间的战争,雅子已经受够了,足利义辉将军死了以后,雅子也算是报答了三好长庆的养育之恩,到时候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带着千鹤随真介去大明国,日本各国之间的纷争从此以后与她无关。 “好了,你可以退下了。” 雅子走后,松永久秀看了看一直像个摆设一样坐在旁边的月咏:“你听到了什么?” 月咏不动声色地垂着眼睛为松永久秀倒酒:“大人要奴家做聋子,做瞎子,聋子能听到什么?瞎子能看到什么?” “现在老夫要你耳聪目明。” 第297章 百鬼夜行(10) “奴家听到那个女人真是可怜,老公死了,孩子又夭折了,唯一幸存的孩子还是个瞎子,家里还有个疯疯癫癫的大哥,实在让人心疼。”月咏叹了口气,“大概是老天都嫉妒她的美貌,把什么不幸的事都往她身上推。松永大人推荐她去二条城做侍女服侍将军,真是善莫大焉。不过老天处处与她作对,恐怕是因为她上辈子造孽太多,这辈子要受罚。松永大人却处处帮她,会不会是逆天而行?奴家在为松永大人担心呢。”月咏一边说,一边抓着松永久秀的手放进自己怀里。 “你都不问我和雅子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她?” “大人若是想说,不用奴家开口也会说,大人若是不想说,奴家问了也是白问。” “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可爱吗?”松永久秀捏了捏月咏粉嫩的脸颊,“知趣的女人最可爱。可惜啊世上就是有那么多不知趣的女人。”织田信长统一尾张、桶狭之战粉碎了今川义元的上洛计划,然后准备打美浓攻伊势,其实是在肃清他自己的上洛道路。可负责监视他的真介和雅子不但没有消息传来,反而干脆过起了他们的小日子,三好长庆实在是太纵容他们了。不过也不能怪三好长庆。是松永久秀把他折磨得神志不清,最后一命呜呼,三好长庆晚年的糊涂都是松永久秀的功劳。没关系,如今三好长庆已经死了,松永久秀会好好利用他留下来的棋子。 “说起来,奴家可真得感谢那些不知趣的女人。”月咏突然开口。 “要是没有那些不知趣的女人做陪衬,大人怎么能体会到奴家这样知趣的女人的可爱之处呢?”月咏把又香又软的身子送到松永久秀怀里,“大人,别谈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要不要和知趣的女人做些快乐的事?” 松永久秀看了看月咏:“去,把外面那个男孩子叫进来,你不用进来了。” “是。”月咏把身子从松永久秀怀里抽出来,“奴家告退。”说完便出去了。 一个清俊少年等在门外,看到月咏出来,才抬起头。看少年的样子,不过是刚元服d的年纪,容貌清秀漂亮得能让女子都自愧不如。 月咏踢了踢他:“小鬼,你是松永大人的小姓e吧?松永大人叫你进去服侍。”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和也身为“鬼娃娃”的首领,三好长庆生前对他也敬重有加,如今三好长庆才刚过世,和也居然就沦为被游女当成小姓的地步。和也硬忍下怒火,打开门进去,平伏在松永久秀面前:“主公,您找我?” “雅子和千鹤回去了?”松永久秀对他看都不看。 “这次的任务完成得不错。” “谢谢您的夸奖。”把一个女忍者和一个瞎眼小女孩带到京都也能算任务?简直是对“鬼娃娃”首领的侮辱。 “抬起头来。” “是。”和也坐直身子,却依然低垂着眼。他的肌肤莹白细腻,身材纤细如同女子,容貌清秀的脸还有些圆嘟嘟的,完全是小孩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年近四十的男人。 “两年前,织田上总介上洛,将军在接待他时感慨道:‘如果我身边的小姓也能像三好长庆身边的一样,永远也长不大就好了。’那时长庆大人身边的小姓就是你吧?”松永久秀像端详工艺品一样盯着和也看,炽热的目光让和也浑身不自在。 “是。”和也硬着自己忽视松永久秀不礼貌的注视。 “你是不是也给长庆大人侍过寝?” “难道长庆大人给你们服‘鬼娃娃’,不是为了让你们当小姓?”松永久秀瞥了他一眼,“忍者这东西啊,就像游女一样,谁给钱就跟谁走,毫无节可言,嘴上称老夫为‘主公’,心里谁知道是怎么想的。以后老夫就是三好家的当家人了,到底能不能委你以重任,老夫真的要好好考虑考虑。” “我明白了,主公。”松永久秀是要借羞辱他来证实他的忠心。和也站起身,拉开衣襟,整件衣服都从他洁白浑圆的肩头滑落,落在玉雕般的裸足边。分明已经是行将就木之人,居然还这么贪生怕死,和也自己都想嘲笑自己。可是不管活得多辛苦,他都想活下去。 “那个老不死的以为他是谁!”月咏此时正在另一间房间里大发雷霆,“先是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什么尾张的疯子大哥,什么死老公瞎子小孩,什么要去二条城当侍女,什么雅子是个好名字,莫名其妙说了一大堆话,还要跟我玩哑谜。末了倒好,把我赶出来,叫他自己的小姓去服侍。喜欢男人就直说,还来浪费本姑娘的时间,把我堂堂花魁当成什么了?” “嘛嘛月咏你小声点,客人都还没走哪。”月咏是御菊屋的台柱子,连妈妈桑都得对她客客气气的。月咏发脾气,妈妈桑跟在她后面收拾被她踢翻的屏风打碎的花瓶踩死的金鱼。“兰丸,胜郎,你们两个像柱子一样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收拾!”花魁拿妈妈桑出气,妈妈桑只能拿龟奴出气。 “嗨,嗨。”被点到名的龟奴乖乖过来,“花魁了不起?脾气那么大。” 可惜胜郎说话不够小声,被月咏听见了,回过头来对着他上就是一脚,把胜郎踹了个狗吃屎,然后优雅地理了理衣服,端着花魁的架子出去接客。 “痛死我了。”胜郎捂着腰站起来。 “谁让你说月咏花魁的坏话,报应啊报应。” “你小子还幸灾乐祸!” 兰丸笑嘻嘻地躲过胜郎的拳头,把打碎的花瓶拿出去扔掉。堺港鱼龙混杂,妓院更是三教九流交汇的地方,往来的情报和货物一样多。月咏是个什么心事都藏不住的直肠子,就算会在客人面前演戏,也绝对不会在龟奴面前掩饰自己的感情。有兰丸看着月咏,松永久秀大可以放心地叫她陪酒。 “月咏也真是,要砸也挑便宜点的东西砸啊,否则松永大人付的钱还不够重新置备的。”妈妈桑看了看被月咏弄得一片狼藉的房间,都想哭了。“胜郎,你叫上几个人,再去买个新的花瓶来。还有兰灯、烛台”妈妈桑把要买的东西写在纸上交给龟奴,“多叫几个人一起去。” 龟奴走了,妈妈桑看了看被月咏踩死的金鱼,突然一拍额头:“看我这脑子。羽衣!羽衣!” “嗨!”一个小侍女跑进来。 “去追上胜郎哥哥。告诉他,还要再去买一缸金鱼回来。”妈妈桑另外拿过一张纸,写下要买的东西,“大鱼缸一个,金鱼三条好了,知道去哪里找胜郎哥哥吗?” 羽衣点头。 “好。”妈妈桑把纸条和钱一起放进羽衣的袖子里,“剩下的钱给你买糖吃。” 羽衣走了,妈妈桑还在后面喊:“你可不准为了买糖,给我买便宜货金鱼回来!” “知道了!”小侍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离开游廊以后,羽衣往集市的方向跑,对卖金鱼的摊位看都不看,故意左绕右拐,确定不会被人跟踪以后,才跑到大小路偏北澡堂町的纳屋庄左卫门的宅邸,用力地敲门:“苏罗里桑,快开门啊,苏罗里桑。” “谁啊,半夜三更的。”一个长了一张一天看到十次都不会让人注意一次的大众脸的男人揉着眼睛出来,“哦,原来是御菊屋的羽衣,快进来。” 羽衣飞快地进屋,蹬掉鞋子,从袖子里拿出妈妈桑给她的纸条交给苏罗里新左卫门。苏罗里新左卫门表面上是刀鞘师、妓院及住吉神社的人,因为做刀鞘的手艺高超,别人给他起了“苏罗里”这么个和刀出鞘的声音一样的外号,而他也借着帮旅客打杂,收集南来北往的消息。两年前织田信长上洛的时候,派木下藤吉郎到堺港买洋枪,木下藤吉郎顺便连苏罗里新左卫门的心一起买了。现在苏罗里新左卫门也是织田信长安插在堺港的眼线。 “阿兰!”苏罗里新左卫门朝里屋喊,“阿兰,点灯过来。” “来了来了。” 苏罗里的老婆阿兰捧着灯过来,苏罗里把纸条递到灯旁。上面写的根本不是什么购物清单,而是“松永欲杀将军,已派刺客去二条城,尾张还有细作” “阿兰,天亮以后就让鸽子去送信。” “是。”阿兰捧着灯走了。 “羽衣也辛苦了。”苏罗里从矮几上的果盘里抓了一把糖塞进羽衣的袖子里。 “谢谢!”羽衣一鞠躬,随即蹦蹦跳跳地走了。金鱼?随便买一缸就可以了,谁会在乎到底买的是好货还是便宜货,反正很快又会被月咏“发脾气”弄死的。 天亮以后,松永久秀要走了,御菊屋的妈妈桑诚惶诚恐地跟在他后面:“请问月咏那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请您务必告诉我,我一定让她改。” “昨天我听到楼下很吵。是不是月咏在发脾气?” “我真是惭愧得无地自容。”妈妈桑用手帕擦着额头和下巴上的汗,“月咏那孩子没能得到松永大人的青睐,十分伤心难过,想不到还打扰到大人休息,真是太不应该了。” 松永久秀却大笑起来:“你别怪月咏。只会对男人言听计从的女人简直令人作呕,我就喜欢月咏那样脾气火爆的女人。昨天她发脾气的时候砸坏了多少东西?我双倍赔偿。”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妈妈桑笑开了花,一路送松永久秀出门,“松永大人,我们家月咏承蒙您照顾了,请您以后务必要多多关照她。” 妈妈桑殷勤地一路送松永久秀出门,直到看不到他的轿子以后,还保持着鞠躬的姿势。 “请务必再来,巴嘎。”松永久秀的轿子已经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妈妈桑这才直起身,收起给客人的笑容,转身回屋。 “真是巴嘎呢。”月咏已经换下华丽的海蓝色唐花留袖吴服,穿了一身蜡染的素色汤帷子,靠在窗边拿着小巧的烟管抽烟,看到御菊屋的龟奴兰丸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出去,跑向松永久秀的轿子走的方向。“男人这东西呀,还真是好骗呢。”月咏慵懒地吐出嘴里的烟,在青花瓷烟缸上磕掉烟灰。 窗外,一群鸽子飞过湛蓝的天空,松永久秀人还没有回到家,他在堺港御菊屋说的话已经送到尾张的清州城了。 注释:a.日本对最初到达日本的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等国的称呼。 b.日本古代的被称为“游女”妓院聚集的地方就称为“游廊”不过游廊到日本江户时代才出现,本故事发生的时候还没有游廊。 c.将军所居住的地方,位于京都的正中心。 d.古代男子成年开始戴冠的仪式。日本泛用(古代日本武士十五岁就被视为成年,称为元服),始于中国。 e.“小姓”一词意为“侍童”除了在大名会见访客时持剑护卫,更多的职责是料理大名的日常起居,包括倒茶喂饭、陪读待客、陪大名上床等,说白了就是**。关于战国时期的小姓文化,有兴趣的大家自己去百度。 第298章 百鬼夜行(11) 秋风染黄了山上的树叶,雅子带着千鹤去京都以后,便音讯全无。不过真介都不担心,菲泽塔更不担心。好消息是真介帮菲泽塔找到了买主,只是买主一定要与火炮的拥有者亲自讨论价钱,万般无奈之下,真介只能带着菲泽塔去买主所在的清州城。临走前,村里人给菲泽塔做了一顶带纱罩的斗笠遮住头发和眼睛,免得惹人注意。和菲泽塔认识了两个多月,神威也充分领教了她的路盲,临走前让她带上自己的式神,免得和真介走散以后回不来。 秋高气爽,正是出游的时节,菲泽塔到日本两个多月了,几乎是第一次离开村子,正好借机好好看看这个陌生的国度。进入尾张的国界以后,一路上就没有遇到过关卡,真介说尾张的大名织田信长不在路上设关卡,就是为了吸引全日本的商人和手艺人到尾张来,才使得尾张如此繁荣富裕。听到织田信长为了鼓励贸易制定的种种措施,小商人的品性立刻让菲泽塔对这位统治者充满好感。 日本的城镇和欧洲的非常相似,领主居住的城堡“天守阁”是军事性建筑,在城堡周围发展出商业区、住宅区等,不过建筑式样和欧洲的大相径庭。菲泽塔喜欢有地方特色的东西,一路上看到的住宅、城墙、神社、商店以及各种职业的人都让她非常的感兴趣。清州城的繁荣仿佛根本不该属于这个饱受战乱的年代,尤其是到了商业町,商店鳞次栉比,大街上到处都是小贩和手艺人的吆喝声,繁华得让人无法相信这是一个战乱不断的国家中一座远离海港的城市,而且不是首都。 真介带着菲泽塔进了一间当铺,为买家和卖家做完介绍以后,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因为怕买家欺负女流之辈,菲泽塔穿的是男装,好在她一直都女扮男装成习惯了,根本看不出是女儿身。真介只担心菲泽塔万一讨价还价的时候说得磕磕巴巴,南蛮人的身份,准备万一菲泽塔的日语不够用的时候做点提示。不过事实证明他能预料到的麻烦菲泽塔是绝对不会引起的,而菲泽塔能引起的麻烦绝对是他预料不到的。 导火线是长得像老鼠一样的当铺老板新八看到来的两个人似乎都很年轻,而且鬼鬼祟祟的,显然比他还怕走私军火的生意被人发现。敢私自买卖军火,自然不会是普通人,更何况火炮不是什么人都会买的,就算想买,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胃口一下子吃下五十门火炮。新八自以为摸准了他们的软肋,只肯出十贯钱来买菲泽塔的五十门大炮,然后。 “什么?才十贯钱?也就是说每一门火炮,你只愿意出两百文钱?”当铺里传出菲泽塔的怒吼,“就算不是很新的火炮了,当废铜烂铁卖,也不止这个价钱吧?你以为我们来卖的是什么?大米吗?别以为我们乡下人什么都不懂,就可以骗我们。一贯钱就能买十石大米了,每一门就重十石的大炮你只给两百文,只有大米的五分之一。就算在乡下,铁都能卖得比米贵了,难道在你们城里,用铁铸好的火炮还没有大米贵吗?我是很诚心地来和你做生意的,只想把手上的货快点出手,只要能开个稍微合理点的价钱,连带的炮弹火药全都送给你,你倒好,摆明了要欺负我们乡下人,以为我们没见过世面,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开的价钱还不够买我一颗炮弹的。早知如此,卖给你,还不如当废铁卖,免得搬来搬去麻烦,换的钱还能多些。怎么样?重新考虑考虑?你要是不买,我找别人去了” “小惠”真介悄悄拉了拉菲泽塔的衣服。菲泽塔说话语速之快之流利让真介这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都自愧不如,买家已经被她的连环炮轰闷了,大街上的人都纷纷驻足观望,好奇是什么人能把外号“铁公鸡”的当铺老板新八都说得哑口无言。民间私自买卖军火向来是统治者的大忌,更不用说还是在战乱年代。卖大炮已经是很冒险的事了,真介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黑道上的买家,只想悄悄地做好买卖,而且已经做好了吃大亏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到买家远比他想象的贪婪,更没想到菲泽塔的日语居然流利到可以砍价砍得引来大街上的人围观喝彩。 “你的火炮开价多少?我全要了。”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一百贯钱,五十门火炮,不还价。”菲泽塔还没意识到真介看到说话的人时身体都僵了,回过头,发现说话的是一个衣着古怪的中年武士,正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秋风起,几片鲜红的枫叶从他身后飞过,他眼中燃烧的野心像枫叶一样红得炽热。 据说观赏红叶时只能眺望,无法静静地凝视红叶,因为红叶的颜色是枫鬼的血染红的。 据说这位被称为“户隐鬼女”的枫鬼红叶小姐美艳绝伦,却也是出了名的蛇蝎心肠。红叶凭借美貌为祸苍生,最终被持降魔剑的平维茂公打败,匿身于六道之中。 据说数百年后,红叶以男子的形象复现世间,新的名字叫做织田信长。 永禄八年九月,为日本的统一打下坚实基础的战国大名第一次见到将英国引上日不落帝国之路的英格兰女船王,东西两国的两位乱世枭雄就此开始试图改写对方的命运。 “五十门火炮才一百贯钱?只比大米贵一倍,这么合算的生意都没有人做?”织田信长饶有兴趣地打量面前的年轻人。乡巴佬一样的穿着掩盖不了烈火般的野心散发出的压抑感,虽然看不见脸,斗笠下露出的下巴和红唇的形状都非常美丽,皮肤更是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白。真好奇纱罩下会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菲泽塔则是看了看他的月代头:“真可怜啊,这么年轻就谢顶了。” “小惠!”真介连忙按着菲泽塔跪下,自己也跪在她旁边双手伏地,“织田殿下,这孩子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您大人有大量,请饶恕他年幼无知。” 真介按下菲泽塔的时候,光顾着留意不让她的头发露出来,却让自己的头发都在从格子窗照入的阳光下,一头青丝微微泛出蓝光。 织田信长看了看他们,冷冷地命令身边的随从:“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带走。” 枭雄与枭雄见面的经过向来不太会令人愉快。 第299章 百鬼夜行(12) 吃晚饭的时候,织田信长的正室夫人浓姬发现丈夫似乎心情不好,不时地转过头去偷笑,丝毫不怕被他发现的话会惹怒他。 吃完饭以后,织田信长把餐具一推,理所当然地把浓姬的膝盖当枕头躺了下来。 浓姬拍拍手,叫侍女进来收拾:“殿下,今天阿浓听到一件很有趣的事,不知殿下想不想听。” “说。”织田信长闭上眼睛。 “今天阿浓听说一个胸怀天下、立志要统一全日本的男人,居然心胸狭窄到和一个无知的乡下小孩一般见识。殿下,这是不是很好笑?”话虽如此,浓姬也挺能体会他的心情。织田信长年轻时,就因为过于清秀的容貌,经常被误认性别,如今有些上年纪了,风采更胜当年,却被人说成是“谢顶的大叔”他会心情不好,也是人之常情。 “哈哈哈”织田信长真的大笑起来,“阿浓,我们结婚多久了?” “十五年了。” “我给你讲个更好笑的笑话。”织田信长抬眼看了看浓姬,“一个号称美浓第一美女兼才女的女人结婚十五年了,还不了解她的丈夫,居然以为她的丈夫是会和乡下小孩一般见识的人,是不是很好笑?” 织田信长和浓姬都是聪明人,自从结婚以来,斗智几乎成了夫妇俩的闺趣之一。这次是浓姬输了。 笑够以后,愁云重新爬上织田信长的眉头:“阿浓,两年前上洛的时候,公方先生a指着身边的小姓说‘要是我的小姓也能像三好家的一样,永远长不大就好了’。然后开始不厌其烦地描述三好家的小姓都有一头极为美丽的头发,在阳光下会泛出蓝光,而且可以到三十多岁,还保持着十五六岁的样子” “殿下!”浓姬皱起秀气的眉头。虽然因为女人不能上战场,战国时期的男人养小姓,不过是权宜之计,身为正室夫人,浓姬对小姓总有些反感。但仔细想了想,浓姬就发现了足利义辉话语中的玄机:“公方先生应该不会是那种沉溺于风花雪月的人。” “我也这么想。不过沉溺剑道倒是真的。”织田信长哼了一声,“所谓的‘强情公方’b,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个不敢面对现实、只敢借习武来逃避责任的懦夫。” “殿下,莫非公方先生是在向你传递什么暗号,向你求助?” “正是!我觉得他的话中有蹊跷,就派人去调查,发现三好家养了一批被称为‘鬼娃娃’的忍者。‘鬼娃娃’十五六岁时服下一种药,然后就可以一直保持服药时的模样,而且痛觉会变得很迟钝,但是因为服的药有毒,他们的头发会发蓝。” “难道”浓姬已经明白了。 “今天我就看到了一个‘鬼娃娃’,头发会在阳光下发蓝,看起来不过十几岁,可和他在一起的小孩口口声声称他为‘大叔’小孩的身高到我的肩膀,也不是很小的小孩了。而且‘鬼娃娃’一见面,就叫出我的名字。普通的乡下人怎么可能认识我?至于那个说我‘谢顶’的‘小孩’他在这么凉爽的天气,还戴着遮阳的斗笠,斗笠周围还缝了纱罩,好像生怕别人看到他的长相。” 浓姬惊得捂住了嘴:“他们到清州城来干什么?” “走私军火五十门南蛮火炮。两个月前我才接到堺港的眼线来信,说在尾张还有三好家的人在监视我,两个月后,就有人到我的眼皮子底下来贩卖火炮。”织田信长看了看一脸惊讶的浓姬,“这么快就吓着了?更吓人的还在后面。” “还有?” “我把他们抓来以后,买火炮的黑市商人立刻就吓得自尽了。” 走私军火被捕,畏罪自尽是很正常的事,这在浓姬的预料之中。 “我吩咐给‘鬼娃娃’用刑的时候蒙住他的眼睛,给他用的大刑换了普通人,早就屈打成招了,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一再地说自己是一个叫巳厘村的沿海小渔村的木匠,是个无辜百姓。” “戴斗笠的人呢?” “关起来不到一刻钟,就不见人影。” 果然是很厉害的忍者,浓姬终于明白为什么织田信长会心情不好:“殿下,你打算怎么办?” “对‘鬼娃娃’严刑供,”织田信长闭上眼睛,“我就不信他什么刑法都受得住。” 窗外的银月像索命的镰刀,庭院里红枫的影子影影绰绰,风一吹,就发出一片萧杀声,仿佛是用血染红枫叶的厉鬼在哭泣。 犯人丢了,主公大发雷霆,清州城里的侍卫找了一夜,都没找到人。同时菲泽塔也在急切地寻找真介。菲泽塔怕引起麻烦,被捕的时候没有反抗,没想到一进天守阁,就和真介被分开关押。菲泽塔身上带着神威的式神,和神威在一起的三只小狸猫很快就挖墙洞进城找到了她,变成侍卫的模样放她出来。可小狸猫都不认识真介,更加无从得知他在什么地方。神威也很担心真介的安危,没有要求菲泽塔马上离开毕竟神威刚成人形,法力不强,只有一个式神,还是个弱得只能附在老鼠、松鼠之类的小型动物身上、根本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式神,找到真介以后,还得靠菲泽塔救他出来。 在清州城的第一夜,天守阁的侍卫是在嘈杂忙碌中度过的,织田信长夫妇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的,菲泽塔是在自责中度过的。或许“朗斯洛特号”真的是个不吉利的名字,只会不断地带来灾难。原本的“朗斯洛特号”载着菲泽塔的父母和所有船员的冤魂沉了,菲泽塔给新船也起名为“朗斯洛特号”时,凯撒就说给新船起沉船的名字不吉利,当时菲泽塔还笑话他迷信,结果新的“朗斯洛特号”很快就步上上一艘的后尘。如今船已经毁了,“朗斯洛特号”这个不吉利的名字带来的噩运却还没有离去,为了卖掉船上的大炮,还害得真介和菲泽塔一起被捕。被抓进城主居住的天守阁以后,菲泽塔才知道“谢顶的大叔”就是清州城的城主,看到他身边的武士也都是和他一样的发型,猜到这可能是日本的风俗,在她看来十分可笑的发型甚至可能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要是她能镇定一点,别那么大惊小怪,或许真介和她就不会被捕了。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菲泽塔能做的除了等神威的式神找到真介以外,只有向上帝祈祷让织田信长在三十五岁以前真的谢顶。 小狸猫们按照神威说的方法在菲泽塔周围张了个结界,保证她不会被人找到,随后神威的式神去找真介了,小狸猫和菲泽塔躲在结界里面好好休息了一晚上。天亮了,式神还没有回来,小狸猫们的肚子倒是先后唱起了早晨的交响曲。 “小惠姐姐,”七宝推醒菲泽塔,“我饿了。” 菲泽塔自己也饿了:“走吧,我们去找点东西吃。” “离开这里吗?”六宝抓住菲泽塔,“这里的人对我们不会起疑心,可万一小惠姐姐被他们抓到怎么办?要不要你待在这里等我们,我们去找吃的回来。” 菲泽塔捏了捏六宝的脸:“我可是惠比寿,要抓到我没那么容易。问题是厨房在哪儿?”菲泽塔也不想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去厨房找东西吃,可是庭院里都是观赏植物,根本没有果树可以解决吃饭问题。 八宝直起身子,在空气中嗅了嗅:“有食物!往前五间c左转八间左右再往上一尺的地方传来很好吃的东西的味道。” 第300章 百鬼夜行(13) 这家伙的鼻子是什么做的?能闻出这么具体的方位!菲泽塔还来不及反应,小狸猫们已经朝八宝说的方向去了,她只能跟上去,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开人,没想到八宝闻到的方向不是厨房,而是一间很豪华的闺房。闺房里坐着一个妙龄少女,穿得像女儿节的人偶一样,面前摆着把三个小饿死鬼吸引过来的早餐,她却对食物兴趣了了。 旁边的一个老婢女斥退其他婢女:“你们都下去吧,有我服侍公主就可以了。” 婢女们都退下以后,老婢女才挪到被称为“公主”的贵族女子身边:“阿市公主,您是因为殿下为您安排的婚事烦心吗?” 阿市愣了愣,点了点头。老婢女真喜是看着阿市长大的,阿市的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阿市公主,真喜听说殿下为您安排的夫婿是近江国小谷城的浅井备州大人。他只比您年长三岁,长得一表人才,而且是个很有前景的男人。殿下把您许配给他,就是看中他是个青年才俊,有意与他携手共得天下,他给您安排的婚事,也是在为您的幸福着想。无论如何,阿市公主都是殿下最重要最珍爱的小妹妹,殿下是不会害您的。” 生在战乱年代,贵族家的女子就是用来进行联姻的棋子,尽管历史一再地证明政治联姻并不可靠,历代的政治家们依然乐此不疲。不仅仅是阿市,除了长男奇妙丸以外,连织田信长自己的儿女都无一幸免。年仅六岁的次男茶筅丸被许配给北田氏十四岁的公主三重姬,同样六岁的三男三七丸被许配给北伊势神户氏两岁的三濑公主,五岁的长女德姬被许配给松平元康的嫡子竹千代,十七岁的阿市被许配给浅井长政。把儿女和妹妹都许配出去了,织田信长还嫌儿女太少,不够用来结盟,遂收养妹妹的女儿与阿市同龄的养女雪姬许配给甲州武田氏的武田胜赖。 “公主,政治联姻也不一定不幸福,殿下和夫人不就是政治联姻吗?可他们非常恩爱。或许您和备州大人以后也会是恩爱美满的一对。” 浓姬很幸福吗?出嫁前,浓姬的父亲斋藤道三给了她一把刀,要她去刺杀织田信长,浓姬没有照做,反而帮夫君赢得了父亲的赏识。本以为相安无事了,斋藤家却起了内讧,浓姬的哥哥斋藤义龙杀了斋藤道三,夺了领主之位。都说得美浓者得天下,斋藤义龙杀了与织田信长同盟的斋藤道三,就成了织田信长的敌人,织田信长也开始毫不客气地对美浓的领地虎视眈眈。织田信长原本还忌惮斋藤义龙的勇猛,可三年前斋藤义龙暴毙,其子斋藤龙兴根本就是个败家子,织田信长很快就会打着为岳父报仇的旗号去讨伐姻外甥,而浓姬的立场就会变得十分尴尬。幸好织田信长与浓姬恩爱有加,不然的话,一旦他得到了美浓,浓姬的下场必定凄惨无比。 “公主,”真喜把满是皱纹的手放在阿市凝脂一般的小手上,“真喜会作为陪嫁侍女随您一起到小谷城去,不论发生什么事,真喜都不会离开公主的。” 阿市终于有了些笑意。 “这屋子里怎么这么闷?”真喜故意夸张地用手掌扇了扇风,“公主,真喜帮您把盘子端到外面去好吗?一边看着院子里的美景一边吃饭,一定会让您胃口大开的。” “阿市公主,您看,今年的枫叶多么美丽。” 用蜡擦得锃亮的地板像镜子一样倒映出满园的红枫,坐在廊台里的阿市和真喜像是坐在火海中一样。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半点由不得结婚的人自己做主,阿市唯有祈祷浅井长政真的有传闻中的那么好。 阿市刚吃了一小口厚蛋烧,就看见院子里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晃悠:“真喜,你看,那是什么?” 真喜眯起眼睛看了看:“是狸猫吧?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公主,要不要叫人把它们赶走?” “不要!”阿市穿上鞋跑进院子,“小狸猫,出来啊。” 毛茸茸的尾巴却马上消失了。菲泽塔抱着三只小狸猫屏住呼吸躲在树后,生怕被她发现。 “公主,您这样子,狸猫会被吓跑的。要这么做。”真喜也跟在后面出来,拍着手唱起一首儿歌,“狸猫,狸猫,我们去玩好吗?” “我在吃饭不能来。”树丛后传来狸猫的回答。 阿市要去看树丛后面,真喜拉了拉阿市的衣服,示意她不要着急,继续唱儿歌:“狸猫,狸猫,你在吃什么啊?” “盐渍李子和萝卜。”天真的小狸猫继续回答。 “狸猫,狸猫,给我一些怎么样?” “嘿,不要这么贪吃啊。”菲泽塔还来不及阻止,三只小狸猫就从树丛后面出来了。 “真的是狸猫!好可爱!”阿市蹲下身伸出手,小狸猫嗅了嗅她的手,眼巴巴地看着摆在廊台上的食物。 “真喜,再去拿点食物来。只有这么一点,怎么够吃?” 看到阿市终于不再愁眉苦脸,真喜松了口气:“公主,您可不许全都喂了它们,自己一点也不吃啊。” “是,是,我知道了。快点快点。”阿市赶走真喜。 小狸猫也会见风使舵,等真喜一走,就登堂入室,大肆享用阿市的早餐。菲泽塔躲在原地不敢出来,只求他们吃完以后就能太平,自己就饿一顿算了。想不到六宝用碗里的米饭捏了个饭团,再跑回来给她。 “你们还有同伴?”阿市看了看六宝跑的方向,学着真喜的样子拍手唱儿歌,“狸猫,狸猫,我们去玩好吗?” 菲泽塔可不是狸猫,怎么可能上这么幼稚的当。 听不到反应,阿市愣了愣,还是不死心:“狸猫,狸猫,你在吃什么啊?” 菲泽塔悄悄摸向背后的黑剑。实在不行的话,就只有杀了她了。 “狸猫,狸猫,给我一些怎么样?”阿市突然拨开树丛,和躲在后面的金发“美少年”打了个照面。 世上竟有这样的美人!鹅黄色的振袖吴服衬得阿市的肌肤吹弹即破,乌黑的头发散发出柔和的香味,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一截纤细优美的脖子,小巧玲珑的五官像瓷娃娃一样惹人爱怜。见过神乐以后,菲泽塔以为很少有日式美女能入她的法眼了,可阿市的美貌甚至可以与神乐相媲美。不过神乐的美貌是烈酒一样的妩媚妖冶,阿市的美貌是浓茶一样的高贵典雅。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子?菲泽塔对美丽的公主下不了手,阿市也被面前的“美少年”吓得不轻。调皮的风将一片叶子吹落在菲泽塔头上,阿市看了看她的金黄色头发,又看了看她头上的叶子,以为菲泽塔也是狸猫:“你也是狸猫吧?都已经修炼成人形了,真是了不起。” “我们也会!”廊台上的三个小家伙吃饱了,精神也来了,献宝一样争先恐后地变成各种模样和尚、武士、手艺人、贵妇、游女只是怎么变,都去不掉一对像被人打过一样的黑眼圈。 阿市看得哈哈大笑,回过头拉着菲泽塔去屋里:“你一定也饿了吧?请随便用。” 菲泽塔朝天翻了两个白眼。狸猫就狸猫吧,顺便还能蹭点东西吃,被她当成狸猫,总比被当成逃犯好。 注释:a.对幕府将军的称呼。 b.当时的将军足利义辉是个大剑豪,三好长庆和松永久秀都给他一个“强情公方”的名字。 c.日本的长度单位,大约相当于1.8米。 第301章 百鬼夜行(14) 东西吃完了,小狸猫们还不想走。七宝假扮成傀儡师,八宝变成他手里的人偶,一搭一唱演滑稽戏逗阿市笑。原本正玩得高兴,菲泽塔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不由分说地抓起三只小狸猫躲进庭院的假山后面。阿市正莫名,就听见外面传来织田信长的声音:“阿市!” “兄长大人。”阿市匆匆收拾了一下餐具,端坐在一旁迎接兄长,“早安。” 是那个死秃头!菲泽塔不由自主地收紧手臂,差点把抱在怀里的小狸猫勒得喘不气起来。 “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织田信长看了看,可根本看不到人影。 “大概是座敷童子a吧。”阿市打着哈哈。 “你又不是小孩了。” 要是能一辈子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孩该多好,阿市想。 织田信长坐到她身边:“小时候的你多可爱呀,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你小时候吵着说长大后要嫁给我。” “哥哥!” 要阿市那样的美女嫁给你个秃头大叔,简直是暴殄天物,菲泽塔为阿市不平。不过等等,她叫织田信长什么?哥哥?秃头大叔和美女居然是兄妹!菲泽塔把手挡在眼睛前,挡掉织田信长额头以上的部分,发现他其实长得一点也不难看,甚至称得上是个相当英俊的人,可惜被那个可笑的发型糟蹋了。 “是,是,是哥哥的错,忘了阿市早就过了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年纪了。”织田信长大笑起来,“听说你因为结婚的事,愁得饭都不肯吃?” “没有。”阿市看了看空荡荡的盘子。 “这都是你吃的?”盘子比平时多了一倍,里面别说是食物了,连一点碎屑都没有留下,小狸猫们把每一个盘子都舔了四五遍,干净得好像洗过一样。 “是啊。”阿市只希望织田信长快点离开,她好继续和狸猫玩。 “出嫁以后,你可别把浅井家吃穷了。”织田信长笑得前仰后合,“姑娘家出嫁前会不安,也是很正常的事。别担心,哥哥为你挑的夫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备州可是被称为‘近江之鹰’的男人,十六岁就能做出软禁父亲、自己继任家督的事,是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而且他一直十分倾慕你的美貌。”说起自己的计划,织田信长意气风发,“你嫁给他以后,我们就成了兄弟,我相信他一定能够了解我平定天下、还黎民百姓以太平的悲愿,到时就是我们兄弟携手共享繁华之时。” 他关心的是他自己君临天下的野心,不是妹妹的幸福,菲泽塔不禁有些可怜阿市。容貌美丽又如何?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幸的美貌还不如不要。织田信长没有着阿市嫁给一个老头或者嫁给一个庸人,已经是政治联姻中格外法外开恩的做法了。如果是以前,或许阿市会心甘情愿地嫁给织田信长指配的人,可如今她的脑子里只有金黄色头发的“狸猫少年”挥之不去。 “对了,阿市,最近监狱里逃走了一个重犯。我会给你加派侍卫,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逃犯!阿市吓了一跳,但是稍微想了想,就释怀了。那个少年和狸猫在一起,变成人形时头上顶着树叶,还长了一头古怪的金黄色头发,一定是狸猫变的,不会是逃犯。是啊,他是得道的狸猫,一辈子都不会和身为人类的阿市有交集。想到这里,阿市又不禁黯然。 织田信长走了,阿市去假山后面找,只看见三只小狸猫捧着食物大吃特吃,金黄色头发的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你们的哥哥呢?” “哥哥?”三只小狸猫面面相觑,八宝指着七宝,七宝指着六宝,只有六宝猜到阿市问的是菲泽塔,指着织田信长离去的方向。 看他们三个指的方向都不一样,阿市放弃了。 只要跟着织田信长,应该能听到真介的下落。日式建筑里面喜欢摆放屏风,给刺客的潜伏带来了很大的便利。菲泽塔跟踪了织田信长整整两天,不论他是吃饭睡觉见家臣甚至和妻妾温存时都跟着他,顺便听到了不少消息。 织田信长当时刚统一了尾张,正准备攻打妻子浓姬的娘家美浓。美浓如今的领主斋藤龙兴是个耽于逸乐的人,美浓家的老臣安藤守就前来劝谏少主,却遭到关押。安藤守就的女婿竹中重治素有“战国孔明”之称,仅用十七人,就奇袭了斋藤龙兴的主城并留守。织田信长麾下有个叫木下藤吉郎的家伙有意与“战国孔明”比一比智谋,主动请缨去要求竹中重治交出美浓,并保证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把美浓交到织田信长手里。尽管木下藤吉郎说得信誓旦旦,菲泽塔不是傻子,很快就意识到在这么微妙的时候让领主抓住自己走私军火,会是什么下场。整整五十门火炮,即使放在欧洲,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更不用说在火器稀缺的日本,织田信长不过是做了任何一个统治者在遇到相同情况都会做的事,他什么都没做错,真介会被捕,完全是因为菲泽塔行事太莽撞。她的目的地是大明国,日本的纷争与她无关。靠打劫强盗之类的方法弄点钱不是难事,菲泽塔打算等到救出真介以后,攒够了钱,就去京都找雅子和千鹤,然后带着他们一起离开日本。至于被一个误会弄得草木皆兵的“秃头大叔”织田信长该怎么办随他去吧,反正那时候菲泽塔已经离开日本了。 事实证明菲泽塔又做了一件很失算的事她跟踪了织田信长两天,不但没有打听到真介的下落,反而害得神威的式神找到真介以后,还得来找她。两天了,真介的嘴里还是撬不出半点消息,织田信长也终于失去了耐心,下令将真介活活烧死,用以震慑他的同伙。 清州城的闹市口堆起木柴,只用稀稀拉拉的竹篱隔开围观的人群,保证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地看到潜入清州城的细作被活活烧死的残忍情形。几个足轻b把真介绑在木桩上,在他周围堆上柴浇上油。织田信长和家臣坐在一旁的看台上,一个足轻拿着火把站在他们身边。 “布告上说这个人是三好家派来刺杀织田大人的忍者。” “看他的样子,不死也没了半条命了。” “都到这地步了还不自尽,也是个硬骨头。” 围观的民众窃窃私语。 “大将,有必要这样吗?”一旁的谋臣林秀贞悄悄地问,“受了这么多刑,还什么都不肯招供,他也是个有气节的人,何不让他体面地自尽,也免得大将落个性情残暴的口实。” “体面?”织田信长“啪”地一下合上手里的蝙蝠扇,“如果来刺杀我失败以后不招供,就能体面地死去,只会引来更多的刺客。我就是要让他的同伙和主子知道和我作对的下场。” 第302章 百鬼夜行(15) 林秀贞叹了口气,缩回一边。织田信长刚出生的时候,林秀贞已经是织田家的首席宿老了,亲眼看着少主长大,因为他的怪诞行为,甚至曾举兵反对他继任家督之位,结果被织田信长打败,才发现他的许多看似荒诞不经的行为背后往往是他这个宿老都没有的高瞻远瞩。如今织田信长把他留在身边,是要他亲眼看着他如何一步一步实现统一日本的梦想,让他好好地后悔以前看轻“尾张的大傻瓜”他是顾念林秀贞侍奉织田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才偶尔让他在作战时提供点意见,可轮不到他来发号施令。 “点火!”织田信长命令足轻。 “是。”足轻相当年轻,嗓音中还带着点小孩的稚嫩。 织田信长正诧异足轻中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他已经拿着火把走上绑着真介的柴堆,一直走到真介身边。 真介以为他是来问他的遗言的,说话气若游丝:“小哥,我真的只是个普通百姓,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如果你可怜我,就爽快地给我一刀吧。” “大叔,雅子婶婶和千鹤还等着你回去。” 这嗓音!真介抬起头,就看见足轻举起火把,却是扔向武士所在的看台,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衣服里抽出一把黑色的长剑砍断绑真介的绳索。 “小惠!”真介倒在菲泽塔身上,“别管我了,你自己走吧,不然我们谁都走不了。” “谁说我们走不了?”菲泽塔不以为然。 真介已经看到真正的足轻拿着武器过来了:“小惠,走吧,你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里除了你我以外,还有活人吗?我怎么一个都没看到?”菲泽塔抽出长剑,“北斗,杀了他们。” “是,小主。”北斗微微欠身。 菲泽塔的双眼变成血红色,用右手扶着真介,左手持剑,所到之处血溅三尺,一个人面对上百个足轻,都游刃有余要不是因为要分心扶着真介,只怕这会儿看台上的武士们也都没命了。 领主对刺客处刑,居然有人敢公然劫法场,简直是存心让织田信长难堪。眼看着上百个足轻上前,却只有送死的份,织田信长眼中的怒意越来越浓:“五郎左!” “在。”丹羽长秀答道。 “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能跑了。”不然织田信长将颜面无存。 “是!” 丹羽长秀命令侍卫拿弓箭来,用布包上箭头点上火,一箭射在他们脚下的柴堆上。菲泽塔还扶着真介在柴堆上与足轻周旋,丹羽长秀一箭射过去,立刻点燃浇在柴堆上的油,风助火势,很快就把人都围在里面。菲泽塔杀掉最后一个上前的足轻,发现自己已经被火焰包围了,哪怕只有她一个人也出不去,更不用说还带着几乎没法走路的真介。 “哈哈哈!”织田信长大笑,“不愧是五郎左。一箭双雕!” 火越烧越旺,呛人的烟把菲泽塔回柴堆中央的木桩旁,被活活烧死只是早晚的事。这时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众人不由得抬起头,发现刑场上已是乌云密布。狂风卷得地上飞沙走石,一阵闷雷以后,突然下起暴雨。豆大的雨水迅速地扑灭火焰,打在人身上生疼,刑场以外的地方却依然是晴空万里。 “是阴阳师!”围观的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迅速散开来,露出一个白色的挺拔身影。 阴阳师还非常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丽脸庞让人不由得想起据说为白狐所生的安倍晴明。因为太年轻,阴阳师的容貌还带着些稚气,淡漠的表情却像看破红尘的老僧。平安时代风格的白色狩衣纤尘不染,只有肩膀处露出里面的深蓝色衬里,满头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立乌帽里面,结印的双手纹丝不动如同雕塑,只有肥大的袖子在狂风中翻飞。 火灭了,天空重新放晴,阴阳师这才放下手:“上天有好生之德,必定是看不过大人的残暴,才降下雨来,阻止大人多造杀孽。大人还是别逆天而行为妙。”清冽的嗓音仿佛根本不属于凡界。 众人看向行刑台,只看到刚才跑进刑场救人的“足轻”的斗笠已经掉了,一头金棕色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灿烂如同涅盘后的凤凰华丽的羽毛。 “南蛮人!”看台上的武士们也是一片哗然。 阴阳师飞上刑场的高台。 北斗还醒着,菲泽塔看到阴阳师身后跟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他身材高大健壮,长得十分英俊,一头披散的黑色长发直达腰际,石青色的汤帷子敞到胸前,露出脖子上狗一样的项圈,双手也被镣铐锁住,还有一条锁链连接项圈和手铐,所有锁链的长度仅仅是不会影响日常生活而已。他有一双紫水晶一样的眼睛,一看就不是人类,美丽的紫色眼睛却像一潭死水,没有喜怒哀乐。 “谢谢。”菲泽塔把湿漉漉的头发全捋到脑后,俊美的容貌让阴阳师喜怒不惊的脸上也起了点涟漪。 看到她的血红色眼睛,带锁链的男人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悄悄挪到距离阴阳师更近的地方。 阴阳师走到菲泽塔面前:“我终于找到你了,金黄色头发的人。” “我们认识吗?”菲泽塔不记得自己见过阴阳师。 “你不认识我?”阴阳师终于爆发,“你把我放在山上的捕兽夹拆了,放了我的猎物,你还说不认识我!” 这个白痴是谁啊?刚才那个说话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阴阳师去哪儿了?现在的这个家伙是谁?在场的人都带着同样的疑问。 菲泽塔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笨到斗法都斗不过一只刚成人形的狐狸,为了抓神威当式神,连捕兽夹都用上的白痴阴阳师!你不知道在山上放捕兽夹有多危险吗?万一有小孩掉进去怎么办?” “什么白痴阴阳师!”安倍熙照已经没有半点刚才淡定的风度了,“我在捕兽夹周围张了结界,不是妖怪的话进不去的。” “你张的结界?”菲泽塔看了看他的身后,“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只是在前面摆摆样子,其实都是你身后的人在做事,你自己一点灵力都没有。” 安倍熙照一下子愣住:“你看得到琅铘?” “他不就站在你背后吗?为什么看不到?”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先是要对刺客公开处刑,然后来了个装扮成足轻的人劫法场,后来来了个阴阳师,然后刺客的同伙居然是个南蛮人真介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琅铘嫌安倍熙照丢人现眼,又不能丢下他,只能扭过头去,对他视而不见,安倍熙照和菲泽塔吵得旁若无人,周围一群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人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终于是织田信长第一个反应过来:“把那个假扮阴阳师的江湖骗子抓起来!” 武士和幸存的侍卫迅速包围刑场上的二人,不过两个人对他们都是不屑一顾。 “帮我照看一下大叔。”菲泽塔去摸剑。 “等等。”安倍熙照按住菲泽塔的手,看了看包围他们的人,“抱歉啊,我是个没有法力的白痴阴阳师,不过我的式神可不是。琅铘!” 刑场霎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中传出巨兽的怒吼,这下所有人都能看到琅铘了墨绿色的麒麟仰天长啸,然后静静地伏在安倍熙照身边。 安倍熙照爬上麒麟的背,向菲泽塔伸出手:“走吧,他的伤再不治的话,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菲泽塔先把真介送上去,随即也跳上麒麟的背。墨绿色的麒麟化作一道青光,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留下在场的凡夫俗子不知所措。 注释:a.日本的妖精。它会以小孩子的姿态附在家中,传说只要有座敷童子在,家族就会繁盛。是个只能被小孩看到身形的妖怪。 b.足轻是日本古代最低等的步兵之称呼,他们平常从事劳役,战时成为步卒。在战国时代,接受弓箭、枪炮的训练,编成部队。江户时代成为最下等的武士、杂兵。 第303章 百鬼夜行(16) 不知飞了多久,琅铘才返回地面,化为人形抱着昏迷的真介。菲泽塔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是巳厘山的狐仙庙。 “我闻到小惠姐姐的气味了!” 三只小狸猫刚跑出来,就被神威抓着尾巴拽回去。 “你来干什么?”神威守在庙门前,警惕地打量安倍熙照和琅铘。琅铘转过身,神威才看到他手上抱的真介:“真太郎!” “今天不是来找你玩的。”安倍熙照示意琅铘把真介抱进去,神威和菲泽塔也跟着进屋。 琅铘找了块比较干净的地方放下真介,随即坐到一边。小狸猫对他的枷锁有些好奇,去拽上面的锁链,神威吓得大惊失色,琅铘却听之任之。 “琅铘,我的药箱。”安倍熙照接过琅铘递过来的药箱,随即开始熟练地为真介治疗。 “你懂医?”菲泽塔坐到他身边。 “我确实没有法力,不过对医术还是挺有自信的。不论是人还是动物,看病疗伤接生都不是问题虽然都不是阴阳师应该会的东西。”安倍熙照越说越泄气。 菲泽塔在医生叔叔身边长大,看安倍熙照的样子,就知道他作为阴阳师,可能只是个狐假虎威的江湖骗子,但是确实是个医术不错的医生,正考虑是不是需要安慰他两句,安倍熙照又活过来了:“不过没关系,我做阴阳师,是为了拯救世间疾苦,懂医术就够了。” 看到真介身上的伤口,安倍熙照的两道修长的眉毛几乎搅在一起:“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居然对他用这么多大刑。要不是有强烈的求生欲念,换了一般人,恐怕早就受不住自尽了。” 菲泽塔也不敢想象真介在天守阁的两天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能治好他吗?” 安倍熙照摇头:“他伤得太重,换了再好的医生,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我会做好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不过你可以放心,在他痊愈以前,我是不会走的。” “谢谢。”至少还有个医生在,菲泽塔稍稍松了口气,“捕兽夹的事,你不怪我了?” “捕兽夹?什么捕兽夹?”安倍熙照一脸莫名,“对了,琅铘,我们先前说要找金黄色头发的人是为了什么来着?” 琅铘扭过头去不理他。别人可能以为是安倍熙照不计前嫌,只有琅铘知道他不是装傻,而是性格天生就太容易脱线。 “喂,我看你就别做阴阳师了,干脆做医生吧。”神威坐到一旁。 “小狐狸,你是怕了本大爷吧?”安倍熙照仰天大笑。 神威往安倍熙照的手上贴了张符,符咒化成火焰,烫得他哇哇乱叫。琅铘一把抓住安倍熙照的手,火灭了,缕缕青烟从他的指缝中飘出来。 “巴嘎。”六宝下总结。 七宝和八宝在一旁大点其头。 “我也觉得你比较适合做医生。”菲泽塔也觉得做个德高望重的医生,总比做个连狸猫都看不起的阴阳师好。 安倍熙照却摇头:“现在日本的大多数百姓还是比较愚昧,生病后宁愿找和尚巫女,也不愿意找医生,阴阳师的身份反而更方便我行医济世。” 解救民间疾苦,才是阴阳师的责任,不论是以法术还是医术。尽管是个根本没有灵力的白痴,其实安倍熙照已经是个伟大的阴阳师了。 “小狐狸,是不是对我崇拜得五体投地,打算做我的式神了?” 神威掏出一张符,安倍熙照立刻躲到琅铘身边。 “你打算让神威也变成那样吗?”菲泽塔看了看琅铘,“给他戴那么多枷锁” “没办法,琅铘的灵力太强,不是我驾驭得了的。父亲就是因为怕我管不住他,才给他多加了这么多道封印。”安倍熙照躲在琅铘身后,“放心吧,小狐狸,我对式神很好的。” 神威看都不看他。 “那个什么阴阳师是世袭的吗?”菲泽塔在欧洲的时候从没听说过这种职业。 “阴阳师的灵力会遗传。别看他这副样子,他也是安倍晴明的后代。” 听了神威的话,安倍熙照在琅铘后面大点其头。 “安倍晴明是谁?”马可波罗的游记里面对日本只有个大概的介绍,菲泽塔对日本的历史一无所知。 “谁也不是。”安倍熙照蹲在墙角,用手指在地上画圈圈,“我有负祖先的威望,实在是太对不起晴明大人了。父亲和哥哥把我赶出来的时候,都说要是我敢对别人说我姓安倍,他们就派式神来追杀我。” “赶出家门?”神威只知道安倍熙照是个有安倍家血统的白痴阴阳师,但是没想到他是被扫地出门的。 “唉”安倍熙照把头埋在膝盖间。 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安倍熙照在阴阳术方面的天赋真的一点也不负安倍家的盛望。 做阴阳师的妻子,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买菜做饭洒扫带孩子之类的工作都有式神代劳。安倍熙照出生后,就和所有的兄弟姐妹一样,被交给了专门负责带孩子的式神华莲来照顾。安倍熙照是家里的老四,他出生时,哥哥姐姐们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华莲分身乏术,就在安倍熙照的婴儿床旁边布了个结界,防止他爬出来,自己去陪大孩子玩。结果当时只有半岁的安倍熙照以一己之力,便破了华莲的结界,从房间里爬出来,掉进池塘差点淹死。幸好当时琅铘在池塘里沐浴净身,才救了他一命。华莲犯了大错,趁机说安倍熙照和琅铘有缘,然后照顾安倍熙照就成了琅铘的工作。 安倍熙照三四岁的时候最喜欢的游戏,就是让琅铘做个结界,然后他来破坏。琅铘有意试试他的能力有多强,给他做的结界越来越难,想不到安倍熙照玩上瘾了,看到家里有安倍晴明留下的五芒星桔梗印,以为又是琅铘的游戏,稍加思索,便破了,把里面封印的上古邪神放出来,害得家里的一干阴阳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封回去。 自从五芒星桔梗印事件之后,家里人终于意识到安倍熙照的破坏力有多强,父母给他们制造弟弟妹妹的时候,原本只在外面加一层封印,防止小孩误闯,如今要加二十重封印,可八岁的安倍熙照照样带着妹妹如入无人之境。 安倍熙照十岁的时候,他的大哥已经是颇有名望的阴阳师了。父亲偷懒,不想亲自教孩子,就让长子外出驱邪的时候带着弟弟,以便让他们观摩学习。安倍熙照因为是众兄弟姐妹中唯一没有灵力的,经常被欺负,这下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大哥在结印的时候,安倍熙照在一旁给他搞破坏,害得大哥被当成江湖骗子,安倍家阴阳师的名望从此扫地。 “我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就觉得我太天才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我,就让琅铘陪着我外出游历其实说白了,就是扫地出门。不过父亲还是比较照顾我的,知道我离开琅铘的话,肯定没法自己生活,临走前还给琅铘多加了一套封印,免得我睡着的时候不小心把他放走。”安倍熙照拿起琅铘的锁链,上面隐隐显现出六芒星封印,“对不起,琅铘,跟着我这个笨蛋很辛苦吧?” 琅铘依然板着一张脸,不过看安倍熙照的眼神中只有父母对儿女般的慈爱,没有式神对主人的怨恨。 第304章 百鬼夜行(17)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八宝突然直起身子嗅了嗅:“神乐大人来了。” 菲泽塔还来不及反应,三只小狸猫已经逃进林子深处。琅铘咬破手指,在地上画了个结界,把安倍熙照和真介都罩在里面,三个人立刻不见了人影。刚做完一切,狐仙庙的庙门突然打开,晚风卷着枯叶飘落在地板上。 神乐穿了一件草黄色印枫叶图案的留袖,拎着一个人进来。看到菲泽塔,神乐夸张地松了口气:“小惠在这里,太好了,我们不用浪费时间找人了。”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把纸片洒向空中,纸片一落地,就变成人夫、侍女,在整个狐仙庙忙碌。 “怎么回事?”神威还莫名其妙。 “你问他。”神乐没好气地指了指她拎进来的人。 “海座头大人?”菲泽塔认出了给“朗斯洛特号”指路、让她和凯撒顺利找到海岸的盲僧人妖怪。 “好久不见了,南蛮小姑娘。在日本还住得习惯吗?”海座头悠闲地捧着茶杯,和整个狐仙庙忙忙碌碌的式神形成鲜明对比。 “是。真的很久没见了。谢谢你救了我们。” “谢你个头!”神乐一把拎起菲泽塔,“我们大难临头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大难临头?”菲泽塔还莫名其妙。 “这家伙去龙皇陛下面前嚼舌根,说我们这里来了个南蛮姑娘,今晚龙皇陛下要来我们这里赏枫叶,他到现在才说!”神乐都快急疯了。 “龙皇!”不只是神威,就连躲在结界里面的琅铘都大惊失色,“龙皇来我们这种乡下地方干什么?” “龙皇是谁?”菲泽塔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日本海的海神。”海座头还悠闲地晃着肥胖的身子,“虽然长崎和京都也有南蛮商人来往,可是那里的人类太多,到处都是人类的臭味。而且来的南蛮人全都是男人,一点意思都没有。每年都去富士山、京都赏樱花赏枫叶,龙皇陛下觉得那里的风景都看腻了。这里正好,又清静,而且还来了个能看到我们的南蛮女孩,龙皇陛下很期待这次的枫叶祭呢。因为是临时决定,龙皇陛下说了,你们什么都不用准备,他都自己带来。” “总得收拾一下吧?”神乐抓过菲泽塔,“小惠,龙皇是来看你的。拜托你,要是万一惹怒了龙皇,一场海啸,就能毁了整个巳厘山和下面所有的村子。” “那么恐怖”菲泽塔终于发现事态严重。 “不过也是机会。”神威把菲泽塔从神乐手中抢过来,“龙皇身边有很多高明的大夫,而且十分慷慨。如果能取悦他,或许就能拿到仙丹救真太郎。” 如果是平时,神乐肯定又要骂神威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带进狐仙庙,但是此时她已经没心情了,叫来一大堆侍女给菲泽塔换衣服化妆。菲泽塔那时才知道日本有一种很恐怖的礼服,叫十二单衣,除了最里面的小袖和单衣以外共有九层,里里外外共有三十公斤重,穿着方法更是麻烦至极,四个侍女一起动手,才好不容易帮她穿上。化妆已经是苦不堪言的事了,原本只到肩膀的金棕色短发还被侍女用法术变得长达脚踝,头上重得让人没法动。 整整一个小时以后,总算全部穿戴完毕,侍女扶着菲泽塔出来。 神乐的衣服也换成了十二单,虽然同样是一脸不堪重负的表情,看到菲泽塔化完妆的模样,还是十分得意地用扇子掩着嫣红的小嘴,越过扇子打量她:“哦呀哦呀,不错嘛。我小时候的衣服你穿也挺合身。”她穿了一件深紫色牡丹纹的唐衣,里面是赤红色浮纹覆盖地纹二重的表衣,五衣为海蓝到翠绿的五层渐变色,配薄红色丝绸长袴,绘有写意山水的贴金箔桧扇半掩着妖冶的容貌,欲拒还迎中尽显成性的端庄妩媚。 都是用带子绑的,根本不用考虑穿的人高矮胖瘦,哪有什么合身不合身?和神乐相比,菲泽塔的十二单颜色比较活泼,橘红色团菊纹的唐衣里面是深绿色花鸟纹的表衣,五衣的颜色从暗红到明黄渐渐展开,深红色长袴也是丝绸做的。 看到神乐的衣服,菲泽塔心里还比较平衡。看到神威穿的衣服以后,菲泽塔都想哭了:“我穿男装行不行?” 神威一身淡黄色直垂,上面印有苏芳色三叶草图案,像是家纹。因为还没有成年,他不能戴帽,只是用发带束起头发,显得很精神。 “不行!”神威和神乐异口同声答得一点余地都没有。 “我们走吧。”神乐向菲泽塔伸出手,带着她去举行枫叶祭的地方。从背后可以看到两个人的裳裙一个是秋青色波浪纹绣松鹤,一个是白色蔓草纹绣蝴蝶,拖在地上的延腰足有一尺。七尺长的头发一个乌黑一个金黄,光是看她们两个站在一起,就是一道风景。 林子里的空地中多了一个巨大的台子,上面铺着榻榻米,台子周围点着兰灯,枫叶的影子打在仕女图案的绢制屏风上影影绰绰。人夫和侍女完成工作以后,重新变回神乐袖子里的小纸片,海座头和他们一起静待龙皇莅临。 没过多久,夜空中传来鼓声和一个嘹亮的声音:“龙皇出巡,闲人回避。” 菲泽塔一开始只是好奇天上的星星怎么好像都在往下掉一样,变得越来越大,后来才发现是无数盏灯笼远远地飘过来。神乐、神威和海座头一看到灯笼,就平伏在地,菲泽塔也只能学他们的样子跪拜。 鼓声和“闲人回避”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菲泽塔一边跪在地上听,一边纳闷既然按照日本的习俗,皇帝出巡要沿街的人都保持跪拜的姿势不能起身,弄这么大的阵仗给谁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菲泽塔这样能以耳代目的耳力的。 走在最前面的是开道的锣鼓;紧接其后是全副武装的侍卫,听脚步声有上百人,鞘中的刀剑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起铿锵的声音十分雄壮;侍卫队后面远远传来鼓乐声,端庄肃穆的音乐伴着乐师的脚步声,让人喘不过气来;后面跟着百官,都身着朝服,手持玉简,也是一支不小的队伍;走在中间的是龙皇的銮驾,听脚步声不是用轿夫抬的。銮驾经过面前的时候,菲泽塔悄悄抬起眼,看到四条粗得像柱子一样的乌龟腿。从乌龟的大小来看,銮驾至少有一间房间大小,龟甲周围还都贴了金箔,穷奢极侈;跟在銮驾后面的脚步声比较轻柔,像是女子,应该是歌舞伎;最后是搬食物、美酒以及各色器具的厨子和杂役,听他们不堪重负的脚步声,搬的东西应该不轻。 “恭迎圣驾。”东道主匍匐在地。 “平身。”龙皇的嗓音像风平浪静的大海一样浑厚。 终于可以起来了。菲泽塔松了口气,直起身,就看到无数的灯笼漂浮在空中,把黑夜中的树林照得如同白昼。用榻榻米铺成的足有一町a大小的场地已经坐满了人,而背轿辇的巨龟菲泽塔后来到了大明国以后,才知道这不是大乌龟,而是一种叫赑屃的神兽,是龙的一种匍匐在场地外。龙皇的轿辇不是有一间房间大小的轿子,而是就是一间房子,前面还有阶梯,阶梯旁扶手上依次雕有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狎鱼、獬豸、斗牛和行什。屋檐上贴了金箔,高高翘起的飞檐上面雕着颜色鲜丽的螭吻,下面挂着铜铃,雕栏画栋,十分华丽。轿辇里面也点着灯,前面垂有半透明的竹帘,只能看到端坐在里面的男人和低着头跪坐在他两旁的八个侍女的剪影。他带来的百官按照品阶高低坐在轿辇前的两侧,侍女在他们身边忙碌着,为每个人备好酒菜。 “朕一时兴起,希望没有造成你们的不便。” “不敢当。”神乐答话时再次匍匐在地,“龙皇陛下大驾光临,乃是妾身的荣幸,若是招待不周,还望陛下恕罪。” 即使隔着竹帘,菲泽塔还是能感觉到龙皇和他带来的文武百官一样,一来就满是好奇地盯着她的金棕色头发。 “南蛮来的小女子。”龙皇果然点到她了。 “是。”菲泽塔也连忙匍匐在地,心想如果仅仅是人类帝王,或许她还不用这么恭敬,可对方是海神。虽然只是日本海的海神,做海运的人得罪海上的神明,终归不是明智的事,更不用说从日本去大明国,一定会经过日本海。要是欧洲的宗教法庭知道她曾经向异教神明跪拜,肯定会把她活活烧死,可她也没想到在这个诡异的国家居然可以面对面地见到神明。 “是。”菲泽塔抬起头,着自己面对全场好奇的目光。 “真是个美人。南蛮的女子都像你一般美丽吗?”龙皇的赞叹不像是恭维。 “呃我这长相在我的家乡属于很一般的。”菲泽塔穿女装是大众脸,但是她的长相似乎特别符合亚洲人的审美观。 “南蛮来的小女子,坐到朕的身边来。” 菲泽塔一惊。好在侍女到她身边欠了欠身以后,只是帮她把摆放食物的矮几搬到轿辇旁边的榻榻米上。菲泽塔这才松了口气,拖着一尺长的延腰从两列文武百官的中间走过,到龙皇的轿辇旁坐下。 “真是端庄美丽的女子。” “看,她的头发多么漂亮。” 菲泽塔从百官面前走过时,不断地听到他们的赞叹声,对于“端庄”二字,实在是受之有愧要不是身上的衣服太重,她才不会走得这么慢,这么“端庄” 酒宴开始了。可能是龙皇特别照顾南蛮来的美人,席间没有作和歌之类的活动,只有品种繁多的歌舞、戏剧、杂耍,让人目不暇接。菲泽塔在龙皇身边,可以享受和他一样好的视野,不过跪坐久了,让她的双腿发麻,根本无心看表演,只想换个姿势,让自己稍微舒服些。 “小女子,你来日本多久了?”轿辇里传出龙皇傲慢的声音。 “两个月。” “两个月?可惜,那时樱花已经谢了。” “是啊。”可惜什么?菲泽塔只是路过日本,恨不得马上就出发去大明国。 “在日本住得还习惯吗?” “除了地震以外都挺习惯的。”菲泽塔至今还记得在日本第一次遇到地震时的恐惧,不断在心里祈祷大明国的地震可别像日本一样频繁。 “地震啊朕还以为人类已经不害怕地震了。”龙皇倒是颇为感慨,“以前的人类还比较单纯朴实,对我们神灵心怀敬畏,我们也更愿意保护他们。如今人类越来越强大,渐渐地开始不依赖我们的力量,远古神明的故事也从人类的口口相传中慢慢消失,甚至有很多日本人都已经看不到我们了。你是南蛮人,却相信我们的存在,朕真的很高兴。” 菲泽塔不断地在心里祈求上帝的原谅。她原本以为身上附了个北斗,仅仅是能看到刀灵剑灵,到日本以后,才发现北斗的眼睛其实是鬼眼。实在不是因为她愿意相信异教神明的存在,而是因为在这个诡异的国家,只要有一点通灵体质,就能亲眼看到各种异教鬼神每天在眼前晃悠。 场上正轮到白拍子b表演。舞女身着官服,戴着立乌帽,怀抱一面小鼓,随宗教音乐般庄严的节拍翩翩起舞。女子着男装,本就在柔美中掺杂着几分男子的飒爽,白拍子更是将这种雌雄莫辩的魅力演绎得炉火纯青。在座的高官莫不看得两眼发直,舞者也有些得意,却在无意中瞥见龙皇旁边的南蛮女子却以扇掩口,在打呵欠。菲泽塔不是因为白拍子跳得不好看才打呵欠,实在是因为白天劫法场,晚上太累,可白拍子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一曲舞毕,白拍子不理会众人的喝彩,径直走到菲泽塔面前:“南蛮美人,你觉得我跳得不好吗?” “没有。”菲泽塔还在纳闷白拍子为什么会单独问她的意见。 “龙皇陛下可是因为你,才特意来这种乡下地方,不知你有什么可以敬献给陛下的?陛下来赏红叶,什么都自己带来,岂不是成了陛下招待你们?” “我”菲泽塔语塞。 “无妨。”龙皇开口为菲泽塔解围,“在这里我们是主人,南蛮来的小女子是客人,只有主人招待客人,哪有客人招待主人的道理?” 白拍子摇了摇头:“南蛮美人,原来除了一张漂亮脸蛋和南蛮人的身份以外,你也没什么特长啊。” 这下菲泽塔火了,抬起头来毫不客气地回敬白拍子:“你会的,我也会。我会的,你不会。” “小女子,你打算为朕献舞吗?”龙皇颇为诧异。 “正是。”菲泽塔惊人的模仿能力可不仅仅限于武术,对跳舞也是看一遍就会。神威说取悦龙皇的话,说不定就能讨到仙丹救真介的命,正好菲泽塔也坐得腿麻了,想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穿十二单衣可没法跳舞,她也可以顺便摆脱七尺长的头发和身上足足三十公斤重的衣服。 “但是陛下,我有一个请求。如果陛下觉得我跳得好,我想要一件赏赐。”跪坐的时间太长,菲泽塔只觉得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站起身时一个踉跄。 “可以。”龙皇拍拍手,“叫裁缝和乐师来,带她去做准备。” 白拍子本就是龙皇身边最好的舞伶,自信没有人的舞技比得过她,见南蛮美人似乎连路都走不好,静静地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等着看她出洋相。 注释:a.日本面积单位,大约相当于一公顷。 b.白拍子在音乐上指雅乐及声音清晰的拍子,也指平安末期的歌舞和表演的。大多数是女艺人或由上场,戴着黑色的立乌帽子,佩带黄金技术打造的太刀,以小鼓、笛、铜钵子为伴奏,在音乐伴奏下边唱边悠然起舞。唱的通常是当时的流行歌谣,带有浓重的佛教色彩。 第305章 百鬼夜行(18) 南蛮美人离场,场上才开始作连歌。菲泽塔拖着累赘的十二单走到后台做准备的空地,立刻有一群长得奇形怪状的人围上来。 “南蛮美人,你想要什么样的衣服?”裁缝走上前,把软尺绕在她身上。 菲泽塔看到乐师手里有铃鼓,计上心头。欧洲宫廷的舞蹈都是社交舞,没有舞伴就没法跳,爱尔兰踢踏一个人跳不出气势,但是她在圣多美的时候看到过吉普赛姑娘跳舞,一面铃鼓一袭红裙,就能吸引住路人的目光。 菲泽塔大概描述了一下想要的衣服式样,裁缝就大摇其头:“这么伤风败俗的衣服!” “很伤风败俗吗?”菲泽塔要的舞裙上身是紧身的衣服,衣领只开到锁骨,袖子包到手腕,多达六层的裙子长及脚踝,只是裙摆非常大。她自认为已经很考虑日本观众保守的审美观了。 旁边的乐师拽了拽裁缝:“南蛮美人说要,你就照做,要不然的话,龙皇陛下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 “好吧。”裁缝一下子抽走缠在菲泽塔身上的软尺,她身上的十二单衣就成了火红色的舞裙,“南蛮美人,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 菲泽塔先是斩断头发,只留下到肩膀的长度,顿时觉得身上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裁缝又吓得大叫:“姑娘家的头发怎么可以随便斩断!” “南蛮人的风俗吧?”乐师说话也有些底气不足了。 菲泽塔提起裙子看了看自己的脚:“还有鞋,黑色的,半寸高的跟,要能在地板上跺出声音的。” 裁缝已经被她刺激得麻木了,按照她的要求做好鞋,还拿来一块木板让她试试:“还要不要首饰?” 菲泽塔只要了一朵大红的玫瑰别在头发上。 乐师也围过来:“南蛮美人,别担心,我们也听过南蛮的音乐,会演奏。” 日本的妖怪听过欧洲的音乐?一听到他们演奏,菲泽塔只想找面墙撞死算了日本人说的“南蛮人”都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传教士,他们听到的音乐是教堂圣乐。 “不对吗?”乐师面面相觑。 菲泽塔瞥见一个乐师手上拿的是吉他:“你这是哪来的?” “南蛮来的沉船上找到的。”乐师莫名其妙,“是南蛮的乐器吧?我一直都有很努力地练习。” “好,就你一个伴奏就可以了,把刚才的音乐速度放快三倍来演奏。其他人只要在我刚上场的时候把先前你们给白拍子配的音乐再演奏一遍,剩下的我自己来。”居然把教堂音乐当舞曲,还是在异教神明面前表演,虽说是为了救人的无奈之举,她知道自己死后一定一定一定会下地狱的。菲泽塔再一次感慨自己把灵魂卖给了北斗,实在是明智之举。 火红色衣服的金发女子一上场,就惊艳了在座所有的人。白得欺霜赛雪的小手打起铃鼓,沉稳的鼓声如闷雷,细碎的铃声像小雨,她竟将刚才白拍子跳的舞一点不差地再跳了一遍。 “只学会了动作,根本没学会其中的神韵。”虽然惊讶于菲泽塔的模仿能力,白拍子依旧不以为然。 一曲舞毕,菲泽塔向前递出铃鼓,轻轻抖动手腕。铃鼓上一开始只有一个铃在响,然后是两个,三个,四个在场的人都被她高超的舞技惊呆了,就连白拍子都惊讶地捂住了嘴。 当手鼓上的铃全都响起来以后,菲泽塔突然在头顶敲响铃鼓,铃声和鼓声戛然而止。摆出弗拉明戈的起手架势,左手拿着铃鼓插在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上,右手高举在头顶,三声响指之后,配乐只剩一把吉他了。菲泽塔开始扭动柔软的腰肢,有力的转身,裙摆随她飞舞,硬底鞋在地板上踏出节奏感强烈的舞步,脚下的三个影子随着她的舞步一起摇摆,孤傲冷艳仿佛是开在悬崖上的玫瑰,想采摘她的人要历尽千难万险,还要被她扎破手指,才能得到她的青睐。手中的铃鼓既是跳舞的道具,又是伴奏的乐器,随着她充满野性美的动作敲在手肘、肩膀和膝盖上,发出轻快的响声,从小习武练就的柔韧身段甚至可以从背后用足尖去踢手中的铃鼓。 勇士披荆斩棘,终于打动了美人的芳心,菲泽塔的舞步越变越快,用热情奔放的步伐尽情地表达找到心爱之人的喜悦。左手举着铃鼓轻轻晃动,右手提起裙摆,露出一双穿在黑色高跟鞋的小粉足,双脚仿佛一对飞舞的蝴蝶,在地板上踏出急促的节奏,高难度的动作惊得乐师都忘了弹琴,一时间只能听见她的鞋子敲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 正当所有人都看得惊叹不已,菲泽塔猛地放下裙子,乐师才想起自己的工作,连忙跟上她的节奏。裙摆在旋转中开成一朵大红色的牵牛花,满头披散的金发随着她的舞步高高飞起,头上的红玫瑰化作一道红色的光环戴在她的头上。在座的人已经连惊叹声都发不出了,直到她摆出谢幕的姿势,周围依然鸦雀无声。 菲泽塔摘下头上的红玫瑰向前抛出,满头金发失去束缚以后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龙皇失神地站起身,要去接她手里的花,这时一阵风吹过,花瓣全都洋洋洒洒地飞到空中,落到地上的只有一个光秃秃的花梗。龙皇抬起头,菲泽塔还保持着抛出玫瑰的姿势,抬起眼,朝他邪魅地一笑,提醒他眼前的女子就像这玫瑰一样,不是他能掌握的,随即跪拜在地,冷冷地提醒他注意身份,又像是在嘲弄堂堂海神竟然会对一个人类女子着迷。 龙皇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重新坐下:“小女子,你想要什么赏赐?” 终于成功了!菲泽塔如释重负:“陛下,在狐仙庙里有个人生命垂危,请您赐药救他的性命。” “哦?”龙皇似乎对她的请求颇为诧异,“你不要黄金珍珠吗?” “你不要朕帮你去掉身上的恶灵吗?” 北斗吓了一跳,菲泽塔还是摇头。 “那个人是你的什么人?” “恩人。”菲泽塔只有这一句,“我刚漂落到日本的时候,是他收留了我,我只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还因为看上了他的木工手艺,想让他为自己工作。 “仅仅是恩人?不是恋人?”龙皇似乎还不相信。 菲泽塔却笑起来:“他的年纪都能做我的父亲了,而且有老婆有孩子,我怎么会看上他?” “如果是有老婆没孩子的你会不会看上?”龙皇说得像个被人抛弃的小孩。 “不会。”菲泽塔答得斩钉截铁,“陛下,您到底答不答应我的请求?” 龙皇抬起头,视线飘到菲泽塔的身后:“御医。” “臣在。”菲泽塔背后传来一个诚惶诚恐的声音。 “去看看病人。” 神威原本还痴迷地盯着菲泽塔火红的背影,被神乐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离席带着龙皇的御医回狐仙庙。 第306章 百鬼夜行(19) “外面好热闹。”神乐一走,小狸猫们就回来了,趴在格子窗上看外面。神乐走后,琅铘在狐仙庙周围都张了个结界,把小狸猫都关在里面,免得他们跑出去闯祸。 安倍熙照坐在真介身边,还在为菲泽塔临走前的“照顾好大叔”想不明白:“刚才的黄头发少年是‘姐姐’,这个还没我大的人却是‘大叔’,到底是怎么回事?琅铘,我是不是中邪了?” 作为一个阴阳师,还好意思说自己中邪。不过琅铘没太在意他的话,只是坐在格子窗旁痴痴地看着举行枫叶祭的场地,想象神乐穿十二单衣的美丽模样。 走到狐仙庙外面,龙皇的御医突然双手伏地跪拜:“琅铘殿下。” 琅铘一惊,生怕让龙皇发现自己在这里,随即看到神威和御医在一起,还是打开结界,让他们进来。 “哦呀哦呀,这里还有可爱的小朋友。”御医是只老海龟,看到圆滚滚的小狸猫,皱巴巴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进屋以后唯独对安倍熙照视而不见,看了看真介,“没事没事,还有气。有我在就没问题了。” “那就好。”神威坐到御医旁边,看着他治疗真介。 “小狐狸,那个南蛮美人的舞蹈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龙皇陛下似乎很喜欢她。”御医一边治疗,一边嘴还不停,“要是龙皇纳她为妃,你和你的姐姐九尾夫人就发达了。” 神威却像吃了霹雳一样。 不幸的是,御医言中了。 “小女子,朕要再给你一件赏赐。”龙皇叫住正要起身回自己座位的菲泽塔,“朕赐你仙籍,纳你为妃,你意下如何?” “我不愿意!”菲泽塔不假思索的回答在一片“恭喜娘娘”的声音中显得格外突兀。 “你不愿意?”龙皇的嗓音依然沉稳,“入仙籍之后,你可以免受生老病死之苦,永远都是如此年轻美丽。” “会失去的生命才珍贵,会消逝的青春才美丽。一旦变成永恒,也就失去了可贵之处。” “你不愿在朕身边永享荣华富贵吗?” “付出辛劳以后得到的果实才甜美。” “小女子,把你的手给朕。”龙皇的手从竹帘下伸出来。 菲泽塔有些莫名,还是把手放了上去。 龙皇握住菲泽塔的小手,突然掀开竹帘:“看着朕,再告诉朕一次,你不愿意。” “我不”看清龙皇的长相以后,菲泽塔惊呆了,“范” 龙皇长得和范一模一样,不仅是长相,就连嗓音,甚至粗糙的手摸在脸上的感觉都一样。“范”抚上菲泽塔的脸颊,菲泽塔双手抓住他粗糙的大掌,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范,为什么抛弃我?没有你在我身边,我怎么办?” “留在我身边,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范”把菲泽塔搂进怀里。 “小主,这是幻术。”北斗一语惊醒菲泽塔。 “谢谢您让我做了一场美梦,陛下。”菲泽塔轻轻推开龙皇,“这是最好的赏赐了,谢谢。” 龙皇一把抓住菲泽塔的手腕:“如果你喜欢,朕在你的眼睛里,就一直是你的恋人的模样。你还是不愿意做朕的妃子吗?” “我爱的又不是他的皮相。” 幻术消失了,龙皇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人类很喜欢用“俊美如同神祈”或者“美丽如同神明”来形容某人的美貌,但是只有真正见过神灵的人,才会知道这种比喻是多么的不自量力人类的容貌怎么可能与真正的神明媲美。 看到菲泽塔眼中的惊艳,龙皇形状优美的嘴唇勾起笑意:“小女子,是不是反悔了?留在朕的身边,做朕的妃子,以后只为朕一个人跳舞。” “不!”菲泽塔毫无惧意地盯着龙皇,“陛下,您可知我刚才跳的是什么舞?” “那是吉普赛人的舞蹈。吉普赛人是个崇尚自由的民族,宁愿在自由的天空下挨饿受冻,也不愿意在黄金的牢笼里锦衣玉食。把我关进牢笼,却要我跳歌颂自由的舞蹈,您不觉得太强人所难了吗?” 龙皇扣住菲泽塔的手腕不放,力气大得在她的手上捏出红印来:“小女子,别考验朕的耐心,朕可以用法术把你变成只会对朕言听计从的傀儡。” “你连我的名字都念不出来吧?”在日本,有一种灵力叫“言灵”只要知道对方的名字,就能控制对方。但是在日语中没有“特”音,不论是日本人还是日本妖怪,都念不出菲泽塔的名字,菲泽塔已经拿巳厘村的人和山上的小狸猫们试过很多次了。 “朕念得出来皇甫妃英。” 菲泽塔忘了,她的大明国妈妈给她起的名字也是她真正的名字。日本与大明国仅一海之隔,很多日本人都懂汉语。 龙皇一直凑到菲泽塔面前:“小女子,是乖乖地留在朕的身边,还是要朕用法术把你关起来?你自己选。” “陛下”菲泽塔勾住龙皇的脖子,轻柔的抚摸让他紫水晶一样的双眼渐渐迷离。菲泽塔趁他不备,冷不防拔下他头上的发簪抵在自己的咽喉:“如果你要的仅仅是一具木偶一样的死尸,只管拿去,但是你别想禁锢我的灵魂。” “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和朕说话的人。”龙皇的一头黑发失去发簪的束缚,立刻瀑布般洋洋洒洒地落下来,美丽的紫色眼睛中凶光毕露,“你要自由?朕可以把你变得丑得羞于见人。” “好啊,最好丑得让你都不想看到我,我就不用被迫待在你身边了。” “你不怕朕杀了你吗?” 菲泽塔却大笑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如果生命和自由只能择其一,我选择自由,可基督教的教义不允许我自杀,你正好帮我免了自杀的罪孽。” 菲泽塔毫不退却,抵在咽喉上的簪子又近了几分,血顺着发簪往下淌,给黄金发簪镀上一层妖冶的红色。 两个人僵持不下,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弄得满朝文武都不知所措。 不过是区区一个人类小孩而已,她面前的可是控制大海的神明。龙皇的紫色眼睛中凶光毕露,菲泽塔的血红色眼睛看他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怯意,任由鲜血顺着手中的发簪染红雪白的小手,似乎宁愿就这样让血流干,也绝不向龙皇低头。 “有趣。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朕说话。区区人类,敢不遵从朕的命令你很有趣。”顽强的小女子最终让龙皇的眼神柔和下来:“好吧,朕不强求你。” 两个人的对峙以菲泽塔的胜利告终。 龙皇拿掉菲泽塔手里的发簪,抚过她下巴上的伤口,血立刻就止住了,被发簪刺破的伤口完好如初,只有脖子上的血迹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红得刺眼。 “小女子,你赢了这一回,但是朕也不会轻易放弃。”龙皇还抓着菲泽塔的手腕,“留在日本,至少等到明年看了樱花再走。要是到了那时候,你还不愿意留在朕的身边,朕决不强求。” “如果我不接受呢?” 龙皇的嘴角勾起坏笑:“日本是个岛国,朕不放你走,你以为你走得了吗?” “好吧。”菲泽塔毕竟还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斗不过神明。 龙皇终于放开菲泽塔:“小女子,朕说了要再给你一件赏赐,绝不能食言。既然你不愿意做朕的妃子,朕就另外给你一件赏赐。” “什么赏赐?”菲泽塔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你在日本的时候,朕会与你形影不离。” “陛下!”文武百官全都傻眼了。 “朕意已决!” “到底是赏赐我还是赏赐你自己?”菲泽塔觉得自己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龙皇看了看菲泽塔的手心:“你终究是个人类,与恶灵在一起,会折损你的寿数。你在日本的时候,有两次劫难,朕可以在你身边保护你。” “没关系,我有北斗了。” 菲泽塔只看到龙皇结了个印,然后周围的一切突然都消失了。龙皇、百官、枫叶祭的宴席、甚至天上飘的灯笼全都没了,只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 “人都去哪儿了?难道是做梦?”菲泽塔看了看身上,还是刚从清州城回来时穿的足轻的衣服。菲泽塔把头发都抓到脑后:“该死的,狐仙庙在什么地方?北斗!” 没人理她。 龙皇和百官还在原地,菲泽塔身上散发出的人类气息让妖怪们蠢蠢欲动,但立刻被龙皇一眼瞪回去。龙皇用手在菲泽塔眼前晃了晃,菲泽塔却像是根本没看见,一边纳闷为什么找不到北斗,一边离开,想找到回巳厘村的路。龙皇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很傻的事菲泽塔全靠北斗的眼睛,才能看到鬼神,他把北斗封印住,自己在菲泽塔眼中也成了透明人。 第307章 百鬼夜行(20) 菲泽塔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村子里的,只觉得从去清州城开始,就像一场梦,一觉醒来以后,她还是在海边的小渔村,真介安然无恙,“朗斯洛特号”的空壳依然静静地伫立在海边,仿佛是为她的船员立的墓碑。 “丫头,醒了?”凯撒来叫她,“去做饭去。” “哦”菲泽塔刚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总感觉好像还没睡够一样。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说一声。”凯撒嘟哝。 “回来”?也就是说他们确实去过清州城。“凯撒,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的?”菲泽塔和真介去清州城的时候,凯撒住在里正家里,看房子里积的灰,确实有一阵子没人打扫了。 “昨天我看到屋子里有灯光,就看见你们两个在屋里。”凯撒看到地上有一条壁虎,“真是,才几天没人住,就成了这副样子。” “真不愧是朕看上的小女子,穿男装也是那么美丽。”龙皇怕吓着人,才变成只有壁虎大小,可是北斗被封印以后,菲泽塔听不到他说话,龙皇话音刚落,就被凯撒一脚踩扁。 “陛下!”他的一班跟班随从也都变成老鼠、青蛙、蟑螂之类,看到龙皇被踩,连忙聚到他身边。 “真的,这种天气还有这么多虫子。”菲泽塔拿了扫帚,把他们统统扫走,“吃完早饭以后大扫除。” 菲泽塔去做饭,龙皇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小女子,什么时候你能为朕做一次饭呢?真想尝尝你的手艺。” “怎么还有?”菲泽塔看到墙上的壁虎,想把它赶走,壁虎却不依不饶地留在原地看着她。菲泽塔到最后忍无可忍了,从灶台下拿出拨火棍,夹住它从窗口扔出去,就听见外面传出“哇”的一声。 “阴阳师,你怎么也来了?” “被狐狸轰出来的。”安倍熙照好不容易才把掉进衣服里的壁虎弄走,可怜巴巴地趴在窗子上,“我好像闻到了很香的味道。” 看他一副无家可归的小狗模样,菲泽塔只能打开后门放他进来:“你的麒麟呢?” “在啊。”安倍熙照指了指身后,就看见琅铘跪拜在地,“琅铘,你跪着干什么?”随即看到墙上的壁虎,一巴掌把它拍扁:“叫你往我衣服里钻。” “朕可没有断袖之癖。”龙皇落到地上,看到一脸惶恐的琅铘,“表弟,许久不见了。” 琅铘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琅铘,再不来,我们就吃完喽。”屋里传出安倍熙照的喊声。 琅铘看了看龙皇,弯下腰,捧着他一起进屋。安倍熙照坐在桌子边吃饭,琅铘坐在他身后,轻轻地把龙皇放在地上。 “这家伙是谁啊?”凯撒看到安倍熙照已经添了第二碗稀饭了,很不满意家里又来了个“吃货” “是个阴阳师。”菲泽塔给他添上饭,“你的麒麟呢?” “就在我旁边啊。”安倍熙照一脸莫名,“你不是能看到他的吗?” “是吗?”可菲泽塔真的看不到。 “你的灵力没了?”安倍熙照用手在菲泽塔眼前晃了晃,似乎心里一下子平衡了很多。就是嘛,他这个日本的阴阳师看不到妖怪,一个南蛮来的普通人却能看见,太不象话了。 “再来一碗。”真介也把碗给菲泽塔。 “病刚好,是该多吃一点。”说话间,安倍熙照又把一碗稀饭解决了。 “你是谁啊?”真介也奇怪家里怎么来了个陌生人。 “我是谁?你们在清州城的时候,要不是我出手相救,你们早就被烧死了,到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是谁?”看另外三个人一脸莫名地盯着他,安倍熙照还是泄气了,“我叫安倍熙照,是个阴阳师,跟着我的麒麟是我的式神琅铘,不过你们看不见。” “安倍难道是安倍晴明的后代?”真介的眼睛瞪得溜圆。 “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从英格兰来的商人。很高兴认识你。”菲泽塔按照西方人的习惯和他握了握手,“红头发的是我的大副凯撒。还有收留我们的真介大叔,是村子里的木匠。” “菲什么?”安倍熙照说得舌头打结。 “小惠的名字原来这么拗口。”真介也是第一次听到菲泽塔的名字。 “你还是和村里人一样叫我小惠吧。”关于日本人的英语水平,菲泽塔已经从狐仙庙的小狸猫身上充分地领教过了。 “可是小惠是女孩的名字啊。”安倍熙照嘴里都是饭。 “我是女孩子啊。” “不是吧?”安倍熙照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菲泽塔胸前飘。 “朕的小女子也是尔等凡夫俗子觊觎的?”龙皇一口咬在安倍熙照的脚趾上。 “又是你。”安倍熙照拎起壁虎,“本大爷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那只壁虎还没死?”凯撒认出了龙皇。 要是那么容易死,就不是龙皇了。龙皇朝天翻了个白眼。 “我会让它死得彻彻底底。”安倍熙照向琅铘伸出手,“拿火符来。” 式神不能违背主人的命令。琅铘向龙皇投去爱莫能助的一瞥,还是从袖子里掏出火符给安倍熙照。 “算了吧,熙照,烧死它也怪恶心的。” 琅铘如蒙大赦。 “还是朕的小女子待朕好。”虽然以龙皇的法力,根本不把琅铘的火符放在眼中,听到菲泽塔的话,龙皇还是挺感动的,“小女子,做朕的妃子吧。朕一定会非常宠爱你。” “好吧。”安倍熙照把龙皇扔出去,“对了,真介大叔多大年纪了。” “大叔已经三十岁了哟,看不出来吧?” “不是吧?”安倍熙照又退到一边摸出一大堆符,“分明看上去年纪还没有我大,怎么可能有三十岁?难道是狐狸?” “是狐狸你也看不出来吧?”菲泽塔一句话就把安倍熙照说得又去墙角种蘑菇了。 “小惠”真介觉得他有点可怜,“安倍大人好歹也救过我们的命,这么说他不太好吧。” “就是就是。”安倍熙照大点其头,“话说你们在清州城的时候,到底犯了什么事?居然被判火刑。要不是龙皇的仙丹,恐怕大叔已经没命了。” “龙皇?”真介貌似记得一些。 “日本海的海神。”安倍熙照终于吃饱了,“昨晚龙皇出巡,来这里赏枫叶,小惠在他面前跳舞取悦了他,他才赐仙丹救了你的命。” “小惠”真介看向菲泽塔。 “都是因为我,才害你受了那么多苦,我当然得负起责任。”原来遇到龙皇并不是做梦,可奇怪的是龙皇说要和菲泽塔形影不离,菲泽塔却根本没有看到他。 “你到底做了什么了?”安倍熙照有些好奇。 “我把一个貌似挺有身份的武士的那个头发当成谢顶了。”吃完饭以后,菲泽塔站起身,踢了踢笑得四仰八叉的安倍熙照,“吃饱了就帮忙大扫除,别想吃白食。” 安倍熙照笑够了,才坐起身,看了看周围:“你觉得还需要打扫吗?” 房子里别说是灰尘了,简直是整个地焕然一新。地板亮得可以当镜子,柱子上重新刷了清漆,就连厨房里熏黑的墙壁都变得雪白。菲泽塔听到地上有声音,低下头,就看见几只老鼠抬走空盘子空碗去帮她洗。 那只总也赶不走的壁虎趴在桌子上:“洗碗、打扫之类的粗活交给下人就可以了,怎么能让朕的小女子亲自动手?” 菲泽塔看到一大堆蜈蚣、青蛙、老鼠、蛇整整齐齐地趴在桌子前,终于意识到不对的地方,看了看桌子上的壁虎:“难道你就是龙皇?” “小女子,终于认出朕了吗?”壁虎很高兴。 菲泽塔一把拎起壁虎,往左移,桌子前的蜈蚣、青蛙、老鼠等的视线也都往左移,把壁虎往右移,它们的视线也往右移。菲泽塔想了想,冷不防把壁虎扔出去,一屋子的蛇虫鼠蚁也都跟出去:“真的是龙皇。” 壁虎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地摔在台阶上:“知道是朕,你还扔!” 可惜北斗不在,菲泽塔根本听不见他说话。 更糟的是龙皇的劫难还没完。 里正家的阿花看到真介家有炊烟,来看看是不是有人,走到门口,就看见台阶上都是蛇虫鼠蚁,结果龙皇和群臣刚被轰出来,又挨了她的木屐一顿踩。 “是真介桑和小惠回来了吗?”确定从屋子里逃出来的脏东西全都被踩死了,阿花才脱下鞋进屋,“去清州城怎么样?顺利吗?” 第308章 百鬼夜行(21) “是阿花婶婶啊。”菲泽塔看了看台阶上被踩成肉酱的可怜虫们,“生意没谈成,我们就回来了。”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阿花瞥见屋子里还有个陌生人,“阴阳师?” “回来的路上捡的。”菲泽塔说得好像是捡了只流浪狗回来。 “小惠!”真介呵斥菲泽塔,“阿花,这是我们在清州城遇见的阴阳师,听说是安倍晴明的后代,是个很厉害的人呢。” “安倍晴明的后代!”阿花惊得捂住了嘴,“这么伟大的人怎么会到我们这种乡下地方来?” “路过而已。”安倍熙照又摆出一副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可能要叨扰一阵子。” “那可太好了。”阿花拉走安倍熙照,“我女儿吉花这两天好像有些不舒服,隔壁的奈奈大概在这几天就要生产了,前两天平太外出做工摔断了腿”村子虽小,杂事却不少。里正武藏爷爷毕竟年纪大了,他的儿子吉助又是个不会管事的老实人,村子里的鸡毛蒜皮其实都是儿媳阿花在管。 总算支走了安倍熙照,真介坐到菲泽塔身边:“小惠,有件事大叔一直瞒着你。清州城的织田殿下并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我们被抓其实是因为” “因为你是三好家的忍者对吗?”菲泽塔打断他,“雅子婶婶不是去回娘家探亲的,而是去行刺的。” “你怎么知道?”真介悄悄去摸手里剑,考虑要不要灭她的口。 “鬼出告诉我的。” “‘鬼出’?”真介不由自主地看向地板的暗格。 “好的刀剑都有灵魂,别人的刀灵剑灵都是附在武器上,我的北斗附在我身上,所以我也能看到别人的武器上的灵魂。神隐也是个话唠,以前两个人一到晚上就话不停,雅子婶婶带走神隐以后,总算清静了。”菲泽塔微微一笑,“大叔,别紧张,我只是个和日本没有任何关系的外国人,把你的忍者身份说出去,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是。”真介悄悄把手里剑藏回袖子里。 “你们的忍者是不是和刺客差不多?” “大叔,我以前也做过刺客。” “耶?”真介想了想,“小惠,我被捕的时候你该不会从来没有离开过清州城吧?” “当然不是。我是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谢顶大叔身边。” 菲泽塔长了一头惹眼的头发,还能跟在织田信长身边整整两天都没有被发现原来南蛮的忍者那么厉害。不过。 “小惠,别叫织田殿下‘谢顶大叔’了好吗?” “哦。那么叫他什么呢?‘殿下’、‘大将’、‘主公’、‘上总介’到底哪个才是他的名字?” “一个都不是。”真介在心里感慨到底是外国人,虽然日常会话已经没有问题了,说多了还是会露馅,“‘殿下’、‘主公’、‘大将’都是尊称,‘上总介’是他的官位,织田信长才是名字。” “真复杂。” 天气转凉了,海风吹在身上的感觉不再那么舒适。屋外传来小孩的嬉闹声,小渔村里平静的日子一如既往。 “小惠,现在清州城肯定对我们严加戒备,但是去别的国家,都要经过重重关卡,看来要靠卖掉船上的东西筹钱,是不太可能了。” “那就靠别的办法赚钱。反正龙皇要我在日本待到明年樱花开,这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 “小惠”真介垂下眼,“那个在明年以前不能离开日本是换得给我的仙丹的代价吗?” “算是。” 龙皇好不容易爬回来:“小女子,别说得好像朕是强抢民女的暴君一样好吗?” “为什么?”两人非亲非故,真介和雅子甚至想过利用菲泽塔来离开日本脱离苦海,她却为了救他的命,不惜与鬼神做交易。 “因为我欣赏你的木工手艺。”菲泽塔站起身,“大叔,跟我走吧。” “嗨?” “跟我走,带上雅子婶婶和千鹤一起离开日本。我一句汉语都不懂,正好需要个翻译。如果能在大明国找到我妈亲戚当然最好,实在不行的话,就跟我去欧洲。” “小惠你在南蛮很有势力吗?” 菲泽塔指了指搁浅在海边的“朗斯洛特号”的残骸:“你看那种船像是有钱就能买的吗?” 真介连忙摇头。想也是,五桅大帆船造价不菲姑且不论,这种体积的大船肯定不是民间可以随意制造的。 “以我在英国的财力,这么大的船还能再造十艘。”菲泽塔举起手,透过指缝看太阳,“大叔,你知道吗?我们英格兰也是个岛国,面积甚至还不到日本的一半a。” “那么小”一海之隔的大明国经常让日本人为自己的国土面积自卑,想不到欧洲有的是远比日本还小的国家。 “我们的国家确实很小,但是争夺陆地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菲泽塔突然握紧拳头,仿佛把天上的太阳握在手中,“如今是大航海时代,谁拥有海洋,谁就拥有整个世界。我们英格兰虽然国土面积不大,但是有绵长的海岸线,有精湛的造船技术,可以通过海上贸易走上强国之路。这次我奉伊丽莎白女王之命,前来寻找传说中的大明国,只要能打通从大明国到英格兰的贸易航线,英格兰就可以有钱强大海军,把西班牙和葡萄牙从海上霸主的位置上赶下来,从此以后,凡是有海水的地方,就是英格兰的领域。” “然后呢?”龙皇也一手支颌,听得饶有兴味,“小女子,等你称霸海洋以后,打算把朕收入你的后宫吗?” “大叔,我们那里对和我们宗教信仰不同的人不太友好,但是我与伊丽莎白女王的交情不错,或许她会给你特赦。你愿意做欧洲船王的船工吗?” “嗨!”真介光是听到那些国家的名字,就觉得头晕,只知道貌似自己找到了一个不错的靠山。 “然后还有一个小问题要解决。”菲泽塔突然一把拎起龙皇变的壁虎,“我不知道你对我下了什么诅咒,把北斗还给我。” “小女子,想朕了吗?耐心点。等到了晚上,朕就会化为人形来见你,你不用借恶灵的眼睛,也能看到朕了。” 菲泽塔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手上的壁虎一脸花痴的样子很恶心:“不肯是不是?” 壁虎依然笑地看着她。 “好得很。”菲泽塔抓着龙皇到厨房里,先用引柴的干草把他扎在火钳上,在炉子里点上火,拿过火钳就把他往炉子里伸。 “小女子!”绑龙皇的干草烧断了,龙皇顺着火钳想爬出来,被她翻手夹在腋下送回去。 “你现在说话我可是一丁点都听不见哦。”菲泽塔像个恶作剧的小孩一样,把龙皇放在火上翻烤,“还不肯吗?你都快熟了哟。我都闻到香味了”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 龙皇解开封印,随即被狠狠地扔在地上。 “小主,我回来了。”北斗总算从封印中出来,不无得意地看了一眼被熏黑的龙皇,“我想,某位陛下应该已经发现小主不是会服从他的人了吧?” 龙皇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小女子,朕可是被你扔得腰酸背痛,晚上记得给朕按摩。” “现在就给你‘按摩’怎么样?”菲泽塔一脚把龙皇踩扁,看了看灶台里的火,觉得有些浪费,干脆开始生火做饭。 “小女子要为朕亲自下厨吗?”龙皇又爬到灶台上。 “是给神威和小狸猫的。在清州城的时候,多亏有他们” “看来小女子是对小狐狸有意啊。” “什么有意?”虽然到了日本以后,就一直受神威照顾,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 “那么就是在想念抛弃你的未婚夫喽?要不要朕变成他的模样,让你一解相思之苦?” “谁想他了?”因为只要一想到他,心就会痛。 “小女子,你这话连凡人都骗不过。”龙皇仰天长叹,“可怜朕对你一片痴心,还不如干脆变成你的未婚夫的模样,安心当个替代品,或许你就舍不得往朕身上踩了。” “嗯,是啊,到时候就不是往你身上踩,而是直接用剑刺了。”话虽如此,菲泽塔还是不情不愿地塞给他一个饭团,好让他闭嘴。 注释:a.当时的苏格兰还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英国的国土仅仅包括英格兰、威尔士和北爱尔兰,总面积仅16.6万平方公里,而日本岛的面积有37.8万平方公里。 第309章 百鬼夜行(22) 山上的树叶已经全都黄了,风一吹,就洋洋洒洒地飘落,在山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龙皇趴在菲泽塔的肩膀上,硬要和她一起去。 “我说,你能不能别变成壁虎的模样?”龙皇的嗓音十分迷人,可菲泽塔还是觉得壁虎很恶心。 “朕要是现出龙形,会吓着村民的哟。” “那就干脆变成人的模样嘛。”尽管菲泽塔有些担心自己看多了龙皇变成人的模样以后,会不会一时头脑发热,真的想留在他身边不肯走了。 “小女子,你看看身后。” 菲泽塔回头看了看,就看见许多松鼠、兔子等等小动物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这是什么?” “朕的跟班。如果朕变成人形,他们也都会变成人。” “你就不能低调些?” “小女子觉得朕变成壁虎,还不够低调吗?” 菲泽塔没话说了。 和往常一样,菲泽塔在山路上走了没多久,就站在了狐仙庙前面,还没进门,就听见小狸猫的欢呼声:“小惠姐姐来了!” 菲泽塔弯下腰,等着三个小毛球扑上来,神威却先她一步拽着他们的尾巴,抓回去按在地上:“恭迎龙皇陛下。” “神威大人?”小狸猫们面面相觑,还是学着他的样子跪拜。 “神威”看他们一点也没有起身的意思,菲泽塔拽下肩上的壁虎,一巴掌拍死在墙上,“现在能起来好好说话了吗?” “娘娘有何吩咐?”神威跪在地上,头都不抬。 “神威!” “在龙皇面前骚首弄姿,让他纳你为妃,真是恭喜娘娘了。”神威冷冷地嘲讽。 “神威,你不能好好说话吗?” “属下若有任何措辞不当,还望娘娘赎罪。” “你简直无理取闹!” “是吗?”神威冷笑。 “小惠姐姐”小狸猫们虽然跪着,看她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总算让菲泽塔还有些欣慰。 菲泽塔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为他们做的饭团放在地上:“是给你们的。” “太好了!” “谢谢小惠姐姐。” 小狸猫们一拥而上,每人拿了一个,发现还多出了一个。 六宝回头看了看依然跪在原地的神威:“这个是给神威大人的吗?” 神威低头不语。 “随他爱吃不吃。”菲泽塔愤然离去。 “神威大人?”三只小狸猫捧着剩下的饭团不知该怎么办。 “你们分了吧。”看不到菲泽塔的背影以后,神威才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如果继续和他们在一起,神威怕自己会在小狸猫的面前流下泪来。似乎从第一次见面,他的视线就再也离不开那抹灿烂的金发。第一次见面时为他包扎伤口的温柔,第一次看到她穿女装时的惊艳,和她一起带着小狸猫钓鱼掏鸟窝,发现她的路盲以后又好气又好笑,知道她在清州城被捕以后的心急如焚还有枫叶祭上的南蛮舞,火红的身影仿佛是枫叶化成的精灵在舞蹈,即使尊贵如龙皇,也被她深深吸引,从此以后,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身边,更何况神威。可他只是一只刚成人形的小狐狸,有什么资格觊觎龙皇看上的人。 小狸猫们互相看了看,觉得手里的饭团也没什么味道了。 “小惠姐姐是不是做了龙皇的妃子以后,就再也不会来了?”七宝把饭团上的米粒一粒一粒地剥下来吃。 “难怪神威大人伤心。”六宝叹了口气。小狸猫们早就看出神威对菲泽塔的心思了,每次在她下山的时候,都给她设路障,让她回不去,以至于神威经常不得不亲自送她至于送的路上要不要故意绕点远路,好在一起多待一会儿,这就不是小狸猫们关心的事了。 只有八宝捧着饭团子,吃得一点心事都没有:“小惠姐姐又没有说从此以后不理我们。” “对哦。”心事没了,七宝的胃口也好起来。 “就算对手是龙皇陛下,我们也要支持神威大人。”六宝伸出沾满米粒的小爪子,七宝把爪子放在他的爪子上,八宝还舍不得放下饭团,腾不出手,看得两个哥哥只有各自叹息的份。 等到八宝吃过瘾了,六宝和七宝以为他总算能好好地和他们商量一下如何帮神威大人把小惠姐姐赢回来,他却直起身子,在空气中嗅了嗅:“有陌生人上山来了。” 趴在菲泽塔肩上的龙皇也咧开诡异的笑脸:“小女子,你在日本的第一次劫难来了。” 菲泽塔回到村子时,就看见村里的孩子们围着安倍熙照做游戏,琅铘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们玩。 “笼女,笼女,笼中的鸟无时无刻地想要出来。”孩子们手拉手,围着蹲在地上用手捂住眼睛的安倍熙照转圈,“在黎明的黑夜里,白鹤与乌龟滑一跤的时刻,背后的那个是谁!” 歌唱完了,孩子们也停下来。 “四生。”琅铘在一旁帮安倍熙照作弊,看得菲泽塔想笑。和小孩子做游戏,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是平次对吧?”安倍熙照故意说错。 “错了!错了!”孩子们拍手大笑,“阴阳师哥哥还得继续做鬼。” “怎么又错了?是不是你们骗我?”安倍熙照故意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去追他们。 “是你自己笨,一次都猜不对。”孩子们尖笑着逃开,“还是小惠姐姐厉害,每次都能猜中。” 菲泽塔能听出每个孩子的脚步声不同,捂住眼睛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不过玩个游戏都那么较真,确实没意思。 “我不信,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安倍熙照重新捂着眼睛蹲好,孩子们手拉手围在他身边一边唱儿歌一边转圈,唱完以后,安倍熙照却放下手站起身:“织田殿下,您有完没完?”他的身后站的是信二家的六郎,六郎身后是织田信长。 “是不是轮到我做鬼了?”织田信长和蔼得像个邻家大叔。 “是武士!” “太帅了!” 村子里的小孩都是第一次见到武士,顿时没心思做游戏了,满是好奇的目光让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将们不知所措。 看到织田信长一行都带着武器,琅铘也变回麒麟的模样,默默守在孩子们身边,也是警告织田信长带来的武士不要轻举妄动。 “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一处世外桃源,”织田信长悠闲地环顾四周,“看来那个南蛮人确实是在这里。” “南蛮人?”孩子们面面相觑。 “他是来找妖怪老爹的。”安倍熙照把孩子们轰走,只剩他自己和琅铘与织田信长带来的武士、人夫对峙。 妖怪老爹?南蛮人的发色、肤色与日本人不同,确实可能被无知愚民当成妖怪,可为什么是“老爹”?虽然劫法场的时候,织田信长没有看到南蛮人的脸,可是看身高,听声音,应该年纪不大才对。 当莫名其妙的凯撒被带到织田信长面前的时候,两个人只有大眼瞪小眼。 “日本从什么时候开始来了那么多南蛮人?”果然是“妖怪老爹”红色的头发真的很像妖怪。 “这群人全是秃头?”凯撒则是很不礼貌地盯着他们的发型看。 别人听不懂英语,一看到织田信长就躲在暗处不想让他们看到的菲泽塔却再也憋不住笑不仅凯撒大惊小怪,就连龙皇都在一旁大摇其头,感慨人世间“世风日下”月代头果然很难看,别说是外国人了,就连日本的妖怪都看不下去。 菲泽塔过于嚣张的笑声终于了她的藏身处,灿烂的笑容却让看到她的人都像中了定身术,没有一个上前阻止她嘲笑他们的主公。 “我终于找到你了,南蛮人。”在清州城的时候,织田信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没想到把他吓得草木皆兵的南蛮人居然是个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美少年。织田信长失神地走向她,菲泽塔则是立刻敛起笑容,伸手去摸背后的剑。 看到她拔剑,织田信长才回过神来:“‘谢顶的大叔’来买你的南蛮火炮,南蛮商人就是这么对待买主的吗?”言语中半是笑她的无知,半是笑她的无礼,还说得让她没法回嘴。 菲泽塔似乎根本没听出织田信长语气中的揶揄,反而因为他自称“谢顶的大叔”笑茬了气:“抱歉,我刚来日本,还不太了解你们的风俗。” “你来日本多久了?” “才两个月?日语就说得这么好。” “也有死活学不会的。”菲泽塔指凯撒。 龙皇悄悄爬到菲泽塔耳边:“小女子,他刚才是在笑话你,你就这么吃瘪吗?” 菲泽塔看了看龙皇:“陛下,你有锻造师吗?” “有。”龙皇已经明白了,爬到地上。很快,一只螃蟹飞奔向“朗斯洛特号” “丫头,这帮秃子是来干什么的?”凯撒走到菲泽塔身边,还警惕地打量他们手里的武器。 “来买船上的大炮。”菲泽塔为了憋住笑,双肩一颤一颤,反而让每个人都可以看出凯撒刚才肯定又出言不逊了。 “无礼的家伙!”前田利家喝道。 他刚出列,就被菲泽塔一剑鞘捅在肚子上:“我的下属轮不到你教训。” “又左,退下!”织田信长斥退前田利家,“南蛮人,你叫什么名字?” “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欣赏够了他们为难的表情,菲泽塔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一样大笑起来,“不过村子里的人都叫我惠比寿。走吧,我们去船上看看货。” 每次看到“朗斯洛特号”上的事物,总会让菲泽塔和凯撒想到惨死的伙伴,两个人都是几乎自从到了日本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船上过。一踏上甲板,两个人都傻了甲板上铺了一块很大的布,下面是很多整齐的凹凸不平的东西。菲泽塔一下子揭掉上面的布,甲板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五十块大铁锭。 “这是” “你要的火炮。”菲泽塔用下巴指了指甲板上的东西,“上次被捕以后,我也仔细地反省过了。虽然是为了筹集路费的无奈之举,走私军火确实很不应该。不过卖铁锭应该没问题吧,领主大人?这都是正宗的英国货,一百贯钱也不亏。” 五十门火炮织田信长一心盼望的五十门火炮,就这么没了!昨天还是火炮,今天就全都成了大铁锭。家臣们都等着织田信长大发雷霆,想不到他只是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一百贯钱太便宜了,我出五千贯钱。” “五千贯?”菲泽塔傻了。 龙皇重新爬到菲泽塔肩上:“没错,五千贯,不过不是为了买火炮,而是为了买你的人心。” “五千贯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在他还清债以前,可能邀请你住到他的城堡里去,至于进去以后可能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壁虎冰冷滑腻的尾巴划过菲泽塔的脖子,惊得她一身鸡皮疙瘩,“小女子,可别被骗喽。” 以为她是男人,就想买她的人心,如果织田信长知道菲泽塔其实是女儿身看样子还是隐瞒性别为妙。 “怎么,你不愿意?”菲泽塔惊讶的表情让织田信长很有成就感。 “确实不愿意。我只想筹集去大明国的路费,没指望靠这些东西盈利。五千贯太多了,估计你一时半会儿也凑不齐,一百贯就够。” 世上居然还有买家抬价卖家压价的事。旁边的人夫、武士都傻了,只有谈话的两个人知道他们是在暗中较劲。 “好,我先付五十贯的订金,剩下的以后再慢慢还你。”织田信长示意人夫把铁锭都搬回去。 作为一个小商人,菲泽塔对织田信长还是挺有好感的:“走吧,下去看看赠品。凯撒,炮弹和火药的储藏室在哪里?” 凯撒走在前面带路,后面是菲泽塔。家臣还有些担心前面有危险,但是织田信长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们进船舱。巳厘村的村民拆船没有拆得太过分,还能依稀看出原型,昔日与伙伴们一起嬉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物是人非,让船长和大副不堪回首。织田信长倒是好奇得像个小孩,哪怕仅仅是水手室的十字架、船头的吉祥物,都要缠着菲泽塔问上半天。看到船长室,织田信长更是像老鼠掉进米缸,一得到菲泽塔的同意,就下令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搬走。等下到仓库,看到剩余数十箱的火药、炮弹,织田信长的眼睛都亮了。 “这不算走私军火吧?”菲泽塔故意嘲笑他。 织田信长抓了一把垫在箱子里的木屑,好像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了船上的洋铁做火炮,再加上这些炮弹,我就可以更早地平定战乱、统一日本。惠比寿桑,全日本的百姓都会感谢你为他们带来和平。” “用战争换来的和平,真是讽刺。”人夫进来搬东西,菲泽塔一眼也不想多看能提醒她亲手杀死自己船员的往事的一切,一个人先出去,“洋枪火炮都是给不会用剑的白痴用的武器。” “不,我认为在战场上,火器代替刀剑是必然的结果。”织田信长跟在她后面出来。 “哈?开一次枪要花半天时间,还一点准头都没有。这点时间换个好点的剑客,已经能杀几十个人了。也不能用来伏击,开一次枪不一定杀得了人,但是发出的声音马上就会自己的藏身处。”菲泽塔一脸不屑,“大炮在海战中用来打船确实不错,不过在陆地上,我看还不如铸成铁块用来砸人有用。” 织田信长还想反驳,转念一想,想起她在法场上一个人对付上百个足轻武士尚且游刃有余的英姿:“如果是你,火枪开一次枪的时间能杀多少人?” “那要看对手有多强了。” 织田信长看向身后:“又左!” “是!”前田利家站出来。 “和南蛮来的客人切磋切磋,要是输了,就拿你手里的刀切腹。” 切腹菲泽塔傻了,前田利家却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第310章 百鬼夜行(23) 尾张的领主大驾光临,村民们诚惶诚恐,生怕惹怒了领主。织田信长倒是对他们奉上的粗茶淡饭一点也不介意,谈笑风生,没有半点领主的架子,甚至明讲“你们招待的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尾张第一的大傻瓜而已”听到信二家已经有七个孩子,更是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要是我的老婆也像你的一样能生会养就好了。这样吧,你嫁一个女儿给我做小妾怎么样?”看到信二吓得只会用眼角瞅黑得像煮熟的牛蒡草一样的三生和四生,又像个恶作剧的小孩一样大笑不止。领主的亲切很快就赢得了淳朴村民的好感,以至于菲泽塔要和前田利家切磋的时候,村民也都当看戏一样。 “爸爸,我看不到。”吉花拽着吉助的衣服,要他抱。 “吉花!”阿花连忙把女儿拽回来。 “看不到吗?”织田信长回过头,抱起吉花放在自己的腿上,丝毫不介意她一身的尘土泥巴弄脏自己的衣服,“现在能看清楚了?” “嗯!”吉花没看到父母和爷爷吓得脸色煞白,只觉得武士大叔很亲切。 “你说他们两个谁会赢?”吉花这么大的孩子已经挺会表达自己的意思了,但是还不会说谎,织田信长想从她嘴里套出菲泽塔的底细。 吉花傻乎乎地咬着自己的指头:“小惠姐姐会赢吧。那个武士哥哥毕竟只是凡人,小惠姐姐可是惠比寿。” “吉花,闭嘴!”阿花吓得脸都白了,“大人,孩子还小,不懂事,请您饶恕她的胡言乱语。” “不,她说得很好。”织田信长被阿花的抢白吓了一跳,没注意到吉花说的是“小惠姐姐” 阿花抬起头,看到吉花把沾着口水的手指往织田信长的衣服上放,连忙把她抱回来:“吉花,乖,让爸爸抱你。” 吉花被阿花抱走了,织田信长看到衣服上留下的污渍,也一点都没有在意,亲切的态度让村民受宠若惊。 切磋武艺的两个人走到海滩边的空地,前田利家拔出武士刀拉开架势:“前田又左卫门利家,请南蛮浪人赐教。” “好长的名字。”菲泽塔只有这一句回答,言语中还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名字的长度方面根本没有资格说别人。 前田利家身材高大与白人相比也毫不逊色,因为善使长枪,被称为“枪之又左”自从十五岁出仕以来,便是织田信长的得力猛将。他惯用的长枪长三间有余,菲泽塔的“北斗”长度远远不及一间,而且她的人还没有她的剑高,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是大人欺负小孩一样但是交上手以后,就成了小孩欺负大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前田利家用惯了长枪,用武士刀反而不习惯,旁人只看到他像是在被一个身高连他的胸口都不到的小孩耍着玩。菲泽塔连剑都不拔,只是一味躲闪。她不想让村里的小孩见血,可看前田利家的样子,菲泽塔赢了他切腹,输了被他杀,赢也不是,输也不是。 “南蛮人,为什么不拔剑?”前田利家终于被她的态度惹火了。 菲泽塔不答话,只是苦苦地想着对策。织田信长说“用手里的刀切腹”也就是说手里没刀,他就不用切腹了。 看到菲泽塔拔剑,前田利家心叹她终于肯拿出真本事了,可还没看清她的剑是什么模样,手里的刀便只剩一个柄,被斩断的刀刃落在旁边,反映出刺眼的阳光。 “我输了。”前田利家低头认输。 “刀断了,天意吧,别切腹了。” 菲泽塔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前田利家要用被斩断的刀刃切腹。 “真是个老实人啊。”菲泽塔仰天长叹,把“北斗”挥过去。前田利家只见眼前黑光乱晃,一片叮叮当当声之后,手里的刀已经全都成了巴掌大的小铁片。 “上帝给你双手,不是让你用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菲泽塔向前田利家伸出手,扶他起来,“倒是会你自尽的主公,你觉得还值得效忠吗?” “又左!”织田信长一声厉喝,前田利家立刻回到他身边。这南蛮人确实有趣,人聪明,武艺又好,正合织田信长的心意。织田信长还在考虑怎么把她招徕到自己麾下,她倒好,先从织田信长麾下挖人了。 “不过是仗着剑好罢了。”一旁的柴田胜家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菲泽塔抱着剑站到他面前。 “我说你人不大,用这么大一把剑,难道不觉得可笑?” “就是因为人小,手不够长,才需要用这么长的剑。”菲泽塔把“北斗”的剑柄递给柴田胜家,“你要是用得了,就送给你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 柴田胜家一把抽出剑,正想嘲笑她用这么轻的武器,剑刃转了个弯,就朝他自己的脖子抹过来。菲泽塔用手里的剑鞘在剑刃上一点,救了柴田胜家的命,可他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北斗”又从另一边要去抹他的脖子。“北斗”柔软的剑身像条活蛇一样,和主人一起捉弄柴田胜家。柴田胜家从织田信长的父亲织田信秀时代起,便是织田家的重臣,就算是织田信长,也要敬他三分,如今却被个小毛孩子捉弄得手足无措,憋得脸通红,可就是拿手里的剑没辙。 “权六,下去!少丢人现眼。” 柴田胜家也不想丢人,可不知该怎么办。最后还是菲泽塔玩他玩够了,剑鞘一伸,软剑乖乖地回到剑鞘中,才没让他继续出丑。柴田胜家被她玩得没脸见人,菲泽塔倒是大大咧咧地坐倒在屋前休息。 “你的武艺很不错。” “是啊,不然的话,怕是没命回来了。”菲泽塔冷冷地嘲讽。 “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个人和你在一起,他怎么样了?” “托你的福,好得很。” 真介原本躲在后面,希望织田信长不要注意到自己,想不到菲泽塔毫不留情地把他指出来,只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躲进角落。织田信长也惊得瞪大了眼睛。前一天真介还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现在已经像没事人一样,难道阴阳师的医术真的高明如斯。 菲泽塔一个响指唤回织田信长的注意力:“我记得那时和我们一起被抓的好像还有一个人吧?他怎么样了?” “自尽了。”织田信长的口气轻松得好像仅仅是死了一只蚂蚁一样,“身为土生土长的日本人,用日语吵架还吵不过一个来日本只有两个月的南蛮人,还算是有自知之明,会羞愤自尽。”他故作轻松想赢得菲泽塔的好感,却在无意中让他先前努力做出的亲切模样全都化作泡影。 狮与虎可以对只配给他们做食物的兔子和鹿保持相当大的耐心,可以对只配给他们做走狗的豺与狼保持相当大的宽容,正如任何一个心怀天下的统治者都可以对顺民和忠臣保持相当大的耐心和宽容。但是当狮与虎相遇时,如果一方想让另一方臣服于自己,结果只有斗得你死我活,所以枭雄之间的交往从来不会让人愉快。菲泽塔自从从第一次见到织田信长,就知道他绝不会是甘于屈居人下的人,听到他对走私军火的当铺老板之死不屑一顾,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从来不曾痴心妄想把他招徕到自己麾下,而当时的织田信长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把幼狮乳虎当成了小猫。 “你们的国家想必距离日本很远。”织田信长看了看海滩上的破船,“船上的其他人呢?” “死了,两百多个人,只剩我和凯撒两个。”菲泽塔闭上眼睛,“朗斯洛特号”上人间地狱一样的场景又历历在目。两百多个船员,凯撒是唯一的幸存者,不是死在暴风骤雨中,不是死在海盗的刀下,而是死在自己的船长手里。 “你有没有想过在日本安定下来?” 菲泽塔向织田信长投以好奇的目光。 “只有两个人,你们也没法回南蛮了。” 菲泽塔却是嗤笑出声:“要是这么点小事就能阻挡住我的脚步,我恐怕连日本都到不了。” “你到底是要去哪里?” “大明国。” “大明国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明国人向来心高气傲,不容易接受异族人,而且你人生地不熟,连他们的语言都不懂。我看你还不如留在日本。”织田信长一把抓住菲泽塔的手,“现在日本连年战乱,正需要你这样的大将之才。虽然你只是个流落异乡的南蛮人,若是能助我完成统一日本平定天下的悲愿,总有一天能当上一国的大名也不一定。” “对不起,我的忠诚只属于伊丽莎白女王陛下。”菲泽塔有些不高兴地抽回手,“五十贯的订金呢?” 织田信长让人夫把五十贯钱拿过来给菲泽塔,菲泽塔却是推到里正武藏面前:“武藏爷爷,这些钱给村子里的大家分了吧。” “这这么多钱”别说是村里的年轻人了,就连武藏都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一直以来还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一点心意而已。”菲泽塔看了看真介,“真介大叔家的那份就不用了,他和雅子婶婶还有千鹤都要和我一起去大明国,应该再也不会回日本了。” 织田信长听出菲泽塔的话其实是说给他听不论真介以前是做什么的,很快他也会是个和日本没有任何瓜葛的人,别为难他。 “剩下的五十贯钱用银子付吧,我怕你们这里的铜钱到了大明国没法用。” 织田信长听到了机会:“日本没有人会炼银,只能靠从国外买。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要弄到银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没银子就用金子。马可?波罗说的“盛产黄金和珍珠”的日本该不会名不副实到连黄金都要靠进口吧?不过看织田信长的样子,就算菲泽塔提出可以用黄金支付,他也会找别的借口推脱。 “没关系,明年春天以前能凑齐就可以了。听说日本的樱花不错,我打算看了樱花再走。”如今日本处于乱世,她却还带着游山玩水的心情。 “那么这段时间就请你和你的家臣先住到清州城去,直到我凑齐钱。”织田信长站起身,“那个真介?” “是。”真介诚惶诚恐地爬到织田信长面前双手伏地。 “我记得你说你是个木匠。城里正缺人,你跟我们一起走。”织田信长还是不放心真介,要把他关在自己身边。 “是!”真介只能领命。 龙皇则是不无得意地看了看菲泽塔。织田信长来买火炮只是顺便,来买菲泽塔的人心才是主要目的,都被他猜中了。 第311章 百鬼夜行(24) 武将们都是骑马来的,车用来装货物。真介和凯撒随着车走。织田信长跳上马背,向菲泽塔伸出手,有意与她同骑。动物对危险比人类敏感,自从被北斗附身以后,基本上只有已经修炼成仙的动物才敢接近菲泽塔。菲泽塔还没走近,织田信长的连钱苇毛马“疾风”就人立而起,嘶鸣不止,要不是他骑术了得,怕是早就被颠下马背。 “怎么回事?”旁边的武士来拉马,“疾风”却依然狂暴地在原地跳动,大有不把背上的主人颠下来就不罢休的架势。 “混蛋!”战马是武士在战场上最好的伙伴,织田信长也是爱马之人,“疾风”更是他最喜欢的一匹,但前提是马要听话。看“疾风”一点都没有消停的意思,织田信长失去耐心了,拔出刀就要杀马,“疾风”却突然平静下来。 “行了,你的马不喜欢我。”菲泽塔稍微站得远一些,“疾风”就重新变回温顺的宝驹,“没关系,你们先走,我会追上你们。” “你?”织田信长回过头看了看她,“难道靠你的双脚能追上‘疾风’?” “当然不可能。不过我有更好的坐骑。” “在哪里?” 菲泽塔抓下肩上的壁虎放到织田信长面前:“就是这位陛下。” “‘陛下’?”织田信长大笑起来,“‘陛下’是用来称呼天皇的。你给一只壁虎起名为‘陛下’也不怕折杀它。” “对朕称呼‘陛下’,让你很困扰吗?”龙皇瞪着织田信长。 “那就叫龙皇好了。” “哪里像龙了?”一旁的前田利家嘀咕了一句。 “哪里不像了?”龙皇回过头,可惜前田利家听不到他说话。 可怜堂堂日本海的海神居然被区区一个凡人领主瞧不起,菲泽塔笑得直不起腰:“开玩笑的。它叫‘小乖’。” “小女子”这下轮到龙皇瞪她了。 “不管叫什么名字,壁虎就是壁虎。”织田信长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他们。 “好啊,那么我们比比怎么样?要是‘疾风’比得过‘小乖’,从此我对你俯首称臣。” “好,一言为定!”织田信长马鞭一甩,“驾!” “主公”武士们赶紧追上去。 菲泽塔望着他们绝尘而去的背影,还举着手里的壁虎:“我还没说我赢了的条件呐。” 织田信长已经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菲泽塔也不着急,等人夫都走了以后,才拎过龙皇:“陛下” “朕乃‘小乖’是也。”龙皇回过头去不理她。 “我说,你整天骑在我身上,让我骑你一次不行吗?” 龙皇回过头,笑得十分猥琐:“哎呀,小女子,你这话可是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误会什么?”菲泽塔一脸莫名。 龙皇叹了口气。小女子果然还小,还没到能理解成人笑话的时候。“如果朕现出龙形,朕的跟班也都会现原形。” “啊?那怎么办?”菲泽塔看了看龙皇的跟班们,“难道要我真的给他做家臣?” “所以”龙皇看了菲泽塔半天,嘴角才咧开笑,“所以让他们跟不上就行了。”说罢突然现出龙形,抓了菲泽塔就走。 他的跟班也急忙现出原形:“龙皇出巡,闲人回陛下,等等我们。” 龙皇细长的青绿色身体很快就消失在天空中,后面跟着一大堆臣子,场面之壮观足以让刚才织田信长的家臣追主公的场景望其项背。 织田信长的连钱苇毛本就是难得一见的好马,加上他骑术了得,没多久,便把跟他来的家臣全都远远地甩在后面。 “主公回来了”回到清州城的天守阁时,守门的侍卫一看到织田信长的马,就赶紧开门,生怕动作慢了,会挨他的马鞭。此时还跟在他身边的只剩前田利家一个人。 回城以后,织田信长跳下马背,把缰绳扔给跟过来的侍童:“又左,不愧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人,只有你追得上我。” “谢主公夸奖。”前田利家也把缰绳给侍童。 “居然用一只壁虎想赢过我的‘疾风’,简直不自量力。”织田信长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做无法无天的吉法师的时代,“又左,你看那个南蛮小孩像不像一个人?” “主公是说十阿弥吗?”前田利家低下头。爱智十阿弥是织田信长的小姓,容貌美丽让女子都自愧不如,以至于城里人都说能与爱智十阿弥的相貌媲美的只有织田信长的夫人浓姬和妹妹市姬。因为深得织田信长宠爱,爱智十阿弥性格十分嚣张,与前田利家在织田信长面前争宠,又是个天生的毒舌,经常欺负前田利家忠厚老实,最后终于惹怒了前田利家而被他误杀。爱智十阿弥的死曾经让织田信长暴跳如雷,甚至扬言要前田利家切腹谢罪,前田利家只能带着妻子阿松外出避难,直到在桶狭之战立下战功,才得以重新侍奉在织田信长身边。 “十阿弥?我看他像吉法师才对,无法无天,简直就是小时候的我。”织田信长大笑,“我现在总算知道那时候父亲大人和平手先生a看到我是什么心情了,报应啊报应。” 不是记恨他杀了爱智十阿弥的事就好。前田利家松了口气。 “不过他的美貌真的是比十阿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织田信长抄起手,“美丽的东西总是会激起人的占有欲,我一定要得到他。尾张的织田信长麾下有个南蛮猛将,说出去多威风。” “领主大叔,你几岁啊?”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两个人一跳。 前田利家觉得旁边站的足轻武士拿的武器有些奇怪,看到他肩上趴着一只壁虎,上前一把揭了他的斗笠。斗笠下的一头金发在落日下熠熠生辉,正是菲泽塔。 “领主大人,你输了。”菲泽塔提起裤腿,把垫在里面的石块都倒出来,恢复原来的身高。 织田信长和前田利家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她出发远比他们晚,却能先一步赶到清州城,然后装扮成足轻等他们回来。 “领主大人,我赢了。”菲泽塔到织田信长面前重申自己的胜利。 “你赢了就赢了,我答应过什么赌注吗?”织田信长说得像个赖皮的小孩。 “你”菲泽塔回过头去拽前田利家的衣服,“又左,这种说话不算话的主公还值得追随吗?你跟我走算了。” “‘又左’不是你叫的!”前田利家窘得脸通红。 “那叫你什么?手下败将。” “叫‘犬千代’。”织田信长也起了玩心。 “狗狗啊?很可爱的名字。” 前田利家快疯了:“你还是叫我‘又左’吧。”b。 “犬千代”是前田利家的幼名,爱智十阿弥就老是喜欢叫他“狗”甚至还称他的妻子阿松为“母狗”要是菲泽塔也叫他“狗狗”前田利家不保证不会再对她起杀心,哪怕明知道杀了她以后,织田信长可能不会再饶恕他第二次。 “真是老实人呢。”菲泽塔摇着头。前田利家刚想松口气,想不到她的下一句是:“遇到这种老实人还不往死里欺负,会遭天谴的。” 一旁的织田信长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 搬东西的人夫到晚饭以后才回到清州城。往日织田信长总是一回来,就叫浓姬来给他擦汗、伺候他更衣,这次回来半天了,却依然不见人影。浓姬总觉得不对劲,拍拍手叫来侍女:“小寿野,殿下还没有回来吗?” “已经回来很久了,正和南蛮来的客人聊天。”叫小寿野的侍女恭恭敬敬地答道。 “南蛮人?” “是啊”小寿野从屏风后面偷偷地瞄到过一眼,“真是美丽的人儿,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漂亮的男人。那头发像黄金一样的颜色,皮肤比女人还白” 浓姬故意不作出回应,结果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以后,小寿野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的失礼:“奴婢太多嘴了,请夫人饶恕。” “随他去吧。”浓姬也不由得对南蛮少年好奇起来。 注释:a.平手政秀,织田信长的老师。 b.补充一点日本战国时代的姓名学知识。日本武士的名字包括乳名、姓氏、元服名、通称。乳名是伴随一个武将从诞生到成年元服的名字,武将成年(通常是十二岁)后,会重新取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是元服名。元服名通常有两个字,其中一个字取自家族的长辈名称,也就是“通字”(比如织田信长的“信”字),元服名是武将元服后的正式名称,但通常武士间并不会用此名相称。大部分的武将会用“通称”来彼此称呼。以前田利家为例,乳名是“犬千代”(元服以后就不叫了),“前田”是姓氏,“又左卫门”是通称,“利家”是元服名。一般只有同级之间或者上级对下级,才会称呼对方的通称,下级对上级称呼通称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本文中对武将们的称呼都是“姓氏+元服名”织田信长对家臣的称呼都是通称。 第312章 百鬼夜行(25) 在清州城天守阁的第一顿晚饭差点让菲泽塔发飙以前在巳厘村粗茶淡饭也就罢了,毕竟村子很穷,吃不起什么好东西,仅有的一些菜也都是切得很细很小,以保证每个人都能尝到一口,可堂堂一国大名招待客人的晚饭都少得像办家家酒一样,只是做得十分精致,好像日本人都不知道食物应该是用来吃的,而不是用来看的。盛饭用的碗也很小,偏偏菲泽塔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胃口极大,几乎是一边吃一边想念真介家的大海碗,添到第六碗的时候,一旁的侍女张大了嘴,看得她都不好意思继续添。难怪大多数日本人都身材矮小,菲泽塔很怀疑如果自己真的留在日本过一辈子,恐怕就再也不会长个子了。 “没关系,小女子,不够吃的话,待会儿朕叫下人再给你准备。” 菲泽塔刚想起肩上的壁虎:“你不吃吗?” “对朕而言,人类的食物根本吃不饱。”哪怕身体变成壁虎的模样,龙皇依然是龙,如果要把他喂饱,恐怕换了更有钱的人,也会被他吃得倾家荡产。菲泽塔有些同情地看了看织田信长,他倒是笑意越来越浓菲泽塔实在是太像小时候的他了,就连胃口都像。 晚饭过后,菲泽塔发现织田信长粘人的本事简直比龙皇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船长室里面的东西都被他像宝贝一样起来,每一件都要问到面面俱到,其中一幅欧洲地图尤其让他感兴趣。 “这里是西班牙,这里是葡萄牙,这里是意大利,你们说的南蛮人大多都是从这三个国家来的传教士。”菲泽塔在地图上指出西班牙、葡萄牙和意大利所在的地方。 “你是从哪个国家来的?” “这里,英国,包括英格兰、威尔士、北爱尔兰三个岛。” “也是个岛国”地图上蝌蚪一样的英文让织田信长觉得很有趣,“你们的国家是不是很大?” “连日本的一半都不到,”菲泽塔抬眼看了看织田信长,气死人不偿命地加了一句,“不过比尾张大多了。” 织田信长不服气地拿来日本地图:“尾张确实不大,但是比日本的任何一个国家都繁荣,而且总有一天,我会统一整个日本。留在日本做一国的大名,难道还比不上回到你的弹丸小国做一个臣子吗?” “鼠目寸光。”菲泽塔毫不退让,“你的野心就只停留在日本吗?” “难道你的主君能给你的土地比我能给你的更大?” “土地?全世界的陆地都装不下我的野心,我要征服的是大海。” “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这个本事?”织田信长可以不介意被无知小民叫“谢顶的大叔”但是被一个小孩说“鼠目寸光”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的事。 “我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在海上了,五岁以前几乎从没有离开过海船,能听懂海鸥的叫声,能从海面的漩涡看出下面是不是有礁石,能让海豚听我的指挥。你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和任何一个普通小孩一样承欢于父母膝下。毕竟没有人规定伟人要从五岁做起。 “我五岁的时候遇到师父,开始修习武术,七岁时师父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你七岁时在做什么?” 做他的“尾张大傻瓜”身为那古屋城的城主,却经常一个人到处乱跑、和领民家的孩子闹成一团,甚至还放火烧过父亲所居住的清州城,荒诞不羁连百姓都瞧不起他,却只有他的父亲和老师看出他其实是在用自己的双脚来丈量领地内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流,为日后与兄弟争夺家督的位置做准备。 “十岁时我救驾有功,却连个虚衔都没有要,因此赢得了女王的无上宠信,不论是做走私生意,还是私造军舰,女王都不闻不问。你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织田信长十三岁的时候,冈崎城城主松平广忠的儿子松平竹千代也就是日后的德川家康刚被送到织田家做人质,织田信长多了个陪他一起无法无天的“三河弟弟”两人幼年时结下的情谊为以后的结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我承认我的运气很好,但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你们这里的历法和我们国家的不同,我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多大了,不过应该不超过十二岁。十二岁的我站在你的国家,你多大年纪了?却是第一次看到我这样长相的人。 “我今年三十岁了。”织田信长自认一辈子不算虚度,刚赢了桶狭之战,虽然嘴上训斥家臣不能被这点小小的胜利冲昏头脑,统一日本的路还很长,心里却也不无得意。如今听了菲泽塔的一番话,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人生五十年,与天地相比,如梦幻泡影。得此一生,又有何人能长生不死?”织田信长用扇子敲着膝头,唱起了幸若舞《敦盛》中他最喜欢的一段,抑扬顿挫的嗓音有些悲凉,“五十年,我已经过了大半,还不过是区区一个尾张的领主而已,却如井底之蛙,洋洋自得。惠比寿,你想过你三十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吗?” “我三十岁的时候?好遥远的事”菲泽塔捧着茶杯做白日梦,“这里距离大明国很近,我的一半目标很快就能达成了。只要我能活着回到英国,十五岁以前就能打通从大明国到英格兰的海上贸易之路,我们英格兰很快就能富起来,我或许三十岁的时候就能看到英格兰成为新的海上霸主。” 龙皇看了看菲泽塔:“小女子,你面前的人是红叶鬼转世,一生造下杀孽太多,但还能活到四十九岁。而你被恶灵附身,更容易折损阳寿,寿数只到四十三岁就尽了。” “是吗?”菲泽塔回过头。 “你说什么?”织田信长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 “‘小乖’说你能活到四十九岁,但是我只能活到四十三岁。” “哈哈哈!”织田信长却是大笑,“庸庸碌碌八十岁,不如轰轰烈烈二十载,活到四十三岁,已经多赚了二十多年。喝茶有什么意思?拿酒来!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一听到“酒”菲泽塔赶紧躲得远远的:“你自己喝吧,我还没到能饮酒的年纪。” “怎么没到年纪?十二岁就可以元服了,你已经不再是小孩,怎么不能喝酒?” “我以前喝过酒,酒量差酒癖更差。”菲泽塔躲得更远了。 “哦?什么酒癖?” “我喝酒一口就醉,一喝醉酒就不分敌我地乱杀人。” 一般人听到这里,早就该把酒搬得远远的,织田信长却不以为意:“照这么说,如果把你灌醉以后一个人扔进敌营,岂不妙哉?” “我乱杀人的状态只能维持三分钟,对方挺不过三分钟就必死无疑,挺得过三分钟就是我死。” “你遇到过挺得过三分钟的人吗?” “我像是已经死了的人吗?” 织田信长笑得更狂了:“惠比寿,我一定要把你留在日本。虽然我们出生在不同的国家,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与我如此投缘的人。当我统一日本的时候,已经垂垂老矣,你却正当年,唯有你能继承我的遗志,让日本走上强国之路。” “多谢抬爱。但是我非去大明国不可。” “大明国有什么值得你如此牵挂?” “有我母亲的亲戚。别看我长得这副样子,我的母亲是大明国人,我也有大明国的血统。” “大明国已经开始和南蛮人通婚了?” 菲泽塔的父母的故事假得像信口雌黄,比低俗小说还不如,却依然赢得了织田信长的唏嘘:“难得你一片孝心。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找不到怎么办?” “找不到再说喽。”菲泽塔不想继续和他聊这个话题,拿过旁边的望远镜,“在你们的国家没有望远镜吗?” 织田信长摇头。 菲泽塔把望远镜递给他:“把望远镜放在眼睛前面,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是航海必备的东西。行军打仗也用得上,可以从很远的地方就看到敌人,提早做好准备。” “这可是个好东西啊。”织田信长的注意力都到望远镜上去了,想从窗户看外面试试,无奈天已经完全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明天再看吧。我要去睡觉了,晚安。”菲泽塔趁机开溜。 难怪织田信秀和平手政秀在世时,哪怕被无法无天的吉法师气得吐血,都不曾考虑过更换继承人。性格乖张的小孩确实让人恨得牙痒痒,古怪性格背后隐藏的睿智和锐气又让人爱不释手,织田信长算是体会到当年父亲和老师看到他时的心情了。 第313章 百鬼夜行(26) 贵族人家都有专门陪客人过夜的女子,听说来了个南蛮美少年,都像影子一样地跟了过来。多亏龙皇的手下也变做家妓的模样挡驾,菲泽塔才逃过被她们生吞活剥的命运。本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洗洗睡了,结果菲泽塔一打开房门,就看见一个只穿了白绸寝衣的男人背对着她躺在床上,一头披散的黑发瀑布般流淌在洁白的床铺。 “呃”菲泽塔看了看回避得一个都不剩的小妖怪们,“龙皇陛下?” “小女子,你总算来了。”龙皇翻了个身,用手肘支起身子,敞得过大的衣服就落了下来,露出一边浑圆的肩膀和一大片胸膛,性感得差点让菲泽塔流鼻血。 “你你变成人,也不怕你的跟班” 看菲泽塔缩在墙角,一点也没有靠近的意思,龙皇站起身,任由衣服半敞着,一步一步走近她,用身体把她圈在墙边:“朕临幸后妃,有谁敢打搅?” “你要和我睡一间?” “朕说了,朕要和你形影不离。” 难道还要同床共枕?“你睡床,我打地铺好了。”菲泽塔看了看只比地面高出五公分左右的铺着寝具的台子,实在没法称之为“床” “小女子,你脸红的样子真是可爱。”龙皇用细长的手指托起菲泽塔的下巴,“放心吧,朕若是想强要你,早就下手了,不用等你睡着以后,再趁人之危。” “那就麻烦陛下守夜了。”控制身体的已经换成了北斗,“为了让小主能看到你们,我也必须一直醒着,晚上没有精力继续看护小主。既然陛下愿意亲自为小主守夜,真是感激不尽。” 凡人的肉眼看到的是躯体,妖怪的鬼眼看到的是灵魂,身体交给北斗以后,凡人看到的依然是菲泽塔的模样,龙皇看到的却是个身材修长的黑衣男子,顿时兴趣全无,结个印把北斗封住,自己去睡觉了。 另一边,浓姬的寝室也正热闹。 织田信长有断袖之癖,男女通吃,浓姬原本以为今晚他会和南蛮美少年过夜,就一个人先睡了,睡着以后,又被人硬拖起来。 “出什么事了?”浓姬还没睁开眼,就感觉膝盖上多了个挺重的东西,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唱《敦盛》中织田信长最喜欢的那段,“殿下?” 硬把浓姬从床上拖起来,还把她的膝盖当枕头的正是织田信长:“人生不过半百,我已经过了大半了,却还只是小小一个尾张的领主。统一日本,简直是痴心妄想。”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浓姬不明白向来自信满满的织田信长怎么会一下子对自己失去信心。 织田信长说了和菲泽塔的对话,说得像个在外面受了欺负,回来向母亲撒娇的小孩。 “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假扮殿下!阿浓的夫君可不是会因为被个小孩说几句,就失去信心的人。”浓姬本来就比织田信长年长,又是个生性好强的女人,说话的语气不免像母亲训斥儿子,毕竟像她这样的女中豪杰,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自己钦慕的夫君变成一个懦夫,“如果是真的殿下,应该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为阿浓的父亲报仇,攻下美浓,然后固外安内,一旦周边全都安定下来,便上洛勤王,最后统一全日本。而不是被个小孩说了几句,就来找我撒娇。” “真不愧是我的阿浓。”织田信长不怒反笑,“那么你说我该把惠比寿怎么样呢?” “当然是用殿下的勇气和智慧折服他,让他成为殿下麾下的猛将,助殿下早日完成统一日本的大业。” “要拉拢他谈何容易?”织田信长突然坐起身,抓住浓姬的肩膀,“所以,阿浓,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再弄个女儿出来。” 说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个。看到织田信长的眼睛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一样闪闪发光,浓姬才发现自己又中了他的圈套:“殿下你这话说得好像满大街都有女儿可捡一样。” “阿浓,为什么你不能生育呢?如果是你生的儿子,我就能放心地把家业交给他,而不用为了拉拢一个心仪的猛将,烦恼女儿不够用。” 又来了。上一次听到这话,貌似是三个月前,织田信长要与周边势力结盟,于是浓姬收养了织田信长的侧室吉乃夫人生的德姬和他的妹妹的女儿雪姬,加上阿市,总算完成了任务。结果不出三个月,织田信长又来找她抱怨女儿太少。“殿下,还是先试试能不能收他为家臣如何?毕竟他只是个南蛮浪人,或许是因为自卑于身份卑微,殿下的盛情让他不敢消受,他才拒绝殿下。” “嗯。”织田信长去脱浓姬的衣服。 “殿下” “谁说我的阿浓不能生育?我可是播过种了,你一定要再给我弄个女儿出来。” 浓姬真想仰天长叹。自从十五年前,二人在婚礼上第一次见面起,浓姬就认定织田信长是个顽劣不堪的赖皮小孩。如今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织田信长在战场和政事上的勇猛果断无人能及,耍起赖来,却依然还是那个顽劣的吉法师,常常让浓姬不知道该把他当夫君来爱,还是当儿子来宠。 1565年,织田信长难得地消停了整整一年,除了把妹妹阿市嫁出去以外,几乎什么都没做。虽然是战国时代,军队也需要休养生息,不能整天打仗,不过织田信长消停整整一年的真正缘由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以至于所有的史学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对这一段历史忽略不计。 话说织田信长有心想试试菲泽塔的武艺究竟如何,以确定她值得他用多大的代价来拉拢,对麾下的武士悬赏,谁能打败南蛮来的浪人,谁就能加官进爵,外加得到一大笔赏钱。于是菲泽塔身边不断地可以听到“某某兵卫来挑战南蛮浪人”“某某卫门来挑战南蛮浪人”“某某郎来挑战南蛮浪人”每次都是菲泽塔刚想向他们解释自己不是浪人,对方已经提着刀剑冲了上来。然后。 半个月以后的某天,织田信长正在书房看书,菲泽塔拿了一个大包裹直接闯进来,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在他面前。 “自从住过来以后,我收到的‘款待’。”都是织田信长的武士偷袭菲泽塔失败留下的战利品。“领主大人,管管你手下的武士行不行?” “怎么了?”织田信长故意装傻。 “这几天一直有人来向我挑战。” “对武士而言,通过比武来衡量自己的武艺,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你不接受,就是对他们的侮辱。” “哦,那么只要你不怪我搞出人命来,我也随他们去了。”菲泽塔转身就走。 “等等!”织田信长叫住她,“他们都输了?” 菲泽塔点头:“请领主大人放心,我还是比较注意轻重的,至今为止没有拔过剑。而且我力气也不大,你的武士应该不会娇弱到会被我一个小孩用剑鞘活活打死的份。” 织田信长翻了翻她带来的东西。箭是折断的,应该是在射向她的时候被剑鞘打下来;飞镖上没有血迹,却有木屑,应该是被她躲过以后插在了别的地方;尤其让领主觉得丢人的是菲泽塔带来的东西里面还有被下过毒的点心,上面插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银发簪,插在点心里的部分已经完全变黑了;还有被整个削断的怀剑,估计怀剑原来的主人的下场不会不会比他留下的剑好到哪里去。 “有没有打残的?” “应该没有吧?”菲泽塔说得没什么底气。龙皇说他不能杀人,不然就是触犯了仙界的戒条,于是对付晚上的暗杀只能由菲泽塔亲自动手,好在从此以后龙皇也不会在晚上封住北斗了,两个人轮流值班,偷袭的人甚至都没有发现菲泽塔是女儿身。 “‘应该’没有?” “谁让你的手下人那么不知好歹!”菲泽塔干脆恶人先告状,“平时来找我挑战也算了,半夜里偷袭害得我没法睡觉,早上一大早把我吵醒,还在我要去吃早餐的路上偷袭我。我不拔剑,他们拿的可都是真家伙,我肚子饿的时候心情会非常不好,他们还偏偏趁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来,我没杀人已经很不错了,要求别那么高行不行?” “来向你挑战的都有谁?” “不知道。人太多了,而且名字都差不多,我记不住。你自己去问医师要名单吧。” “你在接受挑战以前,都不问对方的名字?” “如果真的兵戎相见,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死人就像桌子椅子一样,不需要名字。” 好气魄,她根本就不把对手放在眼里。 “呃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难免下手没轻重,是不是真的有被我不小心打残的?”见织田信长沉着脸不说话,菲泽塔的气焰灭了不少。 “有!即使身体没有受伤,战败对武士而言是奇耻大辱,要减轻他们的耻辱感,除非你也归到我门下,做他们的上司。” “哦”菲泽塔一下子想起什么了,突然愣住,“喂,貌似我是来讨债的,不是来还债的。” 织田信长笑得像个从小孩手里骗到糖的大叔。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对付织田信长麾下几乎所有的武士,面对围攻甚至偷袭都能在不拔剑的情况下取胜,果然是难得的将才。但是她毕竟年纪还小,性格单纯,容易纵,如果能把她招到麾下,统一日本的目标指日可待。织田信长在心里默默地为菲泽塔定了价不惜代价。 许多史实都证明织田信长或许确实是个出色的政治家、军事家,也是个敢作敢为的革命家,但是他在看人的眼光方面,有时实在是不尽如人意。姑且不说木下藤吉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招兵买马培养亲信甚至豢养军师,他还把他当做家臣,却没有看出他的狼子野心根本容不下他久居人下,织田信长对德川家康的态度也是一样。今川义元上洛失败,今川氏麾下的德川家康也成了织田氏的手下败将。战争分出胜负以后,织田信长不但丝毫没有为难德川家康,反而把女儿德姬嫁给他的儿子竹千代,与他结为儿女亲家。德姬九岁那年嫁到德川家康的滨松城,织田信长给她的嫁妆中除了普通的物品以外,还有三条大得像怪物一样的活鲤鱼,叮嘱一定要把它们好好地养在池子里,并让德姬转告德川家康:“这三条鱼中,最大的一条就代表了织田信长,那两条小的就代表着德川家康父子。养在池子中,还有其他的小鱼。大鱼不会随便吃那两条比它小的鱼,只会吃小鱼小虾。只有最大的鱼吃饱了,两只小一点的鱼才能吃剩下的鱼。”言下之意就是“你是战败方,我是战胜方,我没要你把儿子送过来作人质,反而把女儿嫁过去,其实是故作姿态。以你的实力,只配给我做家臣,若有违逆之心,我就会像大鱼吃小鱼一样把你灭了。 ”德川家康向来信奉“能忍天下人所不能忍,就能得天下人所不能得”对织田信长送来的三条鲤鱼真的当菩萨一样供在池塘里。后来德川家康与正妻筑山夫人感情不和,在对北田氏的战争中,筑山夫人通敌做了背叛丈夫的奸细。织田信长知道以后,只把自己的女儿接回娘家,还称筑山夫人做了奸细,她的儿子德姬的夫君德川信康也有通敌的嫌疑,要德川家康手刃妻儿,以示忠心。远交近攻是兵家常事,德川氏的三河与织田氏的尾张、美浓相邻,便注定很难和平共处。 筑山夫人固然死不足惜,但是织田信长要德川信康也切腹,分明是身居右大臣以后,忌惮德川氏的势力,有意削弱德川氏的力量。尽管猜到了织田信长的真正用意,德川家康还是照做了,就像在他还是竹千代的时候以战败方的质子的身份面对身为战胜方的嫡子的吉法师一样小时候吉法师经常来找竹千代玩,知道他不会游泳,还在大冬天把他扒光了扔河里,说要去找河童,看他快淹死了,才救他上来。竹千代安慰自己这是“兄长大人”在督促他锻炼身体,隐忍,隐忍,再隐忍,心里对他的种种行径再不满,嘴上的“兄长大人”始终如一。德川家康一辈子的隐忍换来的是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死后德川氏将近三百年的天下,直到1853年被船坚炮利的美国轰开国门。 不过若是织田信长能有识人的慧眼,或许就不会有本能寺之变了,而整个日本的历史都将被改写。 与英格兰女船王相处的经历再次证明织田信长看人的眼光有时实在是有待改进。 刚住进清州城天守阁的时候,菲泽塔过得很开心。织田信长经常带她上街去玩,还特意让人按照她原本衣服的样式做了几套英格兰式的衣服,上街时不许她穿日式衣服,也不许她把头发遮起来,好像生怕大街上的人不知道和领主在一起的小孩是个南蛮人。尾张不设关卡,吸引商人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招来了很多国家的间谍。但是领主敢大开国门,自有他的主张他有自信不想让人知道的事绝对传不出去,而会传出去的小道消息都是他故意放出去迷惑敌人的。菲泽塔的金黄色头发已经够惹眼了,更不用说令人忍不住侧目的美貌,而且因为和龙皇在一起,不论她走到什么地方,都能看到一大群小动物像跟班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经常是她和织田信长两个人出门,在大街上的阵仗却像游行。 如织田信长所愿,“清州城的信长公宽宏大量、爱才惜才,居然让曾经试图刺杀他的刺客当他的贴身侍卫”的传言和“信长公麾下能以一敌百的南蛮少年”的名声一起从尾张悄悄流传出去。织田信长有意通过谣言试探菲泽塔是否有出仕之心,菲泽塔本来就没有打算在日本久留,懒得去平息流言,织田信长误以为她真的是因为自卑于出身,才拒绝出仕,却没有注意到她与他一起外出的时候,哪怕必需时不时地小跑几步,也不愿走在他后面一个走路都非要和他并肩而行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屈居他的门下。 第314章 百鬼夜行(27) 木曾川旁的胡枝子上的果实已经被飞鸟啄食殆尽,而梅树悄悄长出可爱的小花苞,静待让它们吐露芬芳的季节。一艘船靠到岸边,从船上走下一个瘦瘦小小的人。河边的寒风吹得行人全都裹紧了衣衫,而从船上下来的人却只顾着自己想心事,任由寒风灌满他的衣衫,愁眉不展,甚至都没觉得冷。 “藤吉郎先生回来了!” 这个人正是去美浓劝竹中半兵卫重治投降的木下藤吉郎。木下藤吉郎年纪不大,甚至连三十岁都还没到,可额头上天生就有两道很深的抬头纹,五官和身材一样干瘪瘦小,显得一双眼睛大得有些滑稽,鼻子很短,人中又特别深,因此被织田信长戏称为“猴子” 听到守门侍卫的通报,木下藤吉郎矮小的身躯一颤,脸色白得像被人判了死刑。 前田利家在走廊上遇到他:“藤吉郎,你已经回来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利家公子”木下藤吉郎看到好友,双膝一软,差点跌倒,“要是主公在发脾气,就别通报了,若是他心情好或许我的小命还保得住。” “现在主公得了个南蛮美人,心情好得很。” “才一个南蛮美人?”木下藤吉郎以为“南蛮美人”是指洋枪,“一个南蛮美人可救不了猴子我的命哟。” “你还想要几个?”菲泽塔在织田信长身边的时候,还不停地游说前田利家,要他跟她去欧洲,甚至当着织田信长的面照样说。一开始织田信长还会劝她打消念头,无奈菲泽塔的毅力实在可嘉,次数多了以后,织田信长也懒得管了,让前田利家自己看着办。前田利家自然不会背叛织田信长,可菲泽塔像只小苍蝇,就围着他嗡嗡,他还没法像对付爱智十阿弥一样杀了她了事菲泽塔比爱智十阿弥胜在会卖乖,暂且不论织田信长的面子,暂且不论真的动起手来,前田利家根本不是菲泽塔的对手,光是菲泽塔的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就能让人觉得哪怕伤她一根汗毛,就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大罪大业。一个“南蛮美人”就让前田利家头痛不已,要是再多来几个他实在是不敢想下去。 “耶?”木下藤吉郎意识到不对的地方了,“你说的难道不是那种会发出‘呯’的声音的南蛮美人吗?” 如果是那种不会说话只会“呯”的“南蛮美人”就好了。前田利家唯一的安慰是自从知道害得真介和菲泽塔差点被活活烧死的那一箭是丹羽长秀射出去的以后,丹羽长秀被菲泽塔捉弄得更惨,而且菲泽塔用的都是类似小孩恶作剧的方法,做些无伤大雅却让人头痛不已的小坏事。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织田信长极其宠爱南蛮来的少年,菲泽塔又是天生一副让人不忍心朝她发火的漂亮长相,害得丹羽长秀被她捉弄得苦不堪言,却连告状都不好意思,生怕别人笑话他一个年近三十的大男人和一个十多岁的小孩一般见识。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多亏有丹羽长秀垫底,前田利家才觉得自己的境遇还不算太糟。 见前田利家皱着眉头不答话,木下藤吉郎不由得对“主公心情正好”的话也怀疑起来,更加战战兢兢。他出发的时候夸下海口,向织田信长保证一定能让竹中重治乖乖交出美浓,可“猴子”果然还是猴子,与“战国孔明”斗智的结果是他惨败。以织田信长的性格,知道他夸下海口结果却是灰溜溜地回来的话。 经过贴身侍卫通报,木下藤吉郎几乎是带着切腹的觉悟去见织田信长,一进门,就抖着他小小的肩膀跪了下来:“大将,请你切了我的尾巴吧!我这猴子不!我实在是瞎了眼啊!” “猴子,起来说话。竹中半兵卫怎么说?” “是。”木下藤吉郎直起身子,却依然低着头,不敢看织田信长是什么表情,“竹中说他设计攻下美浓的稻叶山城,是为了搭救遭到少主关押的岳父。我以大将的使者的身份去劝降,竹中却把玉蜀黍的须熬的汤当茶给我喝来羞辱我,还说我们是各为其主,他绝对不会背叛斋藤龙兴。相反,他攻下稻叶山城,也是为了尽快巩固城池,为与大将作战做准备,一旦龙兴反省过失以后,他便会将稻叶山城双手奉还。” “玉蜀黍是什么东西?上面还长须。熬出来的汤和茶很像吗?” 这个嗓音好像没听到过。木下藤吉郎似乎听到织田信长在笑,鼓起勇气抬起头,就看见主公身边坐了个金黄色头发的人:“哇呀!” “我长得很吓人吗?” “不是不是不是。”木下藤吉郎赶紧摇头。他只是没想到前田利家说的“南蛮美人”会是个大活人。 “惠比寿,他说了半天,你就只听进去这一句?”木下藤吉郎战战兢兢,好像随时会小命不保,菲泽塔却只关心他的报告中与零食有关的部分,两个人的态度反差实在是让人捧腹。“这个猴子大叔以前是管厨房的奉行,想知道玉蜀黍的须熬出的汤是什么味道,让他煮给你喝就是了。” “是,是,一定一定。”木下藤吉郎点头如捣蒜,同时用眼睛的余光偷偷打量菲泽塔。织田信长不喜欢别人看穿他的心思,以木下藤吉郎追随他多年的经验,织田信长劈头盖脸地骂人的时候未必是真的生气,但是笑的时候肯定是有人要倒霉了。木下藤吉郎还是第一次看到织田信长毫不顾忌地开怀大笑。不过被称为“惠比寿”的“南蛮美人”可真是个罕见的美少年,美得让人恨不得占为己有,不让其他人多看一眼,小孩一样的童言无忌又特别讨人喜欢,难怪织田信长会在见家臣的时候,都把她带在身边。 “猴子!” “在!”木下藤吉郎稍稍挺了挺腰板。 “不用介意竹中半兵卫的态度。你既然有勇气回到这里,一切就没有关系,如果你没有立即离开那边,那还真是我信长的耻辱。你能立即结束在那边的任务而马上回来,这很好。我们等到一月时再来吧!你放心,我们已经胜了,美浓已经在我们手中了” “耶?”木下藤吉郎想了想,马上醒悟过来,“哦,对啊!”竹中重治固然忠心可鉴,用心良苦,可斋藤龙兴根本不是那种会听逆耳忠言的人,只怕竹中重治交出稻叶山城以后,反而会遭到流放。没有“战国孔明”做军师,斋藤龙兴根本不足为惧,而遭到流放的竹中重治必定心情苦闷,如果在这时,木下藤吉郎以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的诚意去请他出山,竹中重治就成了他的军师了。 解决了美浓的问题,接下来就是南蛮小美人了。木下藤吉郎偷偷瞄了一眼一旁的菲泽塔,发现她也是气定神闲,甚至都没有多问一句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不是因为能听懂他们之间暗号一样的对话,而是因为根本不关心日本的局势。她漠不关心,木下藤吉郎却是暗暗心惊。他和织田信长仿佛心灵相通一般,总能摸透他的心思,木下藤吉郎向来以此为傲,可如今来了个和他一样能猜透织田信长的心思的南蛮少年。织田信长本来就十分迷恋南蛮的东西,更不用说南蛮少年还是个罕见的美男子,和长得像日吉社的猴神一样的木下藤吉郎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猴子,惠比寿是遇到海难流落到日本的南蛮人,对日本的许多事还不清楚,你可要多多关照他。” “是!”木下藤吉郎已经猜到眼前的形势了。这个南蛮少年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被织田信长看上,可能是因为碍于身份卑微,才暂时以食客的身份住下。织田信长为了打消她的自卑感,才让木下藤吉郎现身说教,好让她同意出仕木下藤吉郎以区区农民的身份,在织田信长麾下从提草鞋牵马做起,到足轻武士的小队长,再到御厨奉行,以后还会继续做到一城的城主甚至一国的大名,还有比他更好的说明织田信长任人唯贤的例子吗。 第315章 百鬼夜行(28) 木下藤吉郎长得很丑,但是丑得可爱,平易近人的性格也很讨人喜欢。虽然他已经不是御厨奉行了,当他带着菲泽塔到厨房,还是享受到热烈的欢迎主要不是因为他来了,而是因为主公一直带在身边的南蛮美少年能大驾光临,让厨房里的下人们一饱眼福。 “玉蜀黍原来就是玉米啊。”菲泽塔从来不知道玉米须还能煮水当茶喝,而且味道还不错。 “南蛮也有玉蜀黍吗?” “有,不过主要产自新,我的国家并不出产。”菲泽塔和木下藤吉郎并肩坐到灶头边的地板上,一边喝茶,一边还能取暖,“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大叔,你应该叫我前辈。还有,问别人名字以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我叫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 木下藤吉郎后悔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显得更加滑稽可笑。 “好了,这里的人都叫我惠比寿,这个名字比我原来的名字好记吧?轮到你报名字了,不然我就叫你‘猴子大叔’了哟。”菲泽塔就是闭口不叫他前辈。 “什么‘猴子大叔’,只有大将可以叫我‘猴子’。我叫木下藤吉郎,你应该叫我‘木下前辈’或者‘木下大人’。”木下藤吉郎因为出身卑微,特别怕别人瞧不起他,因此格外介意别人对他的态度,可是因为长得太可笑,哪怕是真的生气,看起来也像是在开玩笑一样。 “架子那么大。又左都没要求我叫他‘大人’呢。”“猴子”这名字实在是有些侮辱人,木下藤吉郎却还沾沾自喜,菲泽塔觉得他卑躬屈膝的模样很可笑,却没想到自己根本没资格说别人伊丽莎白一世也很喜欢给宠臣起外号,和织田信长的区别仅仅是织田信长只给木下藤吉郎起外号,而伊丽莎白一世起外号的对象包括所有的宠臣。外号意味着女王的宠信和偏爱,英格兰宫廷中得到外号的人莫不沾沾自喜。身为唯一得到此“殊荣”的女性,“麻雀”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也不例外。 “混蛋!利家公子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不可以吗?他自己都没意见。” “没意见?”前田利家还是前田犬千代的时候,就跟着织田信长了,除了高强的武艺,英俊的相貌也深得织田信长喜爱,是他身边的红人。为了在织田信长身边站稳脚跟,木下藤吉郎刚出仕的时候,也巴结过前田利家,想把他当做靠山。忠厚老实的前田利家被他的能言善辩所折服,与他结下友谊,甚至木下藤吉郎和妻子宁宁还是靠前田利家撮合,才结为连理。木下藤吉郎深知前田利家绝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杀爱智十阿弥其实是故意为之,甚至是故意杀给织田信长看,抗议他对爱智十阿弥的偏爱。木下藤吉郎见前田利家闯下大祸,怕靠山倒了,才帮他欺上瞒下,谎称误杀,再让他在桶狭之战中立功,重新回到织田信长身边。眼前的南蛮少年简直就像是爱智十阿弥活过来了一样,前田利家居然不介意她像织田信长一样对他直呼其名,简直是咄咄怪事。 木下藤吉郎正奇怪,菲泽塔突然举起土陶杯子,手腕稍微震了震,就看见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又来了。”菲泽塔放下杯子擦手的时候,木下藤吉郎才看到她的指缝里夹了一支箭。 “真是,浪费食物会遭天谴的。”菲泽塔拔下箭,把杯子还给厨娘,“各位大婶,对不起,把东西弄坏了,还把地上弄得一团糟,要麻烦你们收拾。” “没事没事。”厨娘被她临危不乱的样子迷得七荤八素,双手接过杯子,一脸的受宠若惊。 “一群学不乖的家伙,知道我不识日文,还送信过来。”菲泽塔对箭上绑的信看都不看,就直接扔进炉灶,站起身一把推开门,“行了,都出来吧。”阳光照进昏暗的厨房,有些刺眼,屋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挡在眼睛前,透过指缝,只能看到菲泽塔的剪影,看不到她骇人的表情与刚才的赖皮小孩判若两人。 又是一大群某某兵卫某某卫门来挑战南蛮浪人,听名字,至少有二三十个,虽然大多是杂兵,车轮战拖也能拖死眼前的南蛮少年了。木下藤吉郎暗暗心惊,菲泽塔却是毫不在意地解下背上带鞘的长剑:“不用报名字了,反正我一个都记不住。大家一起上吧,我很忙,没工夫陪你们浪费时间。”她一个人面对二三十个拔刀出鞘的武士,甚至一点都没有拔剑的意思。 “开始了开始了。”厨房里的女人们全都挤到门边。 厨房里都是干粗活的下女,其中不乏身高体健、力气不输男人的女人,而且一个个都激动得像老光棍进洞房。木下藤吉郎自忖以他瘦小的身材,如果硬凑过去看的话,恐怕只有被活活挤死的份,于是乖乖地坐在原地听她们的转播。 “惠比寿大人太帅了!” “看那飘逸的金发扶住我,我不能呼吸了。” “你往旁边靠一点,我看不到。” “惠比寿大人,带我去南蛮吧,我愿意一辈子给你提鞋洗脚。”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样,就你也配给惠比寿大人提鞋?” “哈哈哈,你看那个人被惠比寿大人捉弄得太好笑了。” “二三十个人围攻一个人,还不觉得丢脸,现在的武士真是惠比寿大人可还是小孩哪。” “美绪你真坏,把那些猪一样的武士和惠比寿大人比,他们岂不是太可怜了。” “哈哈哈猪一样的武士。喜奈,你说得太对了。” “可不就是猪吗?惠比寿大人真是美丽优雅得让我这个女人都自愧不如,武艺高超,还特别平易近人,那些脏兮兮的蠢武士哪能和他比?” “漂亮!太漂亮了!惠比寿大人加油!” “呵呵呵,你们慢慢看吧,刚才惠比寿大人用过的杯子归我了。哎呀,每次用这个杯子,都像在和他接吻一样。” “尾野,你太狡猾了。” “他可是亲手把杯子放到我手上,谁拿到归谁。” “不行,拿来,大家轮流用。” 这群女人已经疯了。这是木下藤吉郎唯一的感觉。 “哎呀,木下桑。”总算还有人想得起被她们晾在一边的木下藤吉郎,“你要看吗?” “没没关系。”她们的解说已经够精彩了。 没过多久,女人们散开来,木下藤吉郎才知道外面的人已经全部被菲泽塔摆平。 菲泽塔像没事人一样坐回木下藤吉郎旁边:“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木下藤吉郎算是知道织田信长看上她什么了,重重地放下茶杯:“惠比寿桑,我要向你挑战。” “耶?” “我木下藤吉郎虽然只是个卖针线的出身,承蒙大将厚爱,如今也是身居要位。你刚才的态度羞辱了我,我要和你决斗。要是你赢了,说明我配不上大将的厚爱,以后你可以和大将一样叫我‘猴子’,但是如果我赢了,你一定要为刚才的事向我道歉。” “哦。”菲泽塔还没弄明白是什么情况。 其实羞辱不羞辱在其次,主要是木下藤吉郎要在织田信长麾下的武士面前立威。他的武艺固然不能和武士们相比,甚至可能连一般的足轻武士都不如,但胜在像猴子一样机灵。菲泽塔已经让武士们颜面扫地,木下藤吉郎至少是一对一光明正大地挑战,败给她也不丢人,但是万一胜了,他就能树立起威信,便于以后爬向更高的位置。 两个人走到厨房外的空地上,各自拉开架势。菲泽塔以为木下藤吉郎可能是真人不露相,没敢掉以轻心,反而让木下藤吉郎没法下手。周围的人全都屏住呼吸,想不明白木下藤吉郎看到刚才来挑战的武士们的悲惨下场以后,怎么还敢和南蛮少年单挑,好奇他将如何取胜。 天气很好,初冬的阳光甚至有些刺眼。木下藤吉郎好好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看了看墙面上刀背的反光。菲泽塔也发现了他的小诡计,干脆闭上眼睛。看来靠反光晃她的眼睛造成破绽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木下藤吉郎还有妙计,突然用惊奇的声音喊道:“什么东西?” 菲泽塔也睁开眼睛抬起头。 “小子,你太嫩了。”木下藤吉郎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冲上前,“接招!” 菲泽塔头还仰着,耳朵听到风声,手就直接一剑鞘把木下藤吉郎抽趴下,脑子慢了三拍,才回过神:“原来是偷袭啊。” 周围哄笑成一片,木下藤吉郎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木下大叔,你没事吧?”菲泽塔会手下留情,北斗可不会,“不喜欢别人叫你猴子,我不叫了就是。以后别做偷袭这么危险的事了,我可能一个不小心,真的失手杀人的。” “我不是木下大叔,我是猴子。”菲泽塔越是宽宏大量,木下藤吉郎越是抬不起头。 “好了,我可不会像领主大人那么没常识,木下藤吉郎大叔。”菲泽塔伸手扶他起来。 “你说大将没常识?” “是啊,礼贤下士是居上位者的基本常识,他却叫你猴子。” “臭小子,竟敢在主公背后说他坏话!”菲泽塔的背后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柴田大人!”木下藤吉郎刚发现来向菲泽塔挑战的人中还有织田家的两朝元老柴田胜家。 “老人家,又是你。”菲泽塔可不认识什么元老。 “什么老人家?我有名字!我叫” “死人不需要名字。”菲泽塔慢悠悠地打断他。 “混蛋,你敢再说一遍!”柴田胜家出身武士世家,在织田信长身边,算是资格最老的重臣之一。织田信长宠信出身卑微的木下藤吉郎,已经让柴田胜家很不痛快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南蛮少年对木下藤吉郎好歹还称呼一声“大叔”对柴田胜家却连名字都不屑知道,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木下大叔,偷袭应该是这样的。”菲泽塔收起剑,背着手一步三挪到柴田胜家面前,摆出最乖巧的可爱笑容,“老人家不会和我这样的小孩一般见识吧?” 柴田胜家盯着她比太阳更灿烂的美丽容貌,一时心神荡漾,菲泽塔手里的剑已经出鞘架在他的脖子上,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老人家,我知道我遇到的偷袭十次中至少有五六次是你干的。否认也没用,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声。放心,我不会无聊到去领主大人面前嚼舌根,不过暗杀游戏到此为止好吗?不然的话,可能哪天我一个不小心,你就真的成死人了。” “你你你,不可以对柴田大人这么无礼!”这下反倒是木下藤吉郎来帮柴田胜家解围,“惠比寿桑,虽然你的武艺很好,大将也很宠爱你,可你应该尊重前辈,不然以后怎么在大将麾下立足?” “哈?”菲泽塔听得莫名其妙。 “你一个流落到日本的南蛮人,也想在日本立足吧?大将任人唯贤,我一个卖针线出身的,都能做到奉行,他也不会介意你的出身。只要好好跟在大将身边,总会有出人头地的日子。” “木下大叔,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菲泽塔总算放开柴田胜家,“我只是在去大明国的路上经过日本而已。你们的大将买了我船上的洋铁和弹药,还欠我五十贯钱没还,我是来讨债的。等他还清钱,我就要离开日本去大明国。” 虽然五十贯钱对一般人家而言不是一笔小数目,前田利家身为区区一个荒子城城主,都有两千贯俸禄,织田信长会连五十贯钱都拿不出来?仔细想了想,木下藤吉郎就发现织田信长的用意了他一天不还钱,菲泽塔就一天不能离开日本,以还钱的名义把她拴在身边,织田信长才能有机会慢慢向她施展身为领袖的魅力,赢得她的忠诚。 “猴子我怕是要小命不保了。”木下藤吉郎重重地叹出一口气。织田信长要木下藤吉郎游说菲泽塔出仕,虽然美浓的事他没有太在意,要是这次再失败,织田信长可能和他旧账新账一起算。木下藤吉郎又在考虑要不要去织田信长面前切腹谢罪了。虽然菲泽塔孤身一人在日本,没钱没势没人,可她能以同样居上位者的心态对织田信长对待下属的态度作出评论,对织田信长麾下的武士,也俨然是以与他们的主公平起平坐的姿态,这样的人能与织田信长成为盟友而不是敌人,他就该谢天谢地了,要想让她屈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第316章 百鬼夜行(29) 菲泽塔回到厨房里,立刻有厨娘拿了个新的杯子重新给她盛了一碗汤:“渴了吧?这汤我已经放凉了。” “谢谢。”菲泽塔接过杯子,“真是贴心的姐姐呢。” “姐姐”年纪足以做菲泽塔的母亲的厨娘像少女一样双颊泛红。 “对了,姐姐,整个天守阁的饭菜都是你们这里发出去的吗?” “不是。”看到菲泽塔似乎有些失望,厨娘连忙补充,“不过这里的下人我都认识,想知道什么的话,我可以帮你去问。” “哦,我就是想知道和我一起来的两个人好不好。一个是长了一头红发的南蛮人老爹,还有一个是叫真介的工匠。” “好的,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姐姐,你真好。”进了天守阁以后,菲泽塔几乎整天被织田信长缠得无法脱身,凯撒的情况还好,她只怕织田信长会悄悄地对真介不利。现在好了,虽然见不到人,她至少可以通过厨房知道他们的情况。菲泽塔抱住厨娘,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厨娘被她迷得晕了过去。 旁边的女人尖叫成一片:“惠比寿大人!” “我也要!” “您还会来吗?” “你们这里有点心吗?”菲泽塔垂下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饭菜太少,到了下午,就很容易饿。” “包在我们身上。” 厨娘们受宠若惊。 “那我一定会来的。” 木下藤吉郎坐回老位置:“惠比寿桑,你不觉得大将是个很令人尊敬的人吗?” “没发现。”菲泽塔只觉得他是个挺有趣的大叔。 “可你口口声声称他为‘大人’” “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可不想在日本惹上麻烦。”在菲泽塔眼中,织田信长也不过是个“地头蛇” “大将,你是要把乳虎当小猫养啊。”木下藤吉郎在心里深深地叹息。 “木下大叔,你以后也会出人头地哟。” “耶?”木下藤吉郎没想到她会说到自己,“惠比寿桑,难道你会算命?” “我不会,但是‘小乖’会。”菲泽塔把肩上的壁虎拿下来放到木下藤吉郎面前,“他说你以后会大有作为的。” “我?”木下藤吉郎只当是小孩说傻话,“我是不是以后能做到一国的大名?” 壁虎摇头。 “果然还是不行啊。”木下藤吉郎有些泄气。 “他是说你的野心太小了。” “‘小乖’说领主大人只能活到四十九岁,但是你能活到六十二岁。剩下的”菲泽塔看了看壁虎,“又是‘天机不可泄露’?” 龙皇趴在菲泽塔的手背上:“小女子,各人命中自有天数,妄加改变,必遭天谴,朕已经说得太多了。”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织田信长去世时,木下藤吉郎才四十七岁,还有十五年可活。如果织田信长死后。木下藤吉郎以家老的身份挟天子以令诸侯,用织田信长的某个儿子做傀儡,天下不就是他的了?虽然木下藤吉郎刚拜到织田信长门下时,就明说是为了通过他出人头地,但是就连织田信长都没看出他的野心究竟到什么地步,难道这个南蛮少年看出来了,借壁虎之口警告他?那他来劝她为织田信长效忠,岂不可笑?菲泽塔一副天真烂漫的小孩模样,却让木下藤吉郎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木下藤吉郎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小乖’桑是你的好朋友吧?” “是啊。”菲泽塔把杯子凑到龙皇唇边,让他也能尝尝玉米须汤。 龙皇只尝了一口,对玉米须汤兴趣了了,钻到菲泽塔的衣服里,还在她的胸前蹭了蹭:“还是这里好,又温暖又安静,就是还欠点柔软。” 菲泽塔一把将龙皇从衣服里揪出来,扔进炉灶。 木下藤吉郎惊呆了:“它不是你的” “仅限于他不犯贱的时候。”菲泽塔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突然看到外面有条棕黄色的尾巴一晃而过,“狸猫?”说完就追出去了。 “呀嘞呀嘞,惠比寿大人完全还是小孩嘛。”厨娘来收拾她留下的空杯子。 “小孩吗?”木下藤吉郎看了看炉灶,好像还能闻到壁虎被烤焦的气味。小孩吗?刚才还把壁虎当宝贝一样藏在衣服里,甚至和壁虎共用一个杯子,转眼就把它扔进燃着熊熊烈火的炉灶。这喜怒无常的性格,简直就是织田信长的翻版。 尾巴的颜色和花纹很眼熟,总是在菲泽塔面前晃悠,却不让她看见,好像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菲泽塔跟着棕黄色的尾巴一直追到内庭,突然一个棕黄色的毛球跳到她的肩上。 六宝掀开菲泽塔的头发看了看:“还好,龙皇陛下不在。” “小惠姐姐!”七宝和八宝一起跳到菲泽塔身上。 “你们三个,真是”菲泽塔抱住他们一个一个亲过来,“我真是想死你们了。” “终于找到了呢,真是太好了。”旁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菲泽塔抬起头:“阿市公主。” “很久不见了,惠桑。”小狸猫们来清州城找菲泽塔,但是无从下手,只能先藏在阿市的小院里。阿市收留他们,固然是因为不忍心看三个小毛球在大冷天风餐露宿,但也夹杂了一点私心她希望能再见到金黄色头发的狸猫少年。 “你们三个该不会一直住在阿市公主这里吧?” “会啊。”六宝原本还担心天气太冷,不便于行动。阿市的房里一直点着暖炉,实在是解决了他的一桩心事。 “阿市姐姐对我们很好。”七宝过得很幸福。 “而且每天都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八宝也很幸福。 “你们三个应该称呼‘阿市公主’,太没礼貌了。” 整天把龙皇拍死在墙上的人有资格说他们吗?三只小狸猫一人给了菲泽塔一对白眼。 “不没关系的,惠桑。”阿市的脸有些红,“叫我阿市就可以了,不用那么拘礼。” “那你也叫我小惠就可以了。” “小惠姐姐,”七宝跳到菲泽塔的头上,“神威大人很想念你。” “是吗?”菲泽塔还忘不了上次见面时神威对她冷嘲热讽。 “通过欺负女孩子来表示自己喜欢对方,真是个幼稚的男人。”六宝大摇其头。 “小惠姐姐,去看看神威大人吧。神威大人其实很想念你。”八宝拽菲泽塔的衣服下摆,“我们要去冬眠a了,再不来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你们就为了传句话,特意跑到清州城来?” 三个小家伙一起点头。 “别说得好像再也不能见面一样好吗?”菲泽塔抱起八宝,“我要到明年春天才走,天气暖和起来以后还是可以见面的。” “只怕那时候,神威大人已经死于相思病了,”六宝把一对小爪子抱在胸前,煞有介事地摇头,“真是狠心的女人啊。” “六宝。”菲泽塔抓着六宝的尾巴倒拎起来。 “小惠姐姐”三双无辜的眼睛一起盯着她。 “行了行了,我去就是了。”菲泽塔看了看阿市,“阿市,谢谢你替我照顾他们。” “你还会回来吗?”阿市生怕一面之后,又要饱受相思之苦。 “我只回去几天,很快就会回来。”菲泽塔学着古代骑士的样子拉起阿市的手吻了吻,“美丽的公主,你的骑士随时都不会忘记为你效劳。” “啊”阿市的整张脸都成了秋天的苹果。直到菲泽塔带着一脸坏笑离开,阿市的脸颊还像火烧一样。 注释:a.日语中的狸猫是指貉。貉有冬眠的特性。立冬后到次年二月,野生貉隐居在巢穴里,活动减少,少食、呈昏睡状态;消耗体内积存的脂肪,以度过饲料奇缺和风雪交加的严寒冬天。 第317章 百鬼夜行(30) 回巳厘村的路上,菲泽塔才想起龙皇的好处骑在他身上比骑马还快,还不用担心坐骑受惊,不像现在,只能走回去。菲泽塔装扮成农民模样,用斗笠遮住头发,一路上和小狸猫说说笑笑,也没觉得路有多远,到巳厘山以后,才发现天快黑了。 “可恶的小狐狸!”还没到狐仙庙,菲泽塔就听见安倍熙照的怒吼。果然和清州城相比,还是小村子比较热闹。 “熙照,又在山上乱放捕兽夹了?”菲泽塔老远就看到安倍熙照的白衣服,还有琅铘高大的身影。 “小惠?”安倍熙照颇为诧异,“你来劝小狐狸做我的式神吗?或者你给我做式神也可以。” 菲泽塔上前两步,抢了他手里的驱鬼符贴在他自己的额头上:“八嘎退散!” “喂,你这东西上面有胶水,会把皮扯下来的。” 等安倍熙照好不容易把驱鬼符弄下来,菲泽塔已经大笑着跑远了,一旁的琅铘还是扭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你们去哪儿了?”神威闻到小狸猫身上的气味,还有一个令人怀念的味道,一出来,就看见朝思暮想的可人儿,“小惠?你怎么来了?” “不想我来?”菲泽塔一直凑到神威面前,“那我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 “不要!”神威一把抓住菲泽塔的手腕,看到她的一脸奸计得逞的坏笑,才惊觉失态,“笨蛋,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晚上上山很危险。来都来了,明天再回去吧。” “你怎么甩掉龙皇的?” “我把他扔灶头里了。” “灶头?” “反正烧不死。” 龙皇躲在结界里面,远远地看着他们进狐仙庙。既然是藏在结界里面,龙皇也不用做壁虎了,摇着扇子,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 “龙皇陛下。” “九尾夫人?”龙皇见是神乐,连忙示意她噤声,“嘘别把朕了。” “是。”神乐低头站在他身后,“陛下,神威他” “情场之上众生平等,没有君王臣子。看来比起朕,小女子还是更中意你弟弟,是朕输了。” 神乐抬起头,见龙皇并没有生气,才悄悄放下心来。 “小惠!”安倍熙照额头上还留有没撕干净的驱鬼符,闯进狐仙庙。 琅铘经过龙皇的结界旁边时,也发现他了,停下脚步,朝他拜了拜,一眼也没有多看神乐,便匆匆追上安倍熙照。 “真不愧是夫妇,心有灵犀一点通。九尾夫人,是你害得朕的。”龙皇摇着扇子,“阴阳师追着你弟弟跑,你也能经常见到你的夫君了。” “他不是我的夫君。”神乐尖利的牙齿把下唇咬出血来,“五百年前,他刚成为安倍晴明的式神时,就已经休了我。他早已不是我的夫君了。” “他也有他的难处吧。” “就算他逃不脱安倍晴明的手掌,难道连现在这个白痴的法术都破不了吗?” 龙皇不答话,只是摇着扇子,远远地看热闹的狐仙庙。 菲泽塔回巳厘村的时候,木下藤吉郎正战战兢兢地跪坐在织田信长夫妇面前。内庭是女眷住的地方,一般只有深受主公宠信的家臣才能进来见夫人,但是现在木下藤吉郎一点都感觉不到荣幸,只觉得织田信长夫妇满是期盼的眼神像刀子扎在他身上。 “阿浓,猴子这次出使美浓,可是被你外甥的家臣羞辱了,你应该好好向他赔罪。” “是。”浓姬端起酒壶,“藤吉桑?” “不敢不敢。”木下藤吉郎捧酒盏的双手抖个不停,“大将,你嘱托我的事,猴子办不到,希望大将恕罪。” “怎么了?你对竹中做得很好。” “我不是说竹中。我是说惠比寿大人。”木下藤吉郎把劝说菲泽塔出仕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大将,有件事请你务必对猴子说实话。” 木下藤吉郎看了看浓姬,鼓足勇气,才敢说下去:“大将,惠比寿大人其实是你和某个南蛮女子生的少主对不对?” “哈哈哈”织田信长大笑起来,“他要不说他的母亲是大明国人,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我的儿子了。” “那孩子多大了?性格真的那么像殿下吗?”浓姬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十二岁。”织田信长抓过浓姬的小手,“阿浓,如果你能生育,我们也该有个和惠比寿一样大的孩子了。如果是你我的孩子,肯定也是个像他一样的麒麟儿。” “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屈居人下?”木下藤吉郎的整张脸皱得像一团纸,“大将,还是找个女儿招赘吧。” “我已经没有女儿可嫁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织田信长一拳头捶在自己的膝盖上,把木下藤吉郎和浓姬都吓了一跳,“现在生一个也来不及了。猴子,你无论如何都要说服他。” “大将,你这是在把乳虎当小猫养啊。” “乳虎?就算是已经长大的猛虎,我也要把他驯服,让他变成会在我面前撒娇的小猫。” “若是他执意不肯怎么办?”纵然巧舌如簧,木下藤吉郎也没自信能把猛虎说成小猫。 “猴子,杜鹃不啼怎么办?” “杜鹃?”木下藤吉郎有些跟不上织田信长的跳跃性思维了,“嗯杜鹃不啼,逗之。” “哈哈哈猴子果然是猴子,只有这么点志气,难怪你只能做猴子。”织田信长豪爽的笑声像钻子钻进木下藤吉郎的耳朵,“不过至少比元康a好。我问他的时候,他居然说‘杜鹃不啼,待之。’” “那么大将认为该怎么办?” 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杜鹃不啼,杀之!” 木下藤吉郎被他的语气吓得一个激灵。 “殿下,”浓姬重新给织田信长倒上酒,“惠比寿桑的性格若是那么像殿下,怎么会愿意做殿下的家臣?如果殿下硬要他出仕,只怕到时候斗得两败俱伤,让别人白捡便宜。而且藤吉先生已经明说他办不到了,殿下还苦苦相,不是存心为难藤吉先生吗?” “夫人所言极是。”木下藤吉郎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试着收为家臣,不是浓姬出的主意吗?织田信长白了浓姬一眼:“猴子,你先下去。” 木下藤吉郎如蒙大赦,逃一样地走了。 织田信长斥退下人:“阿浓。” “殿下?” “我让你找女儿的事怎么样了?” “没找到。”浓姬抬眼看了看织田信长,“殿下,惠比寿的父母是不是已经去世了?” “是,去世有五六年了。” “小小年纪就没有体会过父母的宠爱,这样的孩子真是可怜。” 生在贵族家,父母健在却没有享受到过一天宠爱的孩子太多了,织田信长和浓姬都曾是这样的孩子,并不觉得没有体会过父母慈爱的人生有多可怜。 “殿下,阿浓想要个孩子。” “生不出孩子的是你不是我。”织田信长直言不讳,全然不顾这样的话在不能生育的浓姬听来,有多残忍。 真是差劲的男人,就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还专拣别人最痛的伤疤揭。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让浓姬爱得像着了魔一样。浓姬理了理衣襟,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殿下,阿浓这次或许没法弄个能嫁人的女儿出来,但是或许可能弄到个有南蛮血统的儿子。” 对呀!把菲泽塔收为养子,他怎么没想到?纵然心里已经乐翻了天,织田信长的表情还是一片阴沉:“阿浓,你可是美浓之蝮b的女儿,难道你不肯生孩子,不是因为怕孩子像蝮蛇一样咬死你?” “蝮的孩子都是带着咬死父母的觉悟出生,带着被孩子咬死的觉悟活。”浓姬正色道,“即使无法有亲生的孩子,阿浓也是带着被殿下的任何一个孩子咬死的觉悟活着。” “美浓之蝮”织田信长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惠比寿应该到元服的年纪了,给他起什么名字好呢?” “起名字应该是身为父亲的殿下心的事。” “叫织田信龙怎么样?” “真是个好名字呢。” 织田信龙,取织田家的“信”字和浓姬的娘家斋藤氏的“龙”字,像一条纽带将一对永远不可能有孩子的夫妇维系在一起。对于不能生育的女子而言,丈夫是她们与夫家唯一的羁绊,但是她们不能像小姓一样随丈夫上战场,却也不能像小妾一样为夫家开枝散叶、传递香火,要拴住丈夫的心,她们往往要多付出几十倍于其他妻妾的努力。如今浓姬尚年轻貌美,而且比织田信长的任何一个侧室都才华横溢,织田信长就对侧室生驹吉乃宠得俨然和正妻平起平坐。撇开出身不谈,论美貌,浓姬比吉乃夫人还更胜一筹,充其量不过是吉乃夫人大和抚子式的温婉性格可能比要强的浓姬容易讨男人喜欢;论年龄,吉乃夫人比浓姬还年长;论清白,浓姬嫁到尾张的时候,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而吉乃夫人嫁给织田信长的时候,已经是个二婚的寡妇。尽管吉乃夫人处处不如浓姬,织田信长从不掩饰对她的偏爱,他的四个孩子中有三个是她生的。 若是仅仅因为浓姬不能生育,立吉乃夫人生的庶长子奇妙丸为嫡子也罢,茶筅丸和三七丸同岁,三七丸其实还比茶筅丸早出生几天,仅仅因为茶筅丸的生母是吉乃夫人,而三七丸的生母是不如吉乃受宠的侍女阪氏,织田信长就立茶筅丸为次男,三七丸为三男。他对吉乃夫人的宠爱像是存心嘲讽身居正妻之位却无法生育的浓姬一样。刚嫁过来的时候,浓姬还觉得“阿浓”这个容易让她回想起少女时代的称呼很亲切,可时间长了,她都开始怀疑织田信长是不是早已忘了她的名字斋藤归蝶,只记得正室夫人是从美浓嫁过来的。吉乃夫人的身体很不好,生过三个孩子以后,健康状况更是每况愈下。浓姬甚至不止一次地怀疑要不是怕柔弱的吉乃夫人受不了“惠比寿”折腾,恐怕“养母”还轮不到浓姬来做。但是没关系,现在她也有儿子了。就算养子不能夺嫡,至少等她老了、丑了、娘家失势了、丈夫不要她了,还能有个孩子陪她,哪怕是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养子。 注释:a.德川家康当时的名字还是松平元康。 b.浓姬的父亲斋藤道三外号“蝮蛇”蝮蛇为卵胎生,即蛇胚在雌蛇体内发育,生出的仔蛇就能独立生活,因此古人认为蝮蛇其实是仔蛇咬开雌蛇的肚子,杀死母亲以后才能出生。 第318章 百鬼夜行(31) 急性子的织田信长兴致正高,要马上认养子,结果菲泽塔失踪了。门卫说没看到她出去,可任由他们把天守阁翻得底朝天,也找不到人。浓姬正好劝说织田信长要有耐心,先培养起感情,再挑明想收养子的事,免得万一菲泽塔和织田信长一样,是别人往东,她就偏要往西的性格,之过急,反而会弄巧成拙。 菲泽塔回巳厘山的时候,也顺便去看望了一下巳厘村的村民,到第二天傍晚才回来,一露面,就被带入内庭见织田信长夫妇。菲泽塔还没有到需要避嫌的年纪,不过以她的真实性别,一辈子都不需要避嫌,也没多想,就跟随带路的小侍从长驱直入。 “你去哪儿了?一晚上都不回来。”织田信长一副诘问的口吻。 “回了趟巳厘村。”菲泽塔大大咧咧地在他们面前坐下,“领主大人,我好像不是这里的囚犯吧?” “这孩子”浓姬皱起两道细长的眉毛,“一下子不知所踪,去哪儿也不说一声,还彻夜不回,不知道会有人为你担心吗?”这就是织田信长看上的孩子,她的儿子。浓姬是第一次见到菲泽塔,就满心欢喜,慈母的心态不需要假装,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你们等了我一夜?”菲泽塔不知所措地来回打量他们二人。织田信长可能是习惯了戎马生涯,一夜不睡还没什么,但是浓姬满脸疲惫,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来一样。菲泽塔不是第一次见到浓姬,知道她是个争强好胜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不过终是个柔弱女子,很难想象以她这样娇弱的身躯熬夜,仅仅是因为担心一个与她素不相识的人。 “殿下说不会有事,可我就是没法不担心,硬拖着殿下陪了我一夜。”浓姬的嗓音中都透着倦意,“你年纪还那么小,对日本又不熟,一出去,就彻夜不回” 自从五岁那年父母去世以后,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菲泽塔还是个孩子,她要学会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大小孩一样的叔叔。菲泽塔自己都快不记得多久没被人当成小孩了。 “对不起。”菲泽塔垂下眼,“我很容易迷路,可能经常会失踪,不过不用为我担心,伤得到我的人已经不多了。” “听说权六一直在找你的麻烦?”织田信长像在听笑话。 “权六?”菲泽塔一脸莫名,“谁啊?” “柴田胜家。” “柴田胜家?又左的名字不是叫前田利家吗?”菲泽塔更加莫名,“我知道日本人很喜欢改名字,但不至于连姓氏都改了吧?” 改姓氏的人不是没有,不过柴田胜家和前田利家是两个人。浓姬偷偷抬眼看了看织田信长,发现他为了憋住笑,嘴角一直在抽搐。 “权六就是你一直叫他‘老人家’的那个。” “哦,是他啊。”菲泽塔恍然大悟,“他该不会暗杀我不成,就来告状吧?真是没品的家伙。五郎左就比他有气度多了,被我捉弄到现在,都没吭过声。” 原来她也知道她捉弄丹羽长秀捉弄得很过分,织田信长真是为丹羽长秀感到欣慰。 “惠比寿桑,柴田大人可是殿下的首席家老,是个很厉害的人,你应该尊敬他。”不然的话,怎么做织田家的养子?就算不能夺嫡、以后仅仅是辅佐奇妙丸,浓姬也不希望菲泽塔与柴田胜家起冲突。 “每天按照三顿饭一顿点心的频率来刺杀我,还没有一次成功的人,能算是‘很厉害’?” 这孩子原来厉害到让柴田胜家都如临大敌,为了除掉她,甚至连暗杀都用上了?浓姬暗暗惊叹:“柴田大人可是战场上的猛将” “木下大叔回来那天,他带着二三十个人围攻我一个,我剑都没拔就赢了,这也叫‘猛将’?” 浓姬惊得瞪大了眼睛:“要是殿下麾下也有惠比寿桑这样的猛将就好了。” 菲泽塔装作同意一样地点头:“然后老人家的下场会很糟糕吧?看来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做领主大人的家臣。嗯,我还是很尊敬老人的。” 织田信长还仅仅是尾张一国的大名时,确实求贤若渴、英雄不问出处,农民出身的木下藤吉郎才会在他的麾下有用武之地。但是当他成为右大臣以后,天下人才争先恐后地投奔他的门下,能力不如人的家臣就惨遭抛弃。与“进攻柴田”柴田胜家齐名的“殿后佐久间”佐久间信盛也是从织田信秀时代便侍奉于织田家的老臣,因为一点小过失就被流放到安土,最后活活饿死在那里。遭到与他同样命运的还有同为两朝元老的林秀贞,以及安藤守就父子和丹羽氏胜。若是菲泽塔同意留在日本,为织田信长所用,恐怕柴田胜家也难逃惨遭流放的命运。 菲泽塔走后,织田信长让人叫来泷川一益:“还记得我们找到惠比寿的村子在什么地方吗?” “是。”泷川一益低下头。 “去把那一村子的人都杀了。” “什么?”泷川一益吓了一跳,“为什么?” “真是不开窍的蠢材!”织田信长想拿个什么东西扔过去,但是抓了个空,才发现身边能用来扔人的东西全都被浓姬抢先一步挪得远远的,“阿浓,告诉这个蠢材为什么!” “是。”浓姬放下手中的扶几,“泷川大人,《孙子兵法?九地篇》中写道:‘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人无知;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虑。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焚舟破釜,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现在你明白了吗?” 他是要断菲泽塔的后路,让她只能乖乖地留在织田信长身边。泷川一益幡然醒悟:“属下明白。” “要做得像遇到强盗一样,决不能让人发现是我下命令做的。你是忍者出身,应该不难做到。” “属下领命。” 泷川一益退下以后,织田信长回头看了看浓姬:“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得太残忍了?” “若是杀二三十人,便能助殿下早日统一日本,救万千黎民于水火,想来这些人的在天之灵也不会怪罪殿下。” “哼!妇人之见。” 又在闹小孩脾气了。嘴上对她的想法嗤之以鼻,实际上想的是“贤妻若此,夫复何求”浓姬都知道。 第319章 百鬼夜行(32) 主公打算收南蛮少年为养子的小道消息悄悄地流传了出来,但是没有人觉得奇怪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菲泽塔比织田信长的任何一个亲生儿子都像他,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织田信长从小就喜欢穿得稀奇古怪。第一次见到岳父斋藤道三的时候,织田信长头发用稻草绑着,浴衣袖子褪了下来,露出半边肩膀,下半身则是穿着虎皮与豹皮作成的短裤裙。他的长短两刀用草绳捆在腰间,腰带上吊着许多葫芦与打火道具的袋子,古怪的打扮让岳父对他的第一印象是“果然是个窝囊废”不过织田信长的古怪打扮其实是在研究如何让火枪队轻装上阵,仅仅是重实用多过好看,还有些战略意义,而菲泽塔的奇装异服就完全是存心捣乱了。 织田信长喜欢新奇的东西,喜欢菲泽塔穿自己家乡的衣服,于是悲剧发生了菲泽塔不知什么时候做了一身欧式女装,打扮得花枝招展,还特意挑武士们都在练场的时候招摇过市,甚至一个一个上前打招呼,好像生怕有人没注意到她一样。欧式女装以低领坦胸为美,可保守的日本人哪里见过大半的胸脯都露在外面的女装?天地良心,日本的也不过是衣服的领口开得大些,可以让人欣赏到纤细优美的脖子而已。虽然菲泽塔还没有到出现女性曲线的年纪,换上女装以后,别人都还以为她是男孩子,干脆不穿上衣也没什么,她还在脖子上围了一条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白狐皮围脖,可半遮半掩的,反而更加撩人,有人当场就鼻血横流。 确定每个人都被她的打扮吓得不轻以后,菲泽塔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躲到没人的地方,碰了碰脖子上的“白狐皮草”:“神威,闻出来是谁了吗?” “嗯。”神威从她的肩膀上跳下来,把她身上的衣服变回日式男装,“靠在墙边的那个。” 泷川一益!菲泽塔默默地把玩手中的一个黑檀木葫芦形护身符。巳厘山的狐仙庙年久失修,到了冬天,神威就去神乐的神社过夜。就在他离开的时候,巳厘村惨遭血洗。全村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人幸免于难,每家每户甚至停在海岸上的“朗斯洛特号”残骸上的钱财粮食都被人搜得干干净净,怎么看都像是流民干的。但奇怪的是穷疯了的“流民”居然还有马骑,在巳厘山的另一边留下了马蹄印和马粪。神威在巳厘村的废墟里找到一个护身符,上面沾着不属于村里任何人的气味,就跟着马蹄印和马粪味走。虽然绕了不少远路,神威最后还是追到清州城的天守阁,无奈天守阁里面的气味太多太杂,他才让菲泽塔想了这个办法来找人。其实找到清州城,就不用找下去了,不论具体是谁做的,都不过是听命行事,下命令的是织田信长。 “小惠,不能杀他!”见菲泽塔的脸渐渐被愤怒扭曲,神威连忙拦在她面前。 “给我一个理由!”菲泽塔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你现在杀了他,只是让他免受以后的许多苦,反而白白折损你自己的阳寿。”龙皇从菲泽塔的衣服里爬出来,“小女子,天道自有主张,不是不报,时机未到而已。” “他最后会怎样?” “功败垂成,不得好死,朕只能告诉你这些。”壁虎懒洋洋地甩着尾巴。 “好得很。” 菲泽塔从来不曾把巳厘村当成退路,牵挂她的始终是在大明国的亲戚和远在英格兰的叔叔婶婶。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或许菲泽塔真的会感动于织田信长夫妇对她的慈爱。可惜,知道了他们在背地里的所作所为以后,他们为了拉拢她所做的一切立刻变得像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话说人比人气死人,有丹羽长秀做参照,前田利家才觉得菲泽塔对他还不算太糟糕。而自从织田信长夫妇打算收养子以后,丹羽长秀一下子多了两个可以让他觉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对象。 自从第一次见面后,浓姬便经常把菲泽塔叫到内庭里来,教她礼仪的同时,也可以培养亲子间感情。可也是自此以后,浓姬才发现抚养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孩子有多不容易。如果仅仅是和一只壁虎形影不离也罢,浓姬还可以安慰自己,男孩子毕竟是男孩子,不可能像女孩一样文静,可菲泽塔的我行我素实在是到一定境界了。茶道?菲泽塔对端到自己面前的抹茶唯一的反应是“你确定这东西是用来吃的吗?”然后全部兴趣都在茶点上;下棋?小商人只关心把这种游戏引入欧洲的话,可以赚到多少钱;读书写字?小家伙的记性好得惊人,但是学完假名a就不肯学了要不是因为要招徕真介,她连假名都不屑学;作和歌?对附庸风雅的东西嗤之以鼻的态度简直和织田信长一模一样;欣赏戏曲?不论什么演员,只要见了她,都只会盯着她两眼发直,根本演不下去;那么至少借聊天培养培养感情?菲泽塔倒是一点也不介意陪一群女人婆婆妈妈,南蛮的奇风异俗也很有趣,可是对海战绘声绘色血淋淋的描述,尤其是她让凯撒臣服以及为父母报仇的时候单枪匹马杀了一船人的故事吓得浓姬天天晚上做噩梦。 和浓姬相比,织田信长的境遇也好不到哪儿去。相扑?菲泽塔对织田信长非常喜欢的这种运动的评价是“看一群只穿了兜裆布的男人摔跤,实在是太恶心了。”顺便对他的爱好狠狠地鄙视了一番;骑马?马见了她,就发疯一样地逃走,根本没法学;武艺?除了剑以外的武器都一窍不通,但是她自己的软剑可以用得比手指还灵活;兵法?海战用不上的东西一律不学,要是织田信长敢着她上课,她就玩失踪,到时候哪怕把整个清州城翻过来,都别想找到人;那么至少把身体练得结实一些?织田信长像小时候带着德川家康一样,带着菲泽塔去冬泳,结果他跳下去以后,菲泽塔就自己回去了,还把他放在岸边的衣服都一起拿走。织田信长回来以后,谁都不敢问他是怎么回来的。 织田信长对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不曾这样用心过,自认已经仁至义尽,可当他提出要收养子,菲泽塔不假思索地就给了他一句“不干”而且“不干”的理由是“我可不想叫个类似于奇妙丸、茶筅丸、三七丸那么没品的名字” “那些都是幼名,元服以后会有新的名字。” “还是不干。我又不是没有父母。” “他们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可你比不上我老爸。”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小商人。” “你认为区区一个商人比我更伟大?” “他生得出我这样的孩子,你生得出吗?” 收养子的闹剧以织田信长被菲泽塔一句话噎死告终。 注释:a.日语拼音。 第320章 百鬼夜行(33) 时节已经临近岁末,空气中的梅香随寒风而来,清幽而凌烈。与被菲泽塔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的整个天守阁相比,阿市的房间安静得有些寂寞。阿市正在闻香,空荡荡的闺房飘出青灰色的烟,幽静的檀香却安抚不了阿市烦乱的心。织田信长有意借妹妹的婚姻与浅井氏交好,但是浅井氏的世交朝仓氏坚持认为织田信长送了个美貌堪比天上明月的妹妹给浅井长政,是不怀好意,想通过美人计消磨他的野心、削弱他的势力。浅井长政愿意娶阿市,也不是贪恋她的美色,而是想与织田信长结盟,甚至在来信中半开玩笑地抱怨“有个美貌的未婚妻,真是一件让人烦恼的事。如果阿市公主丑若无盐嫫母,‘红颜祸水’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订婚已经快半年了,浅井长政还在与反对联姻的家老周旋,也不知何时能说服他们。织田信长向来脾气暴躁,面对和浅井氏的联姻,他已经表现出空前的耐心了,但是他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的耐心正在被浅井氏的犹豫不决一点一点消磨掉,要不是浅井长政一再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会说服家老、迎娶阿市,恐怕织田信长早就翻脸了。 婚事一拖再拖也挺好,与其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结婚,还要面对一群对自己怀有敌意的家老,不如留在娘家,有宠爱她的嫂嫂,有可爱的侄子侄女,还有她倾慕的“南蛮少年”菲泽塔现在经常出入内庭,阿市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她见面了。每次见面,菲泽塔总不忘殷勤地夸奖一番阿市的衣着打扮,喝她泡的茶,对她讲海外的奇闻异事。阿市生活在莫大的幸福中,却觉得这种幸福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嚏!”外面传来惊天动地的喷嚏声。 “小惠?”阿市匆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然后才打开隔扇,“外面冷,快进屋来。” “谢阿嚏!”进屋以后,菲泽塔的喷嚏反而打得更厉害了。 “感冒了吗?”阿市叫侍女拿来纸给她擦手。 “不是阿嚏!是这个香阿嚏!” “啊,香?”阿市连忙叫人把香炉拿走,吩咐侍女打开窗。 房间里的香味稍稍散去一点以后,菲泽塔的喷嚏终于止住了:“我好像对那种香味过敏。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不,没事”阿市赶紧摇头。整个天守阁不知多少女人整天盼着“惠比寿大人”别说是说会儿话了,哪怕只是看到人、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就感觉到莫大的满足。她能来找阿市,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过来的幸福啊。“今天我试着做了些羊羹,要不要尝尝看?” “是。请稍等一下,我让她们拿过来。”阿市吩咐侍女去拿点心,自己动手泡茶。 浅井家来信了。浅井长政终于力排众议,来与织田信长商量接阿市过门的日子。浓姬来找阿市,正是要告诉她这个消息。虽然婚事总算尘埃落定,织田信长的耐心也被浅井家消耗得差不多了,恐怕回信的措辞会相当不客气,两家还没成亲家,就先成了冤家。毕竟不是每个政治联姻的女人都有浓姬这样的好运气,恰巧爱上了自己的丈夫,阿市出嫁后,只怕还要一个人面对整个浅井氏的敌意和一个未必关心她的丈夫。一想到她的境遇,浓姬也不禁叹息。 进了阿市居住的小院,浓姬正好奇怎么没有遇见侍女,往里走,才发现侍女都挤在阿市的房门口,从门缝往里面张望。 “你们在干什么?” 见是夫人来了,侍女们慌慌张张跪了一地。 “进去通报一声。” “夫人,请您现在不要进去。”说话的是阿市的贴身老婢真喜。 “怎么了?”浓姬也趴在门缝上看了看,连忙示意婢女都噤声,一起加入偷窥的行列。 菲泽塔拿过一块羊羹尝了尝:“太好吃了。阿市,你嫁给我吧。” “你胡说什么啊?”阿市羞红了脸。 “和你开玩笑的。” 浓姬叫过一个侍女:“去把殿下叫来,拖也要把他拖过来,要是晚了,唯你是问。但是什么都不许对殿下说,只要他赶快过来。明白了吗?”织田信长向来最恨别人对他发号施令,要让他来,除非先勾起他的好奇心。 “是。”侍女连滚带爬赶紧去叫人。 织田信长把最心爱的幼妹嫁给浅井长政,浅井家却对婚事推三阻四,拖了半年才答应。好像堂堂织田家的公主、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织田市是除了他浅井长政以外没人肯娶的丑婆娘,还要织田家苦苦哀求,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婚事。织田信长窝了一肚子的火,虽然纳闷是什么事能让浓姬十万火急地要他过去,还是板着一张脸来了。 听到脚步声,浓姬先示意织田信长别出声,然后才让他趴到隔扇的门缝上偷看。阿市的房间布置得温馨典雅,坐在里面谈笑风生的一对璧人真如画中一般。 阿市没发觉门外的异常,但是菲泽塔早就听出织田信长和浓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了:“阿市,你是不是快要出嫁了?” “是和浅井备前大人订婚了,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过门。”一想到婚事,阿市的心就凉了下来。 “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耶?”阿市吓了一跳,“小惠,你见过备前大人?” “没见过。” “那为什么说他是‘没用的男人’?” “因为我说的不是他,而是你哥。” 阿市惊得瞪大了眼睛:“小惠!” “身为男人,连家里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反而要牺牲女人的幸福来保护他,不是废物是什么?” 织田信长的拳头握得“咯咯”响。浓姬发现他在笑,却是笑得咬牙切齿。 “兄长大人也有难言之隐吧。”不管怎么说,织田信长依然是阿市最敬爱的兄长。“他也舍不得我和德姬出嫁,甚至偷偷抱着我们哭过。如果哥哥麾下有小惠这样的猛将,或许就不用牺牲我们了。” 浓姬被阿市的话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织田信长其实对女儿和妹妹都没什么感情,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地牺牲她们的婚姻。原来他也舍不得她们。 面对浓姬惊讶的目光,织田信长只是痛苦地闭上眼睛。菲泽塔说得对,他确实是个没用的男人,保护不了妹妹和女儿,反而要她们为他的霸业做出牺牲。但是日本统一以后,就再也不会有类似的悲剧发生了。如果天下的污垢非要用血来洗,那就流尽织田家的血来清洗天下吧。 “小惠,听说兄长大人想收你做养子。” “就他,还想做我的老爹?不过定力倒是不错。”菲泽塔看了看隔扇,“领主大人,夫人,别躲了,我早就听出你们的呼吸声了。” “耶?”阿市吓了一跳,看见织田信长和浓姬走进来,赶紧平伏在地,“兄长大人,嫂嫂大人,午安。” 织田信长在他们面前坐下:“下人在传闲话,说阿市和男人幽会,我还纳闷是谁胆大包天,敢和我织田信长的妹妹偷情。” “我好像还没有到能传出闲话的年纪吧。”菲泽塔却不以为意。 “惠比寿桑,你也不是小孩了。既然已经有闲话传出来,终归对阿市的名声不好。你干脆娶了她吧。”浅井家对婚事一拖再拖,干脆取消婚约也罢,让阿市留在织田家招赘,免得她去夫家受苦,还能帮织田信长招徕到一员猛将。浓姬打着小算盘。 “大话谁都会说。既然你认为你是更有用的男人,那就证明给我看,你能怎么更好地保护阿市。阿市不能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南蛮浪人,做不到六十万石的大名的妹夫,我可是不会承认的。”终于找到留下菲泽塔的办法了,虽然被她说得很不堪,织田信长也不知道现在该怒还是该笑。 “要你承认?我要真是个大老爷们,只要阿市肯跟我走,我就直接带她私奔了,还要你承认?” 看来他们两个真的是郎情妾意早就好上了,浓姬正高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要真是个大老爷们”是什么意思?难道。 “惠比寿桑,是不是身体上有什么难言之隐?”浓姬知道这种事对男人而言是多大的羞辱,说话吞吞吐吐,不敢明言。 “你该不会不能人道吧?”织田信长可从来不懂什么拐弯抹角。 “殿下!” “你们就当是吧。”菲泽塔刚意识到自己说走嘴,还想隐瞒性别。 “兄长大人,小惠是女孩子。”阿市看了看菲泽塔,“我听到和你在一起的小狸猫叫你‘小惠姐姐’,你其实是女孩子,对吧?” 阿市的声音细若蚊蝇,可听在众人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 “我说过我是男的吗?”菲泽塔一脸无辜。 “不是吧?”浓姬狭长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你是女孩子,还盘腿坐。” “跪坐不习惯。” “还说男式日语,女孩子怎么可以那么粗鲁?” “我说的话你们能听懂就不错了,对我一个外国人要求别那么高行不行?” 金黄色的头发看久了也习惯了,她要不说,还真没人想得起来她是南蛮人。 “你总不见得到日本这么久,还连男装女装都分不清吧?” “穿男装舒服。”菲泽塔看了看织田信长夫妇和门外一群瞠目结舌的侍女,“好吧,我承认,我是存心隐瞒自己的性别。谁让你们这里的风俗那么可怕,说起切腹像说切西瓜,好像肚子切开以后,只要用针线缝一缝就没事了一样。要是让人知道织田家的武士都败给了一个小女孩,他们还不集体切腹去?领主大人,我可是在为你的家臣着想啊。我们那里有一句话,叫‘战场让女人走开’,所以不论是想收我做家臣,还是做养子,这辈子是不可能了。你说对吧,领主大人?” 织田信长似乎还没有从巨大的打击中反应过来,站起身走路都脚步打飘,几乎是幽灵一样飘出去的。 “殿下!”浓姬匆匆追出去。 阿市也有些担心。 菲泽塔见阿市愣在原地,突然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放心,你哥哥的抗打击能力还是挺强的,我试过很多次了。” “为什么你是个女孩子?”阿市深深地叹息,“如果你是男孩子该多好。” “身为女儿身,又不是因为我自己喜欢。” “你女扮男装,就是因为想做男孩子吗?” 菲泽塔摇头:“因为我穿男装比穿女装好看。” “小惠!” 菲泽塔想笑,却只发得出干笑声:“大海是男人的世界。自从打算出海以后,我就抛弃了女子的身份。” “那到了陆地上,也不用刻意隐瞒自己是女孩的事吧?那太辛苦了。” “我以前有个玩伴,是皇亲国戚。他曾经对我说:‘你的性格对野心家有致命的吸引力,看上你的男人中十个有九个是野心家。一旦你看走眼,嫁给其中的某一个,帮他们功成名就以后,糟糠之妻不下堂就只是个笑话。’”这是菲泽塔踏上寻亲之旅以前,爱德华对她说的话。而且在野心家眼中,菲泽塔属于“我得不到,就谁都别想得到”的女人,如果他们不要她了,她就必须死,而以菲泽塔的心性,肯定躲不过工于心计者的明枪暗箭。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就干脆扮男装了。” “剩下的那一个会是谁呢?”艰辛的童年让菲泽塔说话做事都分外早熟,话说出口,阿市才想起来她才十多岁,还没到该关心婚事的年纪。 “是我那个玩伴的哥哥,我的未婚夫。自从父母死后,我一直以为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叔叔婶婶以外唯一关心我的人,可我一让女王抄家,他就要和我解除婚约。”已经一年了,当时心碎的感觉还是像一道伤疤一样留在她的心上,一想起来,便隐隐作痛。菲泽塔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的凹痕。“没关系,好得很,世界这么大,我就不信没有比他更好的男人。” “小惠,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兄长大人就是个比抛弃你的男人更好的人?” 这傻姑娘,看不出她哥哥就是爱德华说的不能嫁的野心家吗?“嗯,他是很好,如果能再符合我的五个条件就更好了。” “什么条件?” “第一,至少再长高一尺。” “兄长大人的个子还不够高吗?再增加一尺,不是要比嫂嫂大人的哥哥‘六尺五寸丸a’还要高了?” “六尺五寸”菲泽塔大概算了算,“很高吗?在英格兰,女人长到那么高都不稀奇,说不定我成年以后,都比你哥哥高了。” “可是到了兄长大人的年纪,怎么可能再长个子?” “所以我的第二个条件是年龄减半。” “这是不可能办到的吧?”阿市笑起来,“第三个呢?” “没有妻妾孩子。” 妻妾可以休,孩子总不见得塞回娘肚吧?“第四个?” “第四,我不会嫁给和我的宗教信仰不一样的人,所以我的丈夫必需信仰新教。” 阿市总算听到一个办得到的条件了:“新教就是南蛮教吧?京都有很多南蛮传教士” “那些都是西班牙、葡萄牙和意大利的天主教传教士,不是新教徒,虽然都信仰上帝,不过是两个宗教体系,对我而言,他们也是异教徒。还有,我不是神职人员,不能施洗礼,要改变宗教信仰,恐怕只有去英格兰找神父了。至于第五个条件嘛算了,那个头发看久了也习惯了,就前面四个条件吧。” 难道她觉得她的条件很容易达成吗?“小惠,兄长大人只是脾气有些暴躁,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希望你十年以后也还能说这话。” “十年以后?”阿市莫名其妙。 “啊,不,没什么。”天机不可泄露,龙皇已经在瞪菲泽塔了。 注释:a.浓姬的哥哥斋藤义龙身高六尺五寸(其实也就175cm),在当时的日本人看来,是相当高大了,因此被称为“六尺五寸丸” 第321章 百鬼夜行(34) 菲泽塔其实是女孩的事从阿市的侍女口中传出去以后,先开始寻死觅活的倒不是织田信长的家臣,而是整个天守阁的侍女,等她好不容易一个一个地安抚过来,已经到了过年的时候。菲泽塔和凯撒一起安安静静地过了个圣诞节,顺便叫上真介,让他开始熟悉欧洲的节日。新年时,织田信长大宴群臣,要求菲泽塔也出席,而且一定要她穿女装。菲泽塔料到他不会善罢甘休,该来的终归逃不掉,便拜托龙皇的裁缝给她做了一套很豪华的欧式礼服,干脆语不惊人死不休。 举行宴会时最上首是主公和夫人的席位,下面两列面对面的席位给家臣,惹人注意的是在首席的高台下面还有一个正对大门的席位,不知是给谁的。因为是过年,大家都穿得格外喜庆,浓姬一身加贺染的华丽礼服引来一片赞叹声。但是当菲泽塔出场的时候,所有人都只会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一身金黄色的低领礼服是在座的所有人都从没见过的样式,衣服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的,像金属一样散发出柔和的哑光。银丝线绣出的繁复花纹上镶满了红宝石、绿宝石和珍珠,穷奢极侈到令人瞠目结舌。她的珍珠项链上的每一颗珍珠都有拇指大,颗颗滚圆,在脖子上绕了三圈,还长达腰际,虽然菲泽塔个子还很小,要做成这么一条项链,至少要上百颗珍珠。金黄色的头发还是短得像男孩子一样,没有戴任何发饰,只是用烙铁烫卷,妩媚中透着小女孩的娇俏可爱。手里的缎面象牙柄小扇子小巧玲珑,做工精致不似人间工匠所为,与她欺霜赛雪的肌肤相得益彰。这样的衣服别说是在日本,哪怕是在欧洲出席国宴,也足够让她因为抢了女王的风头被判处死刑。 不出所料,首席下面的位置是给她的。虽然席位略低,菲泽塔的一身华服像是存心要与浓姬一较高下一样。 宴会开始以后是例行公事的新年祝福,只是每个人都心不在焉,好像在期盼什么事发生。当织田信长宣布要纳菲泽塔为妾,宴会一下子沸腾起来,家臣们争先恐后地给他们祝福,只有织田信长身边的浓姬似乎有些落寞当年织田信长娶她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不过织田信长新婚时冷落浓姬,是为了杀她娘家的威风,如今纳妾闹得沸沸扬扬,是为了让菲泽塔无法抵赖,只能屈从,对两个人天上地下一般的待遇,其实纯粹是出于战略考虑,与夫君的宠爱无关。可浓姬依然无法释怀。如果仅仅是纳个徒有其表的异国尤物为妾,浓姬也不计较了,但是她和菲泽塔接触过,只怕织田信长的新妾是个又能陪丈夫上战场,又能生儿育女,还有手腕震慑内庭的厉害角色。如今织田信长正对美浓虎视眈眈,等他攻下美浓以后,恐怕正妻的位置就轮不到浓姬坐了。 浓姬看了看菲泽塔,意外地发现她也是出人意料地冷静,对织田信长的话和众家臣的祝福置若罔闻,专心致志地研究盘子里的酱汤。到底还是小孩,还是只对食物感兴趣的年纪,恐怕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浓姬不禁对她起了点爱怜之意,稍稍冲淡了对她夺走丈夫的怨恨。 “小惠姑娘,怎么不说话?” “不对,以后应该称呼惠夫人了。” “小女孩害羞吧?” “我看是因为能嫁给主公,高兴得说不出话了。” 家臣们闹成一片,菲泽塔不闻不问,一直等到席间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她才如梦初醒,看了看下面坐在上座的柴田胜家:“柴田桑,脸色不太好呢。别担心,就你那点水平的暗杀,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不然你也没命活到现在了。” 好大一个下马威,上来就拿织田家的首席家老开刀。席间一下子鸦雀无声。 浓姬作为正妻,都从来没有对织田家的家老训过话,哪轮得到她一个小妾指手画脚?同为两朝元老的佐久间信盛看了看席间的武士,已经都被她惊呆了,再看织田信长,居然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似乎真的在考虑要不要换个正妻。佐久间信盛和柴田胜家交换了一下眼色,决定替他出头:“惠夫人,在日本,女人不可以插手男人的政事,而且侧室要绝对服从正室。浓夫人都还没有开口,你却用这么了不起的口吻对柴田大人说话,这不合规矩。现在看在你年纪小,又来日本不久,我们还可以原谅你的无礼。以后你可要好好地跟着浓夫人,用心学习日本的礼仪,做个顺从的女人。” “佐久间桑,说到小妾,我记得你有个叫阿福的爱妾,对吧?”菲泽塔直了直腰,“她的左边大腿内侧距离膝盖大约一虎口的地方那个酒盏大小的红色蝴蝶形胎记可真是漂亮。” “嗤”坐在佐久间信盛对面的林秀贞把嘴里的酒全都喷了出来。 “你你怎么知道?”佐久间信盛的脸都黑了。 “上次你的主公我学兵法,我逃课了,在院子里迷了路,正好看到你从旁边经过。我闲着没事做,就悄悄跟着你回家,在你家过了一夜才回来。难道你没发现吗?”菲泽塔看了看林秀贞,“林桑,难道你也见过那个胎记?” “没有没有没有。”林秀贞赶紧辩白,因为说得太急,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海员经常要在暴风雨中传达船长和大副的命令,个个都练成一副嘹亮的好嗓子。菲泽塔的肺活量虽然不能和男人相比,中性化的嗓音胜在穿透力极强,在嘈杂的海船上都能让全船的人听到,更不用说是在安静的房间里。和林秀贞一样被菲泽塔的话惊得喷酒的不止一个,她偏偏钳住地位与佐久间信盛不相上下的林秀贞,就算不熟悉织田信长对每位家臣的亲疏,宴会的席位都是按照身份高低安排的,看到林秀贞坐在佐久间信盛对面,就不难猜到二人其实是差不多的地位,四两拨千斤,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指向自己的矛头拨开了。浓姬隐隐感到不安,织田信长却似乎很高兴看到以前反对他继位的家老当众出丑,兴致反而越来越高。 “要论暗杀,你们都太外行了。”菲泽塔的目光转向丹羽长秀,“丹羽桑的定力很好呢,每次我给他喝加了盐的茶,他都能不动声色地喝下去。” “惠夫人,那次差点烧死你,实在不是我有意为之,如果你仅仅是针对我一人也罢了,没必要连累和我一起喝茶的人都陪我受罪。”丹羽长秀一直以为是所有人都陪他一起喝盐茶,而且盐加得并不多,既然大家都当是小孩恶作剧,一笑了之,他也不说了。 “丹羽桑,你在说什么啊?不管你和多少人一起喝茶,永远都只有你手里的那杯是加了盐的。”菲泽塔笑容可掬,“我知道你不过是听命行事,没怪你,否则里面加的就不是盐了。” 现在她可以只往丹羽长秀一个人的茶里面加盐,以后她也可以只往她想杀的任何一个人的食物里下毒。丹羽长秀背上一身冷汗。 “不信的话,我可以现在就演示一下。泷川桑,我在你的酱汤里面也加了料。”菲泽塔摸了摸自己面前盛酱汤的碗来试温度,“话说酱汤可真是个好东西,颜色和味道都很浓,往里面加的东西就算有点味道,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泷川一益像吃了霹雳一样,赶紧端起酱汤闻了闻,没有发觉任何异常:“加,加了什么?” “不是调料,是汤料。用筷子好好找找。” 泷川一益干脆把整碗汤都倒出来,在里面找到丢失已久的护身符。 “我在巳厘村找到的。”菲泽塔的笑脸在泷川一益看来,与恶鬼无异,“听说泷川桑是忍者出身。做惯了大将,已经忘了怎么行刺了吧?全村人杀得一个不留,钱财粮食搜得一点不剩,做得很漂亮。可惜啊,行刺这种事不能偷懒的,到巳厘村这么点路,都要骑马过去,在巳厘山下留下马粪和马蹄印。流民人都吃不饱,哪来的钱买马?反而让我跟着马蹄印一直找到清州城来。最不应该的是杀完人以后,居然还忘了放火毁尸灭迹。舍不得故意留下的线索,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流民干的吗?结果因小失大,反而留下了证据,以后可千万不能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了。” 泷川一益手一松,护身符“啪嗒”一声落在盘子上。如果加在他的酱汤里的不是护身符,而是毒药泷川一益吓得面无血色,甚至都忘了辩解。 织田信长终于意识到菲泽塔不是要在家臣面前立威,而是在当众给他难堪:“小惠,闭嘴!” “最后一个。”菲泽塔给了织田信长一张让人没法拒绝的可爱笑脸,“前田桑。” “我没得罪过你!”被她点到名的前田利家差点跳起来。 “我有说你得罪过我吗?”菲泽塔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我只是想向你道歉。欧洲人对长相和我们不一样的人不太友好,要保护真介大叔一个人就很不容易了,其实我从来就没想过让你跟我走,只是想让你的主公知道我是和他平起平坐的身份,别痴心妄想让我听命于他。可惜你的主公实在是不知趣,倒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没没事。”不知为什么,前田利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小惠”织田信长的脸色开始像暴雨前的天空。 菲泽塔只是摸了摸盛酱汤的碗:“终于凉了。” “原来惠夫人是猫舌a。”几乎坐在末座的木下藤吉郎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侍女姑娘,以后给惠夫人的食物一定要注意温度,绝对不能太烫,会烫到她。但也不能太凉了,免得食物变得难吃” “我不是怕吃烫的食物,”菲泽塔打断木下藤吉郎的话,一翻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整碗酱汤全都泼在织田信长脸上,“只是不想把你们的主公烫伤。” “你这混蛋!”织田信长跳起来,眼睛被酱汤糊了,只听到一个傲慢的脚步声踱到自己面前。不知谁给他递了一块手帕,织田信长擦掉脸上的酱汤以后,才看到眼前是傲慢地抄着手的菲泽塔。 “先生们,你们的主公可是被人当众羞辱了,没人替他出头吗?”别人都是席地而坐,只有菲泽塔站着,带着一脸嘲弄居高临下扫视了一圈席位上的诸将,心高气傲的大男人们却一个一个在她的注视下低下头,生怕成为被她往死里打的出头鸟。 菲泽塔的目光最后停在狼狈不堪的织田信长身上。 “你以为放点谣言,就能让我屈服吗?想让我下不了台?结果呢?”菲泽塔一边咋舌一边摇头,“凯撒常说‘狮子再老也是狮子’,但是很多人不知道另一句话狮子再小也是狮子,不是给个毛线球,就会心满意足地来撒娇的小猫!” 小狮子终于亮出了獠牙。 “我说过,我是个和日本没有任何关系的小商人,作为商人,我甚至还挺喜欢你这个领主的。可你太不知趣!杜鹃不啼,杀之?好主意!我也喜欢得很。你是暴君,我也是个暴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上次你惹怒我,我把五十门火炮全都扔进了熔炉;这次你惹怒我,我可以让你在所有的家臣面前抬不起头;再有下次,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 满座的武士没有一个敢与菲泽塔对视,只有浓姬依然骄傲地抬着头怒视她,尽管对上英格兰女船王满是鄙夷的目光以后,也是敢怒不敢言。织田信长低下头看了看手帕,才发现刚才给他递手帕的是浓姬。就算被所有家臣抛弃,至少还有夫人坚定地站在他身后。听到菲泽塔的话,织田信长却是大笑:“女人果然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如此国色天香,还那么能干,你这个小妾我收定了。小惠,我真期待你能给我生下什么样的儿子。就算你不愿意又怎样?我倒要看看你孤身一人在日本,能做出什么事来反抗我。” 因为夫人的支持,才有底气硬要纳她为妾,真是讽刺。菲泽塔在心里叹息。 “让我想想”菲泽塔用扇子抵着殷红的菱唇,故意皱起眉头,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虽然不喜欢兵法课,我还是比较关心你的军事部署的。” 要想让刺客知道什么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对这件事遮遮掩掩。菲泽塔闲来无事,就在清州城到处瞎逛,翻过织田信长的不少文件,让龙皇念故事一样一份一份地念给她听。织田信长在每一个地方部署有多少火枪、多少武器、多少士兵、甚至每一支小分队的队长的名字,她就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个一个地报出来。 看到织田信长脸上的愤怒渐渐地完全换成惊恐,菲泽塔才满意:“亲爱的,如果你希望明天就让这些消息传遍全日本,今晚我等着你来圆房。”说罢优雅地行了个屈膝礼:“诸位慢用,我先失陪了。呼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真是累人。” 菲泽塔提起裙子,一边走,一边用小扇子扇有些绯红的脸颊,别人这才发现她是穿着鞋进屋。织田信长被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台拆得面子里子一点不剩,忠心耿耿的诸将居然没有一个敢为主公雪耻,菲泽塔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张狂的笑声随着气势汹汹的脚步声扬长而去,一大群小动物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仿佛皇帝出巡的仪仗。 注释:a.指害怕高温饮食的体质,也指拥有这种体质的人。据说猫的舌头极为敏感,天生就很怕烫,所以就把这种体质称之为“猫舌” 第322章 百鬼夜行(35) 菲泽塔在新年宴会上泼了织田信长一脸酱汤,还光靠一张嘴就说得众家臣没一个敢对她动手。当这件的事传入真介耳中时,真介才意识到自己找了个多大的靠山。如今看来,与其费心装个普通木匠,还不如干脆躲到菲泽塔身边来反正不论他干多少活,织田信长都不会给他工钱。 菲泽塔害得织田信长的整个新年都忙着重新部署军队,一时半会儿还没心思考虑怎么处理她的事,不过木下藤吉郎猜到织田信长就算没有恨到要把她挫骨扬灰,也绝不能让她活着离开清州城。新年宴会以后,菲泽塔变得更加神出鬼没,吓得整个清州城都人心惶惶。如今还敢去找菲泽塔的只剩木下藤吉郎了。 木下藤吉郎与妻子宁宁告别以后,几乎是抱着有去无回的觉悟去见菲泽塔,一进她的屋子,就看见浓烟滚滚。 “小惠,别在屋里烤年糕啊。”浓烟中只能听见真介的说话声,根本看不见人。 这是什么人啊?木下藤吉郎暗暗心惊。菲泽塔麾下满打满算也只有凯撒、真介两个人,就算她一个人再厉害,一个独处异国他乡的南蛮人惹恼了地头蛇织田信长,两军对垒的结果必定是她寡不敌众。可如今是织田信长被她弄得焦头烂额,她还有心情烤年糕。 “是木下大叔吧?”菲泽塔已经听出了木下藤吉郎的脚步声。 “是,是。”木下藤吉郎摸到隔扇,猛地打开,把一屋子的黑烟都扇出去,总算能看到人了,“哎呀,在烤年糕呀,难怪味道这么香。可惜烤的方法错了。”说完便大大方方地坐到烤炉旁边,三两下就摆平炉灶。“耐心点,待会儿年糕的中间会鼓起来。” 菲泽塔把他的话翻译给凯撒听,然后两个人都像好奇的小孩一样盯着年糕,看到年糕中间真的鼓起来了,竟然不约而同地鼓掌:“好厉害。” “后面还有更厉害的。年糕里面有一股气,放在炉子上烤,这股气会把年糕顶得鼓起来,但是还是出不去,所以日本人称吃醋为‘烤年糕’。” “木下大叔,你真的好厉害。”龙皇带来的御厨都没有一个会烤年糕的,居然往烧着的木炭上加水,才弄得一屋子黑烟,菲泽塔终于发现他们生鱼片做得好,是因为他们只会做生鱼片没办法,长期生活在海底,他们能接触明火的机会实在不多。 “既然大叔这么厉害,是不是也能分到一块烤年糕呢?” 等年糕烤好以后,菲泽塔先盛了一份给他:“请用。” “谢谢。”木下藤吉郎双手接过,“那我开动了。味道真是不错,真不愧是我烤出来的。木下大叔家里弟弟妹妹多,小时候都是我烤年糕给他们吃,不是我自夸,我烤年糕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木下藤吉郎从还在做御厨奉行的时候,就练出一手绝活,可以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说话,哪怕嘴里塞满了东西,照样吐字清楚。谈话的第一步是先要拉近关系。两个人要是从一开始就认定彼此为敌对立场,谈判就没法进行了。现在木下藤吉郎和菲泽塔之间的气氛纯粹就是个童心未泯的大叔和一个爱玩的小孩,他此行的目的已经成功一半了。 “木下大叔,你来找我,该不会就是来蹭烤年糕吃的吧?” 木下藤吉郎差点被嘴里的年糕噎死。真不愧是敢往织田信长的脸上泼酱汤的人,翻起脸来比喜怒无常出了名的织田信长还快。 看木下藤吉郎噎得脸通红,真介给他泡了杯茶,再往他的背上狠狠地拍了两下,木下藤吉郎总算喘过气来。 “小惠,猴子大叔可差点死在你手里。”话出口,木下藤吉郎才惊觉自己称呼得太随便了,“惠比寿大人,在下可以叫你小惠吗?” “随便你。”菲泽塔慢悠悠地品尝年糕,“只要不是‘惠夫人’,叫我什么都行。” 至少菲泽塔的敌意不是针对木下藤吉郎,他可以放心了:“小惠姑娘,猴子大叔追随大将也快十年了。大将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嫁给大将做侧室,对他直说就是了。大将强抢民女之类的事说出去也不光彩,他不会强求。可你不该当众拂了他的脸面,让他下不了台。” “看不出你的大将就是为了让我不忍心让他当众出丑,才先斩后奏的吗?他不仁我不义,当众出丑是他自找的。” 两个犟脾气杠上了,活该一开始就八面玲珑、不愿得罪任何一方的木下藤吉郎夹在中间倒霉。 “可是现在事情越闹越大,大将颜面扫地,你也走不了了。” “我走不了?”菲泽塔却是嗤笑出声,“我能去佐久间信盛家里过一夜再回来,都没有人发现,我要是想离开清州城,谁拦得住我?” “那你为什么还留在清州城?大将对你纠缠不休,也让你很困扰吧?” “他还欠我五十贯钱没还。” “就为这么点钱?”木下藤吉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十贯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菲泽塔重重地放下茶杯。 “小惠姑娘,你那天戴的珍珠项链上随便卖掉一颗珍珠,都不止五十贯钱了,难道还在乎大将欠你的钱?” 龙皇爬上菲泽塔的肩膀:“那么小的珍珠,在朕的龙宫只能用来铺庭院。小女子若是喜欢,更大的珍珠也要多少有多少。” 菲泽塔拽下壁虎扔进炉子:“那件衣服又不是我的,只是借来一用而已。” 织田信长刚遇到菲泽塔的时候,木下藤吉郎正出使美浓。见主公似乎十分宠爱“南蛮美少年”木下藤吉郎借口让宁宁和前田利家的夫人阿松切磋茶艺,邀请前田夫妇到家里来小聚,从前田利家口中打听到不少关于“惠比寿”的奇闻异事一夜之间让五十门火炮变成大铁锭,用一只壁虎当坐骑胜过织田信长的爱马“疾风”变戏法一样拿出来的南蛮华服,还有和她形影不离的壁虎木下藤吉郎看到被菲泽塔扔进炉子的壁虎毫发无损地爬出来,不慌不忙地撤掉身上的水结界,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地爬回她身上:“小惠,南蛮是不是也有类似日本的阴阳师、巫女之类的。” “有啊。女巫、术士、吸血鬼、狼人、精灵、矮人每个国家都有很多神话故事吧?” 木下藤吉郎傻乎乎地点着头。 “不过我只听老人说过,没有真的见过。哪像在你们的国家,到处都可以看到妖怪。” 果然!“小惠,你其实是南蛮术士吧?” “术士?我?”菲泽塔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当然不会是巫师虽然现在也不能完全算是人类了。” “小女子”龙皇在菲泽塔的耳边咧开诡笑。 “‘小乖’要给木下大叔算命?”菲泽塔回过头看了看肩上的壁虎,“木下大叔,你运气真好,‘小乖’难得这么有兴致的。” “是吗?”壁虎爬上木下藤吉郎的手掌,冰冷滑腻的感觉惊得他一身鸡皮疙瘩,“猴子大叔是不是能出人头地?” “‘小乖’说你比织田信长更值得我拉拢。” “日本也是长子继承制吧?”菲泽塔突然扯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是。南蛮是不是和我们一样?” “‘小乖’说织田信长能活到四十九岁,但是奇妙丸只能活到二十八岁。”织田信长的几个孩子其实都挺可爱的如果男孩子不剃那么奇怪的发型的话。成年武士的月代头已经够难看的了,想不到小男孩的发型还留着额发,只剃秃头顶的一块,比月代头更不堪入目。第一次看到织田信长的儿子,菲泽塔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憋住笑。不过论性格,织田信长的四个孩子都比他们的老爹讨人喜欢多了。“没有长子,就直接传给长孙喽?可奇妙丸二十八岁的时候,他的孩子才几岁啊?” 挟天子以令诸侯!只要木下藤吉郎能在织田信长还在世的时候尽量爬到高位,等他死后,木下藤吉郎在织田信长的孩子面前,就是家老的身份了。柴田胜家、前田利家、佐久间信盛、泷川一益、丹羽长秀织田信长麾下确实有不少大将。他在世时,大家自然是众心成城,一致对外,可一旦织田信长倒了,他们在继承人的选定方面未必是一条心。但是既然在新年宴会上,只有木下藤吉郎能从菲泽塔的口中幸免于难,到时候夺嫡之战还胜负难料。一旦他胜了,他就可以拿少主做傀儡,到时候织田信长打下的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了。木下藤吉郎兴奋得浑身发抖:“小惠,你说的是真的吗?” “‘小乖’说奇妙丸元服以后的名字叫织田信忠,茶筅丸是织田信雄,三七丸是织田信孝。如果他猜错一个,你再怀疑他的话也不迟反正再过三年,奇妙丸就可以元服了,而织田信长还有将近二十年可活。” 木下藤吉郎咽了口唾沫:“你告诉我这些是图什么?” 菲泽塔用手指蘸着茶水,在茶几上画了面英格兰国旗:“图你成为‘日本王’以后,不要拒绝挂着这种旗帜的商船来日本做生意。” “一定一定。”木下藤吉郎点头如捣蒜。看来给织田信长找个台阶下、好让菲泽塔顺利离开日本的事非他不可了。 认识菲泽塔的时候,木下藤吉郎才刚摆脱农民的身份、走上飞黄腾达之路不久,“日本王”的称呼让他受宠若惊。三十多年后,他才明白过来“日本王”是什么意思。 三十二年后的木下藤吉郎已经身居太阁之位,成了日本真正的统治者,他的野心也随之极度膨胀。小小的日本岛已经装不下太阁大人的野心,他要让日本的疆土扩展到亚洲,甚至欧洲,第一步就是攻打朝鲜,然后是大明国、天竺、西洋。 《旧唐书?房玄龄传》中对朝鲜的评价是“彼高丽者,边夷贱类,不足待以仁义,不可责以常礼。古来以鱼鳖畜之,宜从阔略,若必欲绝其种类,恐兽穷则搏向使高丽违失臣节,诛之可也;侵扰百姓,灭之可也;久长能为中国患,除之可也。有一于此,虽日杀万夫,不足为愧。”朝鲜也真是当之无愧地弱小,轻轻松松就让日本一路打到了平壤。朝鲜皇帝见势不妙,向宗主国大明国求救。日本十万大军开到朝鲜,和大明国的五万大军打完了和谈,和谈不了继续打。大明国的兵力虽然不敌日本,但是当时已经不是纯以兵力定胜负的冷兵器时代了,日本军开到朝鲜的主力被大明国的大炮轰得全军覆没。 纵然主力军被灭,太阁大人还不死心,设宴邀请大明国的使者,提出他的和解要求:一,朝鲜为日本属国,年年上贡;二,割让朝鲜四道给日本;三,大明国对日本开放贸易,两国永远通好;四,朝鲜宣誓,永远不背叛日本;五,大明国嫁个公主到日本,为日本后妃;六,朝鲜出一个大臣一个皇子,去日本当人质。大明国使者满口答应,于是两国各自从朝鲜撤兵,夹在中间的朝鲜终于松了口气。一个月以后,太阁大人派使者去大明国,使者回来说大明国答应了所有的和解条件,接着还送来了一枚玉玺和一套官服。 太阁大人以为玉玺和官服是大明国皇帝的见面礼,喜滋滋地穿着去见大明国的使者,结果使者宣布:“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诞育多方。龟纽龙章,远赐扶桑之域;贞珉大篆,荣施镇国之山。嗣以海波之扬,偶致风占之隔。当兹盛际,宜讃彜章。咨尔丰臣平秀吉,崛起海邦,知尊中国。西驰一介之使,欣慕来同。北叩万里之关,肯求内附。情既坚于恭顺,恩可靳于柔怀。兹特封尔为日本国王,赐之诰命。于戏!龙贲芝函,袭冠裳于海表,风行卉服,固藩卫于天朝,尔其念臣职之当修,恪循要束;感皇恩之已渥,无替款诚。祗服纶言,永尊声教。钦哉!”通俗地说,就是“看在你诚心恳求硬要归顺大明国的份上,我宗主国大明国皇帝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你的投降,将附属国日本赐予你,封你为‘日本王’,你给我感恩戴德地记着,要对宗主国无条件服从,不然的话,就灭了你个小样。”太阁大人的一身大明国官服倒像是特意去向大明国投降的。 可怜当时已经年过花甲的太阁大人差点当场气晕过去,这才想起给他“做日本王”的预言的南蛮女孩有个大明国母亲,也是半个大明国人,“日本王”的预言根本就是在嘲笑他。日本有的东西大明国都买得到,而大明国有的东西日本就未必有了。西洋的商船纷纷忽视日本,直奔大明国,只有斯第尔顿家族的商船偶尔会光顾。可怜堂堂的“日本王”在当时的欧洲诸国眼中,还不如有“欧洲财神”之称的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爵士的日本船工真介值得巴结,而英格兰女船王与“日本王”交好仅仅是为了买瓦萨比菲泽塔从经商之初便立下规矩,绝不做食品的买卖,运到欧洲的瓦萨比中只有极少部分是为了给真介蘸生鱼片怀念家乡,大多数是当刑具用,据说用来严刑供的效果非常好。 还未到而立之年的木下藤吉郎自然不会知道三十多年以后的事,缩着小小的身子乐得屁颠屁颠地走了。等他走后,龙皇爬上菲泽塔的肩膀:“一个是种麦子的人,一个是把现成的麦子磨成粉做成饼的人,可惜,两个不是吃到饼的人。” “你在说什么?”菲泽塔听得莫名其妙。 “朕说如果把日本比喻成一块大饼的话,织田信长和木下藤吉郎各是什么角色。小女子,这人可不是一个长久的靠山。” “既然我只能活到四十三岁,木下大叔做不成日本王的时候,我也不在人世了吧?如果我的继承人不能自己去打开他需要的贸易通道,那也就不配做我的继承人了。”菲泽塔走到窗边,遥望织田信长的居所,“领主大人,继续努力吧,可惜织田氏的辉煌从你开始,到你为止。在决定惹我以前,你就该做好用余生来慢慢后悔认识我的准备。” 斯第尔顿家族的辉煌也是从你开始,到你为止。龙皇看了看菲泽塔,最终还是没说。 第323章 百鬼夜行(36) 处理完了军务,织田信长就该烦恼怎么处理菲泽塔了。拉拢?努力至今未果,反而被她当众泼了一脸酱汤,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杀?暂且不论菲泽塔神出鬼没、要找到她的人都不容易,织田家有点身份的家臣都在宴会上被她吓得颜面尽失,如今还有谁敢动她?但如果就这么放她走,织田信长的颜面何存?织田信长正烦心,近侍突然来报,说是阿市公主和木下藤吉郎求见。 两个人一进来,织田信长就看到阿市的眼睛有些红,腮边还挂着泪痕,显然刚哭过。 “兄长大人,”阿市平伏在榻榻米上,“我愿意嫁到浅井家,但是希望兄长大人能答应我一件事。” 难道她以为是否嫁给浅井长政,由得她自己做主?可看到阿市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织田信长还是心软了,硬把嘴边的挖苦话咽回去:“说。” “请兄长大人放了小惠。”阿市纤细的身躯微微颤抖,“我知道小惠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可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请兄长大人饶恕她”泪水落在她的手背上,顺着绢豆腐一样的肌肤纹理滑落,洇湿了手掌旁的榻榻米。 “大将,是我自作主张,将小惠姑娘的情况告诉阿市公主的。”不等织田信长回答,木下藤吉郎也平伏在地抢白道,“小惠姑娘当众羞辱大将,遭到大将关押待审,固然无可厚非,可她还是个孩子。大将能否看在阿市公主的面子上饶恕她?若是大将因为猴子自说自话将小惠姑娘的情况告诉阿市公主,要求猴子切腹” “猴子!”织田信长一声怒喝,木下藤吉郎立刻闭嘴。木下藤吉郎是在给织田信长找台阶下。这可恶的猴子,像织田信长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还很聪明地找了阿市当借口,故意在阿市面前把菲泽塔的处境说得很糟糕,博取她的同情,好让她来求织田信长。阿市是织田信长最宠爱的妹妹,而且和菲泽塔关系很好,把阿市搬出来,就算被他们发现木下藤吉郎欺上瞒下,两个人也都会买她的面子。现在织田信长找到台阶下了,菲泽塔也能离开日本了。听说这八面玲珑的猴子是猴年生的,而且幼名叫“日吉”织田信长怀疑他可能就是日吉社的猴神转世。 阿市以为织田信长生气了:“兄长大人,请您别责怪藤吉桑。是我因为一直没看到小惠,有些担心她,才缠着藤吉桑打听。兄长大人若是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可爱的傻妹妹,被木下藤吉郎骗了,还帮着他说话,织田信长怎么忍心责罚她?“阿市,浅井氏的世交朝仓氏一直对我们织田家有偏见,浅井长政身边也不乏反对联姻的人。即使如此,你还愿意嫁过去吗?” “是。请兄长大人成全。”阿市再次平伏在地。 织田信长算是勉强同意了,一送走阿市,立刻变脸比翻书还快:“猴子!” “在!”木下藤吉郎也挺直腰杆,一扫先前卑躬屈膝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表情出现在猴子一样的脸上有些可笑。 “谁允许你去找阿市了?” “猴子只是看大将在发愁,去找过小惠姑娘。小惠姑娘只是想要回大将欠她的五十贯钱,对大将并没有恶意,并不是存心让大将下不了台。于是我就想” “少自作聪明!我织田信长的心思岂是尔等揣测得到的?小惠那可恶的女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了我,就这么放她走,我岂会甘心?” “是,是,属下知错。”木下藤吉郎嘴上认罪,心里不屑。其实织田信长心里早就为能顺利甩掉一个烫手山芋,乐得手舞足蹈了吧?只要把他的表情反着看,要猜到他的心思,还真不是一件难事。 “行了,你给我滚!” 木下藤吉郎当真是连滚带爬地出去的,滑稽的模样差点让织田信长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有发觉他看他的眼神不再只有下属对主公的敬仰崇拜,而是带上了一些猎人看猎物的表情。 既然都是姑娘家,无嫌可避,阿市干脆让菲泽塔搬到她的闺房里来住,决定在出嫁前好好保护她。知道木下藤吉郎做的好事以后,菲泽塔也是哭笑不得,不忍心告诉阿市实情,只能安心在她身边接受她的“保护” 冬去春来,过完年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到了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桃花和樱花争奇斗艳,开成一片花海。菲泽塔陪阿市在清洲城过完最后一个女孩节,浅井家的轿子就来接新娘了。阿市离开娘家时,很平静地告别哥哥嫂嫂,偏偏抱着菲泽塔哭得像泪人一样,幸好菲泽塔很聪明地在那天换了身女装,才没引起浅井家的误会。能预见未来的壁虎“小乖”一再保证阿市出嫁以后会非常幸福,阿市才依依不舍地坐上轿子。菲泽塔一直不喜欢日本的轿子,总觉得那东西不像是用来给人乘坐的,倒像是人夫搬运货物,就算做得再华丽,也最多像是富贵人家给夭折的小孩做的棺材。阿市出嫁以后会很幸福,菲泽塔从来不曾怀疑过龙皇的预言,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阿市嫁给浅井长政以后生活不幸,或许她的一生就不用活在悲剧中了。 一顶轿子,一段路,一场盛大的婚礼,织田家的公主成了浅井家的夫人。在小谷城的婚礼上,阿市第一次与浅井长政见面。浅井长政不仅年少有为,更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婚礼上的新郎新娘就像女儿节的玩偶一样。浅井长政对阿市一见钟情,而阿市也在婚后渐渐被浅井长政的柔情打动,夫妇琴瑟相合,恩爱有加,陆陆续续生了五个孩子。与阿市结婚九年,浅井长政甚至不曾纳妾,这对乱世中的神仙眷侣一直被后人传为佳话,可残酷的命运从来不吝啬在把人推入地狱以前先让他们尝点甜头。 元龟元年,织田信长因上洛受阻,邀德川家康向浅井氏的世交朝仓氏宣战。一边是家族的恩人,一边是爱妻的娘家,浅井长政在两难之中选择了战国时代最珍贵、最稀少,却也最要不得的“信”和“义”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依然向织田信长宣战。织田德川联军自从姊川之战获胜之后,一路势如破竹,在三年后的天正元年便攻下小谷城。 嫁给浅井长政以后,阿市便不再当自己是织田家的人,既然哥哥来攻打丈夫,哥哥就是敌人。小谷城沦陷,阿市坚持要带着孩子殉夫。浅井长政于心不忍,设计骗阿市带着孩子随织田家的使者回去,随后与父亲在小谷城切腹自尽,经历三代、统治北近江六郡五十五年的浅井家就此灭亡。 阿市带着孩子回到娘家以后,织田信长固然怜惜妹妹,但更恨浅井长政不识时务。既然织田氏已经灭了浅井氏,就要斩草除根,不能留下浅井家的血脉。阿市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他们的亲舅舅手里,只有三个女儿陪寡母凄惨度日,直到织田信长在本能寺遇难。 第324章 百鬼夜行(37) 就在阿市出嫁后不久,京都也发生了一件大事足利义辉将军去清水寺参拜,松永久秀和三好三人众认为是刺杀将军的好机会,一边在清水寺周围布下埋伏,一面命令已经以侍女的身份混入将军身边的雅子伺机行刺,不料参拜当天,清水寺兵马簇拥,警卫森严不亚洛中,伏兵根本进不去。雅子贸然出手,在行刺时被足利将军就地正法。织田信长从京都的眼线来报中得知此消息以后,五百里加急文书送到足利义辉手里,叮嘱他千万要善待刺客遗孤,却根本不说原因。足利义辉虽然纳闷织田信长来信的用意,不过他知道织田上总介虽然行事怪诞,但怪诞的行为背后都有深意,何况一个瞎了眼的五岁小女孩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便照做了。 真介和菲泽塔一起住在清州城,根本无从得知外界状况,织田信长要见他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关于菲泽塔的事。 菲泽塔原本带着些调侃意味称呼织田信长为“领主大人”自从泼了他一脸酱汤以后,她更是连“领主大人”也不屑叫了,只称呼他为“织田桑”没有女人对男人的谦恭,没有小孩对大人的尊敬,只有英格兰女船王与日本一国的统治者平起平坐甚至居高临下的姿态。打定主意追随菲泽塔以后,真介眼中的织田信长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织田殿下”而是被他的小姐当众泼了一脸酱汤还不敢发作的可怜人,在他面前也不再唯唯诺诺。 见到真介,织田信长直奔主题:“我知道你是三好家的忍者‘鬼娃娃’,是大逆不道的恶贼的手下。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 “若是织田殿下不怕得罪我家小姐,真介烂命一条,随您处置。”真介有恃无恐。 面对真介的目中无人,织田信长难得的冷静:“两天前,公方先生在清水寺遇刺,刺客被就地正法” 一听到“就地正法”四个字,真介像被雷击中一样,织田信长后面说了什么话,真介一个字都听不见了。雅子已经死了,千鹤恐怕也是凶多吉少,真介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仿佛突然被人拆了浑身的骨头一样平伏在地:“织田殿下,请您杀了我吧。”妻女都没了,他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那个刺客是你的什么人?” “她是我的妻子。”真介的整张脸都贴在榻榻米上,“杀了我吧,让我去极乐世界和我的妻子女儿团聚。” “不想追随你的小姐了?” 真介摇头。他想跟菲泽塔走,就是为了让妻子和女儿过上好日子,如今妻女都已经不在人世,他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你的女儿可还在京都等爸爸去接她。” “千鹤还在人世!”真介一下子活了过来。女儿还活着,他还有家。 “消息一传来,我就拜托公方先生不要为难你的女儿。” “织田殿下,大恩不言谢!”真介重重地叩头,“请问您要我做什么?” “虽然你的妻子死于将军之手,若不是松永久秀派她去行刺,你们夫妇二人也不会天人永隔,追根究底,害死你妻子的是三好氏才是。既然你也早已对三好氏有二心,不如先帮将军除了心头大患,再离开日本,是帮你的妻子报仇,也是为日本除了一害,对得起生养你的故土了。” “织田殿下愿意放我走?”真介颇为诧异。 “织田家从我父亲织田信秀开始,便是勤王派,三好氏将将军玩弄于鼓掌之间,便是逆天而行的叛贼,更是我织田家的敌人。你我同仇敌忾,我自然不会对你加以阻拦。” 于是真介突然失踪了,只留下一封信,要菲泽塔在清洲城等他回来。 阿市出嫁后,菲泽塔继续住在她的闺阁,俨然是一副织田家贵客的模样纵观整个尾张,恐怕也只有她敢大大咧咧地在织田信长面前盘腿坐。龙皇要她在日本待到樱花开,樱花已经开了,但菲泽塔也不急着走,更不介意在日本的时候住在什么地方打发日子,织田信长倒是终于拿出欠了她半年的五十两银子,下起了逐客令。 天黑了,桌上点着灯,烛火摇摇晃晃,照亮桌上五枚十两银子的官锭。对于织田信长推到自己面前的钱,菲泽塔却是兴趣了了。 “不想要?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大明国官锭。” “真介大叔去哪里了?”菲泽塔对桌上的钱看都不看。烛火在她的棕红色眼睛中摇曳,看织田信长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般让人心里发毛。 “你怀疑我对他不利?”织田信长岂是会被她的眼神吓住的人,也毫不客气地盯着她。 “谅你也没这个本事。”自从巳厘村遭屠以后,神威一直跟在真介身边,真介失踪以后,神威也不见了。有神威在,菲泽塔一点也不担心真介的安全。“真介大叔单独见过你一次,然后就突然走了,只给我留了这封信。”菲泽塔从袖子里掏出信,递到织田信长面前,“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织田信长只往真介留下的信上粗粗扫了一眼:“你知道真介是什么人吗?” “我的船工。”欣赏够了织田信长的白眼以后,菲泽塔才说出实情,“三好家的忍者‘鬼娃娃’中的一员。” “你也知道三好?”织田信长打开军扇扇了起来,“三好氏把将军当傀儡,是当今日本最大的逆贼,我织田家作为勤王派” “和我有关系吗?”菲泽塔不耐烦地打断织田信长,“真介大叔很快也会是个再也和日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不论勤王还是倒王,我们都没有兴趣。” “几天前,我在京都的眼线来报,说公方先生去清水寺参拜的时候遇刺。好在当时警卫森严,刺客被就地正法。” 菲泽塔不明白日本的将军是死是活,和她有什么关系。 “刺客留下了一个女儿,还在将军手里,想来是想用她引出刺客的同伙。” 被杀的刺客是雅子婶婶,千鹤成了将军手里的人质! “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菲泽塔站起身就往外面走,“凯撒还要在府上叨扰一阵子了,我从京都回来以后就接他走。” “等等!”织田信长叫住菲泽塔,“将军住的二条御所守卫森严,你怎么进去?” “我进不去的地方还真不多。” “二条御所可不比我的清州城。” “伊丽莎白女王的格林威治宫对我而言,也是无人之境,难道二条御所的守卫能比格林威治宫还森严吗?” 织田信长听不懂她说的“格林威治宫”是什么地方:“这么说,你是不想要我的推荐信了?” “推荐信?” 织田信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她:“公方先生是当今日本着名的大剑豪,有‘强情公方’之称。织田上总介推荐你去踢他剑豪将军的馆。” 菲泽塔接过信,正想让龙皇给她念,却发现推荐信通篇都是用假名写的,生怕她看不懂一样。 龙皇趴在菲泽塔的肩上,和她一起看:“小女子,这信要是怕你看,就不会交到你手上了。” “谢了。”菲泽塔收起信。 “我让人给你备马” 织田信长想献殷勤,不料菲泽塔一点情面都不给他。 “就你那瘸马,赶到京都得什么时候?”菲泽塔跳到院子里,拽下壁虎,“龙皇陛下,拜托了!” 织田信长有些好奇,也起身追到廊台下,就看到菲泽塔肩上的壁虎跳下地,变成一个身着华服的英俊青年。 “小女子,你真的把朕当成你的坐骑了。”龙皇似乎有些愠色。 菲泽塔的身高只到龙皇的腹部,照样敢对他摆出茶壶姿势,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他的肚皮:“要我给你做妃子,追求女人就该有点追求的样子吧?成天跟在我身边,说是保护我,结果呢?又是不能杀人,又是离海太远、只有到晚上才能发挥你的法力,几个月以来,豆腐倒是被你吃了不少。除了当坐骑,你还能做什么?” “没有朕给你撑腰,你敢在清州城这么嚣张吗?”龙皇看了菲泽塔半天,见她丝毫不介意和他比瞪眼睛,最后还是投降,“摆驾。” “奴才领命。” 听到背后尖细如同宦官的声音,织田信长才发现一直跟着菲泽塔的小动物全都变回人形,阿市偌大的闺房立刻显得拥挤不堪万幸,阿市的闺房足够宽敞,即使跟随龙皇的仪仗全都在里面,都没有把房子挤塌。 “龙皇出巡,闲人回避!”随着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夜空中霎时间亮起数千盏灯笼,把整个庭院都照得亮如白昼。赑屃驮着轿辇腾云而来,龙皇现出龙形,抓起菲泽塔钻进轿辇。先前跟着他们的小动物也纷纷化为人形,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仪仗,前面开道锣,后面跟着侍卫、百官,俨然是皇帝出巡的全副銮驾,浩浩荡荡地腾云驾雾而去。 织田信长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被人一棍子打在膝盖上,不由自主地跪下来。 “大胆狂徒,没听到‘闲人回避’吗?”一个虾子一样的驼背小卒子拄着杀威棍走到织田信长左边,“见到龙皇陛下,还不下跪,现在的人类真是越来越狂妄了。” “他不就是那个想纳南蛮美人为妾的人类吗?”织田信长的右边也走出一个驼背小卒子,“龙皇陛下要纳南蛮美人为妃、赐她仙籍,每天跟在她身边,被她往墙上拍,往火里扔,南蛮美人都不肯入宫。她要是肯嫁给你,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说完便大笑起来。 另一个小卒子也大笑不止:“走吧走吧,我们还得去看护和南蛮美人一起来的老爹。” “你认识那个老爹吗?” “红头发的人类又不难找。” “也是。南蛮的人类长得真是奇怪,居然还会有红头发的。” 木下藤吉郎说菲泽塔是南蛮术士,织田信长只当是蠢猴子被吓破了胆,这时才发现他说的其实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不过南蛮术士又如何,神佛又如何,敢挡在织田信长面前,就得有付出惨痛代价的觉悟。 菲泽塔在清州城的日子,对织田信长夫妇而言,简直是一场噩梦。现在好了,小灾星总算走了,虽然凯撒还留在清州城,至少一句日语都不懂、有吃有住就万事大吉的“妖怪老爹”不会搞出什么麻烦事。织田信长心情大好,浓姬也为丈夫大大地松了口气。 已经到了就寝时间,织田信长还不想睡,只打发走下人:“阿浓,知道我为什么送小惠去京都吗?” “松永久秀刺杀将军失败,近期肯定还会有刺杀行动,如今京都的局势一团乱。既然小惠那么会搅局,不如让她去搅京都的局。殿下,阿浓猜得可对?” 织田信长不置可否:“公方先生虽然是个大剑豪,可他作为统治者太无能,作为傀儡太有主见,还不如早早地死了,让出将军之位。既然要与三好氏为敌,三好氏支持公方先生的堂兄义荣公,我便要支持他们反对的公方先生之弟觉庆法师。”一想到让个和尚做征夷大将军,织田信长就忍不住想笑:“和尚将军,应该会是个听话的傀儡。” 浓姬不答话。 织田信长又自顾自地说下去:“阿浓,我先前想纳小惠为妾,让你不高兴了?” 丈夫要纳新妾,妻子会高兴吗。 “哈哈哈,想不到蝮的女儿是这种小肚鸡肠的女人。我只有现在这么几个侧室,你都要醋意大发,等我统一了日本,还会有更多的侧室,到时候你的日子怎么过?” 他的意思是不论以后他纳多少妾,都没有人能撼动浓姬正妻的位置。浓姬支起身看了看睡在一旁的丈夫,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要说毒舌,天下第一毒舌应该是织田信长才对,分明是夫妇间的甜言蜜语,却非要用这么尖酸的方式说。不过够了,有他这一句话,今生今世,浓姬愿与他生死相随。 第325章 百鬼夜行(38) 真介日夜兼程地赶到京都,见进不了二条御所,便转往堺港去见松永久秀,希望能通过他打听到千鹤的下落。时间多拖一刻,千鹤的危险便增加一分。真介心急如焚,松永久秀却在接到通报以后,让他在院子里等了整整三刻钟,才慢悠悠地出来。 “松永弹正大人。”真介一见到松永久秀,便跪拜在地,“小人真介,是‘鬼娃娃’的一员,前来替雅子完成没有完成的刺杀任务。” “你就是和雅子假扮夫妇、监视织田上总介的那个‘鬼娃娃’?” “正是。”真介微微直起身子,“我愿替雅子前去完成任务,但是请主公务必告知千鹤的下落。” “混蛋!”松永久秀抓起手边的茶杯便扔了过去,砸在真介的头上。 真介不敢躲闪。茶杯砸在他的额头上以后,落在离他一尺的地上摔得粉碎,血立刻顺着他的额头淌下来。 可是松永久秀还没有出够气:“雅子行刺失败,差点害得老夫,你居然还有脸来向老夫讨要你们私生的小杂种。” 血流到了真介的眼睛里,真介擦都不擦:“松永弹正大人,对我与雅子有恩的是长庆公。既然长庆公已驾鹤西去,刺杀将军以后,真介便与三好家恩断义绝。” “真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坐在松永久秀后面的和也先发话,免得松永久秀发作,真介的下场更加不堪设想,“既然长庆公已殁,你应当奉长庆公的继承人松永大人为主公才是。” “‘忍者如猫,谁给吃的就跟谁走’,和也大人已经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吗?”真介不愿再当三好家的忍者,自然也不再买“鬼娃娃”首领和也的账,“松永大人请放心,真介的新主人不是日本人,真介会带着千鹤永远离开日本,再也不回来,决不会妨碍到松永大人。” “把他给我轰出去!”松永久秀对真介看都不看,径自走了。 等松永久秀走远以后,和也示意真介稍等片刻,也匆匆离去,过了很久,才拿来一个骨灰盒给他。 “和也大人,这是” “雅子行次失败以后,我从清水寺里偷出了她的遗体,这是她的骨灰。”和也把骨灰盒放到真介面前,“雅子行次失败以后,织田上总介来了一封信,虽然不知道信里说了什么,公方先生并没有为难千鹤,只让人悄悄把她送走。虽然不知道千鹤的下落,现在应该安然无恙。” “和也大人”真介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雅子的骨灰,“您的大恩大德,真介没齿难忘。” “你的新主子想来也是个厉害人物,真是恭喜你了。这几天松永大人频繁进出二条城,我试试能不能打听到千鹤的下落,找到她以后,就赶紧离开日本吧,别再趟这趟浑水了。” “是。”真介抱着雅子的骨灰,对和也重重地叩拜之后才离去。 这天正是三月十六,准提菩萨的生日,堺港的寺庙前正在举行盛大的祭奠,还有通宵的庙会。整条街被参加庙会的人挤得水泄不通,街旁是琳琅满目的摊位,五颜六色的纸灯笼像有人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照明。真介仿佛灵魂出窍一样,精神恍惚地抱着雅子的骨灰从一个个热闹的摊位间穿过,耳边的音乐声、叫卖声伴着说话声、笑声,像是属于他再也回不去的另外一个世界。 “爸爸,给我买那个。”一个小孩的声音突然清晰地传入真介的耳朵。 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两个孩子,看男人的打扮,应该是家境殷实的手艺人,肩上扛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女孩,他的妻子跟在他后面,手里牵了个七八岁的男孩,后面还有一个帮他们拿东西的佣人。男人肩上的女孩一手抓着吃了一半的糕团,一手指着卖面具的摊位。 “玉绪,一路上要爸爸给你买了多少东西了,你还要买。”跟在后面的母亲满是宠溺地斥责女儿。 “美绪,难得出来玩,别扫孩子的兴。” “当家的,你太宠孩子了。”女人一脸蠢相,长得并不好看,但是幸福的表情耀眼得让真介不敢看她。 男人扛着女儿到卖面具的摊位前:“要哪个?自己和卖面具的大叔说。” “我要那个。”女孩指着一个章鱼面具。 “那里有捞金鱼。”男孩也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妈妈,我要去捞金鱼。” “真是”女人满脸无奈地任由儿子拖着走,“捞到了记得分给妹妹一条。” 真介不敢再看下去,抱着雅子的骨灰匆匆逃走。一年前,还在尾张的小渔村的时候,恰逢观音菩萨生日的祭奠,真介和雅子也曾带着千鹤去逛庙会。到了一个卖佛具的摊位前,千鹤拽着一个象牙观音像,死活不肯放手,一定要买。真介和雅子犟不过她,只能买下了,千鹤却把观音像挂在真介的脖子上:“爸爸每天外出很辛苦,观音菩萨会保佑爸爸平安回来。”如今妻子成了他怀里的一盒骨灰,女儿下落不明,只有象牙观音像还挂在他的脖子上。 真介一直逃到港口,仿佛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热闹终于从他身边离开,化为远处的喧嚣。海边浪涛声声,冰冷的风像刀子割在人身上,送来孤单的三味弦和一个女人寂寞的歌声:樱花开,樱花美。 花下伊人独憔悴。 树上花瓣繁似锦。 头上玉簪空点缀。 樱花落,樱花飞。 花下伊人独伤悲。 天上花瓣簇似云。 身上华服心难慰。 樱花谢,樱花坠。 花下伊人独落泪。 径上花瓣厚似毯。 阁上红颜无人陪。 樱花败,樱花碎。 花下伊人独买醉。 庭上花树待来年。 路上良人何时归。 “雅子,我回来了”真介抱着雅子的骨灰哭倒在地,“你一个人很寂寞吧?我回来了,我来接你了。” 无数的大船像漂浮在大海上的山峦起伏,遮住了真介的身影,没有人看到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小个子男人的心碎。 等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真介打开骨灰盒,把里面的骨灰全都洒进大海:“雅子,多谢你保佑,千鹤没事,我一定会找到她。小惠的母亲是大明国的名门望族,她在南蛮也很有势力,她答应会带我和千鹤离开日本。雅子,斗真、元子、樱枝和雪乃要先拜托你一个人照顾了,等千鹤出嫁以后,我就来陪你。我们约定好了哟。” 回答他的只有亘古不变的浪涛声。 第326章 百鬼夜行(39) 从清州城出发的第二天,天刚黑的时候,龙皇的轿辇就到了京都附近。菲泽塔怕龙皇的排场吓到人,到了京都郊外,就不要他送了,自己换上一身云游僧人的打扮,用大斗笠遮住头发和眼睛以免惹人注意。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农田,田里插着青翠的秧苗,在春风中发出欣欣向荣的“沙沙”声。龙皇变回菲泽塔肩上的壁虎,他的跟班也全都变成田里的青蛙、蚱蜢。 太阳已经下山了,只剩天边金色的云彩映出回光返照的辉煌。带着些许凉意的晚风吹过,泥土和青草的芬芳一起扑面而来,分外惬意。前面就是农夫住的村庄,村里还种着樱花树,老远就能看见一树的粉色花瓣仿佛下雪一样洋洋洒洒地散落风中。 菲泽塔正惬意地欣赏黄昏落日的乡间美景,北斗突然醒了:“小主,前面的村子里有个很强的灵魂。” “馋了?”菲泽塔往前走了没几步,就闻到一股令人不快的血腥味。村子里出事了!菲泽塔助跑几步,爬上村边茅舍的屋顶趴在上面,就看见许多农民打扮的男女老少聚在村子里的空地上,女人护着老人孩子躲在后面,青壮年男人都拿农具当武器挡在前面。让他们如临大敌的是一个流浪武士打扮的男人。 月亮出来了,柔和的光芒洒在男人的脸上,几根散落在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半边脸。一阵风起,数片樱花落在了男人的肩头。 “你你想干什么?”一个强壮的农民拿着锄头,用身体挡住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多美的樱花,”男人从肩头取下花瓣,在鼻下嗅了一下,“可惜,马上就要染上血的颜色了。” “你你少在那里胡言乱语!”拿着锄头的村民冲了过去,但仅仅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男人手里的刀借着他冲过来的力道刺进他的腹部,却准确地掌握着入刀的力量,连他后背的皮肤都没有刺破,以至于他身后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爸爸?”他的孩子好奇父亲到底怎了,趁母亲不注意偷偷跑到两人之间。只见一道银光闪过,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滚向村民们。接着“啊”撕心裂肺的叫声划破了夜空,原来那个“圆滚滚的东西”就是那个孩子的人头。 男人舔去刀刃上的血,仿佛在品尝世上最珍贵的美酒,而别人对他的恐惧是他的下酒菜。他抬起头,看了看被吓得手足无措的村民,一丝嘲弄的微笑挂在嘴角,俊美到令人窒息却又充满邪气的容貌让菲泽塔想起第一次见到北斗时的感觉。 村民们已经回过了神,纷纷举着锄头或镰刀向这个不速之客冲了过来。 “无知的人类啊”又是几道银光,冲过去的人就像秋天被收割的麦穗一样一齐倒向一个方向。血打湿了男人的脸颊,俊秀的容貌变得狰狞恐怖。他慢慢向人群走来,巨大的月亮勾勒出一个挺拔的剪影,在他的身后,樱花落在依然温热的血泊中,泛起小小的涟漪。 “你到底是谁”刚刚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捧着孩子的头颅,疯狂地哭喊着同样一句话。 “我吗?”男人抬起脚把孩子的头踢开,把刀没开刃的那面温柔地放在那位母亲的脸上,“我是修罗”一声清脆的响声,刀柄重重地打在母亲的太阳穴上,血液连同脑浆落了一地,也落在了修罗的刀上和身上。修罗抬起刀看了看,痴迷的表情好像上面的不是血液和脑浆,而是世上最美丽的花朵。 “恶魔!恶魔!”恐惧代替了愤怒,村民纷纷逃开,躲进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修罗并不急着杀人,一边迈着闲庭信步一样的步伐,一边若无其事地砍杀他的刀够得着的所有人。一个小女孩摔倒在地,吓得大哭起来。修罗单手提起女孩,凑近她的耳朵,轻声问:“告诉我,你害怕吗?” 懦弱的大人都躲起来了,村子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他的话清晰而残忍地传进了小女孩的耳朵里。小女孩哭红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嗓子已经沙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地点头。 修罗看到她这个样子,却是哈哈大笑:“你不明白,已经不幸地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能早早地死去,才是最大的幸福!我是在解救你啊。”说罢将小女孩扔到空中,用刀在空中随意一挥,继续向前走去。鲜血像大红色的樱花花瓣一样洋洋洒洒落了一地,小女孩的身体断成两半,重重地落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一双眼睛仍然惊恐地注视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这个修罗。 眼看着修罗就要离开村子了,菲泽塔和村里人都松了口气,不料他又回过头来,带着邪魅的笑容盯着躲在屋顶上的菲泽塔。菲泽塔的头脑一下子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剩求生的本能命令她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菲泽塔敢当着织田信长所有武士的面往他们的主公脸上泼酱汤,甚至在统治日本海的龙皇面前都不曾畏惧,可如今一个流浪武士的眼神却能让她从心底泛起寒意。跑,赶紧跑,菲泽塔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眼睁睁地看着父母被杀,却连一丁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只能逃跑。黑夜像是隐藏了无数嗜血的恶鬼,菲泽塔总觉得那双把杀人当享受的眼睛一直跟在她后面,即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敢停下脚步,在田间狂奔了一夜。有北斗在,她害怕的不是他的武艺,有龙皇在,她害怕的不是他的邪气,让她害怕的是在他眼中看到的自己那个带着一脸狞笑杀了“朗斯洛特号”全体船员的自己,逃不了、躲不掉,永远紧紧跟在她身边的嗜血的自己。 天亮了,太阳扫去了黑夜的一切阴霾,菲泽塔像是从险境中捡回一条命,双膝一软,随即瘫倒在地。 “小女子,怎么了?”龙皇也在她的肩上被颠了一夜,甚至都没能问出一句话。 喘了半天粗气,菲泽塔才能说话。 “没什么。”菲泽塔双手拽着法杖,把自己从地上拖起来,“往哪个方向走才是京都?” 龙皇爬到菲泽塔的斗笠上往周围看了看:“我们大概迷路了。” 第327章 百鬼夜行(40) 菲泽塔在努力地寻找京都的时候,真介也在想方设法进入二条御所。“鬼娃娃”都长得十分相像,真介去堺港拜见过松永久秀以后,便时不时冒充和也跟在他身边,终于等到了松永久秀去见将军的机会。 照理来说,一个国家最繁荣的地方除了沿海及靠近大河流的城镇以外,就是都城,可京都破败得不堪入目。若是与尾张的清州城相比,倒是清州城更像都城,京都反而像战乱时期区区一国的大名居住的城镇。有人说都城的风貌可以代表全国的风貌,当时整个日本的境况可见一斑。与大多数公卿的居所相比,将军居住的二条城总算还不至于太不像话,可讽刺的是这“不至于太不像话”还是仰仗把将军当傀儡的三好氏的庇佑,才不至于让征夷大将军住损毁得太严重的房子。 真介以侍童的身份跟着松永久秀进了二条御所,通报过后,回话说是将军正在忙,要他们稍等片刻。足利义辉将军坚信强兵之道便是强国之道,为了强大自身和手下武士的战斗力,不断地钻研剑道,做完早课以前是不会见人的。为了打听到千鹤的下落,真介耐着性子陪松永久秀等,可将军似乎根本没有见他们的意思,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 松永久秀终于先失去了耐心,叫来侍卫:“将军的早课还没结束吗?”他深知足利义辉的脾性,算好了时间才来拜访,因此足利义辉把特意来拜访的他晾在一边,让他格外恼火。 “早就结束了。”侍卫似乎心不在焉,“但是将军正在忙。” “忙什么?”松永久秀眯起眼睛。 “前几天来了个南蛮小孩。据说是仰慕剑豪将军之名,经尾张的织田上总介推荐,特意来踢馆。” 听到“南蛮小孩”真介的身体一下子绷直。织田信长推荐来踢剑豪将军馆的南蛮人,莫非是。 “将军在和那个南蛮浪人比试武艺?”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南蛮人,居然把松永久秀晾在一边,简直可笑。将军钻研剑道固然无可厚非,但是松永久秀觉得他过于迷恋武术,甚至于已经有些玩物丧志的意味了。 “不是,是将军的师兄在和南蛮浪人比试。” “将军的师兄?”松永久秀越听越莫名。 “是,据说是将军拜在冢原卜传门下学习新当流剑术时的前辈。虽说是将军的师兄,那个人才二十来岁,还相当的年轻” “行了!”松永久秀打断侍卫的话,“将军大人在什么地方?带我过去见识见识将军的师兄和南蛮来的浪人。” 侍卫去通报了一声,随即回来领路,带着松永久秀和真介到寝间御殿右侧的道场。 足利义辉时年二十九岁,浓眉蓄须,十分威严,身材更是高大魁梧,隔着衣服都能看到全身的肌肉仿佛岩石一般。此时他正用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盯着道场里的两个人。松永久秀向将军问安,他看都不朝他看,只是指了指身边,示意他落座。 真介也坐到松永久秀身后,一抬头,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道场周围种满了树木,此时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风一吹,粉色的花瓣便如雪片般洋洋洒洒地飘落在对峙的两个剑客身上。“南蛮浪人”正是菲泽塔,与她对峙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左右的年轻人。真介第一眼看到他,就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好一个美男子”那个年轻人像是浪人,头发没有剃成武士的月代头,满头青丝用发带扎成一个高高的发辫,额前几缕散乱的头发半遮住俊美的脸庞,凌乱的发丝衬得他的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分外迷人而不羁。菲泽塔是女儿身,女扮男装自然比真男人更加俊美。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落花,美人,好刀,眼前真如画中景一样。 这个据说是将军的师兄的男人身上没有一丁点杀气,若不是手里拿着刀,倒像是特意来赏花的风雅之人,可当真介注意到他手里的刀以后,只能感慨果然人不可貌相。年轻人的刀十分奇特,刀刃开在刀背上,也就是说很难用来杀人,但是很容易伤到自己。菲泽塔固然因为年幼,容易被人小看,可手中软剑一看就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武艺可见一斑。可是将军的师兄面对利剑出鞘的菲泽塔,还能带着一脸仿佛参加赏樱大会的表情,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菲泽塔的全部注意力也都在眼前的年轻人身上,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真介,泼了织田信长一脸酱汤以后还能嘻嘻哈哈地烤年糕的小女孩如今却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凝重神情。将军的师兄不是别人,正是菲泽塔在来京都的路上看到带着狞笑杀了一村子无辜村民的修罗,奇怪的是此时修罗身上根本感觉不到当时让菲泽塔害怕的气息,心平气和,像个看破红尘的出家人。 双方试探性地交了几次手,修罗出刀快如闪电,但是都被菲泽塔轻轻松松化解。旁边叫好声一片,但是交手的两个人都知道,彼此都还没有亮出真本事。过了五六招,菲泽塔的剑风渐渐凌厉起来,修罗也收起了陪小孩戏耍的表情,开始正视对手。 足利义辉似乎坐累了,斜过身子靠在一旁的扶几上,但是盯着场中的眼神越发凌厉。织田上总介行事怪诞,经常做出出人意料的事。看到年仅十多岁的菲泽塔来“踢馆”足利义辉还以为是织田信长的又一个恶作剧,于是也半开玩笑地让修罗先试试她,想不到烈火试出了真金。修罗比足利义辉年幼,但是武术造诣远在他之上,甚至在他们的师父冢原卜传之上。纵观全日本,能让修罗拿出真本事来对付的人,恐怕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可眼前的南蛮小孩正在慢慢地迫他正视自己。 摸清了对方的底细,修罗终于不再刀下留情,菲泽塔旋即开始捉襟见肘,如果他手里的不是逆刃刀,恐怕她已经死了十几次了。“北斗”也是双刃剑,控制不好,就会伤到自己,菲泽塔忙于招架,一时不留神,“北斗”在她自己的手背上划开一道小口子,血立刻渗了出来。 “血”修罗突然停止攻势,仿佛第一次知道受伤会出血一样盯着菲泽塔的伤口。 “血!”嗜血的狞笑扭曲了俊美的五官,风雅的儒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嗜血的魔鬼菲泽塔第一次见到的修罗。 “拿‘村正’来!”足利义辉突然大喝一声,“惠比寿,你退下。” 菲泽塔却是一个转身用剑鞘拦住将军:“别过来,免得伤到你。” “你能对付得了他?”修罗平时与人切磋,还懂得刀下留情,但是一见血就会发疯,不分敌我地乱杀人,同时武艺也会更高超,要拦住他,更是难上加难。如果足利义辉没看错,修罗就算没疯,只要拿出全力,菲泽塔尚且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她以为仅靠她一个人,就能拦住发疯的修罗。 “我不保证我不会杀他。”菲泽塔扔掉剑鞘,“北斗,换人,尽量留他一命。” 菲泽塔身子一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跌倒时,又突然站稳。风吹乱花迷人眼,再抬头时,菲泽塔的双眼变得血红,左手剑换成右手,反手持剑像祝酒一样举到眼前这是修罗自创的刀法“逆心流”的起手式。 修罗的嘴角也浮起一点邪魅的笑,同样举起手中的逆刃刀,向北斗致意。 两人再次交锋,菲泽塔的攻势凌厉仿佛换了个人一样。二人的动作如电光火石,旁边的人根本看不清他们各自出了什么招,只能看到修罗被得步步后退。旁边的樱花树上,一朵只开了五分的八重樱被剑风削离枝头,慢悠悠地飘了下。两个人一个手持逆刃刀,一个手持双刃剑,“北斗”更胜在一寸长一寸强,把修罗得疲于招架,软剑随即像蛇一样顺着修罗的刀缠上去,刺在他的手上。修罗下意识地松了松手,手里的逆刃刀就被“北斗”卷走,远远地甩出去。修罗想去接刀,后背露出了破绽,北斗趁机一剑柄砸在他脑后,把他砸晕。被剑风削断的樱花慢悠悠地飘向地面,还在半空中的时候,突然被落下来的逆刃刀钉在地上。雪亮的刀刃映出修罗倒在一地的花瓣中,映像里拿着黑剑站在他身旁的却不是黄头发的小孩,而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黑发男子。 第328章 百鬼夜行(41) 修罗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身负重伤,躺在一间茅草房子里面,一个穿大明国捕快衣服的清秀少年一脸关切地看着他:“你还有气吗?” “雯雯”修罗向“少年”伸出手。还没有他的巴掌大的小脸,只到他肩膀的身高,白里透红的肌肤,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是女扮男装。他想笑话她的男装想了很久了。她是刑雯,他的妻子,他的挚爱,他的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 “还有气,就别在那给我装死。”“刑雯”突然一巴掌扇过来,却没扇到。 修罗一把接住她的手腕:“你这女人怎么一点也不温柔。”彻底醒过来以后,才发现被他抓住手腕的人长了一头金棕色的头发。 女人?他怎么知道她是女扮男装?菲泽塔吓傻了。 “小惠姑娘真不愧是织田上总介推荐来的女子,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足利义辉豪爽的笑声几乎要把房子震塌。 “你知道我是女的?”菲泽塔从修罗手里抽回手腕。 修罗惊觉失态,收回手坐在一旁,才发现自己躺在寝殿的客房里,房中只有他和菲泽塔还有足利义辉三人,显得整个房间空荡荡的。 “织田上总介给我的信里都说了。小惠姑娘虽是女子,武艺胆识都能让男子自愧不如,更是兼具侠义之心,身为南蛮人,却有心正日本的纲道,匡扶正义” “停!”菲泽塔听不下去了。 “不是。”菲泽塔回答得斩钉截铁,丝毫不怕得罪将军,“我只是因为遇到海难,才漂到日本来,正打算去大明国,对日本的情况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么想来你对小千鹤的下落,也一点兴趣都没有喽?” 菲泽塔的身子一下子绷直:“他的父亲是我看中的船工,我要带他们父女一起离开日本。” “千鹤的父亲还在世?” “是,就是和弹正老爷爷一起来的那个。”足利义辉对松永久秀称呼他的官名“弹正”菲泽塔误以为这是他的名字。 千鹤的父亲原来是个“鬼娃娃”!足利义辉“啪”地一下合上扇子:“你可知她是要刺杀我的刺客的女儿” “知道。” “你可知那个‘弹正老爷爷’就是他们的背后主谋?” “知道他们是大逆不道的逆贼,你还有胆子来向我要人!”足利义辉目眦欲裂。 菲泽塔毫无惧色:“虽然雅子婶婶行刺的时候,真介大叔还没有答应追随于我,行刺之事与我无关,但是现在他是我的属下,我有责任保护好他的家人,才能让他安心地为我工作。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既然雅子婶婶是行刺被杀,我也不计较将军大人让我的属下痛失爱妻,但是请将千鹤还给我。若是将军大人要一命换一命,才肯交出千鹤的,我在日本的时候可以帮你刺杀一个人我说了,我是个不关心日本局势的外国商人,不论日本的斗争胜负如何,我只关心我自己的利益。只要能让我带走真介和千鹤,不论要我杀什么人,我都会照做。” “你会行刺?” “你想试试吗?” 足利义辉想了想:“那个‘弹正老爷爷’的夫人有一头极美丽的头发,若是你能把她的头发偷来,我再考虑是不是接受你的交易。” 菲泽塔不知道日本的女性有多珍爱自己的头发,只当是将军要借此向松永久秀示威,不知道其中所含的羞辱,一口答应下来。松永久秀的夫人就是把足利义辉当傀儡的三好长庆的独生女儿,三好长庆生前把足利义辉玩弄于鼓掌之间,如今他一命呜呼,足利义辉才有了出头之日,自然对他的女儿没有什么怜悯之心。 菲泽塔做事雷厉风行,一答应下来,就直奔松永久秀府邸。她走了,修罗还一路目送她的背影:“真是个像青花鱼一样活蹦乱跳的姑娘。” “形容女子当用花朵才对,你怎么把她比作青花鱼?”足利义辉大笑。 修罗的视线飘向繁花盛开的院子:“因为花只会逆来顺受,被人折下,也不会反抗,只会在花瓶里慢慢地枯萎。与其如此,还是做一条会反抗的青花鱼比较幸福,就算逃不过被屠夫杀死的命运,至少还能留下在世上活过的痕迹。” “就像你的妻子那样?” 修罗不做声。 “师兄,你知不知道二条御所的侍女怎么形容你?” “容貌俊秀,武艺高超,还是个热爱插花的风雅之人。这样的人不以源氏公子a为榜样、做个流连花丛、片叶不沾身的采花贼,真是可惜了。若是让她们知道你喜欢青花鱼多过鲜花,大概只有厨娘会高兴。”身为高高在上的将军,足利义辉每日看到的都是阿谀奉承、尔虞我诈,这样的日子让他越来越怀念与修罗一起拜在冢原卜传门下、心无旁骛地修习武艺的时候,也唯有比将军年幼的师兄才看得到将军也有爱开玩笑揶揄人的一面。 “就算是源氏公子,也会有为了紫之上b放弃整片花丛的时候。” “师兄,你的‘紫之上’去世多久了?” “两年九个月十四天。” “还不打算续弦?” 修罗再次把迷离的目光投向院子里的姹紫嫣红:“将军,我的插花技艺如何?” “整个二条御所的女人不都争先恐后地要你帮她们做插花吗?”见修罗似乎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足利义辉也收起揶揄,“非常美丽,能让看到的人都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你不觉得插花其实是一门很残忍的艺术吗?” “残忍?” “草木无语,不论是生在干旱的地方,还是贫瘠的地方,都不会抱怨,无论是否有人赞美欣赏,都会开出美丽的花朵。花朵若是长在枝头,虽然终究难逃凋谢的命运,但是会留下累累硕果。可人类为了一己的私念,将花朵摘下、剪下,摆出自以为好看的样子插在一起,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枯萎而死。能让看到的人类感觉到幸福的插花,对花朵而言,却是极大的不幸。插花是把人类的幸福寄托在花朵的痛苦之上,是一种极其残忍的艺术。” 听闻此言,足利义辉板下脸来:“出家之人尚且以果蔬为食,忍心伤害草木的性命,师兄却连区区几朵花都不忍伤害,悲天悯人之心实在是让得道高僧都自愧弗如。可是师兄是剑客,不是出家人,心怀仁慈之心固然可嘉,但是可不要折损了手中利剑的锋刃才好。”足利义辉忍不住提醒修罗,他把他区区一个浪人引进将军住的二条御所,在时局动荡、将军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的时候,还把他好吃好住地供着,甚至任由他在女眷居住的内廷自由走动、恨不得连自己的妻妾侍女都一并双手奉上,是为了身边能多一把帮他对付三好氏的利剑,不是为了多一张对他说教的嘴。 “将军说笑了。”修罗听出了将军的弦外之音,“我是阿鼻地狱里的修罗,是为祸人间的恶鬼,双手沾满鲜血,有何仁慈之心可言?只是这些在我的手里枯萎的花经常让我想起雯雯”刑雯是修罗一生中唯一的幸福,但是如果没有遇见修罗,或许刑雯就不会如此不幸。被他摧残的花朵,有刑雯一个就够了。 原来是触景生情,在思念亡妻。足利义辉这才放下心来。 “修罗大人。”将军夫人的侍女在通报后进屋,“夫人想请您帮她插一盆花,用来供奉观音菩萨。” “我就来。”修罗站起身,让侍女在前面带路,自己远远地跟在她后面。等二人拉开距离,修罗突然折返:“如果将军依然坚持要我做流连花丛的源氏公子,我就从尊夫人开始我的源氏之路了。” 足利义辉一愣,随即大笑。在崇尚武艺的足利义辉看来,修罗的武术造诣值得他不惜代价地挽留,如果他真的能看上二条御所的哪个女人,哪怕是将军夫人,足利义辉也愿意割爱。自从修罗来了以后,二条御所的女人都爱慕他的美貌,喜欢拿请他插花做借口来接近他,足利义辉听之任之,巴不得修罗真的能看上二条御所的某个女人,他才好有借口留他下来为己所用。可惜修罗的心早已随他的亡妻而去,不论来要求他插花的是将军夫人,还是干粗活的下女,他都一视同仁地来者不拒,对谁都不亲不疏。 注释:a.《源氏物语》的男主角,是个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 b.《源氏物语》中光源氏的妻子,也是他所有的女人中最受宠爱的一个。 第329章 百鬼夜行(42) 花园里的湖心亭宽敞明亮,将军夫人就带着侍女坐在里面看修罗插花。夫人高贵端庄,夫人的近侍也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可躲在一旁偷看的下女不会那么安静。 “看修罗大人插花的样子,真是看多少次都不会腻。” “你们看修罗大人专注的眼神” “神啊,下辈子让我变成修罗大人手里的一枝花吧,只要能被他这么专注地看一次,就算被他用剪子剪,被他插在花瓶里慢慢枯萎,我也愿意。” 自幼习武练出的耳力让这些话一字不漏地飘进修罗的耳朵,修罗并不在意,只是专心致志地插花。刑雯死了,他的心也死了,其他女人在他眼中,不过是长了皮肉的骷髅而已。 “喜欢插花有什么出息?”下女中出现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现在世道这么乱,只有嫁给武艺高强的男人才是王道。” 不过她的话立刻引来一片反驳声:“修罗大人的武艺又不差。” “听说将军大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先前说话的侍女却不赞同:“可是他输给了惠比寿大人不是吗?” 这下引来的是一片附和声:“惠比寿大人也很俊美,长大以后,一定是个不输修罗大人的美男子。” “而且小小年纪,武术修为就在修罗大人之上,长大以后,岂不是更厉害?” “我的惠比寿大人他在道场上的英姿真是令人难忘。” “在如今的世道,就是要嫁给那样的男人,才有安全感。” 要是她们知道“惠比寿大人”其实是女的,大概会郁闷得集体自尽吧,不过她的性格还真的有点像刑雯。修罗不觉莞尔。 将军夫人听不清下女们在说什么,只听到她们的声音汇成“嗡嗡”的一片:“修罗大人,你是为何事发笑?是不是下人太吵了?” “不,”修罗举了举手里的花,“我只是觉得这朵花的颜色和形状都甚合我的心意,所以才发笑。” “修罗大人很喜欢丁香花吗?” “丁香?”修罗刚注意到手里拿的花,“是啊,小小的,也没有什么浓艳的色彩,却很香”修罗没有对手中的丁香花进行裁剪,习武之人的粗糙大手温柔地将整个枝条连同花一起插在花瓶的正中央,动作轻柔得像往心上人的发髻上簪花。小小的,淡淡的丁香花,就像他的刑雯。想起亡妻,修罗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焦点。 生在乱世,非吾所愿。关于出生地,修罗只记得是个位于日本南部的小村子。在他刚记事不久,他出生的小村子就在战火中被焚毁,被母亲藏在水缸里的修罗是唯一的幸存者。修罗抱着阵亡将士留下的破刀,靠吃战场上的尸体度过了童年,没有名字,没有出身,只有看到他与乌鸦、野狗争抢死尸时吓得四散而逃的人们叫他“恶鬼”、“阿修罗”于是“修罗”就成了他的名字。为什么要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全村人都被杀的时候,幸免于难的偏偏是他?修罗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但是找不到答案。他想死,但是没有胆子切腹,想死在战场上,可军队嫌他年纪小,不肯收他。修罗只能抱着捡来的钝刀到处去找麻烦,可他是个没有胆子束手就擒的胆小鬼,只要受到攻击,就会不由自主地反抗,加上在武术上天赋异禀,不但没死成,反而练出一套无招无式的刀法套路。少年时的修罗足迹踏遍整个日本,到处找高手挑战,武术日渐精进,如今别说是要找到一个能杀他的人,就是能找到接得下他十招的人,都变得越来越难。 日本太小了,地大物博的大明国总该有能让他如愿以偿地死去的高手吧?于是修罗悄悄潜上去大明国的商船,到处挑战武林高手。大明国人对“倭寇”的仇恨可谓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不论修罗到什么地方,只要他说自己是日本人,就没有不应战的。围攻、下毒、暗杀不愧是藏龙卧虎的大明国,把活人弄死的方法种类之多之齐全,简直到了可笑的地步。在大明国流浪了三年,修罗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能打败他的人,被人击落悬崖。 “你还在喘气吗?”修罗醒来时,看到一个女扮男装的小捕快,像一阵暖流涌入修罗的心。 修罗没想到自己竟然大难不死,只是受了重伤,被一个叫刑雯的女捕快捡了回来。不知为什么,刑雯的笑容突然让修罗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也不错。在大明国待了三年,修罗的汉语已经说得和汉人一样好了,对刑雯谎称自己失忆,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照顾。 刑雯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她没有兄弟姐妹,父亲是当地唯一的捕快,也在不久前殉职,于是刑雯就自觉自愿地女承父业,成了当地的捕快,穿男装并不是为了隐瞒性别,而是因为朝廷没有专门给女捕快的衣服。 从小没有母亲管束,刑雯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一样,家里也没有父兄心她的婚事,都已经十八岁了,还没有出嫁。现在家里多了个大男人,虽然来路不明,至少长得相貌堂堂,为人也和善。村长说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成体统,就自作主张给他们做了个大媒,村里人张罗着给他们热闹了一番,两个人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夫妻。从此以后,就连周边的村子都经常可以看到风风火火的女捕快在前面打着“声张正义”的旗号闯祸,后面跟着个一脸苦笑的男人给她收拾烂摊子。 如果可能的话,修罗也想隐名埋姓,陪着刑雯在大明国默默无闻地度过一生,可天不随人愿。 “屠杀中原武林人士的扶桑浪人”的恶名吸引了很多“正义之士”在悬崖下没有发现修罗的尸体,“正义之士”找到附近的村子里来,终于找到了修罗。“倭寇”的恶名一直传到大明国内地,知道修罗是日本人以后,他立刻被赶了出去。重新形单影只地踏上旅途,修罗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有勇气自尽了,村外土地庙前背着包裹的小小身影却把他的“勇气”击得粉碎。 “你真的是日本人?” “原来日本人里面也有好人啊。” 修罗被刑雯说得哭笑不得:“我可是‘倭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 “哈!我是谁啊?我可是武功盖世的刑大捕头,你要是坏人,我能让你逍遥至今吗?” “你愿意跟我走?” 刑雯毫不犹豫地点头:“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容身的地方,大不了在大明国待不了,我就跟你去日本。” “日本可都是‘倭寇’。” “没关系,有你保护我。” “你一句日语都不懂。” “你教我啊。” “现在日本到处都在打仗,可不比大明国太平。” “正好啊。你武功那么好,正好可以去战场上建功立勋,谋个一官半职,我就能做夫人了。但是做了官,也不许你纳妾,我死了,你才可以续弦。因为”刑雯的神情终于黯淡下来,“从此以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只是你的妻子,可你是我的整个世界。” 这傻姑娘,既然害怕寂寞,既然害怕离开家乡以后举目无亲,为什么不留在大明国?何苦硬要跟着他受罪?“为了我,背井离乡也在所不惜吗?” “大明国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板凳拖着走’。”刑雯拽起修罗拖走,“走啦,‘板凳’。” 这就是他的雯雯,精力充沛得像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青花鱼一样的雯雯,快乐得像只自由自在的小鸟一样的雯雯,带走他的生命中所有色彩的雯雯。 跟在修罗身边的刑雯被当成他从日本带来的老婆,两个人几乎是顶着各派武林高手的追杀逃回日本万幸,修罗已经不想死了,而且武艺不差,两个人逃回日本时,至少还都是完整无缺的,甚至在逃亡途中,刑雯的肚子里还多了一块肉。 时值乱世,以修罗的武艺,不知有多少人捧着真金白银上门求他出仕。对他而言,谋个一官半职养活妻子,简直易如反掌。唯一的烦恼就是刑雯实在是精力充沛得过头了,在人生地不熟的日本挺着身怀六甲的肚子,还要到处管闲事声张正义,害得跟在她身边的修罗为了保护她和她肚子里的小宝贝,每天忙得焦头烂额。 排外是人的天性,大明国人说日本人都是倭寇,日本人也未必对大明国人有多少好感,而且刑雯的个性过于耿直,又是典型的得理不饶人,终于惹恼了修罗当时侍奉的主公。主公说为了让修罗心无旁骛地上战场,要他杀了妻子,修罗当面满口答应,回到家就带着刑雯出奔。 刑雯怀着八个月的身孕,跌跌撞撞走不快,两个人很快就被追兵追上。修罗一个人要对付数十人,还要分心保护妻子,当时的混战像一场噩梦,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周围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而他手里的刀救插在刑雯的肚子上。 他亲手杀了心爱的妻子和自己的骨肉! 刀拔出发来时,刑雯的血溅到修罗的眼睛里,直到断气以后,难以置信的双眼还死死地盯着他。 修罗一怒之下,血洗主公的天守阁,能在日本争雄的势力又少了一个,可杀多少人都换不回雯雯的性命。不知是不是刑雯的怨灵留下的诅咒,自从刑雯死后,修罗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色彩,只有深沉的黑,惨淡的白,和刺眼的红,黑得像他不想继续活下去的心,白得像被他杀死的人,红得像能把他变成只知杀戮的恶鬼的血。刑雯 第330章 百鬼夜行(43) 菲泽塔去松永久秀的府上偷头发的时候,顺便找到了真介虽然“鬼娃娃”都长得差不多,菲泽塔也差点认错人,好在她能看到刀灵,真介身边带着“鬼出”她才能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找到他。妖怪也有地盘,法力还比较弱的妖怪的地盘划分更加严格,对妖怪而言,随便闯入其他妖怪的地盘,就和人类随随便便闯进别人家一样。京都有京都的妖怪,况且神威需要靠吸收巳厘山的灵气来维持法术,不能长时间离开家乡,并没有跟到京都来。京都距离大海太远,到了京都以后,就连龙皇也没什么精神了。他的跟班都是海里的妖怪,以前在巳厘村甚至在清州城的时候,还能变成蟑螂老鼠,现在只能变成蚂蚁。这点让菲泽塔很欣慰真高兴龙皇的仪仗还没有大到带着这么一群蚂蚁上街,还能惹人注意的地步。 第二天,整个松永府邸被夫人的尖叫惊醒。一夜太平,没有人发现有任何异常,天亮以后,才有人发现松永夫人原本长达腰迹的头发只剩齐耳的一截。松永久秀被将军召进二条御所,就看见妻子的头发整整齐齐地铺在面前,旁边坐着打败修罗的南蛮小孩。 足利义辉爽朗的笑声几乎把房子震塌:“我和你开个玩笑,你居然真的把松永夫人的头发偷来了。惠比寿,你可要好好地向这位弹正老爷爷道歉。” “说话不算话的家伙。”菲泽塔拈了一块有平糖扔进嘴里,“还好你要我偷的是头发,割断了还会长出来。” 只要她的刀子偏上几分,偷走的就不是割断了还能长出来的头发了。松永久秀看了看菲泽塔,就看到她一脸挑衅的意味,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将军大人和惠比寿君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松永弹正,连你的爱妻的头发你都认不出来吗?”他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想不到菲泽塔真的能把松永夫人的头发偷来,如果能留住她,何惧三好氏?足利义辉心情大好。 松永久秀双手伏地:“托将军洪福,拙荆一切安好。不过这些头发真是美丽,肯定是属于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足利义辉身边多了个修罗,已经够让松永久秀头痛的了,如今又多了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南蛮少年,松永久秀的敌人又多了一个。 这该死的家伙。菲泽塔想了想,把头发递到松永久秀面前:“大概是我弄错了。既然不是尊夫人的头发,能不能请弹正老爷爷找人用这些头发帮我做一顶假发呢?” “假发?”松永久秀愣住了。 “我们那里很少有黑头发的人,尤其是这么黑亮还这么长的头发。好不容易到了日本,不带点纪念品回去,真是让人不甘心。” 这臭小子还是个色鬼!既然能偷头发,难保就不能偷人。无奈松永久秀已经否认这是夫人的头发,只能打落牙和血吞,答应下来。 松永久秀走后,足利义辉故作惋惜:“松永弹正说这不是他的夫人的头发。” “不是就不是喽。”菲泽塔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小太刀在足利义辉面前晃了晃,“这是雅子婶婶的‘神隐’吧?我去还给真介大叔了。话说将军大人不愧是剑豪将军,了那么多好刀好剑,可真是吓了我一跳。” 雅子行次失败以后,足利义辉见她的刀不错,就留下了,和他收集的所有名刀一起放在有专人看守的武器库。菲泽塔去偷“神隐”的时候,确实被将军府一屋子的刀灵剑灵吓得不轻,但她受的惊吓远远比不上她偷来的一把头发一把刀给松永久秀和足利义辉带来的惊吓。 足利义辉也起了招徕之心:“小惠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今年是耶稣?基督诞生后的第几年?”听龙皇说,在京都有很多欧洲来的传教士,应该也有人知道西方的历法。 “1566年。” 菲泽塔算了算:“十三岁了。”她离开家乡的时候是1564年的春天,如今已经是1566年的春末了。踏上旅途一年半,在日本也住了大半年,别说是找到传说中的南京,甚至都还没有踏上大明国的土地。找到妈家人,得到什么时候?回到英格兰,得到什么时候。 “十三岁应该还不曾婚配吧?” 又来了!菲泽塔到京都以后,先潜进二条御所好好地打探了一下情况,然后才拿着织田信长给她的推荐信来正式拜会。足利义辉的妻妾有二十多个,但是膝下伶仃。独子辉若丸要是还活着,时年应该十三岁,用来配菲泽塔倒是正好,可惜他出生四个月就夭折了,将军只有一个女儿。莫非是他想自己娶菲泽塔?菲泽塔看了看年纪几乎可以做自己父亲的足利义辉,只觉得通体一阵恶寒。去松永久秀府上偷头发的时候,菲泽塔发现松永久秀的夫人只有二十多岁,而且称呼丈夫的侧室为“母亲”松永久秀的年纪比三好长庆还大,娶了三好长庆的女儿为妻,是三好长庆的女婿。老夫少妻在任何国家都司空见惯,让菲泽塔无法接受的是松永久秀等老丈人一蹬腿,就纳了丈母娘做妾。菲泽塔不知道这种乱伦的婚姻是不是日本的习俗,虽说刚离开英国的时候,就要求自己无条件尊重任何国家的奇风异俗,她实在是难以接受这个国家变态的婚姻制度,打定主意绝对不嫁日本人。 “小惠姑娘?” “我在尾张的时候,织田信长也想我给他做小妾。” “哦?”看样子肯定是没成功。足利义辉至今还记得织田信长上洛的时候,一行人在刀柄绑上红白布条,还推着挂了铃铛的车,一个个打扮得像流浪的人偶师一样。来二条御所的路上,他们一路大张旗鼓,整个京都的小孩都跟在他们后面看热闹。原本定好了会面的日子,结果织田信长自说自话就提前一天来了,打了将军一个措手不及,还说自己打扮怪异,是因为京都的治安不好,怕遇上盗贼,拐着弯骂足利义辉治世不力。想不到行事乖张的织田上总介也有吃瘪的时候,足利义辉像是听到了趣事。“然后呢?” “我想他一直在感谢上帝。” “感谢上帝?” “感谢上帝,没有让我和他出生在同一个国家,不然的话他不是多一个劲敌,就是多一个在他背后捅刀子的人。”希望足利义辉也能因此感谢上帝。 足利义辉却不以为意:“居然委屈小惠姑娘这样的女人做小妾,织田上总介是咎由自取。” 不是要她做妾?将军有夫人,菲泽塔以为自己安全了。 “小惠姑娘,我这师兄丧偶已久” 修罗原本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想到足利义辉会点到他:“将军!” 菲泽塔回过头来,一脸嫌恶地看了看修罗:“年纪又大,又是二婚头,还是异教徒” 修罗原本想推脱,足利义辉朝他使了个眼色。原来是想留住菲泽塔帮他对付三好氏和松永久秀。修罗心领神会:“我信天主教。日本也有很多南蛮传教士,不少贵族认为信仰南蛮教是一种时髦,很多都是天主教徒。” 对信仰新教的菲泽塔而言,天主教徒也是“异教徒”可是从小生活的环境让菲泽塔对宗教迫害充满了恐惧,她一个新教徒面对无数信仰天主教的日本高官会是什么下场,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菲泽塔捅了捅肩上的龙皇,想向他求助,可龙皇只管趴在她的肩膀上装死。 “小惠姑娘是葡国(葡萄牙)人还是班国(西班牙)人?” “你还知道葡萄牙和西班牙?”整个欧洲只有英格兰以新教为国教,一旦说出真正的国籍,她新教徒的身份也就了。菲泽塔对国籍问题避而不谈。 “你还没有回答。”修罗不依不饶。 “是西班牙人。”菲泽塔扯了个小谎。 “原来是班国人,可惜了。不过能在离南蛮那么远的日本遇到南蛮人,就算不是乡亲,弗洛伊斯神父应该也会很高兴见到你。” “他是葡萄牙人?” “明天有弥撒,一起去吗?” “哦好”菲泽塔没想到天主教的魔爪能一直伸到日本,听到修罗邀请她一起去做弥撒,像吃了霹雳一样。 第331章 百鬼夜行(44) “血腥玛丽”在位的时候,当时还是公主的伊丽莎白女王也曾为了保命,假装信奉天主教,甚至出席弥撒。尽管菲泽塔不断地安慰自己要以伊丽莎白女王为榜样,第二天的整场弥撒还是让她如坐针毡,还要拼命控制住自己,生怕被一旁的修罗看出破绽。路易斯?弗洛伊斯神父是个很和善的中年人,三年前就到了日本九州,开始他的传教士生涯,去年才到京都,帮助已经在日本传道七年的伽斯帕尔?比勒拉神父一起传教。菲泽塔的金棕色头发在一群日本人中分外惹眼,两位葡萄牙神父都许久没有听到乡音了,对她格外亲切,弥撒结束以后,还留下她问长问短。修罗就在一旁静静地摆弄圣母像前的插花,等他们聊得尽兴以后,才送菲泽塔回去。 菲泽塔谎称自己是西班牙商人,生怕两位神父听出她的葡萄牙语说得比西班牙语好,马修的老师洛佩斯医生的出生地在葡萄牙,除了拉丁语和英语以外,菲泽塔最擅长的就是葡萄牙语,特意用拉丁语与他们交谈。两位神父问起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近况,菲泽塔庆幸“朗斯洛特号”经过圣多美岛的时候停留过一段时间,让她听过不少传闻,对不知道的事就含糊其辞糊弄过去。因为太紧张,菲泽塔没有注意到修罗听见她报的假名字“路易斯?蒙纳戴兹”时,嘴角浮起了一点意味深长的笑。 回到二条御所,菲泽塔立即把自己关在房里忏悔:“仁慈的主啊,请原谅我的罪过。我一天也不曾背叛过您的教诲,一天也不敢亵渎您的神圣,出席弥撒实在不是我的本意。” “果然” 菲泽塔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是修罗:“不知道进女士的房间以前要敲门吗?” “女士?”修罗双手环胸踱进房间,“‘路易斯’是男人的名字吧?” 菲泽塔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路易斯是我的哥哥,我叫玛利亚。” “和圣母同名。”修罗走进房里坐下。 “是。在我们那里,很多女人都叫这个名字。” “你的路易斯哥哥是不是还有个孪生兄弟,叫马诺罗?” 菲泽塔觉得心跳都快停了:“你认识蒙纳戴兹兄弟?” “不认识,但是认识他们的师父‘游侠’。” “十剑客”之一的“游侠”亚里汉德罗?孔特雷拉斯! “‘十剑客’不全是白人。” 菲泽塔听鲁契尼说过,“十剑客”中有一个日本人,莫非就是。 修罗狭长迷人的狐狸眼像是能看穿菲泽塔的心一样:“路易斯和玛利亚都不是你的名字,你从头到尾就没有说过一句实话。” 菲泽塔惊恐地瞪着他。 修罗看了她半天,自顾自继续说下去,说的还是拉丁语:“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来猜好了。你敢对神父说谎,说明你不信仰天主教。整个欧洲,不信仰天主教的国家只有英国和俄国,英国信奉新教,俄国信东正教。从俄国来日本的路上,应该会经过大明国,你的船不会在尾张搁浅,所以你不会是俄国人,只会是英国人。我说得对吗,英国的新教徒玛利亚小姐?” 在欧洲,并不是只有英国才有新教徒,东正教的信徒也不局限于俄罗斯。但是菲泽塔已经被他的话吓傻了,无心纠正这些细节:“你懂拉丁语?”也就是说菲泽塔和两位神父说的话,他全都听得懂。 “弗洛伊斯神父教我的。”修罗正了正身子,“你是第一个到日本的英国人,全日本的南蛮教徒信仰的都是天主教,没有一个新教徒。天主教是如何对待他们所谓的‘异端邪说’的,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 “够了!”菲泽塔握成拳头的双手不停地颤抖,“你从一开始就在怀疑我的话对不对?你早就猜到我是新教徒,还让我去做弥撒!对,我是英格兰的新教徒,你打算把我怎么样?烧死我吗?” 天主教在日本势单力薄。对他们而言,比起影响力仅限于欧洲的新教,在日本早已根深蒂固的佛教才是更大的敌人。修罗只是听说过欧洲的宗教战争,没想到天主教在欧洲的势力能让新教徒怕成这样。菲泽塔娇小的身躯颤抖不已,棕红色的眼睛里蓄满泪水,修罗不禁起了些怜爱之意,伸手揽她入怀:“别怕,我不是天主教徒,将军也不是。征夷大将军是日本权势最高的人,只要能帮他恢复他应有的地位,他就能保护你。” “说了半天,原来是要我帮你们。”平静下来以后,菲泽塔终于认清了眼前的情况。烛火摇曳出一房间暧昧的昏黄,菲泽塔一手勾着修罗的脖子,一手悄悄摸向袖子里的短刀:“知道日本的衣服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很宽松,很容易藏暗器。”修罗一把抓下菲泽塔勾在他脖子上的手,顺势一转,就单手铐住她的双腕。 菲泽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短刀脱手落在离她不远处,后脑勺随即重重地敲在地上。 “痛”菲泽塔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抬起头,只看到天花板和修罗邪魅的笑脸。修罗半跪在她旁边,铐住她双腕的左手仿佛铁铸的一样,无论她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修罗看了看落在地上的短刀:“果然是专业的刺客,还会用媚术。在这里杀了我以后,你怎么处理我的尸体?一把火烧了?隔扇都是纸做的,很容易烧起来,不过我死后,你就永远都别想知道千鹤的下落了。” 菲泽塔还想挣扎,可她一个小女孩的力气怎么比得上大男人。 “别白费力气了,我知道,打败我的不是你。” “想见见打败你的人吗?”菲泽塔的眼睛变成血红色,“北斗,杀了他!” “小主,”北斗苦笑,“不管换成谁的灵魂,你的身体还是一样的身体。要比力气,我不是他的对手。” 修罗似乎并不惊讶她的嘴里会发出青年男子的声音:“鬼上身吗?有意思。” “是啊,我和你一样,被恶鬼附体。北斗会服从我的命令,你呢?可怜你的刑雯是死在自己的夫君手里。” “你给我闭嘴!”菲泽塔揭了修罗最碰不得的伤疤。修罗一手还扣着菲泽塔的双腕,另一只手拿过她的短刀,让冰冷的刀刃贴着她的脸颊,一路滑到领口处:“小姑娘,玩火可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么白的皮肤,真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看看鲜血流淌在上面的样子,一定很美。英格兰小玫瑰,不知把你剪开来插在花瓶里,会是什么模样。” 现在是头脑正常的修罗还是发疯的修罗?菲泽塔动弹不得,只能瞪着他:“一对一地正面较量,我未必是你的对手,但是论暗杀,你绝对比不过我。有本事你绑着我过一辈子,或者干脆杀了我,不然” “不然?”修罗扣住菲泽塔的下巴,“怎么样?” “北斗和我共用这个身体,不是他醒着,就是我醒着。我会一辈子跟在你身边,只要你有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真是不解风情的人。”修罗终于放开她,“既然你执意不想卷入日本的纷争,好吧,我可以告诉你千鹤的下落。” “真的?”菲泽塔连忙坐起身,理了理散乱的衣服。 “只要你肯陪我一夜。” 菲泽塔的身体一下子僵住,看了看肩上的龙皇。 龙皇继续装死,对她不理不睬。 “不肯?”修罗站起身,“不肯就算了,等哪天将军心情好,或许还想得起来告诉你。不过那时候千鹤是死是活,谁都不知道。”说完就要走。 “等等!”菲泽塔一把抓住修罗的袖子,几乎把他的整件衣服都拽下来。细碎的银牙把嘴唇咬出血来,颤抖的小手抓皱衣襟,菲泽塔闭上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只要你能告诉我千鹤的下落,想把我怎么样都行。” 修罗蹲下身,扳过菲泽塔的脸她看着自己:“真的随便我?” “是。”反正是没人要的女人,反正她心仪的人已经抛弃她了,何必为他守身如玉?修罗也是个美男子,和他睡一夜,换千鹤一命,她赚了。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溢出了眼眶,顺着她的脸颊淌下。 修罗温柔地擦去她的泪水:“区区一个下人的女儿,值得你做到这地步吗?” 菲泽塔扭过头去不看他。 修罗却是抬头看向房梁:“真介,你可真是找了个好主子。” “大叔?” 屋顶上蹿下一个人影,跪拜在菲泽塔面前:“小惠不,小姐。真介这辈子愿誓死追随小姐。” “我带他进来的。”修罗重新坐下,“从将军的武器库中偷出小太刀的小把戏吓不住将军,只会让他越来越不愿意放你走。而且你偷了松永夫人的头发,羞辱了松永久秀,等于是向三好氏宣战,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不如干脆帮将军帮到底,灭了三好家的气焰,到时候我们自会将千鹤安然无恙地送还。我在大明国住过三年,去过南京城,若是将军夺回权势以后还不肯放你走,我带你去大明国。” 菲泽塔只是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不肯相信我吗?卖了这么大的一个人情给你,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修罗看了看真介,无奈地站起身,“看来我是扮恶人扮得有些过头,招人恨了。你慢慢考虑。” “修罗,”菲泽塔叫住他,“刑雯的事我很抱歉。” “雯雯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逆左卫门。” “‘逆左卫门’?”修罗看了看自己的逆刃刀,“‘逆左卫门’也会说话?” “自从被北斗附身以后,我就能看到刀剑的灵魂。” “逆左卫门的灵魂长什么样?” “脸长在后脑勺上。” “那么奇怪”修罗浮起一点笑意,“难怪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会害怕,原来是被逆左卫门吓到了。” “不是。”菲泽塔抬头看了看修罗,“我们在将军府见面的时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你不记得了吗?” “第一次是在哪里?” “京都郊外的一个农村。村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樱花树,还记得吗?” “我来京都的路上,好像经过一个村子,村民都很热情,留我下来喝茶歇脚。我记得有个小孩对我带的刀很好奇,把‘逆左卫门’拔出来玩,不小心割破了手”修罗猛地回过头,“我是不是把那一村子的人都杀了?” 菲泽塔点头:“你自己一点都不记得了?” 修罗只是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只记得像睡了一觉一样,醒过来的时候一丝不挂地躺在一座破庙里,身上的衣服都晾在旁边,显然刚洗过,还在滴水。可笑他的另一重人格也会累,杀了人以后,还知道帮他洗衣服,免得再让他看到血而发疯。 “北斗会附在我身上乱杀人,而你身上的那个嗜杀的恶魔是你自己。‘活在这样的世界上,能早早地死去,才是最大的幸福。’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生命是上帝赐予的恩惠,想死是有罪的。” “你懂什么?” “北斗也杀过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虽然是另一重人格杀的,重要的人死在自己手上是什么感觉,我和你一样清楚。他在临死前告诉我他不恨我,唯有看到我好好地活下去,他才能安心。对刑雯而言,遇到你,也是她最大的幸福,哪怕结果是死在你手里。如果看到你因为她的死而活得那么痛苦,她的灵魂只会更痛苦。你好好地活下去,才是对她最好的补偿。” “活下去吗?”修罗对菲泽塔的话不置可否,听她说完以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是因为同病相怜?还是因为她的性格和刑雯太相像?菲泽塔在修罗的眼中居然也是有颜色的,在一片黑与白的世界中分外醒目。 “小姐”修罗走后,真介悄悄抬起头看了看她。 菲泽塔这才想起房里还有别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把拽下肩膀上的壁虎:“你早就知道他是在演戏,对不对?还等着看我的笑话。” 壁虎咧开笑脸:“小女子,朕说了,天机不可泄露。若是他真的要把你怎么样,朕岂会袖手旁观?” “你京都离海那么远,你的法力也没那么强了是吧?”菲泽塔打量了一圈房间里的摆设,看到熏香炉,把里面的熏香点上,把龙皇扔进去慢慢地烤着。“大叔,在海船上,船长就是国王,是至高无上的法律。下次再敢这么试探我,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真介看了看熏香炉里的龙皇,咽了口唾沫。 第332章 百鬼夜行(45) 清水寺行刺失败,意味着刺杀将军会变得更加艰难。足利义辉把武艺更在自己之上的师兄找来,已经让松永久秀够头痛了,想不到行刺的消息能一直传到尾张,织田信长送来的南蛮少年更加让他如临大敌。三好长庆死后,足利义辉摆脱傀儡身份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无疑大大地损害了三好氏的利益。松永久秀作为三好长庆的女婿,虽然在以三好长逸为首的三好三人众眼中,也是个以下犯上的叛徒,但是在刺杀将军的事上,双方的利害关系还是一致的。 虽然身处战乱时期,不论是武士,还是附庸风雅的公卿,都热爱收集茶具、研习茶道,并乐此不疲。松永久秀便借茶会之名,邀请三好三人众来家中商议对策。三好长庆生前也是爱茶之人,居所中有一间四叠大的茶室,所在的庭院偏僻幽静,可以保证不会被任何人打扰。整个院子只能听到落花静静地飘在水面上,锦鲤在池子里游动,搅乱浮在水面上碎金一般的阳光。 三好政康是个大老粗,要他冲锋陷阵上场杀敌,他可以以一敌百,但是比起枯燥无味的茶会,他还是更喜欢去游廊找个女人抱着睡大觉。三好氏笔头家老三好长逸一进门,就发觉松永久秀身边的侍童全都换成了“鬼娃娃”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已经猜到松永久秀的邀请不会是以茶会友那么简单。岩城友通作为三好氏的家臣,虽然深受三好氏赏识,也位三好三人众之列,并享受三好同族的待遇,却不敢像同为家臣的松永久秀一样嚣张到敢爬到主子头上,静静地随三好长逸和三好政康去茶室。 三好政康对雅致的茶室和精美的高丽茶具视而不见,竹帘下漏出的几根青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原来有佳人奉茶,三好政康顿时精神抖擞,觉得不虚此行。长了一头如此乌黑油亮的头发,一定是个绝代佳人,三好政康去摸头发,竹帘后的“美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他更加大胆,趁三好长逸和岩城友通欣赏茶园景致的时候,勾起秀发凑到鼻尖闻了闻,百花齐放般的馥郁香气立刻钻入他的鼻孔,撩拨得他心痒难耐。三好政康一时色急,不小心下手重了些,想不到“美人”的一头长发被他整个儿地从竹帘后面揪了出来。 “有刺客!”三好政康的第一反应是这是被人砍下的美人头,立刻拔刀削断了竹帘。 三好长逸和岩城友通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拔刀围过来。 拔刀以后,三好政康才惊觉手中的分量不对,发现手里拿的其实是一顶假发:“他奶奶的,哪个龟孙子放的破东西,吓了老子一跳。” “是老夫。”茶室里传出一个甚为不悦的声音。 三好政康刚发现自己刚才差点一刀杀了松永久秀。 松永久秀身边的小侍童替他挡下三好政康的刀,随即收刀入鞘,低下头静静地坐在一边,仿佛只是个摆设。松永久秀示意另外几个侍童去把砍坏的竹帘换掉,“鬼娃娃”在阳光下会发蓝的秀发又让三好政康一阵意乱情迷,可惜如此秀发居然属于男人,三好政康顿时胃口全无。 三好长逸和岩城友通也脱掉鞋子进入茶室坐下。待客人都坐定以后,松永久秀身边的侍童点起炭火煮水,熟练地烹茶,然后一一献给客人,从头至尾的动作娴熟精确,如舞蹈般飘逸而又充满节奏感。 岩城友通最后一个接过茶碗:“你学的是绍鸥流的茶道吧?真是时髦。” “多谢夸奖。”侍童平伏在榻榻米上。 三好长逸注意到侍童的双手关节,接过他的一只手翻了一面,发现他的手掌上还满是茧子,根本就是习武之人的手,抬头看了看他的头发:“你就是‘鬼娃娃’的首领和也?抬起头来。” “是。”侍童坐直身子。 “长庆公生前就对你赞赏有加,想不到你还精于茶道。” “谢谢夸奖。” 松永久秀冷哼了一声,把三好政康手里的假发摔到“和也”脸上:“是啊,精于茶道,荒废了武艺。阿幸的头发成了这副模样,你不闻不问,是不是要老夫的人头也成了这副模样,才能劳你大驾出手?” “属下不敢!”“和也”重新匍匐在地。 “这是阿幸小姐的头发?”岩城友通虽然也贵为家老,还是习惯性以家臣的身份称呼三好长庆的女儿为“小姐” 三好政康吓得把假发扔得远远的,好像那不是假发,而是松永夫人阿幸的项上人头。 三好长逸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松永府上的侍童都换成“鬼娃娃”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松永久秀说了足利义辉半开玩笑地让菲泽塔来偷头发的事:“当天晚上,老夫就在阿幸的房里过夜,要是那个南蛮小子的刀偏上几分,老夫今天已经没命招待你们了。” “南蛮人?那小子的武艺很好吗?”三好政康不服气。 “在将军之上。”足利义辉说他的武艺不如修罗,而松永久秀亲眼看到过修罗败在菲泽塔手里。 “那可真是不得了。”三好政康倒抽了一口冷气。三好长庆死后,足利义辉便急于恢复权势,为了强大自身,先拜剑豪冢原卜传为师,学习新当流奥秘一之太刀,后拜在剑圣上泉信纲门下,成长为剑豪中的剑豪,其实力已经不容小觑。武艺更在将军之上的人,该是什么样的狠角色?更可怕的是这样的人还有两个,而且都在足利义辉身边。修罗带菲泽塔去做弥撒,一路上招摇过市,一方面是为了拆除她的心理防线,另一方面是为了让三好氏误以为她也是将军一方的人。现在看来,他的做法确实很成功。 “剑术好并不可怕,”三好长逸放下茶碗,“如今已经不是剑豪的时代了,只要有火枪,普通的农民都能杀死剑豪。剑豪将军不足为惧,将军的那个师兄也不足为惧,可怕的是神出鬼没的南蛮小孩。” “是啊,说不定现在他也来参加茶会了。”岩城友通一句话吓得另外三个差点跳起来,才冷冷地扔下一句,“我开玩笑的。” 松永久秀和三好三人众中只有三好政康是三十七岁的年轻人,剩下的三个不是年过半百,就是年近半百,都是老头子了。四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大男人居然拿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没辙。“和也”匍匐在地,不敢抬头,生怕被他们发现他抑不住的嘴角。 “清水寺行次失败,已经让将军起了戒心”三好长逸陷入沉思。 “所以兵贵神速。”一群没用的东西,叫他们来商量,也没人能拿出个好主意来,最后还是得靠自己。松永久秀依次打量了一下三好三人众:“修罗和南蛮小子都刚来京都,还不熟悉京都的情况,要是等他们与将军结成稳固的同盟,我们再出手就太晚了。” “将军近期还会离开二条御所吗?”前几天才刚去清水寺参拜过,岩城友通觉得贸贸然行刺不太现实。 “不会。所以我们直接去攻打二条御所!”松永久秀语出惊人,“只要我们备足人和火枪,剑豪将军再厉害,也是寡不敌众。” “南蛮小子怎么办?” 松永久秀看了看夫人的头发,计上心头:“那小子年纪不大,色心倒是不轻。他一个南蛮人,应该从来没有见过大和抚子式的女人吧?政康君” “在。”三好政康往前膝行两步。 “惠比寿君从南蛮千里迢迢来到日本,先前住的还是尾张那种乡下地方,你可要好好地向他展示一下日本的繁华,好好尝尝大和抚子的滋味。” “一定一定。”三好政康满口答应下来。带着个小孩出去花天酒地一番,还能帮忙扳倒足利义辉,世上还有更好的美差吗。 商量好行刺计划以后,三好三人众走了,松永久秀也走了,留下一群侍童收拾。“和也”原本也留着收拾,突然被人捂住嘴拖到一边。 “冒充我冒充得上瘾了吗,真介?”真正的和也把冒牌货重重地扔在地上。 “和也大人。”真介连忙跪拜在地。 “你的新主子就是让主公如临大敌的南蛮人?” “如果你仅仅是想救千鹤,我不会阻拦你,但是我决不允许你妨碍主公。既然你听到了主公的计划,我就不能放你走。”和也叫过另外几个“鬼娃娃”“把他拖下去关起来。” “和也大人!松永弹正大人那么对你,这样的主公还值得效忠吗?” 和也想了想,突然叫住他们:“等等!” 真介以为和也想明白了:“和也大人,别再活得那么委屈了,离开松永大人吧,在哪儿都能活得比在他身边好。” “闭嘴!”和也走到真介面前,一个耳光把他打倒在地,拔刀斩断他的一头长发,“你的主子斩了夫人的头发,羞辱了主公。希望他看到你的头发时,能有所觉悟。把他押下去关起来!” “是!”“鬼娃娃”们拖走真介。 真介的新主子是松永久秀的敌人足利义辉的人,真介也可能成为叛徒。“鬼娃娃”都长得太相像,他随时可以混进来。和也斩了他的头发,等于在他的身上做了个记号,这下任谁都能一眼认出真介了。至于怎么把头发送给真介的新主子和也听到客人离去的脚步声,蹿上墙头,盯上了三好政康手中装假发的盒子。 第333章 百鬼夜行(46) 真介失踪了。过了没几天,三好家送来了菲泽塔要的假发。菲泽塔的金棕色头发在日本太惹眼,她想要一顶黑色的假发,就是为了便于隐藏行踪,但让她没想到的是送来的假发会在日光下发蓝,分明是“鬼娃娃”的头发。 “惠比寿君,这可是松永弹正大人特意叫堺港的匠人给你做的,你还满意吗?”三好政康还不知道假发被调了包。 “嗯,做得很好。”该死的松永久秀。她偷了他的夫人的头发,可没偷人。真介去松永府邸探听消息,一去不回,松永久秀倒把他的头发做成假发送回来。原本菲泽塔在三好氏和足利义辉的斗争中是个局外人,和也的示威反而激怒了她,给三好氏又树了个强敌。 “惠比寿君到日本多久了?” “半年。” “到了日本半年,日语就说得那么好,真是让我这个日本人都自愧不如啊。”三好政康根本没有意识到局势的微妙变化,“日本女人的头发漂亮吧?在你们南蛮,肯定没有这么漂亮的头发。” “是啊。”菲泽塔把假发戴上试了试,“这么黑这么长的头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看菲泽塔对假发一脸痴迷,甚至戴到自己头上,三好政康觉得遇到了同道中人:“日本女人不仅头发漂亮,那里的滋味更是销魂。” 菲泽塔的表情一下子僵住,看他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越发不敢自己是女儿身,为了掩饰性别,只能支支吾吾地附和。 “惠比寿君才这么小,就已经尝过女人味了?真是了不起啊。” 菲泽塔被他说得越来越窘。不过三好政康单纯可爱的性格倒是让菲泽塔有些想念被她留在清州城的凯撒。 “尾张那种乡下地方没什么好玩的吧?” “可是京都比尾张的清州城还破。”菲泽塔直言不讳。 “确实,京都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堺港很好玩。没有见识过堺港的繁华,就不能算到过日本。什么时候大叔带你去?” “政康大叔,我爱死你了。”菲泽塔给了他一个熊抱。 三好政康走后,菲泽塔失神地抚摸摊在膝盖上的假发。黑得发蓝的头发衬得她的皮肤白得没有血色一样,冰凉的感觉从发丝一直透到她心底。雅子已经因为松永久秀的命令而死,千鹤下落不明,现在真介恐怕也凶多吉少。接近三好政康,或许能打听出真介的下落,如果三好氏对真介不利,她不介意在日本多留些日子,扶植将军恢复权势,再借将军之手除掉三好氏。菲泽塔把真介的头发做成的假发甩到肩上带走。松永久秀,敢惹到英格兰女船王的头上来,他最好已经做好了用余生来后悔的觉悟。 三好政康来找菲泽塔时,修罗恰巧从外面经过,刚才的一幕在他看来,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永禄九年三月十八日,震惊全日本的“永禄大逆”行动的当天,足利义辉正在勘解由小路御所观赏能剧《实盛》a,同席作陪的除了他妻妾以外,只有修罗和二十来个随侍。 足利义辉看得津津有味:“师兄,你看这个实盛演得如何?可惜小惠不在,看不到这么精彩的表演,真是可惜了。” “小惠毕竟是姑娘家,未必喜欢《实盛》。” “说得也是。”足利义辉靠在旁边的扶几上,“下次找傀儡师来演《净琉璃》b,或许她更喜欢。” “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娑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骄奢逸不长久,恰如春夜梦一场;强梁霸道终覆灭,好似风前尘土扬。”修罗似在在言自语。 “师兄,你说的那是《大原御幸》c。” “不,我说的是将军。” 足利义辉一愣:“你想说我源氏武士也到了盛极必衰气数将尽之时?师兄,你该不会是平氏之后吧?” “我不是,但是听说尾张的织田上总介是d。”修罗话中有话,“这几天小惠和三好家的人走得很近,今天三好政康还带她去堺港玩。” 足利义辉在手心敲着白扇,若有所思。台上演员的舞蹈,他已经没心思欣赏了。 不过此时菲泽塔真的是在堺港。 三好氏也知道三好政康是个藏不住事的直肠子,除了让他在三月十八日支开南蛮少年以外,什么都没有对他说。三好政康带着菲泽塔参观寺庙、逛街,只觉得自己一路上简直是去引起骚乱的。堺港是海港城市,经常有各国的商船来往,堺港人对黄头发的南蛮人早已见怪不怪,可菲泽塔的俊美长相实在惹眼,所到之处不论男女老少,都因为贪看她而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三好政康貌似有些明白为什么在二条御所,只有修罗敢带菲泽塔上街了。菲泽塔和三好政康在堺港的一整天都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直到临近傍晚,三好政康总算等到他一直期盼的重头戏开场的时候。 天刚擦黑,游廊里早早地就挂起了红灯笼,映得整条街都是一片刺眼的红色。不论是商人还是武士,男人在这里不分高低贵贱,有钱的就是大爷,可以搂着最漂亮的姑娘当街卿卿我我。妓院里,木栅栏隔开一个个绘有艳俗浮世绘的橱窗,花枝招展的游女像珍禽一样坐在里面任人挑选。看到那么多美女搔首弄姿,三好政康激动得浑身发抖,而让菲泽塔感兴趣的只有她们的衣服和首饰。 “是御菊屋的月咏!”不知谁喊了一句,路上的行人纷纷让开,给花魁让路。 “是花魁游街,我们运气真好。”三好政康把菲泽塔也拉到路边。 花魁的游行队伍走得极慢,等了半天才看到人。最前面是两个提灯笼开路的龟奴,后面跟着四个穿红衣的小侍女。花魁一身用珠片绣出祥云仙鹤图案的华美衣服,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表情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一开始菲泽塔还以为她是坐在龟奴抬的轿子上,才会高出那么一截,走近以后才发现她脚上的鞋子鞋底足有二十公分厚,一前一后的两个龟奴前面的让她扶着肩膀,后面的给她打伞,根本没有碰她。花魁的鞋和普通的草鞋唯一的区别就是鞋底很厚,一样仅仅靠上面的两根棉绳来穿在脚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用蔻丹涂红指甲的小脚,让人无法想象她纤细的脚踝怎么提得起那么重的鞋子,还能一步三扭,走得仪态万方。 菲泽塔感兴趣的只是她的鞋子,一路目送月咏的背影,三好政康误以为她看上她了:“那个是御菊屋的花魁月咏,漂亮吧?” “嗯。”菲泽塔随口应了一句。 “今晚我们就去找她。”松永久秀说御菊屋里有他的人,花魁月咏又是个藏不住事的直肠子,带菲泽塔去御菊屋,应该没问题。 “哦。啊?” 菲泽塔莫名其妙地被拖进了御菊屋,算是领教到了日本人是怎么嫖娼的。日本人喜欢把什么都精细化、刻板化、复杂化,茶道也是,戏剧也是,想不到就连嫖娼都是如此。和欧洲只会卖身的相比,日本的确实更多才多艺,会陪客人喝酒下棋聊天,还会表演歌舞。这些玩乐的小节目让菲泽塔小小地松了口气只要别拖她上床,逛妓院就当体会日本风俗吧。 “猫儿啊,猫儿啊,猫儿会不会脚蹬木屐,穿着浴衣到御菊屋来”歌伎一边弹三味弦,一边唱着乱七八糟的歌,舞伎跳着近乎静止的舞。菲泽塔是没看出什么有趣的地方,三好政康倒是哈哈大笑,到了兴头上,干脆跑上台去和她们一起跳舞,和歌舞伎闹成一团。 “请用。”月咏拿了一个壶过来。 “谢谢。”菲泽塔端着平得像盘子一样的“杯子”给她,尝了一口,立刻吐出来,“这是酒?” “难道惠比寿大人还是小孩?还有妈妈看着你,不许喝酒?”月咏笑着搂过菲泽塔,“好孩子,妈妈在这里。要不要吃奶?” 第334章 百鬼夜行(47) 菲泽塔一把推开月咏,急急忙忙地找北斗。幸好日本的清酒味道很淡,而且很难喝,北斗不喜欢。不然的话,御菊屋要发生惨剧了了。 月咏被菲泽塔推得不轻,但是当花魁练出的眼力让她一眼就看出菲泽塔的冷漠不是因为生气,于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端坐在菲泽塔身旁,继续找话题和她聊天:“惠比寿大人到日本多久了?” “半年多。”菲泽塔不敢再碰酒。 “才半年,日语就说得这么好。你是葡国人还是班国人?” “西班牙人。”菲泽塔就不信月咏也懂得和修罗一样多。 月咏凑到菲泽塔耳边:“提阿莫” 菲泽塔愣了半天,才惊觉她说的是西班牙语的“我爱你(teamo)”:“你懂西班牙语?” “只懂这一句,是一个南蛮商人教奴家的。”月咏浮起了几分孩子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肯对奴家说。” “‘我爱你’。” “既然公子爱奴家,还对奴家这么冷淡。”月咏抱过菲泽塔,“第一次吧?姐姐来教你怎么取悦你以后的夫人。” 两个都是女人,怎么教?菲泽塔抬起头,发觉在台上跳舞的三好政康笑嘻嘻地看着她:“月咏,别看惠比寿君年纪小,尝过的女人可比你睡过的男人还多。” “真的?那么奴家可要好好地领教领教惠比寿大人的技艺了。” 菲泽塔从踏入堺港,就发现身边多了很多跟踪他们的人,看来三好政康带她来堺港,不会是观光旅游那么简单,怕是要把她困在堺港,也就是说将军那边出事了。菲泽塔急于脱身,对付月咏一个,总比对付三好政康外加一群跟踪者轻松,只可怜这花容月貌的姑娘怕是要香消玉殒了。菲泽塔勾着月咏的腰离开。 花魁的房间是整个御菊屋最华丽的一间,隔扇上的山水花鸟不知是出于哪位名家之手,地上铺着大红色的床铺,一缸金鱼在玻璃鱼缸里摇曳生姿,就像活在游廊里的女人,纵然再美丽,也只能活在鱼缸里供人欣赏,根本没有自由。 日本的隔扇都是纸做的,根本没法隔音,菲泽塔听到三好政康的脚步声也跟过来了,进了隔壁的房间。一时不留神,月咏冷不防抽了她的衣带,扯下她的整件衣服。再去拉衣服想掩饰性别也迟了,菲泽塔的衣服落到地上的时候,她手里的剑已经架在月咏的脖子上。 “想活命,就给我闭嘴。” 黑色的剑衬着月咏雪白的脖子,分外骇人,月咏抬起妩媚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中却看不出丝毫畏惧:“久仰大名了,小惠姑娘。真的一点都看不出你是女人,比我想象的还英俊。” 菲泽塔愣住了。 月咏轻轻地把菲泽塔的剑推回剑鞘,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好像手里推的不过是一把扇子,一盒胭脂,而不是轻易就可以夺人性命的利刃。菲泽塔看着月咏去柜子里拿了套很华丽的女装扔给她,接着搬来梳子和全套化妆用品。 隔壁,三好政康也搂着一个姑娘,靠在墙上聚精会神地偷听。就听见隔壁传来衣料的窸窣声和月咏的浪笑声:“呵呵呵公子,你好大啊。啊嗯啊那里不行嗯公子,不要啊啊” “这小子人这么小,那话儿倒不小,还真看不出来。”三好政康扑倒怀里的姑娘,“我也不能输给他。” 一墙之隔,月咏一边叫得绘声绘色,一边给菲泽塔化妆梳头,没多一会儿,就看见房间里站了两个游女。戴上黑色的假发,换上衣服,再用黛石把眉毛涂黑,除了过白的皮肤和一双棕红色的眼睛以外,根本看不出菲泽塔是个外国人。收拾停当以后,菲泽塔做了个“大恩不言谢”的手势,从窗口跳出去。 “啊啊,公子,公子,奴家受不了了啊”菲泽塔走了,月咏演得越发投入,越叫越激烈,一墙之隔的三好政康听得血气上涌,为了“不输给小毛孩子”也越发努力。 自己一身游女打扮,在游廊里应该不会引人注意。菲泽塔嫌吴服太拖泥带水,飞檐走壁不方便,干脆低眉垂眼,大大方方地从众人眼前经过。日本男人对女性的审美首要条件就是有一头乌黑秀丽的头发,“鬼娃娃”的头发黑得发蓝,尤其符合日本男人的审美观。菲泽塔实在太低估了真介的头发的魅力,走了没多久,就被嫖客拉住。 “你是新来的姑娘?”嫖客一手抓住菲泽塔的手腕,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她抬起头来,被她的红眼睛吓了一跳,“妈妈桑,这女人的眼睛怎么是红色的?” 妈妈桑也一下子愣住了,但是很快回过神来:“昼颜,你怎么在这里?快回去快回去。”随即对嫖客鞠躬,“真是非常抱歉。昼颜是上一代花魁日暮的孩子,可能是哪个南蛮客人留下的种,才会是这种颜色的眼睛。吓着尊贵的客人,真是让我惭愧得无地自容” “南蛮妞?”嫖客一把抱过菲泽塔,“今晚我就要她了。” 看到凑到面前的恶心嘴脸,菲泽塔很想往上面狠狠地踹上一脚,再给他的子孙根也来上一脚,可她现在是游女,不能动粗。 妈妈桑慌了神:“昼颜年纪还太小,不会服侍客人。让真砂服侍您好吗?” “老子就喜欢雏儿。”嫖客说着就要抱菲泽塔走。 “爷”菲泽塔想到办法了,小手指伸进嫖客胸前的衣服,“爷要给奴家**吗?奴家好怕。要不爷给奴家十万两黄金,让奴家压压惊好吗?” “十万两?”嫖客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是啊,摸一下小手十两金子,要给奴家**没有十万两黄金,怎么行呢?” 嫖客咽了口唾沫,终于稍稍放开了手。 “奴家的初夜连这点钱都不值吗?”菲泽塔冷不防一脚把他踹下廊台,“姑奶奶我可是下一任花魁,给你摸个手,才算你十两黄金,已经很便宜了。付不起钱就给我滚蛋,穷鬼!”说完就跑。 “昼颜!”妈妈桑连连鞠躬,“这孩子还太小,不懂事,请您务必多多包涵。” “真不愧是下一任花魁,脾气比月咏还冲,够味。”嫖客擦着口水,被龟奴扶起来,“什么时候卖她的初夜,记得叫上我,我一定来捧场。” “一定一定。”妈妈桑连连点头。 菲泽塔在御菊屋里面跑得迷了路,旁边冷不防伸出一只手,把她拉进一间房间。 “是小惠姑娘吧?”拉她进来的是妈妈桑。不等菲泽塔回答,妈妈桑掀开她的假发看了看:“果然是。”说完就把她的一身华服扒下来,找来龟奴的素色汤帷子给她换上,飞快地给她梳男人的发型:“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今天松永久秀要攻打二条御所,刺杀将军,赶紧回京都去救他。” 打扮好了,妈妈桑总觉得美中不足的是她的眼睛太惹眼,送她从后门出去时顺手拿了墙上挂的狐狸面具装饰,出门以后扔到菲泽塔手上,催她快走。 月咏一个人在房里演独角戏演得没意思了,靠到隔扇上,听见隔壁的大老粗居然被她骗得信以为真,真的在努力“嘿咻”月咏也起了玩心,存心捉弄他,一直叫到半夜才消停,可怜隔壁的三好政康第二天是被人抬回去的。 注释:a.能剧剧目,讲述平家物语中白发苍苍的实盛奔赴战场战死的故事。 b.一种使用人偶表演的民间艺术,当时最流行的剧目是三河国诸侯的女儿净琉璃御前与牛若丸之间的爱情故事。 c.能剧剧目,出自《平家物语》,讲述平家的兴盛与衰亡的故事。 d.修罗吟的诗是《平家物语》的开篇诗。《平家物语》主要叙述以平清盛为首的平氏家族的故事,从平氏家族的荣华鼎盛和骄奢霸道,到源平两大武士集团大战的经过,最后平氏家族被源氏消灭。但是源、平两大家族的斗争并未从此结束,两大家族的后代依然处于不断的争斗中。自幕府创立,便有“只有源氏才能出任征夷大将军”的规定,足利义辉乃源氏之后,而织田信长是平氏之后。 第335章 百鬼夜行(48) 菲泽塔往京都赶的时候,二条御所的戏也正渐入。能剧《实盛》演到老将实盛将要上战场,将须发染黑,以掩盖年龄。配乐的笛声越来越尖锐,鼓声越来越急促,实盛的舞步在悲切中带着大义凛然,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萧杀之气。窗外隐隐传来兵戈与盔甲的铿锵,黑压压的人群踩碎落了一地的樱花,整齐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空下听来格外清晰。松永久秀率领的叛军趁夜包围二条御所,孤单的将军府在叛军的人山人海中,像是一叶孤舟。 “将军大人,”近侍突然闯进来,“有人夜袭,估计有两三千人,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知道了。”足利义辉依然在手心敲着扇子,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舞台,“师兄,我连累你了。”整个二条御所能战斗的只有二十来个人,足利义辉与修罗武艺再高强,也不会是那么多叛军的对手。原本足利义辉只是想要修罗助阵,想不到结果连累他一起命丧于此。 修罗还在看戏:“这戏班子好像是松永弹正送来的,真是选错了戏目。” 舞台上的实盛不顾身体老迈,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将军身边的近侍个个看得热血沸腾。二条城外的叛军似也被将军府里的舞台上悍不畏死的实盛吓破了胆,没有一点进攻的征兆,只是把整个二条御所围得水泄不通。 足利义辉满意地用扇子拍了拍膝盖:“好啊,既然敢来攻打二条御所,就算我注定今日要命丧黄泉,也要多拉几个陪葬的!” 将军夫人和侍妾都已经在暗自垂泪,足利义辉却没有半点将死之人的伤感:“来人!把我珍藏的刀剑全都插在走廊上。” 侍从领命而去。 能遣散的侍从、侍女都走了,留在将军身边的只有对他不离不弃的妻妾和誓死追随的近侍。空荡荡的走廊里插满了刀剑,像是墙上长出了一片钢与铁的森林。但如果有人和菲泽塔一样能看见刀剑的灵魂,就可以看到刀灵剑灵们像卫士一样守在将军府。 “来呀来呀,”“鬼切丸”的刀灵长得青面獠牙,如同能剧中的恶鬼面具,此时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老子在仓库闲得都快长毛了,今天让老子杀个痛快。” “原来你知道你身上长毛了呀。”虽然是平安末期铸成的刀,“名物大典太”的刀灵还是个少年人,对着鬼切丸嘻嘻哈哈。 “村正老爷子,你管管他们啊,不然外面的人还没攻城,他们两个就能先打起来。”鬼切丸和名物大典太唇枪舌剑,长得一副花花公子模样的长船在一旁看热闹。 须发皆白的村正早已对他们忍无可忍:“都给我安静点!今天我们可能要陪将军一起死在这里了。” 刀灵剑灵们一下子安静下来,最后还是最名不见经传的鬼切丸“切”了一声:“作为刀剑,就是要用来杀人,才有意义。那种把我们放在仓库里当摆设的主人,不要也罢。会带着我奋勇杀敌的主公才是我喜欢的。就算最后给这样的主公陪葬,我也会含笑九泉。” “就你那模样,阎罗王都能被你的‘笑’吓死。”名物大典太继续揶揄他。 “你个臭小子” “我年纪比你大多了,你才是臭小子!” 村正背过身去,对他们眼不见为净。 “真羡慕啊。”长船靠在墙边偷看修罗身边的“逆左文字”“虽然是个怪胎,却能时时刻刻地陪在主公身边。哪像我们,像被打入冷宫的弃妇一样。” 逆左文字虽然是面向舞台而坐,因为脸长在后脑勺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长船一脸暧昧:“我对主公只有忠诚,没有断袖之癖。” “他说的是我。”与足利义辉形影不离的“村雨丸”的刀灵回过头,看到足利义辉眉头紧锁,往旁边挪了挪,向他叩拜,“将军,一直以来承蒙您的厚爱,今天请让我陪您到最后一刻,我宁愿陪将军折断在战场上,也不要受宗三左文字那样的耻辱。” 名刀“宗三左文字”原本属于今川义元,在桶狭之战中因主人殒命,落到了织田信长手里。宗三左文字本来就不喜欢今川义元附庸风雅的公卿做派,落到织田信长手里,还庆幸自己终于遇到了一个能与他心意相通的主人。想不到织田信长在战胜以后,用“宗三左文字”挑着今川义元的首级凯旋也罢,还嫌它太长,把原本长两尺六寸的“宗三左文字”磨到只剩两尺一寸五分,还在刀身上刻上“永禄三年五月十九日,义元被捕获时所持的刀”的铭文。织田信长这么做,是为了表示对“宗三左文字”的喜爱,可这种做法在刀灵看来,无异于黥面,要他一辈子记住自己是个战俘。北斗亲眼见到宗三左文字成为战利品以后的凄惨下场,在京都的时候和足利义辉的刀剑说起过,吓得刀灵剑灵们都分外害怕成为战利品、步上宗三左文字的后尘。 “你再表忠心,他也听不到。”长船仰天长叹,“真羡慕南蛮姑娘的北斗呢,跟着个能看到他的美女主人。她可是对我的美貌赞赏有加。” 足利义辉却像是能听到村雨丸的心声一样,默默地抚摸爱刀。逆左文字只看到长船一副自恋的模样,差点吐出来,越来越觉得普通的人类看不到刀灵剑灵,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舞台上的实盛终于为木曾义仲的部将手冢光盛斩首,故事结束了,戏里戏外、城里城外都安静得让人窒息。戏子上前讨要封赏。逆左文字看不到舞台上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突然被修罗拔出鞘,人类心脏处奔腾的热血很快就浸透他的身体。 “主公”逆左文字回过头,发现扮演实盛的演员手里拿的刀不是道具,而是真的刀,闪亮的利刃距离足利义辉的咽喉仅毫厘之差。松永久秀送来的戏子其实是刺客,欲出其不意地刺杀将军,却被修罗先一步就地正法。另外几个扮作戏子的刺客见“实盛”没有成功,也纷纷扑上来,还没到足利义辉面前,就被修罗悉数斩杀,鲜血溅了修罗一身。 完了!足利义辉这时才意识到为什么叛军只围城不攻城扮演成能剧演员的刺客都是死士,他们的主人也知道他们不可能杀得了剑豪将军,只想用他们的血引出修罗体内嗜血的恶魔,让他来替他们完成刺杀的任务,然后杀死将军的罪责就在他一个人头上。围城的人不过是为了保证不会有人从二条御所逃出去。 足利义辉直起身子半蹲,一手按在“村雨丸”上,准备一旦修罗发疯,就杀了他。可修罗只是很平静地用手擦掉脸上的血,看了看,随即拔出插在刺客身上的“逆左文字”擦干净刀刃以后收刀入鞘,安安静静地坐回原位。 “师兄” “将军,没关系,是我。”修罗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眼前浮现出菲泽塔的脸。“刑雯不恨你。”“能遇见你,也是她的幸福。”“你好好地活下去,才是对她最大的安慰。”修罗的眼中浮起温柔的笑意:“玛利亚” “‘玛利亚’?小惠姑娘的南蛮名字?”足利义辉放下心来。 在座的人除了修罗以外,都是刚知道“惠比寿”是女儿身。 “是,和南蛮教里的圣母同名。” 足利义辉带着暧昧的笑脸重新坐回去:“师兄,还不打算续弦吗?” “当然想,”修罗看了看窗外,“等杀了外面的叛军出去以后,我哪怕用抢的,也要把她抢回家做老婆。” 所有人都知道修罗说的不过是鼓舞士气的大话,还是嘻嘻哈哈地预祝他抢亲成功。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这不是庆祝的晚宴,而是生死离别前的践行酒。 酒宴结束以后,将军夫人先拔出怀剑:“将军,妾身先行一步了。”说罢将剑放进嘴里,猛地向前扑倒在地上。怀剑刺穿她的后脑勺而出。 “将军,妾身先行一步了。”侍妾们也纷纷效仿夫人自尽,手起刀落,没有半分犹豫,仿佛都坚信很快就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和她们的夫君团聚。 女人都自尽了,血一直流到将军的座位下。足利义辉用手指蘸着夫人的血,在她的衣袖上写下自己的辞世歌:五月雨は露か涙か不如帰我が名をあげよ云の上まで。 第336章 百鬼夜行(49) 《实盛》应该早就演完了,为何将军府里还不见动静?夜色中,松永久秀绷着脸,要不是同来的儿子松永久通一再地催促他下令攻城,让他意识到此时此刻冷静思考静观其变的重要性,只怕他早就率叛军攻进去了。 没有得到命令,数千名士兵没有一个敢轻举妄动。粉色的樱花在夜晚白得刺眼,静静地落到无数雕塑一样的将士肩头。 突然,阵前“嘭”的一声打破了寂静。还穿着戏服的刺客尸体被接二连三地扔出来,终于吹响了两军对垒的号角。 “失败了?”松永久秀颇为意外,“还好我有两手准备。进攻!” “上!” 随着松永久通一声令下,黑压压的叛军如洪水猛兽一般涌入二条城。 “开始了开始了”刀灵剑灵们个个兴奋得摩拳擦掌,空荡荡的走廊里一片刀剑颤抖的嗡嗡声,远胜过叛军千军万马的呐喊。 外面没有守卫,叛军长驱直入,很快就与将军白刃相向。足利义辉拔出“村雨丸”率领仅有三十余名的卫士竭力死战。剑豪将军宛若剑神再世,剑钝了,马上换一把新的,所到之处,便是人间与阿鼻地狱的分界,威风赫赫,勇不可挡,反而把叛军从内室一直慢慢地到走廊。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二条御所大开的城门像匍匐在夜色中的巨兽大张着嘴,毫不留情地吞噬叛军士兵。攻进城的人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有去无回。直到菲泽塔从堺港赶回来,还无人能近足利义辉的身。 剑豪将军毕竟不是神,攻城开始三个小时以后,虽然依然无人能敌将军,足利义辉手里的刀已经钝了。敌人的血和侍卫的血一起烧灼他的皮肤,有些甚至溅到了他的眼睛里,模糊了他的视线。足利义辉身后原本空荡荡的走廊已经满是叛军和卫士的鲜血尸体,其中横七竖八地插着砍钝的刀剑和刀灵剑灵的尸首。在外面还有无数的叛军对剑豪将军严阵以待,但只要能杀出一条血路出去,对他们而言,就是胜利。足利义辉手里的刀变得越来越重,他的动作也渐渐慢下来,却依然凶神恶煞一般,用尽仅有的力气带着幸存的卫士往外冲,却没有注意到埋伏在走廊外的伏兵。 从外面赶回来的菲泽塔却正好看见埋伏在外面的人:“将军,有埋伏!” 足利义辉在混战中只听出是菲泽塔的声音:“你还回来干什么?”随即被伏兵伸出的长枪绊倒。叛军士兵合力推倒几帐压在足利义辉身上,霎时间长枪如雨,不断刺向他,帐子立刻染上殷红斑斓。 “将军!” 是夜,二条城的繁花在一夜之间落尽,风卷落花,犹如青龙直上云霄,送剑豪将军殡天。一个小小的人影从漫天落花中走出来,到足利义辉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帮他合上眼。这人的一头长发束成一个高高的辫子,黑得发蓝的头发像喂了毒的暗器,脸上还戴着诡异的狐狸面具。看这头发,应该是“鬼娃娃”的一员,但用的武器是一把比他的人还高的剑,不像是忍者。双方都不知他是敌是友,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纷乱的战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确定将军已经死了,人影站起身走到叛军阵前,一手抚上面具:“北斗,杀了他们!” 人影猛地冲进叛军阵中,所到之处鲜血飞溅,仿佛被剑豪将军的英灵附身。细长的黑剑砍人砍刀都像砍豆腐一样所向披靡,毫不留情地杀向松永久秀和三好氏率领的叛军。突如其来的援军像一剂强心针打入疲惫不堪的修罗和幸存卫士的体内,幸存者拼死聚拢在一起。 “你到底是什么人?”修罗挤到“狐狸面具”旁边,与他背对背并肩而战。 “你的疯病好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修罗回过头,就看见一把刀迎面劈来,劈开了那人脸上的面具。狐狸面具裂成了两半,一半落到地上,一半落在他手里。血立刻顺着额头流下来,在鼻梁处分为两股,把原本俊美无铸的脸划得支离破碎,而流动的鲜血竟还不如他的眼睛红。那人干脆一把抓下假发,金棕色的头发迎风摇曳,仿佛狐妖华美的皮毛。 “玛利亚!” “小主的名字是菲泽塔。”北斗优雅依旧,手里的剑却毫不留情,“人太多了,以小主的体力根本对付不了,把你的身体给我怎么样?我可以帮你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北斗!”菲泽塔也醒着。 修罗看到细川藤孝等人杀出重围逃了出去:“千鹤在奈良兴福寺的一乘院,和将军的弟弟觉庆法师在一起。去救他们!” “帮你拖住他们。”修罗眼里只有敌人。 “你会死在这里。” “求之不得。” “懦夫!那么急着去见你的妻子吗?刑雯也不会想见到这么懦弱的你。” “让我这个懦夫连同你的份一起死去,你这个勇士要连同我的份一起好好活下来。” “要走一起走。”菲泽塔还想去拉修罗。 “小女子,此人寿数已尽,你救不了他。”菲泽塔肩上的壁虎突然现出龙形,咬起她的衣服就走。一片夜色中没有人看到一条青色的巨龙迅速飞离,修罗只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回过头时,菲泽塔已经不见人影。 “来吧!”修罗举起刀,再次冲进敌阵,没有看到黑暗处有几十支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 这不是三好氏和将军的战争,而是冷兵器时代与热兵器时代的战争,在火枪面前,剑豪手中的武器与孩子手中的玩具无异。数十支火枪一起吐出腥红的火舌,修罗的脚上中了一枪,火辣辣的疼痛拖住了他的脚步,让他跪倒在地。在一片混战中,这点小疏忽足以送命。叛军一拥而上,乱枪齐下,等他们散开来的时候,修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蔓延开来的鲜血迅速染红满地的樱花瓣。 虽然如愿以偿地刺杀了将军,松永、三好氏的叛军也损失过半,惨烈的伤亡情况让人无法相信他们的对手只有三十人都不到。检查尸体的时候,松永久秀发现被长枪戳成筛子的修罗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临终前,他看见他的雯雯牵着一个两岁多的孩子来接他,孩子狭长迷人的眼睛像极了修罗。 第337章 百鬼夜行(50) 觉庆法师是足利义辉的胞弟,五岁时便入奈良兴福寺一乘院出家,拜门迹觉誉为师,觉誉去世后,继任一乘院门迹。虽然是个与世无争的和尚,觉庆法师和他的弟弟鹿苑院院主周暠作为最有资格继承将军之位的将军胞弟,对三好氏拥立的傀儡将军足利义荣的地位是个无形的威胁。“鬼娃娃”奉命去刺杀觉庆和周暠,对真介的监视稍微松懈了些,他终于找到机会逃走。将军被杀,二条城人去楼空,鹿苑院也一样遭到血洗,周暠被杀。真介追到一乘院,僧兵说确实有过一个五岁左右的瞎眼小女孩住在这里,但是在几天前被一个黄头发的人带走了,带到哪里去不得而知,那人只留下了一张被劈成两半的狐狸面具。 狐狸?巳厘山的狐仙庙!真介立刻马不停蹄地往尾张赶。 一乘院遭到三好氏的监视,兴福寺的僧兵对将军家的纷争持中立态度,觉庆法师孤立无援。菲泽塔感念于足利义辉对她的情谊,也感激觉庆法师照料千鹤,带走千鹤的同时,与从二条御所侥幸逃出来的细川藤孝一起帮觉庆法师逃走,离开兴福寺以后,就兵分两路。细川藤孝带着觉庆法师投奔近江六角义贤的部下和田惟政,菲泽塔带着千鹤往尾张方向引开追兵,去清州城接凯撒的时候,顺便把跟在后面的尾巴全都扔给织田信长去处理,自己回到巳厘村的狐仙庙,等真介来会合。 红色的鸟居沿着山路绵延不绝,仿佛没有尽头一般,真介一路飞奔,终于看到狐仙庙的屋顶。 “大叔!”上面传来菲泽塔的声音,“千鹤,你爸爸来了。” 真介刚想松口气,另一个与他极其相似的声音让他如坠冰窟:“千鹤,到爸爸这里来。” 真介的头发被做成假发送到菲泽塔手里,他自己的头发只剩齐耳长了,可不知为什么,菲泽塔总觉得面前的真介有些不对劲:“大叔,你的‘神隐’和‘鬼出’呢?” “真介”拍了拍衣服里面:“在这里。” “为什么我没有看到他们的刀灵?”菲泽塔的眼睛一片血红。 千鹤早就听出脚步声不对:“小惠姐姐,他不是爸爸,他是和也舅舅。对吧,舅舅?” “千鹤真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菲泽塔拔剑出鞘,真介跃上台阶到他们面前,和也抢先一步抓过千鹤,手中喂过毒的苦无抵在她的脖子上。 “舅舅”千鹤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和也大人!” “狐狸面具表示巳厘山的狐仙庙,看来我没猜错。”和也带着“鬼娃娃”去一乘院刺杀觉庆法师的时候扑了个空,看到菲泽塔留下的暗号,便斩断自己的头发,冒充真介追到狐仙庙,以为能知道觉庆法师的下落。想不到没找到觉庆法师,反而在狐仙庙遇到真介。 真介拔出一对小太刀:“和也大人,请你放了千鹤,我们马上就离开日本,再也不会回来。” “我也不想为难你们。”和也手中的苦无离千鹤的脖子又近了几分,“告诉我觉庆法师在哪里,我就放了她。” “我怎么知道?细川怕我他们的行踪,对他们的去向连我都没有告诉。”菲泽塔只知道他们肯定不会跟着饵兵一起来尾张。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和也咬牙切齿,“南蛮人,别来干涉日本的事,告诉我觉庆在哪儿。” “我告诉你的就一定是真话吗?”菲泽塔一步一步近和也。 “别过来!” 菲泽塔解下背上的长剑扔到一边,继续往前走。 和也抓着千鹤步步后退,直到撞上庙前的狐狸石雕。 “和也大人,你何必对松永那种人忠心耿耿?”真介看了看菲泽塔,“小姐,能带和也大人一起离开日本吗?” “可以啊,”菲泽塔一边近和也,一边借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如果你除了做忍者以外,也有什么一技之长,我不介意多带一个人走。” 离开三好家,在别的地方也能活下去。和也的手稍微松了松,菲泽塔立刻上前一步抱过千鹤。和也惊觉中计,手中的苦无向千鹤刺来,喂过毒的利刃闪着诡异的颜色,菲泽塔不假思索地转过身为千鹤抵挡。 眼看着苦无就要扎进菲泽塔的背,整个巳厘山突然颤抖起来,庙前的狐狸石像被地震震倒,砸在和也身上,把他整个人砸成两段。菲泽塔抬起头,看见神威站在狐仙庙前:“神威。” “我破戒了。”神威扯出一个苦笑。天上落下一道惊雷,整个狐仙庙化为一片废墟。 龙皇变回人形,抓住菲泽塔:“别担心,他还活着,只是毁了道行。” 为她毁了一百多年的道行,值得吗?菲泽塔呆呆地看着已经化为废墟的狐仙庙。 “难怪比起朕,你更青睐他,朕认输。”龙皇叹出一口气,“摆驾,回宫!” 龙皇带着他的文武百官走了,真介跪下向狐仙庙叩拜,拉了拉木讷的菲泽塔:“小姐,我们也走吧,去大明国。” “神威”菲泽塔还向着狐仙庙的方向嗫嚅。 直到菲泽塔的身影消失在下山的石阶上,狐仙庙的废墟中才出现一点白色。白狐抖去皮毛上的尘土,试了几次,发现自己没法再变成人形了,终于垂下头来。 “走吧,小惠,我已经没法保护你了。”神威目送菲泽塔离去,没注意到背后有一张灵符鬼鬼祟祟地接近他,突然化作套索套在他的脖子上。 “哈哈,小狐狸,我终于抓到你了。”安倍熙照拎起神威,“话说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神威朝天翻了两个白眼:“我已经一点灵力都没有了,要我这样的式神有用吗?” 安倍熙照摸着下巴考虑了半天:“没关系。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降服的第一个式神,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一道白光划破夜空,琅铘认出是神乐,惊得护在安倍熙照身边,想不到神乐却是跪拜在地:“阴阳师大人,请您放了我弟弟。我愿意代替他做您的式神。”九条狐狸尾巴炫耀般整整齐齐地落在她身后。 “神乐!”被惊呆的不止是神威,还有琅铘。琅铘也跪到神乐身边:“熙照大人,请您放了他们两个,我会更加用心地服侍您。” “琅铘大人”神乐抓过琅铘的手,“以后我们就能在一起了,不好吗?” “式神是阴阳师的囚徒,一点自由都没有,我不想让你变得和我一样。” “琅铘大人”原来他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休妻,还躲了她整整五百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宁愿不要自由。” 这边久别胜新婚的夫妇卿卿我我,那边的单身汉终于受不了刺激了。 “喂,我说你们两个,”一根青筋在安倍熙照的额头上欢快地扭动,安倍熙照猛地把神威扔到他们中间,“你们恩恩爱爱欺负我没老婆也就罢了,居然还让我演反派,太狡猾了吧。琅铘,你过来。” 琅铘不明就里,还是依言走到安倍熙照面前。 安倍熙照一把扯开琅铘的衣服,咬破手指在他胸前画了个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破!”琅铘身上的镣铐立刻消失不见。 “熙照大人” 安倍熙照已经看不见琅铘了:“哎呀,真不愧是本大天才,什么样的封印到了我的手里,都是小菜一碟话说这有什么好骄傲的?”郁闷了没多久,安倍熙照又恢复了精神,自信慢慢地拍了拍面前的空气,好像他还能看到琅铘一样,“琅铘,一直以来承蒙你照顾,现在你自由了,我们后会有期。” “我不在身边,你怎么办?”安倍熙照除了医术和破坏结界以外什么都不会,如果没有琅铘保护,他根本没法生活。琅铘想叫住安倍熙照,可他已经听不见他说话了。琅铘想了想,拉起神乐,跟着安倍熙照走。没有了式神身份的束缚,他就不用被迫服侍安倍家的世世代代,对妖怪而言,人类的一辈子也没多长。 神乐跟着琅铘走了几步,突然折返回来,吐出内丹硬塞进神威嘴里。神威恢复人形,身后的尾巴裂成两条,而神乐的尾巴只剩六条了。 “神社就交给你了,要好好地保护这里的人哟。”神乐按下神威的头,转身去追安倍熙照和琅铘,“琅铘大人,等等我。” 等到神乐走远,三个毛球突然蹿到神威身上。 “神威大人,你成了裂尾狐了,好厉害。”六宝去抓神威的尾巴,好像还不敢相信一样。 “狐仙庙没了。”七宝抽了抽鼻子。 “这里已经没有需要我们保护的人了,我们搬到神社去。”神威抱起六宝和七宝,“神社的巫女长松代婆婆年纪大了,你们三个可不许欺负她。” “小惠姐姐走了”八宝爬在神威的头顶,向着远处挥爪子,但是菲泽塔早已看不见他们。 春末的暖风带来落花片片,铺在通往狐仙庙的山路上,真介抱着千鹤在前面走,后面跟着菲泽塔和凯撒。 “可惜妈妈不能和我们一起走。”千鹤趴在真介的肩膀上。 菲泽塔看不到真介的表情:“大叔,雅子婶婶被杀的事就这么算了吗?” “小姐,觉庆法师安然无恙吗?” 第338章 百鬼夜行(51) “至少分手的时候安然无恙。有我引开追兵,他应该比较安全。细川说会支持他成为下任将军。”第一次见到觉庆法师的时候,菲泽塔无法相信这么个面团子一样的大和尚会是剑豪将军足利义辉一母同胞的弟弟。自从建立幕府,天皇就仅仅是个傀儡了,但是这么个面团子做将军,恐怕除了当傀儡以外,恐怕也做不了别的事。 “那就可以了。如果觉庆法师也像剑豪将军那样,倒反而是件伤脑筋的事。他这样挺好。”不想让三好氏仗着有足利义荣做傀儡,一家独大,就得另立一个同是足利一族的将军,性格懦弱而且还没有被某方势力占为己有的觉庆法师是个最好的选择。如今日本的政局混乱不堪,尾张织田氏、甲斐武田氏、越后上杉氏、中国a毛利氏、关东北条氏、美浓斋藤氏、近江浅井氏、越前朝仓氏各派势力个个都是不容小觑的人物,谁也不服谁。挟天子者可令诸侯,一个听话没主见的傀儡将军,足以让各路人马抢得头破血流。到时候不论是织田信长还是三好氏,甚至整个日本都别想太平了。真介的嗓音还是像少年人一样天真烂漫,他背后的菲泽塔和凯撒看不到他的脸上带着年轻人绝对不会有的表情。 君王驾着马车,碾碎无数平民百姓的家庭,用他们的血泪和尸骨铺就霸业之路。后人只记得君王的丰功伟绩,而死在君王刀下的平民就像车轮上的沙土一样被遗忘。不过平民家的悲剧铺成的路上总有一些小石头,能把君王的马车一点一点颠到支离破碎,然后带着胜利者的微笑,默默隐退在历史长河中,连姓名都不曾留下。 足利义辉被杀以后,三好氏拥立他的堂兄足利义荣为第十四代将军,以作为其傀儡。觉庆法师足利义昭在细川藤孝、和田惟政等幕僚的支援下投奔越前国的朝仓义景。永禄十一年春,足利义昭见朝仓义景一直没有讨伐三好氏的意向,终于失去了耐心,派家臣明智光秀来会见织田信长,向他求助。织田信长以足利义昭为傀儡上京,于永禄十二年击败三好氏,明智光秀也以足利家臣的身份仕于织田家,成为织田信长麾下的一员猛将。天正十年,织田信长与夫人浓姬因明智光秀的背叛,死于本能寺之变,死状之凄惨不亚于当年的足利义辉夫妇。 织田信长的长子织田信忠也在本能寺之变中死于二条城,次子织田信雄和三子织田信孝本就同龄,而且同为庶出,可谓势均力敌。兄弟二人为夺嫡之事争执不下,织田信孝为了拉拢柴田胜家,迫守寡已久的姑母阿市嫁给他作为笼络,终于赢得柴田胜家的支持。可是在清州会议上,已改名为羽柴秀吉的木下藤吉郎提出为了避免织田信雄和织田信孝之间的夺嫡之战,应该支持织田信长的嫡孙年仅两岁的三法师为织田家的继承人。织田信孝对此持反对意见。织田信雄为了与织田信孝作对,毅然加入支持三法师的行列。手足相残的夺嫡之战以织田信孝的失败告终,羽柴秀吉以织田信雄的名义他切腹。织田信孝死后,织田信雄生怕自己也遭到羽柴秀吉的毒手,投奔德川家康。德川、羽柴两家势均力敌,夺嫡之战最后不了了之,身为导火线的织田信雄被彻底晾在了一边,织田氏从此退出历史舞台,织田信长打下的江山尽归羽柴秀吉也就是日后的丰臣秀吉之手。 丰臣秀吉垂涎阿市的美貌,借夺嫡之战死柴田胜家,欲纳阿市为妾,可阿市送走孩子以后毅然殉夫,丰臣秀吉便纳了阿市的长女茶茶为妾,也就是为他诞下唯一的子嗣丰臣秀赖的淀夫人。丰臣秀吉死后,淀夫人以生母的身份跟随在年幼的丰臣秀赖身边辅政,大权尽揽,丰臣秀吉留下的家业悉数败在她手中,她自己也在大阪之战自尽。日本在仿佛天道循环因果报应中终于结束了战国时代,进入德川幕府统治的江户时代。 身在乱世,小人物有小人物身不由己的悲哀,小人物也有小人物身不由己的幸福。 “琅琅铘不在了呀。”安倍熙照对挡在面前的大石头一筹莫展。搬不动,爬不过去,折返的话,要多走很多路。安倍熙照抓乱头发,最后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符贴在石头上:“本天才可是安倍晴明的后代。要是离开琅铘以后,连区区一块石头都对付不了,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安倍熙照双手结印,石头便浮了起来,挪到旁边让出道路。 “琅铘,是你干的对不对?”安倍熙照突然回过头,“我还没念咒,这石头怎么可能浮起来?” 琅铘握紧拳头,挡路的石头立刻四分五裂成小石子。神乐在一旁掩着嘴偷笑。世上绝大多数的式神都是被术士的法术打服的,但是琅铘和神乐是被安倍熙照的善心收服的,离开巳厘山以后,便一直形影不离地跟在他后面。 自从解除式神契约,安倍熙照连琅铘都看不见了。听不到他的回答,安倍熙照皱起眉头,蹲在路边研究大石头裂成的小石子:“难道是我的法术进步了?要进步,也不该这么快吧?难道是我体内安倍家的血统终于觉醒了?” 跟着这样的主人太有趣了。神乐还想笑,看到琅铘似乎因为她嘲笑主人有些不悦,只能硬忍住。 “有了!找个琅铘不会的法术试试不就行了吗?”安倍熙照突然想到了个主意,对着路边的地藏菩萨施法,“变美女变美女变美女” 琅铘犯难了,向神乐投去求救的目光。神乐两手一摊,她也爱莫能助。路边传来笑声,琅铘和神乐看到地藏菩萨都在笑话安倍熙照。神乐终于恼了,正考虑要不要找个式神变成美女,先打发走安倍熙照再说,天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声。一个女人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安倍熙照身上。地藏菩萨也吓了一跳,立刻学着安倍熙照的样子向着大山祈祷,希望能再掉个地藏婆婆下来给他做伴。 “痛”扬起的尘埃落定以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狐仙神社的小巫女芍药。芍药上山砍柴,误把蛇当成了枯枝,吓得一松手,从山上一路滚下来。好不容易脚踏实地了,惊魂未定的芍药抬起头,就看见琅铘和神乐:“狐仙大人!还有麒麟!” 琅铘和神乐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她的下面,芍药才发觉地面怎么是软的,往下看了看,发现有个人被她坐在底下。 下面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你能起来了吗?” “对不起!”芍药连忙跳起来,崴伤的脚踩在地上站立不稳,安倍熙照刚爬起身,芍药就摔倒在他身上。 “你没事吧?”安倍熙照扶着芍药到路旁坐下,撩起她的裤管,看到她的脚踝肿得像馒头一样,在上面捏了捏。 “痛”芍药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还好没伤到骨头。”安倍熙照习惯性地往旁边伸出手,“琅铘,我的药箱。” 芍药刚注意到被她压在地上的陌生人是个阴阳师:“阴阳师大人,这只麒麟是你的式神吗?” 安倍熙照光顾着给她治疗脚伤,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专注的眼神却让芍药的脸颊烧起来。阴阳师还很年轻,虽然脸上沾着泥土,却掩盖不住不食人间烟火般的英俊容貌,给她疗伤的手法那么温柔,还有只麒麟做式神,应该是个法术很高强的阴阳师。 “那个阴阳师大人。”芍药又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我叫安倍熙照。”安倍熙照在芍药的脚踝贴上膏药,背对着她蹲到地上,“你住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 芍药爬上安倍熙照的背,少女的体香钻进安倍熙照的鼻子,贴在他背上的丰满胸脯让安倍熙照站起身时一个踉跄。 “阴阳师大人,你该不会是安倍晴明的后代吧。” “是啊,虽然不是嫡系后代。” “难怪那么厉害。”芍药趴在安倍熙照的背上,“阴阳师大人是在游历列国吗?” “嗯。现在到处在打仗,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我想用我的双手尽量多地帮助大家虽然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也做不了多少事。” “能不能也算上我一个?” 安倍熙照一下子停下脚步。 “阴阳师大人,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游历?我成为巫女,也是因为想帮助更多的人,但是光靠在神社祈祷,一点用都没有,也学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芍药偷偷瞄了安倍熙照一眼,“带上我,是不是会让你很为难?我不会拖累你的。” 安倍熙照突然抓上芍药的手:“怎么会拖累?我求之不得。” “真的吗?”芍药抱住安倍熙照的脖子,“太好了。” “好,我们走!” 白痴阴阳师和糊涂虫巫女,这两个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安倍熙照背着芍药飞奔起来,琅铘牵着神乐紧随其后。就跟在后面保护他们一辈子吧,反正和妖怪比,人类的寿命也没多长。 注释:a.日语中的“中国”是指日本中部地区,包括冈山县,广岛县,山口县,岛根县,鸟取县,所以在本章节中,一律用“大明国”来指代china…… 第339章 胡姬传(1)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憙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 罗敷前致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汉乐府集?陌上桑》。 南京城里的茶馆熙熙攘攘,说书人搭台摆摊,茶馆子里头路过的客商、歇脚的伙夫、闲逛的公子哥儿全都围将过来,不分高低贵贱共济一堂,等着这自称“天下第一名嘴”的说书人讲故事。 说书的小老头坐下后,先呷口茶润润嗓子,清了清喉咙,把听众的胃口都吊足了,才施施然开场:“汉乐府集有诗云: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不就是《陌上桑》吗?谁要听!”茶馆二楼的雅座传来聒噪声,是一个脑满肠肥的公子哥,“给小爷来段带色的,小爷好这口。”话没说完,只见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鼻梁飞过,发出“咚”的一声。一只茶杯钉在他脑袋旁边的柱子上,一半没入柱子,木柱却不见丝毫裂缝。 “薛兄,不爱听,你走就是了,别坏了大家的兴致。”对面雅座,一位白衣公子悠哉地摇着扇子品茶,“大热天的,梅某不想动手。” “哟,原来是梅公子。”一见是金陵首富家的公子发话,薛公子的气焰立刻消了大半,“梅兄,是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得罪。我说说书的,你倒是快说呀。” 说书人对梅公子作揖,谢他救场:“小老儿说到这《陌上桑》,只是开个场,要说的,却不是这罗敷姑娘。话说本朝隆庆年间,就在这南京城,有家姓皇甫的大户。皇甫家的大公子考取功名,官拜正四品,二公子精通商贾,富甲一方,三小姐貌若天仙,皇甫家的门槛便是换了又换。要说这三小姐貌若天仙,与皇甫家的门槛有何干系?说话的有所不知,皇甫家的三小姐年方十岁,提亲的便络绎不绝,皇甫家的新门槛都是不出三天,就被媒婆踩平。可三小姐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皇甫家人总推说三小姐年纪还小,一直不曾许配人家。 “常言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三小姐有一年元宵节与丫鬟外出赏灯,却遇水寇来袭,与丫鬟一同叫那水寇掳了去。皇甫老夫人哭瞎了眼睛,两位兄长急坏了心肠,可三小姐从此音讯全无。冬去春来,春去冬来,眨眼间三十年过去了,皇甫家都当三小姐已不在人世,不想却有个胡姬自称是三小姐的女儿,来南京城寻亲。 “要说三小姐的女儿怎会是胡姬,且听小老儿慢慢道来。话说吉人自有天相,三小姐被掳之后忍辱偷生,辗转反侧,一直被卖到番邦夷地,为一胡商所救。胡商身处化外蛮夷之地,几时见过三小姐这般的大家闺秀?胡人婚嫁本就不如汉人讲究,胡商也不嫌弃三小姐已非完璧之身,娶她为妻,生了个有一半胡人血统的女儿。小老儿今天要讲的便是这皇甫三小姐的女儿妃英小姐。 “话从南京城外起,南京城外有客栈。朝送车马笃笃去,暮迎马车辘辘来。这天,又来了辆马车,车窗用帘子遮得是严严实实,前面一卷竹帘,叫人看不分明车里。店小二只道是车里有女眷,不曾上心,上前招呼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抬头一见赶车的小厮,心下一惊。这小厮一身青灰短袄长裤,头扎深蓝头巾,腰系深褐腰带,穿着打扮本不出众,却是长得粉雕玉琢一般,哪儿像个干粗活的人” “住店。”小厮跳下马车牵住马,“小二哥,一间上房。” “有,有,”小二低头哈腰,“客官,里边儿请。” “公子,我们今晚在这里过夜。”小厮掀起竹帘,扶车里的人出来。 小二以为车里是女眷,想不到是一位公子。 竹帘后探出一头黑发如瀑,只用一根发带扎了个小小的发髻。书生打扮的少年轻巧地跳下马车,背对小二,等小厮再去扶车里的其他人。少年一袭水色宽袖长袍随风舞动,颇有些飘飘欲仙,穿着打扮分明与一般人无二,却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脱俗,光是一个背影,便迷煞人。 “还有小姐。”车里确实有女眷小厮又抱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扎了两个发髻,乌黑的眉眼弯弯细细,衬着雪白的皮肤,粉嫩可爱像个娃娃,可惜眼睛一直闭着,是瞎子。 “要说小姐长得美,怕是还要十来年。可公子也不过十多岁,小二看得是傻了眼。清秀眉,丹凤眼,樱桃小口一点点。盘云发,冠玉面,风流倜傥美少年。赛宋玉,比潘安,子都从此难入眼。青丝袍,黑龙剑,天人下凡画中仙。” 说书人正说在兴头上,薛公子又打岔:“不是说皇甫三小姐生的是个女儿吗?怎么又岔到什么公子身上去了?” 对面的梅公子拿了个茶杯,作势又要扔他,薛公子连忙缩回去。 说书人作揖:“薛公子有所不知,这叫小二惊为天人的翩翩公子,正是女扮男装的妃英小姐。小厮也不是汉人,而是扶桑倭人,瞎眼小女孩是小厮的亲闺女,为了行路方便,才主仆相称。” “小姐怎会带剑?女扮男装还看不出来。”薛公子又忍不住插嘴。 一个话梅核飞过来,钉在他头顶的房梁上,梅公子掂量着手里的一把瓜子,似乎在考虑是不是一起扔过去。 “薛公子,此言差异。《木兰辞》中不就有‘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说书人不慌不忙解释道,“再者说来,妃英小姐本就是女生男相。看相的,你说这是不是大富大贵的好相貌?” 拄卦旗的算命先生原本也在人堆里听故事,想不到说书人会点到自己,便捋了捋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要说这男生女相、女生男相,确是上五相,可终是上五相中的下品。” 说书人倒来了兴致:“那上四相是什么?” “帝王贵胄之相,飞禽走兽之相,得道高僧之相,前世修善之相。” 说书人一揖:“想来先生就是这獐头鼠目的上二相。” 周围一片哄笑,算命先生的脸气成了关公。 说书人对算命先生连连作揖,只道是戏言,莫放在心上,继续讲故事:“话说妃英小姐自打出生起,便随胡商父亲走南闯北,习惯了男装扮相。胡人本就性情彪悍,妃英小姐虽是女子,也从小舞刀弄枪,论武功,怕是巾帼不让须眉” 梅公子扔薛公子扔上瘾了,掂着瓜果盆思量了半天,还是觉得瓜子没法扔那么远,叫来小二:“来盘核桃。” 少年抱小女孩下车,一只老鹦鹉从车里飞出来,停到少年肩头,不断发出古怪的叫声。少年也不恼,摸了摸它的毛,示意它安静一点,可鸟对主人的命令不理不睬,少年对它也无可奈何。 “公子,您和小姐先随小二哥去客房歇息,我安顿好车马行李就来。”小厮一面说,一面对公子打手语,“小二哥,我家公子天生聋哑,小姐又有眼疾,烦你多照应。” “那是,那是。”小二连连点头。少年漂亮得像仙人一样,却是天生聋哑,莫非是天妒红颜?小二为他感到惋惜。 少年一走进客栈,嘈杂的大堂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只有他肩上的鹦鹉还在不断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每个人都像中了孙悟空的定身术一样,只有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仙人下凡一样的美少年。小女孩似乎被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吓了一跳,紧紧贴在少年身边,少年却没有任何反应,牵着小女孩随小二上楼。小二在少年身边,也连带受了不少注目礼,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一直把少年送进客房,才松了口气。 小厮在外面指挥脚夫搬行李:“那口箱子小心点!” “里面是什么呀?沉得像石头。”脚夫怨声载道。 “是”小厮想了半天,“是公子的古董,摔坏了,你们可赔不起!” “什么狗屁宝贝。”小公子模样俊俏,可穿着打扮不像是有大钱的人,脚夫就不信他真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会带在身边,把箱子搬上楼,故意重重地扔到地上,吓得小厮和少年都大惊失色。 “是什么宝贝,摔坏没,打开看看呀。”脚夫抄着手,觉得美少年惊慌失措的表情颇为有趣。 小厮给他们几个小钱,把脚夫都打发走,迫不及待地关上门打开箱子:“凯撒前辈,你没事吧?” “他哪个混球干的老子非把他抽筋剥皮不可!”凯撒捂着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站直,就听见腰上传来“喀喇”一声。 “老骨头断了,老骨头断了。”少年肩上的秃毛老鹦鹉飞到凯撒肩上,幸灾乐祸地叫道。 “闭嘴,‘杰克’!”凯撒越想越气,“为什么每次住店,我都要当行李?” “只要你不怕被当成妖怪,招来大叔,那是叫‘和尚’对吗?”少年拿掉黑色的假发,露出自己的金棕色短发,“呼热死我了。” “小姐,和尚不会降妖除魔,在日本这是巫女的工作,在大明国是道士。”到中国一个多月了,菲泽塔和凯撒还没有露馅,实在算得上是一大奇迹。当然,一路上真介前后打点功不可没。“小姐,到现在还没学会汉语吗?” 菲泽塔摇头:“每隔一段距离,当地人用的语言就都不一样了,感觉就像到了另一个国家。大叔,我们会不会走过头,已经走到别的国家去了?” “小姐,大明国很大,没那么容易走过头的。”原来小姐的家乡都是一不小心就会走过头的弹丸小国。真介听得着实汗颜。“听起来像不同国家的语言,其实都是大明国各地的方言,就像日语的关东方言和关西方言一样。” “口音能差那么远!”菲泽塔的两条眉毛几乎搅在一起,“一路上听到的语言都和我妈妈说的不一样,我还以为是到了别的国家。” 口音差得远,前提当然是国土够宽广、不同的地域距离够远。 “小姐,不急,等到了南京城以后,学会老夫人的家乡话就可以了,很简单的。”虽然日文的假名就是由汉字的草书和偏旁演变而来、日文中还有很多汉字,真介从来没有觉得汉语好学过,学了将近二十年,才练到能让人听不出日本口音。但菲泽塔刚到日本时,一丁点日语都不懂,只过了两个月,就会用日语和当地人吵架了,相信对她而言,根本没有难学的语言,更别说她还有个中国妈妈,从小就开始听汉语。 “南京城啊”菲泽塔趴到雕花窗栏上,“还要多久才能到南京呢?” 第340章 胡姬传(2) 天黑了,客栈前挂起灯笼,大街上渐渐冷清下来,想必不会再有客人来了。小二关门打烊,准备收拾大堂,发现“神仙公子”的小厮还坐在大堂里独酌。 “小二哥,再来一瓶。”真介笑眯眯地向小二举了举酒瓶,“要不要也来一起喝一杯,解解乏?” “谢小爷。”小二一揖到底,也不客气,拿来酒杯也给自己满上,“小爷,怎么不见公子?” “公子在沐浴,不喜欢有旁人,我正好偷会儿懒。” 神仙一样的小公子出浴小二开始想入非非。 真介抬头看了看小二:“小二哥,流鼻血了。” “我我我我,我没有龙阳之癖。”小二特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慌忙解释。 公子本来就是小姐女扮男装,何来“龙阳”之说?真介有些好笑:“小二哥,我就是想问一下这里离南京城还有多远。” “不远,再有一天脚程就到了。” 小姐走了两年的寻亲之旅总算接近终点了,真介为菲泽塔感到欣慰:“你对南京城熟吗?” “熟不瞒小爷,小的就是南京城里土生土长的。公子想游览什么名胜古迹?” “不是,我家公子是来寻亲的。小二哥,你知不知道秦淮河边有户姓黄的人家?应该是个大户,家里有个大院,院子里有棵百年老桑树。不过毕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看官要问了,这倭人小厮打听姓黄的人家作甚?说话的有所不知,倭人哪知道汉人还有姓皇甫的,只道皇甫三小姐是姓黄。他这一说,小二可犯难了。偌大个南京城,黄姓人家何止千万,要说大户,也不知是多大。但小二看在小厮请他一杯酒的薄面上”说书人顿了顿,“说到酒,小老儿也想咪上两口了,不知哪位看官赏几个酒钱?” 说书人摘下瓜皮小帽,翻个个儿,拿在手里绕台一周。看客多少都扔点铜子在里面。雅座上的两位公子除了银两以外,更是吩咐店小二分别开了一坛花雕一坛女儿红,给说书人送去。 “谢谢,谢谢,小老儿先谢过诸位。”说书人满面红光,四处作揖,收好钱,灌了几大口酒,兴致又上来了,“要说倭人小厮误以为皇甫三小姐姓黄,岂不是要误了妃英小姐寻亲大事?看官莫急,小二和小老儿一样,三杯酒下去,铁石心肠也给暖成了热心热肚肠。天下金陵是首富,首富城里说大户。大户家中钱万贯,万贯首推是皇甫。说到南京城里的大户,首屈一指的就是皇甫家。皇甫老爷家财万贯不说,还仗义疏财,这点小事,找他便是了。 “要说笨,这倭人小厮还真笨,听到这当口了,还只道‘皇甫’和‘员外’一样,是个官阶头衔,不知是姓氏。以前没听过,他还不敢问,生怕小二发现他不是汉人。 “小二道皇甫老爷好仗义,若是小厮直接带着妃英小姐去找他,倒是歪打正着找着舅舅了,可小厮听了还不信,追问小二皇甫老爷怎么个仗义法。这一问,坏事儿了” 一提起皇甫老爷,小二说得眉飞色舞:“皇甫老爷人可好了,修桥铺路,施粥盖庙,还帮着打水寇。” “水寇!”真介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听说皇甫老爷以前有个妹妹,就是被水寇掳走的,三十多年了,生死不明。皇甫老爷对水寇恨之入骨,水寇叫皇甫家的家丁抓去,还不如叫官府抓了,好歹还能死个痛快。”小二说得唾沫横飞,“小爷,听你这口音,是从东面沿海来的吧?” “是,是。”真介知道自己的官话不标准。随便小二以为是什么地方的口音,只要不是日本口音就好。 “哟,巧了,小人的姨丈也住在那里,或许还是小爷的老乡。”小二有些醉了,话越来越多,“听小人的姨丈说,在大明国东面一海之隔,有个倭国,那里的人矮小凶悍,个个都是水寇,经常到大明国沿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小二此言差矣!”店小二好心来给说书人的茶碗添水,被他当成故事里的小二,顺手赏了一个麻栗,“倭人个个是水寇,莫非汉人就个个是菩萨?” “又不是我说的。”小二捂着头,“我打小就没离开过南京城,倭人长啥样,我都不知道。” 说书人听了,干脆和小二胡搅蛮缠起来:“都叫店小二,小老儿岂知你们不是兄弟。” “得惹不起我躲得起。”小二提起茶壶溜得远远的。 小二不理他,说书人自讨没趣,只能继续讲故事:“要说妃英小姐的小厮,在倭国的时候也是个本本分分的木匠,就因为老婆长得太漂亮,叫个土豪劣绅看上了,连累得一家子是家破人亡。薛公子,这类事儿你也没少干吧?” 薛公子刚要发作,就看见对面梅公子去拿果盘里的核桃,吓得钻到桌子底下,结果他只是用内力捏碎剥了吃:“薛兄,听说书不过是图个乐子,谁会当真?” “是,是。”薛公子只能作罢。 有梅公子撑腰,说书人肆无忌惮起来,也不管薛公子吹胡子瞪眼,径自继续讲故事:“当年妃英小姐带着个老家人千里迢迢来大明国寻亲,却迷路流落到倭国,为小厮一家收留。妃英小姐本是仗义之人,小厮收留她,对她有恩,他落难时,妃英小姐断然没有袖手旁观之理,杀了劣绅,帮小厮报了夺妻之仇,还救下他的小女儿,带他们一同逃亡到大明国。小厮对妃英小姐感恩戴德,便随她做了个小厮,鞍前马后地伺候,当真是为妃英小姐抛头颅洒热血,肝脑涂地,也再所不辞。按说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妃英小姐一行从倭国到大明国,误坐了海寇的贼船,上岸后被当地官府当作流寇通缉,逃亡了好些日子,才得太平。小二说皇甫老爷恨水寇入骨,又指着和尚骂贼秃,说倭人都是水寇,小厮怎地不心惊肉跳?” 第341章 胡姬传(3) “话说在客栈中是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妃英小姐一行又上路了。小厮车前走,小姐车里坐,只可怜陪妃英小姐寻亲的胡人老汉还得当行李,临上车前,又挨了一顿摔。 “有道是人前莫露富,外出莫露财,妃英小姐钱财带得不多,可胡人老汉藏身的箱子实在是沉得扎眼,一进南京城,就被当地的流氓地痞盯上了。小厮赶着车,正想找客栈投宿,先安顿好小姐,再去帮她打听消息,冷不防有人从路旁的屋顶上跳下来,一个跳进车里挟持小姐,一个拿刀架上小厮的脖子,夺过缰绳,赶了车就走。按说这些个小混混岂是妃英小姐的对手?可大街上人多眼杂,妃英小姐怕当街大开杀戒,吓着老的,惊了小的,小厮也怕施展倭人功夫,叫人起疑心,只得由他们赶车到了城郊的破庙。” 车后的箱子沉甸甸的,里面的金银财宝肯定不少,车里的公子小姐还都是小孩,一个聋哑一个眼瞎,赶车的小厮看起来似乎有两把刷子,可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地痞还当是遇到了好买卖,想不到小厮让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依然是一张换不掉的天真笑脸。 到了破庙,还有几个流氓地痞接应,个个都拿着家伙。 用刀架着真介的地痞先跳下车:“这里没别人,叫喊也没用,乖乖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这里真的没人呀。”真介轻而易举就逃脱地痞的掌控,也不逃,跳上车顶四处看了看,“唉真的没人。小姐,在这里可以杀人了。他们叫了,也没人会来。” 真介对车里的人说日语,别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真介还是笑嘻嘻地坐在车顶上:“我家公子其实是女扮男装,诸位要不要顺便劫个色?” 小公子清俊绝伦,说是女扮男装,还有人信,可哪有做下人的建议强盗劫小姐的色?众流氓正纳闷,车里冷不防扔出一具尸首,正是进去挟持公子的地痞。一柄细长的墨竹剑挑开竹帘,小公子从车里出来,抬起眼,一双血红的眼睛让映在其中的世间万物都像陷入了一片血海。大概打量了一下周围,“天生聋哑”的俊俏公子开口说话了。 “大叔,保护好千鹤,这些人我来处理。”菲泽塔拔出剑,“‘北斗’很久没见血了。” “小主,我可不是菜刀。”菲泽塔愿意,北斗还嫌弃面前的地痞流氓不够格,“让神隐和鬼出去。” 真介的双胞胎刀灵一起给了北斗一个后背他们也嫌对手档次太低。 “都饿了你一个月了,还挑肥拣瘦。”菲泽塔干脆和剑灵斗起嘴来。 “我吃人类的灵魂,就像你们人类抽烟一样,一阵子不抽,仅仅是有些难受,其实一辈子不抽也不会死。”北斗在日本吃得很满足,饿了一个月,也没觉得什么,说不干就不干,“我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随你!”菲泽塔把“北斗”扔上车顶,“大叔,接着!”随手捡了根树枝,把上面的枝桠一根一根拗断,便拿来当武器。 混混用的都是柴刀、镰刀之类,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还以为十几个人围攻一个手里只有一根树枝的小孩不在话下,一拥而上,第一个甫一交手,就被夺了兵器。柴刀用来杀人还凑合,可实在是钝得可以,砍到人身上,就拔不出来了。菲泽塔一边躲避诸混混的攻击,一边想把柴刀拔出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只可怜第一个被她砍到的混混是飙血飙死的。菲泽塔也学乖了,招招对准要害,一旦得手,立刻放手去夺对方手里的武器,再去杀别人,双手剑杀得一群混混毫无还手之力。 真介抱着女儿在车顶看好戏,看菲泽塔被溅得一身血,立刻东张西望找水井。总不见得让小姐穿着血衣去客栈投宿,好在天气热,洗冷水澡问题也不大,破庙的门扇还算完整,拆下来临时搭个隔栏也能凑合。 三个剑灵也在车顶看戏,看到柴刀浸在血泊里的狼狈样,都庆幸自己明智,不然到时候自己的刃上溅上血,过会儿没东西擦,肯定要生锈。 有个混混想趁真介不注意,去拿车后的行李,真介看都不看,拔出“鬼出”朝背后扔下去,把混混钉在地上。 “啊”鬼出溅上血了,一声惨叫,“主公,为什么扔我不扔哥哥?” “做刀灵的晕血,你也好意思。”神隐在车上幸灾乐祸,“你是弟弟,我是哥哥,有什么事,当然是你先顶着,你顶不下,哥哥再来帮你。”话没说完,“神隐”就也被真介扔出去,把一个想逃跑的混混钉在墙上。 这下轮到神隐惨叫鬼出欢呼了。 北斗瞥向真介:“你要是敢扔我” 可惜只有菲泽塔一个人能听到刀灵剑灵说话,北斗话还没说完,就步上了“神隐”和“鬼出”的后尘。 “妃英小姐的车被人当街抢了去,路人去报官,等官兵赶到,只见是残阳斜照,孤车破庙,血绽青丝袍。满天彩霞妖娆,满地血肉模糊,破庙中断手断脚的四大金刚沾了血,更显狰狞。方圆半里,除了妃英小姐一行以外,已经没有活人。”说书人说得手舞足蹈,好像是亲眼所见一样,“虽说死的都是地痞流氓,可毕竟人命关天哪,于是一行人都被收监。妃英小姐也是本分人,不敢与官兵动手,只得随他们去。 “有道是衙门朝南开,没权没钱你别来;知县堂上坐,没权没钱莫想过。过了堂,收了监,从此难见知县面。南京城的梅知县是个昏官,手下大小事宜皆由师爷胡途决定,这胡师爷偏偏是个见钱眼开之人,交不出钱,案子就借着彻查的名一拖再拖。不知这梅知县可是梅公子先人?” “你放肆!”梅公子只是闲着没事来看好戏,没想到自己也会被说书人调侃上。 “哟哟哟,小老儿不敢‘放四’,只敢‘放五’。”说书人一句话就说得梅公子有火也不能发。 薛公子认定了梅公子只敢扔点东西过来吓吓他,不敢真的动手,见他被说书人戏弄,笑得前仰后合:“梅兄刚才还嘲笑薛某不该和这小老头计较,怎么一转眼,自己就把故事当真了?”话没说完,冷不防眉心就挨了个核桃。 梅公子折扇一展遮住脸:“梅某失手,薛兄包涵。” 犯人见不到县官的面,师爷还是得象征性地到牢里看看,体察体察有什么油水可捞。胡师爷一走进大牢,就听见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歌,听不懂歌词,但是从曲调上来听,应该是童谣。凯撒一个人倚在墙角鼾声如雷,菲泽塔搂着千鹤唱歌哄她,千鹤双颊泛红,呼吸急促,显然病得不轻。真介趴在地上,衣服上满是横七竖八的血痕一行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懂汉语,对其他人动大刑也没用,于是所有的刑罚都落到他一个人身上。 听见脚步声,菲泽塔抬起头,见来的不是狱卒,推了推真介。真介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师爷,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师爷,要过堂吗?” “过堂?想得美。十几条人命的大案子,才过了几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查清楚?”犯人的吃喝拉撒都在大牢里,混着太长时间不洗澡的体味,更加让人难以忍受,胡师爷用扇子掩着口鼻。因为闲来爱唱几句昆曲,胡师爷又尖又细的嗓子像太监一样,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真介从栅栏缝里抓住胡师爷的脚踝:“我说了我们是被打劫的,我们若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我们。” “空口无凭。再说”胡师爷的一双老鼠眼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圈监狱里的四个人,“你们不是汉人吧?一个个长得跟《封神榜》里的妖怪似的。” 你才长得像妖怪。真介只敢在心里骂:“我不是汉人,可是” 胡师爷一脚踹开真介的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的一面之词更加不可信。” “不是汉人,就不是人了吗?” “谁知道呢?”胡师爷摇着扇子,“老爷彻查,也是为了还你们一个公道,你们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呀?” “我不是汉人,可我家公子的娘亲是汉人,他有汉人血统。”大牢里阴暗潮湿,最伤姑娘家的身子。只住了十几天,千鹤已经气息奄奄,菲泽塔也是在强打精神照顾她。不论怎样,先把小姐救出去,至于千鹤的死活,真介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说你是汉人,我还信,你说他们是汉人”菲泽塔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吓得胡师爷一个踉跄,“这这这,这怕是连人都不是。” 其实是不是人都不要紧,关键是要有油水可捞。胡师爷稍微定了定神,言归正传:“你们杀的是地痞,这事可大可小,要说不是汉人,嗨就像你说的,不是汉人,就不是娘生爹养的了吗?这事也可大可小。” 真介听到了一丝希望:“怎么小?” “只要百家姓里排第二的先生肯为你们说话。” 就是要钱,还不好意思说太直白。真介在心里笑他是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要排第二的,不要排第二十九的?” “哟呵,想不到你对汉人的东西还挺熟。”百家姓里排第二十九的是金,胡师爷眉开眼笑,“甚好甚好,金兄不肯帮你们说话,银兄说话也成。” “我们不是交了吗?”被收监的时候,车马行李都被没收不算,光是被搜走的现银就有四十两,小姐没被吃豆腐,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区区四十两,就想买你们四个人的命?”胡师爷摇头,“不够。” “你还要多少”一个多月来路上的吃住都是最好的,加上买车换马连带买衣服日用品,还为了逃亡扔掉不少东西,四个人一共只花了十两银子都不到,知县老爷的月俸也不过五两银子,如果是在平民百姓家,一两半银子够一个人过一年了。一般的平民百姓大多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银子长什么样,四十两银子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他还嫌少! 自从五岁死了母亲以后,菲泽塔已经七年没有听到过汉语,虽然胡师爷一口带口音的官话让她感到有些亲切,还是一句都听不懂:“大叔,他说什么?” “他们要钱,才肯办我们的案子。”真介缩回牢里,“小姐,算了吧。” 菲泽塔一把抓住自己的项链。 胡师爷见有竹杠可敲,也不急,把脚伸进栅栏,踢了踢真介的手:“小孩,告诉你家公子,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破财消灾,值得。” 菲泽塔的手抓得更紧了。 “小姐,不行!那是你爹娘的遗物,是你寻亲的信物啊!”有父母画像的项坠对菲泽塔而言有多重要,真介和她一样清楚,好不容易逃过了狱卒的搜查,绝不能给他们,“给了他也不会放我们出去,不能给!” “我要出去,谁拦得住?”菲泽塔狠下心取下项链,在胡师爷面前晃动,“英国产的,没见过吧?” 是个从没见过的稀罕物事,一定能卖个好价钱,胡师爷的眼睛像被浆糊粘在了项坠上:“还是小公子明事理。”说着就要去抓。 眼看着就要抓到了,菲泽塔冷不防一收手,项坠迅速缩回她的手里:“大叔,告诉他,找人来给千鹤看病,这个项坠就是他的了。” “小姐”真介像吃了霹雳一样。 “寻亲的事我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好不容易救出千鹤,不能让她死在这里。”菲泽塔把项坠扔给胡师爷,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安慰真介,“没关系,我还留着妈妈写给舅舅的信。” “看这玩意,也不知道值几个钱。”胡师爷把项坠拿在手里翻看,看到上面的弹痕,“哟,还摔坏过,这可掉价了。算了,到时候还差多少,以后再补上吧。”说罢便扭着水蛇腰出去了。 “他说什么?” “我们应该快能出去了。”真介不敢告诉菲泽塔真话。 “太好了”菲泽塔终于撑不住,晕倒在地。 “小姐!”真介连忙扶起菲泽塔,“小姐,怎么了?” “饿的。”凯撒懒洋洋地抬起头,“她把自己的饭都给你女儿了。” “小姐千鹤得的是牢疫,救不活的。” 菲泽塔根本没听见他说话。北斗听见了,也没力气开口回答他。 真介把菲泽塔拖到墙边,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让她靠着,理好她散乱的头发:“别担心,小姐,我们能出去,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第342章 胡姬传(4) “妃英小姐的家乡可不是大明国周围的东夷南蛮西戎北狄,而是离大明国十万八千里的一个国家。这国家叫什么,小老儿也说不出,只知道皇甫三小姐被水寇辗转卖了二十年,才遇到妃英小姐的爹,而妃英小姐出发寻亲时才十岁,到大明国时,已经十三岁了。”说书人一阵感慨,“三年哪,妃英小姐吃尽苦,受尽难,数次死里逃生,只为见舅舅一面。小厮是下人,主子为了自己牺牲下人,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妃英小姐为了下人的小孩,连寻亲的信物都给了人家。小厮当真是为她万死不辞。 “话分两头。胡师爷拿了妃英小姐的项坠,也不晓得能卖多少钱,拿在手里把玩,叫他的小妾看到了,死磨硬缠着要。胡师爷寻思着冒冒然出手不值得,再说小妾不是外人,哄她个开心也好,便给了她。小妾得了项坠,笑得个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当晚把胡师爷给伺候得舒舒服服。可第二天一早,小妾挂在脖子上的项坠没了,连同她头上盘龙一样的青丝发髻也没了,只见床头的帘子上画了一枝梅花。有道是穷人笑称快,富人抖如筛。梅开不需土,只盯不义财。” “这不是神偷一枝梅吗?”台下有人插嘴道,“一枝梅是在嘉靖年间出没于苏州一带的侠盗,几时到了隆庆年间,还跑到南京来了?” 被人点到了破绽,说书人也不慌:“说话的,你莫非是一枝梅的亲戚?不然你怎么知道一枝梅生在嘉靖年间、出没苏州一带就不是谣传?要说梅公子是一枝梅的后人,小老儿还信,好歹都沾个‘梅’字。梅公子,你说小老儿说得可有理?” 梅公子学乖了,不接他的话,只顾自己剥长生果吃,趁说书人不注意,拿剥出来的花生米当暗器射他。射的当然不是要害,只想吓他一跳,梅公子心里也就舒坦了。 花生米神不知鬼不觉地射过去,梅公子摇着扇子等着看说书人出洋相,结果说书人手一抬,接住花生放在桌子上,继续手舞足蹈地讲故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到床帐上的梅花,胡师爷吓得是冷汗泠泠。要是一枝梅的刀子偏上几分,被盗走的可就是胡师爷和小妾的两颗人头。可事还没完” 第二天一早,胡师爷就被梅知县十万火急地叫去,见到他时,知县大人还穿着便服,连官服都没换上,双手捧着官印匣失神。 胡师爷上前唱个喏:“老爷有何吩咐?” “胡师爷,今天本官发现一件奇事。”梅知县打开官印匣,从里面捞出一团一团的头发,“这是妇人的头发吧?不知什么时候叫人丢在里头,沾得本官的官印上一股头油味。不知道的,怕是以为本官眠花宿柳,还把官印丢在了烟街柳巷。” “不会不会。老爷为人刚正,为官清廉,断然不会有人误会。”胡师爷的冷汗直往下淌。 “本官貌似尚未娶妻纳妾。”梅县令继续捞头发,全扔在地上,“丫鬟老妈子好像也没听说有谁掉头发掉得这么厉害,还全都掉在本官的官印匣里。” 你有没有妻妾,难道别人比你清楚?胡师爷想到爱妾以前绿云委地的可爱模样,如今她的一头秀发都被一枝梅剪去,塞在知县的官印匣里。梅知县看都不看,就把头发随手扔在地上,胡师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枝梅是在示威,告诉他们他人头盗得、官印拿得,只是他不盗不拿。“难得糊涂”的牌匾就悬在知县头顶上,胡师爷只羡慕梅知县是“难得清楚”一枝梅都示威到这份上,他还浑然不觉。 头发总算是捞完了,梅知县又捞出一个项坠:“这是什么?看做工,不像是汉人做出来的东西。” “是,是。”胡师爷头都不敢抬。 “我记得前几天好像收了几个胡人入监。” “是,是,就是在城西杀了十几个人的重犯。” “可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他们遭抢,是冤枉的。”梅知县突然放下官印匣,吓了胡师爷一跳,“这是菩萨显灵来告诉本官,其中必有冤情。本官得去瞧瞧。” 梅知县傻归傻,可傻得憨直,胡师爷生怕他知道自己勒索犯人,正搜肠刮肚想找个借口阻止他,梅知县又发现新了:“谁家的小孩捣蛋?还在本官的官印匣里画了枝梅花。” 知县的官印平时就放在梅知县枕边的小柜里,外面上了三重锁,谁家的小孩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里面画梅花。 “画得还挺像,不像是小孩的手笔。” 梅知县十七岁中举,本是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可因为风头太盛,加上朝中无人,遭到权贵打压,大好前程换得一辈子只能做个七品芝麻官。刚上任时,胡师爷欺负知县年纪小,瞒着他做了不少中饱私囊的勾当,知县不闻不问,他还当是自己手段高明。可如今看到年近二十的知县还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胡师爷不由得怀疑自己以前瞒天过海的手段是否多此一举。 胡师爷一再说知县亲自进大牢探视犯人不成体统,证据不足,也暂时不便再升堂,总算劝得梅知县暂缓几日,自己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去大牢。 “师爷,你可来了。”真介一看到胡师爷就招呼他,“拿纸笔来,我要招供。” 胡师爷原本还打算严刑供,想不到还没用刑,真介就愿意招供:“你想招什么?” “我是扶桑人,是你们的皇甫老爷最恨的水寇。人都是我杀的,与我家公子无关。” “好个忠心的奴才。”胡师爷原本也不指望再从他们身上榨出什么油水了,真介供认自己是水寇,送到皇甫家,又可以领一笔赏钱。至于不懂汉语的“小公子”胡师爷才不怕她能惹出多大的事来。 写好供词,真介看过之后,就签字画押。胡师爷要走,真介叫住和他一起来的一个小衙役:“后面的小哥,对,就是你,能不能帮我买点酒菜来?” 小衙役一愣,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呀嘞呀嘞,死到临头,都舍不得让我吃一顿好的。”身份已经戳穿,真介也不怕露出日本口音了,“抓到水寇,皇甫老爷会给你们多少好处?一壶酒几个小菜,还能吃穷了你们?”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鬼。”胡师爷示意小衙役照做,自己盘算着能再从皇甫老爷手里领到多少赏钱。 小衙役买来酒菜,真介却不吃,摇醒凯撒,让他喝点酒提提神,自己拣了些好菜喂给菲泽塔吃。 小衙役看不懂了:“你这是” “我是怕他们撑不到离开这里。”小姐还吃得下东西,真介放心了,“小哥,听说南京城的皇甫老爷为人仗义,我只想见他一面。我家公子真的是来寻亲的,他的娘亲是汉人。” “说说,或许我能帮上点忙。”小衙役在外面席地而坐。 “我只知道老夫人娘家姓黄,住在秦淮河边,是个大户人家,院子里有棵百年老桑树,家里的父母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不过两个哥哥或许在。她离开家已经三十多年了,小哥你或许不知道有这个人。” “这”小衙役用筷子搔着头发,面露难色,“皇甫老爷倒是南京城里土生土长的,应该知道。你不是水寇吧?” 真介苦笑:“不是水寇,我见得到皇甫老爷吗?” “为了帮你家公子寻亲,你何苦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公子对我的大恩大德,岂是我送条命就能报答得了的?”真介抬眼看了看小衙役,眼神中多了几分促狭,“小哥,我看你面善。万一我没能见到皇甫老爷就送命,我家公子就拜托你了。” 想不到小衙役却收拾碗筷,不给他们吃:“给活人吃送行饭不吉利,这些东西,还是拿去喂狗吧。” 第343章 胡姬传(5) 茶馆里瓜子果壳乱飞,说书人的桌子上多了颗花生米,谁都没察觉,只有梅公子觉得那粒花生无比碍眼,可随后射过去的花生不是没瞄准,就是被说书人轻描淡写地挡掉,一碟长生果都被他射完了,那颗花生还像黄山飞来石一样屹立不倒。 说书人还沉浸在他的故事里:“皇甫大老爷在京城为官,二老爷留在南京祖宅侍奉老母,小二、衙役说的皇甫老爷,便是二老爷。胡师爷拦得住梅知县去大牢,可拦不住他去找二老爷帮忙。 “县太爷冷不丁登门拜访,可把皇甫老爷吓得不轻,可来都来了,总不能赶他回去。请进府,见了面,皇甫老爷看到梅知县一身便服,身边一个下人都没带,想来不是为公事而来,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丫鬟端上茶,宾主落座寒暄了几句,梅知县就掏出项坠:“本官近日得了个稀罕物事,素闻皇甫老爷见多识广,想请您鉴赏鉴赏。” “不敢,不敢。”皇甫熠小心翼翼地接过项坠,心里感叹果然是个从没见过的稀罕物件。项坠有鸡蛋大小,是纯金的,却不重,纤巧的花纹完全不像汉人的工艺。皇甫熠拿在手里把玩,冷不防触动上面的机关。项链可以打开,里面是空心的,绘有一男一女两个头像,男的是胡人长相,可女人是汉人。皇甫熠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画上的女人,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老夫眼拙。”皇甫熠把项坠还给梅知县,“不知梅大人是从什么地方寻到这么个稀罕宝贝?” “是菩萨显灵,放在本官的官印匣里的。”梅知县收起项坠,“最近监里收了个胡人,菩萨送给我这个坠子,想来就是告诉我他们有冤。” 皇甫熠来了兴趣:“胡人来南京城做什么?莫非是来做买卖?” 梅知县摇头:“那胡人小公子一行只有一个小厮懂汉语,说是来寻亲的,还说他家公子的娘亲是汉人,老家就在南京,想来就是坠子里画的妇人。” 画中美人竟是乡亲,皇甫熠越发想知道她是谁:“可还有别的线索?” “小厮只说这妇人娘家姓黄,老家住在秦淮河边,家里有两个哥哥,院子里有棵百年老桑树。” “知县老爷轻描淡写,皇甫老爷是越听越吃惊。住在秦淮河边,家里有两个哥哥,院子里有棵老桑树。除了姓黄,知县所说的身世莫不与当年被水寇掳走的三小姐相符。再看画中,不是长大成人的三小姐是谁?” 说书人说了没几句,又被薛公子打断:“秦淮河边都是烟街柳巷,皇甫家莫非是开青楼的?” 都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薛公子话说出口,才想起来梅公子的祖母娘家就姓皇甫,吓得双手抱头,可等了半天,都没见什么东西扔过来。再看梅公子,正瞪着说书人。薛公子顺着梅公子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一颗花生立在说书人的桌子上,猜到他是被说书人耍了,正想嘲笑他几句,说书人手指一弹,花生飞出去,打在小二头上。 “哎哟!”小二扶正帽子,四处看了看。 茶客的注意力全在说书人身上,说书人好好地在讲他的故事:“皇甫老爷正想问个究竟,家丁突然来报,说胡师爷求见” 小二找不出是谁打了自己,只能自认倒霉。 皇甫熠示意梅知县稍等:“胡师爷来,所为何事?” “说是抓到了水寇。”家丁答道。 “请他进来。”皇甫熠对梅知县一揖,“知县大人,请到西厢房小坐,老夫失陪片刻,稍后便来。” 厢房是用来招待身份地位较低的客人的,家具摆设不如正堂大气,除了桌椅以外,只有一个紫檀木船形多宝格,上面放满小巧玲珑的盆景,处处透着古朴雅致。丫鬟领梅知县到厢房落座,奉上茶点便告退。丫鬟走的时候,梅知县悠哉地品鉴白玉茶碗中极品铁观音的香味和汤色,静待皇甫熠招待完胡师爷。皇甫熠的独子皇甫凌皓听丫鬟说知县大人来了,去厢房陪客人,一进屋,就看见做工考究的茶碗被扔在一边的茶几上,墙上挂的腊梅图下面多了一双腿。 皇甫凌皓故意放轻脚步,可几乎是一进门,梅知县就急忙从画后面钻出来,看到是皇甫凌皓,才松了口气。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打了个招呼,腊梅图下面又多了一双腿。 “见过皇甫老爷。”胡师爷一进正堂,便低头哈腰。 “胡师爷不必客气。”皇甫熠示意胡师爷在正对大门的首席落座。 “不敢,不敢。”胡师爷坐到旁边的末席上。 皇甫熠嘴上不说,心里道他知趣:“不知胡师爷百忙之中抽空来,有何贵干?” 胡师爷急忙站起来回话:“回老爷,近来衙门又抓到一个水寇,还是个倭人。” “倭寇?”要不是胡师爷在打击水寇方面确实有两下子,皇甫熠还真不屑与如此小人交往,“扶桑倭寇扰我大明国已久,如今竟胆大包天,敢到南京城来撒野。” “是胡人小公子的小厮。”梅知县叹息,“是倭人不假,可也是个忠奴。” “胡人?”皇甫凌皓听到了有趣的东西。 梅知县大概说了说“胡人小公子”的身世。 “是姓黄,不是皇甫?” “莫非胡人小公子是你表弟?”梅知县以为皇甫凌皓是在说笑。 “我家就有棵百年老桑树。”皇甫凌皓指了指后院,“全南京城仅此一棵。而且听你说的身世,胡人小公子的娘莫非就是三十年前被水寇掳走的姑姑?” 梅知县恍然大悟:“对呀!小厮是倭人,兴许不知道汉人还有姓皇甫的,以为是姓黄。”难怪皇甫熠对项坠里的妇人分外上心,原来是认出了阔别已久的妹妹。 胡师爷正附和皇甫熠:“可不是吗?加上三个同伙,都已经杀了十几个人了。” “杀人了?”皇甫凌皓吓了一跳。皇甫凌皓从没见过姑姑,却经常从父亲皇甫熠和伯父皇甫煜的口中听到她的名字,深知两位兄长对妹妹的疼爱之情。可皇甫熠为人正直刻板,就算是心爱的妹妹留下的孩子犯了法,他也一样会铁面无私、要求县太爷秉公处理。 “他们的车被抢了,迫不得已才杀人。”梅知县示意皇甫凌皓稍安勿躁,“你表弟可真是好身手。从他们被抢到衙役赶来,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十多个强盗已经悉数被杀,个个都是一招毙命。虽说对手都是不入流的小混混,可他们是十几个人打小公子一个。” “我表弟多大?” “有没有满十岁还不一定。” 小小年纪便身手了得,皇甫凌皓对传闻中的“表弟”越发感兴趣了:“他倒没打衙役?” “看到是官差,就没敢动手。”如果他们真的是穷凶极恶的水寇,梅知县怀疑去逮捕他们的程捕头还有没有命回来。 “岂有此理!”皇甫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一墙之隔偷听的梅知县和皇甫凌皓都吓了一跳,“区区扶桑小国,弹丸之地,未免欺人太甚。都杀了十几个人,怎么还不定罪问斩?” “小人倒是想啊。”胡师爷一脸委屈,“他们恶人先告状,硬说是他们被打劫。说句不该说的,我们的县太爷真是糊涂得可以,竟然信了他们的鬼话。” “小人啊”梅知县摇头,“真是小人。” 皇甫熠知道梅知县一定在偷听,不接话。 胡师爷还洋洋自得:“不过小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恩威并施,已经让他们乖乖画押认罪了。” “是屈打成招吧?”皇甫凌皓嗤笑。 梅知县却摇头:“那倭人小厮是个硬骨头,胡师爷对他什么大刑都用了,他就是死活不招。如今他招供、把罪责全拦在自己一个人头上,纯粹是心疼你表弟,怕他受不住牢狱之灾。” 可惜皇甫熠没听到梅知县和皇甫凌皓说的话,只当是知县又犯糊涂了,对县太爷颇有些腹诽:“照往常送来便是,老夫自有办法处置,自然也不会忘了胡师爷的功劳。” “谢老爷,谢老爷。”胡师爷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地走了。 胡师爷一走,皇甫凌皓便和梅知县一起出来。 “皓儿,你怎么在?”看到儿子与梅知县在一起,皇甫熠颇为吃惊。 “爹,梅大人到访,您无暇作陪,儿子只能替您陪客人了。” “你可以下去了。” “爹,这就赶我走?” “大人的事,小孩别参合。” 梅知县在一旁大点其头。 皇甫凌皓趁皇甫熠背过身的时候,举起折扇拍在梅知县脑后。要说岁数,梅知县的年纪还没皇甫凌皓大呢。 梅知县虽然年幼,可好歹是堂堂的父母官,几时轮得到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来数落自己,刚要还手,皇甫熠转过身来了,只能悻悻然作罢。 皇甫熠示意梅知县重新落座:“梅大人,前面说到这项坠里的妇人” 皇甫凌皓也坐到一边:“爹,这莫非是当年被水寇掳走的姑姑?是表弟来寻亲了。” 皇甫熠瞪了他一眼:“几时轮到你插嘴?” 皇甫凌皓只能悻悻然缩回去。 梅知县在一旁幸灾乐祸,但在皇甫熠转过来以前,赶紧换上知县大人一本正经的模样:“老爷莫怪,本官也觉得公子说得极是。” “犬子唐突,梅大人莫见笑才是。”皇甫熠只感慨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才长得大。 看梅知县一脸得意,皇甫凌皓有些不服,趁父亲不注意,捻起茶碗盖上的茶叶梗,便朝梅知县射去。 “这胡人是怎么进大牢的?”皇甫熠浑然不觉。 “他们的马车被抢,出于自保,杀了十几个强盗,都是为恶一方的流氓地痞。”梅知县不动声色地偏头躲过皇甫凌皓射过来的东西,回头一看,竟然是一根茶叶梗,而且完全没入红木椅背。若是射在人身上,当真是不堪设想。 皇甫凌皓学乖了,一声不吭,悠哉地用茶碗盖滤去浮在茶汤表面的茶叶,看了看粘在茶碗盖上的茶叶,朝梅知县笑。皇甫凌皓的武功已经到了落叶飞花皆可伤人的地步了,他的茶碗里可还有大把的“暗器”谅梅知县也没本事还击。 梅知县朝皇甫凌皓比口型“你谋害父母官”皇甫凌皓视而不见。 梅知县说的该不会就是胡师爷口中的倭寇一行?皇甫熠越来越不安:“他们一行有几个人?其中可有倭人?” “一行四个,小公子的小厮是倭人,不过”梅知县抬眼看了看皇甫熠,“倭人就一定不是好人吗?” “知县大人何出此言?”梅知县可是出了名的昏官,皇甫熠习惯性地把他的话反着听。 “倭人的罪过无非就是当水寇。做水寇的一个年轻人带着一个年近半百的老汉、两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到距离沿海十万八千里的南京城来打劫,放着满大街的巨商富贾不抢,却和几个混混过不去”梅知县故意顿了很久,“许是倭寇的风俗便是如此。” 皇甫熠像吃了霹雳一样。 “话说本官最近发现衙门里的大牢很是奇特,抓到的水寇常常不翼而飞。胡人小公子的小厮为了保主子出狱,已经画押承认自己是水寇,想来再过不久也会不翼而飞。”梅知县用扇子搔了搔前发际,“不知皇甫老爷可知他们的下落?”言尽于此。是认外甥还是当水寇,皇甫老爷自己看着办。 见父亲脸色不对,皇甫凌皓出来打圆场:“梅大人,丢失犯人是官府的事,我皇甫家不过是一介平民,怎会知道?” “也是。”梅知县站起身,“本官还有要务在身,先行告辞。” “恕不远送。”见梅知县摆起官腔,皇甫凌皓也不客气,等他走远后,立刻端起茶碗凑到失魂落魄的皇甫熠嘴边,让他喝点水,用扇子给他扇风,“爹,表弟可是来寻亲的。他们已经画了押,如何保他出来才好?” 喝了几口茶,皇甫熠的头脑稍微清醒些了,示意皇甫凌皓别再扇:“莫慌,他是不是你姑姑的孩子还两说着。” 第344章 胡姬传(6) 皇甫熠对水寇动私刑,早已是尽人皆知的秘密,但谁也想不到在皇甫府的深宅大院里有个比东西两厂也不见得逊色几许的水牢,可唯有这次,大牢吓住的不是犯人,而是主人。第一次看到胡师爷口中的“倭寇”皇甫熠就觉得像当胸挨了一闷棍。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个半百老人,两个小孩,和梅知县说的一样,哪像是来打劫的。老人一看就不是汉人长相,可头上的白发与汉族老人无异。小厮打扮的少年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衣服上满是横七竖八的血痕,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人的眼神中只有早已不把自己当活人的绝望。墙上的手铐不够用,两个小孩一人被铐住一只手。大孩子不过十岁左右,被手铐吊得跪坐在地上,身上的月白单衣满是污垢,细瘦的玉腕在玄铁手铐中白得刺眼,只有一头洋洋洒洒的长发依然黑亮。小孩子的年纪只有大孩子的一半,还是个女孩,手被铐住以后,脚都沾不到地,小小的身体吊死鬼一样,随着吹进水牢的阵阵阴风在半空中晃悠,其实早就没气了。 血亲间的心有灵犀让皇甫熠一步步走向被铐住的大孩子,轻轻拨开披散的头发,面前苍白的小脸吓得他如见了妖魔般连连后退。一样的英眉,一样的凤眼,一样的挺鼻,一样的薄唇,大孩子除了面容更秀气些,几乎就是他的哥哥皇甫煜小时候的模样。 “是皇甫老爷吗?”小厮气若游丝,“水寇只是我一人,我家公子” “是来寻亲的?”皇甫熠连忙接上他的话,生怕他没交代完便断了气。 “你会帮公子找到他的舅舅吗?” 皇甫熠点头。 真介如释重负,绽开孩子般的笑靥:“我的身上还有老夫人的亲笔信。” 皇甫熠几乎是扑上去将真介身上的破衣烂衫系数扯烂,才在里襟的夹缝中找到一封沾血的信。信纸已经陈旧泛黄,上面的字也有些模糊,若不是羊皮纸,怕是早已变成片片飞絮。上面千真万确是皇甫烺的字迹:煜兄、熠兄:不知兄见此信时,妹尚在人世否。 自妹遭掳,与丫鬟失散殆尽,受尽歹人凌辱,数欲寻死而不得,窃以为天意,遂苟且,于囹圄中,不知年岁。 后妹为一胡商所救,方知囹圄之外已是别样天地。承蒙恩公不弃妹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娶妹为妻,次年诞下一女,形貌甚似煜兄,取名妃英。 下面大段的字迹已经模糊得无法分辨,只有最下面的“烺”字如同烙印刻进皇甫熠的眼底。 皇甫熠一把揪起真介:“你家主子到底是公子还是小姐,说!” 真介警惕地瞟了他一眼:“是公子。” “还不说实话!”皇甫熠掐得真介两眼翻白,“信上分明说生的是个女孩。” “那是公子的姐姐。” “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皇甫熠扔下真介,“我这就叫人来,扒光了他验明正身。” 真介被掐得直咳嗽,抬起眼,看皇甫熠的眼神像从修罗道上爬出来的恶鬼:“你敢动我家小姐一根指头试试,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真的是,真的是”皇甫熠捧起菲泽塔的双颊,“妃英” 不知有多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了。菲泽塔在神思恍惚中,似乎回到了小时候,费力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熟悉的面孔,绽开婴儿般的笑靥:“娘” 第一次听到小姐说汉语,说的就是“娘”真介看看皇甫熠,猜到了七八分。小姐说她的母亲叫皇甫烺,也是“皇甫”莫非真介直勾勾地盯着皇甫熠:“老爷,你就是小姐的舅舅?” 皇甫熠被点穿心事,竟吓得落荒而逃,一直逃出密室,还觉得背后两道期盼的眼神像剜在他背上的尖刀。 “皇甫老爷与三小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本就有几分相像。妃英小姐早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见到舅舅,还以为是见到过世的母亲。这一声‘娘’,喊得皇甫老爷三魂去了七魄。”说书人说到动情处,自己也流下泪来。 “皇甫老爷做什么不认妃英小姐?”台下有茶客吐了瓜子壳聒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三小姐已经嫁了人,生的又是个女儿,家里多双筷子吃饭,大不了以后再送她笔嫁妆嫁人,还能垮了皇甫家不成?” 说书人双手一拍:“说话的若和他同地生,并处长,必是劈手拉住,拦腰抱住,叫他当场认下外甥女,许是可以省了日后许多风波。可皇甫老爷的心里头也跟明镜似的。认个外甥女、家里多双筷子吃饭事小,多个画了押认了供的水寇事大。 “皇甫老爷正心烦,刚出密道,便听到丫鬟来敲门,道是老夫人有请。皇甫老爷一想,自己竟然为了水寇外甥的事烦心,已经整整三天不曾去给老母请安。百善孝为先,便随丫鬟去老夫人居住的凤鸣轩,刚到门口,便遇上了自己的侍妾。 “说到这里,小老儿不得不提皇甫二老爷家的四房夫人。二老爷的正房萧氏是官家女儿,与皇甫大老爷的正房是亲姐妹,乃是权贵之后,是大老爷的恩师提拔大老爷,又怕二老爷被他人拉拢,便将一对嫡出的女儿嫁与他兄弟二人。自古权钱不分家,二房孙氏的娘家是当地的盐商。孙大财主见皇甫家有权,便从庶出的女儿中挑了个聪明伶俐的给二老爷做侍妾。娶了两位夫人三年多,皇甫老爷依然膝下空空,萧氏见自己的陪嫁丫鬟宋氏生得纤腰肥臀,像是个能生会养的福相,让人算了她与老爷的八字,便做主让老爷收她做三房,便是凌皓公子的生母。 “三房夫人中就数孙氏最机灵,见萧氏把宋氏许配给老爷,知道她是有心为皇甫家延续香火,便从家里请了尊金镶玉送子观音来放在宋氏房里,宋氏生下儿子,她也分得一分功劳。凌皓公子长大成人,一日去向孙氏请安,恰遇孙氏的外甥女王氏来看望姨母,两个人躲避不及,遇个正着。凌皓公子自此对王氏魂牵梦萦,孙氏看在眼里,便做了个月老,将外甥女许配给他。小两口恩恩爱爱,不多久,王氏便有了身孕。孙氏劳苦功高,风头几乎要压过正房萧氏,萧氏也由着她。王氏临盆在即,却不想因为身材过于娇小,生孩子时难产,添丁之喜一夜之间便成了一尸两命的大悲。凌皓公子丧妻之后一蹶不振,也不续弦,只流连于烟街柳巷。 “三房夫人一个有权,一个有钱,一个有子,本也是平分秋色,可终敌不过岁月如梭,人老珠黄。皇甫老爷本是去青楼抓儿子回来,却不想着了一个董姓的道,娶她回来做四房。董氏年轻漂亮,便仗着老爷的宠爱作威作福。萧氏气不过,在自家佛堂带发出家,从此不问红尘事。正妻做了甩手掌柜,只得由孙氏里外打点家中事务,终日忙得不可开交。虽然凌皓公子一出生就被过继给萧氏,作为嫡出,可终是宋氏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宋氏也想随萧氏古佛青灯了此残生,可放不下儿子,只得伺候在年老眼瞎的老夫人身边,求得一片安身之所。董氏见三房夫人都让着自己,更加得寸进尺,堂堂皇甫家,俨然成了一个从良娼妓的天下。 “言归正传。皇甫老爷遇上的,便是二房孙氏。” “老爷。”孙氏敛襟为礼,示意丫鬟退下,才到皇甫熠身边,“老爷,烺小姐的孩子来寻亲,可是真事?” 皇甫熠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是少爷说给老夫人听,三妹在一旁听到了。”孙氏的声音越说越低,突然一把拉住皇甫熠,“三妹告诉我也是好心,老爷莫怪罪她才是。老夫人得知表少爷被关在水牢,正大发雷霆” 头上分明悬着艳阳天,皇甫熠只觉得身边的风吹得阵阵阴寒,虽然脸上不动声色,还是拉了孙氏一起去。孙氏知道是老爷要自己作陪壮胆,就由他拉着。 老夫人的凤鸣轩雕栏画栋气势非凡,刚一进门,就看见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坐在椅中,宋氏低眉顺眼跪在一边给她捶腿,听到脚步声,连忙站起身:“老爷”刚想给孙氏请安,孙氏把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她别说话,蹑手蹑脚跟在皇甫熠身后。 老夫人往旁边摸到宋氏:“巧姑,你先下去。” “是,老夫人。老爷,奴婢告退。”宋氏低着头退下。 听宋氏的脚步声远了,老夫人的拐杖一下狠狠地跺在地上:“畜生,还不跪下!” “娘”皇甫熠毕竟也不是少年人,谁知道这一跪,老夫人要让他跪多久。 “跪下!” 孙氏对皇甫熠摆摆手,从旁边的椅子上捻起一个坐垫扔在老夫人面前的蒲团上,发出“嘭”的一声,免了皇甫熠下跪的罪。 成功骗过了老夫人,孙氏有几分得意,转头向皇甫熠,想得他一个夸奖,却不想在收手时环佩相撞,发出琳琅之声。 “金蟾?” 孙氏一个激灵,可随即换上银铃般的笑声:“老祖宗好耳力。金蟾给老祖宗、老爷请安。” “你怎么来了?” “前几日娘家送来一支百年老山参,金蟾特意拿来给老祖宗补身子,不想老爷也在。”孙氏看了看他们母子二人,“老祖宗可是有要事与老爷商量?那金蟾就先告退了,过几日再叫人将参送来。”说完向皇甫熠投去爱莫能助的一瞥,悄然离去,还不忘关上门。 听到关门声,老夫人再也抑制不住愤怒:“孽障!我怎么生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说!烺儿的孩子来寻亲,可是确有其事?” “是有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自称是烺妹的女儿,只是” 老夫人听得浑身发抖:“现在人在哪里?” “他们被误作水寇,在” “在哪里” “在牢” “我打死你个畜生!”老夫人举起拐杖就要打。 “娘!”老夫人眼睛看不见,走路都跌跌撞撞,更别说还想打人了。皇甫熠怕她跌倒,连忙上前扶住她,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拐杖,也不敢喊:“娘,息怒啊。打死孩儿事小,气坏身子事大。”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要不是皓儿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外孙女,怕是她就要死在牢里了。”皇甫烺是么儿,又是唯一的女儿,最得父母疼爱。她被掳走,已经让老夫人哭瞎了眼睛,如今她的女儿来寻亲,却被自己的亲舅舅关进大牢。老夫人嚎啕大哭起来:“我苦命的烺儿” “娘,莫慌。妃英已经由孩儿从牢里救出来了,正在家中调养。”要不要认外甥女,皇甫熠原本还举棋不定,现在看来,不认也得认了。 “她叫妃英?用的是我皇甫家的辈分,烺儿可是给为娘招了个赘婿。”老夫人一下子站起来,“我要去看看。” “娘,英儿正在静养” 老夫人对皇甫熠理都不理,拄着拐杖便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要去看外孙女。皇甫熠无奈之下,只好扶着颤颤巍巍的老娘一步三挪走出凤鸣轩的院子,好说歹说,想劝她打消念头,老夫人却越劝越固执。从门口到院外的路不长,皇甫熠存心带着她兜圈子,好不容易老祖宗走得有些累,皇甫熠正想说改日再去,就看见两个家丁抬了竹制小轿来,后面跟着低眉顺眼的宋氏。 老夫人听到竹轿的吱呀声和宋氏的脚步声,满脸皱纹笑成一朵菊花:“还是巧姑贴心。” 皇甫熠顿时连当场活活掐死宋氏的心都有了。宋氏吓得浑身哆嗦,都不敢抬头看皇甫熠一眼。 “巧姑贴心,金蟾就不贴心吗?”孙氏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老祖宗,大夫说要千年人参,才能救表少爷的命,金蟾一时寻不到,只能先把孝敬老祖宗的百年人参拿去充数,怕是要再过几日,才能再寻得上好药材孝敬老祖宗了。” “好,给得好。”老夫人在宋氏的搀扶下坐上竹轿,“日后一定重重有赏。” “金蟾先谢过老祖宗了。”孙氏手一挥,“去居竹轩。” 皇甫熠跟在后面,搞不懂孙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走了没几步,孙氏捂着腰:“才跑了五六里路,这老胳膊老腿怎么就不听使唤了呢?” “你都安排好了?”皇甫熠正奇怪宋氏怎么有胆子乱拍马屁,抬轿子来接老夫人,原来都是孙氏的安排。 “老爷,密室的看守可是忠心得紧,我是贱妾,一点面子都不给,非要我软磨硬泡,把姐姐请出佛堂,他们才肯放人。总算一般的小厮丫鬟还给我几分薄面,说收拾房间、安顿表少爷住下、请大夫,还是肯做的。”孙氏摇头轻叹,“如夫人,终归不是夫人。” “不是夫人,胜似夫人。”皇甫熠揽过孙氏早已不再纤细的腰,“若非礼法所限,为夫便扶你做正室a。”萧氏一进佛堂闭关,便逃了个六根清净,正妻的义务全都落到孙氏头上,要不是她里外打点,皇甫家怕是早就乱作一锅粥。可她终归是侍妾的名分,唯一的安慰只有家里来生客的时候,会把她误做正室,让皇甫熠看了,也于心不忍。 “金蟾不敢奢求,只求老爷心里有贱妾的容身之处便是。” 背后老夫老妻相濡以沫的呢喃没有让家丁听见,却一字不拉地落在宋氏耳中,宋氏只敢低头匆匆逃到老夫人身边。侍妾就是侍妾,是没有月俸的丫鬟,纵然生了儿子,为了孩子的前途,也要将骨肉过继给正室,算作嫡出的孩子。皇甫凌皓是宋氏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可儿子是主子,母亲是下人,宋氏也得随奴婢叫他“少爷”皇甫凌皓回她一声“三娘”已是天大的面子。年轻时的宋氏也是个美人,能讨得老爷几分欢心,如今色衰爱弛,皇甫熠对她早已没有夫妻情分,总算老夫人身边还有她的立锥之地。 注释:a.中国古代的婚姻制度规定,即使正妻死了,也不能把妾扶正。《唐律疏议》就明确规定:“妾乃贱流”“妾通买卖”“以妾及客女为妻,徒一年半。” 第345章 胡姬传(7) 还没走进居竹轩,就听见里面传来喧嚣声。 “大夫,你说治不好是什么意思?” “老朽不才。不过你身上的伤” “我才不用你管!” 刚走近小楼,就看见正堂旁边下人住的厢房里突然蹿出一个人。真介身上还绑着绷带,衣衫不整,吓得众女眷惊叫捂脸,四处逃散。真介也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外面就多了那么多人,连忙理好衣服。 老夫人只听到慌乱的惊叫声:“出什么事了?” “娘,是英儿带来的下人,初来乍到,还不懂礼数,加上为主子担心,惊到娘了。”皇甫熠不由分说就把真介拖走。 稍微走远一些,真介突然安静下来:“老爷,您真的是小姐的舅舅?” 皇甫熠不答,反问他:“你家小姐的娘全名叫什么,你知道吗?” “皇甫烺。”真介抬起头,孩子般无辜的眼睛看着皇甫熠。 “原来你知道。为什么要谎称她姓黄?” “不是姓黄吗?”真介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她姓皇甫,就是我那三十年前被水寇掳走的妹妹”皇甫熠有些哽咽。 “汉人还有姓皇甫的?”真介刚知道。 “项坠里的男人是英儿的爹?” 真介点头。 “就是和你们一起来的胡人老汉?” “不是。他和我一样,只是下人。”真介低下头,“小姐的爹娘在她五岁那年都被海盗杀了。” 皇甫熠却在他一低头的时,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头发。平时真介都用头巾包在头上,就是为了掩盖只剩寸许长的头发,刚才大夫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把他的头巾也解了,真介听到他说对菲泽塔的病无能为力,慌了手脚,也没顾上头巾。 “你的头发呢?”他一头黑亮的头发让皇甫熠想起了菲泽塔头上黑瀑一样的青丝。 “小姐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太惹眼。”真介只有这轻描淡写的一句。 “你就把头发割给她了?”皇甫熠震惊得无以复加a。 “只要小姐说要,别说是头发,就算是项上人头,我也一样会双手奉上。”真介想起老大夫的无能为力,“要是真的能用我的命换来小姐的命就好了。” “一定能治好。不管是千年人参还是万年灵芝,只要能救英儿的命,我都能弄来。” 真介看看皇甫熠,松了口气:“看来小姐真的是找到亲人了,我也可以放心了呀。” 皇甫熠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别样:“什么意思?” “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看上小姐长得漂亮,想借认亲,骗小姐到府上做新妾?”真介无视皇甫熠的满脸怒容,“不过没有人会傻到为了一个年轻的玩物着急得连千年人参都愿意拿出来,小姐是真的找到亲人了。” 皇甫熠憋了半响,才憋出一句:“你不是水寇。” “我若不是水寇,恐怕小姐就要死在牢里了。”真介的语气依然淡漠,“老爷,我去看看小姐。”说完一躬到地,不等皇甫熠作出反应,便走了。 真介回到房间的时候,只听见里面一片死寂,只有老夫人还在不安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盯着躺在床上的美丽少年两眼发直,两位如夫人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因为她们自己也是一样的表情。老夫人扯了半天,孙氏才如梦初醒,还梦呓般呢喃着:“好俊的孩子。” “英儿长什么样?让我摸摸。” 宋氏总算回过神,扶老夫人坐到床沿,轻轻抓着她的手放到菲泽塔的脸上。 “是烺儿的孩子,是烺儿的孩子。”老夫人激动得声音发颤,“长得像煜儿,是我皇甫家的人。” “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孙氏红了眼,真是心疼天仙下凡一样的孩子红颜薄命,“大夫,就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吗?别管多贵的药,只要能救他,钱不是问题。” 大夫却摇头:“他是气血亏空不假,但如果乱补一气,只怕死得更快。老朽不才,还是另请高明吧。” 孙氏刚想说你这金陵首屈一指的大夫都说救不了,还何来“高明”可寻,老夫人却发话了:“庸医一个,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 大夫原本是谦虚,想不到被老夫人一顿奚落,气得雪白的胡子抖个不停。孙氏见势不妙,忙唤来管家带大夫去取诊金,好话说尽才把他打发走。 老夫人的龙头拐杖拄在地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去叫瑕儿来!” “老夫人是说郁公子?”旁边的丫鬟面面相觑,“听说郁公子医术虽然高明,可是出了名的见死不救,他若不想来” “他若不来,大不了我这个姨婆三跪九叩地去请他,他要是不怕折寿,尽管端他神医的架子。” “看官要问了,这郁公子是何许人也?要说郁公子的来历,小老儿不得不提一提当时的金陵四公子。偌大个南京城,要论大户人家,自然不会是皇甫一家独占鳌头。金陵四公子,皇甫家的凌皓公子算得一个,梅知县是当地父母官,也当得一声‘清源公子’,另两个是官宦世家郁氏的无瑕公子与富贾秦家的峥公子。”说书人眉飞色舞,真把自己也当成了叱诧风云的金陵公子,“梅家是新起之秀,撇开不提。另三家虽不是平分秋色,也可谓门当户对,互相之间通婚已久,四位公子除了梅知县以外,都是亲戚。 “郁家是官宦世家,无瑕公子又天分甚高,若想当官,怕是小小年纪,便可官拜尚书。可他偏偏无心仕途,只爱岐黄。若他是一片菩萨心肠,悬壶济世,郁老爷倒也由他去,就当是为后世积阴德。可郁公子偏偏如顽童一般,见了病人,救不救全在一时性起,他要救,阎王不敢收,他不救,求他还不如求阎王顶用。” 皇甫家的家丁到郁家去请郁无瑕出诊的时候,郁家老爷的书房正热闹。 书房里的盘龙香炉散发出的薄烟弥漫整个房间,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在书房来回走,不停发出烦躁的脚步声,大有不把大理石地板磨平不甘心的架势,坐在椅中的清雅少年却悠哉地品着茶。 脚步声终于停了。“我说瑕儿,你就算无心为官,做点生意壮大家业也好,要是你嫌烦,早点成亲,让爹抱上孙子,延续郁家香火也成。总好过你这样整天无所事事。”郁老爷自认已经是个很开明的父亲了,可偏偏遇到个冥顽不灵的儿子,也不知儿子的执拗是不是被自己宠出来的。 “爹,我可不是整天无所事事。”少年的声音带着老僧般看破红尘的豁达,“后院还有草药要打理,我忙得很。” “你要真肯好好做个郎中悬壶济世,爹也安心了,可你”别的大夫研究药材是为了治病救人,郁无瑕钻研医术就和别的公子哥儿养鸟种花一样,纯粹是闲极无聊,用来消磨时光,偶尔救个人,其实也是在拿病人试药性。可惜只有亲爹一个人知道他真正的心思,连亲娘都把他当神医,郁无瑕轻易不肯救人,也只当是神医摆架子,一般的病不屑治。郁老爷说烦了,重重坐下:“唉我郁家早晚败在你手里。” “爹,何出此言?孩儿自认没有辱没官宦世家的名号。” “哼” 看父亲一脸不屑,郁无瑕也不恼,仔细地品着茶:“爹,可知别人叫我什么?” “‘药王’。”郁老爷拿起旁边的茶碗,出气似的狠狠灌了一口下去,看得一旁的郁无瑕皱起秀气的眉头。如此牛饮,真是辱没了上好的茶叶。 “还有?就是郁大夫了。” “爹,‘大夫’二字怎么写?” 郁老爷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大夫”二字,写下后,才惊觉中计。 “爹,我已经官拜‘大夫’了,您老人家还有什么不满意?” 郁老爷一口气没喘上来,被嘴里的茶水呛得直咳嗽。 “爹,早和你说了,喝茶要慢慢品。呛着了吧。”话说出口,郁无瑕自己也觉得把“爹”换成“儿”貌似更顺口些。 “你你你是非要把我活活气死才开心是不是?” “放心,只要我活着,爹就死不了。”不然到时候他捉弄谁去?郁无瑕自认还是挺孝顺的。 家丁突然来敲门:“老爷,皇甫家老夫人派人来请少爷出诊。” “不去。”郁无瑕不假思索。 门外传出皇甫家小厮的声音:“老夫人说如果郁公子不去,她便亲自三跪九叩来请。” “百善孝为先,要姨婆给你三跪九叩,可是大大的不孝啊。但若是姨婆一句话就能让你出诊,可是大大有损郁神医见死不救的名号。”郁老爷抓住了转机,得意地大笑,“瑕儿,可要为父让人给你备轿?” “爹,喝口茶,润润嗓子。”败了一回,郁无瑕依然不动声色,端起茶碗递给父亲。 郁老爷一时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的儿子是药王,只要是他递过来的东西,一律碰不得,刚闻了闻茶香,高大健硕的身子就软在了椅子上。 “来人!”郁无瑕放下茶碗,“老爷乏了,扶他回房休息。”想看儿子的笑话,门都没有。 进来的郁家家丁愣了愣,连忙领命。老爷子还健在,但是下人都知道,少爷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皇甫家的家丁还眼巴巴地等在门外。 郁无瑕打量了他半天,终于还是无奈地起身:“备轿,去皇甫家。”虽然被人要挟,让郁无瑕很不高兴,可要姨婆给他三跪九叩,他是万万担待不起。 注释:a.中国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在古代,伤人毛发可判刑至终身为奴来赎罪,却不可以回伤人头发来报复。 第346章 胡姬传(8) 郁公子医术了得,可别说武功,连骑马都不会,出门只能以轿代步。华丽的轿子停在皇甫府门前,轿夫挑开轿帘,垂手伺候在一旁。郁无瑕走出轿子,顶着烈日眯起眼睛,实在是不喜欢深宅大院外面的喧嚣。看了半天,郁无瑕回头问轿夫:“皇甫家的小厮呢?” “回爷,大概是追不上轿子,落在后面了。” “废物。” 轿子四平八稳,轿帘密不透风,轿子里的人当然不知道轿夫一路上已经超了三辆马车,害得皇甫家的小厮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还是死活追不上。不过郁无瑕没耐心等小厮慢慢追上来,转身走进皇甫家的朱漆大门。 大户人家的后院是女眷居住的地方,若不是以大夫的身份,纵然是自家的男亲戚,也进不得。郁无瑕跟着丫鬟走在小巧别致的院落中,却也没觉得自己受到了多大的礼遇。 新近被卖进皇甫家的一个小丫鬟刚挨了老妈子的骂,正躲在墙角哭,突然一股药香钻入她的鼻子。丫鬟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一个俊秀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少年跟在另一个丫鬟后面,行走在豪华精致的粉墙黛瓦、小桥流水之间,像神仙下凡一般。 少年经过她身边时,步子也一点没停,丫鬟盯着他的背影发呆,郁无瑕的眉间却多了几分不悦。只有女人才需要靠美色过日子,郁无瑕不会武功,但是能自保,即使离开郁家,也一样能靠医术养活自己,可偏偏一张比女子还秀美几分的脸总让人把他当成绣花枕头。一个大男人总不见得戴面纱。郁无瑕选择不出门、不见人,就是因为不喜欢别人看到自己时的痴迷模样。 一直走出很远,郁无瑕还能感觉到盯在自己背上的火辣目光:“新来的?看到我都这样,等她见了你们家少爷,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带路的丫鬟掩口轻笑:“要是叫她见着了表少爷,才好玩呢。” “表少爷?”按理来说,郁无瑕也是“表少爷”只是亲戚关系稍微远了点。可皇甫熠唯一的妹妹三十年前就失踪了,还会有哪个表少爷。 “是烺大小姐的儿子,老爷的亲外甥。”丫鬟说得眉飞色舞,“表少爷的爹是胡人,皮肤比女人还白,头发像黄金一样,眼睛像上好的琉璃” “哦?”郁无瑕满心希望丫鬟口中的“表少爷”真能那么惊艳,好歹也能让他觉得不虚此行。 进到居竹轩,就看见皇甫家一家子都在。 “老夫人,郁公子来了。”丫鬟的通报声像石子投入水面,惊得所有人一起回头。 郁无瑕抬腿跨过门槛,刚想向长辈们问个安,老夫人就迫不及待地要人把他拉过去:“瑕儿,快看看,能救吗?” 看到床上的美少年,郁无瑕确实觉得眼前一亮,可一搭上她的脉搏,秀气的眉头立刻拧成一团。 “怎么样?”皇甫熠看到郁无瑕皱眉,心里越发不安。要是外甥女有个三长两短,老夫人非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有别的大夫来看过吗?” “有,请回春堂的张大夫看过了。”孙氏连忙回答。 “干嘛请他来?”郁无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就是长期挨饿造成气血空虚,外邪趁虚而入染了牢疫吗?不就是女扮男装吗?不就是有胡人血统,发色肤色天生和汉人不一样,比较难望诊吗?这么点小病都要劳“药王”大驾,这张大夫是做什么吃的?要不是怕“药王”派人去砸庸医馆的事传出去让人笑话,“回春堂”怕是保不住了。 “他可是南京城年纪最大、医术最高明的大夫。”话说出口,孙氏惊觉失言,“自然是比不上‘药王’郁公子。” 可惜,孙氏已经触了郁无瑕的逆鳞。郁无瑕只有十六岁不假,可大夫年纪大,就一定医术好?除了被人以貌取人以外,郁无瑕最恨的就是别人因为他的年纪看轻他的医术。 “金蟾,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别人只看到郁无瑕精致的面容波澜不惊,只有老夫人听出他的呼吸声中有些怒意。 “老夫人教训得是。”孙氏往后退,“郁公子要些什么药材?我这就去准备。” “不用,我救不了她。” “药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像闷雷投入人群中,老夫人直接晕了过去,吓得皇甫熠和一干侍妾丫鬟手忙脚乱。 郁无瑕却不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竹管打开,在老夫人的鼻子下面晃了晃,等老夫人醒过来以后才解释:“我救不了,可有人救得了。” “‘药王’都救不了,还有谁能救?” 孙氏总算说了句顺耳话,可惜郁无瑕已经打定主意不插手:“我师兄白夜。” “他比你还厉害?” “孙姨娘说的,大夫年纪越大越好,我师兄可比熠伯父小不了几岁。”郁无瑕说得孙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照样一点口德都不留,“师兄一直云游四海,比我见多识广,只要我飞鸽传信,他马上就会来。” 真介一直守在门外,听到所谓的“药王”都说无能为力,吓得失了神,此时才回过神来:“一定能治好吗?” 好奇怪的口音。郁无瑕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真介:“这是什么人?” “是英儿带来的下人。” 郁无瑕三步并两步到真介面前,按照诊病的流程一通望闻问切,一双流光美眸大放异彩:“你多大年纪?” “三十二。”真介一张十五六岁的娃娃脸,就连嗓音都还是稚嫩的童声,别人都惊得朝他看,他还没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 “你不是汉人,我从来没有在任何医书上看到过有什么药可以让人保持年轻的容貌。” 真介垂下眼:“这药叫‘鬼娃娃’,是主公亲自配置的独门秘方,可以让人一直停留在服药时的年纪。我们都是在十五岁的时候被主公着服这毒药,就算有幸没有被杀,也活不过四十岁。” “知道配方吗?”郁无瑕庆幸自己一开始虽然不甘心,可还是来了,才能遇到如此有趣的事。 真介摇头。 “你住到我家去,我想办法帮你解毒。”要不是周围的人太多,郁无瑕真想拿迷药直接绑了真介回去。 真介摇头:“我已经画押承认自己是水寇,只等确认小小公子能安然无恙,我就要问斩了。” “我能救你。” 真介抬起头:“真的吗?” 郁无瑕叫人拿来笔墨纸砚,写下一张字条交到真介手里:“一命换一命。若是想将你提审问斩的人能保证他们全家都一辈子不生病,尽管来郁府提人。” 真介看了看纸上娟秀的行楷,嘴角浮起一点促狭:“‘药王’的一次出诊,换我区区一个死囚的性命,郁公子,你这是在故意引人和我过不去。”胡师爷已经把真介交给皇甫熠,就是任由他处置,至于怎么处置,本没有他置喙的余地。可人的贪欲实在是不容小觑。胡师爷已经从皇甫熠手里领了赏银,若是为皇甫熠偏袒真介的事再小小作点难,便可得“药王”一次出诊,何乐不为。 “‘药王’出诊,他必然舍不得随便用,等他舍得用的时候,未必用得上。”郁无瑕放下笔,“现在肯随我回去了吗?” 真介还是摇头:“人过了四十岁,做事就要开始有心无力了。‘鬼娃娃’能让我在有生之年更好地服侍公子,等我服侍不了的时候,就能痛快地去陪雅子和孩子们,不用让公子看到年老体弱、还需要别人照顾的我。” 郁无瑕不再和真介纠缠:“伯父,这个小厮我很喜欢,可能送我?” 皇甫熠刚想说“好”就被真介抢先。 “我只听我家小公子的,别人休想我做任何事。在确定公子没有性命之忧以前,我绝对不会走。”真介认真的眼神有些骇人,可马上恢复孩童般的笑容,“当然,如果郁公子能马上治好我家公子,我随你回去,让你研究研究我中的毒,也未尝不可。”明明白白地说自己技不如人,对“药王”而言,可是奇耻大辱。郁无瑕如果真的遇到他治不好的病人,肯定是一门心思地钻研,断然不会轻易拒绝,拒绝了以后还有心思去研究真介中的毒。真介看出郁无瑕是存心推脱,可菲泽塔的病拖一天就危险一天。 郁无瑕看了真介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伯父,可容瑕儿小住几日?一来可以陪陪姨婆,二来也能就近照顾‘表弟’的病,尽量拖延时日,好让师兄赶来。” “甚好,甚好。”连真介都听出了郁无瑕的画外音,老夫人万万没有听不出的道理。不过郁无瑕还有心思玩闹,可见菲泽塔的病在他眼中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外孙女能平安,老夫人也随他去。 第347章 胡姬传(9) 景儿是刚被卖进皇甫家的丫鬟,一来就被郁公子惊艳得六神无主,想不到待了半个月,刚在主子中混了个脸熟,就被委以重任照顾老夫人的心肝宝贝外孙。皇甫熠挑中她不是为别的,就是看中她胆小,不敢乱说话。 迈着小碎步跟在领路的大丫环樱桃后面,景儿连头都不敢抬。家里虽然穷,景儿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知道男女有别,可刚进皇甫家,就要她去伺候一个男人。 “真羡慕你,才刚进来,人都不认识,就被安排成了贴身丫鬟。真不知道老爷看上你什么了。”樱桃徒自感慨,“我可是做了整整五年,才做到少爷的贴身丫鬟。” 樱桃放慢了脚步,景儿没注意,一头撞到她身上。 “哎哟。”樱桃一个踉跄。 “对不起,樱桃姐姐。”景儿吓得就差跪下了。 “你至于紧张成这样吗?” “我我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洗衣做饭之类的粗活都不用你干,你只要管好表少爷的起居就可以了。” 景儿宁愿去干粗活,好歹以前还干过,知道该做些什么。 “每天早上伺候他起床更衣,吃饭吃药,沐浴” “沐浴!”景儿的脸涨得通红,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不穿衣服的男人呢。 “你以为你还是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表少爷长得俊着呢,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男人,能做通房丫鬟,是你的福气。” 通房丫鬟!景儿宁愿去死。 “有什么不好呀?要是凑巧能生个儿子,表少爷说不定就纳你做妾,到时候姐姐我见了你,还得尊称一声‘如夫人’。” “樱桃姐姐,你和少爷是不是也” “我倒是想啊,可惜没这个福分。”樱桃摇头,“少爷和少奶奶伉俪情深,少奶奶劝他纳妾,他都不肯,更别说染指丫鬟了。少奶奶过世后,他宁愿流连青楼都不肯续弦。” 景儿刚想说和樱桃换主子,两人已经到了居竹轩。樱桃领景儿去下人住的厢房。 “东西放在这儿,表少爷的房里有给下人陪夜的床铺,就是你睡觉的地方。”樱桃回头看了看惴惴不安的景儿,“别怕,表少爷一直昏迷不醒,你做错事了,他也不知道。” 景儿稍稍放下心来。 “好了,我去叫人准备热水,你先去伺候表少爷沐浴。”樱桃说完就走,还把门带上。 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表少爷也是个好人呢。景儿给自己鼓劲。话说皇甫家真是有钱,分隔卧房和书房的珠帘串的可都是真正的玉珠。墙上挂着大气的山水画,景儿不识字,看不懂下面的落款,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只觉得很好看。多宝格上摆满古董,一支手臂大小的人参琉璃雕饰尤其扎眼,下半部分的肉色琉璃雕成的人参浑圆可爱,人参柄雕成如意的形状,取“人生如意”的彩头,就算是景儿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也能一眼看出必定价值不菲。房里的家俱都是红木的,尤其是雕花大床,足够睡三个人,锦缎被面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似乎有人睡在上面,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景儿壮着胆子走过去,看呆了。表少爷一头金黄色的头发,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长得比景儿以前村子里的豆腐西施还好看。景儿想到以前看到郁公子,就以为是神仙下凡,如今看到表少爷,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了。 正想到郁公子,就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 “不先伺候好公子,我可不会跟你走哟。”是一个清澈的童声。 外面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虽然仅仅是叹息声,景儿还是听出这是郁公子的嗓音。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正是郁无瑕和一个小厮打扮的短发少年。 “郁公子。”景儿连忙躬身,却不知该怎么称呼和他在一起的少年。 “阿嘞?”真介没想到房间里还有人。 “你是”郁无瑕觉得自己好像见过她。 “回公子的话,我是老爷派来伺候表少爷的丫鬟,我叫景儿。”景儿吓得头都不敢抬。 真介关上门:“有丫鬟来伺候呀,真是太好了。我原本还担心我们两个大男人伺候小姐会不方便。” “小姐?”景儿一头雾水。 “你家‘表少爷’是女扮男装的姑娘。”郁无瑕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修长的手指敲了敲空荡荡的茶几,“茶。” “是,我这就去准备。”景儿刚要走,就被真介拉住。 “你只管服侍小姐,这种糙活我来干好了。” “你是” 真介仰起一张娃娃脸:“是小姐带来的下人,就叫我‘大叔’吧。” 俊美非凡的表少爷是表小姐,年纪轻轻的小厮却自称大叔,莫非是大户人家的规矩?“郁小姐” 郁无瑕一下子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黑曜石一样的眼睛转向景儿:“我不是女扮男装。”可怜“药王”一世英名,却调不出能让自己长得阳刚些的药。 “是。”景儿依然垂着头。胆小的人往往特别敏锐,郁无瑕清泉般的嗓音不温不火,但是景儿听得出来他生气了。 “嘛嘛人家还是小孩,何必那么较真呢?”真介把茶碗放到郁无瑕手边。 郁无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的‘表少爷’千里迢迢来寻亲,一路上难免抛头露面,而且下过大牢。如果传出去,终归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除了我们三人外,只有老爷和老夫人知道她是女儿身。在别人面前还是叫她‘少爷’。你是贴身丫鬟,自然瞒不过你,不过要是你乱说话,恐怕老爷会灭你的口。” “是,景儿一定不多话。”原来是小姐,景儿松了口气。 “忘了说了,还要服侍一个人。”真介拉着景儿到另一边的厢房。 看到凯撒,景儿吓得大叫起来。 “他是人,不是妖怪。”郁无瑕还坐在原处,“记得每天喂食便可。” 他把凯撒当什么了?不过想到自己也曾经把凯撒当妖怪,真介委实汗颜:“不用怕,他其实人很好的,就是不懂汉语。郁公子,去看看小姐吗?” 郁无瑕放下茶碗,踱到雕花大床边,捻起菲泽塔的胳膊把脉,眉头越蹙越紧。 “没什么。”郁无瑕把她的手放回去,给景儿一包草药,“加在小姐的洗澡水里,有助她康复。”大夫只能尽人事,如果病人自己没有求生的意志,华佗在世也没用,但是郁无瑕第一次看到求生欲这么强的人。真介每天都要郁无瑕先看过小姐,然后才让他研究,而且也懂些药理,郁无瑕骗不了他。除了保命药以外,郁无瑕不过是顺手开了些调理的方子,想不到菲泽塔恢复得极快。才过了半个月,郁无瑕就得天天给她下迷药,才能保证让她昏迷不醒。再这么下去,恐怕白夜还没到,她就能完全康复了。 “景儿姑娘,小姐就拜托你了。”真介话还没说完,就被郁无瑕拎着衣领拖走,“郁公子,茶都不喝完,真是浪费” 既然表少爷是小姐,景儿就放心了。菲泽塔大病初愈,本来就消瘦,景儿又是干惯粗活的乡下姑娘,把她整个人抱起来,也不费什么力气,就是洗澡的时候,菲泽塔一身的伤疤吓了景儿一跳。小姐还真是好伺候,虽然昏迷不醒,喂她喝汤吃药倒也不费力气。心事没了,景儿安顿完小姐,晚上睡得格外香甜,没发现床上的人等她睡熟以后,就睁开棕红色的眼睛。景儿半夜被吹进屋子的风惊醒,发现窗居然开着,雕花大床上空空如也。 “表少爷” 凯撒被景儿的惊叫吵醒,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凭他对菲泽塔的了解,也能猜到个大概:“原来丫头的身体已经好了,又出去梦游。” 第348章 胡姬传(10) 郁无瑕的迷药迷得昏菲泽塔,可北斗一直醒着。每天不是鱼汤鸡汤米汤就是药汤,北斗都忍了,就是希望菲泽塔的身体能尽快恢复,好去找回还扔在县衙大牢里的剑。问题是菲泽塔不认路,北斗更不认路。 “小主,醒醒。” 菲泽塔还有些迷糊:“这是什么地方?” “你舅舅的家。” “找到舅舅了。”可为什么周围是一片漆黑?“现在几点?” “午夜还没到。” “应该是睡觉的时候吧?”菲泽塔的嘴里溜出一个呵欠。 “小主,你已经睡了半个多月了。”郁无瑕够狠,为了保证自己的谎话不被拆穿,等菲泽塔身体好了以后,就不停地下迷药。要不是北斗一直保持清醒,让菲泽塔还能吃东西,恐怕这副身体没病也会被他饿出病来。 “我的房间在哪里?” “不知道。” 菲泽塔快没耐心了:“你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吧?” “小主,你见过刀剑会自己到处乱跑的吗?去把我的身体找回来,我去睡了。” “北斗!”没有人理她。菲泽塔把长长的头发拢到脑后,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和夜色勾勒出的屋顶。地上的小路九曲十八弯,从屋顶走,应该还比较容易找到方向。 千鹤,真介,凯撒,人都在哪里?皇甫家大院像个迷宫,在黑夜中一片死寂。走了半天,菲泽塔总觉得自己还是在原地打转,越走越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前面的楼貌似还挺高,应该能用来辨别方向。菲泽塔爬上去,任由高处的风吹乱自己的头发,顺便打量一下地形,发现下面是个小院子,有个人影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而且旁边的石桌上放的好像是点心!菲泽塔半个月来只靠稀粥米汤过日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趁他不注意悄悄拿走桌子上的食物,应该不是难事。菲泽塔溜下屋顶,躲在大树后面,伺机对点心下手。 “无瑕,怎么不睡?” 石桌旁的少年抬起头:“表哥,你也没睡?” 风吹落一树梨花,洋洋洒洒地落在他身上。菲泽塔看呆了,看得忘了桌子上诱人的桂花糕。 离开日本的时候,正是樱花盛开的日子,如今已经是梨花凋零的季节了。日本的樱花红得刺眼,中国的梨花白得心寒。 “花都谢了。”少年薄唇轻启,嗓音如山泉般清冽。掸去衣服上的花瓣,调皮的风又吹得落花如雪,落在他晶莹剔透的手背上,竟完全分辨不出哪里是花瓣,哪里是肌肤。他白净的年轻脸庞总是带着几分清高,像天上皎洁的明月,只容人抬头仰望,半点也亲近不得,像开在浊世的白莲,生在人间,却沾不上丝毫烟火气,像供奉在神庙的菩萨,让万人朝拜,只是眉心少了一点朱砂。分明不过是十多岁的半大孩子,得道高僧看破红尘一样的淡漠神情让他俊秀的脸庞带着几分神佛一般的宝相庄严,高不可攀,却不见孤芳自赏的清高,只见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花谢以后,是硕果累累,是好事。”皇甫凌皓一身纤尘不染的月白,站在梨树下,伸手去接落下的花瓣。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剑眉星目,比郁无瑕多了几分英气,嘴边却总是挂着温柔的轻笑,像晴天的笠,雨天的伞,冬日的衣,夏日的扇,不论华丽或简朴,都会在人身边默默撑起一片没有风雨的天地。 “种在深宅大院里的果树,没有人指望它结出果实,恐怕刚冒出点青涩,就会被顽童摘光,还没人责怪他们。”就像出生在大户人家的大少爷,坐享其成便可,若是想自己独闯天下,便会遭到家人百般阻挠,还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郁无瑕轻轻闭上眼睛,让梨花飘落在额头,不着痕迹:“许是知道院子里的人只想看它开花,不想尝它果实,它才会谢得这么晚。” “莫非这棵树已经成精了?”皇甫凌皓忽略郁无瑕的话中有话,拈了块点心扔进嘴里,“原来郁神医也食人间烟火。” “纪宽总怕我饿着,从来不怕我撑着。” 皇甫凌皓抚掌大笑:“是啊,他把你往死里撑,你还瘦成这样,要是不塞,你怕是要瘦得风一吹就跑了。” “省得学轻功,挺好。”郁无瑕抬起头,漫天星辰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睛里。夜晚没有白天的燥热,没有白天的喧嚣,没有白天的浮华,只有褪尽一切后的纯净。“真的挺好。”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菲泽塔觉得眼前的画面无比完美,让她不忍打断,生怕亵渎了这份美丽。可惜老天不帮忙,晚风牵着她的长发,在她的鼻子下面轻轻拂动。菲泽塔实在忍无可忍,才漏出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谁”皇甫凌皓不假思索地扔出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打在梨树上,震落一树白花,震出树后的半大孩子。 “真的成精了。”皇甫凌皓刚才经过树旁的时候,完全没发现有人,之后也一直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可如今确实有个极漂亮的男孩子站在树旁。洋洋洒洒的梨花落在金黄色的头发上,纤细的右手扶着树干,粗糙的树皮衬得小手玉雕一样晶莹剔透,卷起的衣袖露出一截藕臂,过于宽大的衣服显得瘦小的身体分外单薄,棕红色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们,我见犹怜。 “妃英?”郁无瑕的迷药应该足够让她睡到明天午后,她怎么会来。 “是姑姑的儿子?仔细一看,长得还真像大伯。”皇甫凌皓朝菲泽塔招招手,“过来。” “妃英”哪里像男孩子的名字了?皇甫凌皓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以后,还以为她是表弟?郁无瑕有些纳闷。 “呵呵,天上飞的鹰,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塞外来的。我还以为胡人都长得五大三粗,想不到会是这么个可爱的小东西。”皇甫凌皓让菲泽塔坐在身旁,把点心盘朝她面前推了推,菲泽塔立刻毫不客气地大吃特吃。 原来他是把“妃英”当成了“飞鹰”是郁无瑕先入为主,才没想到谐音可以让人误会她的性别。皇甫熠知道菲泽塔女扮男装瞒不过郁无瑕,只求他别戳穿,皇甫凌皓已经误会了,郁无瑕也随他去。 “郁神医果然是妙手回春,张大夫说救不活,可飞鹰现在已经会自己乱跑了。奶奶要是知道了,一定高兴。”看她风卷残云吃得一脸满足,皇甫凌皓有些好笑地擦去她嘴角沾的桂花,她却一点也不肯浪费,把他手指上的桂花糖浆也吮掉,“不够吗?走,我们再去找点别的东西吃。” 他说什么?听不懂。菲泽塔只觉得皇甫凌皓宽厚的手掌很温暖,一面跟着他走,一面还有些可怜被他们撇下独自欣赏夜色的郁无瑕。 第349章 胡姬传(11) 除了一家之主住的龙腾阁以外,皇甫凌皓住的听雨楼就是皇甫家最高的房子了,不如皇甫熠的住房大气,却十分雅致,富丽堂皇,却没有暴发户的铜臭味,可惜在晚上看不清楚,菲泽塔也满脑子只有先填饱肚子再说。 “下人都睡了。”皇甫凌皓找到厨房,却没找到能做饭的人,“我们去外面吃?不过酒楼也打烊了。” 没关系,还有点剩菜剩饭。菲泽塔已经卷起袖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顺便也给皇甫凌皓做了一碗大杂烩。 “这是什么东西?”闻着还挺香。看她做饭的架势,应该是老手。“飞鹰,漂泊在外很累吧?还得自己动手做饭。” 小家伙听不懂他说了什么,也不关心,自顾自端起碗狼吞虎咽,吃得像饿死鬼投胎一样。 “好吧,我也尝尝。” 菲泽塔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看到皇甫凌皓似乎对面前的食物兴味索然,于是把他的碗也拿过来。皇甫凌皓刚想下筷,面前的碗已经没了。 “都不让我尝一口?” 菲泽塔放下空碗,一脸满足。 “你还真吃得下。” 菲泽塔心满意足地打出一个饱嗝,饿了一个月的份总算补回来一点。 大半夜的,皇甫凌皓懒得送她回去,也懒得叫下人起来另外收拾床铺,反正床够大,就让菲泽塔睡在自己身边。菲泽塔向来不客气,只可怜景儿在外面找了“表少爷”一个晚上。 刚受老爷提拔,就把老夫人的心肝宝贝外孙女弄丢了,景儿光是想想都不寒而栗。穿好衣服,点上灯笼,景儿正准备出去找,就看见凯撒拦在门外。 “去找什么?丫头命大得很,一个人出去也死不了。”倒是柔柔弱弱的景儿半夜一个人出门,让凯撒放心不下,“你别去了,我叫‘杰克’去找。” 老鹦鹉半夜被捅醒,骂骂咧咧了一通,就被主人从窗口扔出去:“找不到她,你也别回来了。” 景儿听不懂凯撒在说什么,想趁他不注意溜出去,被凯撒一把抓回来。 凯撒刚想发火,看她吓得几乎要哭出来,还是放手:“算了,我陪你去。” 皇甫熠的四房董氏这几天很不高兴。为了外甥的事,老爷现在天天往孙氏的房里跑,说是商量家事,商量晚了,就在她那里过夜,偶尔来找董氏,也是心不在焉。以前老爷可是董氏一个人的呀,如今对她的热情已经大不如前了。董氏才十五岁,莫非就要和宋氏一样,被打入冷宫?听外面的丫鬟说,来寻亲的飞鹰公子俊美非凡,最近郁公子也住在皇甫家。想她董诺诺以前虽然是在卖身不卖艺的下等勾栏院,好歹也是个红牌,她往床上一躺,多少年轻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都是勾栏院里的妈妈不好,说不要挑三拣四,趁着年轻漂亮,赶紧找个好人家从良才是要紧,还把皇甫家说得天花乱坠,把皇甫老爷要娶她做四房说得是三生有幸,也不管皇甫老爷年纪已经可以做董诺诺的爹了。 刚嫁过来的时候穿金戴银去气那些以前在背后骂她“破鞋”的富家太太还有些意思,董氏可是出了一口以前在勾栏院处处被人看扁的恶气,她如今可是金陵首富家的如夫人,连皇甫熠的正妻都要看在老爷的面子上让她三分。可谁知道做侍妾这般无聊。虽然皇甫家锦衣玉食,可是上面有三位夫人压着,她们从娘家带来的贴身大丫鬟都瞧不起她。而且她是侍妾,不是丫鬟,是老爷的私有物品,还不能轻易抛头露面,知道家里来了俊美的男亲戚,都不能出去见见他们要拜见的伯母、舅妈、婶娘都是正妻萧氏,可不是从妓院买来的董氏。皇甫凌皓比董氏还年长五六岁,可每次她只要在他面前骚首弄姿一番,几个媚眼一抛,他便口口声声叫她“四娘”不敢越雷池一步。真是好笑,哪有儿子年纪比娘大的。 尤其让董氏不高兴的是难得睡个好觉,做了个春梦,梦见以前的相好来找自己幽会,结果一大早就被不知哪里的笨丫鬟鬼喊鬼叫地吵醒。 “谁呀?一点规矩都不懂。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董氏得宠,她的丫鬟牡丹也狗仗人势,就差在皇甫家横着走了。 皇甫家四位夫人住的地方都是以花为名,由老夫人安排。萧氏住牡丹亭唯有牡丹的国色天香,方能彰显正妻的气派;孙氏住月季园月季素来有“花中皇后”的美誉,只是比牡丹逊色了几分,算是“如夫人”中最接近正妻的;宋氏以前住荷花塘莲花多子,寓意多产,可惜生下皇甫凌皓以后,宋氏就再也没有怀上过孩子,她也知趣地搬到老夫人的凤鸣轩,当不要钱的老妈子;董氏住茉莉园。出身贫寒香满园,刚住进去的时候,董氏还挺得意,可惜得意没多久,就发现孙氏一直在背后笑她,萧氏每每看到她得意洋洋,也总是憋着笑。一直过了很久,董氏才从老夫人那里得知其中天机茉莉半点颜色都没有,只有靠媚俗的香气蛊惑人心,可惜一香就被人折,折下来以后,就香不了几天了。老夫人安排董氏住茉莉园,就是为了让她知道她虽然是侍妾的名分,说穿了,也不过是个用来暖床的通房丫鬟,待她年老色衰,就像折下来以后香气全无的茉莉花一样,很快就会被抛弃。气得董氏给自己的丫鬟都起了另外几房夫人的住所的名字,每次打骂这些丫鬟,就像骑在三位夫人头上作威作福一样,才让她气顺些。 “姐姐,对不起,我我是新来的。”景儿不识字,看不懂庭院里的牌匾,不知道这里就是樱桃告诉她一定要躲得远远的茉莉园。 “新来的?新来的便如此不懂规矩,以后还了得?今天我是非得给你做做规矩不可了。”牡丹卷起袖子,“拿家法来。” “小丫头,跑哪儿去了?”凯撒跟进来,总算找到了景儿,“别乱跑,跑丢了怎么办?” 自己是在做梦吗?怎么看到《封神榜》里的妖怪跑出来了?牡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该醒了,可红头发的“妖怪”还在面前。 “看什么看?”“妖怪”对她一声狮子吼。 “妖怪啊!”牡丹吓得丢盔弃甲,跑得比兔子还快。 景儿一时不明就里,回过头,就看到虽然相貌可怕,却一直很温柔地陪在她身边的胡人老汉。 “做条直一点的路,难道会要这些中国人的命?”凯撒还在骂骂咧咧,回过头,发现景儿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正望着自己,“干什么?你也想跑?” 景儿被他的大嗓门唬得缩了缩脖子,又笑嘻嘻地拉着他继续走:“表少爷说不定在这里。” “你他要找到什么时候才满意?” 和个凶神恶煞在一起真是威风,一路上看到他们的人都被吓得鸡飞狗跳,没人敢拦他们,两个人竟畅行无阻一直到主屋。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董氏只在里衣外面披了层衣服,披头散发就跑出来,想不到有男人。一大早就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声吓得萧氏敲断了木鱼槌,孙氏涂花了账本,宋氏撒了老夫人的早饭,皇甫熠打碎了漱口缸,郁无瑕折了千辛万苦找来的红珊瑚,皇甫凌皓摔下床板,门外的客人皱起眉头。 颀长的身影负手站在皇甫府外的汉白玉台阶上,粗布衣服简朴得甚至有些寒碜,可倨傲的眼神让门口的一对趋炎附势的石狮子看了,也只敢低头玩球,俯首弄崽,不敢朝他多看一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虽然一直听说皇甫老爷乐善好施,可粉墙黛瓦气势非凡的皇甫府实在是难以激起来客的好感。骨节分明的大手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叩响朱漆大门上的铜门环。 “谁啊?”看门的家丁还打着呵欠,“这么早,鸡都没叫呢。”刚和门外的人打了一个照面,就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好像六月飘雪。 “白夜求见。”客人的嗓音像千年寒冰一样,似乎在警告他,他肯屈驾前来,已经是天大的面子,还对来的时间挑三拣四,简直就是不知好歹。 “什么白夜黑夜”家丁还没睡醒,揉了半天眼睛,猛地想起来他就是郁公子说的神医师兄,“先生稍等,小的马上就去通报。” 皇甫熠从一大早就没消停过。先是爱妾董氏来诉苦告状。她说的“妖怪”就是随外甥女一起来的胡人老汉,那么带着个男人乱闯后院女眷住所的丫鬟,想来就是景儿了。一个番外蛮子懂什么汉人的规矩?看在心肝宝贝外甥女的面子上,皇甫熠可以不追究胡人老汉的莽撞,但景儿必须重罚。皇甫熠刚想叫人把景儿押来,看门的小厮就来报,说是白神医来了。 “快快有请。”盼星星盼月亮,白神医总算来了。皇甫熠赶紧梳洗更衣,顾不上吃早饭,就要去见白夜,却被董氏一把拽住袖子。 “老爷”董氏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诺诺被人占了便宜,莫非就这么算了?呜呜呜,老爷不喜欢诺诺了。” “诺诺,乖,老爷有急事,过会儿就来陪你。”外甥女有没有命活下去,全靠白夜,他可是万万怠慢不得的贵客。偏偏董氏像牛皮糖一样粘着皇甫熠不放。 “不要,不要嘛。”董氏不依不饶,“老爷” “伯父,师兄来了。”郁无瑕来叫皇甫熠,就看见董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他身上,“董姨娘也要一起去?” 女眷怎么可以见男客?董氏不能去,可又舍不得放开皇甫熠,生怕一放手,就没人替自己伸冤了。 “嫁进皇甫家这么多年,董姨娘还改不掉以前在勾栏院的习惯?一听到有客人来,就要去接。”郁无瑕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呛得董氏粉脸煞白,趁她放手,赶紧拖走皇甫熠,“伯父快些,我师兄可没什么耐心。” 董氏还想使小性,皇甫熠却对她理都不理,随郁无瑕去见客人了。 “哼”董氏想了半天,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去找当家的孙氏诉苦。 阳春六月,正是月季开得鲜艳的时候,孙氏住的月季园姹紫嫣红,煞是好看。董氏无心赏花,到月季园门口叫丫鬟通报了一声,直闯孙氏的书房,一进门,就看见景儿跪在地上。 “景儿弄丢了表少爷,请二夫人责罚。”景儿眼泪汪汪。既然瞒不下去,只有告诉孙氏,让她叫人去找回“表少爷”要不然“表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景儿怕是要小命不保了。 区区一个侍妾,也配称“二夫人”a?老爷看中孙氏能干,萧氏闭关后,就把孙氏当正妻一样,算是感谢她为皇甫家劳。萧氏对佛堂外的事不闻不问,下人叫孙氏“二夫人”怕是她还不知道。老爷娇纵,正妻随性,孙氏就真当自己是平妻了?我呸!董氏在心里对孙氏颇多腹诽,可面上还是得装得恭恭敬敬,一见到孙氏,立刻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姐姐” “妹妹,这是怎么了?”董氏向来飞扬跋扈,不讨人喜欢,如今老夫人的心肝宝贝外孙丢了,她还有心思来胡搅蛮缠。要不是涵养功夫好,又习惯做人八面玲珑,孙氏怕是当场就叫人把她打出去。 “姐姐,这贱婢,居然居然居然带了个男人擅闯妹妹的卧房。请姐姐为妹妹做主,狠狠责罚她。”董氏刚才就听见景儿请罪,才敢打扰孙氏办正事。她是来落井下石的。 原来她是如夫人。景儿吓得瑟瑟发抖。弄丢了表少爷,还坏了老爷宠妾的名节,景儿丢了小命事小,可千万别牵连到乡下的爹娘和弟弟。 听完前因后果,孙氏却是大笑:“妹妹嫁进皇甫家以前,何止是抛头露面?莫非你还想叫老爷把你以前的恩客都一个一个抓来?” “你”董氏气得脸色煞白,“孙金蟾,你别以为你还能得意多久。等大夫人知道了你一直在冒用她的名号,有你好瞧!”说完就跺着三寸金莲走了。 景儿被她的语气吓得头都不敢抬,孙氏却平静如旧。她以为官家、商家出来的女儿也像她勾栏院里的姑娘一样鼠目寸光?以前在孙氏的娘家,庶出嫡出的姐妹之间有事没事,就在那里斗心眼玩,官宦人家出来的萧氏未出嫁时,只怕家中姐妹更是斗得厉害,而且萧氏是嫡出,更是众多庶出姐妹的公敌。下人叫她“二夫人”的事,孙氏从来就不曾指望能瞒过萧氏,萧氏不说,就是默认了孙氏“二夫人”的身份。区区一个靠美色事人的贱妾,孙氏才不怕得罪她,倒是景儿值得她好好拉拢。虽然不知道景儿是什么来历,可刚进皇甫家,老爷和老夫人就让她去照顾表少爷,可见她深得赏识,这么好一颗棋子,孙氏可不能放过。 “你起来吧。”孙氏扶起景儿,直叫她受宠若惊,“责罚你,就能把表少爷找回来了?与其在这里磨叽,还不如快些去找人。表少爷可别有个万一才是正事。” 孙氏正想叫人去找表少爷,她的丫鬟宝珠闯进来:“二夫人,好消息。表少爷醒了,正在老夫人的凤鸣轩。老夫人叫大家都去,让表少爷认认人。” 注释:a.“二夫人”是对平妻的称呼。 第350章 胡姬传(12) 皇甫凌皓起床之后,就不由分说带着“表弟”去见祖母。小“表弟”当真是聪颖异常,虽然不懂汉语,但是会用手语表达自己的想法,路上皇甫凌皓教了她两三遍,她就学会叫“外婆”了。奶声奶气的“外婆”乐得老祖宗心里像灌了蜜糖一样,一口一声“心肝宝贝肉”菲泽塔在外婆身边心满意足地啃着包子的时候,皇甫熠还在为她的性命担忧。 虽然郁无瑕说白夜只是他的师兄,皇甫熠总觉得他应该就算不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也该是温文儒雅的书生,想不到坐在大厅的竟是个游方侠士打扮的男子。白夜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白面无须,长得十分俊美,只是不苟言笑,一双眼睛始终像千年玄冰一样。皇甫熠和郁无瑕来的时候,就看见白夜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把玩,森森白光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舞成一团。 “师兄。”郁无瑕看到他,就叫了一声。 白夜回过头,刀也停了,皇甫熠才看清他手上的利刃。白夜的刀名唤“铩羽”只有巴掌长,细如羽毛,薄如蝉翼,而且有刃无柄,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在他手里却服帖得像小猫一样。白夜看到有人来了,小刀便在他翻手间乖乖回到绑在他手腕上的刀鞘中。 “伯父,这位就是我的师兄白夜。”郁无瑕说着就坐到白夜的下首。 皇甫熠连忙拱手为礼。 面对皇甫熠的大礼,白夜却只是点了点头,就算是问候,睥睨众生的气度还没法让人觉得他失礼。 “请白大夫救救我的外甥。” 皇甫熠话刚出口,偏偏这时小厮来报:“老爷,大喜事。表少爷已经没事了。” 皇甫熠一愣:“怎么个‘没事’法?” “表少爷现在在老夫人那里,精神得很。”胃口也好得很,害得凤鸣轩的丫鬟老妈子都在厨房里加班加点。 皇甫熠一下大喜过望,可马上被白夜盯得寒毛倒竖。人已经没事了,岂不是让人家神医白跑了一趟?皇甫熠恨不得马上去看看外甥女的情况,可又怕得罪贵客。 “伯父若是担心,只管去看表弟,我们师兄弟正好叙叙旧。”郁无瑕却对白夜可以冻死人的目光视而不见。 “请便。”白夜正想质问郁无瑕,可小师弟终归不是小孩了,当着外人的面训斥他,也不太方便。 “招待不周,多有得罪,万望海涵。”皇甫熠如蒙大赦,连忙去看外甥女。 郁无瑕坐到白夜身边,端起桌上的茶,用茶碗盖撇去茶汤上浮的茶叶:“师兄,这可是难得的极品铁观音,不尝尝吗?” “不必。”白夜已经闻到迷药味了。旁边的丫鬟小厮一个一个倒下,他拿了根金针,不急不缓地封闭自己的穴道。小师弟的见面礼永远是那么独特。“又遇到不想医的病人,拿我当挡箭牌?” “非也,非也。只是遇到个从没见过的疑难病例,不忍独享,才邀师兄前来。”郁无瑕笑得一脸无辜。 “你的表弟不是病已经好了吗?”虽然师承同门,平时一直是白夜手把手地教郁无瑕医术。白夜从小看着他长大,会相信他的鬼话才怪。 “不是她,是她的小厮中了一种扶桑奇毒,可以让人长不大。”郁无瑕的流光美眸转向白夜,“师兄常年游历在外,见多识广,四十多岁了,还经常被人当成后生,不知是不是也中了这种毒。” “研究毒药不是你的兴趣吗?”白夜的绝活就在于看病不用药。 见瞒不过白夜,郁无瑕最终还是坦白了:“师兄,我是真不想治她,为了从没见过的扶桑奇毒,我才留下来的,想不到一个不小心,把她治好了。我先前说治不好,现在下不了台。师兄,帮我做做样子也好,我也是在帮你传名。” “我没空。”他自己整天闲着没事做,就以为白夜也和他一样闲。 白夜的回答在郁无瑕的意料之中。听到师兄一口拒绝,郁无瑕的唇边反而漾起菩萨般平和的笑容:“师兄不肯?那么某人仗着长得几分嫩相,就不自量力娶了个小自己十多岁的续弦,每次回家,都要问我讨了壮阳药,才敢去见娘子,进她的房,还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事,怕是要尽人皆知了。” 天下最毒的不是鹤顶红,不是砒霜,而是郁无瑕的嘴。白夜憋了半天,才站起身:“我们去看看病人。” 听说小姐没事了,真介也很想去看她,可惜她在老夫人身边,皇甫家的女眷还都聚在凤鸣轩,他只能回居竹轩等,不想在居竹轩外的回廊上与郁无瑕和白夜撞了个正着。 “郁公子。”真介看了看白夜,“这位是” “是我师兄,来给表弟看病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真介一躬到地,“大夫,我家公子就拜托你了。” 白夜却皱起英挺的眉:“扶桑人?” “是。”在中国内地,居然还有人见过日本人?真介有些诧异,不过没否认。 “忍者?” 白夜步步紧,冰冷的目光让真介一个寒战,只能随他步步后退:“以前做过。”回廊两边一边是墙,一边是院子里的荷花池,做忍者的直觉告诉真介该尽快找好逃跑路线。 “倭寇!” 白夜挥手间,巴掌大的“铩羽”出鞘,闪着森森寒光直真介面门。真介越过栏杆跳出去,一手抓着廊柱,转身间落在白夜身后,正想跑,却被吓得呆若木鸡的郁无瑕堵住。白夜的刀如附骨之蛆,招招都要真介性命,真介不敢还手,只能躲,赤手空拳在白夜迅猛的攻击下毫无招架之力,点点血花很快便绽放在他的衣服上,离他仅一指之遥的郁无瑕却毫发无损。 郁无瑕被近在咫尺的刀光剑影吓傻了,回过神来,想帮真介,却也无能为力。他没有武功,插不上手,迷药药不倒白夜,只会让真介死得更快。眼看着真介渐渐招架不住,白夜突然转身攻向另一边。一个照面,惊了两个人。 面前的一头金发显然不属于汉人,白夜更没想到敢来向自己挑战的居然会是个小孩,而且手里什么武器都没有,只拿了一片竹叶。 竹叶的边缘也很锋利,只要对方看不到,光凭感觉,肯定会以为是什么武器的利刃。菲泽塔本是想悄悄潜到白夜后面,出奇制胜制住他,想不到还没出手,就被白夜发现。 甫一交上手,两个人便察觉彼此都是习惯近身战的人,接了没两招,白夜惊讶于对方竟然是个女孩。小家伙没什么力气,也没有内力,招招都是用巧劲。手指拧不过手腕,胳膊拧不过大腿,如果对手不是白夜,恐怕已经被她扳断全身关节。 郁无瑕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白夜可不是文弱书生。武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白夜在动辄性命相搏的海船上做船医,还敢用巴掌大的“铩羽”防身,武功可见一斑遇见“铩羽”的人,鲜有不是铩羽而归的,死在他手里的人未必比被他救活的人少。在“铩羽”面前能接下三招,便算得上武艺出众了,而郁无瑕竟然亲眼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能赤手空拳挡下白夜十几招,不但不见局促,还让对武术一窍不通的郁无瑕都看出她想制服对方。 短小的武器,斗室乾坤的打斗方法,菲泽塔从白夜身上闻到了带着海风味的血腥,和她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样。就算他手上没刀,她也未必能占得了上风。菲泽塔无意中瞥见白夜的刀灵,居然是个扎了两个小辫子、有一张可爱圆脸的小女孩。第一次看到女刀灵,一时分神,“铩羽”的利刃就直菲泽塔的脖子。菲泽塔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摸背后的“北斗”却抓了个空。 “小姐!”真介想去挡,还是晚了一步。 白夜收不住招,眼看着雪亮的利刃就要抹上菲泽塔的脖子,一把扇子飞过来,直直插进两人之间的墙壁。“铩羽”削断绘有写意山水的扇面,露出里面的铮铮铁骨。皇甫凌皓随即跟在扇子后面风一样飘过来,拦在二人之间,脸上还挂着闲散的笑:“兄台好刀。” “刀再好,终不过是杀人的凶器,比不上你的铁骨扇,制敌而不伤人,才是上品。”白夜收起刀,拔下扇子还给皇甫凌皓。墙上留下一条寸许深的缝,可白夜眼都不抬:“可惜了上面的画。” “扇子没了,再买就是。画毁了,再画就是。可是人死了,就活不过来了。”皇甫凌皓接过被削断的扇子,看都不看,只是盯着白夜,“不知我家表弟有何得罪兄台的地方,得兄台要对一个小孩痛下杀手。”要是他再晚来几分,后果不堪设想。 表弟?男女不分。白夜看了看被皇甫凌皓拦在后面的孩子,用一口不甚流利的日语问她:“为什么偷袭我?” 他懂日语?那就好办多了。菲泽塔推开皇甫凌皓:“为什么要杀真介?” 皇甫凌皓几乎是第一次听到菲泽塔说话,语气中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稚气,而是君临天下的霸气。 白夜眯起眼:“他是你什么人?” 算是什么人?菲泽塔从来没有想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小姐为难,真介替她回答:“下人。” “救命恩人。”菲泽塔几乎在同时回答,“若想杀他,除非先杀我。”说完一把拎过真介:“走,我们去找绷带和止血药。”经过白夜身边的时候,还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告辞。”皇甫凌皓也随他们离开。 风吹竹林飒飒,鸟鸣屋顶呀呀,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白夜却只能勉强听到皇甫凌皓的脚步声,而郁无瑕只觉得三个人都是鬼魂一样从身边飘过去的。 “居然有剑灵可以离开剑附在主人身上。”铩羽抱在白夜的胳膊上,盯着菲泽塔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她以后,才抬头看向白夜,“姐夫,我们好像冤枉好人了。” 郁无瑕也拂袖而去:“师兄,胡人小孩就是我要你看的病人,倭人小厮就是我想要的人,若是再伤他们,别怪我把嫂子找来。”习武之人都有罩门,白夜的罩门就是夫人阿妙。 第351章 胡姬传(13) 看小姐一脸严肃走得气势汹汹,真介好几次想说话,又被她摄人的气势吓住,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小姐,我都去打听过了,我们的刀剑都在县衙大牢,你的项坠在知县大人手里。尽快去取回来吧。”这一次有皇甫公子出手相救,下一次呢?要是小姐伤到点头发,擦破点皮,真介都有切腹谢罪的觉悟了,更别说刚才小姐当着他的面差点被人抹脖子。“只要有北斗桑在,小姐一定没问题的。”真介不知是在安慰菲泽塔,还是在安慰自己。 菲泽塔却摇头:“就算有‘北斗’在,我也未必能赢。”交手时来不及想太多,交过手以后,菲泽塔才回过味来白夜在让她。让她没有武器,让她尚且年幼,让她是女儿身。如果他认真,菲泽塔要想赢过他,除非放北斗出来。可放出来以后呢?想到“朗斯洛特号”上满眼的猩红,菲泽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阿嘞?”真介以前只见过小姐在围攻下游刃有余,第一次看到菲泽塔赤手空拳与人单挑。看她落下风,真介还以为是因为没有武器的缘故。“难道那把小刀能比小姐的‘北斗’还锋利?” “也许。”菲泽塔拢过滑到眼睛前面的头发,“他的刀灵是女的。”要比利刃,白夜的“铩羽”未必会比菲泽塔的“北斗”逊色。 真介若有所思:“女刀灵也像女忍者一样,以美色为武器,会北斗桑吗?” 北斗一口气没喘上来,害得菲泽塔被口水呛得连连咳嗽。真介一身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却有心思考虑色诱的事。 虽然孙氏的丫鬟说“表少爷”安然无恙,没有亲眼看到,景儿还是有些忐忑。突然而来的开门声吓得坐立不安的景儿差点跳起来:“表少爷。” 景儿第一次看到醒着的“表少爷”世上居然还有人是红色的眼睛,而且这双罕见的眼睛正专注地盯着自己。虽然知道“表少爷”其实是女儿身,景儿的脸上还是渐渐浮起两朵红云。 真介拉了拉菲泽塔:“小姐,这是你舅舅派来服侍你的丫鬟。景儿姑娘,能不能麻烦你拿点金疮药和” 景儿看到真介一身血衣,两眼一翻,直接晕倒。 真介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自己去找吧。” 皇甫凌皓也跟进来,就看见景儿躺在地上,真介和菲泽塔在找东西,觉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帮他们把景儿抱到一边。 菲泽塔原本专注于翻箱倒柜,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皇甫凌皓,很快就无法移开眼睛,只顺手拉了拉真介的衣服:“大叔,这人是谁啊?”在人家的床上睡了一晚,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就算是菲泽塔这样的厚脸皮,都为自己感到汗颜。 “是你舅舅的儿子,你的表哥。”真介连头都不抬。 表哥?菲泽塔想到姑姑家天生智障的阿什利表哥,和玉树临风的皇甫凌皓真是天差地别。 “和他在一起的人呢?”菲泽塔记得今天又看见了那个白莲一样的少年。 “你说郁公子?”真介总算找到了药和绷带,再看小姐一脸花痴的模样,只能感慨她真的是长大了,“他的祖母和小姐的外婆是姐妹,算起来也是小姐的表哥。” 原来妈娘家有那么多养眼的表哥,千里迢迢来中国,真是不虚此行。 “小姐,我找到药了。” 菲泽塔的注意力好不容易从表哥身上移到真介身上,立刻被他一身的疤痕瘀青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问题已经全部解决了,没什么需要隐瞒的,真介一五一十全部交代,突然感到绑在伤口上的绷带一下子收紧:“小姐,痛!” “千鹤呢?”菲泽塔一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真介不回答。 “她人呢?说啊!” “死了。”真介硬咬牙忍着。 “我舅舅杀的?”绷带从菲泽塔的手指滑落,她却浑然不知。 “不,是我自己掐死的。”真介的语气很平静。 “你”菲泽塔恨不得掐死真介,“为什么?” “她得了牢疫,救不活。如果我不杀她,也只能看着她慢慢地病死。” “我也得了牢疫,不是活下来了吗?” 真介苦笑:“小姐,你的病情比千鹤轻得多,还有可能获救。千鹤早点死,省下的口粮就可以给小姐。总算小姐挺到出狱了,真是万幸。”长期生活在资源贫乏的小岛国,真介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近人情的最优化分配。 又欠他一命。菲泽塔无言以对。 “小姐,能去向老爷借一下水牢的钥匙吗?我想安葬千鹤。” 菲泽塔沉默了很久,真介看着她棕红色的眼睛里渐渐燃起怒火,炽热的火焰把一切思绪烧成灰烬,然后渐渐熄灭,留下的死灰越来越冷,冷得像冰。 过了好半天,菲泽塔才开口:“不必了。去找回‘北斗’,我陪你去。” “你的身体还没恢复,要去哪儿?”白夜的声音不大,浑厚的内力却让他的话如利剑一下子贯穿整个房间。 皇甫凌皓一见白夜要进屋,就起身拦住他:“兄台,为何还不依不饶?我皇甫家可不是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刚才多有冒犯,得罪。”白夜嘴上客气,冰冷的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歉意。 “嘛嘛误会误会。”真介见皇甫凌皓脸色不善,连忙出来打圆场,“凌皓少爷,他是郁公子请来给我家公子看病的白大夫。” “白夜?”皇甫凌皓分明记得郁无瑕说白夜和皇甫熠差不多年纪,“兄台贵庚?”对一个三十来岁的人用“贵庚”皇甫凌皓都觉得别扭。 “四十二。”白夜不顾皇甫凌皓一脸诧异,把他和真介一起轰出去,只留菲泽塔一个人在房里,还锁上门。 “不必了,大夫,我身体好得很。”交过一次手,菲泽塔自知武功不如对方,刚想逃,就被白夜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你这几天服了太多的迷药,有些中毒。”白夜夹起她扔到床上。 “治病就治病,为什么要赶他们出去?”全身不能动弹的感觉让菲泽塔很没安全感,总算嘴还能动。 “你不想让他们知道你是女儿身吧?”白夜解开包裹,里面是火罐和银针。 “原来你真的是大夫。”菲泽塔太平了。可惜她只能趴着,看不到白夜用内力燃火抽空火罐的绝技。 “你信?”虽然长期游历在外,白夜一直待在海船上,除了自己的夫人以外,基本没有给女人治过病,更是从没见过良家妇女会太太平平地任由一个陌生男人给自己宽衣解带,更不用说前一刻,两个人才大打出手。 “能看出我是女人的人可不多。”菲泽塔在医生叔叔身边长大,从来不觉得在医生面前有什么可害羞的。安静了没多久,菲泽塔又开始聒噪:“你的医术很高明吗?” “不差。” “和我表哥比呢?” “伯仲。” “你能治好大叔吗?” 白夜用沉默表示抗议。 菲泽塔也安静了一会儿,就在白夜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又开口:“要很久吗?” “痛?” “不是,只是觉得很无聊。”菲泽塔眼珠子一转,“给你讲故事吧。” “随你。”白夜的思绪却飞到千里之外。 最近阿妙又怀孕了。白夜和发妻刘氏生了个儿子,续弦阿妙又接连给他生了三个,延续香火早已不是问题,两口子都想生个女儿换换口味。不知道阿妙这次怀上的会不会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儿。白夜一直出门在外,长子白晨已经离家自立门户,次子白晟、三生白昊和幼子白炅陪着阿妙留在家里。白夜一心盼望阿妙身边的三个小萝卜头能快些长大成人,他就可以把他们统统扫地出门,然后带着阿妙隐居,最好身边再有个可爱的小女儿,也会倚在爹爹身边,咿咿呀呀地给他讲故事。想到和阿妙相濡以沫的将来,白夜向来霜结冰盖的脸都像春风吹过,不自觉地漾出温柔的笑意。 “从前有个姓田的老伯伯,是个手艺高超的铸剑师,只因为住在穷乡僻壤,知道他的手艺的人并不多。有一次,一个年轻人到田老伯的刀剑铺避雨,相中一把极其短小的刀。这把刀像羽毛一样,只有刃,没有柄,一般人都不敢问津这把奇怪的刀,年轻人试过以后,却觉得极为称手,想买,可田老伯说这把刀是他的女儿的嫁妆,不卖。要想得到这把刀,除非娶他的女儿。” 白夜的脸色开始有些不对了。 “田老伯的女儿阿妙长得如花似玉,只是名声不太好,听说是个荡妇,已经二十多岁了,还没有人上门提亲。年轻人其实只是长得嫩相,一点也不年轻,而且结过婚。他老婆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女,但是因为丈夫长期出门在外,被坏人欺负了,一时想不开,就在村子口的大树上吊自尽,留下一个六岁多的儿子。于是这人想了,娶个荡妇也好,至少不会为了贞自尽,儿子就有人照顾了,更别说还有一件这么好的陪嫁,于是就娶了她。结果” “你从哪里听来的?”白夜的脸色黑压压一片。 菲泽塔不说:“不爱听?那就想办法让我说不出话好了。” “封闭太多的筋脉会让你气血不畅,对身体不好。” 他还挺善良的。都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既然白夜是个好人,菲泽塔打定主意要把他往死里欺负:“那么就去给大叔看病吧。只要你能治好他,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白夜的薄唇抿成一条线。 “那我就继续说了。话说他们结婚那天拜过天地以后,新郎就去问田老伯要嫁妆,结果”菲泽塔突然肩上吃痛,“嗷” 白夜的手艺可不止针灸拔罐,推拿的手艺也不错,只不过。 整整一个下午,菲泽塔的惨叫就没有停过。 真介等在门外听得心惊肉跳,头皮发麻要知道雅子生第一胎的时候,都没叫得这么惨过。一面担心小姐的安危,真介一面还要拦着皇甫凌皓,免得他心疼“表弟”冲进去,害得小姐春光大泻,名节不保。无比漫长的三个时辰以后,惨叫声慢慢转得微弱,最后终于停了。房门打开,白夜走了出来。 “表弟怎么样了?”皇甫凌皓一脸焦急,真介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白夜看了看门外的两个人,只回了他们一句:“没死。” 白夜走了,皇甫凌皓刚想去关心关心叫得鬼哭狼嚎的“表弟”一回头,又被真介关在门外。 “小姐”看床上的小人儿气息奄奄的样子,真介真怀疑白夜是对她下了什么毒手。 “还有气。”说真的,白夜的推拿手艺真的很不错。菲泽塔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躺得浑身僵硬,经他的一番整顿,浑身舒坦,就是过程实在是折磨人。菲泽塔知道白夜附赠的推拿其实半是贿赂半是威胁。告诉他,凭他的手劲,捏断她一两个大关节不是问题。大叔的救命稻草没了。“你先出去吧,我得换衣服。晚上我们就去拿东西。” 第352章 胡姬传(14) 郁无瑕知道师兄性格孤僻,先一步帮他把应酬全推了,可皇甫熠还不死心,备下酒宴来请人,结果就连外甥女和她带来的倭人小厮都一起失踪,白夜也不见踪影。 “白公子” 白夜躲在屋顶上,看下面无头苍蝇一样打着灯笼找人的家丁,有些好笑。都已经是做爷爷的年纪了,还被人称为“公子”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好不容易下面安静下来,白夜刚想清静一会儿,菲泽塔的嗓音又无端在他脑海中响起。该死的小丫头,她怎么会知道阿妙的事?白夜看了看手中的“铩羽”唇边漾起一抹轻笑:“该不会是你告诉她的吧?” “姐夫,我不是故意的,我被骗了。”被附在菲泽塔身上的老妖怪北斗骗了。铩羽眼泪汪汪,可惜白夜看不见。“姐夫,你不怪我吧?”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白夜温柔地看着“铩羽”的利刃反射的月光,似乎能从中看到阿妙的影子。 “我就知道姐夫最好了。”铩羽抱着白夜的胳膊。 能看到他笑的,除了“铩羽”之外,只有阿妙。 就像菲泽塔说的一样,让白夜一见钟情的不是阿妙,而是“铩羽”白夜同意娶阿妙,纯粹是为了她的陪嫁“铩羽”也是为了找个不要工钱的养娘照顾儿子。听到田老伯提出的条件,白夜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拜了岳父,乐得田老伯当天就让他们拜了堂。白夜除了发妻留下的儿子白晨以外,再没有亲人,田家也是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婚礼办得很简陋,很冷清。三拜之后,新娘去洞房等,新郎在外面陪老丈人喝酒。 宝刀赠英雄,一看到“铩羽”在白夜手里的服帖模样,田老伯就认定他是上天给自己挑的女婿了。“铩羽”找到了好主人,女儿也找到了好夫婿,田老伯自己娶媳妇的时候都没这么高兴过:“怎么不去陪新娘子?要陪我这个老头子喝酒,以后有的是机会。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白夜不想。虽然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只想给儿子找个养娘,一想到坐在洞房里等他去掀红盖头的新娘是个人尽可夫的破鞋,白夜就觉得恶心。 “看来比起我的大女儿,你还是更钟情我的‘小女儿’。”田老伯打开放“铩羽”的匣子,白夜立刻两眼放光。 看他含情脉脉,却是对着“铩羽”田老伯苦笑着放下酒杯:“我的掌上明珠,还比不上一块破铁片吗?”说罢便当着白夜的面用“铩羽”自刎。 知道父亲自尽,阿妙也没有大哭大吵,只笑爹对娘一片痴情,女儿一有托付,他便迫不及待地去陪亡妻了。洞房花烛夜,小两口披麻戴孝守了一夜灵。白夜第一次看到阿妙,果然是貌若天仙,不施脂,不敷粉,已是绝色。真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荡妇怎会这般清雅脱俗。 三天以后,安葬完田老伯,阿妙就问白夜要休书。 “你要的是‘铩羽’,不是我。”白夜来田家避雨的时候,阿妙就躲在布帘后偷看。白夜长得相貌堂堂,高超的武艺让她心动,他爽快地拜田老伯为岳父,更是让阿妙羞红了脸,可他看上的是“铩羽”不是她。 白夜不做声,一手支颌,看她还打算说什么。 “休了我,‘铩羽’还是你的,我只要休书。”阿妙鼓足了勇气,才敢直视白夜冰冷的双眼。 “你甘心?”父亲被他死,宝刀连同姑娘家的名节一起拱手送人,白夜觉得她没想把自己千刀万剐,就算不错了。 “爹爹待刀剑如儿女,‘铩羽’就是我的妹妹。爹娘团聚,妹妹还得了如意郎君,我有什么不甘心的?”阿妙想哭,但哭不出来,那就笑吧,笑给全天下看。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生活?” “与你无干。”阿妙盯着他,“你写不写?” “不写。”话说出口,白夜自己都惊了。一定是因为“铩羽”不会照顾小孩,他才会要阿妙,白夜如此安慰自己。 白夜斩钉截铁答得干脆,让阿妙心中涌起一丝甜蜜。如果白夜真的把她扫地出门,她唯一能走的路,恐怕就是追随爹娘于地下了。 不休妻,不圆房,阿妙就此在白家当起了不要钱的佣人。白晨把父亲的冷漠全看在眼中,只叫她“妙姨”阿妙也不介意,整天挂着开朗的笑脸服侍他们父子二人。白夜常年出海,难得回家,还没到家门口,就听见有男人的声音,悄悄翻过围墙,就看见几个拿刀的强盗在院子里,阿妙义无反顾地挡在白晨前面。 “别为难孩子,我随你们去。” “娘”白晨抓着阿妙的裙子。 阿妙浮起欣慰的笑,摸了摸白晨的头:“不叫‘妙姨’了?” 白晨摇头,眼泪鼻涕一起擦在她的裙子上。 “到屋里去,别出来。”见强盗想阻止,阿妙摆出媚笑,还故意拉开一点领子,“这种事,怎么能让小孩看到呢?”鲜红的肚兜衬得雪白的肌肤吹弹即破。 果真是荡妇。白夜强忍着恶心,看她会玩出什么把戏。 “什么宁死不屈的贞女,还不就是个荡妇。”强盗大笑,“周员外还为了得到你的身子,到处败坏你的名声,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来来来,叫声‘相公’听听。” “相公。”阿妙真的叫了,甜美的嗓音惹得强盗大笑,白夜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诸位相公都是周员外派来的人呀。”见白晨已经躲进屋,阿妙笑容可掬,“周员外可说过我还有个弟弟?” “弟弟?”除了白晨,强盗根本没看到男人。 “你们不知道?”阿妙摸到柴堆后,过了一会儿,摸出一把青龙刀,“这就是我的弟弟‘弑’。”八十二斤的大刀与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一般无二,在她手里,却轻若无物。 “周员外派来的贵客,阿妙可要好好招待。来都来了,可别急着走啊。” 比人还高的大刀在她身边舞出一片飞沙走石,鲜血很快染红阿妙的如花笑靥。白晨躲在门缝后面看得半天合不上嘴,白夜惊得眼珠子掉到地上还没发觉。十几个大男人,竟还不是她一个弱女子的对手。不,不是弱女子,看她担柴挑水毫不费力,白夜早就该意识到她根本不是什么娇弱女子。 同伴一个接一个被砍杀,有个强盗想逃走,却失足落进井里,干脆抓着井绳躲在里面,打算等阿妙走了以后,再想办法逃出去。阿妙收拾完外面的人,随手把大刀一扔,砸在地上,就是一个蔚为壮观的坑。她卷起袖子,单手就拽着井绳把那人拉上来:“相公,可别死在里头啊,不然阿妙可没地方打水做饭了。” “女英雄饶命。”强盗吓得尿裤子了。 阿妙皱眉看了看他的湿裤子:“看来这井是没法用了。”说完手一松,强盗又直直掉下去。 “可总得有个人去给周员外报信。”阿妙又把他拎上来,“知道该对周员外说什么吗?” 强盗只会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盯着她。 “吓傻了呀,看来留你也没用了。”阿妙手一松,井里又是“扑通”一声。 “可万一你阴魂不散,半夜闹鬼,吓着晨儿怎么办?”阿妙又把他拎上来,“算了,你还是换个地方死吧。” 强盗已经没了半条命。 “已经死了?”阿妙松手,井里又是“嗵”的一声。 “不成,过会儿还得把井填了,太费事。” 阿妙还想再捞他上来,“铩羽”飞过来削断井绳,钉在井旁的栏杆上。白夜三步并作两步到井边,内力凝在掌上,看似随手的一推,井边的石栏便纷纷破碎落入井中,霎时间就掩了井口。 “爹!”白晨吓坏了,一看到父亲,立刻抱住他的腿不肯放。 “晨儿,没事了,去玩吧。”阿妙还是一张贤妻良母的笑脸,可此时衬着一身血衣,只显得分外骇人。 白晨盯着阿妙,脸色煞白。后妈可比强盗吓人多了。 “你回屋去。”白夜打发走白晨。 “那我去做饭了。”阿妙也想走,白夜一把抓住她。“男女授受不亲。”阿妙想缩回手,可白夜死抓着不放。 “街坊里关于你的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会是荡妇?白夜不信。 “周员外看上我了,想纳我做妾,我不从。他想强抢,打不过‘弑’。他就只能败坏我的名声,就算不能我自尽,也能让我嫁不出去。”阿妙说得轻描淡写。 “你为何不解释?” “传话的人又不是我的夫君,我何必向他们解释?”阿妙低眉看了看白夜拽着的手,“男女有别,多有不便。能放开我了吗?”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什么授受不亲?” “你真的把我当娘子?”阿妙轻笑。 白夜越听越愧疚:“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没什么,我也从来没把你当夫君。”阿妙挣脱他的手,钻进厨房做她的免费丫鬟。 已经不是白夜休妻,而是阿妙休夫了,更气人的是白晨居然帮后娘,不帮亲爹。 白夜难得回家吃一次饭,吃饭时白晨口口声声向着后娘,阿妙却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白晨!有你这么对爹说话的吗?” “娘”平时白晨再调皮捣蛋,阿妙都是一张和蔼的笑脸,从来不曾对他说话大声过,更别说发火。白晨惊呆了:“娘,我是在” “就算你爹有再多的不是,他终是生你养你的爹,轮不到你数落。你给我回房去,在你反省以前不准吃饭。” 白晨心不甘情不愿地瞪了白夜一眼,还是依言回房:“不吃就不吃。” 贤妻若此,夫复何求,白夜只恨自己以前不长眼,都不曾注意到阿妙的好。 为了白夜的面子,阿妙搬到白夜房里住,白夜只觉得受宠若惊:“你怎么来了?” “怕儿子数落你当爹的不是。”阿妙抬眼看了看他,冷漠的表情完全不似在白晨面前的恩爱,“我只答应当晨儿的娘,可没答应当你的妻。你睡床,我打地铺就是,若是你想强要我,我也没办法。” 想不到话刚说完,她就被白夜连人带被子一起扔到床上:“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指望改嫁?” 阿妙闭上眼睛,等着被白夜强暴,结果白夜只是太太平平地在她身边睡了一夜而已,熄灯以后,她没有看见白夜一脸的诡笑只要她肯进他的屋,他自有办法。 白夜比阿妙多活了十几年不是白活,比她多结的一次婚不是白结的,“白神医”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从此以后,白夜连阿妙上街买菜的时候都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受无知村民的指指点点,还总把她揽在身旁,好像生怕有什么人不知道阿妙是他的妻子、打她的主意似的。簪子、手镯、耳环、项链不管什么东西,几乎只要是阿妙上街的时候多看了两眼,便很快就会出现在她的柜子里,唯一不变的就是白夜还是一张不苟言笑的冷脸。 第353章 胡姬传(15) 白晨不知道自己的亲娘生前是不是也受过父亲如此的优待,就连阿妙被白夜的殷勤弄得鸡皮疙瘩满身,白晨更加看不下去,偷偷和小叔叔郁无瑕一起下了点媚药在阿妙的饭里,才算是结束了白夜不堪回首的“追求”圆房的时候,白夜体谅阿妙初经人事,没敢太粗暴,想不到让她食髓知味以后,三天下不了床的是他自己。 老婆到手了,儿子回来了,白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搬得远远的,远离所有对阿妙嚼舌根以及知道他对阿妙献殷勤的人。白晨已经答应三缄其口,决不让弟弟们知道爹娘的秘史,还是刚满十五岁,就被父亲以“历练”的名义扫地出门,弄得三个弟弟都以为白晨不是白夜亲生的。阿妙从来不曾知道一本正经的白夜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但顾及他一家之主的尊严,不敢说,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才敢躲在厨房里闷笑。可惜郁无瑕没那么好心。阿妙真正成为“白田氏”的时候,正是郁无瑕刚拜师的时候,就住在师兄家里,每天最大的乐子除了和白晨打架抢东西吃,就是抓师兄的把柄,十几年后,还经常拿来取笑他。 想到郁无瑕,白夜就头疼。他们两个与其说是师兄弟,其实更像父子。那时阿妙怀着白晟,相公把她宠上天,什么事都不让她干,每次郁无瑕和白晨在外面玩得一身泥巴回来,都是白夜给他们洗澡洗衣服;郁神医走路永远是不急不缓地踱着步子,别人都以为是贵公子的风度,只有白夜知道其实是因为郁无瑕从小就平衡感极差,只要不是四平八稳地走康庄大道,他就有本事摔得四仰八叉,而且每次都皮开肉绽,多亏师兄保驾护航,他才能完整无缺地长到这么大,还一条疤都没有留;师父很少指点他们师兄弟,甚至都很少露面,平时都是白夜手把手地教郁无瑕识字、认穴、辨药他倒好,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以打败师兄作为人生目标。白夜因为长年出海,不便带药,才练出看病不用药的本事,郁无瑕就只研究药材,不为别的,就为了和师兄抬杠。 “谁”感觉到身后有人,白夜抽下衣带甩过去,鞭子一样击碎对方脚下的砖瓦。小小的身影躲闪不及,一脚踩空,从屋顶摔了下去。白夜一看对方的身形,就知道是谁了,衣带随着他的轻挥卷住人影的腰。从手上的分量来估计,白夜知道自己猜得不错。 拿回“北斗”菲泽塔就和真介一起去水牢。守卫认识“表少爷”也不放行。真介向他们求情,说得口干舌燥,菲泽塔却是对他们看都不看一眼,似乎只是凌空挥了一剑,四指厚的大铁门便没了一半。守卫吓得连忙躲到一边,菲泽塔依然对他们不屑一顾,拎着真介进去。千鹤还吊在玄铁手铐里摇摇晃晃,尸身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纤细的脖子上青紫的手印触目惊心。铁链在“北斗”的利刃面前不堪一击,真介抱走千鹤的尸首,坚决不让菲泽塔跟来,一个人离开皇甫府,将她火葬。菲泽塔不忍打扰他,躲在远处默默为千鹤祈祷。夜深了,秦淮河倒映出一片灯红酒绿,煞是好看,菲泽塔的眼中却只有一个矮小的人影躲在彩灯照不到的阴沉江面,让千鹤的骨灰飞进秦淮河的滔滔河水之中,与南京城的母亲河一起汇入长江,带她去大海和母亲以及兄弟姐妹团聚。 不想让真介担心,菲泽塔先一步离开,一个人在皇甫府瞎晃,就看见给贵客住的别院屋顶上有个人影。一头披散的长发如飞扬的黑缎,微凉的晚风灌满他的宽袖长袍,颇有些仙风道骨。菲泽塔正好奇这人是谁,想悄悄潜过去看个究竟,就被打下屋顶。看到屋顶上抛出的绳子,菲泽塔出自本能地去抓,没抓到,绳子却像活的一样缠住她的腰,吊她上去。 视线一越过屋檐,菲泽塔就闻到一股清新的皂角味。宽松的长袍失去衣带的束缚后敞开了不少,从衣领可以看到对方刀凿斧刻一样的胸肌,很迷人。菲泽塔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就听见上面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看够了没?”冻得周围霎时间六月飞雪。菲泽塔抬起头,对上白夜的阎王脸。 “白大哥,你也睡不着啊。”菲泽塔腆着笑脸。她不喜欢白夜把自己当小猫一样拎着,不过更不希望他松手。 “白‘大哥’?”以白夜的年纪,菲泽塔叫他“白大叔”他都嫌被叫小了。 “你是我表哥的师兄,我叫你大哥也没错啊。” 白夜记得白晨叫郁无瑕“叔叔”都叫得心不甘情不愿。十三岁的菲泽塔对白夜叫“大哥”如今已经十八岁的白晨岂不是要叫她“姑姑”?白夜似乎已经能看到白晨抓狂的模样。 “白大哥,你真厉害,居然能发现我。”已经是第二次了。菲泽塔悄悄潜到白夜身后,不但被他揪出来,还每次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果白夜真的想杀她,或者没有出手先留三分情的习惯菲泽塔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居然有人能到距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才被他发现,白夜才觉得是奇耻大辱。 “能放我下来了吗?”菲泽塔在海上练出来的求生本能告诉她,白夜很生气,而且如果他因为生气而松手,她将从屋顶直接下去亲吻铺着石板的地面。 白夜放下菲泽塔:“姑娘家家,半夜还在外面晃。” 菲泽塔几乎是脚一沾地,立刻退到离白夜十几步远,嘴上还不忘调侃:“你不肯给大叔看病,我只能去别的地方找大夫了。”海上的人都习惯近身格斗,离他三米就安全了。 “半夜?” 菲泽塔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自圆其说的办法:“大不了我带他回英格兰找我叔叔就是了。” “英格兰?”白夜抬起浓眉,“你打算让他被你们的宗教法庭追杀一辈子吗?” 菲泽塔彻底傻了。不仅因为白夜知道英格兰,更因为他的后一句说的是法语,尽管口音很重。 菲泽塔愣了很久才会说话:“你去过欧洲?” “没。”白夜还是和她说日语,“不过见过你们国家的人。”一个小女孩从英格兰一直到中国寻亲,白夜不敢想象她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 知道白夜仅仅是会说一点法语以后,菲泽塔的惊讶总算是吞回去一点,很快变成叹息:“我也知道,如果带大叔回英格兰的话,说不定还没找到解毒的方法,他就会被宗教法庭活活烧死。”或者像她的母亲一样,东躲西藏过一辈子。“留在中国才是他的梦想。” 白夜沉默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似的自己开口:“阿妙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啊。”菲泽塔摆出赖皮的笑脸。 “你知道多少?” “看你想听哪段了。你死老丈人?还是你冷落新婚娇妻?或者是洞房花烛夜被阿妙姐整得下不了床?”菲泽塔一面说,一面悄悄摸向“北斗” “你存心想激怒我吗?”白夜步步近。菲泽塔的剑术对绝大多数人而言,算是出类拔萃了,但要和白夜比,她还差点火候。 “小主,要我上吗?”北斗微微欠身,一手抚胸,从身后环住菲泽塔。 菲泽塔原本想去摸“北斗”听到他的话,又把手缩回来:“别告诉我你又看上了他的身体。他已经有四十多岁,没几年可活了。” 北斗抬起头,绽开面具般的笑靥:“我只觉得他和他的刀灵都会很好吃。” “姐夫,真的要上吗?”铩羽可怜兮兮地扒在白夜的胳膊上,白夜却还在步步近,如果他硬要上,铩羽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奇怪,“铩羽”居然在刀鞘里颤抖,白夜离菲泽塔越近,“铩羽”抖得越厉害。白夜正好奇,菲泽塔冷不防抽出“北斗”白夜几乎只是轻轻一晃,就到了菲泽塔身边,“铩羽”架在菲泽塔的脖子上,“北斗”却是被扔下屋顶,插在青石地板上,晃出一地迷离的月色。 “小主?”北斗不解。 “北斗,退下。”菲泽塔很中意白夜,不管北斗是想杀他还是想吃他,都不准。 铩羽如蒙大赦。 “为什么扔掉剑?打定主意我不会杀你吗?”奇怪,菲泽塔一扔掉剑,“铩羽”就不抖了。 菲泽塔给他一张天真的笑脸:“你其实是个心软的人。以为阿妙姐是个荡妇,还坚持要照顾她,只因为怕她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会被人欺负。能做到这点的人可不多。”不然的话,铩羽肯定弑主。到底是自家姐妹,比起亲姐姐,姐夫终归是外人,可惜姐姐和姐夫都听不到铩羽和弑说话。 白夜收刀入鞘,狠狠拽过她的一只手:“或许我狠不下心杀你,不过卸下你一条胳膊,我还不至于会良心不安。”不然她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卸下我一条胳膊,是不是就肯为大叔治病了?好啊。我一只手换大叔一条命,我赚了。”菲泽塔似乎听到自己的骨头被捏碎的声音,痛得脸色煞白,就是不愿低头。 “他究竟是你什么人?值得你如此袒护。” “他为我干活,我当然向着他,这是做老板的常识。” 难怪真介会为她,连命都不要。白夜渐渐松开手,菲泽塔总算能关心一下被他捏出指印的手腕。 “我对药理的知识早就荒废了。”“白神医”如今的药理知识,可能还不如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就算我想救他,也是有心无力。” “早说嘛。”害得菲泽塔在他身上浪费感情,还平白无故受了许多罪,“顺便告诉你吧,阿妙姐的事是铩羽说的。” “‘铩羽’?刀剑能说话?”白夜看向“铩羽” “会啊会啊。”铩羽抱着白夜的胳膊,几乎把头点下来,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铩羽说她还有个哥哥,叫弑在重门第的社会中无幸生在贵族家,又在男尊女卑的世界不幸生为女儿身,既然已经被全世界踩在脚底下了,就别怕以下犯上。田老伯给阿妙姐的刀取名为‘弑’,就是这个意思吧?” 白夜和阿妙结婚五年多以后,才知道“弑”的名字的来历,可菲泽塔连阿妙的面都没见过。对她的话,白夜信了七八分。 “真想以后有机会能见见阿妙姐。” 白夜用衣带轻轻一卷,“北斗”就从地上拔起,回到菲泽塔手上:“以后再也别把剑扔了,下次难保不会让你送命。” “我的北斗可不如你的铩羽听话。”菲泽塔收起剑,“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可北斗不知道,如果我不让他退下,他就会杀了你。” 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仅仅是因为怕他有性命危险,好像她若是愿意,取他性命不过是探囊取物。和白夜交过手以后还敢如此信誓旦旦的人可不多。“你我素昧平生,为什么要担心我的生死?” “白夜,我很欣赏你的武功,斯第尔顿家的船队永远欢迎你,只要你想来。” 菲泽塔说完便跑得不见人影,留下白夜还在原地郁闷。才说了几句,连“白大哥”都不肯叫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白家延续香火是大事,儿子不嫌多,阿妙肚子里的可千万别是个像菲泽塔一样的女儿。 第354章 胡姬传(16)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菲泽塔学乖了,要半夜溜出去,也要先把景儿药倒。景儿一夜睡得香甜,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表少爷”好好地还在睡,庆幸一夜无事,却没发现房里多了一把剑。 景儿张罗好早饭,菲泽塔也醒了。真介叮嘱过,要让“表少爷”尽快学会汉语,就得有事没事多在她耳边叨叨,别管她有没有听。以前刚到日本的时候,菲泽塔还只能用手语和别人交流,富江太太在她耳边叨了两个月,她就会用日语和当地人吵架了。 菲泽塔开始吃早饭,景儿也开始一天的八卦播报:“表少爷,听说胡师爷家昨晚走水了,好大好大的火。” 放火的人就在她面前吃早饭。 “胡家对外说是老鼠撞翻了灯台,可我今天上街时遇到以前的小姐妹小翠了。小翠现在在胡府当丫鬟。她说其实晚上有人在胡师爷的床头钉了两张纸,上面画着符咒,他是给人下咒了。” 以讹传讹果然不可靠。两张纸一张是郁无瑕给真介的出诊单,另一张是四十两银子欠款的收据。菲泽塔很抠门地把钉单子的刀的价钱也算在了胡师爷头上,多拿了点钱,和刀子的价钱可能有些出入,不过不会太大毕竟四十两银子只存了半个月,菲泽塔很厚道地没算他太多利息。收据是真介用汉语写的,至于下面签得龙飞凤舞的“p?v?斯第尔顿”在不懂英语的人看来,大概是有点像符咒。 “小翠说一定是有什么得道高人看胡师爷作恶太多,给他送了张符,叫他的书房走水,把里面他受贿得来的古董字画全烧了个精光。”景儿口无遮拦,反正“表少爷”听不懂汉语。 天地良心!菲泽塔放火时,纯粹是因为想给胡师爷一个教训,又不想伤人,才选了远离寝居的书房,谁想得到里面是不经烧的古董。完了,胡师爷肯定是连把她五马分尸的心都有了如果他知道菲泽塔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东西到他枕边,还有胆子来找她算账的话。算了,菲泽塔昏迷了半个月,是北斗醒着,所以能听懂汉语的是北斗,不是菲泽塔,她什么都不知道。嗯,今天的豆腐花不错。 看“表少爷”吃得高兴,景儿也高兴:“表少爷,爱吃吗?这是城北包大娘家的豆腐花,全南京城就数她家的豆腐花做得最好,非得起个大早才买得到。表少爷如果爱吃,以后景儿天天去给您买。”“表少爷”实在是太俊了,就算知道她是姑娘家,景儿也觉得只要能搏她一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而“表少爷”对她从来都不吝啬迷死人不偿命的笑靥。 “表少爷,今天白大夫就要走了,过会儿去送送吧。” 酱瓜也很脆。菲泽塔对景儿理都不理。 “表少爷?”看菲泽塔艰难地用筷子和一尺长的大油条“搏斗”景儿总算想起来,“表少爷”还听不懂汉语。算了,等会儿直接带她去送客人吧。 一顿早饭原本太平无事,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景儿,你个小给我滚出来!” 是茉莉园的大丫鬟牡丹。景儿想到自己坏了老爷爱妾的清白,二夫人不追究,老爷光顾着“表少爷”也没心思去管,董氏是万万不会放过她的。如夫人要她一个小丫鬟的命易如反掌,景儿吓得瑟瑟发抖,就觉得手上一热。“表少爷”满是茧子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给她一张安心的笑脸,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一起吃早饭。 牡丹在外面喊了半天,里面都没人吱声,便闯了进去,没想到“表少爷”也在。菲泽塔听见气势汹汹的开门声,只抬眼看了看,一抬眼的惊艳便让牡丹愣在门外,菲泽塔则是专心致志地继续和油条作斗争。 “姐姐,有事吗?”景儿怯生生地问了句。 牡丹原本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偏偏景儿不识趣地提醒了她。 好不容易敛回盯在“表少爷”脸上的目光,牡丹上前唱个喏:“表少爷,景儿坏了如夫人的名节,牡丹奉命来带她回去受罚。” 菲泽塔理都不理,只是吃饭的速度快了很多。 “无声就是默许了?”牡丹拉起景儿就往外面拖,“走,跟我去见如夫人。” “表少爷”是听不懂汉语,不是默许啊。景儿被牡丹拖走,任她哭得涕泪横流,菲泽塔却连头都不抬。牡丹正得意,眼看着景儿就要被拖出门外,就看见一个人影从二人眼前晃过,一双筷子插在牡丹的脑袋旁。菲泽塔人已经在门外,一手还握着筷子,把景儿护在她的手臂和墙之间。抬眼,冷笑,牡丹眼中的惊艳变成惊恐。就算不说话,牡丹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她董氏算什么东西,也敢动居竹轩的人。 “表少爷?”景儿偷偷看了看屋里,看到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才知道她刚才的不闻不问是因为除了筷子以外找不到武器,不想浪费食物,又觉得用手抓着吃太难看,所以要全部吃完以后再来救她。 菲泽塔放开筷子,揽过景儿,推着她往外走。不知为什么,景儿总觉得“表少爷”其实能听懂汉语,只是在装傻。牡丹盯着入墙三分的筷子,看了半天,才双膝一软,顺着墙壁瘫在地上。 白夜住了一天便要走,皇甫熠挽留不得,亲自送他,郁无瑕却窝着一肚子的火。皇甫凌皓料到郁无瑕发火的时候肯定有好戏看,也一起跟来。菲泽塔随景儿到客堂的时候,就听见郁无瑕的毒舌。 “怕回去晚了,又要被嫂子整得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菲泽塔居然找白夜给真介解毒,郁无瑕的心情已经远非“不悦”“师兄,等我给你配些金创药再走吧。” 白夜冷着脸,对郁无瑕早已见怪不怪。皇甫熠一脸尴尬,只恨这个宝贝侄儿净给自己惹祸。皇甫凌皓强忍着笑,差点憋出内伤。景儿不小心听见了,生怕被灭口。菲泽塔则是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能听懂汉语?”郁无瑕三步并两步走到菲泽塔面前,“嫌我技不如人?为什么找他看病?” 菲泽塔也只能耸耸肩。她听得懂,可是不会说。 “我能听懂扶桑话。”虽然只是和真介朝夕相处了半个月,以郁无瑕的天赋异禀,已经能听懂个大概。 懂日语?那就好办多了。“他是死是活,对你而言,只是个游戏,对我而言,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可惜我师兄对药理一窍不通。” “那就拜托你了。”菲泽塔很识时务。 “不怕我这庸医治不好他?” “死马当活马医。”菲泽塔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太心直口快。 郁无瑕气结:“另请高明。” “哦”菲泽塔想了想“那么郁神医六岁还尿床、分明走路都会摔跤,却总是不自量力找师兄的儿子打架、想把师兄比下去,其实就是因为明知道自己确实技不如人等等,我可都说出去了。别担心没人听得懂,我很快就能学会说汉语。你的迷药对我没用,毒药么很巧,我以前就是个刺客,自认在下药方面不会比游手好闲的贵公子差。白夜,你欠我一份人情。” 菲泽塔说得很快,郁无瑕要聚精会神,才能听懂,好半天才意识到她说了些什么,想回嘴时,已经失了先机。 铩羽一手叉腰,呈茶壶状:“什么呀,都是我告诉你的,应该是姐夫欠我人情,你别想拿来要挟姐夫。”看到北斗诡笑,立刻又躲到白夜身后。 “漂亮!”皇甫凌皓鼓掌,“无暇,被反将一军啊。”虽然听不懂她说了些什么,郁神医被人驳得哑口无言,真是千年难遇,皇甫凌皓实在是太喜欢他的“飞鹰表弟”了。 如果地上有条缝,皇甫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下去。 白夜听出菲泽塔是有意为他挽回面子,做法不高明,不过心意领了:“他日若是白夜走投无路,定然投奔小姐门下。”分明是个黄毛小丫头,却让他有千里马遇到伯乐的感觉。 “走投无路才来。”菲泽塔还有些不满。 白夜拱手:“告辞。” “师兄,不多住些时日吗?”郁无瑕出言挽留,忘了自己也是在皇甫家做客,“我们师兄弟难得见面,都还没有切磋过。” “是啊,白兄,为何不多住几日?”皇甫凌皓在一旁帮腔。如今菲泽塔醒了,郁无瑕住在皇甫府,如果白夜也留下,应该有不少好戏可看。 白夜上上下下打量了皇甫凌皓一番:“还不知阁下是” “在下皇甫凌皓。”皇甫凌皓拱手为礼,落落大方。 白夜瞥向皇甫熠:“你儿子?” “老来得子,难免娇纵了些,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望白大夫海涵。”皇甫熠听说昨天皇甫凌皓和白夜动过手了。儿子的武功有多少斤两,做爹的心里清楚,皇甫凌皓还活着,实在是万幸。 白夜硬是压下一抹忍俊不禁:“师弟,你又输了。”扔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走。 郁无瑕一愣,放下茶碗想了半天,突然大笑起来:“不愧是师兄。” “有什么好笑的?”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普天之下,能让我佩服的人,除了师兄以外,再没有第二个。”郁无瑕笑岔了气,连水都喝不下去。 “他赢你什么了?” 郁无瑕摆摆手:“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容别人问个究竟,郁府的老家人便来通报:“爷,东西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走。” “病人好了,我也该走了。”郁无瑕站起身,“伯父,无瑕告辞,改日再来看望姨婆。” 郁无瑕出去,菲泽塔也跟出去,一直追到门外:“为什么不把我是女人的事说出去?你们中国人不是觉得女人的长相被男人看到是耻辱吗?” 郁无瑕回过头:“斗嘴归斗嘴,我不会为逞口舌之快,丢了做人的准则。”做大夫,就有责任为病人保守秘密。“表弟,不用送了。” 菲泽塔看看门外的场景:“我又不是来送你,我是来送他。” 轿子等在门外,轿夫手里抓着对他乱踢乱打的真介。 “小姐!”轿夫长得人高马大,真介想挣扎,却连轿夫的人都摸不到。 “有何不妥?”郁无瑕皱起好看的眉,“他自己愿意随我回去,让我好好研究他中的毒。” “你对他还有兴趣?” 难得遇见这么有趣的玩具,郁无瑕还没玩够:“现在有,以后么未必。” “大叔的木工活做得不错。”菲泽塔转身回去,背向他们摆了摆手,“不送。”如果能治好他,就留他在郁家当个小厮,让他在梦寐以求的“唐土”生活。数次的救命之恩,菲泽塔也只能这么报答他了。 “小姐”看她走得潇洒,真介终于安静下来,“小姐,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服侍在你身边。” 郁无瑕懒得看他们依依惜别,转身坐进轿中,皇甫府的朱漆大门在轿子的吱呀声中轰然关闭。 安顿好真介,菲泽塔觉得像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却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挺重要的事。想了半天,直到把景儿给她梳的头发抓成鸡窝,菲泽塔才想起来父母留下的项坠还在那姓梅的昏官手里!要不是他昏庸无能,一行人不会含冤入狱,千鹤也不会死。菲泽塔越想越气。如果让他栽在她手里,她一定让他改姓倒霉的霉,但前提是真介不在身边,她还找得到梅府。而且最重要的是菲泽塔放眼四顾。这是什么地方。 第355章 胡姬传(17) 胡师爷要在南京城里只手遮天,要当金陵的布衣皇帝,梅知县乐得当个甩手掌柜,高兴了,就到公堂上做个摆着好看的泥菩萨,不高兴了,就干脆躲在后衙写诗作画。反正在百姓眼里,胡师爷才是大老爷,谁都没把梅知县当回事。胡师爷家里着火,一大早还得处理一大堆鸡毛蒜皮的小官司,等他有空去找梅知县,就看见他在书房里悠哉地哼着小曲,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老爷”胡师爷上前唱个喏。 梅知县还在哼他的小调。 “老爷,昨日属下的家中走水,乃是有人蓄意纵火,谋害属下呀。” 梅知县点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 胡师爷总算想起来,他自己才是南京城的青天,他受了委屈,可没人给他做主:“老爷,您可是南京城的青天,若是纵容歹人作奸犯科,可是有损老爷的威名。”他是不敢给自己做主的,要不然这次钉在他枕头边的是两张纸,下次谁知到会是什么东西。 梅知县终于开口:“平日里公文都是由谁保管?” 胡师爷一愣:“回老爷,是属下。” 梅知县把手上的东西推到他面前,胡师爷才看清楚他拿的是真介的供状,但是下面画的押被人涂成了一朵梅花。 “一枝梅!”胡师爷的双眼瞪得铜铃大,“老爷,这恶贼一枝梅与皇甫家勾结,如今便是铁证如山啊。” “铁证?” “这是皇甫家的外甥带来的倭寇写下的供词,一枝梅是在帮他们掩盖罪行。如今这这” 胡师爷指望糊涂县令会接他的话,替他去招惹皇甫家,可县太爷不吱声,还带着一脸听说书的表情看着他。 “这这这铁证是被毁了。无凭无据,也没法治他们的罪。”胡师爷像泄了气的皮球,可看到知县的笔架上挂的项坠,又计上心头,“老爷,皇甫小公子与一枝梅勾结,已是事实,只是苦无凭证,现在走水的是小人家里,下次,恐怕就是后衙了。” 梅知县顺着胡师爷的目光看去,看到笔架上的项坠,一个激灵,连连暗骂自己糊涂。上次去皇甫府,就是去还项坠的,怎么稀里糊涂又给带回来了?胡师爷说得不错,要是再不还回去,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县太爷自己家里了。 郁无瑕走后,菲泽塔就成了皇甫凌皓唯一的消遣。菲泽塔跟景儿学说话,长着一张男人脸,却口口声声“贱婢”“奴家”听得皇甫凌皓一身鸡皮疙瘩,从此就把她栓在自己身边,教她男人说话的口气。菲泽塔天天去看望外婆,听她像婴儿牙牙学语一样,从只会叫“外婆”到会说一些简单的词,老祖宗享尽了天伦之乐,整日眉开眼笑。宋氏是老实的乡下姑娘,喜欢胃口大、吃饭多的孩子,菲泽塔来了以后,她可以每天看到儿子,菲泽塔奶声奶气的“宋姨,饿”然后风卷残云地把宋氏准备好的绿豆汤、莲子羹一扫而空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缠着宋氏讨零嘴的皇甫凌皓。宋氏还记得小时候皇甫凌皓缠着她叫“娘”结果被皇甫熠一顿打,骗他萧氏才是他的亲娘,宋氏只是奶娘。宋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再听到皇甫凌皓叫自己“娘”也狠着心打他手心、不给他零食,他叫自己“三娘”皇甫凌皓那时眼泪汪汪的“三娘,你真是我的亲娘就好了”让宋氏躲起来哭了好几天。不过等到他长大懂事,知道一切以后,也只肯叫宋氏“三娘”了。 夏季一天天临近,天气越来越闷热,菲泽塔醒了以后,就开始在皇甫府到处找可以纳凉的地方。牡丹亭的湖心亭不错,周围都是水,送来凉风习习,还可以玩玩湖里的小鱼,而且萧氏一直呆在佛堂,丫鬟们也客气得很,不用担心被赶走,就是旁边的九曲桥走起来实在是让人头晕。高处的风一定很大很舒服,菲泽塔觊觎舅舅的龙腾阁的屋顶很久了,试过在白天爬上去,结果发现上面虽然风大,太阳晒着也不舒服,还把景儿吓没了半条命,于是只敢在夜里去爬。还是凤鸣轩的凉台最好,面对茂密竹林,透风不透光,夏日里正是纳凉的好地方,还可以陪外婆聊天。于是每天到凤鸣轩报到,就成了菲泽塔起床后的必修课。 “宋姨,饿。”外面又传来熟悉的喊声。 “来了来了。”宋氏端了藕汤、菱角出去,看菲泽塔吃得一脸满足,眼角都是幸福的皱纹。 “英儿,多吃点。总这么吃也不见胖。”老夫人听声音,也知道外孙女的胃口有多大。 “奶奶,表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自然大。”皇甫凌皓一手支颌,对宋氏摆到自己面前的吃食却是兴趣了了,“三娘,我不是小孩了,不爱吃这些甜食。” 看宋氏一脸黯然,菲泽塔把皇甫凌皓的份也抢了。 “你也不怕撑着。”皇甫凌皓赶紧抢回来,不情不愿地塞了几口下去。 “别抢了,不够我再去做。”宋氏怕他们吃得太快呛着。 菲泽塔看了看她,只觉得好笑。零食就是要有人抢才好吃。她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家里有个哥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英儿啊,昨天和表哥上街看到了些什么呀?” “唱,戏,耍,猴,面,人,” 不知为什么,皇甫熠总想把“表弟”栓在家里,又不是姑娘家,整天躲在闺阁里不见人。皇甫凌皓带着菲泽塔出去玩,她却第一个去找地图,挑的还不是古董,而是新画的便宜货。地图全都找全了,才开始关心吃的玩的。糖葫芦、香囊、荷包、算盘小“表弟”像是从来没有在世上活过一样,见了什么都新鲜,回来以后,还眉飞色舞说给外婆听。可皇甫凌皓不知道,每天回来以后,菲泽塔的头等大事,就是和凯撒一起把沿途收集的地图都拼起来,画成完整的一张。中国真是好地方,几乎有整个东亚的海图。想当初在日本的时候,菲泽塔看到织田信长有一把绘有亚洲地图的扇子,让她羡慕了很久,想不到她想要的地图在中国全都有。等她回到英格兰,就能用这些地图拼出一张完整的航海图,把中国的丝绸、茶叶和瓷器运到欧洲,让英国垄断欧洲与中国的贸易,就不再是梦想。中国的劳力便宜得吓人,在中国随便买个瓷窑或者绸缎庄,只要做出来的东西能运到欧洲,哪怕十艘船沉掉九艘,英格兰女船王都能东山再起。西班牙和葡萄牙两位海上霸主都老了,该退位让贤了。英格兰只是个小岛国?真是笑话。只要有菲泽塔在,哪里有海水,哪里就是英格兰的国土!当然前提是她自己也能活着回到英国。 听她说得开心,老夫人心里也在感慨:“英儿,你就留在大明国吧,别回那塞外的戈壁沙漠了。”丫鬟老妈子都说“表少爷”长得俊,如果她换回女装,定是个绝色倾城的美人。不如干脆让她嫁给皇甫凌皓,一辈子就留在富裕的南京城,也好在外婆百年之后给她送终。 沙漠?菲泽塔还没见过沙漠长什么样呢。两百年前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就已经到过非洲了,两百年后中国的平民还以为除了中国以外的地方都是戈壁沙漠?真不知是中国人愿意沉浸在天朝大国的美梦里不肯面对现实,还是政府的愚民政策做得高明。不过中国的皇帝不错。明穆宗从登基起,就宣布解除海禁,调整海外贸易政策,允许民间私人远贩东西二洋,虽然不可避免地招来许多倭寇,至少民间私人的海外贸易获得了合法的地位。在一个轻视商人的世界,菲泽塔实在是爱死这个中国皇帝了,天天祈祷他能长命百岁。可惜不知是不是因为菲泽塔的祈祷,明穆宗在位六年就驾崩了。 “英儿,你说可好?” 叔叔还在英国,菲泽塔想拒绝,可看外婆一脸殷切,还是点下头。外婆已经六十多岁,等她过世了再走也不迟。 老夫人往旁边摸,摸到宋氏的手:“巧姑,英儿可是在点头。” “是,表少爷同意留下来了。” “好好好。”老夫人喜得一连说了三个“好”“哎呀,可惜我这双眼睛瞎喽,都不知道烺儿的夫君是美是丑。” “奶奶,姑父可是个美男子。”皇甫凌皓插嘴。 “胡说。”老夫人轻点皇甫凌皓的额头,“你连你姑姑都没见过,怎么知道姑父是吕布再世,还是钟馗投胎?” “表弟带来的项坠里有姑姑和姑父的画像。”皇甫凌皓刚说完,就听见旁边传来“咚”的一声。菲泽塔下巴搁在冰冷的石几上,一脸郁闷。项坠啊,她的项坠,什么时候才能要回来。 “表弟,你的项坠在清源手里,和他说一声就可以拿回来了,何必烦恼?” 老夫人板下脸:“皓儿,梅大人是南京城的父母官,不可以没大没小,直呼其名。” “奶奶教训得是。”皇甫凌皓嘴上服从,心里道他也不过是个少年人罢了,“当初要不是青天大老爷‘梅大人’拿着项坠来报信,这会儿表弟恐怕还关在县衙大牢里。” 叫惯了“清源”皇甫凌皓重咬“梅大人”三字,说得无比滑稽,逗得老夫人大笑起来:“皓儿,这种话在家里说说还行,到外面可千万不能说。” 到外面怎么不能说?纵观偌大个南京城,真的把梅清源当知县的人怕是屈指可数。 说曹,曹就到,丫鬟来报说梅知县来拜访表少爷,菲泽塔几乎是一听到通报,就直接翻过栏杆跳出去。凉台离地五丈有余,算上栏杆的高度,怕是要六丈了,宋氏吓得一声惊呼,硬是被皇甫凌皓捂着嘴堵回去。 “怎么了?怎么了?”老夫人只听到风卷衣袍的声音。 “奶奶,没事。表弟性子急,去见客人了。”皇甫凌皓对宋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也跟着跳出去,吓得宋氏脸色煞白,看到两人安然无恙的身影,才放下心来,徒自捂着“咚咚”直跳的胸口。 第356章 胡姬传(18) 菲泽塔走到大厅,从屏风后面就看见皇甫熠身边坐了个人。 “飞鹰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目前还在静养,不能见客,还望梅大人海涵。” 菲泽塔刚想出去告诉舅舅自己的身体好得很,就被人捂着嘴拖回来。菲泽塔赤手空拳,没法反抗,摸到那人身上的扇子,觉得可以做武器,顺手拿了过来,一入手,就觉得不对。区区一把扇子,竟然比“北斗”还重,举到眼前一看,是皇甫凌皓的铁骨扇。 皇甫凌皓拿回扇子,敲在菲泽塔头上:“爹不要我们出去,躲在这里偷听就是。” 菲泽塔太平了,皇甫凌皓还不想放手。表弟真是小孩,身子还肉嘟嘟,软绵绵,完全不似成年男子的刚硬,抱着挺舒服。直到菲泽塔被他抱得热了,反手一肘捅在他肚子上,皇甫凌皓才松开她。 屏风的缝隙太窄,菲泽塔只能看到来人一身青翠的亚麻布衣衫,朴素的梨花木簪挽不住满头在汉人中极为罕见的卷发,除了一个小小的发髻以外,其余的头发只能披在脑后。扇子遮住了他的脸,是最便宜的空白折扇,上面的点点墨梅是自己画的,还只有黑白两色,连彩墨都舍不得用。知道的是县太爷,不知道的十有八九会把他当成落魄穷书生。 “冒昧前来打搅,是我的不是。”温柔的嗓音一口带姑苏口音的官话,仿佛能从中听出江南的细雨绵绵。梅清源放下扇子,终于露出庐山真面。两道男子气十足的浓眉,下面却长了一对桃花眼,抬眼闭眼皆带三分醉,有些女相,但一身书卷气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而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豪迈。扇子上的梅花只有深浅不一的黑色,却画得栩栩如生,幽幽墨香似梅香,暗香疏影,似是会随风摇曳。倒是拿扇子的人眉眼如画,顾盼生辉,叫人辨不明扇里扇外哪个是画,哪个是真。 “今日前来,我是来还东西的。”梅清源从袖子里掏出项坠,“想来是小公子的物件,完璧归赵。” “这点小事,还劳烦知县大人亲自跑一趟。”皇甫熠双手接过项坠,“梅大人,我外甥带来的倭人没惹祸吧?” “你说那倭人木匠?”梅清源合起扇子,“他的手艺可真是没话说。郁老爷叫他打一套梨花木家俱,他不但家具打得漂亮,还用边角料做了一堆木筷、陀螺之类的小玩意儿,这根木簪就是他送给本官的。” 那当然,也不看看真介是谁看上的工匠。菲泽塔想。真介一直生活在资源贫乏的日本,习惯了什么东西都物尽其用,用最少的原料做出最好的东西,所以菲泽塔才想让他给自己做船工。不过既然他在中国过得好,还是别带他去欧洲遭宗教法庭追杀了。 “为官两年多,也算是收了一次贿。”梅清源爽朗地大笑。 “梅大人说笑了。若不是大人相救,妃英怕是等不得一家团圆,就要死在牢里。皇甫家欠了大人天大的人情,无以为报” “原来小公子名叫飞鹰。姓什么?胡人的姓挺难念吧?”梅清源忙不迭打断皇甫熠,生怕他提出要送礼。不过听说皇甫三小姐从小熟读唐诗宋词,虽说不上是才女,至少也不是目不识丁,怎么给儿子起了“飞鹰”这么个俗不可耐的名字。 “随母姓皇甫。”皇甫熠很早就问过菲泽塔的父姓是什么,听过姓司马、司徒、司空、司寇,却怎么也念不出“斯第尔顿”菲泽塔向来随遇而安,与其教别人念个名字还要教半天,不如在中国就随母亲姓算了。一句“就随舅舅姓”乐得老夫人合不拢嘴。 “皇甫飞鹰。”梅清源站起身,“原本想来看看他,既然不便相见,告辞。” 梅清源走过皇甫凌皓藏身的屏风,稍微顿了顿,嘴角漾开笑意。 “表弟,我们被发现了。”皇甫凌皓一回头,却不见了人影,“表弟?飞鹰!” 梅清源连轿子都不坐,直接走回去,路上遇见的百姓看到他也像没看到,好像没人知道他是南京城的父母官。知县住在县衙后面,住处总算还不是太寒碜。 自从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来,南京虽然成了旧都,却依然是退役京官养老的不二之选,繁荣不输新都。南京城不大,好歹是大明国的商业中心,七品芝麻官虽小,好歹是县官不如现管,如果梅清源想敛财,不用刮地三尺,也能捞到不少油水,可看他的宅邸、穿着,真的是两袖清风,只靠饷银过日子。 梅清源一进门,就听见一个小喜鹊一样的嗓音:“老爷回来了。老爷!”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过来。 梅清源停在原地,等她像往常一样扑上来,可她脚下一绊,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梅清源朝四周瞥了一眼,没看到人,几乎只是身形一晃,就到小女孩面前接住她:“夭夭,没摔着吧?” 夭夭摇头,两根小辫子跟着在脑袋旁摇摇晃晃:“老爷,冯妈做好了饭,就等您回来吃了。” “好,我们吃饭去。”梅清源拉起夭夭的手。 “老爷,饭桌上好久没见肉了。” “馋了?” 夭夭连忙摇头:“夭夭是怕老爷吃不饱。” “没关系,老爷可得省着钱。” “用来娶媳妇吗?”夭夭嘟着嘴,像是有些不悦。 “是用来”梅清源故意顿了很久,突然一把抱起夭夭,“给夭夭做嫁妆,省得你变成老姑娘嫁不出去,老爷得养你一辈子。” “老爷纳夭夭做妾就是了。”夭夭答得不假思索。 梅清源实在是憋不住笑:“万一你长大后丑若无盐,我可不要。” “老爷给夭夭起的名字,不就是说夭夭面若桃花吗?”夭夭气得憋红了脸,“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夭夭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 “你要是长得太美,以后嫌老爷没钱,跟别人跑了,老爷岂不是更亏?” “我才不会!” 等他们走远,菲泽塔才从廊柱后面出来。夭夭摔倒的时候,两个人距离至少十几步,梅清源还能先朝周围看一看,再去接住夭夭,看来糊涂县太爷不是文弱书生。不过知县大人的生活还真是简朴。从进知县府,菲泽塔看到的下人就只有两个轿夫,一个干粗活的老妈子,还有小姑娘夭夭说是女儿,梅清源可不像是有个八岁多的孩子的年纪,说是丫鬟,这么小的孩子,谁照顾谁还说不定。 梅清源回来以后,根本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平时怎么,此时还是怎么,下午看公文、教夭夭读书,吃过晚饭后便沐浴就寝。主屋熄灯,墙角站了个人影,等他睡下以后,就悄无声息地潜到他旁边。 是他,就是他!要不是他昏庸无能,千鹤不会死。菲泽塔的手握成颤抖的拳头。如果梅清源是个荒无度的昏官,菲泽塔真是连杀他为千鹤报仇的心都有了,想不到他人还不坏。真介送给梅清源的木簪就放在床边,散发出优雅的香味。菲泽塔拿过簪子站在窗边看。木簪造型简单,但曲线优美,梳齿状的簪头更是别致。整根簪子都没有上过漆,只有柔和的天然木纹,或隐或现,不静不喧,“木中君子”美誉的由来不难猜到。真介被这个糊涂官得亲手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认为梅清源是君子吗?菲泽塔一整个下午都在后衙乱逛,算是领会了什么叫“清水衙门”要是她去厨房偷东西吃,恐怕主人一家晚上就要吃正值夏季,连西北风都没得吃。夭夭还在长身体,菲泽塔只能委屈自己饿了一顿。 就算他人不坏,也是害死千鹤的罪魁祸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菲泽塔拿蘸饱墨的毛笔到梅清源床边,想给他搞点恶作剧,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本以为他睡着了、闭上了那对诱人的桃花眼就没事了,谁知道他的睡颜更撩人。菲泽塔睁眼是他的花容月貌,闭眼是他和夭夭在一起时的温馨画面,怎么也狠不下心涂花他的脸。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要不然他也不会被贬成七品芝麻官,却被派遣到富裕的南京城。菲泽塔心里斗争了半天,还是悻悻然离开,转身时衣袖的边角轻轻擦过梅清源的脸颊,他立刻惊醒,在菲泽塔离开的瞬间,看到月光下一头璀璨可比黄金的头发一闪而过。 窗边的黑影像一阵风吹出去,她一走,梅清源立刻坐起身,发现枕边的发簪被人动过了。看这头发,莫非是皇甫小公子?梅清源记得在公堂上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分明是一头黑发,煞白的小脸还带着几分稚气,倔强的表情却像末路英雄,分外惹人爱怜。不过除了有胡人血统的小公子,南京城怕是不会有第二个黄头发的人。皇甫家富甲金陵,送他一根木簪都舍不得?梅清源重新躺下,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拿着木簪把玩。这是他摸过的东西呀,以后戴在头上的感觉也不一样了。奇怪的想法吓了梅清源自己一跳。他分明记得自己没有断袖之癖,小公子漂亮是漂亮,可他是个男孩子,自己居然一想到他,就会心跳加快。梅清源用簪子搔着发迹,正躺在床上郁闷,就听见上面传来掀屋瓦的声音,一桶水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浇了他一身。 看不到他的脸以后,果然比较容易下手。听到屋里传出惨叫,菲泽塔才把木桶扔下去,落地声响彻空荡荡的院子。 轿夫听到声音,立刻跑出来:“老爷,出什么事了?”一个光着上身,另一个还在提裤子。 “没事。”梅清源打开房门,一头卷发连同湿漉漉的中衣全都狼狈地贴在身上,“遭贼了。”刚披上外衣,就听见屋顶上传来一声轻佻的口哨。 完了,得意忘形了。院子里的三个人一起朝她看来,菲泽塔连忙伏到屋顶上,免得让人看到惹眼的头发。 “小贼,不知道这是县太爷家里吗?”轿夫要去搬梯子。 梅清源一把拦住他们两个:“去看看冯妈和夭夭有没有事。” 她像会为难老太太和小孩的人吗?轿夫走了,菲泽塔还在不满,就看见梅清源回过头,唇边的笑像月色下绽放的昙花。不等她欣赏够,梅清源就飞身上屋顶。 菲泽塔的反应还算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去,总算在梅清源踏到屋脊上的前一刻藏进县衙大门外的牌匾后。本以为没事了,菲泽塔刚想松一口气,梅清源就从屋顶飞身而下,落地时半点声音都没有。菲泽塔等着他随便找个地方去追人,他却原地不动,站起身慢悠悠地理平衣服,用簪子挽起被打湿的头发,转过身,噙着一抹诡笑看县衙外的牌匾,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真介可以用两根手指把自己整个人吊在房梁上吊一整天,菲泽塔躲在屋檐下撑五分钟就是极限了,可是看梅清源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等她撑不住的时候自己掉出来,菲泽塔只能咬牙硬忍着。 不知道两个人究竟僵持了多久,终于是梅清源先失去耐心,开始东张西望。菲泽塔在他背对自己的时候顺着柱子滑到地上,刚跑了没几步,就被梅清源发现。 皇甫小公子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不但能悄无声息地潜进县衙,以梅清源的轻功,竟然还追不上他。更气人的是他也不逃跑,只是围着县衙兜圈子,分明是在捉弄他。好得很,他倒要看看是谁先体力不支,坚持不住。 菲泽塔更郁闷。天哪,中国人都会飞吗?她从五岁开始做刺客,还是第一次在逃跑的时候遇上对手。不论她怎么跑,梅清源都能轻松追上她,要不是从小在爸爸的海船上和众水手玩“躲猫猫”练出利用有限空间内所有障碍牵制对手的逃跑方式,恐怕菲泽塔已经被他捉住了。更糟的是她不认识回家的路,想逃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只能围着县衙兜圈子。她已经后悔去招惹他了还不行吗。 衙门外有条窄巷子,菲泽塔终于找到了藏身的地方,闭上眼睛躲进墙角的阴影中,捂住自己的口鼻,艰难地控制住呼吸声,免得行踪。仄的小巷两边都是高墙,把月光都挡在外面,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梅清源的脚步声极轻,菲泽塔要全神贯注,才能勉强听到。 脚步声停在巷子外面,梅清源也仰头闭上眼。月色在他的眉眼间撒上一层清辉,晚风撩动他被浇湿的卷发,在月光下亮得诱人。 夏天真好,草丛里有蟋蟀捣乱,池塘边有青蛙聒噪,墙头还有野猫叫春在它们的干扰下,想听出一个职业刺客流露出的蛛丝马迹谈何容易?听到梅清源似乎是放弃的叹息声,菲泽塔真想欢呼,可接下来就听见他的脚步声气势汹汹地袭来。月光勾勒出他的剪影,双手摸着两边的墙,宽大的袖子随着他自信满满的步伐包围她。 谁再说梅知县是没脑子的糊涂官,她就和谁急!菲泽塔都想哭了。如果动手,菲泽塔绝对有自信能在三招以内放倒梅清源,可七品芝麻官也是朝廷命官,偷偷浇他一身水是一回事,和他动手是另一回事,唯今之计只有逃。菲泽塔看向另一边,是死胡同,墙还不矮。梅清源一伸手就能摸到两边的墙,菲泽塔只能勉强碰到,根本不可能撑住两边的墙爬出去。 眼看着就要被他抱个满怀,菲泽塔豁出去了,跑到巷子尽头,借着拐角窜上墙,就看见郁无瑕的轿子从下面经过。 第357章 胡姬传(19) 轿子好好地走着,突然从上面跳下一个人来。轿夫都是习过武的,以为来人是飞贼,齐刷刷砍上来的大刀瞬间就被格挡住,就看见一个黄头发小精灵坐在轿杠上。梅清源刚跳上墙头,看见外面有人,赶紧离开。好在一行人都被菲泽塔吓得不轻,谁都没注意到飞檐走壁的县太爷。 菲泽塔掀开轿帘:“别这么小气嘛,我只想让你送我回去,郁”轿子里面,一个面容俊朗的陌生男子诧异地望着她。看他还保持着一手支颌的姿势,想来本来是在假寐,不过现在一双眼睛睁得溜圆,看不出一星半点睡意,可见实在是被她吓得不轻。 “关好门窗,小心火烛!”远远传来“咚!咚!”的敲梆声和更夫浑厚的嗓音,显得面面相觑的两个陌生人更加尴尬。 已经是天,一般人早就睡了,想也该知道号称“见死不救”的郁无瑕怎么可能半夜出诊。糗大了,居然认错人,还霸道地要对方送自己回去。菲泽塔努力摆出一张自以为还不错的笑脸,刚想逃,轿子里的人却一把将她拉进轿子里,还捂上她的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谁啊!”“哟,这不是梅大人吗?”外面传来轿夫的声音。 “梅大人?”俊朗男子掀开轿帘的一角。 菲泽塔瞥见梅清源还是平时的一派书卷气,好像刚才把她追得狼狈不堪的根本不是他。 “秦公子?”梅清源故作惊讶。 被称为“秦公子”的俊朗男子走出轿,还不忘回手拉好轿帘,菲泽塔只能从帘子的缝隙看他们。秦公子一身金红丝绸罩衫,只有衣领处露出珍珠灰的里衣,丝绸柔滑的光泽让鲜红的花纹像活的一样在衣服上流转,艳而不俗,尽显雍容华贵。和他鲜亮的衣服相比,梅清源的衣着实在是显得寒碜。灰蓝色外衣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粗糙的亚麻布在崭新的丝绸面前,像公主身边的乞丐婆,但平民出身的知县气宇轩昂不输世家子。一个是含金汤匙长大的孔雀,一个是自己摸爬滚打成就的凤凰,仿佛属于两个世界的美男子站在一起,却别有一番风情。 秦公子看见梅清源衣服上洇湿的痕迹:“梅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半夜起来冲凉,遇上贼了?” 梅清源眼都不抬。 见他不答,秦公子也不气馁:“该不会是一枝梅偷上知县府了吧?谁不知道梅大人两袖清风,知县府穷得连老鼠都忙着搬家。莫非是采花贼?” 梅清源想到那声轻佻的口哨,活像恶少调戏良家妇女,他可是堂堂七尺男儿,怎受得此般羞辱。 秦公子故意踮起脚,朝他背后看:“我们的大美人陶姑娘可安好?” 什么“逃姑娘”?敢嘲笑她!梅清源是官员,菲泽塔不敢和他动手,不过面前的秦公子就不一定了。以皇甫家在南京的地位,恐怕菲泽塔把他打成猪头,他都不敢叫人上皇甫府找她算账。仗势欺人的感觉真好。 “夭夭没事,不劳秦公子费心。”梅清源背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夭夭牵起梅清源的手:“老爷,贼已经跑了吗?” 原来“陶姑娘”是夭夭。陶夭,真是好名字。 “怎么没去睡?”梅清源弯下腰,用手指抓了抓夭夭乱糟糟的头发。 “梅大人,这么热的天,还要侍婢给你暖被,不然就睡不着?”秦公子蹲在地上,“陶姑娘,你家老爷可没钱给你买糖吃,跟我回去可好?” “好啊。”夭夭一听到有糖吃,就两眼放光。 秦公子也是大小孩一个,似乎和夭夭比较有共同语言。梅清源摇头,独自回后衙。 “秦公子,夭夭以后一定会长得很漂亮的,你娶夭夭做妾好不好?”夭夭学着大姑娘家扭扭捏捏的娇羞模样,躲在轿子里的菲泽塔差点笑出声来。 “嫌你家老爷没钱给你买糖?小小年纪就知道嫌贫爱富。”秦公子强忍着笑,“好啊,只要你长得够漂亮,我不介意给你个十八房姨太做做。” “真的?”夭夭眨着一双晶亮的眼睛。 “真的。”秦公子看似很认真地点头。 “我是不介意做十八房姨太,”夭夭突然脸色一凝,“只要你也不怕我把你秦府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叫你仗着有钱,欺负我们家老爷” 梅清源人已经进门了,听他们在外面越说越不像话,又折返回来,硬抓走夭夭,把秦公子关在门外。浇了他一身水不算,还害得夭夭丢人现眼,此仇不报非君子。皇甫飞鹰,你给我记着! 秦公子蹲在地上笑得浑身发抖,笑够了以后,才想起轿子里的人,一把掀开轿帘:“没事了。” 月色如银,泻了他一身,菲泽塔终于看清秦公子的模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说的该是面前的男子才对。很少看见男人穿得大红大紫,而且还很好看。一身红衣衬得他俊朗的五官异常浓艳,慵懒的笑容妖冶中带着几分孩子气,尽显贵公子的风流倜傥。或许轻狂,或许不羁,有些吊儿郎当,但绝不是终日只知吃喝玩乐的饭桶。菲泽塔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看到了一股霸气,却带着不为人赏识的无奈。 “你就是皇甫飞鹰?”秦公子坐回轿子里,让轿夫改道去皇甫府,“那梅昏官的一身水是你浇的?” 菲泽塔搜肠刮肚,找不出什么托辞,只能点头,一边还在感慨他一个大男人穿得姹紫嫣红,自己却整日都是素色男装。原来雄性花枝招展,雌性灰不溜秋的并不是只有孔雀。 “你果然有趣。难怪这几天凌皓一直缠着你,我去约他喝花酒,他都不来。” 秦公子紧挨着菲泽塔坐,凑得越近,菲泽塔越觉得即使繁花开尽,也比不上秦公子的一笑。 “我还纳闷怎么我的轿子会无缘无故地坏了,原来是老天要我借无瑕的轿子,好让我遇到你。果然啊,一出场就是惊心动魄,害得我还以为是遇上刺客。” 看他笑得洒脱,菲泽塔非常怀疑如果真的被当成刺客,倒霉的会是自己。 “怎么都不说话?” 还不会说汉语,但是能听懂。 “哦我还以为是在长辈面前拘谨呢。” 什么拘谨?话说这家伙到底是谁啊。 “连我都不认识?”秦公子似乎有些失望,“凌皓真是把你看得太紧了,都不带你去认识认识人。” 他姓秦,莫非是“金陵四公子”中的秦峥。 “果然聪明!” 秦公子想用摸摸她的头,刚伸出手,就被她接住手腕。意识到秦峥其实完全没有恶意,菲泽塔连忙缩手,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拘谨地窝在他身边。 好快的反应。秦峥暗暗心惊,但马上恢复随性的笑:“知道你的外婆娘家姓什么吗?” “姓秦。” 早就听说皇甫、郁、秦三家互相之间通婚已久,莫非秦峥又是表哥?母亲这边的亲戚里面有那么多帅表哥,自己却连“美人”二字的边都沾不上,菲泽塔都开始怀疑皇甫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娘了。母亲的大哥皇甫煜也有个儿子皇甫凌靖,不知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美男子,菲泽塔不禁对还没见过面的凌靖表哥充满了遐想。 “我和你娘是表姐弟,长你一辈,你该叫我表舅。” 中国人都不会老吗?白夜四十多岁还一头黑发如漆,秦峥几岁。 “十九。” 大家族最大的坏处就是容易窜辈,皇甫凌皓都二十多岁了,对十九岁的秦峥却得叫“表叔” 轿子里面很舒服,反正有北斗看着,菲泽塔不知不觉睡过去,睁眼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房里。景儿也在,撅着趴在门扇上偷看外面。菲泽塔悄悄走到她身后,越过她的肩膀,看见秦峥坐在外面的屏风后假寐。 小丫头的花痴又犯了!菲泽塔突然一膝盖顶在景儿的上,吓得她跳起来:“表少爷!你你醒了。” 秦峥也几乎是在同时睁开魅惑的眼睛:“睡醒了?”这可爱的小东西,当着他一个陌生人的面都敢睡着,也不怕遇上人贩子把他卖了。 他怎么还在?菲泽塔不满地搔了搔被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我辛辛苦苦送你回来,你就要赶我走?”秦峥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身高只到他胸口的小家伙。 不走的话,他还想怎么样?菲泽塔放下手,眨了眨还没醒的惺忪睡眼。 “失踪一天,彻夜不归,如果不是有表舅我压阵,你以为你熠舅舅会放过你吗?” 菲泽塔一愣,连忙抬头祭出讨好的笑脸,打发景儿去准备早饭。 皇甫凌皓的听雨楼也是夏季的一处雅致的景观,如果下暴雨,雨点打在瓦片、窗台上,便是一首商周贵族的晚宴曲,颇有些古风。可惜风和日丽,菲泽塔和秦峥找到听雨楼的时候,只听到皇甫凌皓的鼾声。 “懒虫,起床了。” 大丫环樱桃被“表少爷”的倾城一笑迷得七荤八素,秦峥趁机进屋,一把掀了皇甫凌皓的被子。 “表叔,饶了我吧。”皇甫凌皓还有些迷迷糊糊,摸不到被子,只能坐起身。 菲泽塔看到他的两个极为有损形象的黑眼圈:“熊猫” “你还好意思笑!”皇甫凌皓一把抓过菲泽塔,塞在怀里蹂躏,“突然之间失踪,我一面要瞒着爹和奶奶,一面还要找你,一整个晚上都没合眼!”他可不是秦峥,一宿不睡,还神采奕奕。“还以为你是在自己家迷路,你倒是本事,能跑到县衙去捣乱。”小表弟在居竹轩里面都能迷路,她是怎么找到县衙的,皇甫凌皓一直没想明白。 “你想勒死他?”皇甫凌皓不心疼,秦峥还心疼刚认识的“外甥”一把救过菲泽塔。好不容易找到的新乐子,他可舍不得。“表舅带你出去玩?” 菲泽塔连忙点头。 “不送。”皇甫凌皓说完又往床上倒。 “你不来?”秦峥叹息,“那要是有什么好玩的事,我可一个人独享喽。” “他出事你一个人担就行。”皇甫凌皓翻了个身继续睡。 秦峥自认还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带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出去,能出什么事?秦峥看看菲泽塔,看到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回到床边架起皇甫凌皓:“樱桃,给你家少爷更衣。” 第358章 胡姬传(20) 几乎是一踏上大街,秦峥就意识到带菲泽塔出门确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武功不好的人最好还是别轻易尝试,免得性命不保。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菲泽塔上街和《陌上桑》里的罗敷姑娘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从看到第一个路人开始,所有的眼睛就都盯在她身上。黄头发的人已经够惹眼了,偏偏除了一头黄发,“皇甫小公子”更是漂亮得引人侧目。不停地有人撞到路人身上、撞翻小贩的摊子、撞上飞奔的马车,摊子被人撞翻索赔的、误以为遇贼吵架的、被马车撞伤马踩伤哀嚎的闹成乱糟糟的一片。三人所到之处,莫不是鸡飞狗跳,遍地狼藉。走在她身边也不安全。菲泽塔哪怕是站定不动,都会有两眼发直的车夫忘了自己是在驾车,然后就可以看到翻飞的马蹄带着马车一起撞过来。菲泽塔满眼只有琳琅满目的小吃和玩具,皇甫凌皓睡眼惺忪,还没睡醒,秦峥一面自己躲闪不及,一面还要保护他们的安全,总算在小命不保之前找了条巷子把两个人拉进去,才能松口气。 抹了抹额头的汗,秦峥喘了好半天才能说话:“飞鹰,你上街的时候蒙上脸行吗?” 蒙上脸怎么吃东西?菲泽塔咬着手里的糖葫芦。 “那么至少把头发包起来。” 菲泽塔有假发,可是戴着很热。 秦峥服了:“凌皓,你以前是怎么护送他的?” 皇甫凌皓拿出扇子交到他手上。就这一把扇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把所有妄图靠近她的人统统打回去,完事! 秦峥对皇甫凌皓的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至于一脸神在在,显然已经对所有的鸡飞狗跳见怪不怪的罪魁祸首,秦峥只能说“祸水”二字,她当得。 菲泽塔对秦峥伸出下嘴唇,对他的武功表示强烈的鄙视。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皇甫凌皓拍了拍秦峥的肩膀,“表叔,别逞强了,回去吧。” 这么快就要回去。菲泽塔耷拉着一张脸。 “改天再带你出来玩。” 菲泽塔心有不甘地看了看秦峥,估计他也很难再撑下去。他要是倒了,菲泽塔护送他们两个倒是没问题,问题是谁来带路。尽管不尽兴,菲泽塔还是懂事地点头。 两个人一唱一和,全然不顾身边的秦峥是什么感受。见他们转身就要走,秦峥合起扇子,在他们的后脑勺上一人赏了一个麻栗:“目无尊长!” “那你说去哪里?”皇甫凌皓掩着嘴打呵欠,“茶馆子戏园子免谈。”他以前带菲泽塔去过,结果说书的唱戏的都只会盯着她发傻,一点意思都没有。 秦峥摸着下巴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好地方。 三个人几乎是做贼一样七弯八转,才到了秦峥口中的“好地方”是一条很宽敞的大街,两边的房子都极尽奢华之能事,却很冷清,一个人都看不到。秦峥最后停在其中一幢房子前面。房子像大户人家的住宅,曲径通幽的庭院配上江南建筑典型的粉墙黛瓦,阔气的鎏金大门不输皇甫府,巨大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凤仪阁”三个字。菲泽塔看不懂写的什么,只是紧紧抓着皇甫凌皓和秦峥的衣袖她知道以该建筑的占地面积,如果和他们走散的话,她十天半个月以内是别想找到出来的路了。 皇甫凌皓一抬头,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愧是南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公子秦八少爷,居然在大白天逛妓院。” 原来是妓院,难怪在白天那么冷清。菲泽塔眯起眼看屋顶上的雕栏画栋。真不愧是文明古国,居然还有专门让做生意的地方,房子很漂亮,属于菲泽塔喜欢的“有地方特色的东西”的范畴。 他也不是真的愿意整天花天酒地无所作为。秦峥用桃花扇掩过嘴角的一丝苦笑:“飞鹰才几岁?我怎么可能真的带他来逛青楼?只是想他在塞外肯定没见过,带他来开开眼就是。” 欧洲的都是在客栈招徕生意,换句话说只要出门在外住店,就是逛窑子。如此算来,菲泽塔逛过的“妓院”可是多了去了。 秦峥问菲泽塔有没有逛过妓院,她居然非常肯定地点头,反而让秦峥不知所措:“凌皓,他听懂我刚才说的是什么了吗?” 皇甫凌皓才不关心,他只关心到了里面以后就可以找张床睡个安稳觉。不过自从“表弟”来了以后,他确实很久没来看苏如烟了。 妓院里一个人都没有,三人只得翻墙进去。皇甫凌皓不理会秦峥带着菲泽塔去哪里闹腾,自己熟门熟路找到后院苏如烟的房间,推门进去:“苏妈妈,许久不见。” 房间用屏风隔成两半,外间琴棋书画,内间轻纱小帐。窗边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身上是素色锦缎衣衫,手里捧的薄胎白瓷茶碗透明得可以看到里面翡翠色的茶,一支草书“寿”字的老银发簪挽起她的苍苍白发,在太阳下像根根银丝。苏如烟看到皇甫凌皓,像看到外出归来的孙儿,眼角的皱纹随着她的笑容皱成金鱼美丽的尾巴:“你怎么来了?” 苏如烟的年纪和皇甫老夫人差不多,岁月已经容不得她穿太花哨的衣服,但是用料穷奢极侈,气度更是雍容华贵,若是不说,谁想得到眼前贵妇一样的老太太曾是花街最大的妓院烟雨楼的鸨母。如今烟雨楼已经被当时的花魁欧阳凤买去,改名为凤仪阁。欧阳凤感念苏如烟收留自己,买下妓院以后,就在后院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让她住在里面颐养天年。苏如烟欣然接受,除了一步一步把欧阳凤扶植成新的花街女帝以外,就是看莺莺燕燕们继续用青春书写脂粉堆里的传奇她如今已经不是花街的女帝了,她是太后。 “前几日被表弟缠得脱不开身,很久没来看望妈妈了,还望苏大美人莫要怪罪。”皇甫凌皓半开玩笑地做了个揖。 “我这老皮老肉还能叫‘美人’,凤仪阁的年轻姑娘岂不是个个都是仙女下凡?”苏如烟的笑容依然带着年轻时的风情。 “年轻姑娘长得漂亮有什么稀奇?苏妈妈这样的老美人才稀罕。” 妻子死后,皇甫凌皓流连花街柳巷,其实只是到凤仪阁找苏如烟下棋聊天。以苏如烟的年纪,自然是已经毫无姿色可言,可她的阅历、学识、谈吐、气度,都是肤浅的年轻女人望尘莫及的。 “女人最喜欢别人说自己美,最怕别人说自己老,你这句‘老美人’,是讨我喜欢,还是故意惹我生气?”纵然上了年纪,苏如烟优雅的姿态依然让人赏心悦目。 “小生岂敢惹苏妈妈生气?这不几天不见,就赶着来赔罪了。” 苏如烟轻笑:“这是青楼,只要付得起钱,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吧,今天有何贵干?若是无事,我可不奉陪了。” “只想借个地方睡觉。”皇甫凌皓不小心又溜出一个呵欠。 “奴家卖艺不卖身,皇甫公子自重。” “不和你开玩笑,是真的只想借个房间睡会儿。我表叔和表弟也在凤仪阁,不过不用心,随他们去就是。” “可要找个姑娘作陪?” 皇甫凌皓连连摆手:“出门时银两带得不多,到时候付不起钱,我怕是只能把表弟押下了。” “你说的表弟可是胡人小公子?素闻小公子俊美非凡,我可要留下他给姑娘们开开眼。”苏如烟站起身,“隔壁就有空房,公子稍等,我去叫步离来接客。” 步离可是凤仪阁的花魁!皇甫凌皓吓得落荒而逃。 “傻小子。”苏如烟从窗户看到一丛金发在后院没头苍蝇一样地乱转,“这哪是表弟呀?” 知道苏如烟是开玩笑,皇甫凌皓一觉睡得香甜,梦见死去的妻子站在床头。 “月如。”皇甫凌皓抓过妻子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你也想我了吗?又来我的梦里。” “月如”却一脸惊恐,连忙缩回手。 “月如,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皇甫凌皓走下床,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依然不忍被梦中的爱妻冷落,“月如” “哪来的登徒子!”随着一声娇喝,冷不防一根大棒直击皇甫凌皓的后脑。 皇甫凌皓在失去意识以前终于听到“月如”开口:“紫菀!”好像不是月如的嗓音。 一觉醒来,人却是在自己房里,墙上挂的画中美人巧笑倩兮,再也不会老。皇甫凌皓穿好衣服,看了画中美人半天,才舍得离开,一走出卧房,就看见菲泽塔坐在外面恶狠狠地啃着樱桃给她准备的糕点。 “飞鹰,今天不带你出去玩了,我有些事。”皇甫凌皓摁下她的头,“明天好吗?” 菲泽塔给了他两个白眼。路上小心,他要是再被人打昏,可没人抬他回来。 “乖。”皇甫凌皓一个人出去。 菲泽塔三下五除二解决完所有的点心,就想悄悄跟去。 “表少爷,别去了。少爷是去给少奶奶上坟,没什么好玩的。”樱桃来收拾盘子。 原来还有个表嫂?菲泽塔抓着盆子,一定要把龙须酥上掉下来的碎屑全都舔完,才让她收走。 “是,一年前难产死的。”樱桃带着菲泽塔去里屋看王月如的画像,“少爷那时整天只会画少奶奶,扑蝴蝶、赏花、观灯、逗孩子玩一直到两个月后才好些,可昨天不知怎么了,又开始在睡梦中喊少奶奶的名字。表少爷,昨天你们去哪里玩了?” 菲泽塔指了指自己的嘴,摆了摆手。 樱桃叹息。是啊,表少爷像哑巴一样,怎么才能问出个究竟来。 第359章 胡姬传(21) 难得陪了外婆和几位姨娘一整天,听女人唠嗑对学习语言真的很有帮助,但是平时上蹿下跳惯了,一整天坐着不动,让菲泽塔浑身难受,离开凤鸣轩,就硬拖着景儿在皇甫府兜圈子,兜到景儿讨饶,才不情不愿地回居竹轩准备就寝。 看景儿真的是累趴下了,菲泽塔只能自己烧水洗澡。澡盆子够大,看景儿一脸想洗澡,但是又不想再去打水的纠结表情,菲泽塔招招手,让她一起进来洗。 “表少爷,这不好吧?” 都是姑娘家,菲泽塔把景儿当姐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隔着屏风,只能隐约看到浴桶里的人肩膀以上的部分。“小公子”大大方方,小丫鬟扭扭捏捏,看得不速之客都快吐了。这些个富家少爷真恶心,居然和丫鬟一起洗澡。细长的手指挑起放在衣服上的项坠,链条碰撞的细微声音立刻让菲泽塔警觉起来:“谁!” 房里还有人,而且很可能是采花贼。景儿吓得大叫起来。菲泽塔抓起浴巾盖住景儿,自己拿了件里衣胡乱裹上就追出去,跳上屋顶,才看到是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 “小贼!” 男子停了停,抄起手回过头来看她:“小公子有何赐教?” “你不要脸”菲泽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颤音。晚上的风很大,吹在湿漉漉的皮肤上很凉,还老是把她的衣服掀开。要不是得抓着衣服防止走光,面前的小贼恐怕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一枝梅向来劫财不劫色,要说不要脸,自认比不上和丫鬟一起洗澡的小公子。”不过一枝梅不得不承认,“小公子”长得真的很漂亮。晚风吹动他罕见的金色头发,丝绸里衣的面料也比不上他洁白的肌肤,敞开的衣领处露出性感的锁骨,被风掀起的衣摆下面是纤细却结实的半截大腿和晶莹剔透的裸足,就算是男人看了,也会动心,难怪丫鬟会被他迷得做出那么不要脸的事。 “关你什么事?”菲泽塔不知道自己体谅丫鬟、和她一起洗澡有什么不对。 “不关我的事,告辞!”一枝梅三跳两跳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菲泽塔刚想去追,就听见房里传来景儿的惊呼:“表少爷!” 算了,被他看个精光,也不会少快肉,景儿一个人在房里,别出事才好。菲泽塔硬压下怒火,回到房里。 “表少爷,晚上风大,可别着凉。”景儿见菲泽塔一件松松垮垮的里衣穿得几乎和没穿一样,连忙拿衣服来给她穿上。“别追了,那是一枝梅。” 什么一枝梅。 “南京城确实有个梅青天,不过不是知县梅大人,而是义贼一枝梅。”景儿拿掉菲泽塔身上洇湿的里衣,给她擦干身子和头发、穿上衣服,一边讲着和一枝梅有关的种种奇闻轶事,“一枝梅自号‘懒龙’,从嘉靖年间,就开始在苏州做神偷,到了隆庆年间,才到南京。虽是偷儿,一枝梅那才叫盗亦有道不妇女,不欺良善,出言不悔,仗义疏财,专和那些个贪官污吏,还有为富不仁的人过不去。所到之处,但得了手,就画一枝梅花在墙上,所以大家都叫他‘一枝梅’。景儿小时候家里穷,被卖到一个劣绅手里当丫鬟。他专爱凌辱幼女,要不是一枝梅相救,景儿怕是早就一头撞死在他家了。” 嘉靖年间?那是什么时候。 “算起来,一枝梅怕是该有六十多岁了。”景儿拿过梳子给菲泽塔梳头,“不过他是神仙,可不像我们凡夫俗子,会生老病死。” 神仙。 “据说一枝梅的娘亲是在一所枯庙里躲雨,后来在庙里睡着了,梦见神道与她交感,归来以后,发现自己怀了孩子,便是一枝梅a。” 景儿喋喋不休地说着一枝梅如何行侠仗义,菲泽塔正纳闷,突然发现项坠没了,屏风上画着一朵墨梅。 “小姐,别怕,一枝梅大概只是看了觉得稀罕,拿去把玩几天就会送回来。” 惊天动地的叫声还是撕破了夜的宁静。 一枝梅躲在远处的树上,拿了蒙面巾,仰起脸,让项坠落在额头,嘴角勾起一点笑,静静体味黄金缀饰冰凉的触感。欺负惯了恶人,偶尔欺负欺负小孩,也挺有意思。 自从一梦之后,王月如的音容笑貌又开始时时萦绕在皇甫凌皓心头,一直过了五六日,才发现以前叽叽喳喳地缠着他的小麻雀再也没有来找过他。 居竹轩一片死寂。 “表少爷,吃点东西吧。” 摇头。 “表少爷,那么睡会儿?” 还是摇头。 “表少爷”景儿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飞鹰!”才几天不见,菲泽塔瘦了整整一圈,像活死人一样双眼无神,皇甫凌皓看得心疼,“景儿,你怎么照顾表少爷的?” “少爷,冤枉啊。”景儿自己都急得想去撞墙了,“表少爷的项坠被一枝梅偷了以后,就一直这样,不肯吃饭,也不肯睡觉,天天守在房里,等着一枝梅把项坠送回来。要是打死景儿,就能让表少爷活过来,少爷你就打死我吧。”“表少爷”是多好的人啊,把她当姐妹一样,处处都护着她、照顾着她,可要不是她这个丫鬟没规没矩,要是当时她在旁边看着衣服,“表少爷”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皇甫凌皓支开景儿,到菲泽塔身边坐下:“现在后悔去惹清源了吧?” 为什么要后悔?他害得千鹤小小年纪就夭折,她只不过泼他一身凉水,很过分吗。 “你以为清源真傻?” 她知道梅清源不傻,可要是官府抓得到一枝梅,恐怕神偷飞贼的传奇早就结束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干,南京城的百姓都照样能安居乐业,他要是认真起来,你还怕找不回小小一个项坠?去县衙好好向他赔礼道歉,或许他真的会帮你。” 说得好像有道理。 “好好吃点东西,提提神,等你把自己收拾得能见人了,我们就去县衙。”其实菲泽塔不修边幅的模样带着一种颓废的野性,比平时更加迷人,皇甫凌皓实在是不想让带她上街变得更危险。 菲泽塔不想见到梅清源,不过挺想念夭夭,在路上让皇甫凌皓买了不少小孩喜欢的零食。可夭夭对零食看都不看,只会一刻不停地缠着金黄色头发的“胡人小哥哥”不想让夭夭听到不该听的话,皇甫凌皓和梅清源很有默契地把两个小孩都赶到院子里去玩,自己坐在里屋聊天。 “飞鹰泼了你一身水,还在生气?”皇甫凌皓光是想象梅清源被泼成落汤鸡的模样都想笑,“行了,飞鹰不过是个孩子,贪玩些罢了,也没有什么恶意。” 那是他没见过他的“表弟”身手有多好。梅清源不接话。 “那个项坠是飞鹰的爹娘唯一的遗物,从他出生起,就没有离过身,为了那个项坠,他已经连续五天不吃不喝不睡,就算是罚他,也罚得差不多了。” “项坠是一枝梅拿的。”梅清源放下茶杯,“与我何干?” 皇甫凌皓一脸促狭:“知县大人,南京城盗贼横行,与你无关?” “官府是真的拿一枝梅没辙。”梅清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 “他们没辙,你未必没有。” “抬爱。”梅清源只掀了掀眼皮,“抓到一枝梅,可是大功一件,不愁升官发财,我若是真能抓到他,早就不是只有树叶子水可以招待客人的七品穷知县了。” 皇甫凌皓看了看茶碗中颜色诡异的液体,心想味道应该至少比清水好,刚小小呷了一口,从小养尊处优的舌头立刻命令他吐掉。发现梅清源盯着自己,皇甫凌皓硬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心道他说茶碗里是树叶子水,果然不假。 看梅清源一脸淡定,皇甫凌皓决定使出撒手锏了:“官匪一家不少见,不过官匪一” 院子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叫,打断了他的话。梅清源扔下茶碗就冲出去,等皇甫凌皓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在茶碗落地以前接住。 菲泽塔靠在井栏上和夭夭玩,脸上挂着笑,但满脑子都是丢失的项坠,突然觉得腰上一松,整个人就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小哥哥!”夭夭想去抓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才八岁多的孩子,怎么拉得住她?只会多一个人落井罢了。 菲泽塔想抓住什么结实一点的东西,腐朽的木栏杆?还是松散的石头?不容她细想,一只稳健有力的手就接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进一个结实的胸膛。凌皓?菲泽塔定下神,只看到满眼都是在汉人中极为少见的卷发。 皇甫小公子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难怪长得如此秀丽。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梅清源才发现菲泽塔原来是个女孩。她个子真小,身高才到梅清源的肩膀,小孩戴的驱蚊香囊的清幽香味灌满他的鼻腔,轻盈柔软的身躯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团冬暖夏凉的棉花一样舒服。 “老爷?” 夭夭一喊,梅清源才惊觉失态,连忙松手:“井栏不是很牢了,小心点。”说完就赶紧走,生怕又会情不自禁地想抱她。 菲泽塔一把抓住梅清源的袖子。泼他一身水的事算是她错了,能找回她的项坠吗。 “爱莫能助。” 低头,垂眼,细碎的银齿咬破红唇,捏在菲泽塔手里的衣袖迅速缩成一团。 “不是记恨你给我捣乱,是官府真的对一枝梅无能为力。皇甫小公子。”差点叫错,梅清源连忙改口,“我是真的没办法。”原来别人叫菲泽塔“小公子”不是因为她人小,也不是为了和皇甫凌皓区分,而是因为知道她的真实性别的人会一个不小心叫她“小姐”叫了一半,才想到改口。 菲泽塔的眉头渐渐蹙紧,突然抬起头,眼底的狠戾让梅清源看得胆战心惊,她却把他的袖子一甩:“凌皓,找大叔。” 见菲泽塔走得决然,皇甫凌皓连忙跟上去,生怕一不小心又把她弄丢:“清源,告辞。” 直到二人离开视线,梅清源才发现夭夭一直在拽他的袖子。 “老爷?”夭夭眨巴着晶亮的眼睛,“小哥哥他怎么了?” “不知道。”梅清源自己也在纳闷。看她的模样,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可刚才凶狠的眼神,分明是一头独狼。 不肯帮她?好得很!要不然再这么安逸下去,她真的要以为自己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皇甫大小姐了。凭一己之力打江山,又不是一天两天,就算有母亲的娘家可以依靠,她依然是只相信自己的英格兰女船王。 皇甫凌皓跟在菲泽塔后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到身边的路人都被她的眼神吓得退避三舍。 注释:a.关于嘉靖年间的“一枝梅”的身世,参考自《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九《神偷寄兴一枝梅侠盗惯性三昧戏》。 第360章 胡姬传(22) 景儿被派去找郁无瑕,回来时脸羞得通红,说郁公子在凤仪阁,还说如果“表少爷”想要回小厮,除非自己去凤仪阁找他。 “表少爷,要不景儿再去求求他吧。”景儿光是在门口看了看,就遭到好几个嫖客调戏,拼了命才逃回来,要是走进那大门景儿真是连想都不敢想。更别提“表少爷”是女扮男装的姑娘,怎么能去。 “无瑕在想什么?”皇甫凌皓只觉得莫名其妙,“景儿,委屈你了,要去那种地方找他。” 景儿连忙摇头。 皇甫凌皓走到菲泽塔面前:“要去吗?” 菲泽塔正在气头上,不容置疑地点头。以为她是姑娘家就不敢进妓院?那他可真是小瞧她了。 华灯初上,正是花街开门迎客的时候。秦淮河上的雕栏画舫也纷纷靠岸,挂起鲜艳的红灯笼,门口招徕客人的莺莺燕燕一口一声“爷,奴家可想死你了”柔嫩的肌肤在红灯笼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娇艳欲滴。凤仪阁虽然名为花街之首,门外也不能免俗地一派廉价的撒娇讨好,闺阁上的花魁则是细心梳妆,任凭客人大呼小叫,也不出来,可楼下就是没有一个舍得走的追在客人后面的只能是下等娼妓,能让客人追在自己后面不放的才是花魁。 楼里传出悠悠的歌声:。 一张机,双飞燕子绕春堤,秦淮尽染芳草意。小巷细雨,微风拂面,杨柳牵人衣。 二张机,金丝笼中画眉啼,斜绾青丝莲步移。楼外笙歌,楼里笑语,为君解孤寂。 三张机,双蒂莲花荷塘里,绿树浓荫化暑气。蝉噪蛙鸣,菱鲜藕嫩,凉茶沁心脾。 四张机,莫道秦淮无西子,凤仪阁上有步离。歌若韩娥,舞若飞燕,艳冠金陵妓。 五张机,双开绿菊暖阁西,硕果满挂黄金枝。花好月圆,竹影婆娑,红枫落满地。 六张机,阁上花魁梳妆毕,阁下翘首待佳丽。剪水秋瞳,葱白玉手,绛唇红欲滴。 七张机,双宿白鹿饮山溪,霜结雪盖无瑕疵。风带梅香,地铺琼瑶,炭炉暖貂皮。 八张机,君若负情自别离,劝君莫将红颜弃。冬去春来,花谢花开,来年续相思。 九张机,莫道青楼多轻贱,凰阁自有凤来仪。王公贵胄,文人墨客,携手赋新词。 千呼万唤,屏风后出现一点耀眼的裙角,身着桃红罗裙的花魁总算出场。桃红被称为妓红,因为红得俗气、红得妖冶、红得轻佻,可大俗的颜色穿在步离身上,却像出水芙蓉般清丽。步离的打扮没有一般青楼女子的浓艳,首饰戴得也不多,只有恰到好处地点缀几样,若不是出现在青楼妓馆,只怕会被当成寻常人家的闺女。不过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步离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价值不菲。面对众人虎视眈眈的注目,步离却像在自家的花园赏花一般悠然自得。轻罗小扇,妆似嫦娥下凡。花容半遮,犹若含羞。酥胸半露,浑如月出西山。纤腰轻摆,行似弱柳扶风。莲步慢移,不经意间,便艳惊四座。 “步离姑娘!” “步离!” 无数贪婪的目光聚焦在步离身上,好像恨不得让双眼代替双手,扒光她身上华丽的霓裳。夜明珠、巨珊瑚、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首饰古玩昂贵的礼物堆满花魁的脚下,豪礼背后是男人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打肿脸充胖子的尊严。 “步离,这是我家祖传的玉佩。”有个瘦得皮包骨头的人用颤巍巍的手递上一块美玉,“求你,陪我一夜吧。” 步离弯下腰,纡尊降贵地伸出纤纤柔荑,接过玉佩,只看了看:“还算通翠。”收下玉,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步离”可怜虫想去追她,却被守在她身边的龟奴拦开。 “这种便宜货,你也拿得出手。”身边都是哄笑声,“一块玉换她一笑一回头,你赚了。” 轻易得不到,才能显得花魁尊贵。有龟奴拦开死皮赖脸的穷光蛋,步离才能好好物色真正值得她拉拢的恩客。 远处坐着一红一白两个人影,红得妖冶,白得素雅,两个人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穿红衣的男人是秦峥,凤仪阁的老主顾,步离认识。区区一个庶出的么子,要不是凑巧出生在大户人家,怕是连凤仪阁都进不起,要不是凑巧生为男儿身,也不过是个做侍妾的料。南京城出名的风流公子,在步离眼中,也不过是属于“榨不出多少油水”的档次,不过能在他身边泰然相处的人,想必不会是泛泛之辈,秦峥身边捧着茶碗的白衣少年倒是激起了步离的兴趣。 摆出甜美的笑容,以优雅的姿态走向目标,步离走了没几步,就被人一脚踩住裙子,脚下一个踉跄,但很快被扶住。步离以为是新来的龟奴,借着伸过来的胳膊站直,刚想责骂几句,旁边传来一声轻描淡写的“抱歉”一头金发从她身边经过,气势汹汹的背影都不屑对她一回头,径直走向她先前留意的白衣少年:“郁!无!瑕!” 不论在什么地方,郁无瑕都分外惹眼,要不是亲眼看见大姑娘一样几乎足不出户的郁无瑕出现在凤仪阁,秦峥十有八九会把“郁神医嫖娼”当笑话。更让他惊讶的是郁无瑕身边倒了一地的人。 “我们美貌无比的郁神医该不会被当成小倌了吧?”秦峥见到他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调侃。 “小表叔?”郁无瑕抬眼看了看一身嚣张艳红的秦峥,以无语作为默认。同样是南京城出了名的贵公子,为什么秦峥被莺莺燕燕们奉为上宾,他却被嫖客当成小倌?要不是怕弄出人命,让父亲为难,郁无瑕用的就不是迷药,而是毒药了。 “原来是贵客呀。”一听到是郁公子,莺莺燕燕们也往郁无瑕身边靠,“郁”走到离他五步以内,就纷纷倒地。 “真是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秦峥用扇子扇了很久,才敢坐到郁无瑕身边,“想不到清高的郁神医也会逛青楼。” 郁无瑕用细长的手指轻揉眉心:“我爹一直要我学学小表叔。父命难违,我就问他是要我学你逛青楼,还是调戏丫鬟,或是挥金如土,他不答,我只能一样一样试过来,试到他满意为止。”语气中还颇为无奈。 “我看你是不把你爹活活气死,就不甘心。”秦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调戏丫鬟的场景,我倒是想参见参见,可别一个不小心,反被丫鬟调戏了。” “不会。”他会在她们出手以前把她们全部药倒。除了菲泽塔和白夜,郁无瑕还没见过他药不倒的人。 小克星说来就来。郁无瑕上一刻还在琢磨为什么药不倒她,下一刻就听到怒气冲冲的吼声。 “你来干什么?”郁无瑕蹙起了眉头。 菲泽塔抓起他桌子上的茶杯,也不怕他下毒,猛灌了好几口,才说得出话:“按照你说的,我来了,能让大叔回来了吗?” 郁无瑕听得莫名其妙:“我说什么了?” “你让景儿带话给我,说只要我敢进凤仪阁找你,你就会让大叔回来。不用很久,我只需要他回来几天,不会耽误你研究‘鬼娃娃’。” 郁无瑕垂下眼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今天我根本没有见到过景儿,第二,会提出那种无聊条件的人,只会是你的秦峥表舅。” “不好吗?”秦峥还没意识到危险,“上次来是白天,没什么意思”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菲泽塔一个转身,动作流畅无比一脚踢向他。秦峥不假思索地转身避让,顺手四两拨千钧,一把挡下菲泽塔的膝盖。 装得像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其实秦峥的武功也不差。菲泽塔悻悻然缩回脚。 “飞鹰,你想让我断子绝孙吗?”虽然一把普普通通的桃花扇将全身上下都护得滴水不漏,秦峥依然心有余悸。刚才要不是他躲得及时,怕是要被她的一脚废了。 “出不了事。”郁无瑕对他们看都不看。 “你知道他的一脚踢得有多狠吗?”刚才手掌挡下的力道,光是想想,都让秦峥觉得后怕。 “你们秦家兄弟八个,废了你一个,也不会断香火。”郁无瑕说得云淡风轻。 “是啊,不像郁神医,遭恶少调戏,回头就叫人在人家的井里下药,那一家人直到半年后,才发现全家就连条公狗都不能生育了。”得罪“药王”的后果很严重,所以郁无瑕的嘴再坏,秦峥也无可奈何。“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人还是巴蜀唐门的人。” 郁无瑕并不否认:“我爹一直叫我做事低调些。”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到了半年以后,才发现“药王”使的坏。说实话,郁无瑕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儿子,因为郁老爷的叮嘱,他自认为处理得已经很低调了,可郁老爷不夸赞他也罢,还对他的所作所为吐血三升,变得半死不活,然后郁夫人开始寻死觅活要殉夫,害得郁无瑕必须全力抢救,免得背上弑亲的大罪。 “你那也能叫低调?”秦峥彻底无语了。 第361章 胡姬传(23) 话说一年以前,郁无瑕已经作为“药王”出了名,四川唐门有个少年才俊不服,特意赶到南京来踢馆,不比别的,只比下毒解毒。郁无瑕秉持“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待客之道,客客气气地招待了。下毒讲究的是暗算,唐门公子在郁家小住,外人都不知道二人暗中过了多少招,只知道那唐门公子之后硬说郁无瑕是唐门失散的子侄,要带他回四川认祖归宗,结果郁无瑕一句“吃不惯川菜”半点脸面都不给地回绝了。后来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恶作剧,对唐门公子说郁无瑕是女扮男装,唐门公子见郁无瑕容貌秀美,居然信以为真,从此对“郁小姐”一往情深,无论如何都要娶他回去。殷勤厚礼都打不动美人心,唐门公子干脆在南京买了处住宅常住下来,开始死缠烂打,无奈“郁小姐”就是软硬不吃。百般无奈之下,唐门公子居然害了相思病。后来不知哪个狗腿子出了个馊主意,让唐门公子把郁无瑕绑来,先斩后奏,破了“郁小姐”的身子,叫“她”没法再许配给别人,然后再上门提亲,到时候就不怕郁家不答应了。被一腔热血冲昏头的唐门公子居然真的照做了,半夜绑了郁无瑕,生米煮熟饭的时候,才发现他真的是男人,只能客客气气把他送回去。 郁无瑕半点武功都不会,一场绑架实在是把他吓得不轻,算是明白下毒的本事再厉害,没有武功还是不行的,明里对唐门公子说别中了宵小之辈的离间计,二人依旧来往,不过就算郁无瑕真的肯既往不咎,唐门公子也断然没脸继续和他往来了,暗里开始养死士,半夜在唐宅的水井里下了一包药。唐门公子什么时候走的,郁无瑕也不知道,不过南京的少年“药王”叫唐门中人盛气凌人而来,断子绝孙而归的事让郁无瑕彻底出了名。说书人把这事编成段子,说从此以后唐门中人都绕着南京城走,城中的唐姓人一下子少了许多。 说书的夸大其词不过是为养家糊口,听书的花钱捧场不过图个乐子,不过说书人画蛇添足的一句话害得郁无瑕一度成为唐门的眼中钉肉中刺。郁家在朝廷有背景,唐门不敢使明枪,郁无瑕把他们的暗箭当游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失为研究药材以外的一种消磨时间的办法,直到唐门的某个愣头青把秦峥当成郁无瑕的兄弟,对他下手。郁无瑕向来信奉“人不犯我,我或犯人,人敢犯我,斩草除根”秦峥差点遭人毒杀,郁无瑕这下彻底火了,让死士千里迢迢赶去四川,一模一样的一把药洒进唐门本家。虽然唐门中人在毒物上的研究从来不是徒有虚名,巴蜀唐门不至于从此断后,说书人添油加醋的“唐门中人自此不敢来南京”倒成了真事。 那抹金发从步离身边走过以后,步离突然发现背后安静得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而眼前的人除了郁无瑕和秦峥以外,也都中了定身术一样,只会满脸痴迷地盯着“胡人小公子”凤仪阁在做生意的时候安静得像坟场,要是传出去,还不让花街上的姐妹们笑掉大牙。是可忍,孰不可忍!步离整了整衣衫,风情万种地回眸一笑,后面立刻热闹起来。嫖客纷纷往前挤,只想摸一摸步美人的裙摆,害得众龟奴又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拦得住他们。看他们的猴急模样,步离满意了,再去收拾前面的人。迈开端庄的步子,低头似睡莲不胜风的娇羞,抬眼如少女偷看心上人的顽皮,媚眼如丝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她在床上的放荡。时而是豪门千金的高贵端庄,时而是小家碧玉的俏皮可爱,时而是红尘女子的妖冶妩媚,时而是空谷幽兰的孤傲出尘。花魁的厉害之处不仅仅在于一副好皮相,更在于不论客人喜欢这副皮相下是什么样的性格,她都能演绎得入木三分,让人回味无穷。颦笑间,步离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准确无误地表现出她最美丽的一面,看到的人莫不变回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爬虫,就连秦峥都看得痴了,只有郁无瑕忙于和“胡人小公子”争执,看都不看她一眼。 走近以后,步离才听到原来是郁无瑕催“小公子”回家。郁无瑕的迷药向来所向披靡,就算他不会武功,身边的轿夫可都不是泛泛之辈,可就是拿菲泽塔没辙。迷药对她一点用都没有,能在瞬间摆平郁无瑕的四个轿夫的除了白夜以外,也是独她一家。除非她自己愿意,不然郁无瑕根本没法强迫她做任何事。郁无瑕倒是希望菲泽塔的一脚能踢中秦峥,至少让他没心思听他们说话,可如今有秦峥在身边,郁无瑕总不能说出菲泽塔其实是女孩。 “原来是郁公子和皇甫小公子,真是稀客,步离这厢有礼了。”步离仪态万方地盈盈一拜。 “我过几天就让真介去找你。”郁无瑕对步离不屑一顾,“纪宽,送小公子回去。” “小公子才来,怎么不叫几个姑娘作陪,就忙着要走?”步离一手搭上“小公子”的肩膀。 菲泽塔回过头,目光所及之处霎时间鸦雀无声,步离前功尽弃。 天下竟有这般漂亮的人儿!步离也看呆了。 “皇甫小公子”倒是对步离的美貌无动于衷,只是嘟哝了一句什么,又回过头,用步离听不懂的话对郁无瑕说了些什么。 “他说什么?”步离纳闷为什么自己的魅力竟对“小公子”一点效果都没有。 “他说刚才撞你不是存心的,他道过歉了,你还缠着他不放,到底有完没完。”其中的大半是郁无瑕自己添油加醋。 “喂”菲泽塔对女人没兴趣,可好歹也会怜香惜玉,步离这样的美人,就算是女人,也会不忍心对她说重话。 “你觉得她美?就算不卸脂粉,也能一眼看出来打胎过多,不能生育,一个不健康的女人,怎么会美?”作为大夫,郁无瑕向来不喜欢病西施类的“美女”“香炉里点的是麝香,确实可以减少姑娘们打胎的苦楚,不过太阴寒,很伤女人的身子。” 原来这才是郁无瑕要菲泽塔尽快离开的真正原因。菲泽塔没有笨到不听医生的话,乖乖随纪宽回去。 步离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花魁,被郁无瑕当面驳了脸,也不气恼:“让贵客干坐着没人作陪,是凤仪阁的不是。既然郁公子看不上步离,可有看得上的姑娘?” “没有。”郁无瑕答得一点面子都不给。 步离垂眼看了看躺了一地的人,有嫖客,也有好几个红牌:“这些姑娘郁公子都看不上眼?” “这个有梅毒;这个刚打过胎;这个怀了两个月的身孕;这个有痔疮;这个接客太多,肾虚;这个服了太多水银a,活不了多久;”郁无瑕一个一个把她们说得一无是处。 要不是有秦峥陪在旁边,步离一定会以为郁无瑕是别的妓院派来砸场子的。 一炷香的工夫以后,郁无瑕才说完:“我是没看出来逛青楼有什么乐趣可言。” “谁都知道天下至毒,便是郁神医的嘴,步姑娘多包涵。”秦峥不是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的郁神医,自从步离站到眼前,就没舍得让双眼离开她片刻。 “若不是秦公子在,步离可真要以为自己丑若无盐了。”步离嘟起嘴,说得楚楚可怜。 “步姑娘,别对我浪费感情了,你知道我向来只喜欢雏儿。”秦峥爽朗的大笑掩不住眼底的寂寞。看步离的一身打扮,拇指大的南海珍珠,通体晶莹的翡翠玉镯,就连她用的胭脂水粉也和宫里的皇后嫔妃是一个档次,其中随便哪一件,都足够让一个小富人家倾家荡产,可她琳琅满目挂了一身。秦峥有些庆幸自己是最不受重视的么子,家里供他锦衣玉食,却不准他挥霍无度,不然的话,恐怕他也会像其他迷恋步离的男人一样,把秦家的家业全败在她身上。这女人就像罂粟毒,一丁点都沾不得,沾上了,就要把人榨干。 “可惜妃英刚才那一脚没踢中,不然真是可以保住不少姑娘的清白。”郁无瑕摇头,“步姑娘,皮肉生涯终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趁着年轻漂亮,赶紧找个迷恋你又不指望你生儿子的男人嫁了,或许还能混个正房做。” 谁都听得出郁无瑕指的男人是谁,秦峥用大笑来掩盖心虚:“郁神医几时做起皮条客来了?” “我是为你不值。”虽然是庶出,和皇甫凌皓、郁无瑕走得最近的是秦峥,而不是他的任何一个哥哥或者侄儿,自是因为他有他的过人之处。论相貌,论家世,论风度,论学识,论武功,秦峥都无可挑剔,只因为生在大家族,只因为是么子,风头不能盖过任何一个哥哥,他才不得不装出一副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模样。豪爽的大笑,是为了掩饰不为人赏识的寂寞。秦峥羡慕皇甫凌皓和郁无瑕是独子,甚至羡慕一穷二白的梅清源不必被大家族的条条框框束缚其中。郁无瑕懂他、欣赏他,可他是男儿身,家里也没有姐妹,还和秦峥差着辈份,几个姑姑年纪太大,而且都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不然的话,郁无瑕就能借联姻之名,倾郁家的权势助秦峥一展宏图,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一个青楼女子面前,还自惭形秽。 注释:a.水银可以避孕,过去们喝的茶水或日常食物中就被放入少量的水银。 第362章 胡姬传(24) 有郁无瑕看着菲泽塔,皇甫凌皓进了凤仪阁以后,就径直去找苏如烟下棋。 稀稀拉拉的竹篱隔出两个世界,篱外是灯红酒绿的艳俗青楼,篱内是苏如烟大隐隐于市的小院。雅致的水榭楼台,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后院,和梦见月如时一样的场景历历在目,只是朦胧的月光代替了梦中耀眼的阳光,墙上还多了一首貌似是诗的东西:。 回眸顾盼娇娃俏,万夫莫敌美人笑。 六宫粉黛无望幸,芙蓉帐暖度春宵。 皇甫凌皓看得皱起眉头:“天下文章一大抄。”哪个不长眼的嫖客喝醉了酒,或是被精虫冲昏了头脑,以为小院真是用来金屋藏娇的,竟跑到苏如烟的雅居来撒野,还写了这么一首韵律、平仄乱七八糟的歪诗,坏了一个院子的雅致,真是比花下晒裤子还扫兴。皇甫凌皓摇了摇头,去找苏如烟。 夏夜的闷热让湖面蒸腾起一片水雾,湖心亭周围挂着薄纱,远看只能看到一头银发的贵妇备好酒水小点,坐在石桌旁与自己下棋。听到脚步声,贵妇才抬起头,瞥见一抹鹅黄色的人影顽童般小心翼翼地踩着水面而来。石桥紧贴水面,一个不小心,就会踩到水里,皇甫凌皓也费了一番功夫,才安然到达湖心亭。檀木棋盘在蜡烛的映照下发出暗哑的光,粗糙的藤木棋坛子中,黑子锃亮,白子纯净,一看便知都是上好的墨金玉和汉白玉做的,棋盘旁的老美人慈祥的笑容更是一扫皇甫凌皓心中的不快。 “真不愧是苏妈妈,我还没进门,就知道我棋瘾犯了。”皇甫凌皓坐到苏如烟对面。 “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猜不到?”那她就不是花街太后了。苏如烟清空棋盘:“执黑执白?” “让你三子。”苏如烟拿了黑子,一面下,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皇甫凌皓聊天,“年纪轻轻的俊朗公子总是来找我这个老太婆,姑娘们可都恨死我了,为何不去找年轻姑娘玩玩?” “你比她们美。” “我这老皮老肉,怎比得上豆蔻年华的姑娘?” “年轻姑娘长得漂亮有什么稀奇?苏妈妈这样的老美人才稀罕。”皇甫凌皓不知不觉说了和梦中一样的话。 苏如烟不理他:“光来下棋,甚是无趣,老太婆和你打个赌如何?” “苏妈妈棋艺见长,若是赌棋盘上的输赢,我可不奉陪。”谈笑间,皇甫凌皓渐渐被入绝境“是你的棋艺生疏了。”苏如烟依然游刃有余,“不赌棋,赌别的。” “先谈谈赌注如何?” “也好。”免得输了以后,才发现自己输不起。 “若是你输了,我要你去见一个人。” “是什么人?能让苏妈妈如此上心。” “她叫连若惜,是新来的姑娘,父亲是御医,因为没医好皇上宠爱的蓝贵嫔,被定了死罪,已经斩首,家中女眷皆入乐籍。连夫人不堪凌辱,自缢身亡,如今连姑娘和一个丫鬟相依为命,甚是可怜。” 皇甫凌皓手指间夹的棋子迟迟不肯落下:“与我何干?”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是独子,夫人去世后,迟迟不肯续弦,延续香火,更是罪大恶极。”苏如烟半开玩笑地责备他,“连姑娘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知书达理,而且一直住在我的小院,从来没有接过客,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若是你看得上,就让她从良罢。” 皇甫凌皓只是笑:“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苏妈妈这般为她,是唱的哪一出?” 花街太后,在“良人”眼中,也和下等勾栏院的姑娘一样,不过是个婊子。苏如烟只是叹:“年轻时亏心事做多了,到了一脚踩进棺材的年纪,才开始怕死后下地狱,我是在给自己积阴德。” 皇甫凌皓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为何是我?” “你们有缘。” “有缘乎?有冤乎?有怨乎?”皇甫凌皓嗤笑,“你可知蓝贵嫔是谁?” 蓝贵嫔娘家姓皇甫,闺名妃蓝,父亲皇甫煜是正四品通政使司副使,弟弟皇甫凌靖是正五品步军校,她不是别人,正是皇甫凌皓的大堂姐。皇甫熠一直希望皇甫凌皓也能步上仕途,皇甫凌皓却不屑。看伯父一家,就知道为官的下场父亲和弟弟都是高官又有何用,皇甫妃蓝死在皇宫里,都没人给娘家报丧,要不是连若惜被卖进凤仪阁、皇甫凌皓又与苏如烟私交甚笃,恐怕至今都不会有人知道她已经不在人世。 苏如烟摇头:“孽缘也是缘,或许可以得个善终。” “好好好,见她一面何妨?”大不了好好羞辱她一番便是。“若是我赢了呢?” 苏如烟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瞒你说,老太婆会点法术,让你见见你的亡妻如何?” 皇甫凌皓根本不信:“看来怎么赌,都是我赚了。”月如已经不在了,皇甫凌皓亲眼看着她下葬带着他的骨肉一起下葬。她去世两年多,尸身早已腐烂,恐怕魂魄都已经落入轮回,再世为人。“说说,赌什么?” “老太婆赌你的‘飞鹰表弟’是女儿身。” 皇甫凌皓笑得喘不过气:“苏妈妈真是老眼昏花了,飞鹰怎么可能是女孩?” “老太婆是老了,可昏了眼的是谁,你自己回去问她罢。”苏如烟落下一子,“承让。” 与苏如烟海阔天空地闲聊甚是尽兴,皇甫凌皓离开的时候,已经天边泛白,再经过那面被题了歪诗的墙,发现下面又多了两行小字,连起来便是一首七律:。 春华殆尽夏花娆,佳人凭栏笑语少。 但恐一朝恩宠尽,只为春去红颜老。 “好一首宫怨,不改一字,只多加四句,就治了这诗,真是妙手回春!”皇甫凌皓一时找不到笔,便咬破手指,在上面题上“宠妃”二字,退后两步欣赏自己的杰作,猜测下面力挽狂澜的四句出自何人之手。 “皇甫公子,你这是给我面子,还是想叫官府把我这凤仪阁拆了?” 皇甫凌皓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跳起来:“欧阳妈妈。” 欧阳凤已经徐娘半老,却风韵不减,只比她当花魁时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素雅的淡妆只有点睛之笔,一身华贵的紫红衣衫尽显雍容,头上插着一支孔雀步摇。铜胎掐丝珐琅孔雀的身体足有拳头大,蹲踞的姿势一派闲适,黑曜石做的眼睛熠熠生辉,蓝绿色景泰蓝的羽毛栩栩如生,长长的尾羽是镶孔雀石、祖母绿、蓝色猫儿眼和紫晶的细长金链,一直垂到脸颊,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流光溢彩,却只见华美,不见繁琐。皇甫凌皓一直纳闷孙氏也喜欢穿得一身浓烈鲜艳、喜欢戴许多华丽的首饰,可只有富贵人,怎么也穿不出欧阳凤的气度虽是下贱的鸨母,欧阳凤一派端庄从容、凌然不可侵犯,与其说是像大户人家的正妻,不如说是像母仪天下的皇后。 欧阳凤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龟奴把墙上的字糊了,对皇甫凌皓盈盈一拜:“公子自便,奴家失陪。”便进了苏如烟的房。 “凤儿。”见欧阳凤进来,苏如烟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两个人还没开始聊,就听见外面传来惊叫声。 欧阳凤扶起苏如烟,待两个人出门,只见秦峥像见了鬼一样从隔壁的房中退出来。 “秦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步离也跟出来,“这是新来的若惜,你不喜欢?” “告辞。”秦峥拉起不明就里的郁无瑕落荒而逃。 “呸!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婊子没一个安得好心。”欧阳凤刚进连若惜的房门,就被紫菀当面一口啐在脸上。 连若惜靠着床架,用手绢掩面啜泣。 “哟,这都进了窑子了,还想立贞节牌坊?”步离银铃般的笑声充满整个房间,“乖乖地学学卖弄风情吧,或许以后还能找个好人家做个侍妾。找秦公子给你破身,我也是为了你好。”话没说完,就挨了欧阳凤一个耳光,头上的珠钗掉了一地。 “谁让你把他带进来的!”欧阳凤声色俱厉。 “哟,装得多清高啊。”紫菀嗤笑,“装吧装吧,婊子和戏子本就是一路货色。” “笑什么?你也是婊子!你以为皇甫家和秦家都是好惹的?还是以为你们家小姐的死鬼老爹还在宫里做御医,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我呸!你打了皇甫公子,吓了秦公子,我倒要看看以后哪个男人有胆子得罪他们两家,来娶你家小姐,你们两个就留在凤仪阁做一辈子婊子吧。”步离捂着挨打的脸颊,“妈妈,我不过是教教她们凤仪阁的规矩,好让她早些开始赚钱,我做错什么了?” “狗改不了吃屎的!”欧阳凤抓着步离的头发把她揪出去。 “唉”苏如烟只是叹息,“连姑娘,你受惊了,好好歇歇吧。” “是,谢谢苏妈妈。”即使是哭哑了嗓子,连若惜楚楚可怜的嗓音依然动人,“紫菀,扶苏妈妈回去。” “是,小姐。”紫菀不情不愿地抓起苏如烟的胳膊。 “连姑娘,别担心,老太婆答应了会让你清清白白从良,一定不会食言。”苏如烟颤巍巍地步出门槛,便示意紫菀不必送了,关上门回自己的房间。 步离跪在地上,散乱的头发披着,头饰掉了一地。若是让嫖客见了花魁这般模样,恐怕凤仪阁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光顾了。 “秦公子想娶你个残花败柳,你还不知足,硬要留在凤仪阁。”欧阳凤气得一点风度都没有,“你自甘堕落随你,别拖着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一起下水。” “对,我下贱,我荡,我不下贱不荡,你们哪来的钱装好人?”步离抬头怒视欧阳凤,“他秦峥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庶出的儿子,没人把他当回事!嫁给他?就是做正妻,我也嫌委屈。” 欧阳凤语塞:“好花无百日红,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风光到什么时候。你给我滚!” 步离捂着脸逃走,欧阳凤也像被人抽空了力气一样靠在墙上:“离儿,亏心事做多了是要遭报应的,我是怕我做过的事报应在你身上,是在给你积阴德啊。你几时才能懂我的心?”两道妆泪,花了精致的面容。 默默流了许久眼泪,欧阳凤才去见苏如烟,却发现苏如烟带着些好笑的神情。欧阳凤愁眉苦脸,苏如烟却盯着她,越来越抑不住上扬的嘴角,终于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苏妈妈,你笑什么?”欧阳凤以为她是笑自己哭花的妆,连忙用手绢擦脸。 “你看见刚才秦公子的模样没有?像见了鬼一样。”苏如烟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要撮合连姑娘和皇甫公子,我看有戏。” 第363章 胡姬传(25) 皇甫凌皓一踏进家门,就被押到祠堂,只见皇甫熠拿着家法恭候。 皇甫熠支开左右所有的人,算是给少当家留点面子,人一走光,就一板子抽在皇甫凌皓背后:“畜生,给我跪下!” 皇甫凌皓一头雾水,还是依言跪在蒲团上。 皇甫熠负着双手:“烺儿,哥哥对不起你,这就是哥哥的不孝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皇甫凌皓发现祠堂里多了姑姑皇甫烺的牌位,以为是要他来认姑姑,乖乖地给姑姑的牌位磕头问安,完了就要走,又被皇甫熠喝住:“谁让你走了” “爹,我做错什么了?”皇甫凌皓不情不愿地跪回去。 “说!你带妃英去什么地方了?” “凤仪阁” “你还敢说!”皇甫熠气得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妃英她她她她才几岁,你就不教她学好。你对得起你姑姑的在天之灵吗?” “是他自己要去。”逛窑子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等“表弟”到了年纪,早晚也是会去的。皇甫凌皓始终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要去,你就由着她?她一个小孩,大字不识一个,她懂什么?”皇甫熠原本是想连菲泽塔一起罚,可老夫人心疼外孙女,孙氏也见风使舵,在一旁帮腔,只教她那些叫“楼”啊“阁”啊的地方都是妓院,不能去。舅舅住的地方叫龙腾阁,表哥住的叫听雨楼,莫非妓院都开到自己家来了?还一开就是两家。菲泽塔的“童言无忌”把皇甫熠气出内伤。 “你你给我跪着,明天天亮以前不准起来。”皇甫熠临走前还锁上门,留皇甫凌皓一个人面对几十个冰冷的牌位。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祠堂里昏暗依旧,长明灯使得原本就通风不好的房间里的空气越发混浊,随着摇摇摆摆的火苗,牌位上的金漆字也摇摇晃晃,好像真的有祖宗的灵魂附在上面,透着一股阴森。 头上突然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轻笑,皇甫凌皓吓得浑身寒毛倒竖,抬起头,就看见房梁上垂下两条腿。 “飞鹰,下来!” 菲泽塔觉得上面的视野挺好。 “这桌上供的都是皇甫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你这是大不敬,给我下来!” 菲泽塔抓着帷幔滑下来,乖乖跪到皇甫凌皓旁边。 “你可害死我了。” 菲泽塔也很愧疚,不然的话,也不会一回家,就留在门口等皇甫凌皓回来,到祠堂陪他罚跪。菲泽塔知道姑娘家去妓院不好,想瞒着家里,可她去凤仪阁的事是送她回来的郁家下人说的,又不是她说的。 看“表弟”嘟着嘴的可爱模样,皇甫凌皓想气也气不出来了。都说皇甫烺从小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看菲泽塔的模样,皇甫凌皓相信皇甫烺还在家的时候,上门提亲的媒婆害得皇甫家不得不三天两头换门槛,绝不是夸大其词。菲泽塔确实很像皇甫煜,可皇甫凌皓第一次见到伯父时,他已经是糟老头一个,哪比得上粉嫩的“表弟”皮肤比姑娘家还白皇甫凌皓突然想到苏如烟和他打的赌,扭头看了看比仙人下凡还要漂亮的“表弟”:“飞鹰,有件事我想问你,你一定要实话告诉我。” 什么事?这么严肃。菲泽塔不自在地挪到离皇甫凌皓比较远的地方。 “你其实是姑娘家是不是?” 刚发现。 皇甫凌皓终于明白皇甫熠为什么罚他了:“你怎么不早说?”要是早知道她是姑娘家,皇甫凌皓直接去郁家把真介绑来就是了,何必带她去凤仪阁。 又没人问。谁会没事就满世界地说“我是女的” 有谁会好端端地问别人是男是女?皇甫凌皓哭笑不得:“你娘怎么给你起了个男孩名字?” “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和“皇甫妃英”两个名字哪一个男孩子气了。 “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菲泽塔看了看地上薄薄的一层灰,用手指写下“phyzeltavictoriastilton”。 “这是符咒?”皇甫凌皓看不懂英语。 菲泽塔无语了。 “是你爹给你起的胡人名字?” “十个字里面有四个长得一样。” 英语一共只有二十六个字母,可真是对不起用方块字的国家。不过要论变化,英文好歹还有二十六个字母,汉字只有横、竖、撇、捺、点、勾六笔,变化还没有英文字母多哪。 “你娘给你起的名字呢?皇甫妃英四个字会写吗?” “认识自己的名字吗?” 这个菲泽塔貌似还有些印象。 “飞鹰”皇甫凌皓是“凌”字辈,同辈的女孩正排到“妃”字辈,老夫人皇甫秦氏闺名芝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很宠爱她,说要孙辈的女孩名字里都带个草字头。妃蓝,妃芷,妃莹皇甫凌皓脑中一一闪过伯父家堂姐们的名字。“飞鹰”莫非是皇甫凌皓在地上写下“皇甫妃英”四个字:“你的名字可是这个?” 皇甫妃英,读起来像风中落花的柔弱,写出来却是飒爽中带着贵气人,真不愧是从小熟读唐诗宋词的皇甫烺起的名字。 菲泽塔则是在考虑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在日本住过,对她而言,长期保持跪坐姿势不算太困难,问题是她饿了,祠堂里供有瓜果,但是一样都不能碰,真是折磨。 宋氏已经打碎不知第几只盘子。 老夫人只要听到瓷器打碎的声音,就知道肯定是皇甫凌皓又在受罚:“巧姑!巧姑!” 老夫人叫了半天,宋氏才回过神:“老夫人,有何吩咐?” 老夫人叹了口气:“巧姑,入夜以后悄悄去给皓儿送点东西吃吧。小心点,别让人瞧见,拂了熠儿的脸面。” “是。”宋氏如蒙大赦。皇甫凌皓认萧氏为母,孙氏仗着外甥女是皇甫凌皓的发妻,也在他面前以母亲自居,可真的会心疼他的,到底只有亲娘。 “还有,若是遇到英儿,叫她过来。” 宋氏走了。 老夫人闭上眼,躺在椅子上想心事。本来是想保住菲泽塔的名节,才让她以男孩的身份住下,想不到皇甫凌皓信以为真,还带她去逛妓院,真要追根究底,却是外婆和舅舅的错,不该隐瞒菲泽塔的真实性别。不过当初的做法真是有些欠考虑,菲泽塔不能以男孩的身份过一辈子,如今去过妓院以后,更加不能让外人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一个下午,老夫人想了很多。本以为早已经不在人世的女儿却在番邦夷地嫁了人,还有了个可爱的女儿,老夫人实在是被欢喜冲昏了头,以为大明国花好月好,就认定菲泽塔会愿意留下,从来没有想过她从小居住的是什么样的地方,女婿是什么样性格的人,也从来没有注意到她对汉人习俗的不适应。什么赘婿,菲泽塔随母姓,不过是因为汉人念不出她的父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外婆家再好,也不是自己家,塞外的气候再恶劣,也是她的故乡,她早晚是要回去的。 “外婆。”民以食为天,为了不挨饿,菲泽塔还是很不顾道义地扔下皇甫凌皓,随宋氏回来了。 “英儿!”老夫人往旁边摸,一直抓到菲泽塔的小手,摸到满手的茧子,“英儿,现在会说汉语了吗?” “会点。” “好好好。”老夫人满脸的皱纹笑成盛开的菊花,“英儿,外婆还不知道你爹爹是做什么的。” “商人,大船,运货。” “哦是开大船的商人。”掌上明珠居然嫁了个低贱的商人,老夫人为女儿不值。不过女儿嫁人的时候,已经不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还有男人肯娶她,已经是天大的福分。“爹爹家还有别的亲戚吗?” “叔叔,婶婶,姑姑,姑夫,表哥,表姐。”汉语真麻烦,还是英语省事,伯父、叔叔、姑夫、姨夫、舅舅全是uncle,姑母、姨母、舅母、伯母、婶母全是aunt,堂表兄弟姐妹全是cousin。光是要搞清汉语中的人际关系,就费了菲泽塔一番功夫,真不知是发明汉语的人太勤劳,还是发明英语的人太懒。 “你的爹娘死后,你就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菲泽塔摇头:“叔叔,婶婶。” “你叔叔一定待你很好。” “他是做什么的?” “大夫。” “做大夫好啊,悬壶济世,一定是菩萨心肠。”家里有个大夫,看来女婿家还不是太低贱,老夫人甚是欣慰,“英儿,你们胡人有没有订娃娃亲的?你爹爹家给你订亲了吗?” 菲泽塔立刻想到了范。 老夫人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回答:“英儿?” 菲泽塔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用汉语解释,只能点头。 “有啊。是个什么样的人?” “侯爷。”中国的爵位和英国一样分为五等,菲泽塔不知道英国的侯爵和中国的王侯是不是差不多,只能用老夫人听得懂的方式解释。 “和你订亲的是个侯爷!”老夫人浑浊的眼球中似乎也放出了点光。 “我不喜欢。” “为什么?”一个平民女子能嫁进侯府,该是多大的荣耀。 “老,没钱。” “他多大年纪?”如果真的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夫人也不会放心。 “二十”菲泽塔开始挠头发,似乎还不太会用汉语数数。 “才二十多岁,哪里老了?”老夫人打断她,“侯爷有权,还怕没钱?” 菲泽塔其实并不介意范的年龄,更不介意他的财产。偶尔梦见小时候,范带着菲泽塔出去玩,她还是会觉得很高兴。如果他好好地求婚,菲泽塔或许就心甘情愿地嫁了,可他先婚后悔婚,实在是伤了菲泽塔的心。 “英儿,你从家乡到这里,用了多久?” “两年。” “这么久。”老夫人沉吟片刻,“英儿,在外婆家住个一年半载就回去吧。” “外婆?”几天前外婆还想让她一辈子留在大明国的,菲泽塔不解。 “家里给你定了亲,可不能失信于人,如果你成了老姑娘,夫家反悔,外婆的罪过可就大了。”既然她能有好归宿,老夫人何苦强留她在身边,“回头叫舅舅给你好好备份嫁妆。我皇甫家在南京城,也算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你是皇甫家的大小姐,出嫁可不能太寒碜。” 菲泽塔当然会回去,但是不是现在。在欧洲只舍得当摆设的精美瓷器在中国是日常用品,在欧洲公爵夫人也只能有一小块手绢还当宝贝一样的丝绸在舅舅家连丫鬟都穿得起,到了这样一个宝库,却空手而归,可不符合小商人的性格。好在菲泽塔的汉语其实没有老夫人听到的那么糟。 第364章 胡姬传(26) 几天以后,郁无瑕就履行承诺让真介回来。真介很高兴小姐还想得起自己,不过以他对菲泽塔的了解,肯定是出事了,不然的话,她绝不会出尔反尔要他回来。 一见面,真介就发现菲泽塔的项坠没了:“小姐,你的项坠呢?” “被偷了。” “阿嘞?”就算菲泽塔睡着,还有北斗看守她的身体,竟然还有人能偷走她贴身的东西。真介对这个小贼万分敬仰:“怎么会?” “在我洗澡时偷的。” 不但偷了小姐爹娘唯一的遗物,还把她清清白白的身子看了个精光,难怪小姐会大发雷霆。不过竟然有人能偷看小姐洗澡,看完了还能全身而退,真介对这个小贼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姐,可是我们连贼人是谁都不知道。” “屏风上画着梅花,是一枝梅。” “哦”真介若有所思。 “怎么了?”菲泽塔从真介的态度里咂摸出一点别样的味道,“嘛小姐,我只是想一枝梅是个义贼,大概也没什么恶意。”真介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小姐,稍安勿躁,项坠一定会回来的。” 菲泽塔对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渐渐眯起眼睛。管他是侠盗义贼还是“梅青天”惹到菲泽塔头上来了,一枝梅最好做好了用余生来后悔认识她的打算。 御风而行的黑色人影穿梭在夜色中,朦胧月光照得蒙面巾上黑丝线绣的梅花分外妖娆。确定没有人跟踪,人影才潜进后衙,借着微弱的光线摸到知县的卧房。解开包头巾,拿掉蒙面,扎成马尾的卷发便迫不及待地撒开来,额前的几缕蜷曲的碎发衬得一双桃花眼英气中透着妩媚动人。又是一夜平安无事,梅清源松了口气,扔下黑巾,正准备换衣服,黑暗中突然传出火石点火的声音。 “梅大人,今天也辛苦了哟。”黄豆大的烛火照亮真介的一张笑脸。 “你怎么进来的?”梅清源刚想去抓点东西防身,“鬼出”就架到他的脖子上。 “大人,您的轻功很好,但是武功实在是不怎么样,所以最好还是别乱动。”真介还是一张天真烂漫的笑脸,说得非常真诚,“大叔其实早就知道您就是一枝梅了。放心,大叔没有恶意。” 梅清源举了举双手,给他看自己刚才胡乱抓到的其实只是一支毛笔,随即双手环胸:“你怎么怀疑上我的?” “不是怀疑,是自从您假扮衙役到监狱里来看我们的时候就知道了。话说知县大人要见犯人,还得假扮衙役,实在是辛苦的说。”真介收起刀,“您有没有注意到过您有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 “愿闻其详。”梅清源用笔杆搔着前发际。 “就是这个动作。大人每次想问题的时候,都习惯找个长的细的硬的东西挠头发。穿便装的时候用扇子,在大堂上用竹签,扮衙役的时候用筷子。” 梅清源连忙把毛笔扔掉。 “所以我把簪子头做成梳齿状,挠起来比较过瘾,而且不会把头发弄乱。”日本的东西不多,所以日本人习惯在细节上见分晓,做出来的东西都极为精致贴心。 梅清源感觉像被他看了个对穿。 真介放下烛台,突然跪拜在地:“以前当面不能说,现在我可以说了。谢谢大人救我家小姐出狱,让她与亲人团圆,要不是大人,小姐可能已经死在牢里了。” “起来说话。”梅清源扶真介起身。 真介抬起头,梅清源看到他一脸促狭:“大人,你怎么不问我家小公子几时变成小姐了?” 又中套了! “小姐从小就习惯了扮男装,又是女长男相,光看平时的样子,可看不出是男是女哟。”真介拍掉膝盖上的灰,“小哥知道我家小姐是姑娘,是因为偷项坠的时候看过小姐洗澡吗?” “我只看到个肩膀。”梅清源转过身,生怕他看到自己尴尬的表情。在房间里是只看到一个肩膀,可是她追出来以后,在屋顶上还看到雪白的脖子、清晰的锁骨、两条玉臂,还有大腿以下几乎所有的部分。差不多除了能辨别性别的地方以外都看过了。 “你还想看到哪里?”只看到个肩膀,就能看出是男是女?真介可不信。“嘛小哥长得一表人才,小姐应该会喜欢。既然看都看了,是娶我家小姐,还是让我杀了你,你自己选吧。” “你敢杀朝廷命官?”真介手里没刀,但是刀在心里,梅清源可以感觉得到只要他轻举妄动,“鬼出”和“神隐”还是会随时从刀鞘里跳出来,取他性命。 “能让真介听命的只有小姐一个,只要是对小姐不利的人,哪怕是神仙,我也敢杀。大人不过是一个有点权力的凡人罢了,大不了杀了你以后,我再自尽,就不会连累小姐了。”真介对死亡向来看得很开,“大人您是贵命,真介的命可不值几个钱,一命换一命,可是大人亏了哟。” “《大明国律》规定,凡府、州、县亲民官,任内娶部民妇女为妻、妾者,杖八十。若监临官,娶为事人妻妾及女为妻、妾者,杖一百a。我在任期间娶你家小姐是犯法,娶了也不能给她名分,白白坏了她的名声。辞官以后再娶倒是无妨,可惜我一无所长,就怕到时候皇甫大小姐不肯下嫁。” “没关系,小姐喜欢美男子,就算把小哥当宠物养着,小姐应该也是会很乐意的。” 梅清源想到那天轻佻的口哨声:“你们家小姐有花痴吗?” “抱歉啊,我还就是个花痴。”背后传来一个女声。 梅清源回过头,一柄黑色的利刃立刻架上他的脖子。墙角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来,月光照亮她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小姐”真介的笑容全僵在脸上,“你怎么来了?” “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肯定隐瞒了什么,所以一直跟着你。” 不愧是小姐,真介做了二十多年忍者,都没发现自己被跟踪了:“小姐你什么时候学会说汉语的?”还是正宗的南京口音,说得比真介还好。 “为了我们亲爱的梅大人能听懂我说的话,我可是苦练了很久。”菲泽塔侧头看了看梅清源,“难怪官府抓不到一枝梅。白天做昏官,晚上做飞贼,很好玩吗,梅大人?” 梅清源不答,大有视死如归之势。 “我知道你不怕死。”残忍的笑靥渐渐绽放在菲泽塔的嘴角,“夭夭就睡在隔壁房间吧。” “别伤害夭夭。”梅清源想逃,刚跑了没几步,“北斗”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墙上,左右摇晃出一墙迷离的剑影。 “上次我逃,是因为不敢和官员动手,不过既然你就是官府通缉的飞贼”菲泽塔慢慢踱到他身边,接住“北斗”的剑柄,把它拔下来,“我承认如果你要逃,我绝对追不上。不过你也看到了,‘北斗’是软剑,很难控制,下次脱手的时候,我可不保证它不会插到你身上。” “你的项坠是我拿的。”梅清源转过身,从怀里掏出带着体温的项坠还给菲泽塔,“不过是气恼你上次泼了我一身水,和你开个玩笑罢了,没想到触了你的痛处。你和凌皓来找过我以后,我就想过几天还给你,想不到你先找上门来了。误闯闺房,真的是无心之过,不过我真的是什么都没看见,不然也不会以为你是男儿身,觉得你和丫鬟一起洗澡无耻。你差点落井的时候,我抱过你一次,才知道你是姑娘家。” 难怪会骂她“无耻”菲泽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既然只是看到一个肩膀,也没什么值得介怀的。菲泽塔收了剑,戴好项坠。 “都抱过一次了呀。”真介却又去摸“神隐”和“鬼出”的刀柄了。 “别人根本不知道我是一枝梅的事。”梅清源闭上眼睛,“要杀要剐,冲着我一个人来,别连累无辜。” “你心疼夭夭,”菲泽塔的语气霎时间变得冰冷,“谁心疼小小年纪就夭折的千鹤?” 原来小姐是心疼千鹤,真介觉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人扎了一刀:“小姐,别说了,是我” 菲泽塔突然一掌劈向真介脑后,把他打晕,接住他瘫软下来的身子轻轻放到地上。 “千鹤”这个名字不像是汉人。梅清源皱起眉头:“你说的千鹤是” “和我们一起来的瞎眼小女孩,是他的女儿。”菲泽塔侧头指了指真介,“要不是你装昏官,一再拖延我们的受审时间,千鹤就不会染上牢疫,大叔也不至于因为不忍心看她被病痛活活折磨死,不得不亲手掐死她。” 梅清源彻底傻了。 “千鹤死的时候才六岁,年纪还没有夭夭大。我气不过,也就泼你一身水罢了,泼的还是凉水,不是开水,你就偷我的项坠来报复我。” 梅清源沉默了很久:“如果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她可有坟冢?我想去祭拜一下。” “换好衣服,我等你。”菲泽塔先出去。 穿着夜行衣去上坟,确实不像话,梅清源另外挑了身深色衣服换上,菲泽塔就靠在门外等他。院子里洒了一地清辉,青石地板亮得发白,梅清源出来以后,才发现菲泽塔竟然穿着平时的衣服,双手抱剑,靠在门旁闭目养神。白色的短衫,黑色的长裤,白净的容颜,黑色的长剑,水墨画一样的黑白分明,完全是个英气人的美少年,哪里像个姑娘家。 听到开门声,菲泽塔才睁开眼睛,腰一顶站直身子。眼前依然是一身书卷气的梅清源,哪有一点像名贯南京城的飞贼。 “她葬在哪里?” “秦淮河。” 梅清源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注释:a.这是《大明国律》户律婚姻门第十款的规定。 第365章 胡姬传(27) 怕菲泽塔跟不上,梅清源没用全力,想不到她要跟上他一点,也不费劲。两个人影一样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屋顶之间,直到能听见秦淮河的水声。 “到了。”菲泽塔拉着梅清源的袖子沿着河走,终于找到真介撒骨灰的地方。 梅清源到处都没有看到类似坟冢的东西。 “骨灰都是洒在河里的,你要拜,就对着河拜吧。”菲泽塔眺望对岸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的画舫,“不过知道的是县太爷拜祭冤死的犯人,不知道的大概会以为你是拜对面的烟花之地。” 梅清源不假思索地跪下去,反而让菲泽塔吃了一惊,想扶他起来,却拉不住他。 “觉得我不配拜祭她吗?” “你们汉人不是觉得男人下跪是奇耻大辱吗?”菲泽塔自认对汉人的风俗习惯还是有些了解的,“你有这份心就行了,我没想真的让你跪。” “人死不能复生,我只想求自己心安罢了。” 菲泽塔拉不住他,只能让他恭恭敬敬地拜完,心里对他又多了几分敬佩。 “千鹤不会记恨你,她一直都是个好孩子。”菲泽塔等梅清源拜完,扶他起身,“现在她和母亲还有兄弟姐妹们在一起,也算一家团聚了。” “你呢?”梅清源回过头,“我不能娶你,但是除此以外,不论你想用什么方法处置我,悉听尊便。” “你对我又没做什么。”菲泽塔反而一脸莫名。 “我偷了你的项坠。” “不是还给我了吗?” “我不小心看到你洗澡。” “只看到个肩膀而已,又没什么。” 在房间里是只看到一个肩膀,可等她追出来以后,他看到的可不止肩膀。 梅清源一脸尴尬,菲泽塔却摸着下巴一脸花痴:“不过那次跟你回县衙,你洗澡的时候,我可是什么精彩的部分都没漏掉。”才怪!那次菲泽塔是偷看了,不过只看到一个裸背,就没敢看下去。以前在海船上,菲泽塔对光膀子男人早就看得麻木了,可美人就是美人,分明只看到个脊背,菲泽塔就觉得眼前一黑,差点连鼻血都流下来。无福消受,真的是无福消受。 “你也不害臊。” “一丝不挂的是你不是我,为什么我要害臊?” 梅清源彻底被她的强盗逻辑绕晕了:“我还抱过你一次。”话说出口,梅清源都觉得自己不像是在认错,倒像是在极力挽回身为男人的面子,死不承认自己是被一个女人调戏了。 “抱抱又怎么样?”菲泽塔冷不防踮起脚,吻上他的嘴唇,“这在我们的国家,也不过是日常问安的方式罢了。”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轻轻一触,梅清源的脸已经像火烧一样。一般姑娘家要是遇到这种事,应该不是寻死觅活,就是要他负责,虽然梅清源一开始就认定是自己理亏,可要是菲泽塔也像普通女人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一定会从心底里厌恶她。她倒是豁达,一点也不计较,反倒调戏到他头上来。梅清源稍微回顾了一下和菲泽塔的几次相处第一次是她潜进后衙,一声轻佻的口哨,顺便把他看了个精光。第二次是一枝梅闯闺房,也看到了不少春色,算是报了第一次的一箭之仇。第三次是皇甫凌皓带她来求他找回项坠,抱了她一次,是梅清源占便宜了。结果这次第四次见面,就被她强吻。梅清源怎么觉得只要自己不是以知县的身份见她,两个人就每次见面,都在互相吃豆腐。看过抱过亲过,下一次该轮到上床了,只是不知道会是谁强了谁。不知为什么,梅清源觉得自己被强的可能性比较大。 “你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名节吗?” “我们之间又没发生什么。被你看了又怎么样?你不说,我不说,再堵上大叔的嘴,谁知道?”菲泽塔双手拍上梅清源的肩膀,“就当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好了,你做昏官也好,飞贼也好,与我无关。”一起送上的还有一张大大的笑脸。 她能不能有一点像正常女人?哪怕一丁点都好。梅清源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恶梦了。 看梅清源的别扭模样,菲泽塔终于决定放过他,双手抱在胸前,把头发一圈一圈绕在手指上:“不过如果你硬要觉得是你占了我的便宜,一定要补偿我”说到这里,菲泽塔故意不再说下去。 “但说无妨。”遇上这种事,终是男子理亏。她终于有点像女人了,梅清源松了口气。 “好!一枝梅的身手卖不卖?” 梅清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怎么卖?” “我要你为我干活,工钱和普通伙计一样,按月结算。” 梅清源想起来了,几次听菲泽塔说话,都带着横绝天下的霸气,显然是指挥别人已经成习惯了。他眼前的从来就不是一个会甘心相夫教子过一辈子的女人。 “多赚点钱不好吗?”看梅清源一直没反应,菲泽塔凑到他眼前,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夭夭已经多久没买新衣服了?” 一枝梅岂是贪人钱财的小贼?梅清源实在是憋不住笑:“我要是图财,皇甫家早就被我搬空了。” “你嫌偷来的钱脏。不过不用担心,我叫你做的事绝对合法。” “先说是什么事。”梅清源实在是想不出要以一枝梅的身份做的事会有多合法。 “回去再说吧。”菲泽塔潇洒地走了没两步,又折回来,拽过梅清源的袖子,“回县衙,你带路。” 真介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是在梅清源的床上。屋里只有简陋矮桌上的一支蜡烛照明,菲泽塔和梅清源就坐在桌边,一个丰神俊朗,一个温文儒雅,甚是赏心悦目。 “小姐。”真介摇了摇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 “大叔,你醒了。”还好,那一掌菲泽塔没有太用力,“我们刚去给千鹤上过坟,你愿意原谅他吗?” 真介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劳小姐和大人的大驾去给小女上坟,实在是折杀我了。” “大叔,别这样,以后梅大人也是我的伙计,你还是他的前辈。” “我可还没答应。”梅清源给菲泽塔的茶碗倒上茶,“先说说你要我做什么。” “就三件事。”菲泽塔示意真介别跪在地上,往旁边挪出位置让他坐,“一,我对大明国的律法不熟悉,需要人指点,你是当官的,肯定懂。当然,如果我做出什么违法的事,你秉公法办就可以了,不用顾虑。” “可以。”梅清源还真怕她做出违法乱纪的事以后,再给他来句“不知者无罪” “二,我不认路,去什么地方都需要有人带,但是我是姑娘家,出门不能让家里人知道,得悄悄地去,悄悄地回。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接送我,我想除了一枝梅以外,没人有这个本事了。” “小姐,”真介拉了拉菲泽塔的袖子,“还有我啊。” “你明天就回郁家。” 真介低下头,两根食指对顶,一脸憋屈:“小姐不要大叔了。” 难怪给千鹤上坟都要他带路。“皇甫小姐,你上次来县衙给我捣乱却不逃走,是因为不认路?” “还能是因为什么?”难道是觉得被一个美男子追很享受?菲泽塔自认没这方面的癖好。“当然不会让你白干,工钱和伙计一样,按月结清,绝不拖欠。” 梅清源向来安贫乐道,才不在乎这点小钱:“不过就算不管事,我毕竟还是个官,每天至少得在大堂上露个面。南京城也不能没有一枝梅,我不可能随叫随到。” “难道你还怕我去县衙找你?”要是菲泽塔找得到县衙,也不用他每天接送了。 “那就好。” “三,我是女人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不然我也不保证梅知县就是一枝梅的事还会是个秘密。” 要不是她一再提醒,梅清源还真想不起来她是个女人。 “答应了?” 她提的三个条件并不难做到,看在占了她那么多便宜的份上,梅清源答应了。 菲泽塔把桌上的纸笔推到真介面前:“立字据吧。” “是。”真介拿过笔就开始奋笔疾书。 “我若是反悔,你还想拿这字据来县衙告我?”真介写完后,梅清源稍微看了看,确信无误以后,便按下手印。 菲泽塔也按下手印,对上面的字连看都不看:“我是商人,什么事都只会用利益来衡量。我只是觉得相比‘皇甫小公子’是女人的事,知县就是一枝梅这个消息似乎更值钱,如果你出卖我,得不偿失,留张字据,不过是怕你忘了。” “你都不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我不识汉字。” “你不怕他出卖你?”梅清源指真介。 想不到菲泽塔和真介都像听到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个为了忍住笑双肩不停地颤抖,另一个更是直接嗤笑出声。 看他们不像会说,梅清源只能换个话题:“皇甫小姐,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富甲天下。” “皇甫家的金山银山还不够你花?”菲泽塔一直穿男装,从来不戴任何首饰,更不用说涂脂抹粉,着装方面也没看出有什么需要花大钱的地方,无非就是有些贪嘴,可甜食糕点之类吃到撑死,也花不了多少钱。梅清源想不出她要“富甲天下”有什么意义。 “不是自己赚来的钱,花起来不安心。”菲泽塔站起身,“茶不错,谢谢招待。大叔,我们回家。” 真介却不起身:“那个小姐,既然现在梅大人也为你干活了,我作为前辈,有些话想对他说,能不能请小姐先回避一下?” 菲泽塔出去,顺手关上房门“小姐,我说的回避,可不是躲在门外偷听哟。”真介也走出房门,亲自把菲泽塔送到县衙外面,才折返回来,“对不起,久等了。小姐是做刺客出身,耳力实在是太好,不把她送得足够远,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不怕她悄悄跟回来?” “小姐的路痴实在不是一般的严重,从县衙门口到这里足够她找上几天了。”真介在梅清源对面坐下,“既然大家都是为小姐办事的人,大叔是前辈,对小哥你就不用敬称了。” “洗耳恭听。”梅清源只觉得听一个小孩模样的人开口闭口自称“大叔”有些好笑。 “小姐可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的哟。不过小姐既然看上你了,我真不知道该祝贺你,还是同情你。” 梅清源只是给自己再斟上一杯茶,笑得有些不屑:“你家小姐能把我怎样?贿赂我?杀我?威胁我?我从小在道观里长大,现在还俗,不过是好奇道观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看腻了就回去。名利酒色在我眼中如粪土一般,就算整个大明国都知道一枝梅就是梅清源又如何?就算把南京城的权贵得罪了个遍又如何?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大不了辞官归林,从此不问红尘俗世,就算是官府,也不会为难出家人。至于夭夭,你家小姐会对你的女儿心怀仁善,我断定她也狠不下心为难夭夭。” 真介摇头:“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可别告诉小姐。其实千鹤的病没有到无药可医的地步,我杀死她,仅仅是为了节约下她的口粮给小姐,让小姐能活下去。” 梅清源重重地放下茶壶:“虎毒尚不食子,你还是个人吗?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这就是小姐可怕的地方。”真介笑得有些无奈,“小姐是刺客出身,不过威利诱都是用来对付敌人的,对自己人,她可以让手下的人都甘愿为她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她笼络人心真的很有一手,我和凯撒前辈都是这样心甘情愿为她卖命。我不知道小姐会通过什么方法让你也心甘情愿为她卖命,不过我可以保证,很快你也会和我们一样。大叔想说的就这些,小哥自己保重吧。” 一直到真介走后,梅清源还是越想越觉得好笑。她会拿什么来收买他的心?高官厚禄?他若是想要,早就不是七品芝麻官了。酒食美色?他又不是贪嘴的小孩。好酒是真的,不过小时候偷尝过师父埋在道观下的陈年佳酿以后,能入他法眼的好酒实在是少之又少。美色更是无稽之谈。南京城第一美人步离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具活骷髅罢了,皇甫小姐美则美矣,可惜她的美是男子的俊秀,而梅清源没有断袖之癖。他倒要看看他的“小姐”能用什么来收买他。 回去的路上,真介问了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小姐,学汉语有什么诀窍吗?” “没有。”该死的汉语比希腊语还难学,菲泽塔也学得非常辛苦,“怎么了?” “只是发现小姐的汉语一下子好了很多。” “我以前汉语不好,是因为从来不知道北斗会说汉语。”菲泽塔停下脚步,“北斗,我知道你醒着。” 北斗带着优雅的假笑微微欠身:“小主,有什么吩咐吗?” “你什么时候学会汉语的?” “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我的名字就是一个中国人给我起的。”北斗一派优雅从容,“小主,有什么问题吗?” “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你会说汉语?” “小主你没问。” “你不是说会听从我的一切命令吗?” “可是小主根本没有给我命令,我如何服从?” 菲泽塔无语了:“其实自从我们到大明国以后,一路上的话你都听得懂是不是?” “小主的母亲不是汉人吗?她一直对你说汉语,为什么你听不懂呢?” “我都八年没听过汉语了。”自从五岁丧母以后,菲泽塔再也没有听到过母亲的乡音。 “小主只是八年没听到就忘了,我已经有四百年没听过汉语,怎么可能还记得?” 菲泽塔和北斗还在吵,真介在旁边听得嘴角抽筋。北斗四百年的汉语功底,加上菲泽塔学什么语言都能不带口音的天赋,真介甘拜下风。 第366章 胡姬传(28) 自从让家人知道菲泽塔去过妓院,皇甫熠就罚她禁足在家,不过就连菲泽塔自己也知道,舅舅明里是罚她,暗里是要她学中国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要是能被闺房困住,菲泽塔就不是菲泽塔了。 “表少爷!”下面传来景儿声嘶力竭的叫喊。 菲泽塔硬忍下所有的良心不安,躲在树荫下的假山上睡她的午觉。景儿很可怜,但她必须让她开始习惯“表少爷”三天两头玩失踪。当然,如果景儿因为找不到她而受罚,菲泽塔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皇甫府的某个角落。她在等,等到整个皇甫家都对她的失踪麻木了,对她可以在不想见人的时候让任何人都找不到她见怪不怪了,她就可以开始她的计划了。 熟悉的脚步声从下面经过,是皇甫凌皓。菲泽塔连忙坐起身,就看见一抹天青色晃过眼前。自从知道“表弟”其实是表妹以后,皇甫凌皓秉持“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再也没来找过她,不过这并不妨碍菲泽塔悄悄跟踪他。 天已经开始暗下来,菲泽塔从门口的红灯笼认出花街,皇甫凌皓转身进了凤仪阁。从小在医生叔叔身边长大,菲泽塔懂些药理,知道麝香之类的药物要长期接触,才会产生效果,难得接触一两次并无大碍,于是也跟了进去,毫不意外地看到莺莺燕燕包围下的一袭鲜艳红衣。每次见到秦峥,菲泽塔最大的乐趣就是研究他的穿着打扮。今天是白底长衫,上面满是红色的藤蔓状花纹,素净中透着妖娆,和他手中的桃花扇相得益彰。虽说是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秦峥的品味却是无可挑剔。 “凌皓!”秦峥也看到了皇甫凌皓,很远就招呼他。 “表叔。”会在凤仪阁遇见秦峥,皇甫凌皓一点也不意外。 秦峥遣散身边的姑娘,三步并两步到皇甫凌皓身边,却绕到他身后看:“飞鹰没来?” 菲泽塔对他看的高度极为不满她有那么矮吗。 “上次飞鹰来凤仪阁的事让爹和奶奶知道了,现在飞鹰遭禁足,我也被罚跪了一天祠堂。”皇甫凌皓看小表叔像小孩一样还围着他转,似乎非要从他身上把菲泽塔找出来,有些好笑。 秦峥终于死心,停在皇甫凌皓面前:“熠表哥和姑妈都是死脑筋。男人逛窑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无瑕也是,非要把他送回去。” 皇甫凌皓支支唔唔随声附和,只想快点摆脱他,好去找苏如烟。 “你也是,家里人不准,你就不会偷偷把他带出来吗?” 知道菲泽塔是女孩以后,皇甫凌皓还敢把她带进妓院吗?一面为了表妹的名节要隐瞒她的真实性别,一面又要防止她涉足姑娘家不该去的地方,皇甫凌皓算是体会到父亲和祖母的苦衷了。 看皇甫凌皓似乎不打算聊下去,秦峥只能换个话题:“今天又来找苏妈妈?” “愿赌服输,我是来还赌债的。”皇甫凌皓苦笑。 “你欠下苏大美人什么金山银山了?”秦峥有些幸灾乐祸。 “答应她去见一个人。” “这也算赌注?”秦峥不解,“是凤仪阁的姑娘?哪个姑娘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苏妈妈拿赌注来换你见她一面?” “记得妃蓝堂姐吗?” “进宫的?”秦峥只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具体长什么样,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她死了。” “哦。”秦峥只见过皇甫妃蓝一次,是她入宫以前。当时秦峥才四岁,对这个大侄女实在是没印象。 “苏妈妈要我去见的,就是医死妃蓝堂姐的庸医的女儿。”皇甫凌皓看了看秦峥,“表叔,可愿与我同去?” “去!当然去。”有好戏看,秦峥怎么会不去。 离开觥筹交错的前楼,卖笑声随着灯火一起渐渐暗淡,使人越发看不清眼前。皇甫凌皓一身天青色衣衫,菲泽塔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个轮廓,好在秦峥的衣服够惹眼。从脚步声来判断,秦峥一直跟在距离皇甫凌皓四五步远的地方,菲泽塔悄悄走到秦峥的旁边,突然发现其实从他的角度,也很难辨别皇甫凌皓的身影,可他不但能轻松跟上皇甫凌皓,一路上嘴还没停过。 “凌皓,你几时和妃蓝的感情那么好了?我记得你也没见过她几次。” “就算她不是我的堂姐,我也会同情她嫁给一个她根本不喜欢的男人,一个人在皇宫里无依无靠,还要为一个她不爱的男人和别的嫔妃斗得你死我活,死了都没人给家里报丧” “凌皓,你这可是对先皇大不敬。” 皇甫凌皓不理他,独自沉浸在回忆中。皇甫凌皓对皇甫妃蓝确实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七岁的时候去大伯家,正遇上刚进宫的堂姐归宁。男女有别,入了宫的女人连自己的亲爹亲兄弟都不能见。皇甫凌皓顽皮,太监来接蓝贵嫔回宫,皇甫凌皓爬上树偷看,却只看到她临上轿前赴刑场一样凄楚的眼神。皇甫凌皓早已不记得皇甫妃蓝的模样,只有那双悲伤的眼睛,一直让他无法忘怀。“我若是见到她,定会好好羞辱她一番。” “就你?我拭目以待。”秦峥知道皇甫凌皓的性子,很好奇他刁难人,会是什么样,更别说他打算刁难的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表叔,你不是向来只喜欢雏妓吗?那连姑娘或许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是啊,那被卖进勾栏院的连姑娘一点也不可怜。谁知道她爹是不是为哪个别的嫔妃效劳,好让他的主子平步青云,他自己好被抄家砍头,连老婆女儿都被卖进勾栏院做婊子。真是忠心一片。” 秦峥正话反说,皇甫凌皓也越听越不是滋味。确实,孤零零地死在宫里的皇甫妃蓝可怜,难道无辜被连累得家破人亡的连若惜就不可怜。 “这连姑娘被卖进勾栏院,真是死有余辜。你只管为你的月如继续守身如玉,待表叔去让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长篇大论发表完,秦峥才意识到不对,“你说那姑娘姓什么?” “连。”很稀少的姓氏,皇甫凌皓是第一次遇到姓“连”的人。 “连若惜?”秦峥明白苏如烟的赌注用心良苦了,“要见你自己去见,我不去。” “表叔,你认识她?” “一面之缘。”秦峥停下脚步,“凌皓,你还想着月如吗?” “日思夜想,即使她已经去世两年了,还是经常会在梦里相见。” “算了,我陪你去见连姑娘。”秦峥一把揽过皇甫凌皓的肩膀,“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许对她轻薄,不许恶言相向,不许动粗,不许惹她不高兴,不许” 皇甫凌皓不明就里。 “你听到没有?”看皇甫凌皓没反应,秦峥一扇子敲在他头顶,“不听长辈言,吃亏在眼前。” “等你像个长辈了,再来和我说这话。” “好啊,你个目无尊长的小子,看表叔怎么教训你。” 两个人闹成一团。 平时一个个都装得一本正经,这两个家伙有哪一个像大人了?菲泽塔看得直摇头。 第367章 胡姬传(29) 刚走近苏如烟的小院,就听见悠悠琴声如歌如泣。水面的风吹得湖心亭四周挂的薄纱随琴声曼舞,亭子里的宫灯照亮抚琴的美人和她身边站的丫鬟,若隐若现,犹如仙女下凡。 悲伤的琴声楚楚可怜,丫鬟都听得揪心:“小姐,别弹了,再弹下去,紫菀的心都要碎了。” 抚琴的青葱玉指终于停下,扣在琴弦上,拨出最后一个音,一起飘出的还有美人的轻叹:“紫菀,你说苏妈妈答应让我清清白白嫁人,可会食言?” 紫菀想了想:“那个什么皇甫公子要是真的有她说的那么好,要紫菀叫他一声姑爷,也未尝不可。”回过头,就看见亭子外的一袭红衣。“好啊,又是你个登徒子!” 紫菀掀开纱帘出来,皇甫凌皓在纱帘落下的瞬间看到坐在亭子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活生生的王月如:“小姐莫非就是苏妈妈说的连姑娘?” “王月如”抬起头:“正是小女子。公子有何赐教?”嗓音如天籁,却不是王月如的声音。 她就是连若惜,皇甫凌皓终于明白苏如烟和他下的赌注是什么意思了他赢了,去见连若惜,他输了,苏如烟让他看到活生生的王月如,就是指和王月如长得一模一样的连若惜。猜到“飞鹰表弟”是女孩,恐怕也不过是苏如烟运气,毕竟她只需要找个借口和皇甫凌皓打赌,不论赌赢赌输,得手的都是她。 “上回我在苏妈房外看到墙上的题诗,续的四句可是出自小姐手笔?” “公子见笑。” “这四句当真是妙手回春之笔,是小姐过谦。” 当初在门外大呼“妙手回春”的少年郎,莫非是他?妙手回春,爹爹在世时,天子亲笔题写的这四个字便挂在连府的大堂上,如今爹娘都已经不在人世,留下连若惜孤零零的一个人。连若惜又是一声轻叹,如微风拂面。 “上回领略了小姐的书法文采,今日又听到小姐抚琴,真是三生有幸。”看到连若惜暗自垂泪,仿佛看到王月如梨花带雨的模样,皇甫凌皓顿生怜爱之情,“在下不求一睹小姐真容,只想在外面听听琴。” 哪有好人家的姑娘弹琴给陌生男子听的?可既然已经被卖到烟花之地,终是身不由己,若只是听曲,也罢。连若惜苦笑:“公子,若惜献丑了。” 这厢公子小姐想花前月下,那厢浪子丫鬟偏偏不安生。 “你个登徒子,上次差点坏了小姐的名节,这次又想做什么?” 秦峥有功夫底子,紫菀怎么也打不到他,只见他捉弄她一样左避右闪,紫菀却连秦峥的衣角都碰不到。好不容易见他露出破绽,紫菀以为终于可以教训教训轻薄小姐的浪荡子,却被他从背后抓住肩膀。 秦峥让紫菀面对皇甫凌皓:“紫菀姑娘,这位就是‘那个什么皇甫公子’。” 紫菀努力眯起眼睛,打量面前的年轻公子:“啊!是你!” “紫菀,别一惊一乍的。”连若惜皱起眉头。 “小姐,他就是上次闯你闺房,还在你的床上睡着的登徒子。” “都睡过了呀。”秦峥误会了,“连姑娘,早些嫁了他罢,免得肚子大了不好看。” “你”连若惜气绝。 “我叫你玷污我家小姐名声。”紫菀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根捣衣杵,便往秦峥身上招呼。 秦峥逃了,剩下皇甫凌皓一个人面对步步紧的紫菀。 “这位姐姐,上次是误会。”皇甫凌皓挨过她一闷棍,知道紫菀的厉害,“若你怕有损你家小姐名节,我娶了她就是。” “你算什么人?也配让小姐下嫁?”紫菀总还以为连若惜是御医的女儿,是大家闺秀。 “紫菀,不得无礼。”连若惜在纱帐里面喝住紫菀,“我这丫鬟性子泼了些,皇甫公子莫见怪。” “不敢不敢,误闯闺房是在下的不是。”误闯闺房,把人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当成自己的老婆,还好当初被紫菀一闷棍打昏,不然皇甫凌皓真不知该怎么办。 虽是流连烟街柳巷的浪荡公子,难得他进退有度,谦恭有礼,完全不像直接闯进她房间的秦峥。第一次见到皇甫凌皓的时候,连若惜着实被他吓了一跳,可从此以后,皇甫凌皓玉树临风的身姿和脉脉含情的眼神常常出现在连若惜的脑海中,把她羞得直骂自己恬不知耻。 “皇甫公子,月如是谁?” “是我的亡妻。” “若惜长得和她很像吗?”皇甫凌皓会认错人,秦峥看到她的长相后会吓得逃走,连若惜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眉眼间有些相似罢了。” 不是实话。连若惜感谢他的温柔细心,对他已有了几分爱慕,可不知该喜他不把她当成亡妻的替代品,还是该悲她连个替代品都做不了。 纷飞的思绪化作指上的琴音,让皇甫凌皓听得如痴如醉。 中国人谈情说爱真是含蓄,别说拥抱接吻了,连手都不牵,只有两个人一个弹琴一个听琴过了一夜。菲泽塔在亭子顶上躺得腰酸背痛,好不容易等皇甫凌皓尽兴,才能跟着他回家。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皇甫家举家上下都开始习惯菲泽塔的失踪,景儿对“表少爷”动不动就人间蒸发更是熟视无睹,只每天准备好三餐,桌上常备茶点,保证如果菲泽塔一时心血来潮回来,绝不会饿着。打扫完房间以后,景儿唯一需要做的日常工作就是在入夜前绕皇甫府一周,喊魂一样象征性地找找“表少爷”然后回到居竹轩,就可以看到菲泽塔已经回来了。 菲泽塔回到房里,景儿在一旁的卧榻上睡得正香,根本没发觉,只有一桌子的热饭热菜等着她。凯撒总是嫌弃中国人的餐桌上见不到肉,筷子更是让他恨之入骨,不过菲泽塔喜欢。景儿的手艺很合菲泽塔的口味,要不是经常走着走着就找不到路,菲泽塔真的很想顿顿都回来吃。今天是糟溜鱼片、平菇炒芦笋、虾仁豆腐、炒菠菜和老鸭汤,碗里的饭还是新米,光是白饭,已经很香了。待在中国越久,菲泽塔越觉得虽然都是用筷子的国家,日本菜都是用来看的,中国菜才是用来吃的。 例行的饭前祈祷后,菲泽塔刚想动筷子,刺客的直觉就告诉她房间里有不速之客。匆匆扒了两口饭,不动声色地放下碗筷,确定对方已经放松警惕,菲泽塔冷不防抽剑刺过去,却连对方的衣服都没刺到。 “和你在一起,真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梅清源摘下蒙面巾,“换了是别人,早就死在你的剑下了。” “你这身行头太容易冒充,我只能这样来试探到底是不是你。”菲泽塔坐回桌边继续心安理得地吃饭。 认识菲泽塔以后,梅清源一直很好奇人的习惯到底是怎样养成的景儿可以习惯菲泽塔经常失踪,梅清源可以习惯她的奇怪逻辑,可菲泽塔就是怎么也习惯不了身边有人悄悄出现,害得梅清源每次来找她,都得先去鬼门关走一趟。 “饭吃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吃好了。”中国人说“秀色可餐”面前就是一个穿夜行衣都好看的人,菲泽塔自然胃口大开。 “我要是吃了,你够吃吗?”梅清源第一次看到在饭桌上大快朵颐的模样还能让人感到赏心悦目的人,如果菲泽塔真的是男儿身知县大人为全南京城的姑娘都捏了一把汗。 “不够的话,我再去做好了。”虽然不太习惯用中国的灶台,菲泽塔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挺自信的。 “不必。”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都饱了。梅清源坐到菲泽塔对面:“不想听听你开的绸缎庄的事?” “你归你说,我在听。”菲泽塔小心翼翼地把嘴里的鱼骨头吐出来。 “我怕我说了,你会吃不下去。” 菲泽塔抬了抬眉毛:“试试?” “那好吧。”梅清源坐正,“按照你说的,建铺子进货一切顺利,就差开张,可遇上地痞混混来打秋风。” 菲泽塔头都不抬:“你按照我说的做了吗?” “照你说的,第一次给得阔绰些,我一下子就给了他们十两银子。” “不是你自己的钱,你不心疼是不是?”菲泽塔终于抬了抬眼。 “过了没两天,他们又来。” 菲泽塔摇头:“人哪,果然是贪得无厌的东西,哪里的人都一样。” “我按照你说的,不给钱,只哭穷。” 菲泽塔点着头:“然后呢?” “当天晚上店面就被砸了,招牌被拆,混混头子还放出话,说要是想要招牌,除非你这个东家带着银两,亲自三跪九叩地去找他们。” “哦。”菲泽塔的反应出人意料的平静,“不过吃饭时间去打搅别人,好像不太合适。” “你打算忍气吞声?”梅清源可不觉得菲泽塔会是打落牙和血吞的人。 菲泽塔只管低头吃她的饭。 “寝不言食不语。”梅清源放弃了,“我这样每次都到你家来接你很不方便,不如我们约个别的地方见面如何?” 拜托,坐在他面前的是个路盲,他又不是不知道。菲泽塔叼着筷头,很无辜地看着梅清源。 “我经常看到你晚上跑到你舅舅的房顶上乘凉。” 菲泽塔嘴里塞满了东西,只能用手比划龙腾阁是皇甫家最高的地方,目标明显,从屋顶直线行走她还是会的。 “哦”梅清源想了想,“如果找个别的够高够明显的地方,你也能自己去?” 菲泽塔没试过,不过应该可以。 “去大报恩寺的琉璃塔顶见面如何?” 什么地方。 “带你去看了,你就知道了。” 菲泽塔终于吃够了:“我叫你做的东西呢?” 梅清源扔给她半张薄铁面具。 菲泽塔接住面具,往脸上比划着试了试,就像调皮的小孩一样抛起来再接住:“梅子,没吃饭的话我再去给你做。中饭吃饱点,下午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梅清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的“梅子”是在叫谁,憋了半天才憋出三个字:“酸死你。” 看梅清源似乎真的没有留下吃饭的意思,菲泽塔自己吃完后就收拾掉碗筷:“不过我有话说在前面江湖中人动起手来刀剑无眼,我还要保护你,所以只能保证尽量不杀人,不过要是搞得哪个缺胳膊断腿,你可不能怪我。” “不劳烦皇甫小姐费心,我还能自保。”梅清源想了想,幡然醒悟,“你是故意挑事是不是?”建店铺也好,进货也好,都是不求质量,只求最便宜,加上之前奇怪的叮嘱,她的店就是用来让人砸的。 “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菲泽塔回眸一笑,“这就是商人。” 清俊绝伦的面容,俏皮的美人痣,媚到骨子里的笑,梅清源觉得面前不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是一只修道百年、化为人形的狐狸。 第368章 胡姬传(30) 南京城的夫子庙背水面街,甚是合商人们的心意,无数的店铺开在夫子庙附近,闻着庙里传来书香阵阵,听着秦淮河带来财源滚滚。源源不断的收益也养大了管夫子庙附近一带的地痞头子赵六的胃口。新开张的店家因为交不起保护费被砸的事早已屡见不鲜,街上别的店家都挺可怜绸缎庄管事的吴老爹忙里忙外张罗,眼看着就要开张了,却遇上打秋风。看铺子的装潢和进的货,东家也不像有钱人,吴老爹还肯跟着他劳心劳力,一开始交的十两银子怕是全部家当了,本想买个太平,却不想反而喂大了赵六的胃口,一番心血毁于一旦。对于从不露面的东家,街上的人多少有些腹诽,可赵六带着人来砸店的时候,却不见有人来劝阻,一个个只会围在一旁看戏。 大街上的人流突然自觉地往两边分开,面前的客人也纷纷停下了,卖大饼的王二麻子抬头一看,走过来的正是刚被砸了铺子的吴老爹和一个少年人。少年一身银白锦衣华服,漆皮小靴纤尘不染,没有戴帽,一头如丝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发辫,背后一柄墨色长剑在剑鞘中随着他的步履铿锵。少年用铁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初一看有些骇人,细一看,露出的半边脸颊和下巴却是俊美得让人忍不住侧目。 “老吴头找来帮手了,有好戏瞧喽。”王二麻子嘴上吆喝,心里只把吴老爹身边的半大孩子当成初出茅庐、不知好歹的少年剑客,收了摊子,和等着看戏的人流一起随他们走戏看久了,难免不会饿,他王二麻子长得不济,可饼子香,在他眼中,滚滚人流已经变成滚滚铜板在向他招手。 不出所料,吴老爹和少年就停在赵六的小院门外。少年抄着手,吴老爹去敲门:“看门的兄弟,烦你们知会六爷一声,老头子把东家带来了。” 门里传来混混的嗤笑声:“大哥说了,这门是给贵客走的,轮不到你们东家,要是想进来,旁边倒是有个狗洞可以钻。” “这”吴老爹没了主意,回到少年身旁,“东家,这” “我还以为门里面是人,原来都是狗,难怪墙上只开狗洞,不开门洞。”少年开口了,旁边看热闹的都为他捏了把汗。原本还有人以为少年是什么深藏不露的世外高手,听他雌雄莫辩的嗓音,分明是个嘴上没毛的娃娃。 “臭小子!”门洞大开,几个混混拿着长棍短刀冲出来,把少年和吴老爹团团包围住。 吴老爹吓得往少年身边缩了缩。 少年的脸被面具遮住了,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依然抄着手,一个人面对十几个混混,都不屑拔剑:“告诉你们大哥,司氏绸缎庄的老板来见他了。” “银子带来了吗?”旁边的混混问。 “干什么要带银子?” “我们大哥说了,想要回招牌,就拿银子来赎。” “谁说我是来要招牌的?”少年仰着头,用下巴看人,“我是来要你们大当家的位置。” 众混混一愣,随即哄笑成一片:“奶娃娃,你娘呢?怎么都没看好你,待会儿吓得尿裤子了,可别找不着人给你换。” “笑什么笑?”大堂里传出一声怒吼,众混混霎时间安静下来。 “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敬,可敬。”里屋传来掌声,满脸横肉的赵六一身长袍马褂,怎么看怎么像强盗扮书生,“在下赵六,承蒙道上看得起,喊一声六爷。不知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少年拱手为礼,一派江湖侠气:“在下司傲寒。” “你这脸” “姓司的这张脸毁了容,见不得人,莫见怪。” 在赵六看来,眼前就是个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蒙面不过是故弄玄虚,在湖看来,徒增笑而。“小兄弟要我这个大当家的位置?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过奖。” 司傲寒一句“过奖”出口,就连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笑起来:“小孩,听不出他是在笑话你吗?” 司傲寒不答。 旁边一个大汉站出来:“小孩,这都是喊打喊杀的地盘,要想做大当家的,就得让所有的弟兄佩服。我李二第一个不服你!瞧你也带着家伙,不如我们切磋切磋,要是比不过你李二爷,就从我钻过去。” 司傲寒也不恼:“怎么比?点到为止,还是生死由命?” “怕了?”李二大笑,“闯江湖可不是办家家酒,自然是生死由命。” “立字据。”司傲寒只有这冷冷的三个字。 周围的混混又是哄堂大笑:“你要是杀得了李二哥,还怕我们去官府告你不成?” “姓司的是生意人,不信人情,只信白纸黑字。”司傲寒不依不饶。 “好,今天李二爷就陪你玩玩。”李二只当是戏耍。 账房先生拿来笔墨纸砚立下字据,李二看都不看,就咬破手指按了手印。账房再拿了字据到司傲寒面前,司傲寒也看都不看,就给吴老爹。 “我们东家不识字。”吴老爹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逐字逐句念出来。司傲寒满意了,却不按手印,只取下背上的剑。 “小子,怕了?”李二大笑,“不想摁手印也没关系,我和胡师爷是老相识,不差一条人命的交情。”说完就拔刀。 有人看到吴老爹悄悄地摇了摇头。 李二刀还没出鞘,只见眼前黑光一闪脖子一凉,血就像喷泉一样喷出来。没人看清司傲寒拔剑收剑,只看到他伸出手,凌空蘸了蘸李二脖子上飙出来的血,在字据上按下手印,一身素白华服依然纤尘不染。 敢到赵六的地盘上撒野的,果然不是泛泛之辈。赵六庆幸李二给他做了投石问路的替死鬼,才没让他小瞧司傲寒,不过要是他没有两把刷子,也没本事让肥得流油的夫子庙一带跟他姓赵。 “小兄弟原来是来踢馆的。”赵六缓缓步下台阶,解下腰间五丈长的镰头铁锁,“好,只要你赢得过你赵六爷,夫子庙一带随你姓。” “如果你赢了,姓司的全部家当连同我们两条人命一起双手奉上。”司傲寒依然抄手抱着剑。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接招!” 镰头铁锁在赵六手里舞得虎虎生风,将浑身上下护得滴水不漏,只看到他周围白花花的一片刀影,几乎看不到人。 “可算是看到一个用的家伙还像点话的人了,不过就这一招?”司傲寒还是一点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你赵六爷就这一招鲜,可攻可守,哪里是锁链,哪里是刀,我自己都不知道。”赵六一步一步近司傲寒,脚下一丈方圆的泥地不时被砍出一道道深痕,“有种就放马过来。” 司傲寒往后挥了挥手,示意吴老爹往后退,别伤着,自己抱着剑笔直向赵六走过去,很快便进入他身边的刀光中。旁人看不清人影,除了刀刃的破空声以外,只听得到司傲寒闲庭信步般的脚步声,除了满眼银白的刀光以外,只看到一柄黑色的长剑时不时东点一下,西戳一下。脚步声停了,刀光中黑影一闪,只听到“当啷”一声,刀光消失了,五丈长的铁锁连同镰头一起像条死蛇一样落到地上,划起一片飞尘,赵六手中的铁链只剩双手间一尺左右的一段。 司傲寒收起剑,低头看了看衣服下摆破的小口子:“能割破我的衣服,你还算有点本事,杀了可惜。” 周围的混混全都傻了眼。 赵六立刻扔掉铁链单膝跪下:“赵六见过司大当家。” “言出必行,果然是好汉。”司傲寒看了看身后的小混混们,“还有哪个不服的?” 小混混们立刻跪了一地:“见过大当家。”能以一敌十的赵六都被他轻松摆平,底下的人哪个敢不服。 司傲寒往后侧了侧头:“关门!”阻了门外闲杂人等的视线,司傲寒才扶起赵六。 “大哥” 司傲寒却大笑:“姓司的才十三岁,别把我叫老了。” 才十三岁,武功就如此了得。赵六服得五体投地:“大当家的,是小六有眼不识泰山,让人拆了你的绸缎庄。” 去砸店的混混早就一个个都吓趴下了。 “小六有眼无珠,还望你放过底下的兄弟,小六的这双眼睛,你就当鱼泡踩了吧。”赵六说完,就要把自己的眼睛抠出来。 司傲寒一把挡下他的胳膊:“不知者无罪。以后都是自家兄弟,别窝里斗,让外人看笑话。姓司的初来乍道,还不熟悉,第二把交椅由你坐。” “谢大当家。”赵六服了司傲寒的武功,更服他的为人。 “还有你们!”司傲寒回过头来,“没看到你们吴老爹这么大年纪了?还让他在大太阳底下站着,连口水都没有。” “是。”小混混们连忙搬了椅子出来给吴老爹坐,撑伞奉茶打扇把他当老太爷一样伺候上。 “吴伯,重建绸缎庄的事归你管了。”司傲寒拉了赵六进里屋,“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吴老爹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呷了口茶,看了看一脸殷切在他周围围了三圈的小混混:“小兔崽子们” “老爹请吩咐。”小混混们涎着脸凑近。 吴老爹突然放下茶碗:“还不给我建房子去!” 第369章 胡姬传(31) 看到司傲寒轻松打败赵六,众商家对他的同情变成敬畏几乎是一瞬之间的事,而敬畏变成景仰,同样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看到司傲寒武功高超,还一直戴着面具,众商家便认定他不是善与之辈,新上任的大当家要见他们,所有人几乎都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决心而来,来的时候,就看见司傲寒双脚搁在桌子上,整个人懒洋洋地仰在太师椅里面,蜡烛映着寒铁面具,分外狰狞。赵六在司傲寒身后负手而立,一旁的吴老爹虽然仍是慈眉善目的和善面容,可在众店家看来,他也和阎王身后的牛头马面无异。 “别客气,坐啊。”看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司傲寒才放下搁在桌子上的双腿,“新官上任三把火,姓司的今天叫大家来,就是来‘放火’的。” 下面一个个噤若寒蝉。 “先是这保护费”司傲寒扫视了一圈下面各式各样的惊恐面孔,看得满意了,才像小孩恶作剧成功一样勾起嘴角,“减半。” “啊?”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欣赏够了众人惊讶的面孔,司傲寒才开口:“姓司的也是生意人,知道做点小买卖不容易,把你们死了,对谁都没好处。” 众人大喜过望:“多谢司公子。” 赵六悄悄弯下腰:“大当家的,这保护费一下子减半,兄弟们就只能靠西北风过日子了。” 司傲寒示意赵六别多嘴,拿出一叠借据:“不过诸位别高兴得太早,这旧账,我也得清一清。” 不少人飞到天上的心霎时间沉到十八层地狱。 “百味楼,四两银子。天宝斋,十二两银子。兴德米行,八两银子。” 被他点到名的各个商铺的掌柜一个个都像吃了霹雳一样。 司傲寒最后把借据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诸位,所有债务连本带利限于今天结清,交不起钱的,就拿人来还。” “司公子,你这是把我们往绝路上啊。”欠下债的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各自家里如花似玉的女儿们。想不到司傲寒小小年纪,竟如此好色,武功高强,又习惯蒙面,谁知道他是不是官府通缉的要犯,要是把女儿嫁给他做侍妾,还不如直接扔进秦淮河喂鱼算了。 “又不是要你们的命。”司傲寒毫不动容,“百味楼陈老板,你的大厨朱厚不错,我要他给我干一个月的活。” 百味楼的陈老板一下子愣住:“你不是要我的佳瑶?” “陈佳瑶,你女儿?”司傲寒嗤笑,“四两银子换一个什么都不会干,还要人伺候的大小姐?陈老板,你也是生意人,会做这赔本的买卖吗?” 陈老板大喜过望:“好好好,只借一个月!” 吴老爹写下字据,陈老板按下手印,司傲寒当着他的面就用蜡烛点燃借据,扔在火盆里烧了:“天宝斋何老板,我要你的掌柜刘老实。兴德米行徐老板,我要你的伙计小老鼠。四通钱庄黄老板,我要你的账房吕秀才” 众商家一个个大喜过望,爽快地签下字据,烧了借条。 “当然,该干的活我还是会干。要是有人敢来夫子庙闹事,诸位尽管来找姓司的。不过论做生意,我是后生晚辈,还望诸位老板不吝赐教。” “不敢不敢。”众商家一番感恩戴德以后才离开,只留下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 司傲寒眯起眼:“你是” “小老儿是卖水果的,欠了六百文钱的债,可铺子里除了小老儿夫妇以外,只有女儿桃子。”老头满脸的皱纹,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 “那就把你女儿赔给我们大当家的做丫鬟。”旁边的小混混大笑,“大当家的,他女儿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 司傲寒也烧了他的借据:“区区小钱,不还也罢。” “谢谢小爷。”老头也感恩戴德地走了。 以前积下来的债加起来,有差不多整整一百两银子,可司傲寒一人一句,就全都一笔勾消。赵六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又不敢当面说出来,怕驳了大当家的面子,等人全都走光了,才俯下身:“大当家的,照这么下去,兄弟们吃什么?” 司傲寒一点反应都没有。 赵六又弯下来一些:“大当家?” 确定人都走了,司傲寒再也憋不住,仰天大笑:“鼠目寸光的东西,你还没发觉刚才他们都被我抢了吗?” 赵六只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都没了。 “每个人都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就把各自店家的台柱子都给卖了,他们是把人心都给卖了呀。”司傲寒笑得喘不过气,“吕秀才算账运指如飞,从没出过差子,刘老实一双毒眼只要看到货,就知道良莠,全南京城都没有一个伙计跑腿快得过小老鼠,还每天能尝到朱厚的厨艺要他们给我干一个月的活,一个月过后,我就不信会有哪个舍得离开我的绸缎庄。一群鼠目寸光的东西,我把他们的店拆光了,他们还把我当恩人,你不觉得好笑吗?” 赵六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可他们值那么多钱吗?” “东家这招叫千金买马骨。”看赵六一脸疑惑,吴老爹好心给他解释,“他肯花大钱招这些有一技之长的人,以后自会有千里马投奔门下。” “你以为好勇斗狠,就能做大当家?”司傲寒站起身,“难怪弟兄们以前跟着你,只能吃糠咽菜。” “大当家。小六,还是不明白。”赵六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以后司傲寒能拿什么来养活手下百来号人。 “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司傲寒转过身,凌厉的眼神看得赵六一个激灵,“姓司的开的是一言堂,我说一,谁都不准说二。” “知道就好。”司傲寒挥了挥手,“你可以退下了。” 事都办完了,司傲寒刚想松口气,一脚还没出房门,就被几个小混混拦住:“大当家,小的们有样好东西孝敬您。” “哦?是什么?”初来乍到,应该给下属留个好印象,以后他们才能乖乖听话。尽管很累,尽管来找他的只是赵六手下的小喽啰,司傲寒也不想拂了他们的心意。 小喽啰让出道:“大当家的,这边请。” 司傲寒跟着他们走进一间小院,就听见姑娘的哭声。喽啰打开门,就看见一个粉团儿一样可爱的姑娘坐在床沿哭哭啼啼。 “大当家的,这就是张老头的女儿桃子。您不要他欠的钱,我们就把他女儿带回来孝敬您了。” “看来是得给你们做做规矩了。”司傲寒叹出一口气,一声口哨叫来人,“这娘们从哪里送来的,就给我送回哪里去。” 小混混们一愣:“大当家,您不喜欢?” “给我记着你们的大当家好男色,对娘们看了就觉得恶心,以后谁再敢把娘们带进来,我决不轻饶。给我滚!” 大当家不喜欢,可小喽啰们不会放过到手的美人,一个个搓着手刚想去拉桃子,背后又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要是送她回去的时候,有谁敢轻薄她” 喽啰咽了口唾沫:“杀了?” “不。”司傲寒冷笑,“阉了。” 喽啰们吓得赶紧立在一旁,看桃子没反应,谁都不敢碰她。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最后其中一个拿了把蒲扇,用扇子柄捅了捅桃子的腰眼,要她走。 “谢恩公。”桃子盈盈一拜,司傲寒却吓得连退三步。 走出一段距离以后,一个喽啰才嘀咕了一句:“新来的大当家不食人间烟火,把我们也当神仙了。” 可惜,司傲寒全听见了:“放心,娘们喜欢有钱的男人,只要你们听话,我保证以后会有大把的漂亮妞跟在你们后面要死要活地想嫁给你们。” 喽啰们一愣,欢呼声随即掀翻屋顶。 “不过你们明天统统给我去绸缎庄干活。” 听脚步声都走远了,吴老爹直起腰,个子还不矮:“人都走了。”分明是年轻人的嗓音。 司傲寒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差点穿帮。” 吴老爹只觉得好笑:“好男色,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司傲寒耸耸肩:“不然他们以后再送女人来,我怎么办?” “手下的喽啰现在都成了你的廉价伙计,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 “是,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是读书人,看不起我这末技之民。”司傲寒突然凑到吴老爹面前,“梅子,说好带我去大报恩寺玩的,你不会赖账吧。” 第370章 胡姬传(32) 第一次登上大报恩寺的琉璃塔,菲泽塔就惊叹于梅清源真是找了个好地方。 大报恩寺位于秦淮河畔长干里,为明成祖朱棣所建。大报恩寺规模庞大,有如宫殿般金碧辉煌。大殿后的琉璃塔建造于永乐十年,九层八面,琉璃塔塔身白瓷贴面,门框饰有狮子、白象、飞羊等佛教题材的五色琉璃砖,刹顶镶嵌有金银珠宝。自建成之日起,琉璃塔上的一百四十盏长明灯就不曾熄灭过,即使在白天,长明灯也照得晶莹剔透的塔身光芒四射,甚至数十里外的长江上也可望见。角梁下悬挂的一百五十二个风铃更是日夜作响,声闻数里。除非又瞎又聋,不然的话,断然不会有人找不到这地方。 不过找不找得到塔是一回事,能否发现塔上多了两个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漂亮了!”菲泽塔很兴奋,“梅子,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南京城。” “这里平时只有傍晚十分会有僧人来添油、打扫,平时不会有人上来。”梅清源靠在栏杆上,“能自己找过来吗?” “嗯嗯。”菲泽塔满眼只有下面的风景。 “那么以后每天早上我来这里接你,晚上送你回家。” “你不怕我们这样,玷污了佛门清净?” “我信道,不信佛。”梅清源伸了伸酸痛的腰,“你怎么兴奋得像个小孩一样?” “我本来就是小孩。”菲泽塔说得很冤枉。 “要是让你的喽啰看到他们的大当家是这副德行,我看谁还服你。”要不是亲眼所见,梅清源也不相信天真烂漫的皇甫小姐和独狼一样的司傲寒会是同一个人。 “彼此彼此。”要不是亲眼所见,谁想得到老态龙钟的吴老爹就是年轻英俊的县太爷。菲泽塔回过头:“梅子,你到底几岁了?” “景儿说一枝梅应该已经有六十多岁了。”菲泽塔想了想,“难道懒龙是你的师父?” “不是,是我的师弟。” “哈?” 梅清源学着说书人的样子讲起了故事:“话说懒龙金盆洗手后,就在苏州的一个道观出了家a,可终是贼性不改,闲来无事,就给小道士们讲他以前的故事听。他的大师兄是道长捡回来的弃婴,从来没有离开过道观,被他说得心痒难耐,怎么都想看看道观外面的花花世界是什么样。懒龙怕小道士还俗以后吃苦吃亏,便把一身鸡鸣狗盗的本事悉数传授给他,轻功也好,易容也罢,只要是自保不伤人的,全都让小道士学了去。于是一枝梅成了道士,道士成了一枝梅。” “你就是那个小道士?”想不到梅清源的身世也挺有趣。 “道观后的小溪极清,源头的水最好,道观里的道士们经常去那里打水酿酒。师父就是在小溪的源头捡到我,才给我起名‘清源’。”梅清源轻抚塔内华丽的雕塑,“恐怕他也知道道观留不住我,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要我别忘了自己有个清白的出身。” “梅姓来自‘一枝梅’吗?”菲泽塔坐在地上,让双脚伸出栏杆腾空,“清高的花,很适合你。” 梅清源轻笑:“源至清又如何?身在浊世,终是难逃同流合污的命。所幸如果我累了,倦了,还有个道观可以回。” 菲泽塔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倒着看梅清源:“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你的倭人小厮说你有本事让为你干活的人都心甘情愿为你卖命。今天我大略见识了。”梅清源回过头,“威利诱,不过尔尔。” 梅清源蹲到她面前:“我想看看你会拿什么来收买我这个六根清静的出家人。” 菲泽塔则是拉过他的头发玩拉直了还能卷回去,弹性真好。 “傻子,你这种善良的出家人,其实最容易被收买。”菲泽塔坐起身,差点撞上梅清源的额头,“我们回去吧,明天铺子开张,还有得忙。” 吕秀才已经在司氏绸缎庄外面徘徊很久了,就是不敢进去。可怜吕秀才是万年落第的命,考不上功名,他也死心了,本想开个私塾做教书先生,可学生嫌他口吃,不肯来,好不容易到钱庄做了个账房,好歹能养家糊口了,想不到因为十两银子,就被老板卖到了司氏绸缎庄。看外面徘徊的伙计,都是夫子庙一带的流氓地痞,可怜吕秀才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要与他们共处一个月,肯定会被他们逮住了往死里欺负,每每念及于此,吕秀才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落魄秀才的一条烂命还能卖十两银子,老板还真是抬爱。 “吕先生,怎么不进来?” 吕秀才吓得跳起来,回过头,就看到司傲寒的面具:“司司司司,司公子,我我我,我家老老老” “是,是我请黄老板割爱,让你来干一个月。”司傲寒却很客气,“吕先生,里面请。” 司傲寒对他一口一声“先生”吕秀才有些受宠若惊:“我我我只是个落落落第秀秀才罢罢罢了,来替替替替替东家还还债。” 司傲寒很耐心地听他说完:“吕先生过谦。姓司的大字不识一个,最佩服读书人,吕先生才高八斗,在姓司的看来,就是先生。黄老板为区区十两银子就把先生卖了,是他有眼不识金镶玉,姓司的赚了。不过先生可别嫌弃姓司的大老粗一个。” “不不不不敢。”听听这话说得,吕秀才顿时觉得如沐春风,他这匹千里马可算是遇见伯乐了。 “如果先生有空,顺便教教姓司的和这帮小兔崽子念书如何?”司傲寒突然凑近他,“要是有人背不出书,只管打板子,不用客气。” 吕秀才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会拼命点头。 “我们先进去把正事办了。” 司傲寒从各个商铺挖来的人基本上都已经到齐。吕秀才找了个位子坐下,看另外几个也是春风满面,想来都被司傲寒灌了不少蜜糖。 “谢谢诸位给姓司的几分薄面。”司傲寒却不坐下,靠在正堂的茶几上,“大家都是被各自的老板卖来的,不过就委屈一个月,一个月以后,如果愿意留下,自然是欢迎之至,如果嫌姓司的庙小,只管走人,在下决不为难。至于薪酬” “还有薪酬?”所有人都是被自己的老板威利诱来,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被司傲寒往死里榨,只求熬过这一个月,还有命回去,却没想到还会有薪酬。 “薪酬自然有,不过没定数。不论赚多赚少,姓司的拿六成,剩下的全归你们我毕竟还要养着这帮小兔崽子,你们可别嫌我拿得多。” “不敢不敢。”众人已经是受宠若惊。 “那好,有钱大家赚,赚多赚少,就看大家各显神通了。”司傲寒双手一伸,“各就各位,开张,迎客!” 一个月过去,皇甫妃英除了汉语略有长进以外,就是失踪变得越来越频繁,而司傲寒成了南京城崛起的新贵。一个月的期限到了,绸缎庄净赚一百多两银子,被司傲寒从各个商铺挖过来的人一个都不肯走薪酬高,东家好,傻子才会走。 月底清算,满桌子白花花的碎银晃了赵六的眼。 “大当家的,小六不是在做梦吧?”赵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差点流下口水。 “第一个月,赔得比我想象的少。”司傲寒双腿搁在桌子上,手里翻着他自己的账本,用英语写的账本,除了他自己以外,谁都看不懂,“小六,这六十两银子你先拿去。被我烧掉的借据有一百两不到些,剩下的四十两算我欠兄弟们的,下个月连本带利一起还。” “大当家的,这话说得见外了。”一桌子的钱固然诱人,可赵六就是砍了自己的手,也不敢碰一下,“大当家的是当家人,这银子自然是由您保管。” “那就叫账房记个账。”司傲寒头都不抬,“六十两银子全都归公,给弟兄们以后娶媳妇。” “大当家的,要归公,三十两也够了,剩下的三十两得孝敬齐爷。大当家的初来乍到,这份见面礼可得给得厚实些。” “齐爷?”司傲寒放下账本,“哦,你说齐天福。” 管理南京城的不是梅知县,不是胡师爷,而是一群有权无官的布衣,分管南京城里有关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管贸易的叫齐天福,混混出身,负责所有商贸地区的安定,麾下有很多赵六之类的小角色,帮他保护各个商贸区,他们捅了篓子由他罩着,当然相对而言,他们也得月月上供。 “六十两全部入金库。”司傲寒拿起账本继续看。 “可是大当家的” “才过了一个月,你就不记得大当家的规矩了?”司傲寒扔下账本,“啪”的一声吓了赵六一跳,“我说一,谁都不准说二!” 赵六被他瞪得胆战心惊,考虑了半天,还是冒死直谏:“就算大当家的要杀了小六,小六还是得说。大当家的,齐爷可是个狠角色,不比我们,如果惹恼了他,轻的丢命,重的抄家灭族。大当家的武功盖世,小的们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说,走在外面,只要说自己是司家庄的人,就倍有面子。大当家一句话,小的们不怕跟着你死,可小六是在不忍心看大当家年纪轻轻的,媳妇都没娶,就送命” 司傲寒抬了抬手,示意他表忠心的话不用再说了:“我好像听说过齐天福有个女儿,叫萍萍。” “是。齐爷老婆不少,可孩子只有萍萍小姐一个,还是他最喜欢的小妾生的。她可是齐爷的心肝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看司傲寒的嘴角渐渐浮起冷笑,赵六以为他是想绑架萍萍,吓得脸都绿了,“大当家的,要是绑了萍萍小姐,小的们有几条命都不够齐爷杀啊。” “谁说我要绑她了?”司傲寒瞟了他一眼,“萍萍多大?” “十五岁。” “好年纪。”司傲寒掏出几个铜板扔给赵六,“去随便买点女人用的东西,胭脂水粉衣服首饰什么都行,不用好看,够惹眼就成。” 大当家的想讨好萍萍小姐,可又舍不得花钱,赵六只想得到这些,可掂量着手里的铜板,能买什么像样的东西。 “小六啊,”司傲寒站起身,一把揽过赵六的肩膀,“大当家的只爱钱,不爱权,管管夫子庙一带就知足了,只能保证兄弟们以后个个能买房买地娶媳妇生娃娃,不想去抢齐爷的位置,也不会带着兄弟们再去抢别人家的地盘。你不会怪我吧?” 赵六读书不多,不过看人不少。从司傲寒的口气,赵六总觉得在大当家的眼中,齐爷的位置也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东西,只是他不想要。 注释:a.其实根据《二拍》里面的记载,懒龙金盆洗手后是在长干寺出家当了和尚,不过作者实在是舍不得梅子那一头华丽丽的卷发,就把和尚庙改成了道观。 第371章 胡姬传(33) 大当家的命令一下,手下的喽啰们立刻忙成一团,七手八脚忙了一下午,总算弄出点像样的东西。司傲寒去验收,还没进屋,就听见赵六骂人。 “小六,有话好好说。”司傲寒推门进去,就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怎么把仓库里的边角料都拿出来了?” “大当家的,你看看他们做了什么东西?”赵六一把抓起桌上的布抖开来,司傲寒才发现桌上放的原来是一件貌似是衣服的四不像,“大当家,您看看,这算什么?百衲衣?” 喽啰们大呼冤枉:“大当家的,您说不用好看,只要惹眼,我们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 司傲寒从赵六手里接过“衣服”:“很花哨。我给你们的钱你们花了多少?” “一文没花,还清了仓里卖不出去的碎布,一点没浪费。”出主意的喽啰很得意。 “你们还敢说!”赵六刚想发火,就听见背后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 “才跟了我一个月,一个个都成奸商了。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司傲寒原本只想让他们随便买点木头首饰或者最次的胭脂水粉,“好好好,一没偷,二没抢,漂漂亮亮做了我要的东西,还一文钱都没花,本事!” “大当家的,这萍萍小姐会喜欢吗?”虽然没见过齐萍萍的面,赵六觉得一般人都不会愿意穿这种打满补丁一样的衣服,哪怕补丁全是绫罗绸缎。 “谁要她喜欢?让她知道是谁送的就行了。”虽然都是用各种颜色的边角料杂乱无章地拼起来,可每一块都是真丝,甚至还有锦缎,要是卖到欧洲去,宫廷里的贵妇会为每一块碎片打破头。司傲寒自认已经很厚道了。 “大当家的,萍萍小姐一定知道是您送的。”小喽啰继续显摆,“大当家的姓司,这可横也是丝竖也是丝。” 不愧是土生土长的汉人,随便抓个小喽啰,汉语都比司傲寒好。司傲寒拎起桌上的“百衲衣”搭在肩上:“我给你们的钱留给你们买酒喝。”说完大跨步走出房门。 “算你们运气!”看几个喽啰小人得志的模样,赵六狠狠剜了他们一眼。 “小六,”外面传来司傲寒的声音,“告诉齐爷,这个月的月供,姓司的不给了,要讨价还价,就让他亲自到我的绸缎庄来。” 房间外面是司傲寒豪爽的大笑,房间里面是赵六和一群喽啰被他的豪言壮语惊得鸦雀无声。 大当家敢发话,小喽啰没人敢送信,最后是司傲寒带来的老管家吴老爹亲自出马,竟也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账房吕先生掉书袋,说这叫“两国相战,不斩来使”跟着吕秀才念书的小喽啰们很认真地记下了,没人看到大当家的在人后被吴老爹骂得有多惨要不是一枝梅轻功了得,逃得快,恐怕南京城就要因为上任知县离奇死亡换天了。 第一天,齐爷派人来砸店。 菲泽塔坐在店里就听到了一里外杀来的脚步声:“梅子,我答应你不杀人。” 齐爷派来的流氓地痞全被司傲寒一个人摆平,一个都没杀,只是全都打残了,再叫人用车运回去。 第二天,齐爷派人半夜来放火烧店。 菲泽塔坐在绸缎庄的屋脊上看下面鬼鬼祟祟的人:“梅子,布料烧起来很快,烧了我一家绸缎庄事小,就怕一条街上的人都得遭殃。县太爷,我们不能放任不管吧?” 梅清源忍了。 一夜无事,天亮的时候,才有人发现有个人被扒得只剩亵裤,倒挂在司氏绸缎庄门口。 第三天,齐爷买通土匪绑了绸缎庄伙计的家眷。 菲泽塔摇头:“梅子,杀强盗不犯法吧?出家人慈悲为怀,难道你忍心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老弱妇孺遭人欺凌,甚至杀害?” 梅清源认了。 司傲寒单枪匹马去迎战,强盗的山寨遭血洗,众家眷都安然无恙地回到家,只是大当家的胳膊上多了道一尺长的口子不知为了救哪家的小孩,才一时疏忽被人砍的。齐爷原本想让司傲寒众叛亲离,结果却让他的伙计从此肯为他卖命。 第四天,齐爷送了个美女过去,想从内部搞垮绸缎庄。 “天哪”菲泽塔彻底无语了。 “活该。”梅清源总算得意了一次。 当天晚上,美女就哭哭啼啼地回来了,说司公子不要她,接着便要死要活。 第五天,齐爷封了绸缎庄所有的进货途径,任凭伙计们跑断腿说破嘴,谁也不肯把货卖给他们。 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大当家的心情很不好,一整天都没人敢和他搭话。 “是我太狂了呀”菲泽塔坐在屋顶上,让晚风撩动金棕色的长发,“梅子,明天我们去见齐爷。”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道个歉就是了结的了。”看戏归看戏,梅清源也有些担心菲泽塔真的会出事,“别逞强,你毕竟不过是个姑娘家。” “亏你还记得我是女的。还好我留了一手。”菲泽塔扔给梅清源一团花布,“萍萍的房间是哪一间?” 屋顶下,是齐爷的豪宅。 齐天福做梦也没想到,敢公然和他唱反调的司傲寒竟会是个身高只到一般人肩膀的矮子。齐府的大堂气派不输一般的大户人家,司傲寒缩在圈椅里面正襟危坐,小孩一样的拘谨配着表情冰冷的铁面具,有些滑稽。 听到脚步声,司傲寒连忙站起来。 “很警觉,不像生意人。”说话的老人身材极为清瘦,尖嘴猴腮,一副小人相,穿在考究的衣服里面,活像耍猴人身边穿人衣的猴,但司傲寒马上就从他淡定的眼神中认出了他的身份。 “齐爷。”司傲寒微微欠身。 “怎么不狂了?”齐天福轻笑,“把我的人打得落花流水,把我送你的小妾欺负得寻死觅活,你不是威风得很?”说实话,遇到这么难啃的硬骨头,齐天福还是第一次。 司傲寒摆出讨好的笑脸:“齐爷,姓司的也是生意人,有事好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齐天福坐到主座,“事到如今,月供再加一倍,再卸你一条胳膊一条腿,算便宜你了。” “姓司的还个价。”司傲寒就站在一边,也不坐下,“月供减半,你继续罩着我,姓司的不闹事。或者从此不上供,夫子庙一带只姓司,与齐爷无关。” 齐天福抬起头,才发现司傲寒虽然像晚辈对长辈一样站在一旁,却是带着居高临下的眼神看他。 “黄口小儿,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 “萍萍小姐的爹。” “你想做我的上门女婿?”齐天福连看都不屑看他一眼,“我齐家的女婿可不是敢夸个海口就能做的。” “姓司的好男色,萍萍小姐就算貌若天仙,姓司的也没兴趣。”更别说齐萍萍长得像极了亲爹,让菲泽塔倒了一夜胃口,“萍萍小姐别倒贴过来,姓司的就阿弥陀佛了。” “你以为我齐家的女儿是随随便便的姑娘?”齐天福是混混出身,对独生女儿也是千般宠,万般爱,可他深知溺爱是害,对女儿宠归宠,却是管教极严。若要比规矩,齐天福有自信齐萍萍不会输给任何豪门望族的大家闺秀。 “胭脂是你送来司家庄的吧?”司傲寒又坐回椅子里,翘起二郎腿,“撒起泼来还有点味道,把姓司的面具都给揭了。” 胭脂就是齐天福送到司家庄的美女,去的时候信心满满,夸下海口一定能让司傲寒爬着来求齐爷,可结果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回来以后,便哭得梨花带雨,要寻短见。难道是因为看到了司傲寒面具后面的模样?“把你的面具拿下来!” “姓司的这张脸毁了容,见不得人。”轮到齐天福气急败坏,司傲寒悠哉游哉了。 “我不信。你给我拿下来!” “我不拿呢?” “由不得你。”齐天福一道掌风劈过去。 司傲寒不躲不闪,只微微侧过头,单手接住落下来的铁面具。 “齐爷好功夫。”司傲寒回头一笑,周围的人都看得傻了眼如果毁一次容,就能变成他的模样,天下人恐怕都会争先恐后去“毁容” “你你不就长得俊吗?”齐天福硬吞下所有的惊讶,“毁了你这张脸还不容易?” “谁舍得?”司傲寒掂着面具,回眸,一笑,天下醉。 “没关系,萍萍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不到他就好”齐天福暗自嘀咕,也不知道是警告司傲寒,还是安慰自己。 司傲寒全都听见了:“姓司的给萍萍小姐送了一份礼物,不知萍萍小姐喜不喜欢。” “什么东西?” “一件衣服,”司傲寒自己都不好意思称之为“衣服”“用的都是绸缎庄里的布匹,每块布只剪下最好的一角拼起来,是整个司家庄上上下下一起出主意动手,是我们所有人的一片心意,不知萍萍小姐喜不喜欢。” 齐天福从来没有听到有下人来报司傲寒送礼给萍萍,连忙叫丫鬟去问,丫鬟说小姐的房里是多了件奇丑无比的百衲衣,就是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虽然用料都是上好的丝绸,可实在是难看,已经被她扔了。齐天福刚想松口气,突然意识到既然司傲寒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个破东西进萍萍的房间,齐府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无人之境。“你怎么进去的?” “飞,天,遁,甲。”司傲寒戴回面具,“齐爷放心,姓司的不贪,只图夫子庙的一亩三分地,不图别的。只要齐爷不为难,姓司的这张面具就长在脸上了。我是生意人,说话算话。” 齐天福瞟了眼周围连眼睛都舍不得眨的打手,听到旁边的丫鬟看得都忘了喘气,长叹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果然是老了。” “齐爷答应了?” “不,我要和你义结金兰,做异姓兄弟。” 司傲寒傻了:“我?姓司的才十三岁,和我做兄弟,是不是太委屈齐爷了?” “你很像年轻时的我。” 难道老了以后,就会变成他那副模样?司傲寒宁愿趁着年轻的时候赶紧死了算了。 “瞧不起老夫?” “不敢。” “既然你答应了,捡日不如撞日,我们即刻便结拜。”齐天福唤了一声,“来人,摆香案,请关老爷。” 司傲寒被他赶鸭子上架,只能与齐天福结拜。仪式从简,结拜仪式之后,齐天福扶起司傲寒:“老夫虚长几岁,就自称一声‘愚兄’,仪式有些仓促,也没摆酒席,贤弟可别嫌愚兄小气。” “既然你我已经结拜,姓司的也不客气了。大哥,以后烦劳你多照应小弟。”司傲寒在心里恨透了中国人的狗屁结拜习俗,仓促间都能搞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程序,跪拜、发誓,喝酒的时候还差点把北斗放出来,弄得司傲寒精疲力竭,才算完事。不过还好,要在南京城站稳脚跟,多齐天福一个义兄,是福不是祸。 “好说。”齐天福叫来服侍萍萍的丫鬟,“叫萍萍小姐出来,见见叔叔。贤弟,以后萍萍就是你的侄女,也烦你多照应了。” 司傲寒总算明白为什么齐天福要与他结拜他与齐天福成了兄弟,就比萍萍长了一辈,对她下手就是乱伦。齐天福纵然是叱诧南京城的商会总舵主,也是一个为了保护女儿,可以不惜代价的慈父。 齐萍萍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来,看到司傲寒,对他的身高嗤之以鼻:“爹,这矮子是谁呀?怪模怪样的。” 齐天福板下脸:“萍萍,这是爹的义弟,还不叫叔叔?” 不敢当!看到齐萍萍一脸倨傲,司傲寒只庆幸自己戴着面具,别人看不出他也是一脸鄙夷。 “爹,你又乱认兄弟。”齐萍萍走到司傲寒面前,司傲寒抬起头,齐萍萍被他的眼睛吓了一跳,“这人的眼睛怎么是红色的?” 又丑又傲慢的大小姐,司傲寒才懒得理她:“姓司的是没爹的野种,齐大小姐还是离我远点,别脏了你脚下的地。” 齐萍萍立刻掩着口鼻退避三舍,好像司傲寒身上散发出什么恶臭一样:“爹,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行了,萍萍,给我回去!” “切,谁要出来。”齐萍萍立刻带着丫鬟走人。 齐天福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中:“愚兄只有萍萍一个孩子,难免娇纵,贤弟可别见怪。” “不敢。”被人戳脊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司傲寒早就习惯了。 齐天福听出他语气不善:“贤弟,你戴着面具,是怕人看出你的眼睛?” 司傲寒点头。头发可以用假发,眼睛遮不掉,只能用面具干脆把脸都遮起来。 “贤弟,听过‘将相本无种’吗?” “姓司的没念过书。”司傲寒最怕别人给他掉书袋。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出自宋代汪洙的《神童诗》。世人的解释是‘王侯将相本来不是天生的富贵种,贫穷人家的孩子发愤努力,也可以成为栋梁之材,好男儿应当发愤图强。’” 似乎有点道理。 “可我不这么觉得。”齐天福话锋一转,“没爹怎么了?我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将相本无种’,要我说,意思是真正的成大事者往往没有爹娘,是因为谁都不配做他们的爹娘。” 司傲寒抬起头,冷笑挤眯了眼睛。齐府之行,收获的似乎远比他预期的多。 第372章 胡姬传(34) “司大当家威武,齐爷都成了你的兄弟。”给菲泽塔换绷带的时候,梅清源故意绑得很紧。风吹得大报恩寺琉璃塔上百个铃铛日夜高歌,就算她在上面惨叫,也很快就会被风吹散,可梅清源连声闷哼都没听到。“不痛吗?” 菲泽塔摇头:“小伤罢了。” “你是故意挂彩回来。”梅清源当时也去了,虽然武功不济,还不至于眼拙到看不出门道。 菲泽塔憋不住笑:“是啊。大当家的为了伙计的家眷可以去拼命,还挂了彩,以后谁都别想把他们从我门下挖走。” “还多了一堆干儿子干女儿。” 把人都救回来以后,绸缎庄的伙计对司傲寒感恩戴德,纷纷要自己的儿女拜他做干爹。 菲泽塔想到这些孩子,就觉得头皮发麻:“我死也不要留在大明国过年。” “那么多小孩,过年的时候,我得发多少压岁钱?” “谁让你辈分高,和齐爷做了兄弟。认命吧。”说了半天,居然是心疼区区几个压岁钱,梅清源实在是服了她。 “他要是知道我是女的,根本不会把他女儿怎么样,估计会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被风铃声掩盖的不是吃痛的惨叫,而是菲泽塔爽朗的大笑,“年纪比我爹还大,却要和我做兄弟。” “你不是说你没爹吗?”梅清源放下她的胳膊,“没有爹娘这种话都能乱说?” “天地良心,我只说了这一句实话。”菲泽塔收回胳膊看了看,“绑得挺好,谢谢。” “项坠里的胡人不是你爹?”梅清源坐到她身边,“你不是随他姓司?” “是斯第尔顿。”菲泽塔拿出项坠打开,“他是我爹,但不一定是亲爹。” “我娘在遇到他以前,被无数的海盗糟蹋过。我叫他‘爹’,但是他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爹,没人知道。” “不管你爹是谁,亲娘总是亲娘,你还是皇甫家的大小姐。”至少还有娘,还是个身份显赫的娘,已经很不错了。不像梅清源,连自己的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菲泽塔却嗤笑出声:“在这里,我是皇甫大小姐,你想过在我的家乡,我是什么吗?” 梅清源没有想到过。 “我是一个异族女奴生的野种,每个人都可以理所当然地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因为我娘是个黄皮肤黑眼睛的异教徒,我生来就带着不纯洁的血统。别人嫌弃我也算了,可就连我自己的亲娘都因为我不是男孩嫌弃我。生为女孩是我的错吗?” 梅清源无言以对。 “我喜欢爹。他一直对我很好,哪怕他也怀疑我不是他的孩子。还有叔叔我的爹娘死的时候,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却愿意抚养我,不像姑姑,把我爹留下的钱全都分了,留给我的只有八百马克”菲泽塔算了算,“大约八十两黄金的高利贷。” 那是什么样的天文数字,梅清源根本无法想象:“你拿什么还的?” “通缉犯的项上人头。”菲泽塔合上项坠,“没有全还。我以前做人还老实,打算把人头换了钱再去还债。我师父说只知道杀人的算不上刺客,还要学会威胁。她直接把通缉犯的人头送过去,债主就再也没敢向我要钱。有钱以后,我发觉身边人的嘴脸都变了。梅子,好奇我为什么爱钱吗?有再多的钱,也只吃得下一个人的饭,睡得下一个人的床,在孤岛上守着黄金饿肚子的滋味我懂。只是在有人的地方,钱可以变成权。我不是男儿身,没法上战场建功立勋,我没有绝色倾城,不能嫁入豪门飞上枝头,好在我可以富甲天下。只要有足够多的钱,我纵然是一介布衣,也可以在王公贵胄面前趾高气扬,再高傲的君王看到我,都得恭恭敬敬,因为我是英格兰女船王,是欧洲最有钱的财神爷,我要是不高兴了,只要随便动动手,就能把一个国家的经济命脉掐断。”狰狞的冷笑覆盖稚嫩的脸庞。“我是穷疯了的恶狗。我要钱,我要让以前把我踩在脚底下的人从此以后只敢跪在地上看我!” 皇甫妃英的天真可爱是装出来的,独狼一样的司傲寒才是真正的菲泽塔。 “你以为我到大明国真的是来寻亲的?我只是无意中发现母亲的祖国就是传说中遍地黄金、河里流淌着奶与蜜的中国。我是来淘金的。” “让你失望了。”遍地黄金,就算是六朝古都南京,也不敢夸如此海口。 “不,这里真的很富裕。贵得只能当摆设的瓷器在这里居然是日常用品,贵夫人都只买得起一小块手绢的丝绸在这里居然连丫鬟都穿得起。” “那就留下,继续做你的皇甫大小姐。”南京城虽然不是遍地黄金,至少比只有戈壁沙漠的塞外强。 菲泽塔摇头:“我对这里的蝇头小利没兴趣。” 一个月净赚一百两白银,还叫“蝇头小利” “我是来建立海上贸易通道。只要能把这些东西运到欧洲,哪怕十艘船沉掉九艘,富甲天下就不是白日梦。” “功高震主,你不会长命。” “与其长命百岁而碌碌无为,我宁愿早早地死了,也要名震天下。” 一个小女子胸怀雄心壮志,梅清源堂堂七尺男儿却安于现状,委实惭愧。 “你的父母一定很爱你。”菲泽塔拽过梅清源的发卷玩,“好奇吗?这头罕见的卷发到底是谁给你的。我从没看到过汉人的头发带卷,还卷得这么厉害。” “或许我就是因此才被父母抛弃。”梅清源也没见过第二个卷发的汉人。 “不会。”菲泽塔说得很肯定,“我猜你的父母一定是因为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才扔掉你,不然他们大可以把你扔在荒山野岭,任由你自生自灭,而不会扔在道观附近,让善良的出家人抚养你。” 确实,离开道观以后,梅清源才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 菲泽塔拽过梅清源的手:“多漂亮的手,一看就知道从来没有杀过人。你的父母一定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不然的话,不会把你扔在道观。你可以过得很幸福,没必要把自己得和我一样。” “你呢?”梅清源收拢手指,把菲泽塔的手包在掌心满手的茧子,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女孩的手,“难道你就真的喜欢整天打打杀杀,一点都不想过安定富足的生活?” 菲泽塔突然抽回手,站起身离开:“梅子,我早就说你这种好人最容易被人利用,我随口编的故事,都能让你同情我。” “你的故事不是编的。”梅清源隔着栏杆眺望繁华的南京城,思绪远在天边,“夭夭刚遇到我的时候,眼神和你一样。” “你怎么认识夭夭的?”菲泽塔靠在佛龛前的栏杆上。 “我来南京上任,路上在一个破庙躲雨,遇到夭夭行刺。”梅清源说得云淡风轻。 “行刺?”菲泽塔惊得瞪大了眼睛,“她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没有,只是我的包袱里有白面馒头,她饿了。”梅清源没有做过饿疯的野狗,但是见过,“我给了她两个馒头,她就一直跟着我,我只能收留她。” “那为什么让她做丫鬟?” “我想做她的爹,她嫌我小;她想做我的妾,我嫌她小。” 菲泽塔一巴掌拍在梅清源肩膀上:“没关系,等她长大以后再娶也不迟。”说完赶紧逃,却绕来绕去,还是在老地方。 “跑什么?又找不到路。”梅清源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等着她自己回来。 第373章 胡姬传(35) 与齐天福结拜以后,司傲寒立刻成为南京城里的商贾巴结的对象。绸缎庄,瓷窑,当铺,钱庄司傲寒的生意越做越大,大到惊动了南京城的老贵族们。解决了齐天福,司傲寒本以为可以太平几天,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不少人眼中金龟婿的不二人选。南京城三大家族,皇甫家和郁家都没有女儿,于是秦家理所当然地把司傲寒看成囊中之物。好死不死,来提亲的偏偏是秦峥。 听到有贵客到,司傲寒随喽啰出来,一进大厅,就被椅子上的一身红黑晃花了眼。红色与黑色总是绝配,衬上一张邪魅的笑脸,妖娆中带着肃穆,秦峥的品味还是一如既往的无可挑剔。 “秦公子,真是稀客。”司傲寒硬把口水都忍回去,装作和他不认识。 “司公子,幸会幸会。”秦峥站起身,寒暄了几句,分明是例行公事一般的寒暄,照理来说,应该只会让人觉得心烦。可秦峥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说的分明都是些再老套不过的寒暄废话,这些字从他嘴里蹦跶出来,就是让人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坦,便道明来意来给侄女提亲。 司傲寒原本还挺享受秦峥说的寒暄话,想不到寒暄后是提亲,惊得他差点把嘴里的茶水都喷出来:“你说什么?” “珺瑶是我大哥的女儿,与司公子同龄。司公子是少年英雄,珺瑶貌美如花,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秦峥把自己的侄女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也顺便夸得司傲寒是仙人下凡一样。司傲寒不理他,秦峥兀自滔滔不绝,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听得旁边的人都感慨秦公子的口才可以让全南京城的媒婆望其项背。 半盏茶的功夫以后,司傲寒已经被他说得有些坐不住了,看秦峥似乎还没说完的架势,只能打断他:“秦公子,姓司的才十三岁,还无意娶妻。” “那就先订亲,等珺瑶及笄以后再过门。”秦峥不依不饶。 “姓司的好男色。”司傲寒扔出撒手锏。 “这”周围都是喽啰,司傲寒却说得毫不顾忌。好男色这种话也能光明正大地说。 看秦峥有些为难,司傲寒悄悄松了口气。以皇甫妃英的身份,只看得到秦峥摆长辈的架子,想不到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分外可爱。 略加思忖,秦峥很快又有了主意:“司公子好男色,在下也知道,可男子不会延续香火。娶妻娶德,娶妾娶色,正妻还是娶女子为妙,纳妾倒是不妨养**。珺瑶从小熟读《女儿经》,贤良淑德,定会成为司公子的贤内助” “你给我闭嘴!”听到“女儿经”三个字,司傲寒的怒火就窜上来。皇甫老夫人把菲泽塔软禁在闺房以后,经常让景儿背《女儿经》给她听,通篇都是欺压束缚女性的言论,把一个女人从小到大的言行举止都规定好,说好听点,是教女人如何成为贤妻良母,说难听点,就是教女人如何忍气吞声,好被夫家人往死里欺负。《女儿经》满纸都是比苦行僧还严格的清规戒律,等于拉了条钢丝着女人走从出生走到进棺材。最可笑的是世界是男人的世界,世人都把女性当作男性的附属品,却只见教育女性贤良淑德的书籍和言论,却从来没有见谁编出过《男儿经》,好像只有女性会犯错一样。 秦峥被他吓了一跳:“司公子?” “珺瑶小姐是庶出的吧?” “是庶出,不过珺瑶” 司傲寒冷笑:“秦公子,回去告诉你爹和你大哥,要是真的看得起姓司的,就别派个丫鬟生的么子来打发我,还连个嫡出的女儿都舍不得。” 秦峥被他戳中痛处,深呼吸几次,忍了:“我会转告家父和家兄。” 要是秦家真的再找个嫡出的女儿来提亲就糟了,此时不断,后患无穷。司傲寒想了想,计上心头:“秦公子,如果秦老爷和秦大少舍不得嫡出的大小姐,倒也无妨,姓司的不为难他们。” 秦峥正愁该怎么向父亲和哥哥开口,司傲寒肯高抬贵手,他实在是求之不得。 “姓司的好男色,秦公子这样的美人才正合我意。” 秦峥被他吓了一跳:“司公子,这里人多眼杂” “我才不怕他们看!”司傲寒站起身,走到秦峥面前,摸上他的脸颊,戴面具的脸在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放大,“秦峥,只要你给我做男妾,要我娶个庶出的秦小姐做正妻也无妨。” “在下和珺瑶差着辈分,貌似不妥。”秦峥脸色铁青,抓在椅子上的手在发抖,可就是不敢反抗。 “那我就只要你,不要她。”司傲寒一路欺近,粗糙的手指顺着秦峥的脖子摸到喉结,游移到锁骨,冰冷的面具一直贴上他的脸颊,在他的耳边吹气如兰,“美人儿,别生气啊。你这副模样,反而让我更想好好疼爱疼爱你。只要你从了我,我会让你体会到女人没法给你的乐趣。” “司公子的意思,在下会转告家父和家兄。告辞。”秦峥一把推开司傲寒,匆匆离去。 “美人,我等你的好消息。” 背后传来司傲寒放肆的大笑,秦峥铁青着脸,握成拳头的手微微发颤,走出绸缎庄以后,才一拳砸在门柱上,把自己的拳头都砸出血:“姓司的,别欺人太甚!” 确信秦峥已经走远,司傲寒才瘫软在椅子里。刚才的话,手下的喽啰和外面的不少客人都听见了。秦家上门提亲,却遭司傲寒羞辱的事,很快就会传遍南京城。这下所有人都会以为司傲寒真的好男色,不会再有人上门提亲,终于安全了。 真介还在皇甫家的时候,就告诉过菲泽塔,她的亲戚里面没几个正常人金陵四公子撇开出身贫寒的梅清源不说,另外三个都是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躺在家业上坐享其成的人,可他们偏偏个个都学了一身好本事,这种人可能正常吗?菲泽塔自认为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没放在心上,对气走秦峥的事还挺得意,但没过多久,她就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梅清源和往常一样,一早接菲泽塔去绸缎庄露个面。两个人和往常一样乔装改扮好,刚踏上夫子庙一带的大街,就心下一凛分明是早市时间,大街上却空空如也,只有司傲寒和吴老爹两个人,四周更是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吴老爹往司傲寒身边靠了靠:“东家?” “嘘!”司傲寒闭上眼睛,拉着吴老爹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大街上立刻连这两个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敌暗我明的形势确实不妙,不过在刺客的耳朵面前,仅仅针对眼睛的障眼法无异于掩耳盗铃,我在明,敌未必就在暗。大致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司傲寒放开吴老爹的手,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后面“扑通”一声,连忙回头,只见吴老爹倒在地上。 “吴伯!”司傲寒推了推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北斗被迷药味惊醒:“小主。” “没关系,我自己能解决。”司傲寒放下吴老爹,站直身子,缓缓拔出背上的长剑。伏兵在什么地方,他已经听到了。 数枚飞镖带着破空声袭来,霎时间就被“北斗”挡下。听到背后的破空声,司傲寒以为又是飞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身格挡,挡下以后,才发现不是。利剑划开飞来的小布包,里面的药粉瞬间便劈头盖脸撒了司傲寒一身。司傲寒来不及掩住口鼻,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霎时间都被人抽空了一样,头脑还能保持清醒,但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几个鬼魅般的人影从街旁的房子后面窜出来,在司傲寒摔倒以前架住他。 一个粗壮的汉子到司傲寒面前抱拳行礼:“司公子,多有得罪。我家爷登门拜访,想不到司公子不在,特命我等在此恭候。” “你家爷是郁无瑕?”司傲寒一眼就认出面前的粗壮汉子就是服侍郁无瑕的纪宽,而旁边架着他的都是郁无瑕的轿夫,“郁公子大驾光临,姓司的没有去迎接,反而冷落了贵客,是姓司的失了礼数。” “司公子不怪罪我们就好。” 轿夫搬来一张椅子,把司傲寒放上去,便抬着他走。 “等等,还有一个。”司傲寒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指了指地上的吴老爹。 “司公子不用担心。”纪宽一个人就抓起吴老爹扛在肩上,“这老头弯腰驼背,想不到个头还不小。” 司傲寒的身份半是商人,半是地痞,司家庄的布置也是暴发户的媚俗中透着一股匪气。郁无瑕坐在小院中悠然品茶,等待主人归来,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气度衬得平凡无奇的小院超凡脱俗,甚至司傲寒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绸缎庄里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处雅致的风景。 “爷,司公子回来了。”纪宽指挥轿夫把司傲寒连人带椅子一起放在郁无瑕的石桌对面,把吴老爹也安置在旁边,做完一切,就退到郁无瑕身后。 “司公子真是好气魄,不然无瑕真要以为受制的是自己了。”郁无瑕放下茶碗,面对司傲寒咄咄人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 “郁公子也是好排场,不然姓司的真要以为司家庄已经改姓郁了。”司傲寒没好气地冲了他一句,“郁公子有什么事?如果是要姓司的娶秦小姐,免谈!” “司公子误会了。无瑕只是听说夫子庙出了个奇人,能让齐天福甘拜下风,和他做了把兄弟,有些好奇。”郁无瑕清净的笑容像供在庙里的菩萨,“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郁公子也知道齐爷?” 纪宽有些好笑:“司公子没有听你的结拜大哥提起过我家爷吗?南京城的商贸归你家大哥管,医药归我家爷管。” 难怪郁无瑕身边会养死士,连同纪宽在内的人都叫他“爷”而不是“少爷”菲泽塔以前一直以为郁无瑕身边要养死士,是因为嘴太坏,太容易得罪人。 “在下略通些周易八卦。今天冒然登门拜访,给司公子看个相,算是赔罪,如何?” “好是好,可惜姓司的这张脸毁了容,见不得人。”司傲寒只希望他快点走。 “不看面相,看手相。”郁无瑕不容司傲寒拒绝,就拿过他的手,轻轻扣住他的手腕,过了许久,唇边漾起白莲盛开般的笑意,“司公子的手相很是奇特。” “生有享福之命,死无葬身之地。” 郁神医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纪宽已经准备好司傲寒会当场暴跳如雷,想不到他不怒反笑:“准!准得很!郁公子果然是神机妙算。” 相看完了,司傲寒以为郁无瑕也该走了,可他还抓着司傲寒的手不放。 “郁公子,姓司的好男色,你再这么抓下去,姓司的可不是柳下惠。” “放肆!”旁边的护卫拔出刀,司傲寒对他们看都不看一眼。 郁无瑕也不气恼,轻轻放下司傲寒的手:“你还知道柳下惠?” 柳下惠坐怀不乱谁不知道?纪宽听得有些莫名。 北斗活了五百多年,他不知道的事还真不多,司傲寒只奇怪郁无瑕怎么会多此一问。 “一直听说司公子好男色。”郁无瑕笑得清雅,“巧得很,在下也好这口。” 一言既出,护卫的刀连同司傲寒的下巴一起掉到地上。 愣了半天,司傲寒才反应过来:“若是以前,姓司的定然好好报答美人的垂青,可惜姓司的这张脸如今毁了容,怕是会吓着你。不能与美人共度良宵,是姓司的没福分。” “我不嫌弃。”郁无瑕站起身,走到司傲寒身边。 “姓司的粗得很。就你这纤纤弱弱的小身板,受得住吗?”要不是动弹不得,司傲寒真的很想往后缩,可就算是心里怕得直打鼓,以司傲寒的性子,也不能在嘴上软了。 “现在动弹不得的可是你。”郁无瑕细长洁白的手指抚上司傲寒的下巴,冷不防把他的面具假发一起揭掉,“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来压我,皇甫妃英。” 周围一片抽气声。菲泽塔闭上眼,不敢看郁无瑕带来的人都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第374章 胡姬传(36) “妃英小姐”纪宽第一个回过神,“汉语长进很大。” “谢谢。”菲泽塔笑得分外乖巧,“纪叔,好久不见。大叔好吗?” 郁无瑕把面具扔在石桌上,提醒他们两个别光顾着寒暄。 “表哥” “第一次听你叫我表哥,荣幸之至。”郁无瑕坐回老地方。 “能放开我吗?” “我若是放开你,你还会乖乖听我说话吗?” “都是自家亲戚,有什么不好说的?” “你还记得我们是亲戚。我还以为司公子生意做大了,早就不屑姓皇甫了。” “行了,不就是为小表舅的事吗?”听他说话阴阳怪气,菲泽塔的耐心也到了极限,“你知道他是来做什么吗?他是来给他的侄女提亲。出言羞辱他是我的不是,可我还能怎么办?告诉他我其实是个女人,还是干脆娶了我的表妹?” “你直接回绝他就是了,何苦羞辱他?司公子眼高于顶,连秦家的小姐都看不上,以后还有谁敢上门提亲?” “能说这话,是因为你没看到他死缠烂打的样子。”光是回想秦峥给侄女说媒时眉飞色舞的模样,就让菲泽塔头皮发麻。 “他死缠烂打的样子我可是见得多了。”郁无瑕认识秦峥十几年了,菲泽塔才认识他多久。 菲泽塔认识郁无瑕的时间至少比认识秦峥久一些,即使郁无瑕依然是一脸波澜不惊,也能听出他在生气:“到底出什么事了?” 郁无瑕示意除了纪宽以外的人都退下,深呼吸几次,才说得出话:“你要小表叔给你做男妾,秦家答应了。” “什么”话出口以后,菲泽塔才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了,却连一只飞鸟都没惊起,只听得到落花无声。郁神医出门果然好排场,不但一条街上的人都被他的迷药清空,连飞禽走兽都没放过。 郁无瑕拨弄着桌上的茶碗盖:“他来找我喝闷酒,却什么都不肯说,我设计把他灌醉,才套出话来。” “他该不会也同意了吧?”对一个男人而言,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是什么样的奇耻大辱,菲泽塔不难猜测。她认准了秦峥不会同意,才敢提出要他给司傲寒作男妾。要是他答应了,司傲寒的麻烦可比他大。 “司公子的生意如日中天,已经成了南京城里的风云人物。在你面前,区区一个庶出的么儿算什么?秦家认定了要拉拢你,如果小表叔不同意,就会被逐出家门。他能不同意吗?”郁无瑕靠在椅子里,“要不是认出是你,我直接就用毒药了。” 第一次以陌生人的身份见郁无瑕,菲泽塔才知道郁表哥在外人面前是个多可怕的人,如果他没有认出她,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你怎么认出我的?”皇甫凌皓也来过绸缎庄几次,都没认出司傲寒就是三天两头失踪的表妹。 “你进门的时候,我就好奇,一个男人怎么长了张葵水不顺的脸。” 只看到半边脸颊和一个下巴,就能看出葵水不顺?菲泽塔考虑要不要换一张可以遮住整张脸的面具。 “看他们几个抬你似乎不费力,我就怀疑你根本不是男人。” 要是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郁无瑕也不是“药王”了。 “看你的肤色,不像汉人。” “就你没资格说我。”菲泽塔有白人血统,皮肤竟还没有郁无瑕白。 “听说这几天妃英小姐遭软禁在家,但是三天两头失踪,我就有些怀疑,借看相给你把脉,才确信。” 要不是不能动弹,菲泽塔真的很想为他精彩的推理鼓掌。 “相较之下,你的管家就好认多了。”郁无瑕给纪宽一个白瓷瓶子,示意他去弄醒在一旁昏睡的吴老爹。 纪宽从瓶子里倒了一粒药给吴老爹喂下,没过多久,吴老爹就悠悠醒转:“东家。” “年纪轻轻,一直弯腰驼背装老头,你不累吗?我家表妹不认路,一直以来有劳兄台。能易容得惟妙惟肖,还能瞒着皇甫家上上下下,将我表妹带进带出,阁下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郁无瑕指身边的位置,“请上座。” “公子和东家谈生意,哪有小老儿坐的地方?”吴老爹依然是老管家诚惶诚恐的模样,“不敢不敢。”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肩上一沉,被纪宽抓着肩膀硬摁在椅子上。 吴老爹一坐下,郁无瑕一愣,放下茶碗转过头:“原来是梅大人!幸会。” “什么‘有大人’‘没大人’?”吴老爹还想装傻。 郁无瑕使了个眼色,纪宽立刻心领神会:“梅大人,得罪了。”一把抹去梅清源脸上易容的假脸皮。 “梅子,别乱动,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听到小表妹给县太爷起的外号,还是以一本正经的口气说出来,郁无瑕抑不住上扬的嘴角。梅清源刚伸手入怀,纪宽手中的刀立刻架上他的脖子。 “好汉,不知道我是南京城的父母官吗?”梅清源依然面不改色,“以下犯上,可是要滚钉板的。” “我眼里的‘上’只有我家爷一个。”纪宽根本不买账。 “梅清源,要处置郁家的人,还是先掂量掂量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南京城的知县大人?我表哥的朋友?还是我表妹的管家?”郁无瑕从来就没把梅清源放在眼里。 梅清源抬了抬手,给他们看自己掏出来的不过是真介给他做的簪子,然后开始搔头发。纵观整个南京城,本来就没几个人真把梅清源当官,菲泽塔一句“梅子”县太爷这下真是颜面扫地了。 “你叫他‘梅子’?”郁无瑕的嘴角噙着笑,“是怕一个不小心,不知该叫‘梅大人’,还是‘一枝梅’?好名字。” 菲泽塔和梅清源都吓了一跳。 “梅大人,可还记得我们去年一起喝过一次茶?”郁无瑕的笑容像莲花座上的菩萨,“很次的苦丁茶。喝到嘴里只有苦味,没有回味。” 菲泽塔也尝过。 “本官开的是清水衙门,不比金陵世家,拿不出什么好茶招待三品大员的侄子、贵妃的外甥,还望郁公子见谅。” 菲泽塔最欣赏梅清源在世家子面前的不卑不亢。 “梅大人是父母官,是南京城的青天,郁家就算是皇亲国戚,在南京城也得听梅大人的。能和梅大人以茶代酒言欢,是无瑕的荣幸。”郁无瑕似是没听出他言语不善,依然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在下好茶,对茶叶多少有些研究。大人买的茶口感不好,但是很提神。闻到你一身的茶味,想来是一直把苦丁茶当水喝,我就好奇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县官为什么要不停地靠喝茶来提神。” 菲泽塔想到和真介一起去找梅清源的时候,只喝了他一杯茶,回家以后就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个晚上都睡不着。 “后来我稍稍留心了一下,发现一枝梅对县衙的冤假错案了如指掌,想来是内奸。” “你不怕仅仅是凑巧?”梅清源的表情镇定依然,但是挠头发的动作粗暴了很多。 “事关重大,我当然怕是凑巧。幸好现在的一枝梅和嘉靖年间苏州的一枝梅一样,除了行侠仗义以外,也喜欢恶作剧我猜你学他,是为了让人以为你们是同一个人。”郁无瑕看了看梅清源,“为了探明一枝梅的真实身份,我特意买了颗夜明珠,和雌舞毒蛾在一起放了一个多月,等上面沾满雌蛾的气味,再放出消息来让你偷。这气味人闻不出,但是雄蛾可以在四里以外闻到。” 难怪那阵子县衙里的蛾子拍都拍不完。言尽于此,梅清源镇定依然:“诬陷朝廷命官是什么罪,郁公子应该知道。区区几只蛾子,可做不了罪证。” “无瑕不是官府中人,不需要证据,说不说由我,信不信由人。”郁无瑕终于放出撒手锏,“素闻司公子礼贤下士,不知梅知县就是一枝梅的秘密,在表妹眼里价值几许?” 梅清源也回过头,好奇菲泽塔会愿意以多大的代价堵郁无瑕的嘴。 他们两个在斗嘴之余,总算还想得起来这是谁的地盘,菲泽塔真感动:“郁无瑕,我相信你的嘴很牢。说吧,要我做什么?” 郁无瑕的手指轻叩椅子扶手:“我前面的话都白说了。” 说了半天,原来还是心疼秦峥。“大不了等他被逐出家门,我养着他就是。好在我现在的家业够大,养一个闲人还不是问题。” 原来他在她眼中的价值不过是养一个闲人的钱,梅清源有些失望。 郁无瑕叹了口气:“以他的心性,饿死不吃嗟来之食,不过你放心,他不会是个闲人。” 秦峥的品味确实不错,可菲泽塔想不出他的品味除了能把他自己打扮成一个好看的摆设以外,还有什么用处。 “要论生意经、论识货,秦峥排第二,南京城里没人敢排第一。” “可惜我有刘掌柜了。” “我等着你去求他。”郁无瑕站起身,“告辞。” 菲泽塔试了试,还是不能动弹:“郁无瑕,放开我!” “半个时辰以后,药效自然会过去。”郁无瑕回过头,“再卖个人情给你们。前几日皇甫家收到家书,说是皇甫凌靖要来。表妹好些日子没回去了,可能不知道。” “不劳郁公子费心。”纪宽还没走。梅清源坐着不动,给人的感觉却是县太爷坐在公堂上稳如泰山,而不是受制于人。“步军校皇甫大人要来南京城捉拿一枝梅,本官也收到公文了。” 郁无瑕点了点头:“梅大人不稀罕,那么在下以大夫的身份卖个人情给你苦丁茶味苦,性大寒,可清热消暑、明目益智、生津止渴,不过不适合长期饮用。大人的脉象已经有虚寒之征,再这么喝下去,怕是会影响生育。告辞。” 郁无瑕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中听。纪宽已经走了,梅清源还在郁闷。 “还好我只喝过一次。”菲泽塔很夸张地松了口气,“梅子,你郁闷什么?你不是出家人吗?又不能娶妻生子。” 能不能生和想不想生是两码事。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梅清源又开口:“皇甫小姐,你表哥有没有说他给别人下的迷药能维持多久?” “没有。”菲泽塔也听到脚步声了。 梅清源的假面被纪宽毁了,万幸假发还戴着。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菲泽塔只能干着急,就看见梅清源身形一晃,挡在她后面,总算在众伙计喽啰进来以前挡住她的一头金发和桌子上的面具假发。 “大当家!”“东家!”“司公子!”众人赶来,却只看到吴老爹一个背影,“吴老爹,就你一个人?” “我在。”即使看不到人,司傲寒的嗓音威严不减,唬得所有人都往后退,“药王刚来过。今天不做生意了,去看看有没有伤亡。” 众喽啰面面相觑,还有些犹豫不决。 “快去!” 听到脚步声都散去,菲泽塔才松了口气,没过多久,又有喽啰来报:“大当家的,街上的客商都安好,只是” “只是什么?” “刘掌柜的眼睛瞎了。” 郁无瑕为了帮秦峥,竟然不择手段到如此地步。菲泽塔的手指紧紧抓在扶手上,几乎要把扶手抓下来,最终还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行了,你们都退下,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以菲泽塔的性格,实在是不喜欢受人威胁,可少了刘老实的慧眼,别说是继续发展壮大下去,恐怕维持目前的景况都难。她更怕她在郁无瑕面前吃哑巴亏,会让人心都散了。风吹柳絮纷飞,渐渐覆盖石桌上冰冷的铁面具,菲泽塔心里乱成一团,什么时候药效过了都没发现,一直坐到天黑。 “能动了吗?”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菲泽塔回过头,发现梅清源也在她背后,一直不曾离去。柳絮落满他的衣袍,满头花白的假发像是等她等出来的。 “笑什么?”梅清源仅仅是怕人发现菲泽塔的身份,才一直守着她,不明白是什么事让她笑弯了眉眼。 “知县大人可是翘了一天的班。”至少还有一个人守在她身边,够了。菲泽塔顿时觉得心里温暖起来:“梅子,扶我一把,我的腿麻了。” 第375章 胡姬传(37) 七夕过后,天气渐渐转凉,很快就到了中元节。菲泽塔好些日子没见到真介了,只听说他在中元节时,在郁家摆满了插上筷子的黄瓜、茄子a,说是给妻子和孩子的亡灵乘坐的,吓得郁夫人疑神疑鬼,害得郁家整个七月都没有过太平日子,也算是帮菲泽塔报了一箭之仇。不过玩笑归玩笑,司家庄的败落却是不争的事实。刘老实的眼睛瞎了以后,什么都没法干,司傲寒依然养着他,可是少了一根顶梁柱,司家庄的辉煌摇摇欲坠,全仗着齐天福的面子,才不至于一落千丈。可卖人情也好,威胁也罢,依靠齐天福,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月底结算时拿不出多少钱,内行人都看得出再这么下去,司家庄的败落不过是迟早。有人想走,司傲寒也不阻拦,只是看似无意地一手支颌,袖子落下来,露出前臂上一尺长的伤疤。当初他从土匪手里救出的小孩还围着司傲寒,一口一声“干爹”女人们一个个揪着丈夫的耳朵,要他们去给东家赔罪,末了伙计们竟也没一个好意思离开的。司家庄总算平安无事地熬到中秋节。 中秋是合家团聚的日子,铺子早早地关了门,伙计们各自回家和家人团聚了,偌大的庭院一下子冷清下来。司傲寒回到书房,发现桌子上多了个兔首人身的泥偶b。小兔子头戴金盔,身披甲胄,还骑着一头老虎,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大当家的。”赵六走进门,看到司傲寒手里拿的兔子泥偶,面色大变,冲出门外,“哪个兔崽子干的!” 门口鬼鬼祟祟出现了一长串脑袋:“胖子出的主意。” “芦柴杆,这兔儿爷还不是你做的?凭什么怪到老子头上?” “老八说大当家的会喜欢。” “闯祸了” “大牛你抖什么呀?胖子出主意的时候,叫得最起劲的就是你。” 外面没多久就吵成一团。 “你们”赵六气结,“大当家的,这是兔儿爷,是哄小孩的玩具。这帮兔崽子是笑话你年纪小。” 司傲寒却笑出声:“挺好,我喜欢。” “大当家的,咱们都没家,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喽啰们涌进来,抬起司傲寒到院子里。院中已经摆好了拜月的香案供桌,旁边还有好几张桌子,摆着月饼和赏月的美酒小食。祭拜完月神后,司傲寒被他们送到主桌,一边啃月饼,一边看他们撒酒疯闹腾,像极了以前在“朗斯洛特号”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大伙儿敬大当家一杯!” 一个酒杯递过来,司傲寒吓得脸色大变。在她渐渐变红的眸子里,欢愉的笑脸都扭曲成垂死挣扎的面孔,中秋夜宴被满眼鲜红覆盖。 “大当家的,怎么了?”众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司傲寒有惊恐的表情。 吴老爹发现她双眼盯着酒,一把夺过酒杯饮尽:“一群兔崽子,不知道你们的大当家还小吗?” 酒没了,司傲寒才松了口气,软在椅子中。 “吴老头,这是我们敬大当家的,你喝了去算什么?”头脑简单的众喽啰还以为司傲寒是怕喝醉了出丑,反而更加起劲,“来,大当家,喝!在这里没人把你当小孩。” “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想灌醉东家,把他的面具拿掉是不是?你们不知道,我可知道,你们大当家从小就是在酒罐子里浸大的。”吴老爹已经有些醉了,东倒西歪,舌头还打结,“你们连老头子我都喝不倒,还想灌醉你们大当家的?” “吴老头,你已经醉了吧?” “来来来,先把这老头灌醉了,再去灌大当家。” 趁他们闹,菲泽塔悄悄离席,爬上屋顶拿掉面具,让晚风吹起一头黑色的长发。八月十五,果然是月亮最圆的时候,挂在天上就像一个大月饼。菲泽塔摸出怀里的兔儿爷泥偶,小兔子在月光下,越发雄赳赳气昂昂,如果嫦娥身边真的有这么一个憨态可掬的兔儿爷相伴,广寒宫里的日子也不会寂寞了,就像在下面一群大孩子般单纯可爱的兄弟们。菲泽塔突然觉得只要能喂饱这群兄弟,其他都不重要了。 “皇甫小姐。”梅清源也拿了易容的装束,拎着酒瓶子到屋顶上来,就看见菲泽塔捧着兔儿爷泥偶,“送你兔儿爷是我出的主意。” “提醒你别忘了,你还是个小孩。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肩上担。” 还有人记得她是个孩子。菲泽塔往下看了看:“他们人呢?怎么那么安静?” “都被我喝趴下了。”梅清源躺在屋顶上,继续对着酒瓶子喝,“和我比酒量,他们还差得远。”月光洒在他眉清目秀的脸庞,好像扑了一层粉。 “不回去陪夭夭?” 梅清源微微侧过头:“我先回去了,你回得去吗?” “我看你是平时买不起酒,这次趁机过酒瘾。” “你以为我留在司家庄是图什么?”梅清源供认不讳。 “把酒瓶子都看得比她重,难怪夭夭只肯叫你老爷,不肯叫你爹。” 梅清源被含在嘴里的酒呛得直咳嗽。 菲泽塔一开始在旁边幸灾乐祸,后来看他实在是咳得不行,只能拉他起来给他拍背:“凌靖表哥快回来了,皇甫家也备了家宴,喝完这瓶,就送我回去吧。” 梅清源干咳几声,之后就没了声音。 “喂,还活着吗?”菲泽塔一巴掌往他背上扇去,被梅清源接住手腕。 “下面这人的脚步声好像有些耳熟。” “哪里?”菲泽塔顺着梅清源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见一个东倒西歪的人影。那人看样子也是醉酒,而且已经醉得不轻了,还在不停地灌自己,好象有什么天大的苦痛,只能靠酒来忘记一样。菲泽塔也觉得人影的身形有些眼熟:“梅子,听得出这个人是谁吗?” 梅清源摇头。他能听出有人就不错了。 人影晃了几下,终于倒在路边的水沟里,月光照亮他的冠玉面和一身用料考究的红衣。 “小表舅!”菲泽塔跳下屋顶。 秦峥只看到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眼前,笑着向她伸出手:“你是嫦娥吗?嫦娥,你怎么长得像步离?带我走,这人间比广寒宫还冷,带我走” “我带你走。”秦峥醉酒后的苦笑让人心碎,菲泽塔想去接他的手,却没抓到。秦峥头一歪,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梅清源也轻轻落在他们身边。 “梅子,中秋节不是汉人合家团聚的日子吗?他怎么会一个人在外面?” “你要他给你做男妾,不然秦家就赶人。”梅清源蹙起眉,“可怜,八月十五都不让他回家过节,亲戚家也没人敢留他。” 秦峥躺在臭水沟里酣睡,散发出阵阵恶臭的脏水玷污了他俊朗的面容,弄脏了他华贵的衣服,他却像婴儿在母亲的怀中安睡。 “梅子,想笑就笑吧。我还是被郁无瑕要挟了。”菲泽塔想拉秦峥起来,也顾不上他身上沾的污物弄脏自己的衣服,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搬不动他。 “善莫大焉。”梅清源和她一起拉,把秦峥背到屋里。 打扫房间、准备床铺、给秦峥更衣,安顿完他,两个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梅子,你先回去吧。”秦峥在床上睡得香,菲泽塔坐在地上靠着床边,累得动都不想动。 “你呢?”力气活不能让菲泽塔一个姑娘家干,干完以后,梅清源也不见得比她好到哪里去。 “我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菲泽塔苦笑,“他是我舅舅,今天就让外甥女尽尽孝心。” “那么我先告辞。”梅清源拽着床边的帷幔,才把自己拉起来,捂着腰一点一点挪出去。 看他的模样,一枝梅怕是也要消停一阵子,才能重出江湖。菲泽塔目送梅清源离开,也拽着床沿,把自己撑起来,看到院子里还有一木盆的脏衣服等着她去洗,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注释:a.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民间俗称鬼节。中元节在飞鸟时代传入日本。在日本的中元节传统中,祭拜祖先时一定会出现的两样东西在黄瓜、茄子上插上筷子做成的黄瓜马和茄子牛。在中元节的时候,希望黄瓜马能够尽可能早点迎接祖先的到来。在中元节结束的时候,祖先们乘坐茄子牛离开。 b.兔儿爷的起源在明末,本故事发生的时候,其实还没有中秋祭兔儿爷的习俗。 第376章 胡姬传(38) 秦峥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宿醉之后是预料中的头痛欲裂,等头痛好些,秦峥才有心情打量周围。看房间的布置,像是大户人家的客房,一抬头,就看见墙上一幅下山虎的水墨画,在暴发户的大俗中透着一股狠戾。身上穿的衣服不是他自己的,用料很好,但是不太合身,从窗户可以看到他自己的衣服晾在外面院子里。 秦峥对醉酒之后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只能从周围的环境来推测自己醉酒后发生的事。看房间的布置,主人或许有钱,但绝不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而且还是个好勇斗狠的主儿。这里莫非是某位山大王的山寨?莫非是山大王偏偏生了个有颗七窍玲珑心的女儿,见秦峥像条流浪狗一样倒在街上,就把他带回了家。有副好皮相可真是讨巧,即使被扫地出门、落魄至此,或许还能在强盗窝入赘当个压寨女婿。秦峥忍不住对自己苦笑。 既来之则安之。若是山大王前世积德,生了个人模人样的女儿,秦峥就留下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了;若是山大王家前世没积德,生了个小强盗婆秦峥好像也没有选择。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秦峥几乎是带着几分听天由命的自暴自弃离开床铺,一把掀开珠帘,发现外间的布置是一样的粗犷豪放,而椅子上一团刺眼的反光晃花了他的眼。秦峥走近几步,才发现是阳光照在司傲寒的薄铁面具上。 千不该万不该,居然跑到司家庄来。眼前就是害他被逐出家门的罪魁祸首,秦峥真想一掌劈死他算了,走近以后,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司傲寒横坐在扶手椅里面,靠着椅背睡着了,表情冰冷的铁面具下是安详的睡颜,只有从不离身的墨竹剑还背在背上,憨态可掬的兔儿爷泥偶一本正经地坐在他怀里。他其实应该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否则断然不会八月十五不回家和家人团聚,却留在司家庄陪宿醉的秦峥,身边只有个泥偶相伴。很多人都被司傲寒迅速崛起的势力吓怕了,忘了他还是个半大孩子,要是他待会儿翻个身,摔了心爱的泥偶,真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秦峥悄悄拿掉兔儿爷,放到一旁的茶几上,想推醒司傲寒,让他去床上睡,刚伸出手,就看见眼前黑光一闪,带鞘的剑尖已经抵在他的下颌。 出手以后,司傲寒才醒过来,看到是秦峥,才慢吞吞地收起剑爬下椅子:“别在我睡着的时候碰我,很危险。” “你给我换的衣服?” “放心,我没趁机占你便宜。”司傲寒的嘴里溜出一个呵欠,“你的衣服应该干了,自己去收,我去给你做早饭。” “为什么带我过来?”先前要他做男妾,百般羞辱,如今又捡他回来,给他洗衣服做饭。要不是他习惯性的倨傲语气,秦峥都会怀疑眼前究竟是不是司傲寒。 “你醉倒在司家庄门口,还吐得到处都是。我不捡你回来,难道还由着你在外面丢人显眼?”司傲寒钻进旁边的小厨房,“吃完了就给我滚。” 醉酒以后,居然自己跑到司家庄来了。秦峥也跟进厨房:“你不是要我做你的男妾吗?现在又要赶我走。” “现在我不想了。”司傲寒嘴上不饶人,洗手作羹汤的样子却像个贤惠的小媳妇。 “你不是喜欢男人,你只是以羞辱世家子为乐。”这种人,秦峥见过太多。 “姓司的忙得很,没那个闲情逸趣。”淘米熬粥,侍弄好灶台,司傲寒才回过身,“以前我是真的很欣赏你,尽管姓司的向来不喜欢循规蹈矩的人。” “我循规蹈矩?”秦峥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自己。 “你是庶出的么儿,风头不能压过任何一个哥哥,尤其是嫡出的。可惜老天不长眼,你的嫡出大哥偏偏就是个草包。你要比他还不起眼,只能装作是不学无术的贵公子。贵公子就该只知吃喝玩乐,就该挥金如土,就该放荡不羁,你把你大哥的模样都学来,学得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半步。”司傲寒抄起手,笑得不屑,“可怎么装疯卖傻,也掩不去你眼中的倨傲、不甘。你渴望展翅高飞,渴望脱离家族的束缚,不过你爹居然肯让亲生儿子去给别的男人做小白脸,换了是我,我也不屑留在那种家里,你的野心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只等有人给你机会,你就能让星星之火烧成燎原之势。我给你机会,你却变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真是失望透顶。” 小小年纪的孩童,竟然是秦峥一直在等的伯乐。“可我现在被逐出家门,以后能怎么办?”南京城谁不认识秦八少爷?纵然他有一身好本事,谁敢雇他做工。 “姓司的向来不介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司家庄什么都没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有本事的只管来。” 秦峥听得两眼放光。 “不过姓司的从来不养闲人。你有什么本事?” 秦峥稍微打量了一下司傲寒:“司公子这身衣服是湖南产的修花缎,成衣最多一个月,不过平时不注意保养,洗的时候水温过高,还用了碱,而且绞过,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得不堪入目,实在是暴殄天物。你是开绸缎庄起家,但是从这一身衣服,就可以看出你对丝绸其实一窍不通,生意却依然红火,可见必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看来郁无瑕说的不错,秦峥确实有一手。“你说得不错,我确实不懂,也不需要懂,我只需要让懂行的人愿意给我干活。以前我有刘掌柜,不过他的眼睛瞎了,做不了。现在司家庄缺个总管,你爱来不来。” “你凭什么认为你羞辱过我以后,我还会愿意为你做事?”秦峥很高兴被司傲寒赏识,可他先前对他的羞辱实在是让他无法释怀,“你就不怕我彻底搞垮司家庄,给你来个玉石俱焚?”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姓司的不象你这般可怜,只敢等别人给你机会,给了还不敢接。司家庄没了就没了,只要天可怜见,姓司的这条命还在,不管多少次,我都有本事东山再起。不过”司傲寒突然提起一个不相干的问题,“秦峥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我的姑母,郁家过世的老夫人。”秦峥不明白他想说什么,还是老实回答。郁家老夫人秦氏从小就心善,在她还是秦小姐的时候,有一次去庙里烧香,路上捡回来一个小孤女,就是秦峥的母亲顺娘。郁秦氏看顺娘可怜,就留她在秦家做个侍婢。顺娘一天天长大,越长越漂亮,可郁秦氏捡回她之后没多久就出嫁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保护她。一个孤苦无依的美貌丫鬟注定不会幸福,顺娘被少爷强暴,也没人替她伸冤。知道一切后,郁秦氏一直自责出嫁时没有把顺娘当陪嫁丫鬟带走,顺娘却发现自己怀孕了,反过来安慰郁秦氏,如果可以侥幸生个儿子,她的苦日子就熬到头了。可惜红颜多薄命。顺娘原本盼着儿子降世,以后母凭子贵,结果在分娩时难产,一命换一命,一直到死,都连个侍妾的名分也没有。秦老爷对只宠幸过一夜的丫鬟和她生的儿子从来没有上过心,要不是郁秦氏觉得对不起顺娘,处处照护秦峥,他都没资格用秦家的辈分。 “她说过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山字旁是辈分,争是”秦峥突然明白了。 “要你为你死去的娘争口气。” “你怎么会知道我名字里的奥妙?” “你以为刘掌柜的眼睛是谁干的好事?”面具遮掉了司傲寒的脸,不过秦峥看见他握成拳头的手在发抖,“不然我才懒得管你们死活。” “是无瑕。”郁老夫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过郁家人依然在默默保护着秦峥。“司公子,不论无瑕有多大的不是,请别为难他。他欠你的,我替他还。” “司家庄不养大少爷。包吃包住,不过洗衣打扫之类的活你得自己干。头一个月的月俸三钱银子,以后能赚多少,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锅子里的香味越来越浓,喽啰们都被厨房里传出的味道引来,发现居然是大当家在给他们做饭,旁边还站着个人。 “大当家的!” 两个人一起回头,众喽啰才发现他身边居然是秦峥。 “秦八少爷!” “什么八少爷?这是你们送我的兔儿爷活了,来给我们司家庄做总管。” 喽啰们愣了一下,随即笑成一团:“原来是大当家的兔儿爷a。” 秦峥看他们笑,才发现自己起床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只穿了一身中衣,现在还是和司傲寒单独相处。先前司傲寒要秦峥给他做男妾,喽啰们都听到了,再看到眼前的场面,难怪会误会。 “不是那个‘兔儿爷’!” 秦峥越慌,喽啰们笑得越厉害:“我们知道。大当家的,陪您的‘兔儿爷’玩吧,我们不打搅了。” 秦峥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司傲寒还莫名其妙:“兔儿爷有什么好笑的?” 注释:a.在古代,兔儿爷也指专供男人玩弄的小白脸。 第377章 胡姬传(39) 司傲寒向来是个专制的人,像皇帝一样管辖司家庄,是个贤明圣德的明君,可也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拜“兔儿爷”的误会所赐,秦峥走马上任,司家庄上下没人敢为难他,南京城的商家也没人敢当面笑话他。司傲寒慧眼识英雄,秦峥来了以后,司家庄如虎添翼,比以前刘老实当家的时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没过多久,秦峥就不再需要靠司傲寒的照护来让别人服从,当司大当家身边的秦总管和他一样带着君临天下的气魄时,众人也就渐渐地真的只敢把“兔儿爷”当笑话。可得到一个得力助手的代价就是菲泽塔胆敢在中秋节彻夜不归,第二天回去的时候,不得不像做贼一样。 梅清源一整天都没来,要不是郁无瑕派纪宽来接人,菲泽塔怕是回不去了。可纪宽不认识皇甫府里面的路,只送她到庭院,菲泽塔只能一个人慢慢摸索回去,无数次地纳闷为什么皇甫府从外面看并不大,从里面走,就九曲十八弯,怎么也找不到路。 “什么人!” 听到背后的厉喝,菲泽塔还以为是撞上家丁了,回过头,却看见一把剑迎面袭来。北斗的反应比菲泽塔快,菲泽塔还没回过神,北斗已经转身避让开,夺了对方的剑鞘做武器,而菲泽塔慢了整整三拍,才发现对方是个陌生人。对方也没料到会被夺走剑鞘,更没料到她拿了剑鞘,还敢来反攻拿剑的人,好在他也不是泛泛之辈,立刻挥剑格挡。很久没有见过武功如此厉害的人了,陌生人沉醉于酣战中,菲泽塔却觉得无趣,没多久就换成左手剑,把他的招式悉数还给他,眼看着他渐渐招架不住,旁边又杀过一柄剑来。菲泽塔一剑鞘打在帮手的手背上,也夺了他的剑鞘,左右开弓同时对付两把剑,照样游刃有余。 “靖哥,住手!” 皇甫凌皓的惊呼传来时,菲泽塔已经让两柄剑都脱手,两把剑鞘架在两个人的脖子上。皇甫凌皓叫他“靖哥”莫非眼前就是。 “妃英,放手。” 菲泽塔放下剑鞘,扔还给他们。 总算没人受伤,皇甫凌皓放下心来,拦在菲泽塔面前:“靖哥,怎么刚来就动手?这是姑姑的儿子皇甫妃英。” “哪个姑姑?”皇甫凌靖以为是父亲的哪个堂表姐妹。 “烺姑姑,爹的亲妹妹,被掳走以后嫁了个胡商,妃英有胡人血统。”皇甫凌皓大致讲了讲菲泽塔的身世,“你们两个怎么动起手来了?” “我看他鬼鬼祟祟,长得又和汉人不一样,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皇甫凌靖实在是被她的一头金发吓得不轻。 “妃英哪里长得像妖魔鬼怪了?”皇甫凌皓拽过菲泽塔,“妃英,昨天怎么一整晚都没回来?” 菲泽塔盯着皇甫凌靖两眼发直,一点反应都没有。 “帅”菲泽塔愣了半天才回过神,“真威风。” 皇甫凌靖以为她说的是自己的官服:“表弟以后也想做官吗?凭你的武功,考个武状元不难” “你叫金鳞?”菲泽塔一把拔出皇甫凌靖的佩剑,“好名字。”金麟岂是池中物,威风凛凛的剑灵是个一身黄金甲的大将军,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棱角分明,眉脚的伤疤是在战场上留下的勋章,衬得面部粗犷的线条显得越发英武不凡。金鳞在菲泽塔眼中是美男子,在北斗眼中是美食。 皇甫凌皓叫了好几次,菲泽塔才意识到眼前还有两个人:“他们是谁?” 皇甫凌靖身边的人从衣着来看,官阶应该比皇甫凌靖低,不过面对菲泽塔的“童言无忌”他再也忍不住,很不给长官面子地笑出声来。 “小乔!” “别叫我小乔。”他顿时委屈得像个孩子。 “你大舅舅家的凌靖表哥,还有”皇甫凌靖身边的人,皇甫凌皓也从来没有见过,“还没有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什么尊姓大名。我叫乔胄轩,六品委署步军校,你堂兄的下属。”乔胄轩一身武官打扮,却是谦恭有礼,一本正经的介绍完,连忙又加了一句:“别叫我小乔!” 不知是不是被南京城的美男子们养刁了眼,菲泽塔觉得皇甫凌靖其貌不扬,只是看起来傻乎乎的憨得可爱,长相并不出众。不过金陵四公子多少都带些脂粉气,而皇甫凌靖只有一身属于军人的肃杀凌然。他有些口齿不清,菲泽塔听他说话很费力,但是一口带北方口音的官话配着他闷雷一样的嗓音,听起来铿锵有力,很有男子气概。乔胄轩倒是挺可爱,一张娃娃脸好像永远也长不大似的,每次听到别人叫他“小乔”都要抗议一番,可惜从来没有人把他的抗议当回事。 “表弟的名字是哪两个字?”第一次见到姑姑家的表弟,皇甫凌靖也有些好奇。 菲泽塔朝皇甫凌靖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妃英刚到大明国,对汉语还都是一知半解,怎么会写自己的名字?”皇甫凌皓拉过皇甫凌靖的手,在他的手掌上写下“妃英” “妃”是皇甫家女孩的辈分,姑姑怎么会给儿子起“妃英”这个名字?莫非。 皇甫凌皓朝皇甫凌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皇甫大人假公济私,明是官办,暗是探亲。走吧,奶奶等你很久了。一听说嫂子有喜,她就天天盼着四世同堂。” “已经生了,是男孩。”皇甫凌靖笑得有些腼腆,“办了一枝梅的案子,我就回去。” 乔胄轩在一旁点头:“不然孩子都不认识爹了。” 皇甫凌靖对乔胄轩的“目无上级”已经习以为常,不理他:“凌皓,你呢?还不打算续弦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乔胄轩见皇甫凌靖不理会,就去惹皇甫凌皓,接着他的诗背下去:“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凌皓公子,既然思念亡妻,干脆出家算了,大不了让你堂哥再娶个平妻。” “小”皇甫凌靖喝道。 “别叫我小乔。”乔胄轩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 皇甫凌皓听得哭笑不得,考虑再三,还是打算为堂兄“报仇”:“乔大人也懂诗词?” “粗人一个,懂得不多。”乔胄轩虽是行伍出身,小时候也念过一些书。 “教教我这表弟如何?” “这个”乔胄轩挠了挠后脑勺,“教什么?”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后面两句是什么?”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乔胄轩“锁”不下去了。 “锁小乔还是锁大乔?你自己选吧。” 皇甫凌皓揽着皇甫凌靖走在前面,不再管后面的人,只有菲泽塔一直跟在最后,拿剑鞘戳乔胄轩的腰眼:“小乔。” “别叫我小乔!”乔胄轩冷不防一掌劈回去,被菲泽塔抓住手腕,三两下就扣在地上。 “笨蛋”确定乔胄轩没法反抗,菲泽塔就放开手,蹦蹦跳跳去追两个表哥。 “等等。”乔胄轩一把搭上菲泽塔的肩膀,马上被她一个过肩摔扔出去,“我只想问问你的武功师承何处。” 什么武功。 “你刚才的剑招,和皇甫大人的一样。” 菲泽塔指了指皇甫凌靖的背影。 “他?什么时候的事?”乔胄轩跟了皇甫凌靖十几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传授任何人剑招,乔胄轩跟在他身边偷师至今,也只学了三四成,至于之前看菲泽塔的年纪,那时恐怕还在襁褓中。 “刚才。” “刚才!” 菲泽塔点头,大概比划了一下就是刚才交手的时候,不过也只学会了皇甫凌靖使出的招式,其他的都不会。 乔胄轩深吸一口气:“不愧是皇甫大人的表弟。” 菲泽塔趁乔胄轩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在他背后朝他比中指。她从来都不屑做任何人的某某,只做她自己。 第378章 胡姬传(40) 眼前就是龙腾阁的大堂,皇甫熠已经坐在里面,旁边除了老夫人以外,还坐了个一身僧衣的妇人。妇人的头发已经花白,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不施脂粉,不戴首饰,一身静谧的檀香味。粗陋的灰白僧衣盖不住她雍容华贵的气质,美丽的容貌还有几分像莲花座上的观音,只是年纪大了些,脸上比观音像多了几道皱纹。皇甫凌靖对他们行晚辈见长辈的礼,称皇甫熠身边的妇人“婶娘”菲泽塔才知道她就是皇甫熠的正妻萧氏。 里面是家人间的闲话,乔胄轩不便陪坐,问个安,就一个人先悄悄退出来。 “靖儿,让奶奶好好看看你。”老夫人招呼皇甫凌靖到身边,抚上他的脸颊,“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人都瘦了一圈了。” “奶奶,靖儿有好消息要告诉您。祖宁生了,是个男孩。” 霎时间满堂都是贺喜声,弄得皇甫凌靖不好意思起来。 “皓儿什么时候再娶妻?给奶奶再添个重孙。” 皇甫凌皓想不到会被老夫人点到名,转念一想,或许是个好机会:“奶奶,我确实有心仪的姑娘了。” “哦?那可是双喜临门。”老夫人满面红光,“是哪家的闺女?” “她叫连若惜,父亲以前是在京城做太医的” 菲泽塔有好些日子光顾着做司傲寒,很少以皇甫妃英的身份留在家里,想不到皇甫凌皓已经和连姑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姓连,是连城的女儿?”连姓人本来就少,皇甫凌靖在京为官,对皇宫里的事多少知道一些。 “堂兄,你也认识他?”皇甫凌皓心里暗暗叫糟,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在皇甫凌靖面前提起连若惜。 皇甫凌靖看了看老夫人,思虑要不要当着祖母的面说出来。 儿子终于肯续弦了,皇甫熠大喜过望:“皓儿,这连姑娘也是豪门大户出身,与我皇甫家正是门当户对。不知她现在家住何处,爹让人去提亲。” “在凤仪阁。”皇甫凌皓顿了很久,“她家道中落,被卖入乐籍,不过还是冰清玉洁。” “这”皇甫熠有些犹豫。 萧氏见皇甫熠不语,给他递个台阶下:“既然皓儿还不想娶妻,先纳个妾也好,总好过现在孤身一人。” “夫人所言极是。”皇甫熠松了口气,“既然皓儿喜欢,花些银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我想娶她为妻。”皇甫凌皓说得斩钉截铁。 “凌皓,你别被她骗了!”不等长辈们作出反应,皇甫凌靖已经听不下去,“奶奶在,我本不想说” 皇甫熠品出了一些异样:“靖儿,但说无妨。” “妃蓝大姐已经不在人世,就是被那姓连的庸医治死的。”皇甫凌靖抓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连城已经被处死,他女儿被卖入乐籍,原本我还有些可怜她,想不到竟然是个妖女,还来凌皓。这种人,绝对不能进皇甫家的门。” “靖哥,连御医医死妃蓝堂姐,未必是存心。”皇甫凌皓忍不住还嘴,“我皇甫家已经害得连家家破人亡,你何苦对一个弱女子还要苦苦相。就算他是存心的,我娶了若惜,就当连家赔我皇甫家一个女儿,不行吗?她一个孤苦无依的柔弱女子,还能在我皇甫家兴风作浪不成?” “有道理。”菲泽塔嘴里含着没吞下的桔子,含含糊糊地插了一句。中医很神奇,不过中国的医学也不发达,总有治不了的病。皇甫家仗势欺人,害了连家,还要连家的姑娘嫁到皇甫家来,已经占尽了便宜,还要怎么样?反正她一个小商人是想不出更合算的买卖了。 总算还有人支持他,皇甫凌皓感慨几个月来真是没有百疼她。 萧氏端茶轻笑:“皓儿,勾栏院出来的姑娘有多大的能耐,你看得还少吗?” 皇甫熠听出萧氏明是在斥责皇甫凌皓,暗是在怨他经不起诱惑娶了董氏,只能默不作声。 “别说这些晦气事了。”老夫人听出气氛不妙,连忙转移话题,“靖儿,孩子的名字起了吗?” 堂兄添麟儿是喜事,他想结婚就是晦气事。皇甫凌皓坐回椅子里,扇子扇得鬓角的头发都飞起来。菲泽塔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朝他使个眼色,她支持他。皇甫凌皓刚想感激,就发现她其实是偷偷地把手上沾的桔子汁往他的衣服上擦,一扇子打在她的手背上。 “还没有。只等我办了一枝梅的案子回去,再给他取名。” 呵呵,恐怕小侄子要做一辈子无名氏了,而且是因为表姑帮外人,不帮他亲爹。菲泽塔觉得挺对不起侄儿。 “一枝梅虽是剧盗,却是义贼,民心所向。靖哥,你不怕抓了他,拂了民心?”皇甫凌皓总算抓到了回击皇甫凌靖的机会。 “确实。”皇甫熠叹息,“一枝梅狡黠无比,官府一直对他束手无策。说来可叹,知县昏庸无能,南京城竟然要靠一个飞贼来维持安定。” 都是靠同一个人,以县令的身份还是飞贼的身份,有区别吗?菲泽塔想。 “我知道。不过我想如果梅清源肯帮忙,抓捕一枝梅应该不难。” 菲泽塔好不容易才憋住笑。皇甫凌靖居然指望梅清源去抓一枝梅。 “那糊涂官要是抓得到一枝梅,南京城岂会是如今盗匪横行的情形?”皇甫熠有些好笑。 自己抓捕自己,换了是谁都做不到吧?菲泽塔想。 “可我觉得他是在装疯卖傻。”皇甫凌靖深吸一口气,“我其实昨天就到了,梅清源来见过我。” “昨天是中秋佳节,如果靖儿能来就好了。”老夫人颇为惋惜。 “老夫人,靖儿现在是官员,来南京城是来公办,自然是先要见地方官员。”萧氏道。 “是是是,奶奶都老糊涂喽,总以为靖儿还是那个缠着奶奶买糖葫芦的孩子。” 听祖母提起小时候的糗事,皇甫凌靖只情形乔胄轩在外面,不然肯定又要目无上司,逮住机会使劲笑话他。“奶奶,我本想见了梅知县,就来看望奶奶和叔父婶娘,只是无意中发现了一些事,才耽搁了。” 上级视察,梅清源只是按照官场上的规矩去拜见,当着皇甫凌靖的面只管装疯卖傻,喋喋不休地介绍南京城的名胜景观,只当他是借公干来游玩。皇甫凌靖不吭声,乔胄轩听不下去了:“梅大人,皇甫大人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这些比你熟悉。” “下官班门弄斧了。”梅清源笑道,然后不再做声。 “皇甫大人是来抓一枝梅的,希望梅大人能鼎力协助。” “我可差不动这些衙役。乔大人,请胡师爷鼎力协助如何?”梅清源一句话,吓得旁边的胡师爷一个激灵。 “小人不敢。”胡师爷吓得直接跪下。 “你堂堂县令,竟然对辖区的治安不闻不问。” “南京城有一枝梅,百姓安居乐业,下官乐得清闲,何必闻?何必问?” 乔胄轩要发作,皇甫凌靖拦住他:“既然梅大人不想谈公事,那我也不谈了。梅大人,陪我下盘棋可好?” “好啊。”只要皇甫凌靖不抓一枝梅,梅清源也不介意陪他玩玩小游戏。 结果就是他的一盘棋露出了破绽。 “梅清源是个人才,我在京城就听说过他,若不是遭权贵打压,他必定大有作为,而不是做个七品芝麻官。来南京以前,我就好奇他怎么会一到南京城,就成了个昏庸无能的糊涂官,借下棋试探他。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他一直在装傻。”皇甫凌靖看上去傻乎乎的,不过真的把他当傻瓜的人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和他下的什么棋?”皇甫凌皓的手指扣在扇子上,似乎有些不安。 “象棋。”皇甫凌靖细细回忆那一局棋,“象棋最早不是游戏,而是军事上的沙盘推演,不同的棋子就好比不同的军种,下棋的人就是双方的军师。” “你输了?”皇甫凌皓不相信论排兵布阵,皇甫凌靖会输给一个文官。 “不,更糟,我赢了。”皇甫凌靖的下巴绷紧,“但是我发现梅清源和我下棋的时候,心思根本不在棋盘上,而是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故意让我。我赢不了也输不了,直到他决定让我赢。” 完了!这局棋可别让皇甫凌靖发现一枝梅的真实身份。菲泽塔为梅清源担心。 “他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只要朝中有人拉他一把,他必能出将入相。如果他能做皇甫家的女婿,肯定能让我们家在朝中的势力更上一层楼。” 还欠西风梅清源根本无心做官,一个知县已经让他做得极不耐烦了,不然也不会宁愿做一枝梅,也不想做个好官,要他出将入相,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算了。菲泽塔想。 一心为家族利益着想,真是好侄儿。皇甫熠捋着胡须:“可惜叔父没有女儿,你的几个姐妹也要么年幼,要么已经出嫁。”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皇甫凌皓打开扇子重新扇起来,“清源正是慕少艾的年纪,可谁来做这个少艾呢?” 皇甫凌靖瞥向菲泽塔:“如果妃英‘表弟’是姑娘家,肯定绝色倾城,可惜” “嗤”菲泽塔把嘴里的茶全都喷出来。 “妃英!”皇甫熠和老夫人一起斥责。皇甫凌靖说得不错,他们也确信菲泽塔如果换回女装,一定是个美人,只是实在有欠教养。 萧氏也听出微妙:“靖儿,你姑姑是招赘,英儿姓皇甫,是你的堂弟,应该也随靖儿和皓儿叫老夫人奶奶,叫老爷伯父。” 菲泽塔姓斯第尔顿。要是早知道汉人有司姓,她就不随母亲姓了。菲泽塔在英国本来就没什么亲戚,发财以后与姑姑家断绝关系,更是只剩叔叔一个亲戚了。刚到中国,发现母亲的娘家是个大家族,还以为终于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感觉,才发现身在大家族的悲哀是家族的一份子,就注定要为家族牺牲。梅清源确实很有魅力,不过菲泽塔对他仅仅是欣赏。从小在洗脑式的宗教教育下,她如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嫁给一个不信基督的异教徒。 “婶娘说得极是。” 是你个头!菲泽塔悄悄从桌子上捡了一粒桔子核,弹向皇甫凌靖,却被皇甫凌皓用扇子不动声色地挡掉。 后面都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老夫人似乎要把皇甫凌靖不在南京的几天发生的事不论大小巨细,都要一一告诉他。菲泽塔一开始还觉得挺有意思,听到后面实在撑不住,直到被皇甫凌皓推醒,才发现自己睡着了。 “奶奶,叔父,靖儿告辞。” 总算结束了。可怜乔胄轩在外面连个椅子都没有,只能靠在墙上假寐,一觉睡得腰酸背痛,不过好歹是结束了。一家人送皇甫凌靖出门,菲泽塔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发现皇甫凌皓在悄悄地往后退,用手指顶在他的腰上。皇甫凌皓被吓了一跳,看到是菲泽塔,示意她噤声,等皇甫凌靖离开以后,也匆匆从边门离去。菲泽塔有些好奇,一路尾随,发现他是去县衙。 第379章 胡姬传(41) 又是一日平安无事。梅清源一身便服,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和自己下棋,听到皇甫凌皓急匆匆的脚步声,连眼都不抬:“凌皓,后衙重地,你这样直接闯进来,都不通报一声,是不是有失礼数?” “喜欢下棋是不是?一个人下棋多没意思。”皇甫凌皓坐到梅清源对面,与他对弈,“在我堂兄面前显摆,很得意?” “他和你说了?”梅清源直了直身子,“是我失算,没料到他一介武夫还不笨,一时犹豫,露了马脚,现在想弥补也来不及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以不变应万变。”梅清源想了想,“你表哥对我看法如何?” “放心,他还不知道你就是一枝梅的事。” “凌皓,你是在污蔑朝廷命官。”梅清源头都不抬。 “若不知你就是一枝梅,我还真不屑与官府中人来往。” “你有何证据?” “不知一枝梅的头发能不能算证据。” “将军!”在棋盘上赢了,梅清源却拔下簪子搔头发。做贼的有什么显着特征,从来都不是好事,若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梅清源真想把这一头卷毛全都剃了。 “你不怕我说出去?” “你若是要说,早就说了。”梅清源伸了个懒腰,“你堂兄想把我怎么样?” “他认定你有出将入相之才,想让你做皇甫家的女婿,好好扶植栽培。” “也就是说他甚至都还没怀疑上我,不然必定不肯让姐妹嫁给我一个死囚a。”梅清源继续搔头发。 “我是来劝你干脆娶了妃英,以后万一被凌靖抓到,大舅子比《大诰》有用b。” “那么他是要我出将生灵涂炭,还是入相祸国殃民?”要不是放不下南京城的黎民百姓,梅清源真是连这个县官都不想做。 “你倒不问我的‘飞鹰表弟’什么时候成了表妹?” “她的倭人小厮早就全都告诉我了。”差点说走嘴,好在梅清源的反应也够快。 “妃英的性子是有些大大咧咧像男孩子,不过人不坏。” 对菲泽塔,梅清源自认比皇甫凌皓了解得多。“不劳‘大舅子’心,想来皇甫大人就算知道了一枝梅是谁,也不会为难出家人。” “你自己好自为之。” “不送。”梅清源直接下逐客令。 皇甫凌皓走了。 梅清源好像听到树上传来吃东西的声音,皇甫凌皓一走,一个苹果就从树上掉下来,被梅清源在头顶接住:“皇甫小姐,下来吧。” “上面风景好。” 梅清源拿她没办法,跃上树坐在她身边:“怎么不留在家里?”害得他待会儿又要送她回去。 “担心你啊。”菲泽塔的模样倒是更像专程来偷果子吃的,“凌靖长得傻乎乎的,不过好像挺厉害。” 乔胄轩要是知道菲泽塔对皇甫凌靖的评价是“傻乎乎”估计要发疯了。 “有多少人知道你就是一枝梅?” “我以前一直以为只有夭夭一个,现在看来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梅清源都没发现自己有那么多破绽。 “我,大叔,凌皓,郁无瑕”菲泽塔扳着指头数了数,“应该就这些了。郁无瑕仅仅是不害你,夭夭帮不上什么忙,你真是势单力薄。” 梅清源知道。 “看来你能依靠的只有我了。” 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梅清源憋不住笑:“你能帮我什么?” “只帮你四个字不惜代价。” “在下何德何能,能让皇甫大小姐不惜代价。” “因为你是我的伙计。” 梅清源还只当是和小孩说笑:“皇甫凌靖是你的表哥,你就不帮他?” “为什么要帮他?他得手,你就没命了。” “昨天你的凌靖表哥和我聊了很多。他说过如果此行不能让一枝梅伏法,他就自请官降一级,去戍守边关。” “我怎么觉得他是想去边关打仗,但是找不到借口?” 和皇甫凌靖下了一盘棋,梅清源也有相同的感觉:“你怎么知道?” “金鳞说的。他说凌靖不甘心在京城抓捕鸡鸣狗盗,想去沙场建功立业,虽然他不怕死,但是作为皇甫家的独子,有为皇甫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的义务,他怕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大不孝。这次请命来抓一枝梅,也是让老天为自己决定,抓得到,就回京城继续做他的高级捕快,抓不到,就去边关一展宏图。”都是北斗问出来的。 什么“金鳞”?梅清源总觉得她是在拿皇甫凌靖的名字玩文字游戏。 “总之记得我是站在你一边的。” 菲泽塔的“不惜代价”梅清源从来不曾放在心上。梅知县继续做他的糊涂官,一枝梅继续横行,皇甫小姐继续三天两头失踪,司傲寒继续天天在司家庄和秦峥斗嘴。除了驿馆多了个皇甫凌靖天天在研究县衙里的卷宗,外加偶尔传出几声“别叫我小乔”的抗议以外,似乎什么都没改变。 一大早,司家庄又是平静得鸡飞狗跳的一天。 “秦峥,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司傲寒的怒吼响彻夫子庙。 大街上风平浪静,整个司家庄也都有条不紊,该干嘛还是干嘛,只有几个干完了活的年轻人挤到门缝边等着听戏自从秦峥来了以后,司傲寒的“一言堂”便再也开不下去。一听到大当家的怒吼,大家就知道司大当家和秦大总管的口水仗又要开始了。 “为什么接下秦家的单子?”司傲寒的声音气急败坏。 “他们给的价钱最高。”秦峥的嗓音不温不火。 “退了!” “给我个理由。” “我看秦家不顺眼。” “秦家招你惹你什么了?” “你的狗屁大哥三番两头上门羞辱你,笑话你是靠做小白脸,才当上司家庄的总管,你就不气?他秦峰算什么东西?我堂堂司家庄的总管面前,也有他说话的份?姓司的宁愿不赚这笔钱,也不能让司家庄的人被人看扁了。”秦峥的哥哥秦峰第一次来司家庄,就是来笑话八弟当了小白脸,结果被司傲寒打出去。 有他这份心,秦峥对秦家的冷眼早就不在乎了。“生意归生意,私情归私情,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你既然当我是个货真价实的总管,我就不能为一己私情,损害整个司家庄的利益。” “有什么损失,算我一个人头上好了。” “司家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是大当家,就不会为手下的兄弟想想?小屁孩一个,只会意气用事。” “姓司的就是小屁孩,怎么着了?” 纵观整个司家庄,敢和司傲寒顶嘴的只有秦峥一个。可就算有他做先例,也没有第二个人敢学他,因为得罪大当家的后果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住的。 “我赌踹头,秦总管就脑袋还没被大当家踹过。” “你傻呀,就大当家的个子,踹得到秦总管的脑袋吗?” “我猜踹小腿肚,大当家十有八九都是踹那里。” “踹肚子吧?以大当家的个子,正好。” 快到了,外面的人摆起了赌局,赌这次秦峥会是什么下场。 “姓司的开的是一言堂,秦峥,别忘了司家庄的规矩。” “就算大当家听不得逆耳忠言,我也要当个冒死直谏的言官。” “快了快了。”庄家催促参加赌博的人赶紧下注,“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司傲寒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听得出来怒火快要到爆发的时候了:“小样,再敢和我顶嘴,信不信把你拖房里强了。” “好啊。大当家,房里请,看我们谁强得了谁。” 趴在门边的人开始倒数:“五,四,三” 庄家拍掉赌客伸向赌注的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准备从秦峥的惨叫声来推测他是哪里被踹。数到“一”的时候,结果房里只传来一声闷哼,便没了下文。 “太狠了。”趴在门边的人倒抽一口冷气,“听这声音,踹的应该是。” “庄家通吃!” 坐庄的笑得合不拢嘴。下注的觉得没意思,慢慢散开,突然听见开门声,立刻作鸟兽散,只剩庄家还在原地数钱。 “狗剩。”身后传来秦峥低沉的声音。 庄家一个激灵,回过头,就看见秦峥没事人一样。 秦峥看了看,确信刚才下注的人都散了,一把揽过庄家的肩膀:“赢了多少,说好三七开的啊。” 庄家总觉得后面的气氛不太对:“秦总管,我记得好像大当家的耳朵挺灵。” 秦峥的背一下子绷直,慢慢转过头,就看见司傲寒抄着手,俯视坐在台阶上的两个人和他们面前的一堆铜板。 “大当家” 皇甫凌靖和乔胄轩到司氏绸缎庄门口的时候,正好撞见一身锦衣长衫的秦峥和一身粗布短打的狗剩被司傲寒一人上一脚踹出来。狗剩在地上滚了整整六圈,直到撞上门口的石狮子,才总算停下。秦峥仗着功夫底子,在地上一个懒驴打滚,就重新爬起来,站起来时却不小心一脚踩在皇甫凌靖的靴子上。 “对不住!”秦峥吓得跳起来,回过头,先被皇甫凌靖的官服吓了一跳,“官爷,有何贵干?” “你是秦峥?”面前的俊朗男子一身暗红锦衣。即使在京城数载阅人无数,对红色那么偏执的男人,皇甫凌靖还没见过第二个。 “是,在下正是司家庄的总管。”秦峥低头拍掉衣服上的灰,摆出大总管的架势,“大人有何贵干?” 看秦峥的态度,皇甫凌靖估计他还没有认出自己,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他一介布衣看出对方是个五品官,却连半点谦恭的态度都没有。混官场练出的直觉告诉皇甫凌靖,秦峥的傲慢背后是“司家庄”三个字在撑腰,更加好奇司家庄的大当家司傲寒会是什么样的人。 皇甫凌靖考虑再三,还是表明身份:“小表叔,是我,皇甫凌靖。”虽然皇甫凌靖自己也觉得很别扭,出于对长辈的尊重,“表叔”两个字还是叫出口了。 “皇甫大人,他是你表叔?”不论乔胄轩怎么看,面前都是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年轻人,居然还是皇甫凌靖的长辈。 “你是凌靖!”秦峥总算认出大侄子,一改先前的倨傲,揽过他的肩膀,“算你有孝心,当了官,还记得来看望表叔。”虽然态度改了,还是根本没把他的官阶放在眼里。 皇甫凌靖有些尴尬地拿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表叔,我是来找司傲寒的。” 第380章 胡姬传(42) 一旁的狗剩倒抽了口冷气:“大事不妙哉。”狗剩看不出皇甫凌靖的官有多大,不过本着民不与官斗的万能生存法则,一个当官的指名道姓找上司家庄,十有八九不会是好事。 看来皇甫凌靖是为公办而来。“狗剩,你去告诉大当家,皇甫大人求见。”秦峥打发走狗剩,对皇甫凌靖也恢复大总管对客人的生疏,“二位,里面请。” 初见司傲寒,皇甫凌靖的反应和所有人一样惊讶,无以复加的惊讶。司傲寒出现在南京城,不过是数月前的事,司家庄便崛起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司傲寒一直戴着铁面,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据说武功还十分了得。还没见面,皇甫凌靖便认定了司傲寒会是世外高人,或者是落魄的世家子,甚至是犯下过命案的穷凶极恶的强盗,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是个半大小孩。从身高判断,司傲寒不过十多岁,看人还得仰着头,表情冰冷的铁面具戴在稚气未脱的脸上,显得有些可笑。要不是司家庄的伙计都对他毕恭毕敬,皇甫凌靖绝不会相信眼前的大小孩就是司家庄的大当家。 “大当家,这位是京城来的步军校皇甫大人。”秦峥走到司傲寒身边,悄悄擦掉他嘴边的糕点碎屑。 “哦,剑很漂亮。”司傲寒算是打过招呼了。菲泽塔不知道皇甫凌靖身上穿的是官服,只依稀记得梅清源好像也有一件差不多的衣服,一穿上,就开始满口官话,特别扭,不过衣服上面的刺绣真的很精致。小商人满脑子只有把这件衣服卖到欧洲能换多少钱。 “放肆!”乔胄轩的手刚搭上剑柄,就被皇甫凌靖按住,同时司傲寒的剑已经抵上他的下巴。 好快的速度!皇甫凌靖考虑了一下,如果与他动手,能有几分胜算。思量的结果让他暗暗心惊没有!从司傲寒的反应速度来看,是腥风血雨喊打喊杀惯了的人,他一个五品武官在他面前,竟然也一点胜算都没有。他猜得没错,司傲寒确实是世外高人,只是年纪小了些。 “我不管你是谁,在司家庄只有别人对我‘放肆’的份。”司傲寒一板下脸,周身隐隐散发出的凛冽之气唬得乔胄轩一愣。 “大当家,你干什么?”秦峥赶紧拿掉司傲寒的剑。 “区区贱民,你知道你面前是什么人吗?”乔胄轩还不服。 “我管你是什么人。这司家庄是我的地盘!只要我不乐意,风能进,雨能进,皇帝不能进!” 一言既出,惊四座。 秦峥连忙拦到司傲寒和皇甫凌靖之间,生怕他们对他不利:“小孩子不懂事,多包涵。”回过头对司傲寒就是一顿暴栗,训斥他却不敢太大声:“对方可是朝廷命官,他们要你死,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好歹客气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不能进’这种话都能乱说,你爹娘怎么教你的?” 司傲寒双手抱着头:“我又没爹娘。” 秦峥忘了,如果司傲寒有爹娘,也不会小小年纪,就一个人走南闯北:“你呀算了,只要你听话,哥哥以后慢慢教你。” 皇甫凌靖看得有些好笑,想起举家去京城以前的日子。秦峥年纪小,但是辈分高,虽然和侄子们差不多年纪,却总爱摆长辈的架子。皇甫凌靖和皇甫凌皓都比他年长,从来不把小表叔放在眼里,只有郁无瑕会老实地跟在他后面,真的把他当长辈。于是每次郁无瑕受欺负,都是秦峥帮他出头,为了他,被人打得鼻青眼肿,一面骂他不懂事,一面还帮被吓哭的郁无瑕擦眼泪。十多年没见面,秦峥爱教训人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只是挨训的人换了一个。 看秦峥滔滔不绝,皇甫凌靖觉得有必要打断他一下:“小表叔” “原来是秦总管的亲戚,你早说。”司傲寒推开秦峥,“找我有什么事?” 总算化干戈为玉帛,秦峥和皇甫凌靖都松了口气。难怪听到司傲寒说出对当今圣上大不敬的话,秦峥还肯为他打圆场,能礼贤下士至此的人实在是不多。要是早知道在司家庄,秦总管表侄的身份比五品官的身份好使,皇甫凌靖就穿便服来了。 “本官来,是有事相求。”皇甫凌靖把乔胄轩拦到身后,生怕他再一时冲动,“司公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好说,里屋请。”虽然气氛缓和了不少,司傲寒始终都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 秦峥把他们带到内堂,对司傲寒叮嘱了一通不能无礼,还不肯走。 “行了行了,他是你侄子,我多少都会照应着点。”司傲寒把秦峥推出去,关上门,“说吧,有什么事,看秦总管的面子,只要姓司的帮得上,一定帮你。”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皇甫凌靖对他的傲慢忍了:“我是想让你协助我抓捕一枝梅” “送客!”司傲寒想都不想。 皇甫凌靖的思路冷不防被他打断,想了半天,才想起后面原本打算说的话:“司公子,我来当然不会让你白做。” 他好歹是秦峥的侄子。司傲寒硬压下所有的不耐烦:“抓一枝梅是官府的事,你干什么不去找做官的,却找上姓司的一个小商人?” “全南京城,我只能确信你不是一枝梅。” “我怎么就不能是?”司傲寒嗤笑,“姓司的年纪小,不像?” “你到南京城才两个月,而一枝梅已经出现两年多了。” 呵呵,司傲寒是只出现了两个月,不过菲泽塔可是住了半年了。 皇甫凌靖指了指他脸上的面具:“一枝梅已经是个蒙面飞贼,如果你就是一枝梅,平时不用戴面具惹人注意。”皇甫凌靖也调查过,司傲寒从不在司家庄过夜,但是除了他以外,整个南京城再没有第二个会整天戴面具的人,可见司傲寒这个身份本来就是假的,平时就要一人分饰两角,断然没有心思再去做一枝梅。 皇甫凌靖长得傻乎乎,想不到脑子还挺灵。“姓司的这张脸毁了容,见不得人,才整天戴面具。”司傲寒翘起二郎腿,“可就算我不是一枝梅,又凭什么要帮你?” “商人是末技之民。你不想做官,光宗耀祖?” 拜托,司傲寒本来就是女扮男装,大明国朝好像还没有开放到可以容忍一个女官。再说他如果在中国做了官,怎么回英国?“多少人寒窗苦读一辈子,都混不到一个芝麻官,姓司的大字不识一个,要是做了官,岂不是要气死天下读书人?” “我看你武功很好。学得文武艺,售与帝王家。你小小年纪,身手便如此了得,假以时日,必定大有所为。本官只是觉得你学了一身的浩本事,却不用来报效朝廷,实在是可惜。以皇甫家的权势,帮你谋个官职,让你大展宏图不难。” “你要姓司的去打仗?”司傲寒却不屑一顾,“做生意是双赢,只有赢多赢少的区别,打仗是双输,只有输多输少的区别。姓司的就是爱做商人,还是个瞧不起军人的商人。在姓司的眼里,商人才是人上人,当兵才是末技之民。” “当兵保家卫国,何等荣耀,你凭什么瞧不起军人?”至少乔胄轩是一直把当武官作为一种荣耀。 “你们是当官的,是‘大人’,心里有鸿鹄之志,我们是平头百姓,是‘小人’,心里只有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女人走投无路卖身,男人走投无路卖命,卖身的当婊子,卖命的当兵,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去?” “司公子,我当然不会让你去当小兵。”以皇甫家的权势,直接让他做个六品七品的军官还不是问题,而且皇甫凌靖相信只要以他的能力,恐怕不用等到成年,就能当上将军。 “是啊,下等勾栏院只会卖身的婊子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花魁还是有点区别的。” “司公子不爱权。”皇甫凌靖似乎有些为难,“那么钱呢?” “姓司的当然爱钱。”要是不爱钱,他就不会做商人了。 既然司傲寒是个爱钱不爱权的小商人,皇甫凌靖就用小商人的心思对付他:“一枝梅的悬赏很高。” “我知道。可关我什么事?”菲泽塔就是做赏金猎人出身,如果贪图那点悬赏,世上早就没有一枝梅了。 皇甫凌靖以为已经打到了司傲寒的七寸:“如果你能帮我抓到一枝梅,那笔悬赏全归你。” “可是帮你抓一枝梅,得浪费我多少时间?这点时间如果用来做生意,赚的利润可比一枝梅的悬赏高得多。皇甫大人,知道姓司的是惟利是图的小商人,还要姓司的做赔本生意?” 七寸打歪了。 乔胄轩则是对他的剑耿耿于怀:“司公子,我看你也是习武之人,难道就没有一点侠义之心吗?” “一枝梅是义贼,你们抓他,就是和整个南京城的黎民百姓为敌。冲着侠义,我更不会帮你们。” “你就不怕他偷上司家庄?” “偷就偷吧,司家庄除了绫罗绸缎,就是真金白银,没什么价值连城的小玩意。他一个人就算肩挑手抗,能拿多少?要是一枝梅被抓了,南京城从此天下大乱,姓司的没法好好做生意,才是得不偿失。” 要比生意经,他们实在是找错人了。皇甫凌靖考虑再三,还是只能祭出秦峥:“司公子,就不能看在小表叔的面上帮我一把?” “你要不是秦峥的表侄,姓司的连陪你废话的兴致都没有。”司傲寒站起身打开门,“皇甫大人,现在姓司的能‘送客’了吗?” 双方第一次交手,皇甫凌靖惨败。 注释:a.明代《大明国律?贼盗》规定,偷的东西价值一百二十贯以上的,就要视情节轻重决定是否判处绞刑。 b.明朝的《大诰》是明太祖朱元璋亲自写定的刑典,是朱元璋采集一万多个罪犯的案例,将其犯罪过程、处罚方式编写成册,广泛散发。明太祖规定:《大诰》每户一本,家传人诵。家有《大诰》者,犯笞、杖、徒、流之罪减一等;无《大诰》者,加一等;拒不接收者,迁居化外,永不令归,以此来向民众普及法律知识。但死刑不在《大诰》的减罪范围之内。 第381章 胡姬传(43) 小轩窗,脂粉香,青丝盘,羞红妆,华服曳地,环佩琳琅。花魁在楼上梳妆打扮,凤仪阁门外尽是嫖客失望的喊声。 “各位客官对不住啊,今天步离不接客。”要不是身边有龟奴护着,欧阳凤怕是会被怒火攻心的嫖客当场撕成碎片。 众人都堵在前门责问欧阳凤为什么不让步离接客,谁都没注意到一顶不起眼的轿子悄悄从凤仪阁的后门出去。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步离轻轻掀开轿帘,看到众嫖客的猴急模样和狼狈的欧阳凤,轻轻放下轿帘,躲在帘子后面偷笑。英雄难过美人关,皇甫凌靖到南京城没几天,就忍不住叫步离去陪酒了,还怕人知道,不许凤仪阁声张。不过也好,只要有钱赚,拜倒在步离石榴裙下的官员不多皇甫凌靖一个。 轿子停在驿馆,步离全身都罩在黑纱下,只有婀娜的步态能让人看出里面是个妙龄女子。一直到了驿馆里面,步离才换下黑纱,露出里面色彩鲜艳的长裙。屋里只点了一盏灯,照亮皇甫凌靖不苟言笑的面孔和他身边仿佛永远长不大一样的乔胄轩。步离让人通报了一声,便一步三挪进去,盈盈跪拜:“步离见过皇甫大人、乔大人。” “步姑娘请起。” “谢大人。”步离抬起头,嫣然一笑。乔胄轩看傻了。 “我来南京以前,就听说过凤仪阁的花魁艳冠天下,果然是名不虚传。”嘴上说着客套话,皇甫凌靖也只是很正常地惊艳一下,就敛回目光,示意步离在旁边就坐,把送她来的人都打发走。 “大人这是要留步离过夜,还是不打算让步离回去了?”步离清纯羞涩的笑容根本不像皮肉生涯的人。 “步姑娘,本官是有些事想问你。”皇甫凌靖还是一口官腔。 “大人请说。”既然不是要她来卖身的,步离也收起给客人的笑容。 “你知不知道司傲寒?” “在夫子庙开绸缎庄的司公子?”步离摇头,“步离只知道司公子好男色,别的都不知道。” 好男色!乔胄轩对秦峥的身份突然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想。 “步姑娘这么漂亮,他也没兴趣?” 跟了皇甫凌靖这些年,乔胄轩也能大概揣摩出他的心思他需要司傲寒的协助,先礼后兵,既然司傲寒对权钱都没兴趣,唯有色诱了,才找来步离,想不到这个硬骨头居然好男风。 “步离没见过他。倒是他的总管秦公子经常来,是凤仪阁的常客。”步离抬眼看了看皇甫凌靖,“如果步离没有记错,秦公子和皇甫大人还是亲戚吧?” “是我的表叔。”皇甫凌靖供认不讳,“他喜欢你吗?” “食色性也,秦公子也是男人。”何止是喜欢,只要步离一句话,秦峥当真是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 皇甫凌靖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只低头想心事。步离也不敢贸然插嘴,只管低头喝茶,当真是如坐针毡。过了很长时间,皇甫凌靖终于开口:“你可以回去了。” 步离抬起眼:“大人,对步离不满吗?这么早就要我回去。” “不是,是我想问的都问完了。” 步离等了半天,皇甫凌靖也没叫人送她,最后还是不得不摆出客气的职业笑脸:“不知大人打算让哪位差爷送步离回去。” 乔胄轩想自告奋勇,被皇甫凌靖一把掐在大腿上。皇甫凌靖坐起身稍微看了看:“我很忙,身边好像也没什么闲人可以差。” 轿夫先被他遣走了,难道他要步离自己走回去?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人,步离还是第一次遇到。 “你不认识路吗?” 一个人要不解风情到皇甫凌靖的地步,也挺不容易的。步离放弃了:“不敢劳烦大人,步离告辞。” 一直到步离走出门,乔胄轩的眼睛还盯在门上,仿佛硬要从木门的轮廓上看出美人离去时留下的倩影。 “小乔。” “是啊,漂亮得像三国里的小乔一样。”乔胄轩还在神游天外。 “乔胄轩!” 乔胄轩一个激灵,总算回过神:“皇甫大人。” “这么漂亮的姑娘一个人走夜路,好像不太安全。” “大人,您刚发现?”万一路上被人非礼了不过步离本来就是娼妇。 “从这里回凤仪阁,好像要经过司家庄。” “那又如何?” “英雄难过美人关,小表叔也是男人”皇甫凌靖喃喃自语,看似只是在重复步离的话。 乔胄轩已经明白了:“大人有何吩咐?” “悄悄跟着她,在到司家庄附近以前,不能让她出半点岔子,至于到了以后,就别影响别人英雄救美了。” “是,大人。” 要让男人手足相残,只需要一个足够漂亮的女人。如果司傲寒和秦峥都能着步离的道,自然是最好,不过就算司傲寒真的好男色到对步离都不动心,只要能拉拢秦峥,也能控制司家庄,让司傲寒就范。很多人初见皇甫凌靖时,都会以为他是个憨傻的老实人,只有乔胄轩这样的心腹才知道,他憨傻的模样不过是用来在官场上保护自己,真的把他当傻子的人,多半没什么好下场。 驿站的人给了步离一盏灯笼,就让她一个人回去。街上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步离全身罩在黑纱里面,更加看不清楚路。天上偶尔掠过一两只蝙蝠,吓得她心惊肉跳,摇摇晃晃的烛火照得路边墙上的人影像从地狱来索命的恶鬼。步离的一对三寸小金莲从来没有走过那么多路,心里再害怕也走不快,万幸路上都没出什么事。 前面就是夫子庙,很快就能到凤仪阁了,步离刚想松口气,就听见后面传来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小娘子,大半夜的,这是要去哪儿呀?” 步离吓得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只管低头赶紧走,但几个人影很快就包围她。 “小娘子,别跑啊,来都来了,就陪哥几个玩玩。” “你们要干什么?”步离往后缩,周围的人也随之包围得越来越紧。 “干什么?她居然问我们要干什么?” “听听这嗓音,准是个美人。” “瞧这打扮,是刚守寡的小寡妇吧?多久没尝到男人味了?” “让哥哥们来好好疼疼你。” 步离吓得一步步往后退,无奈混混们也是步步紧。“我的首饰都可以给你们,求你们放过我。”步离只求能花钱消灾。 “小寡妇出门还戴首饰,是去会情郎吧?” “又能劫财又能劫色,老子发了。” “救命啊!”步离刚想跑,就被人揭了黑纱。 “这不是凤仪阁的步离姑娘吗?” “真是国色天香。” “花魁娘子,今天也让哥几个尝尝鲜。”脏兮兮的手捏上步离粉嫩的脸蛋。 青楼里的婊子被强暴,真是天大的笑话,只要给钱就得和男人上床的女人有什么尊严可言?步离想哭,却哭不出来。 有人去扯步离的衣服,冷不防一把剑飞过来,穿过他的衣袖,插在他们旁边的墙壁上。 “对不住,那是司家的东西。”灯笼照在司傲寒的铁面具上亮得刺眼。司傲寒踱着懒洋洋的步子,一把拔下墙上的黑剑,接过步离手中的灯笼照了一圈围着她的人。“哦,原来不是我的人。” “姓司的,识相就让开,老子可不买你的帐。”如果是平时,这些人还真没胆子和司傲寒叫板,不过眼前可是凤仪阁的花魁步离,美色当前,混混们勇气倍增。 司傲寒不置可否:“步姑娘,怕血吗。 “怕” 司傲寒放下剑,捧过灯笼,吹灭里面的蜡烛,四周霎时间伸手不见五指。步离只听到黑暗中不断传来吃痛的惨叫声。声音静下来了,只剩下痛苦的呻吟,黑暗中传出一声口哨,司家庄的门大开,众喽啰提着灯笼出来:“大当家。”步离这才看清刚才调戏她的人都被扳断全身大关节躺在地上,真的是一点血都没有流。 司傲寒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人,示意喽啰把他们都绑起来:“步姑娘,你说吧,这些人怎么处理?杀了?还是阉了?” 步离想了想:“带他们回凤仪阁,我自有办法。” 司傲寒不置可否,向步离伸出手:“我送你回去。” “你这是” 司傲寒看了看她的三寸金莲:“你这脚走路很累吧。” 步离伸出纤纤柔荑,放进司傲寒的手掌,看得旁边的喽啰口水流了一地,无奈当着大当家的面不敢造次,只敢推着车装着人跟在他们后面走。 “有车。”司傲寒眼前一亮,“步姑娘,这车是简陋了些,不过比走路舒服。要坐吗?” 步离摇头。她要是上了车,司傲寒就不会扶她了。司傲寒小小年纪,却连走路的步伐都带着君临天下的气魄,步离被他扶着,感觉像被皇帝扶上后座:“司公子,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凤仪阁的花魁。”菲泽塔跟着皇甫凌皓去凤仪阁的时候见过步离。如果司傲寒不认识步离,怎么会一口一个“步姑娘” “知道还来救我?” “怎么了?”难道不该救?她不想别人救,还喊“救命”做什么?司傲寒不明白。 “他们对我无非是劫财劫色。” “难道你就该被他们劫?” “我身上这点钱,全给他们也无所谓。”捧着银子追在步离后面的男人有的是,这点小钱,步离才不稀罕。 “还有劫色嘞。” “一个婊子被人强暴,你不觉得可笑吗?”步离自己倒是笑出声来。 司傲寒看了看她,却是叹息:“哭应该是流下眼泪,不是强忍悲痛,硬着自己的嘴角往上扬。” 步离从小在凤仪阁长大,肯为她要死要活的男人她见得太多了,可步离第一次遇到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尊重的人。 看到轿夫先回来,欧阳凤就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坐立不安地好不容易等到步离,却是被司傲寒送回来的。 “离儿!”看到步离安然无恙,欧阳凤总算是松了口气。 “妈妈。”步离扑到欧阳凤怀里哭起来,和她说路上的事。 司傲寒一脚踢掉推车的木榫,让上面的人都滚下来:“这些人怎么处理,欧阳妈妈看着办,我走了。” “司公子留步。”欧阳凤让龟奴收拾了地上的人,“司公子救了步离,我也没什么可答谢你们。几位兄弟也辛苦了。今天这凤仪阁,随你们玩。” 看众喽啰欢呼雀跃的样子,司傲寒也没办法:“这点出息。” 龟奴悄悄凑到步离身边:“小姐,这些人怎么办?” “看我的。”步离摆出最甜美的媚笑,一个一个抚过他们的脸颊,“爷,来玩啊。在凤仪阁只要给钱,步离就是你的人。” 先前调戏步离的混混两眼发直,像飞上了天,步离却当着他们的面抓过司家庄的喽啰,一人亲了一口,最后轮到司傲寒,则是直接吻上他的嘴唇。 “步离”众混混立刻从天堂掉到地狱。 司傲寒则是狠狠地擦步离亲过的地方,看到手上的口红印,皱起眉头。 “想要我亲你们?”步离回眸一笑百媚生,“就拿钱来凤仪阁换。” “最毒妇人心,这招真比阉了他们还狠。”调戏步离的混混如今都是一副仿佛在阿鼻地狱的惨状,司傲寒想到无数被步离榨干以后轰出门的男人,再看自己的喽啰,居然也是一样的表情,“步姑娘,我们有仇吗?” 步离盈盈一拜:“司公子,步离愿服侍公子一晚,分文不取。” 司傲寒连忙退避三舍,直到确保步离不会扑过来,才嘿嘿一笑:“花魁娘子果然会当家,知道姓司的喜欢男人,还开出这种条件,又还了人情,又不耽误做生意。” 可她是真的愿意服侍他。居然有人被步离吻过以后,不但不领情,还对她出言讥讽。眼泪慢慢溢满步离的眼眶,旁边的真男人个个看得揪心,只有假男人司傲寒无动于衷。 欧阳凤连忙出来打圆场:“司公子,凤仪阁也有小倌。” “姓司的洁癖重得很。”司傲寒踹了踹自己的喽啰,“谁送我回去?” 众喽啰有的抚着脸上步离留下的红唇印满脸痴迷,有的盯着盯着司傲寒唇边的红印,对步离的迷恋和对大当家的畏惧在内心激烈征战,有的怨司傲寒居然把步离惹哭,有的想强吻司傲寒,哪怕间接吻一下美人的唇印也好。 司傲寒终于忍无可忍,背对步离和欧阳凤,在众喽啰面前摘下面具。 “大当家”众喽啰看得傻了眼。 司傲寒戴回面具:“现在有谁肯送我回去了吗?” 脚边的喽啰立刻都成了摇着尾巴的狗。 “欧阳妈妈,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司傲寒还在擦嘴上的口红印,“告辞。” “以后以后有空来玩。”司傲寒不过是当着他们的面摘了一次面具,司家庄的喽啰就没人看步离了,欧阳凤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司傲寒对脚边的喽啰吹了声口哨:“旺财,回家了。” 一群喽啰真的像狗一样围着司傲寒离开,都没人回头看步离一眼。 “离儿,外面风大,别着凉。”欧阳凤想去拉步离,突然发现步离也是一样痴迷地盯着司傲寒远去的背影,立成一块望夫石。 夜深了,皇甫凌靖还在房里秉烛夜读,等乔胄轩回来。听到开门声,皇甫凌靖抬起头,发现乔胄轩是飘回来的。 “小乔,一切顺利吗?” “美人啊,妖孽啊,老天是派你来折磨人的”乔胄轩只会喃喃地重复这几句话,对皇甫凌靖视而不见,一路飘回房。 “步离有那么漂亮吗?”皇甫凌靖莫名其妙。 “老天啊,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人?你还让不让人活了?”乔胄轩只管自己喃喃自语,飘回房以后就关上门。 算了,天色已晚,皇甫凌靖也很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问也不迟。皇甫凌靖回自己的房间,就听见乔胄轩的房里传出一声惨叫:“司傲寒,司美人,老天怎么造了你这个妖孽出来?爹,娘,你们为什么不把我生得好看一点?我恨你们!” 皇甫凌靖一脚踩空,乒乒乓乓地从楼梯上滚下去。 第382章 胡姬传(44) 尽管司傲寒千般万般不愿意,“司家庄的大当家其实是个美少年”的谣言还是传遍了整个南京城。司家庄除了绫罗绸缎之类的奢侈品以外,还有个瓷窑,卖日常的锅碗瓢盆,于是大姑娘小媳妇就借着买东西的名义去看司傲寒,司家庄的生意一下子好了很多。不过司傲寒一点都笑不出来。皇甫凌靖先礼后兵,权、钱、色都上过了,司傲寒软硬不吃,还害得他赔了乔胄轩,轮也该轮到“兵”了。于是司家庄的货物三天两头被抢。强盗也不图财,有时候拿不走,就干脆烧了、砸了、毁了,显然是有人存心给他捣乱。 坐在凤仪阁的包房里,司傲寒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 “小小年纪的娃娃,学大人叹什么气?”秦峥冷不防捏上司傲寒的脸。 “没人在,你就没大没小了是不是?”司傲寒乜他。别的兄弟们都去寻欢作乐了,只有秦峥还陪在他身边,或许就是别人都只看到司家庄的生意蒸蒸日上,只有秦峥看出大当家愁得苦不堪言。 “我可比你大。”秦峥干脆两只手一起上。可惜司傲寒的另一边脸颊藏在铁面具下面,捏不到。“叫哥哥。” “滚!” 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个人连忙坐回各自的地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门打开,欧阳凤在门口敛襟为礼,后面跟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步离。 “司公子!”步离一看到司傲寒,就两眼放光,漂亮的杏仁眼只看得到他一人。 秦峥不声不响,不过司傲寒能感觉到他有些不悦。 “欧阳妈妈果然守信用,说让姓司的一帮兄弟白玩,当真连花魁都舍得。”司傲寒翘起二郎腿。 欧阳凤向秦峥问过礼,在他们面前坐下:“要不是司公子相救,恐怕步离都没命回来了。” 果然是司傲寒点名要她。步离羞得脸颊绯红,看都不朝司傲寒身边的秦峥看一眼。 秦峥看着心仪的佳人对着别的男人含情脉脉,而佳人心仪的偏偏是对他恩重如山的大当家,心里像打翻五味瓶。 “秦峥,今晚她是你的。” 秦峥惊得站起身:“大当家。” “司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步离却是从天堂狠狠地摔回地面。 司傲寒对步离看都不看:“步姑娘,如果想从良的话,姓司的对娘们没兴趣,不过司家庄的总管还缺个夫人。” 欧阳凤回过头:“步离,还不招待秦公子?” “是。”步离垂下眼睑,“秦公子,这边请。” 秦峥一下子像拿到新玩具的小孩,连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等他们都出去,欧阳凤悄悄坐到司傲寒身边:“想不到你还挺懂男人的心思。” 司傲寒抬起头,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我在妓院二十多年,阅女无数,还从没见过哪个男人会对步离瞧都不瞧一眼,却盯着珠钗首饰看。”欧阳凤的眼角笑出了一些皱纹,“司姑娘,你的男装骗不过我。” 司傲寒放下茶杯:“欧阳妈妈,你是姓司的灭你的口?” 欧阳凤也不慌:“妾身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不过妾身要是死了,也就没法告诉你,是谁在暗中和你过不去了。”一句话就戳中司傲寒的要害。 “是谁?” “你的结义大哥齐天福。”欧阳凤给司傲寒重新斟上茶,“他以前是我的恩客之一。多亏他,我才能有今天,即使我如今年老色衰,他也还有些念旧情,偶尔还会找我去聊天。”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中国的古话说得真是一点没错。“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是你的性子太容易得罪人。”欧阳凤优雅地放下茶壶,“他和你结拜,本来就是保住他女儿的权宜之计,心里是含着怨的。你打了他其他堂主的手下,让他没法做人;你答应他永远不揭下面具,可现在整个南京城都在传司公子是个美男子的事;而且齐天福是穷苦人家出身,你经得住皇甫凌靖的利诱,他未必经得住。他是你的结义大哥,和你明斗有违道义,之前你也让他尝到苦头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要暗中给你捣乱,以你目前的势力,还招架不住。” “是我活该。”父亲在世时就一直告诉菲泽塔,信誉是商人的生命,她这次恐怕真的要死在失信上了。 “姐姐倒是有一计,不知妹妹想不想听?” “姐姐?”不过司傲寒已经有齐天福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哥”三十多岁的欧阳凤在他面前自称“姐姐”也不算过分。司傲寒只能感慨自己的辈分还真高:“洗耳恭听。”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夺了齐天福总舵主的位置。” 司傲寒也想,哪怕仅仅是吓吓他也好。不过正如欧阳凤所说,要论江湖资历,齐天福已经是湖了,而司傲寒还是初出茅庐的后生晚辈,以目前的势力对付齐天福的暗箭都招架不住,要夺他的位置,更是难于上青天。 “你大哥有个玉扳指。”欧阳凤大概比划了一下扳指的大小,“是上好的蓝田玉做的。” 司傲寒注意到过齐天福的左手拇指上一直戴着一个巨大的扳指,是一整块白得发青的玉石,一点瑕疵都没有。秦峥也说是上好的蓝田玉,很难仿造。 欧阳凤站起身,拔下头上的簪子拨明落地凤尾灯的灯芯:“那是他号令手下的信物,没了这个扳指,就等于砍断他的手脚,除了身边的亲信以外,他再也差不动任何人。这个扳指更是他作为总舵主的标志,如果丢了,就会失信于他手下的众堂主,足够他焦头烂额,没有心思对付你。至于怎么弄到这个扳指,就看妹妹自己的本事了。”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是可,最毒妇人心。中国人的谚语真是说得一点都没错。“为什么要帮我?我大哥不是你的恩客吗?你是在把你的男人往死路上。” “我的男人?”欧阳凤用袖子遮住脸,不断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只要给钱,谁都可以是我的男人,他给钱,我卖笑,我们两不相欠。倒是司姑娘,步离与你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要救她?” “都是姑娘家,不忍心看她遭人凌辱,出手救她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司傲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欧阳凤放下袖子:“遭人凌辱?我们本就是干下贱活的,何来凌辱之说?” “就不能有尊严吗?” 即使隔着面具,欧阳凤也能看到司傲寒的眼睛澄澈如同婴孩:“听步离说,你还想把羞辱她的人阉了?小姑娘,你知道阉割对一个男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司傲寒双手一摊:“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学男人的样子学得再像也没用。虽然我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待人处事还是只会从女人的角度思考。” “司公子”欧阳凤突然很能理解步离的心情。如果她能年轻二十岁,如果她不知道眼前的美少年其实是女的,她也一定会爱上他。 “我小时候也差点被卖到妓院去。”当初要不是善良的叔叔,恐怕菲泽塔也会变得和婶婶一样,成为“万福玛利亚”的刺客,过着半是刺客半是娼妇的日子,一直到被徒弟杀死。索菲是菲泽塔一辈子的恩人,她不恨她,只是当时的一些事,至今想起来,都还让她心有余悸。“说来可能有些不厚道,我是个侥幸没有和你们一样的人,看到你们,就像看到另一个我,所以特别同情你们这样走投无路的女人。”司傲寒笑得有些傻,“我是得了便宜卖乖,自己侥幸没进火坑,就” “不!”欧阳凤打断他,“司公子,就凭你这句话,我也得帮你。” “怎么了?”司傲寒好像看到欧阳凤在哭。花街女帝不该是个意气用事的人,可欧阳凤的眼睛里分明有泪光。 欧阳凤用手绢小心翼翼地拭了拭眼角,以免弄花脸上的妆:“你现在还小,只能体会小姑娘的小心思。等你长大以后,成了亲,做了娘,就能体会我的心思了。” “莫非” “离儿不姓步,姓欧阳,是我的亲生女儿。” “又多了个大侄女。”司傲寒瘫在椅子里,想了想,又抬起头,“姐姐,我大哥如果丢了玉扳指,就不会怀疑是你出卖了他?” 看他四仰八叉的滑稽模样,欧阳凤勉强忍住笑:“齐爷从来不是吃素的,他不是可能怀疑我,而是肯定知道是我说的。” “那他如果为难你,你怎么办?” 即使已经三十多岁,岁月也夺不走欧阳凤烟视媚行中的美丽动人,只徒然给她增加几分成熟的魅力:“妹妹,姐姐不象你,敢女扮男装,去男人的地盘和男人一争高下。姐姐只会用女人的方式打仗讨男人欢心,然后让他们对我惟命是从。只要齐爷敢派人来花街,我就有本事让他们带着三魂来,丢了七魄去。不用担心姐姐,姐姐能自保,还能保你。只要姐姐向着你,你家‘齐大哥’也得忌惮三分。” 司傲寒没在听,只是坐起身,很不自在地扭动脖子:“你能不能转过身去?有什么东西掉进我的眼睛里了。” “不愿让姐姐看看你的长相吗?” “我是怕你变得和你口中的男人一样。”司傲寒和菲泽塔相比,除了一张铁面具以外,就是一头黑发,另外眉毛也用眉石涂成黑色,想不到格外符合中国人的审美观,简直就是杀伤力极大的武器,用不好还会误伤自己人。 欧阳凤有些好笑,还是转过身。 听到她转身,司傲寒才敢拿下面具揉眼睛:“上面在干什么?拆房子吗?”他刚才不过是仰在椅子上,天花板上就有碎屑掉进他的眼睛里。 欧阳凤不敢告诉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上面是步离的房间。 第383章 胡姬传(45) 楼上原本正热闹,声音突然刹住,短暂的死寂之后,便是让楼下的两个人不得不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心的狂风暴雨。菲泽塔似乎有些能理解为什么中国人称行房为“云雨”听楼上的动静,确实和在海上遇到风暴差不多。好在“暴雨”没“下”多久就停了。头顶上是秦峥的脚步声,悄悄离开房间,走向楼梯。 站在门外,秦峥看到门关着,正犹豫要不要敲门进去,门突然自己开了。 司傲寒双手环胸,靠在门框上,对突然出现在门外的秦峥毫不意外,还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看他:“这么快就不行了?” 秦峥不置可否:“大当家,你和欧阳妈妈也聊完了?” 司傲寒回头看欧阳凤。 欧阳凤示意他们自便。 “别的兄弟还在玩,我们要不要先回去?”秦峥弯下腰,凑到司傲寒耳边,“别让他们知道我这么快就完事了,我怕丢人。” “行了。”司傲寒一把推开秦峥,“我们走吧。”要不是怕被人看穿女儿身,他连来都不想来。 秦峥负手走在前面,黑底金纹的长衫衬着他的宽肩窄腰,龙行虎步犹如雄狮巡视自己的地盘,看到他的人都自觉给他让路。司傲寒在后面欣赏他迷人的背影,却看不见秦峥一背过身,就敛起了调皮的笑容,沉郁的脸色吓得他面前的人都不敢靠近。 离开凤仪阁,秦峥突然停下脚步,仰起头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似乎在帮自己下决心。 “怎么了?”司傲寒懒洋洋地踱到他旁边。 秦峥冷不防一把抓住司傲寒的肩膀:“走,我们换个地方去玩。” “还要去哪里?”司傲寒的肩膀被捏得生疼,怎么也扮不开秦峥的手指,低头一看,发现他也用力到指关节发白,似乎要把司傲寒的肩膀捏碎。 “换一家,我教你怎么花女人。”秦峥几乎是抓着司傲寒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拎起来拖着走。 “秦峥,你发什么疯?放开我!”如果是一对一的较量,秦峥绝不是司傲寒的对手,但小女孩的力气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大男人,一旦被他抓住,司傲寒就成了鹰爪下的兔子。 秦峥也不管他挣扎,硬把司傲寒拖到比较冷清的地方才放手,把他狠狠地扔在墙上:“我教你花女人是为你好,不管你乐不乐意都得学,不然步离早晚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司傲寒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看来摔得不轻:“你在说什么?” 秦峥在背后抓住自己的手腕,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想揍司傲寒:“步离要我帮她毁了司家庄。” “为什么?”司傲寒自认从来没有得罪过步离,甚至还救过她。女人心,海底针,虽然自己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菲泽塔还是挺同意这句话。 “她对你痴心一片,你当众把她让给我,你想过她会怎么想吗?步离有多爱你,就会有多恨你,她现在挑拨我们,以后也会挑拨她的其他恩客对付你。到时候你怎么办?” 司傲寒不但不慌,反而笑嘻嘻地凑近秦峥:“她给你什么做交换?” “夜夜春宵。”从秦峥痛苦的表情来看,确实是个很大的诱惑。 司傲寒嘟起嘴:“听起来很诱人,你不动心吗?以你的身份,要悄悄毁了司家庄,真的很容易。” “我答应了。” 司傲寒的嘴角划过一抹冷笑:“没关系,姓司的还是那句话我赔得起司家庄,你赔得起郁无瑕对你的用心良苦吗?” 结果秦峥也在司傲寒说话的同时开口。 司傲寒说得气急败坏,只依稀听到他说的几个字:“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我的缓兵之计能瞒她多久,所以得尽快教会你追求女人。只有稳住她,才能保住司家庄。”秦峥说得极快,生怕再被他打断。 “你难道要我去讨好步离?”司傲寒知道自己的汉语还不是很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理解正确。 司傲寒先前的冷傲突然变成促狭:“要让她对我死心塌地,其实并不难,不过你舍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有什么舍得不舍得?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只要司家庄还在,我还是你的大总管,我付钱,她就得伺候我。但要是司家庄毁了,她看都不会再看我一眼。”秦峥叹出一口气,“她在我最风光的时候,都没有拿正眼瞧过我,而你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收留我。大当家,秦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有人在拉他的衣袍。秦峥低下头,发现司傲寒像个小孩一样双手拽着他的衣服:“抱抱。”稚童般纯真的笑脸在冰冷的铁面具下有些别扭。 “大当家,你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抱抱你。”司傲寒开始耍无赖。 “累了?” “就当是吧。” “我背你?” 司傲寒想了想:“也好。” 这小子是被欧阳凤灌过酒,喝醉了吧?秦峥从没见过司傲寒耍小孩脾气,无奈地蹲下身。司傲寒毫不客气地跳上他的背。脊背一接触到司傲寒的身体,秦峥立刻绷得笔直,带着不敢相信的表情慢慢回过头。难怪司傲寒总是号称喜欢男人,却从来没有真的付诸行动。难怪步离的魅力对他一点用都没有。即使隔着衣服,秦峥也能感觉出贴在背后的是小女孩初现峥嵘的身材。 “我真的去追步离了,你可别介意。”耳边是司傲寒的坏笑。 “大当家,你说你喜欢男人” “我喜欢男人有什么不对吗?”凑到秦峥耳边的声音不再刻意装得低沉沙哑,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娇憨。 秦峥连忙放她下来:“我一定娶你。” “你娶我?”司傲寒抄起手,上上下下打量了秦峥一番,最后得出结论,“不是童男我不嫁。” 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家被他抱过了,居然还轮得到她嫌弃他不是童身。秦峥有些头晕。 看秦峥摇摇晃晃地走开,司傲寒连忙追上去:“你去哪儿?” “郁家。”他一定是在做梦,要么就是喝多了,再不就是劳过度,已经开始出现幻觉。秦峥突然很想念郁无瑕的提神醒脑汤。 第384章 胡姬传(46) 皇甫凌靖要抓一枝梅,梅清源把所有衙役都交由他指挥,便算是尽了地方官员协助办案的义务,自己依然当他的甩手掌柜。皇甫凌靖因为得不到知县的协助,才会去找司傲寒帮忙。菲泽塔为了保护一枝梅,看在“一表三千里”的份上,又不忍心阳奉阴违,在皇甫凌靖背后放暗箭,所以当面拒绝,这才让司傲寒和皇甫凌靖结下梁子,给司家庄带来一场不小的劫难。总之,梅清源是引起一切事端的罪魁祸首,应该负起责任。好在只要偷一个玉扳指,就能让他将功折罪,扳指的体积小、分量轻、携带方便、特征明显,应该不难找,这点小事对一枝梅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菲泽塔的汉语还不能和土生土长的汉人比,说话一多,就开始语无伦次。梅清源听她罗嗦了一通,云里雾里,只听懂一句话去偷齐天福的玉扳指。要是偷不回来,他也不用回来了。 一枝梅坐在齐府的屋顶上,下面的小院灯火通明,是齐天福来陪萍萍过生辰。齐天福的爱妾、萍萍的生母余氏也在一旁作陪。 余氏掂了掂酒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老爷,我再去温壶酒来。” 齐天福挥挥手,示意同意余氏暂时离席。 “娘,慢慢走,不用急。”齐萍萍朝门外喊了一声,看不到她的背影以后,立刻坐到齐天福身边,拉过他的袖子,“爹,今天我可满十六岁了,是大人了。” “想嫁人了?”齐天福已经有些微醺,坐在椅子里享受飘飘欲仙的感觉,“一转眼,我的小萍萍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爹实在是舍不得你。” 齐萍萍干脆跑到齐天福身后,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撒娇:“爹,舍不得我出嫁就招赘嘛,生了孩子叫您爷爷,跟您姓。” “看你的猴急样。”齐天福刮了刮齐萍萍的塌鼻子,“已经有意中人了?” 齐萍萍垂下头,脸上泛起红晕。 “哪家的混小子?那么好运气,能让我的萍萍看上。说吧,爹就是绑,也要把他绑来。” “爹,”齐萍萍欲言又止,“叔叔好像很久没来了。” “哪个叔叔?”齐天福是个孤儿,亲兄弟一个没有,不过把兄弟两手两脚都算不过来。 “还能有哪个叔叔?”齐萍萍不好意思起来,“爹,您见过叔叔拿掉面具以后的样子吗?” “司傲寒!”短暂的震惊以后,齐天福马上恢复镇定,“见过。” “真的!”齐萍萍两眼放光,“是不是像外面说的那样,俊得像天仙?” “是丑得让人不想看第二眼。” “爹,你骗人!”齐萍萍甩开手,气呼呼地坐到一边,“别人都说叔叔长得比凤仪阁的花魁还好看。” “他又不是娘们。”如果是娘们,齐天福倒可以谢天谢地了,不用担心萍萍被骗,他还能再多个能干的小妾,“外面的人都是道听途说,爹可是亲眼见过他摘下面具。” “连你的亲爹都不信,你还能信谁?” 两个人正争执不下,余氏已经拿了热酒回来:“萍儿,怎么和你爹吵起来了?” 齐萍萍嘟着嘴不答话。 齐天福给余氏的酒杯里斟上酒:“萍萍,十六年前你娘生你的时候,可是痛得死去活来,折腾了整整一天,你该敬她一杯。” 齐萍萍也不想让余氏知道之前的话,顺着齐天福的意思,给余氏敬酒。 “老爷,这”余氏接过酒杯,有些不知所措。 “玲珑,你为我生了萍萍,对齐家劳苦功高,这杯酒该敬你。” “那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余氏用袖子掩口,举杯饮尽。 一场家宴尽欢而散,齐天福留在余氏的房里过夜。余氏服侍他梳洗更衣就寝,两个人躺上床,吹熄了灯,齐天福摸索着粘上来,要和她亲热。 “老爷,”余氏轻轻推开齐天福,“都老夫老妻了。” 齐天福不管,一手给她宽衣解带,一手去摸床旁衣服里的小刀,冷不防拔刀对身下的人刺下去。就听见黑暗中传出一声吃痛的闷哼。齐天福甩了被子蒙过去,点亮灯,余氏被扯开的衣服下果然是男人的身材,左肩头的伤还在往外冒血。 “好汉,哪条道上的?”余氏从来不喝酒,也从来不会对萍萍叫“萍儿”要不是怕他抓萍萍当人质,齐天福也不会隐忍到现在才动手。 “余氏”也不多话,蹿下床弯腰拱手,露出男人的嗓音:“一枝梅拜会齐爷。” 齐天福一愣的空挡,一枝梅从他身边蹿出去,跃出窗户,三两下就不见踪影。齐天福看了看自己的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已经不翼而飞。名震南京城的侠盗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如果换了是别人,恐怕已经被齐天福一刀结果了性命,可一枝梅不但躲开了要害,还顺走了齐天福的扳指。论轻功,没几个人是一枝梅的对手,不过齐天福也不追,只伸手捻了捻落在窗台上的血:“伤得不轻啊。来人,去找皇甫大人。”以他的伤势,应该跑不远。 景儿正伺候菲泽塔洗澡,窗外冷不防掉了个人进来,景儿吓得想叫,被菲泽塔捂住嘴。一枝梅倒在地上,血源源不断地从肩膀的伤口流出,淌了一地。 菲泽塔随便抓了件能裹住全身的衣服胡乱穿上,大致看了看房里的情形:“景儿,去把外面的血都擦干净。待会儿会有人来,去拦住他们,就说我在沐浴,能拦多久是多久。”等景儿走了以后,再拿掉梅清源的蒙面巾,让他的呼吸能顺畅一些,扶他到床上,去隔壁抢了凯撒爱不释手的老白干,在床头架点上灯,放下床帘给梅清源处理伤口。 血已经浸满他的夜行衣,梅清源就连嘴唇都开始失去血色,虽然觉得当着一个女人的面赤身露体,有些不好意思,菲泽塔给他脱衣服的时候,他已经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看到他肩头上的伤,菲泽塔皱起眉头,咬开酒葫芦上的塞子,把里面剩下的酒全倒在伤口上,撕了衣服下摆做绷带,给他包扎伤口,白花花的大腿随即露在外面,任君欣赏,梅清源煞白的皮肤还是连一点红晕都泛不出,只是礼貌地闭上眼睛。 好不容易止住血,菲泽塔松了口气,抱过梅清源,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拉过被子把两个人都盖在里面:“追兵很快就会来,趁现在好好休息一会儿,待会儿还得继续逃。别担心,我说过我会不惜代价保护一枝梅的秘密。” 两个人的姿态是不是太亲昵了?梅清源顾不了那么多,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为什么还要逃?怀里软玉馨香,很温暖,很舒服,让他只想好好睡一会儿,哪怕天塌下来,都不用管。 外面很快就传来争执声,菲泽塔拍醒梅清源。听外面的脚步声,应该至少有二三十人,个个都带着刀。除了衙役以外,还有齐天福和他的手下。皇甫凌靖和乔胄轩应该也在外面,北斗能感到金鳞对居竹轩的小楼虎视眈眈。 “表少爷在洗澡,你们不能进去。”景儿拦在一群凶神恶煞面前,吓得双腿发软,就是不肯挪开一步。 “都是大老爷们,还怕看?”齐天福抄着手,“皇甫大人,这是你家的祖宅,你说怎么办?” 血迹一直通向皇甫府,最后消失在居竹轩。一枝梅居然跑到皇甫家来,还跑进了表妹的闺阁,皇甫凌靖正是有苦说不出。冷不防有个男人跑进去,里面也没听见水声,她应该不会真的在洗澡。皇甫凌靖让人包围居竹轩,推开景儿,一脚踹开卧房的门。房里确实放着浴桶和屏风,但是一点水声都没有,皇甫凌靖推开屏风,就看见放下的床帘上映出一男一女两个剪影,男的压在女的身上,女的还不断发出销魂的嘤咛声。 里面,梅清源目瞪口呆,菲泽塔只是朝他使眼色,让他配合,顺便把他的一头卷发拢在身体的影子里,免得让人发觉。她说过不惜代价,但是梅清源没想到她会为了给他一个喘息的机会,不惜牺牲对姑娘家而言比性命还重要的名节。真介说得对,菲泽塔真的很可怕,可怕得能让她身边的人都愿意为她去死。 “年轻人,血气方刚。”皇甫小公子和丫鬟乱搞,齐天福只当笑话看。他关心的是一枝梅藏在什么地方。 皇甫凌靖则是脸色铁青,把所有人都赶到外面:“妃英,穿好衣服出来,我要搜房间。”顺便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宰了。 听不到脚步声了,菲泽塔掀开床帘稍微看了看,确信外面的人全都走光了,才跳下床。 “还好,你要我帮你做的衣服夜赶工,还是及时做出来了。”菲泽塔翻箱倒柜,找出一套衙役的衣服给梅清源换上。 “大恩不言谢。”梅清源一把揽过菲泽塔,死死地抱在怀中,“我定不负你。” 皇甫凌靖看到窗上映出的两个剪影,皱起眉头。 满床都是血,一时半会也收拾不了。梅清源正愁该怎么办,菲泽塔不假思索拿过蜡烛点燃被子,屋子里很快就浓烟滚滚。 “救命啊!”屋里传来呼救声。 “表少爷!”景儿吓得晕了过去。 “表妹!”皇甫凌靖吓了一跳,稍微定了定神,马上下指令,“全体原地待命,别让任何人趁乱逃走。小乔,看着他们,违令者斩。”说完便只身冲进火海。 乔胄轩板着一张阎王脸,硬是守在门外,没有人敢擅自走开去救火,只能看着火势越来越猛。浓烟烈焰已经熏黑了半边天,乔胄轩也是心急如焚,看到门口有人影出来,才松了口气:“皇甫大人!” 皇甫凌靖抱着个人出来,后面还有两个人。趴在皇甫凌靖肩头的人有一头耀眼的金发,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女子的窈窕身材无遗,后面是凯撒和一个小衙役。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居竹轩整个被烧毁,好在人都没事,皇甫凌靖放下菲泽塔,脱下斗篷裹在她身上。 “表哥”菲泽塔怯生生地抬眼看他。 皇甫凌靖不理她,指向和他一起出来的衙役:“抓住他,他就是一枝梅!” 十几把刀出鞘,围住一枝梅。菲泽塔只做得出衣服,做不出佩刀,一枝梅手无寸铁,只能尽量低下头,用帽子的阴影遮住脸。 菲泽塔见势不妙,冷不防拔出皇甫凌靖的“金鳞”挑了乔胄轩的佩剑,用另一只手接住,一左一右架在皇甫凌靖和齐天福两个人的脖子上:“放了他!” 皇甫凌靖和齐天福都没有防备菲泽塔,一时疏忽,竟双双受制于她。 “妃英!”皇甫凌靖低沉的嗓音像闷雷,直贯人心。 菲泽塔毫不动容,剑反而又贴近几分,皇甫凌靖的血立刻顺着“金鳞”流下来:“小乔,你自己选,放了一枝梅,还是让你的长官现在就人头落地。” “你”乔胄轩拿过旁边衙役的佩刀架上菲泽塔的脖子,“我不管你是皇甫大人的什么狗屁表妹,放了他,不然我先杀了你。” 菲泽塔对他看都不看:“小乔,我们交过手。是你能先杀了我,还是我先杀了你的长官,你自己心里有数。” “你你这!”乔胄轩扔了刀,“皇甫大人是你的表哥,还救了你的命,你却对他恩将仇报。” 菲泽塔给了他一个冷酷的背影,算是答复。 刚烈的小女子周身散发出的凛冽之气让齐天福觉得有些熟悉:“姑娘,你的情郎值得你做到如此地步吗?” “值不值得,关你屁事?” 齐天福斜眼乜皇甫凌靖:“皇甫大人,你这调皮捣蛋的表妹犯的事,可不是一句‘小孩不懂事’就能糊弄过去的。” 皇甫凌靖的下巴绷得几乎要撑破皮肤:“皇甫妃英,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按照《大明国律》,私放囚人逃走者,与囚同罪。再加上谋杀五品以上官员致伤,你会被判处绞刑。” “我不过是放走我的小情人罢了。”美人痣一样的伤疤随着菲泽塔的笑容牵得她的左眼角斜得更加厉害,戏谑的神情中根本没把眼前的人放在眼里,“放他走!” 皇甫凌靖这才发现她眼角的黑点不是美人痣,而是一道差点戳瞎眼睛的伤疤。 “通奸的八十大板也够你受了,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了裤子打。”齐天福不相信她会刚烈到受得了这样的羞辱。 “放了他。”还想打她板子?只要菲泽塔乐意,放出北斗以后,在场的人谁都别想活着回去。 “妃英,你连你的家人都不要了吗?”皇甫凌靖的嗓音越来越低沉,“千里迢迢来寻亲,却做出这种有辱家族门楣的事,你让你的外婆和舅舅情何以堪?” 菲泽塔依然毫不动容:“一样的话还要我说多少遍?放了他!” 齐天福由衷地佩服小胡姬的侠义心肠,点了点头,往后退开。皇甫凌靖长叹一口气,用眼色示意乔胄轩放了一枝梅。 “谢小姐救命之恩。”一枝梅一揖到地,三两下就消失在夜色中。 估计他走远了,菲泽塔才放下剑扔还给原主。 皇甫凌靖接住剑,利刃随即指向菲泽塔。 菲泽塔对近在咫尺的利刃视而不见,看了看晕倒在地的景儿:“凯撒,帮我保护好景儿。”随即转向皇甫凌靖,一边说,一边向后退,“我放火以前就找好逃跑路线了,就算你不来,我也能逃出去,不过谢谢你肯冒死来救我。替我转告外婆和舅舅,妃英不守妇道,没脸见他们,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吧。从今以后,我与皇甫家没有任何关系,世上再也没有皇甫妃英。”说完转身就跑。灵活的小身影左避右闪,十几个衙役前后堵截,都抓不住她一个,耀眼的金发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385章 胡姬传(47) 常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梅清源对外称染了风寒,在家里休息了两天,一出门,就听到整个南京城到处在传皇甫家的胡人小公子其实是小姐,而且生性荡,喜欢女扮男装猥亵美男子。这次皇甫小姐又带了野男人回家,被皇甫凌靖捉奸在床,已经被皇甫家扫地出门。显然比起皇甫小姐舍名节护侠盗的版本,人们更喜欢听荤段子。 扫地出门,下落不明,梅清源从来不曾觉得这两个词如此可怕过,一下地,就疯了一样去找人。皇甫家只有老夫人的唉声叹气,司家庄已经整整两天没有看到大当家,菲泽塔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现在整个南京城都在传皇甫妃英的风言风语,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情何以堪?是他坏了菲泽塔的名节,如果她自尽,梅清源也没勇气活下去了。万幸近两天来也没有人找到胡姬的尸体。 入秋后的雨越来越凉,穷人家的日子会越来越难熬,只有富家公子会把秋雨也当成一番景致。郁无瑕坐在自己的小楼里品茗赏雨,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不速之客闯入的嘈杂声,贴身侍卫放出的两百多件暗器竟没有一件射中。 郁无瑕已经猜到是谁,放下茶杯:“梅大人,请进。” “失礼了。”梅清源推开门,除了被淋成落汤鸡的模样有些狼狈以外,竟然连衣服都没有破,“妃英带来的倭人小厮呢?” “为妃英失踪的事?”郁无瑕倒是不担心,“梅大人,你最近受过重伤,不宜受寒。先坐下来,喝杯姜茶驱驱寒,如何?” 梅清源强耐着性子坐下:“郁公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司家庄没了大当家,群龙无首,土崩瓦解只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你的小表叔会怎么样,没人知道。” “你吃准我的软肋了?”郁无瑕依然不见焦虑,“不用担心,我的小表妹可不是为了这点小事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寻常女子。” 可一天不找到她,梅清源就一天没法安心。 “我可以派人和你一起去找。可偌大的南京城,茫茫人海,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找到她,得什么时候?”郁无瑕捧着茶杯暖手,“更何况听那个倭人木匠说,妃英以前是刺客,只要她不乐意,谁都找不到她。” 把郁家的人全都派出去都找不到,梅清源一个人得找到什么时候。 “换句话说,如果她愿意被人找到,那个人就一定能找到她。”郁无瑕抬起眼,“梅大人,这些天来和她形影不离的可是你。难道你们就没有什么约定见面的地方?” 大报恩寺的琉璃塔!“多谢!”眼前人影一闪,房间里又空荡荡地只剩郁无瑕。 窗户大开,灌进来的风吹得郁无瑕的满头青丝漫天飞舞:“下次走门。” “爷!”纪宽姗姗来迟,单膝跪在郁无瑕面前,“爷,属下无能,没能挡住刺客,让爷受惊了。属下甘愿受罚。” “那是梅大人,不必追了。去把窗关上。”郁无瑕放下茶杯,“备好熟地、首乌、当归、阿胶、白芍a,多备些,具体用量,我还得看了病人再说。还有麻沸散一副,刮骨刀一副。再去后衙看看梅大人家里平时备了什么金疮药,去药店照样配一些。一两天内,他们还会再来。” 秋风秋雨愁杀人,大报恩寺的琉璃塔依然灯火通明,犹如黑夜中的火炬。梅清源信道不信佛,从小在道观里受的教育一直让他把佛教当作无稽之谈,可进到琉璃塔,面对满眼的镀金菩萨,还是见一个拜一个,只求他们真的能保佑心上人平安无事。大报恩寺里飘渺的梵音衬得周围一片死寂,铜铃在风雨中嘈杂犹如金戈铁马交战,塔外的长明灯透过五颜六色的琉璃墙,把里面的佛像也照得五彩斑斓,使镀金泥塑的表情也生动起来。怒目金刚手持金刚杵,要把不信佛的人赶出去,不许他玷污佛门圣地;如来微眯双眼,居高临下地嘲笑此时才想到来求他的人;观音悲天悯人,看匍匐在脚下的人影时,却多了几分爱莫能助的表情。琉璃塔一共有九层,越往上,楼就越低,同时越往上,梅清源的心就越往下沉。没有声音,除了塔檐上的铜铃声和敲在琉璃瓦上的雨声以外,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如果在这里还找不到人梅清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已经到了顶层,梅清源还走在楼梯上,就迫不及待地往上面看。佛像前的长明灯照亮只有六七尺见方的佛堂,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梅清源长叹一口气,走上楼,在只有五尺来高的佛堂里,都直不起腰。第一次带菲泽塔来的时候,她欣喜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才过了几个月,就已经物是人非。梅清源颓然坐倒在佛像前的供桌旁,把头埋进双膝间,努力想象她的欢声笑语,可就连耳朵都不愿意骗他,只让他听见铜铃声和雨声。塔顶的雨声有些怪,不是落在琉璃瓦上的琳琅声,而像落入水池的声音。梅清源听得皱起眉头,站起身,发现佛像前的鲜花供物都是直接放在桌子上,花瓶和放供物的器皿都没了,连忙走到塔外。 长明灯照着七彩琉璃,把天上落下的雨水都映成五颜六色的落英,菲泽塔就坐在这漫天落英中,身上裹着皇甫凌靖的裘皮大麾,蜷成一团,往手心呵气,雪白的肌肤在粗糙的皮草里粉雕玉琢一般,满头金发比菩萨身上镀的黄金更耀眼。佛像前的供器在她面前整整齐齐码了一排,用来接塔檐上落下的雨水。 “妃英。” 菲泽塔回过头:“梅子,你终于来了。”琉璃墙反射长明灯的光,把梅清源满头卷发上沾的水珠照得像夜明珠一般闪耀。 “妃英,我不是在做梦吧?” 菲泽塔站起身走过去,冷不防把冰冷的双手塞进梅清源的衣服,冻得他几乎跳起来,一头撞上矮檐。 菲泽塔幸灾乐祸,梅清源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我为你担惊受怕,你倒好,在这里玩家家酒。”不过天下再没有比看到她还生龙活虎更好的事了。 “我可是在这里不吃不喝地等了你两天。”菲泽塔一手叉腰摆出茶壶姿势,“我原本想去追你的,想不到你跑得那么快,我只能来这里等,等了你两天都没来。这里的穿堂风特别大,黄金琉璃又不能吃又不能穿,幸好今天下雨,我才有水喝,还得留着以后的份。” 凑近以后,梅清源才发现她的裘皮大麾里面穿的还是单衣:“傻瓜,为什么不去厨房里拿点吃的?” “我找得到厨房吗?”菲泽塔是个路痴,他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万一我走开了,你找不到我怎么办?只有每天和尚来打扫的时候,我才敢稍微离开一小会儿,还只敢留在能看见塔门的地方。你们这里的出家人生活真是清贫,房里别说点心了,连花生瓜子之类的零食都没有,我也不敢动菩萨面前的贡果,怕被人发现” 梅清源抓过菲泽塔冰冷的小手,放在胸前帮她焐暖。 “你不冷啊?”菲泽塔摸到他身上缠的绷带,“还很痛吗?” “痛的是这里。”梅清源抓着她的手放在心口。 菲泽塔看见他脖子上挂的玉扳指:“你真是吓死我了。为了个扳指,差点把命都搭进去。” “你才吓死我了!”为了个玉扳指失去她,才是得不偿失,要是找不回菲泽塔,这个玉扳指恐怕就得去秦淮河喂鱼了。 “来找我,也不用特意挑下雨天来,淋得象条鱼一样。”菲泽塔掸去他衣服上的水珠,“只要有水,再过个五六天也不是问题。” “你非要我活活心痛死才甘心吗?” 一阵风吹过来,菲泽塔冻得一个哆嗦,往梅清源身边靠了靠,想避避风,被他顺势搂进怀里。 “我们现在就回家?”话说出口,梅清源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菲泽塔已经被皇甫家逐出家门,还能回哪个家?好在这两天她都留在大报恩寺,听不到外面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 菲泽塔摇头:“别淋病了。你先进去休息一会儿,我去放好东西。等雨停了再走。” 梅清源回到塔里,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裹紧湿漉漉的衣服,看菲泽塔忙进忙出,把外面的容器物归原处。 收拾完一切,菲泽塔坐到梅清源身旁,帮他脱掉外面的湿衣服,把他也罩进大麾里:“你身体还没好,小心着凉。幸好凌靖的衣服够大,我们两个人也能穿。”刚坐下,就被他整个抱起放在腿上。 “妃英,别管在外面听到什么,你有家,有你有我的家。”梅清源把她抱在怀里,“明天我就去找媒婆上皇甫家提亲,八抬大轿娶你过门,决不让你受委屈。” “是谁口口声声自称出家人的?”菲泽塔拽过梅清源的发卷玩,“出家人也能结婚?”话说和佛像的满头小卷相比,梅清源的一头大卷实在是亲切太多了,虽然还是不能吃,至少抱着可以取暖。 “六根未净,不敢出家,怕遭天谴。”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官员在任期间不能娶当地女子什么的。” “大不了这官我不做了。” “那你能做什么?” “你是貔貅b转世,我靠你养活。” “你还真好意思。”菲泽塔不懂貔貅是什么东西,只听出他想吃软饭。 梅清源笑着抵上她的额头:“你想做什么?想做诰命夫人,我再去考功名,想做皇后,我去给你打出一片天下。” “梅子,你怎么了?”从额头的温度来看,好像没发烧“现在外面都在传你的风言风语,不过别担心,我一定会娶你” 梅清源被她吓了一跳。 “谁都知道我所谓的‘情郎’其实是一枝梅。外面一传谣言,你就以知县的身份来娶我。你以为皇甫凌靖是傻子?” “那你的名节怎么办?” 菲泽塔反而豁达:“梅子,我早就说过你这种好心人最容易被人利用。名节值几个钱?换你一条命,是我赚了,还弄得你这么愧疚。这里又没人说英语,我不仔细听,就可以不用听见不想听的话,英格兰离大明国十万八千里,难道他们的胡说八道还能传到英国去?” “妃英。”袍子里,梅清源抓过菲泽塔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若我只是想和你白头到老。” 气氛正好,菲泽塔的肚子偏偏很不合时宜地叫起来,抗议她不该置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进食的胃予不顾。 注释:a.这些都是补血的药物。 b.古书上说的一种凶猛的瑞兽。貔貅口大腹大无肛,以财为食,纳食四方之财,可以赶走邪气,带来财富和好运。 第386章 胡姬传(48) 不出郁无瑕所料,过了没几天,梅清源就带着菲泽塔登门拜访。 郁家的小院像闹市中的一处世外桃源,风吹雨打不进。明朗月光照亮在院中吹箫的绝美少年,深蓝色锦衣犹如深邃的夜空,用金丝银线交织出满天星辰,双手洁白细腻的皮肤比小桥下流水中的明月都毫不逊色,空洞的乐曲在萧索中带着几分孤寂。 一曲终了,背后传来掌声。 郁无瑕被吓了一跳:“谁?” “妃英。”梅清源拉了菲泽塔一把,“郁公子,冒昧打扰,坏了你的雅兴,多有得罪。” “你们怎么进来的?”郁无瑕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菲泽塔连忙祭出一脸无辜:“你吹得那么好听,我不忍心打扰,只好把外面的守卫一个一个安安静静地撂倒,再进来喽。” 小表妹真是比梅清源“懂礼貌”太多了。郁无瑕放下萧,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心跳慢慢平缓下来:“二位来,不是来请我这个表哥喝喜酒的吧?” “你在说什么?”菲泽塔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可惜暂时还不能请。”梅清源搂过菲泽塔的腰,发现她害羞的模样分外可爱。两个人从相识起,就几乎每次见面,都是互相占便宜吃豆腐,最让梅清源郁闷的是轮到上床的时候,被强的果然是他。更可气的是分明已经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两个人应该仅仅是为了隐瞒一枝梅的身份,才不得不拖延婚事,菲泽塔的花痴还是一点也没减轻。刚才她看郁无瑕的眼神就让梅清源非常不痛快。不过对一个为他连名节都敢舍弃的女子,梅清源不敢再奢求太多。好在能让她脸红的还是只有他一个,笑到最后的还是梅清源。 “先去买本春宫学习学习吧,免得真的到洞房花烛夜,在新娘面前出丑。” 话说道观出来的孩子果然特别纯洁。梅清源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以为两个人抱过亲,就能搞出孩子来。 “不过我话说在前面,要是学习完了敢拿我试,我一定要你好看。” “放心,只要娘子不乐意,为夫决不强求。”要强求,也要等拜了堂以后。 “夫你个头,谁是你娘子!” 郁无瑕已经听不下去了:“二位不是来找我疗伤的吗?” “是,”梅清源总算还想得起正事,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菲泽塔,“有劳郁公子。” “里屋请。”郁无瑕站起身,带他们去屋里,“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别人叫我‘神医’不假,可神医不是神仙。要我立刻治愈你的伤,还要一点受伤的痕迹都看不出来,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郁无瑕毕竟只是长得像菩萨而已,不是真的神仙,梅清源没抱太大希望:“天亡我,认了。” “那一刀是刺在肩上,又不是刺在脸上,难道皇甫凌靖还能把全城的男子都抓来一个一个验看?”进屋以后,菲泽塔坐到郁无瑕对面,看到桌上有点心,也不客气,“没关系,能让他快些好、别影响生活就行了。”郁无瑕准备的点心很奇怪,黑乎乎的,还有一股黄酒味,菲泽塔以前从来没有吃过。不过柔韧的口感配上里面核桃、芝麻的松脆,味道也不错。 郁无瑕瞥了眼梅清源:“表妹该不会还不知道这些天出了什么事吧?” “出什么事了?”这些天菲泽塔一直躲在后衙。知县没有内眷,梅清源以为后衙是个挺好的藏身处,没想到也因为他没有内眷,所以别人进后衙毫不顾忌,反而害得菲泽塔不得不整天提心吊胆。要不是婶婶从小把她当刺客训练,恐怕梅知县金屋藏娇的事早就被人撞破了。更让她头痛的是夭夭认定了菲泽塔是梅清源的正妻,自己以侍妾的身份整天口口声声叫她“姐姐”也罢,还摆出一副老手教新手的架势,教她怎么按照梅清源的习惯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总之,菲泽塔住在后衙的日子简直可以用“不堪回首”来形容,实在是无暇顾及外面的事。 “梅大人,说,还是不说?” 梅清源扭过头,不置可否。 菲泽塔也拽过梅清源的袖子:“梅子,出什么事了?” 见梅清源不打算说,郁无瑕替他娓娓道来:“原本你在皇甫家把你凌靖表哥的脸面丢尽,叫他在下属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照理来说,他应该偃旗息鼓,就此作罢。可你的丫鬟景儿对你忠心一片。你为了护一枝梅弃之如敝屣的名节,在她看来却是比天还大的事。她求皇甫凌靖为了你的名节,对外称小楼走水,你已经烧死在里面,可你的凌靖表哥没答应。于是你的小丫鬟去公堂状告一枝梅凌辱妇女,正中皇甫凌靖下怀。现在他于公,可以因一枝梅凌辱妇女而问其罪,于私,为表妹的名节与一枝梅不共戴天,更是情有可原。就算他真的把全南京城的男子都抓来一个一个验身,也是师出有名。”话虽如此,郁无瑕的口气倒像是在看戏。“真不知该说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还是人不可貌相。”想当年,皇甫煜还没有进京做官的时候,皇甫凌靖经常被一群堂表兄弟合起伙来捉弄。十三年没见面,皇甫凌靖还是一副木讷的模样,但早已不是当年能任由他们欺负的傻小子。 梅清源只盯着暗红色的茶,不知在想什么。 “梅大人,我特意为你备的点心,不尝尝吗?”郁无瑕指盘子里黑乎乎的东西。 梅清源看了半天才敢吃:“这是什么?” “阿胶。” 梅清源出于礼貌,才没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阿胶本就是因有补血滋阴的功效,才会常用于治疗妇人妊娠下血。”郁无瑕故意闭口不提阿胶能治疗的其他疾病,“梅大人,一枝梅受了重伤,失血过多,知县大人可不能同时让人看出血气亏虚。” 郁无瑕的好意,梅清源心领了,很勉强地把手里的阿胶膏吞下肚。 “不愿吃的话,这茶是用熟地黄、当归、黄芪熬成,也能益气补血。” 难怪闻起来那么奇怪。菲泽塔皱起鼻子,梅清源倒是喝得很痛快。 郁无瑕沉吟了很久:“事到如今,虽然形势紧迫,不过还没到回天乏术的地步。梅大人是聪明人,应该不会想不到办法。” “还有一个办法你把我的伤口做成新伤,然后用你的死士给全南京城的中青年男子每人照样戳上一刀。”梅清源眉头紧锁。 “英雄所见略同。”郁无瑕微笑,“表妹意下如何?” “只要你肯借人。”菲泽塔也想到了这个办法,还愁该怎么向郁无瑕开口,想不到他会主动提出来。 “借人”郁无瑕的唇边漾开最纯净的笑,“不是问题。” 菲泽塔大喜过望:“那太好了。” 菲泽塔回过头,被梅清源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怎么了?又不是要他们的命。”菲泽塔是刺客出身,杀人都从来不放在心上,更不用说仅仅是挂点彩。 “为了我连累那么多人,你于心何忍?” 菲泽塔一脸不屑:“我不是上帝,没有那么博爱。” 说不动视人命比草芥还不如的菲泽塔,梅清源还妄图说服郁无瑕:“郁公子,医者父母心” 第387章 胡姬传(49) “梅大人信道?”郁无瑕都不打算听他说完,“道家讲的是一人得道,才能鸡犬升天,先是独善其身,然后才是兼济天下。无瑕信佛,信的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句话说得梅清源哑口无言。 “别和他比口才,你比不过他的。”菲泽塔就很有自知之明。 “梅大人,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做,还是不做,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梅清源的两道浓眉几乎搅在一起,拳头越攥越紧,过了许久才开口:“做!” 菲泽塔松了口气。 “不过我还珍惜一枝梅的名节。”梅清源抬起头,“一枝梅现在已经被传成采花贼,如果为了自己逃命,做出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恐怕真是要弄得人人得而诛之。依我看,不宜给全南京城的男子也都做上标记,只要给官府中人做上就可以了,就当是一枝梅报复官府。” 郁无瑕点了点头:“办法不错。不过一枝梅就是这个南京城里的人,已是不争的事实。如果皇甫凌靖依然坚持要验看全南京城的男子,结果发现只有官府中的男子身上有伤,怀疑的范围一下子就可以小很多。” “那你说怎么办?”菲泽塔瘫在桌子上。 “表妹舍得司家庄的人吗?”郁无瑕的流光美眸转向她,“只要你舍得,我就去给他们每人做上一个标记。” “你就不怕皇甫凌靖怀疑上司家庄?”菲泽塔觉得司傲寒和皇甫凌靖抬杠抬得够多了。 “齐天福和皇甫凌靖都不是傻子。”梅清源的手掌按上菲泽塔的头顶,“官员要人协助办案,一般平民哪会回绝得一点余地都没有?而且司傲寒和吴老爹都只在司家庄出现,神出鬼没,没人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是没有身份的人,更加容易惹人注意。更何况这次齐天福丢了扳指,最受益的就是司家庄。一枝梅和司家庄的关系可想而知。” “所以不如干脆破罐子破摔,”郁无瑕替梅清源说下去,“剩下就看你这个大当家怎么嚣张了。” “我还是那句话,司家庄风能进,雨能进,皇帝不能进。”比起做不得不假装乖巧的皇甫妃英,菲泽塔更喜欢做无法无天的司傲寒,“这点损失还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 “算我欠司家庄的兄弟们一份人情。”梅清源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不过向来听说求药王不如求阎王,不知郁公子这次是图的什么。” “图司大当家放过秦峥这一次。”郁无瑕垂下眼睑,“步离要秦峥帮她毁了司家庄的事,我听说了。不管他犯下什么错,我拿这次的人情来还。至于步离那边,我去收拾。” 菲泽塔刚想说其实秦峥没上步离的当,就被梅清源按住,任由郁无瑕误会。 “‘药王’的名号,就算是齐天福,也要忌惮三分。要是你们早些来找我,不用去偷他的扳指,我也能让他乖乖收兵。”看梅清源的脸色,郁无瑕不用看伤口,也能猜到他的伤有多重。让秦峥也照样挨一刀,他又于心何忍。 “早点来求你,你肯帮忙吗?”菲泽塔小声嘟哝。 “多说无益。”郁无瑕站起身,“纪宽,准备刮骨刀和麻沸散。” 要用到麻沸散!梅清源的脸色一下子刷白。 “《三国演义》中写到关云长为毒箭所伤,华佗为其刮骨。期间云长饮酒食肉,谈笑弈棋,全无痛苦之色。”刮骨刀在郁无瑕修长的手指上闪着森森白光,“如果梅大人也想效仿,正好帮我省了药。” 梅清源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灰。 “勇敢点。”菲泽塔像抱小孩一样抱过梅清源,“多灌点酒就不会痛了。”以前菲泽塔在“朗斯洛特号”上给船员截肢,都是两瓶朗姆酒下去,就天下太平如果喝不醉,就用酒瓶砸后脑勺,效果也不错。 以梅清源的酒量,要喝醉谈何容易?不过再怎么也不能在心上人面前丢人现眼,不论有多痛,梅清源都打算咬牙忍了。 一碗药下去,郁无瑕也不急于动手,先精确地测量好刀伤的位置、宽度、深度,给死士布置完任务以后才进房。 梅清源枕在菲泽塔的腿上,已经睡着了。 “表妹,不打算回避?”郁无瑕怕吓着她。 菲泽塔摇头:“没关系。我叔叔也是大夫,我从小在他身边,早就看惯了。” 即使是睡着以后,梅清源还抓着菲泽塔的手不放。 “可惜了。这么好的皮肤,怕是要留疤了。”看梅清源一身细皮嫩肉,显然从没受过什么重伤,菲泽塔不禁有些惋惜。 “要去疤不难。”看无关紧要的人躺在床上任人宰割,和看自己熟识的人被人切来切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郁无瑕看出菲泽塔的脸色有些不对,借说话分她的心,“就算是你身上的旧伤疤,我也能帮你去掉。” “免了。大当家要是身上没有几道疤,手下的兄弟哪个会服?”去掉也没用。菲泽塔习惯了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很快又会有新伤。 “如果实在心疼你的夫君,就拿个枕头给他垫着,你回避一会儿。等他醒了,你再回来。” “他又不是我丈夫!”菲泽塔的脸涨得通红,“永远都不会是。” “小表妹害羞,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今日开眼,三生有幸。” “郁无瑕!”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有何不妥?表哥可还等着喝喜酒。” “叔叔还在英格兰等我回去,我不会一辈子留在大明国。可我也不能带他去欧洲遭宗教法庭追杀一辈子,就像我娘一样。何况”菲泽塔轻轻拢过梅清源的一头大波浪,“南京城的青天,从来就只有一个,他不能走。” “他知道吗?” 菲泽塔摇头:“实在是不忍心泼他冷水。我一直没告诉他,我已经在家乡订婚了。在大明国的日子陪他一天算一天吧。”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郁无瑕才收拾完,把他们两个单独留在屋里。梅清源还在睡。菲泽塔的腿已经被他压得没知觉了,也不敢动,悄悄拉过被子给他盖上。梅清源翻了个身,背对菲泽塔的时候,才睁开眼睛。郁无瑕给他的不是麻沸散,他的身体没有知觉,但是头脑一直清醒着,两个人刚才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漏过。真是庸医,“药王”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分明已经用了麻药,他的胸口反而比刚受伤时还疼。 丫鬟端来清水,服侍郁无瑕洗去手上的血污,纪宽几乎是紧随其后:“爷!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 “如何?”郁无瑕从丫鬟手里接过毛巾擦手。 “去皇甫大人和乔大人那边的死士失手被杀,我们只带回了尸首。”见郁无瑕没反应,纪宽又悄悄地问了一句,“爷,要再派高手去吗?” “不必。”皇甫凌靖和乔胄轩都不可能是一枝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要让他们知道一枝梅向官府中人下手便可。 “牺牲的死士,厚葬。”郁无瑕连眼皮都不抬,“司家庄那边呢?” “一切顺利。” 郁无瑕反而一怔:“秦峥” “爷,秦八少爷那边是我亲自动手的,只用了一刀。不过我没敢用麻药,怕他睡死了,没人发现,流血过多,反而”纪宽的声音越来越低,分明将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却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你做得很好。”郁无瑕放下毛巾,“全都下去。” “爷” “我说下去!” 纪宽愣了愣:“是,爷。” 丫鬟都退下,纪宽走在最后,悄悄关上门,临走前往房间里瞟了一眼,看见郁无瑕清瘦的背影站在一地凄迷的月光中,肩膀有些发抖,似乎在哭。 第388章 胡姬传(50) 司傲寒对外只说是吴老爹病了,在家照顾他。大当家两天没来,万幸还有秦总管坐镇,总算没出大乱子。好不容易等到大当家露面,秦峥还没来得及汇报司家庄近日来的情况,就有人来传话,说皇甫大人求见。 司傲寒示意秦峥不必着急,坐上大堂的主座:“有请!” 秦峥乖乖站在他身后。 看到皇甫凌靖带着官兵进来,司傲寒横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依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皇甫大人,这次又怎么了?” “请司公子协助查案。” 听到皇甫凌靖说一枝梅肩膀上有伤,秦峥像吃了霹雳,在背后抓住自己的手腕,自己不去摸受伤的肩头,但慌乱的神色还是没有逃过皇甫凌靖的眼睛。 “一枝梅的肩上有伤,换句话说,肩上有伤的人就有可能是一枝梅,所以你要把全南京城的成年男子都一个一个验看过来。”听皇甫凌靖说明来意,司傲寒却笑出声来,“皇甫大人,你不觉得你的做法有些可笑吗?” “办法很笨,但是很管用。”只要先啃下司傲寒这块硬骨头,以后就不会太难。 “你问问在座的人,大冷天的,有谁愿意在一群臭男人面前脱衣服?” 上次在皇甫家与一枝梅交过一次手,乔胄轩看得出来皇甫凌靖是被菲泽塔的刚烈打动,才放一枝梅逃走,可在别的衙役喽啰眼中,就是堂堂五品步军校被一个小姑娘轻而易举缴了武器,因为贪生怕死,才放了已经抓到手的犯人。皇甫凌靖想也知道如今手下的人除了乔胄轩以外,没几个服他了。 “好吧,姓司的也做一回顺民。”司傲寒站起身走到皇甫凌靖面前,勾勾手指,示意他弯下腰,“姓司的和凤仪阁的欧阳妈妈有些交情,你要查什么人,只管往凤仪阁带,让那里的姑娘帮你验看。不管到时候凤仪阁要多少钱,司家庄出。” 乔胄轩在一旁也听见了:“想不到司公子也有些侠义心肠。” “多谢。”皇甫凌靖却蹙着眉,总觉得其中有什么蹊跷,“为了避嫌,就先从司家庄开始。” 司傲寒刚想说好,秦峥却冲口而出:“不行!”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才支支唔唔,“大当家两天没来,司家庄上上下下都有些乱,这时关门歇业,怕是会影响生意。” “不,我不在的时候你打理得很好。”司傲寒抄起手回过身,“这几天又是强盗打劫,又是官府打秋风,兄弟们也辛苦了,今天休息一天。” 他居然把强盗和官府归为一类,乔胄轩有些不满,但皇甫凌靖没反应,他也发作不得。 “大当家!”秦峥拦到司傲寒面前,“现在正是需要整顿的时候,我怕他们玩物丧志。” “三天两头去凤仪阁的人可没资格说我们。” “平民百姓还是别掺和官府的事为妙。” “以前是谁叫我别和官府做对的?” “司傲寒!” “秦峥,谁是大当家!”司傲寒一把揪住秦峥的领子,把他拉到自己眼前,“我真是太宠你了。以前在海船上的时候,不论有谁敢顶撞船老大,一律直接扔海里,从不留活口。你这样以下犯上,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秦峥还想顶嘴,背后传来皇甫凌靖的声音:“小表叔,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秦峥像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考虑再三,还是不得不妥协:“既然大当家一意孤行,我无话可说。” 不明就里的伙计喽啰只知道天塌了有大当家顶着,地陷了有秦总管撑着,一个个兴高采烈。到凤仪阁以后,司傲寒只管自己坐在一旁,让皇甫凌靖和乔胄轩自己去向欧阳凤说明来意,亲自挑选接客的姑娘。皇甫凌靖怕凤仪阁的人都已经被司傲寒收买,特意点了几个其他妓院的花魁,甚至还有街上随便抓来的野鸡,所有工作都是皇甫凌靖一手安排。司傲寒看皇甫凌靖和乔胄轩忙进忙出,依然一脸神在在:“姐姐,回头和别家的妈妈们也打声招呼,可别漫天要价,把司家庄都给掏空了。” “姐姐和她们可没那个交情。”欧阳凤掩口轻笑。他以为花街女帝是什么人?她和花街上的其他鸨母向来只有她发布号令她们服从的交情。 整个凤仪阁都被司傲寒包了下来,手下的人都走了以后,偌大的花厅只剩司傲寒、秦峥、欧阳凤、皇甫凌靖和乔胄轩五个人,一下子安静得有些诡异。 气氛有些尴尬,司傲寒打破沉默:“秦峥,不去找你们家步离玩玩?” 秦峥刚想推脱,欧阳凤先开口:“步离近来身体有些不适,不方便接客。如果秦公子喜欢,我们还有别的姑娘。” “我在这里陪大当家。”秦峥悄悄松了口气。 “司公子,你不去玩?”皇甫凌靖开口。 司傲寒放下茶碗:“连姓司的都要查?” 大当家可是女扮男装的姑娘,怎么查?秦峥为司傲寒捏了一把汗,司傲寒倒是爽快:“可以。不过姓司的喜欢男人,对娘们没兴趣。” “有没有小倌?”皇甫凌靖问欧阳凤。 “姓司的洁癖重得很。”司傲寒不等欧阳凤回答就抢先表态,不怀好意的眼神还一直飘向皇甫凌靖和站在他身后的乔胄轩。 皇甫凌靖的脸色有些难看,乔胄轩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皇甫大人,你的堂弟凌皓公子不错,姓司的喜欢。要验,就让他来。不过”诡笑渐渐从司傲寒的铁面具下弥漫开来,“验完了,我也不保证他的安全。” 秦峥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憋住笑。就算皇甫凌靖和乔胄轩肯深明大义捐躯,也断然没脸叫皇甫凌皓来受人欺辱。还真亏司傲寒想得出。秦峥不由得想起上司家庄给侄女提亲不成,反被司傲寒调戏的事,顿时觉得周身一阵恶寒。要是早知道他是女的,就该应下来,看他怎么收场。 “舍不得?那姓司的只能自带了。”司傲寒勾勾手指,示意秦峥弯下腰,摸上他的脸,“宝贝,我们找间房去验验身怎么样?” “好啊。”秦峥抬起眼,发现皇甫凌靖和乔胄轩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悄悄凑到司傲寒耳边,“你再敢当众调戏我试试,信不信我真的把你拖房里强了。”秦峥刚到司家庄没多久,就发现伙计喽啰在赌他和司傲寒是谁压谁,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几乎所有的人都把赌注押在秦峥压司傲寒上。后来赌局被司傲寒发现了,更严重的是大当家还发现了下注的情况。后果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最后赌局被强制结束,所有赌注统统被充公,“兔儿爷”的笑话这才算正式告罄。 皇甫凌靖很不自在地干咳几声,提醒小表叔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秦峥抬眼看看皇甫凌靖,才噙着一抹诡笑继续负手站在司傲寒身后。司傲寒不去找女人,他也不去,秦峥就不信皇甫凌靖和乔胄轩还能他脱衣服。 “行了,不为难你们。”欣赏够了皇甫凌靖和乔胄轩的为难,司傲寒才高抬贵手,“姐姐,叫连若惜来,我就让她验。” “弟弟,连姑娘是清倌,高抬贵手。”欧阳凤不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 “不用姐姐担心,就姓司的脱衣服,她不用脱。”司傲寒一个假男人能把她怎么样。 “连姑娘已经被皇甫凌皓公子包下了。” “姓司的开高一倍的价钱。” “既然如此。”欧阳凤站起身,“司公子,请随我来。” 司傲寒一走,秦峥有些慌了:“大当家。”他怕那个什么“连姑娘”大当家的女儿身,更怕自己也被抓去验身。 “我很快回来,你也去玩吧。”司傲寒头都不回。 司傲寒随欧阳凤走了,皇甫凌靖想了想,也悄悄跟上去。秦峥刚想追,乔胄轩拦到他面前:“秦总管,不去找个姑娘玩吗?” “不必了。”秦峥步步后退。 “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看到他慌,乔胄轩步步紧。 “乔胄轩,你的上司也不过是我的侄子。” “在家里你是叔叔,他是侄子,但在这里我是官,你是民。” “这”秦峥绊到椅子上,一坐下。 乔胄轩双手撑住椅子的两边扶手,把秦峥圈在里面:“如果你也 第389章 胡姬传(51) 欧阳凤带着司傲寒去苏如烟的小楼,还没进门,就听见凄婉的琵琶声。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到动情处,终是再也弹不下去。 “小姐,皇甫公子回信了。”紫菀从他们身边跑过,对欧阳凤和司傲寒看都不看,直接进房。 “紫菀,小点声。”连若惜放下琵琶,“婚姻大事,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半点也由不得人。若是他不得不遵从父母,我也无话可说。” 紫菀一步一步挪到连若惜身边:“小姐可还记得你写给皇甫公子的诗?” “痴痴迷迷花恋蝶,追追随随花离叶。纷纷扬扬伴君飞,凄凄惨惨花已谢。”若是真的失去皇甫凌皓,连若惜恐怕会像这诗中恋上蝶儿的花一样,终是落得凄凄惨惨的下场。 “皇甫公子回信了。” “寻寻觅觅凤求凰,隐隐若若玉人藏。袅袅聘聘莲出水,堂堂皇皇比翼翔。”紫菀故意念得很大声,“小姐,依我看,皇甫公子哪怕是违抗父母之命,也娶定了小姐。” “紫菀!”连若惜羞得脸通红,房里不断传出两个姑娘的打闹声。 欧阳凤斜眼看了看司傲寒。 司傲寒不以为意,抓起欧阳凤的手腕去敲门。 “连姑娘。”欧阳凤被无奈,只能开口。 “难道是皇甫公子来了?”紫菀记得在外面分明没有遇见皇甫凌皓,“这大白天的。” 连若惜连忙理头发拉衣服,刚打开门,就被外面司傲寒的铁面具吓了一跳。 欧阳凤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吞吞吐吐说明来意。连若惜听到要她看一个不穿衣服的男人,吓得大惊失色。欧阳凤好说歹说,连若惜就是宁死不屈。皇甫凌靖没有露面,躲在暗处第一次看到害死自己姐姐的人的女儿。皇甫凌皓看上的女人原来长得像极了他的亡妻,要不是嗓音和神态不一样,皇甫凌靖几乎要以为是王月如活过来了。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婊子想不出好主意。”紫菀护在连若惜前面,“我告诉你,要调戏我们家小姐,先过你紫菀姐姐这关。” “连姑娘,看一眼又不会少快肉,不看”冷笑挤皱了司傲寒的皮肤,铁面具冰冷的表情更显狰狞,“信不信姓司的就把你包下,让你一辈子也见不到你的凌皓公子。” 连若惜一怔,剪水双瞳渐渐水波弥漫,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心疼,可司傲寒毫不动容。紫菀还想发作,被连若惜拉住:“紫菀,请请司公子进屋。” 司傲寒一踏进房门,就把人都赶出去,只剩下紫菀还陪在连若惜身边。欧阳凤在门外徘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皇甫凌靖干脆站到她身边,和她一起守在门外。司傲寒扯开银白锦衣扔到一边,连若惜和紫菀都吓得又是捂眼睛,又是大叫。欧阳凤听到叫声,刚想看,却被皇甫凌靖拦开。皇甫凌靖沾了唾液,点破窗户纸偷看,也差点叫出声。昏暗的烛光照亮司傲寒的如漆长发、裸背上欺霜赛雪的肌肤和一身触目惊心的疤痕,让人无法相信这副身体属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司傲寒双手环胸:“连姑娘” 连若惜还是不敢看,偷偷拉了拉紫菀的衣袖。 紫菀犹豫了半天,还是经不住小姐的再三恳求:“看就看,又不会少快肉。”放下手时带着几分壮士断臂的决绝,先是被司傲寒一身的伤疤吓了一跳,随即发现他的身材不对。“小姐,司公子是” 司傲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紫菀姑娘,连姑娘如果实在不愿意看,你给姓司的验伤也行。”皇甫凌靖在外面偷听,可实在是“偷听”得太光明正大了,凭司傲寒的耳力,甚至不用仔细听,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紫菀赶紧点头。 “姓司的身上有新伤吗?” 紫菀摇头。 司傲寒微微回过头:“皇甫大人,满意了吗?” 皇甫凌靖赶紧从窗旁退开。 “行了,把我的衣服拿来。” 听到拿衣服,连若惜才松了口气,刚放下手,就看见司傲寒肚脐周围白花花的皮肤,又吓得赶紧捂住眼睛。 “小姐。”紫菀凑到连若惜耳边,“司公子是女的。” 连若惜一愣,才敢睁开眼,看到司傲寒确实是女人,总算放下心来。皇甫凌靖刚想走,房门突然大开。 “连姑娘,确实有位皇甫公子来了,不过不是你的凌皓公子。”司傲寒抄着手踱出房门,“这位是皇甫凌靖,你的凌皓公子的堂哥,你爹医死的蓝贵嫔的亲弟弟。” “害得我连家家破人亡的就是你!”紫菀叫起来,“原来皇甫凌皓也是那仗势欺人的狗官家的亲戚。” “紫菀。”连若惜悄悄拉了紫菀一把,反而敛襟向皇甫凌靖行礼。皇甫家仗势欺人又如何,她们两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能把他们怎么样。 皇甫凌靖对连若惜看都不看,转向司傲寒:“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家的事?” “姓司的消息灵通得很。我还知道你在京城的小娇妻最近给你添了个儿子,你老婆是叫祖宁对吧?”司傲寒踱到皇甫凌靖面前,“皇甫大人,这个连姑娘,姓司的中意得很,若是你敢为难她” “怎样?”皇甫凌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双眼中凶光毕露。 司傲寒笑而不答。 “本官这次是为公事而来,不是来谈私事,既然完事了,本官在大厅等你。”皇甫凌靖说完转身就走。 “活该。”紫菀在后面拍手大笑,直到看不见皇甫凌靖,才悄悄凑近司傲寒,“真是大快人心。司姑娘,你要不是姑娘家,紫菀一定以身相许。” “我要不是姑娘家,你怕是早就把我打出来了。”司傲寒挠了挠头发,“连姑娘,皇甫家对不起你,不过你的凌皓公子是真的对你痴心一片。事到如今,你还要他吗?” 连若惜扭过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谢谢你替我保守秘密。”自从到了中国以后,一直是皇甫凌皓带着菲泽塔到处玩,她也想成全他们一对神仙眷侣。至于皇甫凌靖,菲泽塔就当是为梅清源报一剑之仇了。“皇甫家很反对你们的婚事。不过别担心。要是皇甫凌皓不能来赎你,姓司的救你出火坑。” 第390章 胡姬传(52) 司傲寒一行走后,偌大的花厅只剩乔胄轩和秦峥两个人。秦峥看了看乔胄轩腰上的佩剑,计上心头:“乔大人,你这样我坐在椅子上,我可没法脱衣服。” 乔胄轩放开椅子扶手,退后两步,让秦峥站起身,想不到他一站起身,赤手空拳就敢攻击乔胄轩。乔胄轩的头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拔剑自卫,不偏不倚一剑刺在秦峥肩头的伤处。 秦峥痛得皱起眉头,低头看看刺在自己身上的剑,却又忍不住笑:“乔大人,这下秦峥身上的伤,算谁的?” 皇甫凌靖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乔胄轩一剑刺在秦峥身上:“小乔!” “皇甫大人。”乔胄轩连忙收剑。 “秦峥!”司傲寒三步并两步,上前扶住秦峥,“皇甫凌靖,姓司的帮你,你就这么报答我?” “大当家,不是乔大人的错。”秦峥捂着伤口,却抑不住嘴角的诡笑,“凌靖,你也是。乔大人只是和我切磋武艺,刀剑无眼,才会误伤,你别怪他。” 有谁会笨到赤手空拳去和一个带剑的人切磋?秦峥应该本来就是身上有伤,才会故意让乔胄轩再刺一剑。难道秦峥就是一枝梅?皇甫凌靖的眉头越锁越紧。 司傲寒只看到他的肩膀血流如注:“姐姐,拿药和绷带来。” 看到秦峥受伤,欧阳凤已经急着叫丫鬟来带他去处理伤口。秦峥被扶下去,司傲寒找了张椅子坐下:“皇甫大人,姓司的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大人是不是也可以高抬贵手,放过司家庄?” 难道秦峥就是一枝梅?皇甫凌靖心乱如麻,也没听清司傲寒说了什么。 乔胄轩只求司傲寒别因为他误伤秦峥刁难皇甫凌靖:“司公子识大体顾大局,我等自会铭记。” 司傲寒不言语,转过身横坐在椅子上假寐,皇甫凌靖也找了张椅子坐下,等凤仪阁的姑娘们来汇报。 没过多久,第一个姑娘已经来了。一对三寸金莲慢慢走近,轻盈的脚步带动宽松的衣袂在空中飘动,犹如仙女下凡一样。皇甫凌靖一愣,乔胄轩看傻了,美人却对他们看都不看,径直走到司傲寒身边:“司公子。” “步离?”听到步离的声音,司傲寒吓了一跳。一开始听说步离病了,司傲寒还以为是风寒之类的小病,看到她以后,才发现她瘦了一大圈,说话气若游丝,走路跌跌撞撞,显然病得不轻。司傲寒连忙扶她坐下:“病了怎么不好好休息?还跑出来。” “司公子,你还要我吗?”步离死死拽着司傲寒的袖子,“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去找连若惜?是嫌弃步离不是清白之身吗?”言语间,泪珠便如断线的珍珠一样落下。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步离病时西子捧心的模样更加惹人爱怜,可虚弱的身体不允许她接客。慕名而来的恩客被她回绝了好几次,便去找别的姑娘,步离也不在乎。可司傲寒居然也不来找她,去找连若惜,步离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 “步离”司傲寒瞥了眼皇甫凌靖,发现他似乎也很好奇为什么他会点名要连若惜给他验身,干脆将错就错,捏着步离削尖的下巴凑到她面前,“我的女人只有你一个。但是要做我的女人,就得容得下我养男妾。” 养男妾总好过做流连花丛的狂蜂浪蝶,可步离不明白这和司傲寒点名要连若惜有什么关系。 “我看上的不是连姑娘,而是看上连姑娘的人。”司傲寒回过头,“姐姐,这个连姑娘我中意得很,姓司的包下了。如果皇甫凌皓公子要她,尽管开口,连姑娘是他的人,姓司的出钱帮他养,不过他得做我的人。”司傲寒对人向来恩威并施。如果连若惜帮他保守秘密,他可以把她的身价抬到没人碰得起,如果她言而无信,他也可以让她老死在妓院里,都没人敢问津。 他到底在想什么?欧阳凤不敢去看皇甫凌靖的表情,却听到他悄悄松了口气如果司傲寒包下连若惜,倒是可以让皇甫凌皓死了娶仇家女的心。不过有断袖之癖,还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的人,皇甫凌靖是第一次遇见。 “司公子”步离刚想撒撒娇,就被突如其来的咳嗽呛得说不出话。 “好了,宝贝。放宽心,好好回房休息。”司傲寒把步离交到服侍她的丫鬟手里,“等你的病好了,我还等着看你的七彩霓裳舞。” 步离总算破涕为笑,一步三回头,不舍得少看司傲寒一眼,根本没注意到秦峥从她身边经过。秦峥只让凤仪阁的人帮他粗略处理一下伤口,止住血,想等完事以后,去郁家让郁无瑕帮他医治,一出房门,就看到步离对司傲寒痴心一片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到底是女扮男装的小妮子,花起女人来比风流出了名的秦峥还了得。 送走步离没过多久,被派去接客验身的姑娘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什么!”听完汇报,皇甫凌靖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姑娘们面面相觑,本以为找到了带伤的人可以领赏,想不到他们服侍的人个个都有伤。 “有赏,当然有赏。”司傲寒放下腿,“每位姑娘五钱银子。姐姐,先帮我垫着,我回头还你。” “司傲寒!”乔胄轩气得脸通红,“你这刁民是存心和官府过不去是不是?” “乔大人,司家庄的伙计粗心大意,把自己给弄伤了,与官府何干?”司傲寒瞥向皇甫凌靖,“皇甫大人,合着南京城有多少个一枝梅,还全都在司家庄。莫非要把他们都抓去?” 乔胄轩气得浑身发抖。 “姓司的身上可没伤,莫非乔大人打算连姓司的一起抓去?”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乔胄轩恨得咬牙切齿。 “得志猫儿雄过虎,落汤凤凰不如鸡。”司傲寒抚掌大笑,“姓司的就是这戏你的虾,欺你的犬,挫你的猫,胜你的鸡。你们是过江猛龙,可谁让你们偏偏要来和我这个地头蛇斗。” “你们慢慢玩,本官先告辞了。”皇甫凌靖几乎是带着乔胄轩落荒而逃,一直走出很远,还能听见司傲寒嚣张的大笑。 第391章 胡姬传(53) 郁无瑕的小院是个绝佳的藏身处,没有他的同意,就连郁老爷和郁夫人都不能进。菲泽塔就躲在郁家。虽然知道步离已经无法威胁到司家庄的安全了,菲泽塔还是有些心疼她对司傲寒的一片痴心,想向郁无瑕讨些药,治好她的病,晚上回来时,就听见郁无瑕的房里传出秦峥的笑声。 “我可是真没想到司傲寒还留了这么一手。”秦峥拿着酒瓶,让郁无瑕给他处理伤口,“害得我白白多挨了一剑。” “你的大当家年纪小,心思可不小。你不信任他,才落得如此下场,咎由自取。”嘴上归嘴上调侃,郁无瑕手上却不敢有分毫差池。 秦峥凑近郁无瑕:“我的大当家是神机妙算,不知郁神医和他比又如何?” “关公战秦琼。”他以为是谁在司傲寒背后给他做军师?“小表叔,步离的病,你也该猜到了。” 秦峥只是笑:“我们不食人间烟火的郁神医啊,真是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 “几时司家庄太平了,步离姑娘的病自然会好。”要不是不想与欧阳凤为敌,郁无瑕就直接毁了步离的容,“你不怨我?” “你保住了司家庄,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怨你?”都说求药王不如求阎王,郁无瑕是为了谁,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帮司家庄,秦峥心里明白。 郁无瑕摇头:“真不愧是南京城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几天前还不计较她的出身,想娶她为妻,现在就一点也不疼惜她了。是看到她的病容,色衰爱弛?” “她病了以后,可是比不病还漂亮。”想起以前对步离的痴迷,秦峥只觉得好笑,“以前想娶她,是我不懂事,被她的皮相迷惑。就象你说的,色衰爱弛,没了那副皮相,她就什么都不是。” 原来秦峥从来没有背叛过司家庄。郁无瑕不动声色。 “要娶妻,就该娶司傲寒那样的女人,她是三足金蟾,是招财貔貅,是能旺夫的女人。” 郁无瑕只管低头帮他包扎伤口。 “你不好奇?”秦峥放下酒瓶,“想也是。我都看得出我们的大当家是女的,她又怎么瞒得过我们郁神医的火眼金睛。” 郁无瑕不理他,站起身叫人:“纪宽,把酒撤了,拿我熬了一夜的黄连汤来。” “无瑕!” 郁无瑕回过头:“我是怕你纵欲过度,给你消消火。” “无瑕,我错了还不行吗?” 菲泽塔从窗缝看到里面惨不忍睹的场景,咽了口唾沫,趁郁无瑕还没发现,赶紧开溜。 皇甫凌靖在凤仪阁被司傲寒拆台拆得面子里子一点没剩,谁知道第二天,梅清源登门拜访,还是穿着便服来。 “梅大人是来找本官下棋的吗?”皇甫凌靖只管装傻充愣。 “我是来请皇甫大人放过全南京城的黎民百姓。”梅清源却是难得的严肃,“以前本官无所作为不假,但至少南京城的百姓安居乐业,不象现在被闹得鸡犬不宁。如果皇甫大人怕领不了功,就把下官当一枝梅抓了罢。” “梅清源,你发什么疯?”乔胄轩听不下去。皇甫凌靖抓不到一枝梅,已经够丢人现眼了,要是因此把南京城的知县当一枝梅抓了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乔大人,一枝梅是两年前出现的,下官也是两年前才到南京城上任。一枝梅身上有伤,下官也有。”梅清源给他们看他肩上缠的绷带,“算不算是证据确凿?” “梅清源,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南京城不缺一个不管事的糊涂官。皇甫大人可以交差,下官在任期间,也算有所作为,岂不是两全齐美?” 都说穷山恶水多刁民,可南京城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却不止民刁,连官都刁。乔胄轩回过头,发现皇甫凌靖居然真的在考虑梅清源的提议:“皇甫大人,你也嫌我们在南京城丢的脸还不够大吗?” “梅大人,你的提议很好,不过我抓一枝梅不是为了领功。”皇甫凌靖看他的眼神非常诚恳,“说实话,我抓一枝梅,其实是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这种话也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乔胄轩受教了。 “愿闻其详。”梅清源在旁边坐下。 “我的妃英表妹千里迢迢来寻亲,却被一枝梅弄得有家不能回,我只想知道她是否安好。如果你不是一枝梅,根本不知道妃英的下落,我抓你也没用。”皇甫凌靖苦笑,“请你体会一下我这个做哥哥的心情。” 梅清源知道,可是不能说。 “梅大人,我真的很欣赏你,也和叔父商量过了,原本想把妃英许配给你,可是如今出了这种事” “替我谢谢皇甫老爷的抬爱。”梅清源正是求之不得,“皇甫小姐为护义贼,不惜牺牲名节,如此胸怀,实在是令我等须眉都自愧不如。能与如此节烈女子永结秦晋之好,是下官的荣幸。若是能找回她,不论外人说什么,下官都愿意娶她为妻。” 送走梅清源,乔胄轩颇为感慨:“这个梅知县糊涂归糊涂,人倒是不坏。” “第一次看到做贼还做得这么器宇轩昂的。”皇甫凌靖也在感慨,只是感慨得让乔胄轩有些听不懂。 “皇甫大人,如果能找回妃英小姐,你真的打算把她许配给梅知县吗?” “当然。”皇甫凌靖点头,“梅清源宁愿做一枝梅,也不愿做个好官,要他出仕为我皇甫家所用,只有这个办法了。” “皇甫大人,他就是” 皇甫凌靖点头:“梅清源两年前上任,一枝梅也是两年前出现的,而且对官府中的冤假错案了如指掌。我从一开始就怀疑他了,看来我没猜错。” “妃英如今弄得声名狼藉,换了是你,你愿意娶她吗?” 皇甫妃英再声名狼藉,也是上司的表妹,乔胄轩不敢说不愿。 “事到如今,只有被她救下的一枝梅会愿意娶她。不过他是真的很喜欢妃英。” “那为什么不抓他?” “没有证据。”皇甫凌靖两手一摊,“而且我们仅仅是说要抓一枝梅,就受人百般阻挠,他有多得人心,你也看到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 皇甫凌靖等来一夜无事,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发现菲泽塔穿走的裘皮大麾放在他的床头,上面有一股药香,还画了一枝梅花。 第392章 胡姬传(54) 郁无瑕一大早就被纪宽叫醒。 “爷,皇甫大人来了。” “叫他等着。” “他硬要进来。” “打出去。”管他是五品官员还是表哥,郁无瑕没心情,亲爹亲娘都别想见到他。 “他已经打伤好几个护卫了。” “郁家几时成了随人游玩的景致?”郁无瑕万般无奈下,只能起床,“更衣,迎客。” 纪宽看他脸色不善,默默为皇甫凌靖祈祷。 大堂之上煞是壮观郁无瑕一进门,就看见倒了一地的带刀护卫,皇甫凌靖一身便装,连剑都没带,却已是威武不凡,吓得再没有人敢上来和他交手。 郁无瑕看了看地上的人:“清理一下。” 立刻有人来把皇甫凌靖打伤的护卫拖走。 “无瑕,许久不见。”皇甫凌靖看了看地上的人,“一时心急,鲁莽了些,见谅。” “表哥,是我手下的人不识抬举,该我请表哥见谅才是。” 一见面就“表哥”“表弟”地寒暄,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要把皇甫凌靖和乔胄轩打出去。纪宽嘴上不敢说,心里有些腹诽。 “既然都是自家人,我也不兜圈子了。妃英是不是在你这里?” “是。”郁无瑕供认不讳,“又如何?” 菲泽塔确实平安无事,皇甫凌靖彻底放下心来:“多亏有你,妃英还有个容身之处。” 郁无瑕不置可否。 “我来接她回去。” “纪宽,送客。” “你什么意思?”乔胄轩气结。听到他收留声名狼藉的表妹,乔胄轩还以为眼前静如处子的贵公子是个好人,怎么南京城的人都一样刁。 “你是何人?”郁无瑕抬起头,似乎刚发现皇甫凌靖身边还跟了个乔胄轩,“我们表兄弟谈家事,要你掺和。” 皇甫凌靖也回过头:“小乔,闭嘴。” “别叫我小乔。”乔胄轩嘀咕了一句,就缩回去。 “无瑕,为什么不让我接妃英回去?” “你把妃英弄得声名狼藉,此时却来做好人。表哥,这算什么?” 皇甫凌靖沉默了很久:“奶奶很想念妃英,伤心欲绝” “姨婆要她也没用。我可是心仪妃英表妹已久,本想等她及笄以后再提亲,就差点让人抢了先。”郁无瑕的凤眸转向皇甫凌靖,“表哥,我与妃英年龄相仿,又是表兄妹,亲上加亲,门当户对。事到如今,姨婆一定是巴不得早日把她嫁出去,若是表哥能替我向熠伯父提亲,无瑕在这边先谢过。不过在皇甫家给我回音以前,妃英还是留在我这小院里为妙。” 长得像男孩子一样的皇甫妃英到底有什么魅力,梅清源和郁无瑕两个翩翩俊公子居然抢着要她。乔胄轩想不明白。 “真亏你到现在还要她。”要不是已经确信一枝梅是梅清源,皇甫凌靖可能会怀疑到郁无瑕身上。 “表妹是不是处子,别人看不出,我还看不出?” 神医真不是盖的,是不是处子,都能一眼看出来。乔胄轩暗暗感慨。 “能让我见见妃英吗?” “表妹向来随心所欲。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菲泽塔是刺客出身,习武之人都未必能发现她的藏身处,更不用说一点武功都不会的郁无瑕,“如果表哥不信,这个小院随你搜。” “不必。”皇甫凌靖站起身,“既然妃英平安无事,我也放心了。告辞。” 送走皇甫凌靖,郁无瑕还坐在原地不动:“纪宽,把这里的护卫全都换了。”手下的人没一个敢和白夜交手,郁无瑕不计较,毕竟师兄的武功有多好,他心知肚明;连菲泽塔都打不过,郁无瑕忍了,虽然是姑娘家,和真介在一起的时候,郁无瑕没少听小表妹在日本以一敌百的战绩;梅清源在他的小院如入无人之境,郁无瑕认了,纵横南京城两年多的侠盗毕竟不是泛泛之辈;如今就连皇甫凌靖都能把他手下的人全部摆平,堂而皇之地闯他的禁地,郁无瑕真的要好好考虑考虑换一批武功更好的侍卫。 “是。”纪宽连原因都不问。 “还有去皇甫家提亲的彩礼,也准备一下。” “爷,这事不先和老爷夫人商量一下吗?” 郁无瑕瞥向纪宽,他立刻闭嘴:“爷,您真的看得出妃英小姐是不是处子?” “看不出。” 纪宽想了想:“也是。梅大人行事光明磊落,断然不会做出此等卑鄙龌龊的事来。” “她是不是处子,与我何干?” “爷,您不是” “听不出凌靖的口气吗?”郁无瑕见纪宽一脸迷惑,只能耐心向他解释,“姨婆要妃英回去,但是她现在声名狼藉,皇甫家接她回去,有辱门楣。不过如果我这个神医说她是完璧之身,还上门提亲,谣言自会烟消云散。妃英做事向来率性而为,断然不会接受,事成之后,我自然能全身而退。” 纪宽也觉得郁无瑕做事率性而为不假,但应该还没到婚姻大事都不和父母说一声,就自己作主的程度。不过终身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半点由不得结婚的人自己做主,如果皇甫家有心结亲,皇甫妃英再反对也没用。“爷,万一皇甫家真的答应了”三大家族本来就互相之间通婚已久,在纪宽看来,这确实是一门好亲事。 “我真的娶她就是。”郁无瑕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总好过让秦峥做出乱伦的事,“小表叔知道了司傲寒是女的,说她有帮夫运,还想娶她我倒要看看他听到我要娶亲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纪宽,你说我要不要让他知道他看上的是他的外甥女,而且还是我要娶的人。” 纪宽只是叹息。上次秦峥说看上了司傲寒,大冷天的被硬灌了整整两碗苦死人的黄连汤,听说回去以后大泄三天,现在身子还虚着,郁无瑕居然还没消气。 自从上次亲眼看到郁无瑕对秦峥施“酷刑”以后,菲泽塔就再也没敢回郁家,天天留在司家庄过夜。如今司家庄上上下下也都知道司傲寒是个美男子,每天晚上都有人偷偷地来,想一睹大当家摘下面具后的庐山真面。菲泽塔又要防着他们识破女儿身,又要管住北斗,不许他乱杀人,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迫于无奈之下,干脆搬到秦峥隔壁住。至于外面谣传大当家和秦总管的断袖之癖反正司傲寒向来堂而皇之地号称“喜欢男人”而秦峥在他三番两次的调戏下,“兔儿爷”的名声也早就让他再没有“名节”可言。 本以为总算能睡个好觉,晚上又有鼠辈来闹腾。菲泽塔被北斗叫醒:“北斗,听得出来是什么人吗?” “这么响的脚步声” “是我家‘大哥’的人。”菲泽塔坐起身,揉乱一头金发,“找不到扳指,急了,居然来搜司家庄。不管他们,继续睡。”扳指藏在菲泽塔的项坠里面,他们找得到才怪。 “小主,房子经得起他们搜查,你可经不起他们搜身。” “你又饿了是不是?”菲泽塔被说得一阵恶寒,连忙起身,就听见隔壁秦峥的房里也有动静,“真是,半夜里搜房子,他们就不能小点声?” 秦峥也被外面的声音惊醒,以为是遭贼了,悄悄去摸床旁的剑。正当他全身心戒备外面的人,窗户突然毫无征兆地大开,蹿进一个鬼魅般的人影。不等秦峥反应,一只小手已经捂上他的嘴,硬把他按回床上。 窗户里漏进来几缕幽暗的光,秦峥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剪影:“大当家?” “嘘!睡你的觉,别管他们。” 不速之客进来了。菲泽塔没地方躲,干脆躺在秦峥身边。秦峥可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旁边躺了个女人,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可没过多久,身边的人就像消失了一样,床分明有被压下去的感觉,旁边却气息全无。不速之客当真是什么都不放过,不止房里的一切布置,连秦峥全身上上下下都一点没漏。秦峥一面庆幸月黑风高,司傲寒看不到他被扒光搜净,一面也有些好奇他怎么会凭空消失。 人都走远了,秦峥连忙起身穿好衣服:“大当家。” 旁边传来轻笑声,在黑暗中如同鬼魅。小小的人影蹿下床:“是齐天福的人,来找东西的。” “找什么?” 菲泽塔扔了个小东西给秦峥:“看看是不是真货。” 屋里太暗,秦峥看不见,只能凭风声判断方位,着实手忙脚乱了一番才接住。手里的小东西摸起来硬硬的,像是玉石做成的什么小器物。 外面的脚步声都远了以后,秦峥还不敢点灯,拿到窗外就着月光看。是个玉扳指,光泽温润,纹理细密,一看便知是上好的蓝田玉做的。 “大当家,莫非这就是齐天福的扳指?”难怪抢司家庄货物的强盗一下子就没了。 “为这东西,一枝梅挨了一刀。司家庄欠他的,就每人流点血还他。”菲泽塔坐在阴影中的椅子里,生怕秦峥发现她的一头金发。 “我可挨了两刀。”想到皇甫凌靖发现司家庄每个人身上都有和一枝梅一样的伤时的表情,秦峥就觉得好笑。 “你活该。” “是,我是活该,不信任大当家。”秦峥侧过身,窗外稀疏的星光照亮他敞得过大的衣领,隐约可以看到肩上的绷带和胸前的肌肤,“难怪魏忠会来下拜帖,原来出了这事。” “魏忠是谁?什么时候下的拜帖?”菲泽塔都不知道。 “齐爷手下的第二把交椅,不服他很久了。齐爷丢了信物扳指,他想趁机夺权。下拜帖是大约五天前的事,你忙着和凌靖周旋,我说了,你也没上心。”秦峥收拢手掌,“不过有这个扳指在,变天以后总舵主的位置由谁坐,还不一定。” “你想坐?”菲泽塔翘起二郎腿,“好啊,有志气。” “大当家,有你在,我怎么敢坐?” “那我走了,你再坐就是。” 秦峥吓了一跳:“你要走?” “我不可能女扮男装过一辈子。等事情都有个了结,我就要走了。” “去哪儿?”秦峥放下扳指,“你走了,司家庄怎么办?” “全部交给你打理。”都是亲戚,菲泽塔很放心,而且司傲寒不在的几天里,秦峥一直做得很好,“南京城商会的总舵主,由你来做也挺好。” “我不想做商会的总舵主。不过要是做司姑娘的夫君,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菲泽塔一阵恶寒:“小样,知道我是女人,你就嚣张了是不是?” “是。”秦峥三步并两步,就到菲泽塔面前,把她一直入死角,“司姑娘家住何处?我上门提亲去。” 司姑娘住在英格兰,他听说过吗?菲泽塔有些好笑:“就我这样‘抛头露面’的女人,你也要?” “我们已经有过肌肤之亲,我会对你负责。”秦峥一手支着墙,越凑越近。 “亲你个头。连大当家你都敢调戏。”仅仅是在同一张床上躺过,也算有“肌肤之亲”?秦峥又不是没有生理常识的梅清源。菲泽塔还不知道在中国,这样的“亲”已经足够让女人以身相许,或者一死了之。 “你调戏过我多少次了?还每次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就不许我私下里调戏你一次?”秦峥捏上菲泽塔的脸颊,没有摸到面具。虽说娶妻娶德,娶妾娶色,秦峥看中的是司傲寒赚钱的本事,可还是难免对她的长相有些好奇。早就听说司傲寒俊美绝伦。虽说女扮男装多半不会丑,要惊艳成司傲寒这样,也必须是个美人胚子才行。能帮丈夫扶摇直上,还是个美人,和这样的优点相比,有点大大咧咧的性格根本连缺点都算不上。秦峥越来越想知道司傲寒在面具后面是什么模样。 “你女扮男装不是长久之计,但也不必扔下这大家大业一走了之。” “那你要我怎么办?” “让司傲寒走,司姑娘以大当家妹妹的身份留下做总管夫人,我接手司家庄,也就名正言顺了。” 表舅,我是你的外甥女啊!菲泽塔在心里呐喊。秦峥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满是魅惑的坏笑,近在眼前的俊颜就是该死的迷人,敞开的衣领处还能看到不少春色。如果是表哥,说不定菲泽塔一时头脑发热,就答应下来了,可秦峥长了她一辈。还是欧洲好,只要一男一女不同父也不同母,就可以结婚。不像中国,同姓不能结婚、不是平辈不能结婚、官员和平民不能结婚,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不许结婚的规矩。不过以皇甫妃英的身份,只能看到秦峥摆长辈的架子,不以陌生人的身份见他,还真见识不到秦峥花女人的本事。 “司姑娘”秦峥低沉迷人的嗓音已经凑到菲泽塔耳边,鼻息都喷在她脸上。 菲泽塔深呼吸几次,一把推开秦峥:“秦公子高抬贵手,我可不想被你的药王侄子毒杀。” 秦峥想起那碗苦死人的黄连汤,确实心有余悸,转念一想,又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郁无瑕听到他想娶司傲寒时,反应会那么大。司傲寒也很奇怪,不识字,但是说话做事完全不像没念过书的人,而且他对世俗礼教一点也不懂,好像从来没有在世上活过一样。莫非。 秦峥有点不太好的预感,放开菲泽塔,退后两步,拿过桌子上的玉扳指扔还给她,语气故作轻松:“逗你玩的。赶紧回去睡吧,明天魏忠召集齐天福麾下所有的门主,你也得去。我等着看好戏。” 菲泽塔接住秦峥扔过来的扳指,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离秦峥的房间,一时没留意,满头金发在星光下一晃而过。 秦峥一下子愣住,呆了半天,才一拳捶在桌子上:“无瑕,你为什么不干脆给我一碗毒药,毒死我算了?”司傲寒就是皇甫妃英,小表舅这下丢人丢大了。 之后接连几天,秦峥遇到司傲寒时,都有些不自在。伙计喽啰们看在眼里,讨论过后,一致认定是大当家成功地把秦总管给压了,之前赌大当家和秦总管谁压谁的赌注结果是庄家通吃不幸中的万幸,大家都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对赌局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秦峥和司傲寒都不知道底下的人又在拿他们的关系打赌。 第393章 胡姬传(55) 相比司家庄鸡飞狗跳的热闹,齐家则是一片愁云惨淡。魏忠“宫”的日子到了,玉扳指依然下落不明。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齐天福坐在齐府大堂的主座一管接一管地抽烟,透过袅袅烟雾看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青年才俊变成叛徒。 “齐爷,事到如今,你如何向兄弟们交代?” “交代?我有什么可交代?”齐天福磕掉烟管里的烟灰。是他以前的做法太不得人心?还是他真的太老了,已经管不住手下的人?可惜事到如今,反省这些,都已经于事无补。 “你丢了总舵主的信物,就是丢了兄弟们对你的信任。” 他们要是真的信任他,区区一个信物算什么?要是手下早就有谋反之心,就算玉扳指没丢,他们也能找到别的借口,对他群起而攻之。哀莫大于心死,齐天福已经带着超然物外的心态来看眼前咄咄人的魏忠。他一条老命交给他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可怜萍萍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没了爹以后,她怎么办。 “齐天福,你早该退位让贤了。” 齐天福不回答,只想着萍萍。幸好萍萍长得不好看,齐天福死了以后,她也不至于遭人凌辱。他该感谢上苍的恩惠了。 魏忠正说在兴头上,突然听见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 “谁?”魏忠回过头,就看见坐在末座的司傲寒翘着二郎腿,只当是来看戏,而站在他身后的秦峥则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齐天福吹散面前的烟,先看到秦峥一身盛气凌人的黑金长衫,然后才看到他面前吊儿郎当的小不点。司傲寒个子太小,又是坐在末座,不发点声音,还真不容易让人注意到他。 “姓司的,你什么意思?” “姓司的没什么意思。”司傲寒一手托腮,打着呵欠,“就是好奇你们叫我来做什么。姓司的和齐爷是把兄弟,可不像你们,是他门下的狗。真不明白,大哥关门打狗,叫我来做什么。” 别人对齐天福群起而攻之,司傲寒至少能袖手旁观,而没有落井下石,齐天福已经很感动了。 旁边有堂主想发作,被魏忠拦住:“司公子是少年英雄,难道甘心屈居于夫子庙的一亩三分地?魏某当上总舵主的话,也断然不会委屈你。” 司傲寒还在打呵欠,理都不理。 “司公子,意下如何?““既然你问起那姓司的可就说了。”司傲寒站起身,掸了掸衣服,“姓司的要是贪这点蝇头小利,别说是夫子庙,你们的一亩三分地也早就姓司了。姓司的不贪心,不过要动我家大哥,先撂倒姓司的再说。”抬眼时人的杀气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话音刚落,司傲寒和秦峥立刻被包围。 “贤弟,别逞强,愚兄这条命值不了几个钱,给他们就是。”齐天福看着司傲寒和秦峥被包围,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道扳指不是他拿的吗?为什么他不是趁机扳倒齐天福,却选在这种时候帮他。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一看对方拔刀时的反应速度,司傲寒就大致估摸出他们的武功不过尔尔。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司傲寒还在打呵欠揉眼睛:“大哥,这些人要留活口吗?”昨晚被齐天福的手下吵得几乎一夜没睡,他的心情很不好。 秦峥俯下身:“大当家,别真的闹出人命来,不好收场。” 司傲寒瞥了一圈周围:“不杀一两个行吗?”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什么意思?”司傲寒根本听不懂秦峥在说什么。 “就是这个意思。” “乳臭未干的小子,信不信大爷在这里就先宰了你,再去踏平你的司家庄。”十几把刀一起向司傲寒砍来,司傲寒刚想举剑格挡,秦峥从背后揭了他的面具。所有的刀剑都硬生生停在离他的脖子仅一拳之差的地方,所有人都像中了定身术一样。天下竟有这样漂亮的人儿,还不是画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漂亮得没一个人舍得伤害他。 司傲寒明白秦峥是什么意思了,收起剑抄起手:“刚才是谁说要先在这里杀了姓司的,再去踏平司家庄?” “他!” “不是我。” “我没说。” 刚才还杀气腾腾的众堂主霎时间成了掐架的小孩。 齐天福手里的烟杆落在了地上,他都没发现。南京城商会总舵主手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丑八怪不少,小白脸也不罕见,可是漂亮到可以把脸当武器用的,齐天福活到这把年纪,也只见过司傲寒一个。 司傲寒看了一会儿热闹,才从秦峥手里拿回面具戴上:“各位大哥,以后司家庄就劳烦诸位多照应了。” “一句话。” “能为司公子效劳,是在下三生有幸。” “只要你一句话,老子这条命就给你了。” “那么刚才谁说要把我家大哥怎么样来着?” “属下定对齐爷和司二爷忠心不二。”众堂主齐刷刷跪了一地,只有罪魁祸首魏忠站着和司傲寒对峙。 “魏堂主,你不愿意?”司傲寒悄悄地去摸剑。 不愧是敢“宫”的人,看到司傲寒的庐山真面以后,还能保持理智,秦峥有些佩服他。 “只要齐爷拿得出扳指,魏某甘愿背负这不忠不义的罪名,领罪受罚。”魏忠不是不肯屈服,而是无路可退。 司傲寒点了点头,穿过跪了一地的人,走到齐天福面前,把玉扳指拍在他旁边的茶几上:“大哥,你丢的东西,小弟帮你找回来了。”说完走得头也不回。 齐天福拿过扳指,发现被司傲寒拍碎了一角:“魏忠” 魏忠当场拔剑自刎,脖子上喷出的鲜血在空气中蒙上一层血雾。司傲寒回过头,和齐天福隔着血雾对视,天生的棕红色眼睛被血染得像红宝石一般鲜艳。直到他和秦峥走后,齐天福还只拿着玉扳指把玩,不敢戴到手上。魏忠“宫”不过是司傲寒一手掀起的一场闹剧,可惜他不是来看戏,而是来杀齐天福的威风。被拍碎一角的玉扳指就是提醒齐天福以后乖乖罩着司家庄,不然下次司傲寒杀的就不只是他的威风了。 第394章 胡姬传(56) 回到阔别已久的郁家小院,菲泽塔就看见许多人来来往往,不知在忙什么。梅清源带着她去郁无瑕的房间,菲泽塔却不敢进去。 “我们的司大当家在害怕?”看惯了盛气凌人的司傲寒,梅清源觉得菲泽塔局促不安的模样分外可爱。 菲泽塔供认不讳:“梅子,你确定他不会生气吗?” “一定不会。” 两个人还在外面窃窃私语,就听见房里传出郁无瑕的声音:“妃英,进来。” “表哥”菲泽塔腆着一张笑脸,“怎么发现我的?”和梅清源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学会了控制气息来隐藏自己,如今就算是绝顶的中国功夫高手,也别想轻易发现她,可不会武功的郁无瑕却发现她了。 “我让丫鬟在你的洗澡水里加了我特制的香料,人闻不出,但是它能闻到。”郁无瑕的指甲上停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菲泽塔咽了口唾沫。从小在医生叔叔和刺客婶婶的教育下长大,菲泽塔多少懂些药理毒理知识,不过和“药王”比,她实在是差得太远了。“外面在忙什么?那么热闹。” “准备聘礼。”郁无瑕伸手让蝴蝶飞回带暖炉的竹笼。 “谁要结婚了?” 有喜事,郁无瑕的心情应该不错。菲泽塔松了口气:“娶谁啊?” “你。” “什么”菲泽塔回过头看梅清源,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郁无瑕抬起眼,似乎有些失望:“梅大人,我要娶你的心上人,你不介意?” “皇甫凌靖已经辞官,提亲不过是你们安排的一场戏,好让妃英体面地回家。”回家以后,她要嫁的是梅清源。皇甫凌靖作为官员有些不招人待见,不过梅清源实在是很喜欢这个妻舅。他在皇甫家说得上话,只要有他首肯,再说服皇甫熠,梅清源就能抱得美人归。梅清源很清楚皇甫凌靖把妹妹许配给他的用意,婚后恐怕再也不能过装疯卖傻的逍遥日子了。不过能娶到心上人,还能和挚友皇甫凌皓成为姻亲,失去一点自由算不上什么。 “出家人。”菲泽塔拽过梅清源的头发,“凌靖为你丢了官,你就一点也不内疚?” “是谁害得我做不了出家人的?”皇甫凌靖在凤仪阁把他的心上人看了个精光,虽然是个精光的脊背,梅清源没去找他算账,就算厚道了。 “美人关前,英雄果真气短。”郁无瑕嗤笑,“妃英,你可知你的凌靖表哥打的是什么主意?” 菲泽塔来不及问,梅清源先打断她:“郁公子,你也看到皇甫大人的辞官文书了?” 郁无瑕不回答,算是默认。 “前些日子多谢郁公子相助。”梅清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细长的盒子,“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哦?”郁无瑕看了看梅清源推到自己面前的盒子,不相信他买得起什么好东西。盒子是到处有卖的最便宜的扇盒,里面的折扇也是最便宜的空白扇子,一面是写意山水画,一面是题诗,一看便知是新画上去的,上面还留有淡淡的墨香。“《春江花月夜》?”郁无瑕拿起扇子仔细看了看,突然脸色大变。 “郁公子,我记得你说过你信佛。”梅清源微微一笑,“真可惜,周易八卦都是道家的学问。” “到底怎么了?”菲泽塔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凑过去看郁无瑕手中的扇子,“上面写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郁无瑕很快恢复常态:“这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诗中写尽了春天夜晚江畔的美景,号称‘孤篇盖全唐’,是一部难得的杰作。” “中国的诗词歌赋博大精深,若是你喜欢,我以后慢慢教你。”梅清源趁机献殷勤。 “免了。”菲泽塔学语言的目的向来很实际为了能和当地人做生意。比起附庸风雅的文学艺术,她对实用的日常用语更感兴趣。 “梅大人真是风雅。”郁无瑕收起扇子,“画画得好,字也写得漂亮。” “在郁公子面前是班门弄斧,献丑。”梅清源也跟着客套,“妃英还要在府上多叨扰几日,让她回去的事,也劳你多费心。” 菲泽塔给了梅清源两个白眼。郁无瑕是她的表哥。表哥照顾表妹几日,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梅清源算她的什么人?客套话轮不到他说吧。 郁无瑕理了理思绪:“我是看在姨婆的面子上才帮你们,你们不必谢我。不过现在妃英的事还是闹得满城风雨。依我看,等过一两个月,风头过去些,再回去也不迟。” “郁公子有什么妙计?”不知为什么,梅清源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没有妙计。听说凌靖表哥已经辞官,不过不看到京城来的回信,我总放心不下。而且,我也想看看小表叔知道我要娶妻以后,会是什么反应。”郁无瑕盯着梅清源,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诚恳,“梅大人,妃英在我的小院,你尽可以放心。表妹确实美貌无双,可我没有断袖之癖。后院藏的药材也不乏价值连城的稀罕货色,经不住一枝梅惦记。” 菲泽塔愣了半天,才听出郁无瑕是嘲笑她女长男相:“郁无瑕!” 梅清源也忍不住笑:“有郁表哥照顾妃英,我自然是放心得很。” 郁?表?哥?菲泽塔听得一身鸡皮疙瘩。看他的样子,俨然已经是以菲泽塔的丈夫的身份自居了,可就连菲泽塔自己都没这么叫过郁无瑕。 两个人出去以后,郁无瑕还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妃英,鸽子肉好吃吗?” “鸽子?”菲泽塔眨巴着一双眼睛,想不起来自己吃过鸽子。 梅清源轻轻叹出一口气。住在郁家别的不敢说,好吃好住是必定的,想来她也不会记得在后衙的日子。 “啊!我想起来了,那只瘦不拉几的鸟。”梅清源是素食主义者,而菲泽塔一直信奉“上帝让我生在食物链的顶端,不是为了让我吃素”在后衙吃了几天素食,梅清源看她馋得都快要吃人了,才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只瘦不拉几的鸟烤来给她吃,结果夭夭也被烤肉的香味吸引过来,大半的鸟肉都进了她的肚子。“那只是鸽子?” “难得看到你挑食。” 菲泽塔挑食?真是笑话。“我挑食?我连老鼠肉都吃过,还是生吃。” “你吃过‘三叫鼠’?”皇甫家真是有钱,在南京城都能吃到广东名菜。不过梅清源光是想到“三叫鼠”的吃法,就觉得恶心。 “当然是遇到海难,实在没东西吃,才吃老鼠的。”菲泽塔顿了顿,“难道生吃老鼠肉是一道中国菜?” “三叫鼠”何止是生吃,是活吃。 “你们真恶心!”菲泽塔听得寒毛倒竖。真不愧是美食之邦,连用老鼠肉做的菜都有。难怪梅清源只吃素。 “吃过老鼠肉的是你不是我。” 菲泽塔皱了皱鼻子:“不过那只鸽子是哪来的?” “去问你的郁表哥。” 想不到郁无瑕那么关心她,怕她在后衙吃不饱,还让人送鸽子来。菲泽塔彻底放心了,没看到郁无瑕双手抓着梅清源送给他的扇子,想把它折断,可惜能文不能武的郁神医没什么力气,连折断一把扇子都做不到。 纪宽进来时,就看见一把扇子扔在地上。 “爷,怎么了?”纪宽拾起扇子放回桌子上。长期习武练就的直觉告诉他,郁无瑕的心情很不好。 郁无瑕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皇甫凌靖辞官的公文是谁拿来的?” “是我们安插在衙役里的眼线。爷,有什么不对吗?” 郁无瑕拿起扇子扔给纪宽:“你看上面写的。” “《春江花月夜》?”纪宽看了看下面的落款,“梅大人送来的?” “我是叫你看字迹。” “梅大人的一手字真是漂亮。”纪宽看了看,脸色一下子铁青,“这” “和你们截下的公文上的字一模一样,是梅清源写的。” “可公文下面千真万确盖着皇甫大人的印。” “对一枝梅而言,偷个官印用一用再放回去,有何难处?”郁无瑕的手指一下一下扣在椅子扶手上,“我们被他耍了。” “可是我们没发现其他的书信。”纪宽吓了一跳,“难道皇甫大人辞官的事是假的?” “辞官是真,不然梅清源断然不敢对皇甫凌靖表明身份。”郁无瑕想了想,“真正的辞官文书应该是在妃英被逐出家门不久以后发出去的。一枝梅破绽很多,皇甫凌靖一开始就怀疑到梅清源,看到妃英不惜名节也要护着一枝梅,应该已经不想抓他了。但他想看看梅清源究竟有多大能耐、值不值得靠联姻拉拢,所以抓一枝梅的戏还得继续演,这封信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一枝梅是官府中人,所以皇甫凌靖的辞官文书不会通过官道,而是用飞鸽传书送往京城。”结果那只鸽子被梅清源抓到了,进了菲泽塔和夭夭的肚子。梅清源把皇甫凌靖的辞官信照样抄了一份,过几天以后再以他的名义从官道送出去,半是替他送信,半是存心给有心人截取。 “既然梅大人知道皇甫大人早就不想抓一枝梅了,为什么还要来找爷帮他隐瞒一枝梅的身份?”纪宽不明白。 “他算准了我要是帮他,就必须让别人身上也留个一样的伤,不管是给全南京城的男子都戳上一刀,还是只给司家庄的男子做上记号,小表叔都逃不过。” “秦八少爷碍着他什么了?”纪宽越听越糊涂。 “还不是为他发现司傲寒是女人的事!”男人吃起醋来,比女人还不可理喻。 “我看梅大人也不聪明,不然也不会送把扇子来,拆穿自己的把戏。”秦峥和郁无瑕虽是表叔侄,但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比亲兄弟还好。如果换了是纪宽要和秦峥过不去,肯定得了便宜就躲得远远的,绝对不让郁无瑕知道他实在是太清楚“药王”的手段了。 郁无瑕深吸一口气:“纪宽,还记得我之前是因为什么,才答应帮他们隐瞒一枝梅身份的吗?” “为秦八少爷背叛司家庄的事。”还好这件事只是郁无瑕多心,不然的话,司大当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候就不是给秦峥穿小鞋那么容易了。但是郁无瑕向来最恨被人威胁利用、白占便宜。 “他是怕我发现之前被他们耍了,会对妃英不利,来示威的。”郁无瑕拿过扇子欣赏上面的字画,却是笑出声,“好啊好啊,我可算是遇上对手了。梅清源,敢做弄到我头上来。” “爷,您该不会是想” “纪宽,梅大人是朝廷命官,不是我等庶民可以招惹的,我断然不会去害他性命。”郁无瑕说得极其认真,反而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那您打算怎么办?”纪宽可从来不觉得郁无瑕像是会害怕官府的顺民。 “世人笑我、说我、欺我、骂我、打我、害我、轻我、贱我,何以处之?只是容他、宽他、由他、怕他、恕他、让他、躲他、不惹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郁无瑕把扇子放到纪宽手里,唇边漾开白莲一样的笑,“去死士里挑个年轻英俊轻功好的,三个月后,你且看他。” 纪宽拿着扇子,看了看郁无瑕离去的背影:“梅大人,您自求多福吧。”郁无瑕说不杀他,意思就是要让他生不如死。 第395章 胡姬传(57) 平静的日子如流水般消逝,自从上次魏忠“宫”以后,司家庄算是彻底太平了太平得有些无趣。有个太得力的助手,最大的坏处就是会没事干。生意上的事有秦峥一手包办,司傲寒帮他在齐天福和他手下的门主面前树立起威信以后,唯一可干的事,就只剩调戏皇甫凌皓。天地良心,菲泽塔不是故意的,只是一个不小心吓唬连若惜吓唬得有些过头了。连若惜对皇甫凌皓都不敢说出司傲寒其实是女人的事,在别人看来,就是两个有钱有闲的年轻人为一个青楼乐伎争风吃醋。皇甫凌皓上过司家庄,求司傲寒退出,成全他和连若惜。菲泽塔想成全他们,可惜步离已经帮司傲寒放出话,说他是好男色,为了得到皇甫凌皓,才故意刁难他。绝色贵公子自己送上门来,司傲寒别无选择,只能往死里轻薄他。秦峥一开始还会来劝,直到后来连他都看不下去了,干脆回避,眼不见为净,而皇甫凌皓吓得从此以后再也没敢去司家庄。因为这件事,直到顺利回到皇甫家以后,菲泽塔每次看到皇甫凌皓,还有些心虚。 两个月在风平浪静中过去,京城发来的公文到了。皇甫凌靖的官阶没有降,依然是正五品,只是从步军校变成了千户,而且被派到离与蒙古交战的前线最近的宁夏上任。当地已有宁夏总兵雷龙、灵州参将何其昌,谁都看得出这是他的父亲皇甫煜的政敌干的好事要皇甫煜的独子去前线吃苦送死,却一点也不给他立功的机会。不过这一切与郁无瑕无关。两个月一过,京城的公文到来之时,提亲的闹剧也准时上演。 外面已经进入冬季,郁家世外桃源一样的小院也已是一片萧瑟景象。郁无瑕正在药楼研究“鬼娃娃”的解药,温暖的蒸汽带着阵阵药香弥漫开来,楼里很温暖,但是空气太湿,让人有些不舒服。 “爷,秦八少爷求见。”一个小僮莽莽撞撞地闯进来。 纪宽吓了一跳:“爷,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请爷别怪罪。”郁无瑕的小院平日里就对外人禁足,这幢药楼更是只有他和纪宽可以进,上一个误闯者的下场惨不忍睹,纪宽只求这次的小僮缺条胳膊断条腿就能了事。 “无妨。”郁无瑕立刻放下药,“请他进来。”说罢把煎药的事都交给纪宽,自己亲自烹茶,准备招待贵宾。 纪宽忘了,除了神出鬼没的梅大人和妃英小姐以外,还有一个人可以在郁家畅行无阻,而且是光明正大地。 秦峥进来时,就看见满室都是云雾飘渺,专心烹茶的少年犹如画中仙。细白瓷的茶具薄到近乎透明,但和他的皮肤比,竟然还逊色了一筹。不用闻茶香品茶味,光是看他泡茶,就是一种享受,秦峥静静站在旁边欣赏,直到茶杯推到他面前。 “秦大总管大驾光临,蓬荜生辉。”郁无瑕坐直身子。即使是成为司家庄的大总管以后,秦峥依然不改喜欢穿得姹紫嫣红的习惯。冬日里满眼都是苍白与枯黄,秦峥一身大红色分外醒目。分明是只有女子才会喜欢的颜色,却和秦峥俊朗的容貌相得益彰,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别扭,反而让周围死气沉沉的一切连同郁无瑕苍白的脸色都红润生动起来。 “无瑕,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这么生疏?”秦峥坐到他对面,“听说你要娶妻,我可是来贺喜的。” “哦?”郁无瑕垂下眼,“我怎么觉得你是来劝我推掉这门亲事的?” “是吗?”秦峥赶紧装傻,“妃英现在名声不好,你还敢娶她,其情可感。只是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父母同意吗?” “只要姨婆同意,我的父母不同意也得同意。”郁无瑕几时听过父母的话。 “原来你是被姑。”秦峥有些同情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觉得我配不上妃英?还是妃英配不上我?”郁无瑕轻笑,“我与妃英表妹年纪相仿,又是亲上加亲,正是门当户对。” “你真的喜欢妃英?”秦峥吃了一惊。 “心仪已久,还差点让人抢了先,这次我断然不会再让她被人抢走。” 郁无瑕的语气极其认真,纪宽在一旁听得憋不住笑。 “纪宽!” 纪宽拎起药锅,赶紧回避。 “我是为你不值。”郁神医手段非凡,南京城里事无巨细,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秦峥误以为郁无瑕说的“抢先”是指他向司傲寒求爱,“以你的身份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 现在他该体会到郁无瑕看到他迷恋步离时的心情了吧?郁无瑕看了看身边的蝶笼。蝴蝶静静蛰伏在笼子里,说明菲泽塔不在附近。“秦总管,妃英可是你们司家庄的大当家,幸好她现在不在,不然以后谁都保不住你。” 秦峥的表情一下子不自在起来。 “前几天你口口声声说要娶司傲寒,现在突然不说了,是因为知道了她是你的外甥女。对吗?”郁无瑕的笑容像洞悉世间百态的菩萨,“劝我退婚,是因为我抢了你的心上人?” “什么心上人?”秦峥笑得豪爽,“她是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不过得之是我幸,不得是我命。既然妃英是我的外甥女,看来是上天注定我得不到她了,也罢。”别说是对她痴心妄想,小表舅现在一看到她,就有股想挖个洞钻下去的冲动。 “小表叔,说吧,你不同意这门亲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你不觉得现在娶妻还太早?”秦峥抬眼看了看郁无瑕,立刻被他的流光美眸盯得丢盔弃甲,只能老实交代,“你娶妻以后,我怕是再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地闯你的深宅大院了。” “妃英是你的外甥女,你是长辈,无需避嫌。还是差点做出乱伦的事,怕遇见她尴尬?” 秦峥知道自己的心思都瞒不过少年老成的郁无瑕,可他就不能别点穿?秦峥正尴尬,僮仆又来通报,说是郁老爷和郁夫人来了。 “叫他们等着。”郁无瑕玩秦峥还没玩够。 “无瑕!”秦峥终于找到机会训他了,“百善孝为先,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的爹娘?外面天气这么冷,他们年纪又大了,你居然让他们等在门外” 郁无瑕平静地看着他趁机滔滔不绝,一直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找到机会插嘴:“小表叔,你再说下去,恐怕我的爹娘都要在外面冻僵了。” 秦峥站起身,也拽起郁无瑕,给僮仆一句“带路”不由分说就把他架出去。 药楼里面都是水汽,在郁无瑕的衣服上也蒙上一层水雾,经过外面的走道时,寒风一吹,立刻让他冷得瑟瑟发抖。秦峥和郁无瑕换了个位置,走在上风口替他挡风,宽厚的手掌把他雪雕一样的手包在里面,让他取暖,红衣黑发在风中飘扬,像一团燃在冬日的火。郁无瑕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但是祖母很宠爱秦峥,每次看到他在秦家受欺负,就接他到郁家来小住几天。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郁无瑕一直在猜想家里有个哥哥,大概就是秦峥陪在他身边时的感觉。如果哪天郁无瑕娶妻,秦峥真的因此不敢再来,他也会寂寞。 老两口在偏厅等他们,看到秦峥也在,有些吃惊。 “表哥,表嫂,许久不见。”虽然论辈分是平辈,秦峥依然对郁老爷和郁夫人保持晚辈对长辈的礼貌。 郁老爷含含糊糊应了一句,算是打过招呼了。郁夫人听说秦峥在司家庄做小白脸,觉得他有辱门楣,干脆对他理都不理。郁无瑕看在眼中,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决定把亲爹亲娘往死里整。 “瑕儿,你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打算娶妻,怎么都不和爹娘说一声?”郁夫人一看到儿子,就皱起眉头,“我们可真是太骄纵你了。” “是姨婆做的大媒,我怎敢违抗?” “哦,原来是姨意思。”郁老爷深知皇甫老夫人的手段。能让郁无瑕乖乖听话的,除了他的师兄白夜以外,就只有姨婆皇甫老夫人了。 “那也不能让我们家蒙羞啊。”郁夫人不明就里,“皇甫妃英现在的名声比妓院里的婊子还不如,她怎么就不让她自己的孙子娶了她,偏偏要把她嫁到我们郁家来。瑕儿,你说是不是?” “烺姑姑是招赘,妃英与皇甫家的两个表哥是堂亲,不能通婚。”郁无瑕抬眼看了看郁夫人,“不过妃英还是处子,也不算有辱门楣。”就算不是又如何?郁神医说是,方圆百里内就没一个大夫敢说不是,所以皇甫老夫人才会让他来提亲。 “可她现在的名声” “三年抱两”郁无瑕平静地扔下炸雷。 “她能生会养?”郁夫人想孙子都快想疯了,“那也好。皇甫家与我们郁家也算门当户对,既然外面都是胡说八道的谣言,娶了她也行。瑕儿,等她过了门,你们可得赶紧让娘抱上孙子。” “只是现在她年纪还太小,恐怕要再过两三年,才能生育。” 郁夫人一下子从天堂掉进地狱:“不行,这件事我说什么都不会答应。” “姨婆说不要聘礼,还会有一大笔嫁妆。” “这”郁夫人犹豫起来,“要不娘让人去给你们算算生辰八字,要是八字合得来” “我算过了,克夫。”郁无瑕尽量抑住嘴角。菲泽塔生在英国,连自己的生日是阴历哪一天都不知道,哪来的生辰八字。 秦峥和郁老爷已经听出来郁无瑕是在玩他们,郁夫人还浑然不觉:“瑕儿这门亲事,你就不能退吗?” “姨婆说如果我不答应,她就三跪九叩上门,如果爹娘不怕折寿,只管推了就是。” “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们郁家只有瑕儿一个孩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这个做娘的也不活了。”郁夫人说罢便嚎啕大哭。 “夫人”郁老爷只嫌她在儿子面前丢人现眼。 郁无瑕对母亲的眼泪无动于衷:“不过妃英的亲事早有安排,姨婆只叫我演一出上门提亲的戏,澄清外面的流言,好让她回皇甫家。至于这门亲事她不会答应。” 郁夫人被郁无瑕说得一句天堂一句地狱,最后终于在人间落地:“那就好,那就好。” 送走二老,郁无瑕听见有人把指关节扳得“咯咯”直响:“小表叔,我的爹娘都没意见了,你还有意见?” 秦峥不答话。他知不知道他刚才的几句话,也让秦峥的心情大起大落。 “如果真的要娶妻,我会不对爹娘说一声,就自作主张吗?” 以秦峥对郁无瑕的了解会,绝对会。 “既然如此。”郁无瑕叹了口气,站起身踱向门外,离去以前扔下一句,“近几日妃英还住在我这里。你知道司傲寒身份的事,我可就告诉她了。” 秦峥赶紧追出去:“无瑕,有话好说!” 郁无瑕径直回他的药楼,嘴角挂着再也抑不住的笑。戏看够了,他在皇甫家放的火也差不多该烧起来了。 第396章 胡姬传(58) 菲泽塔回去时,居竹轩已经修好。她还是皇甫家的大小姐,景儿在凯撒的保护下,也安然无恙地等到主人回来,只是舅舅和外婆从此以后三令五申,只许她穿女装,下人统统改口叫她“小姐”而且开始拉起男女有别的规矩,不许她再随便见表哥。 中国计算日子的方法和西方的不一样,菲泽塔只能自己算日子,不管身在何处,每到星期天,就准时祷告、做礼拜、为殉难的船员祈祷,雷打不动。 湖面上飘过一盏又一盏灯,灯里的蜡烛上面刻着每一个船员的名字。湖边有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姑娘,把身边的灯一盏一盏放入水中。风撩起她金黄色的长发,掠起她用料华贵的衣衫,空灵的安魂曲送水面的孤灯流出皇甫家,流进秦淮河,流向大海。 景儿听不懂英语圣歌,凄婉的调子依然让她听得心碎:“小姐,你在做什么?” “为我的船员祈福。”菲泽塔放完全部的灯,才站起身来,“我们出发的时候,一船有两百多个人,现在只剩我和凯撒了。” 菲泽塔捧着灯,沿着水流走。蜿蜒的水面上点点星光犹如在地上画出一条银河,影影绰绰地照亮河边行走的美人。盘成发髻的头发是不属于汉人的金棕色,与戴在头上的金钗浑然一体,仿佛簪子上的宝石都是直接嵌在她的头发上,华丽的皮草披肩在胸前有个猫儿眼搭扣,在月光下折射出别具一格的光泽,穿着打扮俨然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只有景儿见过她满手的茧子和一身如久经沙场的老兵一样的伤疤,听着令人心碎的镇魂歌,无法想象她有过什么样的经历。 经过茉莉园的时候,菲泽塔的礼拜还是被粗暴地打断。 “哟,这不是妃英小姐吗?”董氏的大丫环牡丹在门口叫起来,“我还以为是谁家的野猫在叫春。妃英小姐,你的情郎最好快点来,可别打搅我们主子休息。” 菲泽塔向来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小女子动手不动口”要不是在做礼拜,她早就用拳头招呼她了。 牡丹见菲泽塔无动于衷,以为她怕了,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妃英小姐,平时你不是狂得很吗?这会儿怎么成病猫了?该不会是怀了哪个野男人的野种,有身孕了吧?” 菲泽塔意识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相当离谱她应该先让不知好歹的牡丹闭嘴,免得她打搅神圣的礼拜。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菲泽塔刚放下灯,还没动手,牡丹就被人揪着头发扔到地上。 “你是什么人?”牡丹的头发都被抓散了,刚想站起来,又被一脚踢倒。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是你秋蝉姐姐。”秋蝉显然也是地位比较高的大丫鬟,穿着明显比普通丫鬟好,“你算什么东西,妃英小姐面前,也有你说话的份?还不乖乖掌嘴!” “她一个不守妇道、有辱门楣的荡妇,让她回皇甫家,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她还不知好歹,在这里大吵大闹,影响如夫人休息,我怎么能不教训她?” “很吵吗?”菲泽塔回过头问景儿。只要景儿摇头,牡丹就要去阴曹地府报到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秋蝉卷起袖子,“妃英小姐,退后些,这就让奴婢来收拾,不劳您动手。”说罢干脆骑到牡丹身上,左右开弓扇她耳光,打人的姿势相当专业。菲泽塔猜想她可能学过武。 牡丹的脸像发酵的馒头一样肿起来,还嘴硬:“秋蝉,你别得意,用不了几天,有你好看。” “有谁好看?你还指着你们家主子给你出头?”秋蝉深吸一口气,“就你们家主子那个勾栏院出来的人尽可夫的破鞋还想给你秋蝉姐姐好看你们家主子往好里说也不过是个侍妾说穿了就是给老爷暖床的通房丫鬟就凭她也配对妃英小姐指手画脚怎么不撒泡尿照照她算什么东西怀过多少男人的野种现在没有孩子是老天爷开眼给她的报应活该一辈子做个贱婢没有翻身的日子”从头到尾都不带换气。 “你”牡丹已经说不出话了,“秋蝉,你给我等着,用不了几天,我一定要你好看!” 直到牡丹哭着逃走,秋蝉还不解气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和你秋蝉姐姐比骂人,你还早了八百年呐。” 等到牡丹走了,秋蝉才回过头来,对着景儿一顿暴栗:“你怎么这么不中用,主子被人欺负到这份上,连屁都不会放一个”幸好菲泽塔阻止,景儿才没有被她活活骂死。 “妃英小姐。”秋蝉对菲泽塔则是十分恭敬,“奴婢是夫人的贴身丫鬟秋蝉。夫人请小姐去佛堂一叙。” 皇甫熠有四个老婆,但是菲泽塔只能对正妻萧氏称“舅妈”对另外几个只能称“姨娘”既然是舅妈有请,外甥女自然不能推脱。秋蝉提着灯笼带路,一路上还喋喋不休,菲泽塔算是明白为什么萧氏给她起“秋蝉”这个名字了。 还没进牡丹亭,就能闻到檀香味。佛堂里沉稳的木鱼声能让人的心都沉下来,让菲泽塔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大报恩寺的琉璃塔上一边饿肚子一边等梅清源的时候。一进院子,秋蝉就不敢聒噪了,安安静静提着灯笼带路,一直到佛堂门口,才敲了敲门:“夫人,妃英小姐来了。” 秋蝉打开门,自己退到一边,让菲泽塔进去,却把景儿拦在门外。 佛堂很小,一座供有白瓷观音像的佛龛和前面的供桌还占了大半的地方,没有椅子,只有蒲团。木鱼是上好的檀木做的,观音身上镶金镀银,莲花座上还嵌着珍珠,佛龛旁的帷幔都是丝绸。跪在蒲团上的妇人头发已经花白,一身青灰色僧衣下露出朴素的黑色僧鞋,面容却比佛龛里供奉的神像更像观音。 “妃英。”萧氏见她进来,放下木鱼,“找个地方坐吧。” 菲泽塔看了看蒲团,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上去。 “妃英,你来到南京城这么久,舅妈都没有好好和你说过一次话。”萧氏看到如半开花苞一样的小女孩,不禁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现在再不抓紧机会,等你出嫁以后,舅妈想见你的面都见不到了。” 菲泽塔回了她一脸傻笑,不明白她说的“出嫁”是什么意思。 “可怜你娘死得早,什么都没教你。你可是我皇甫家的大小姐,是要去大户人家做正房夫人的,出嫁以后,下面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男人都觉得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女人偷不偷的暂且撇开不谈,偏偏是妓想从良,婢想过房,妾想扶正,正妻一个人高高在上,还得做出一副自得的模样。因为妻就像这佛龛里的观音,是用来供的,不是用来爱的。男人可以纳妾,女人却得从一而终,嫁了人以后,就只剩正妻的身份可炫耀了。” “那为什么不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是夫妻了。就算夫妻恩爱又如何?等你年老色衰,丈夫自会去找别的女人。” “丈夫纳妾,好像要正妻同意的吧?”菲泽塔一直很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女人同意丈夫犯重婚罪,有的甚至还是自己去给丈夫找小妾、给自己找情敌,“不同意不就行了?” “又说傻话了。”萧氏假意嗔怒,“正妻不准丈夫纳妾,可是要被人说是悍妇,让人笑话的。让夫家人丁兴旺是妻子的责任,如果害得夫家断后,那可实在是罪无可恕。” “生孩子又不是女人一个人的事,男人生不出,娶多少老婆都没用。” 萧氏忍不住笑:“这话让舅妈听过就算了,你可别让外头的人听见。” “还是我们那里好,一夫一妻,根本不用担心这些事。”离开英国三年了,菲泽塔很想念叔叔婶婶。 “听老夫人说,你在家乡定亲了?” “是什么样的人?说给舅妈听听。” “是女王的姻外甥。” 女人都能当皇帝?萧氏吃了一惊:“你爹一定也是大贵族,能让你攀上那样的亲事。你娘能嫁给你爹,是我皇甫家高攀了。” “我爹只是个商人。”菲泽塔掏出项坠,给萧氏看上面的弹坑,“但是我救过驾。” “哦,是这样。”萧氏点了点头,“老爷和老夫人有意把你许配给梅大人” “我不嫁。”菲泽塔不假思索。 “妃英,你不是汉人,梅大人可以娶你。” “是我不能接受嫁给一个连上帝的名字都不知道的异教徒。”虽然梅清源对她的一片痴心,她都知道。 “可是你外婆和舅舅” “我不愿意,谁都强迫不了我。” 萧氏悄悄松了口气:“不愧是皇甫家的姑娘,订了亲,还没过门,就对夫家忠贞不二。” 可惜菲泽塔也不想嫁给范。 萧氏蹙了蹙眉头:“为什么?他可是个侯爷。” 菲泽塔才不在乎。 “他很老?” 菲泽塔点头:“都快三十了。” 快三十,也就是说连三十岁都还没到。“年纪又不大。莫非他长得很丑?” 俊美得像古希腊雕像一样。 “他脾气坏?” 喜欢小孩的人脾气能有多坏。 “他拈花惹草?” 还真没见过他。 “怕他以后纳妾?” 欧洲是一夫一妻制,重婚是渎神,就算是国王,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萧氏不明白了。 “如果他肯好好地向我求婚,或许我真的会答应。”菲泽塔至今还很怀念小时候范带她出去玩的日子,“可他先是婚,再是悔婚,把我当猴耍。好,就算嫁给他,我也要让他一辈子没好日子过。” “傻孩子,能遇上这样的夫君,是你三生有幸。‘福’字有十三笔,就是让人遇事十分宽容三分让,才能幸福。何必意气用事,坏了一段大好姻缘?等你到了舅年纪,就会后悔不及了。” 她说得或许有道理,菲泽塔有时候真的是偏执得有些过头了。 两个人一直聊到深夜,萧氏才让丫鬟送菲泽塔回去,佛堂中重新响起木鱼声和诵经声,敲了没多久,估计菲泽塔已经走远了,才静下来:“秋蝉,有什么事吗?” 秋蝉站在佛堂外面不敢进来:“夫人,董姨娘最近变得特别嚣张,她的丫鬟都敢骂妃英小姐。” “哦?”萧氏放下木鱼,“还有什么异常吗?” “她最近去看过一次大夫,回来以后,就成了这样,谁都不放在眼里。她的丫鬟也都狐假虎威,我们姐妹几个都被欺负过。” 就凭秋蝉的性格,她不欺负别人就已经不错了,居然还会有别人欺负到她头上的时候。萧氏有些好笑:“叫荷花多留心她最近吃了些什么,估计都是给孕妇的大补药。”萧氏一直留在佛堂不假,但是孙氏的丫鬟宝珠、宋氏的丫鬟三春、董氏的丫鬟荷花,甚至老夫人的丫鬟如意、皇甫熠的丫鬟红叶和皇甫凌皓的丫鬟樱桃都是她的人。 “董姨娘该不会是有喜了吧?”秋蝉吓了一跳,“夫人,万一她生了男丁,还不爬到您的头上来?” “让人给郁公子送个信。董诺诺要真是有了身孕,就是她的死期到了。”只要菲泽塔打定主意不嫁汉人,萧氏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夫人” “你可以退下了。” “是,夫人。” 佛堂里重新响起木鱼声,秋蝉从中听出了一些调侃的意味。 第397章 胡姬传(59) 快过年了。梅清源到南京城上任两年,这一年的年货备得最丰厚今年他不会再是一个人过年了。皇甫凌靖亲口对他说有意把表妹许配给他,皇甫熠一口答应,梅清源只等着娶新娘过门。 窗外瑞雪兆丰年,梅清源在房里练书法,门外传来夭夭的声音:“老爷!”接着就是脚底打滑摔在雪堆上的声音。 梅清源摇了摇头,放下笔,走出房门,把夭夭从雪堆里拎出来:“有没有伤着?” 夭夭赶紧摇头,两根辫子在旁边蹦蹦跳跳。天气越来越冷,夭夭穿得像个臃肿滑稽的雪人,只有脸颊冻得红扑扑的。 “到屋里来,别冻着。” 夭夭双手抓着梅清源的手掌:“老爷,今年妃英姐姐会和我们一起过年吗?”她看到梅清源差冯妈去皇甫家说媒可怜堂堂知县大人两袖清风,遇到终身大事,还连个职业媒婆都请不起。 “想她了?”梅清源抱起夭夭,让她坐到暖炉边上。 夭夭点头:“虽然夭夭是妾,可服侍老爷的时间最长,如果是别人给老爷做正妻,夭夭还真不服。妃英姐姐是真的对老爷好,夭夭都看在眼里,老爷放心,妃英姐姐过门以后,夭夭一定不会倚老卖老欺负她的。” 梅清源想起菲泽塔住在后衙的时候,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夭夭,确实被她“欺负”得不轻。可惜夭夭不知道,梅清源已经打定主意辞官入赘,然后就要开始做个汲汲于功名的大俗人,出将入相,在这俗世中混个够漂亮的虚名,免得丢妻子的脸。好在赘婿不能纳妾,可以让夭夭死心,以后凭皇甫家的财力,还能给她备份丰厚的嫁妆,让她嫁个好人家。 外面有轿夫敲门:“老爷,郁家有人求见。” “请他进来。”梅清源整了整衣服,坐上椅子,就看见郁家的小厮捧着个细长的盒子进来。“这算什么?”就算梅清源给过郁无瑕颜色,以他的心性,应该也断然不会吓得上门行贿。 “回大人,这是我家公子写的字,请大人评鉴。”小厮奉上盒子,“我家公子说这是上次大人送给他扇子的回礼。” 那次耍郁无瑕实在不是故意。郁无瑕截下的其实是皇甫凌靖的亲笔信,至于菲泽塔和夭夭吃的鸽子天地良心,梅清源只是从野猫口中救下了一只小野鸭,可惜救下时,野鸭已经断气了。梅清源想为它火葬,结果烤肉的香味把菲泽塔和夭夭两个馋嘴猫引来。菲泽塔以为是梅清源想给她们加餐,却不会做饭,给了他一个吻表示感谢,接着便自告奋勇替他把野鸭烤了。梅清源被菲泽塔亲得晕头转向,等他找着北的时候,野鸭已经祭了两个小饿死鬼的五脏庙。怕郁无瑕刁难心上人,梅清源只不过是模仿皇甫凌靖的字迹抄了一首《春江花月夜》送给他,再巧加利用各种误会,剩下的任由郁无瑕自己去瞎猜,居然真的顺利骗过了绝顶聪明的郁神医。 郁无瑕不是王羲之。他写的字很漂亮,但只要不是药方,就一文不值。梅清源接过盒子,取出里面的卷轴,就赶紧把盒子还给郁家的小厮,碰都不敢多碰一下。卷轴也不急着打开看,先是掂分量、听声响、品鉴做卷轴的木头和纸,生怕郁无瑕在里面做文章,再诬陷他受贿。一番考鉴以后,梅清源确信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打开看上面的字,“嗤”地笑出声来。 “大人?”小厮不明就里。 “你可以退下了,替我谢谢郁公子。” 小厮走了以后,梅清源还止不住笑。 “老爷,上面写了什么?”夭夭凑过来,“八什么什么,一什么什么。” “‘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 夭夭听到“屁”字,就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梅清源把夭夭抱到膝盖上,给她讲故事:“话说宋朝苏东坡居士在江北瓜州地方任职,和江南金山寺只一江之隔,他和金山寺的住持佛印交往甚密,经常谈禅论道。一日,苏东坡自觉修持有得,撰诗一首,诗云: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a吹不动,端坐紫金莲。写完以后,苏东坡很是得意,派书僮把诗拿去给佛印看,以为他一定会赞赏自己修行参禅的境界,结果佛印只批了‘放屁’二字。苏东坡不禁怒火中烧,坐船渡江去找佛印理论,佛印就给了他这句‘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笑话他参禅的境界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在诗里夸口‘八风吹不动’,结果佛印一句‘放屁’,就把他气得过江而来找他理论。”不过梅清源不明白郁无瑕给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办法能把梅清源气得“一屁过江来” “哎哟我的老腰诶”门外传来冯妈标志性的叫声。 “冯妈回来了。”梅清源没心思再去琢磨郁无瑕的用意,带着夭夭出去,“冯妈,怎么样?皇甫家打算什么时候让妃英过门?” “我说老爷,老妈子我刚回来,你好歹让我先喘口气成不成?”从来没有人真的把梅清源当个官,冯妈双手叉腰,干脆像训儿子一样训起他来,“我可都四十有五啦。搁了大户人家,早就做个享清福的老夫人了,要不是家里穷,谁乐意来伺候你们?你好歹也体谅体谅我这老胳膊老腿,这一趟把我给累的哟”一连串喋喋不休,根本不像需要喘气的样子。 “是是是,是我的不是。”梅清源赶紧赔笑脸,像服侍老夫人一样扶她进房上座,亲自给她端茶倒水,就差捶腿了,“冯妈,他们怎么说?” “想媳妇了?瞧你这猴急样,哪有点像县太爷?”冯妈喝了几口茶,顺了顺气,“告诉你,你看上的妃英小姐有主啦。” 梅清源霎时间只觉得像当头挨了一闷棍:“你说什么” “哟哟哟,”冯妈捂着耳朵,“老爷你小点声,我这耳朵还想多使唤几年。” 梅清源拽过冯肩膀:“我愿意辞官入赘,你都和他们说了吗?他们还不答应?” “说啦,说啦能说的我都说啦”冯妈放下茶杯,“我就说呀,让妃英小姐嫁给凌皓公子,那不是蜻蜓吃尾巴自个儿吃自个儿吗?还不如让妃英小姐招赘,白捡个便宜儿子给他们养老送终。” “要娶妃英的是凌皓!”如果是菲泽塔要回家乡履行婚约,梅清源还勉强能接受,可她要嫁的居然是皇甫凌皓。 “可不是吗?我也说妃英小姐和凌皓公子都姓皇甫,还是堂兄妹,那可是乱伦啊b。可皇甫老爷吃了秤砣铁了心了,硬说妃英小姐的娘亲是出嫁的,她随她的胡人爹姓,不姓皇甫。还说了一堆什么不敢委屈老爷入赘啊,老爷是父母官,为避嫌不宜结亲啊什么的。老爷,妃英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我也见过,能娶她过门,也是老爷的福气。我刚想再软磨硬泡一会儿,”冯妈双手一摊,“皇甫老爷就把我给赶出来了。老爷,我可是仁至义尽了啊。” “不怪你。”梅清源看到桌上的字,有些明白其中的意思了他害得秦峥受伤,郁无瑕就毁了他的亲事作为报复,还让人送字来提醒他别像苏东坡一样,“一屁过江来”自取其辱。 “老爷?”梅清源做官糊涂归糊涂,对下人真的很好,看他蹙着眉头,冯妈有些心疼,“老爷,看开些,你和妃英小姐有缘无分,那也是天意。就你这模样,这身份,还愁娶不到媳妇?这不就是个现成的童养媳吗?” “老爷。”夭夭拽过梅清源的手,按在自己的头顶上,“老爷别哭啊,夭夭一辈子都是老爷的,永远不会离开老爷。”妃英姐姐再也不会来了。夭夭嘴上叫梅清源别哭,自己却是快要掉下泪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梅清源是真的很想哭,“我,没事我想出去走走,晚饭不用等我了。”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冯妈和夭夭看着梅清源失魂落魄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注释:a.八风是指生活上所遇到的“称、讥、毁、誉、利、衰、苦、乐”等八种境界,能影响人之情绪,故形容为风。 b.姓氏表示属于哪一个家族,同姓就是同宗,因此古代中国人认为即使同姓的陌生人通婚也像亲兄弟姐妹通婚一样,是乱伦的行为。 第398章 胡姬传(60) 快过年了,大雪也遮不住挂灯笼、办年货的热闹氛围。知县也好,义贼也罢,南京城能安定富足,都是梅清源的功劳。如果是平时,幕后英雄会很乐意继续躲在暗处欣赏自己的成就,可现在家家户户团圆的景象只让他觉得分外孤单。 不知不觉,眼前已经是皇甫家的高墙大院。漆黑的黛瓦被大雪刷得如粉墙一般,积雪在门口的石狮子头上堆出一顶雪白的官帽,更加威风八面。碎雪闪耀出的光像在天地万物间撒了一层碎银,只有朱漆大门在满眼银白中红得耀眼。 皇甫家看门的小厮看到梅清源在门口驻足,诚惶诚恐地迎出来:“梅大人,找我家老爷吗?请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 “不,不用了。”梅清源连忙叫住小厮,“我只是凑巧路过。”说完也不敢多停留,赶紧离开,走了没几步,绕到附近僻静的巷子里,看看周围没人,飞身翻上墙头,进了皇甫家的院子。皇甫家一定是遭了变故,否则断然不会出尔反尔。他一定要弄个明白。 短短两个月,居竹轩已经修葺得和原来一样,朴素大气,根本不像女子的闺阁。梅清源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妃英,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娘被逐出家门、流落街头?”是皇甫凌皓的声音。自己失去心上人不说,还要硬着自己去求自己不爱的人下嫁,皇甫凌皓的声音中满是无奈。看来梅清源没猜错,皇甫家是出事了。 “懦夫!你年纪轻轻,四肢健全,为什么不去找活干,养活你娘,娶你喜欢的女人?却在这里对我下跪。你的膝盖就那么不值钱吗?”菲泽塔的声音中是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和失望,“嫁给梅清源也比嫁给你好,至少他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梅清源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纵然他一腔热情如火,也换不来心上人的青睐,罢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梅清源躲到一边,看到皇甫凌皓出来,失魂落魄破的模样不见得比他好多少。就算梅清源和菲泽塔的婚事是强扭的瓜不甜,皇甫凌皓和连若惜可是两情相悦,这下他们的婚事也被毁了。梅清源想去安慰皇甫凌皓,想了想,还是进了居竹轩。 菲泽塔的房间里多了梳妆台、铜镜、胭脂香粉和一堆女人用的东西,显得有女人味多了。最让梅清源惊艳的是穿裙子的金发背影。 “小姐” 景儿怯懦的声音吓了菲泽塔一跳。 “小姐,你说少爷说得太狠了。” “我哪句说错了?”菲泽塔冷笑,“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只敢躲在父母的翅膀底下,不是懦夫是什么?要是他能争点气,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 “小姐,你就那么不愿意嫁给少爷吗?你们是表兄妹,亲上加亲” “我不会嫁给一个异教徒。梅清源也好,皇甫凌皓也好,我都一样不会嫁。”菲泽塔微微仰起头,“我不是汉人,我的家在英格兰,叔叔婶婶还在等我。我必须回去,哪怕死在回去的路上” “别说了!”这次的打断她的是梅清源的嗓音。 “装不下去了?”菲泽塔还是不回头。 “你知道是我?” “景儿不会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梅清源顿了顿,干脆坐到她身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菲泽塔回过头,化过妆的脸比平时妩媚了很多,却像个精致的娃娃,看不见往日的生气。 话说菲泽塔在家里做礼拜,吵得董氏没有睡好,去找皇甫熠评理。皇甫家的大小姐名节再不堪,也轮不到她一个妓院出身的小妾数落,皇甫熠自然是帮外甥女,不帮董氏。结果董氏扔出撒手锏,特意把一家子人都召集起来,宣布自己怀孕了。 “老爷,诺诺这几天老想吃酸的。人家都说酸儿辣女,这孩子一定是个男孩。”董氏还没察觉皇甫熠脸色不善,“妃英在外面大吵大闹,惊了诺诺不要紧,要是惊了这孩子,谁都担待不起。” 孙氏听了,却是笑得满头珠钗乱晃:“我的好妹妹,老爷又不是没有儿子,你还指望靠你肚里的孩子翻身?” “金蟾姐姐,你不觉得凌皓长得和婉贞姐姐太像了吗?”董氏双手叉着腰,怕人看不出她怀孕,还故意憋了一口气鼓着肚子,“宋巧姑这过门时,就已经有了身孕,凌皓根本不是老爷的孩子。” “你别含血喷人!”孙氏习惯性地拍案而起,才想起来萧氏也在,轮不到她做主,回过头看看萧氏。 萧氏给了孙氏一个赞许的眼色,示意她继续。 孙氏瞥见老夫人身后的宋氏脸色煞白,以为她是被董氏吓着了:“巧姑,别怕,有姐姐给你做主。来人,把这拖下去掌嘴!” “你敢!”董氏肚子一挺,“凌皓是个野种,我肚子里才是皇甫家唯一的血脉。”说罢步步近宋氏:“你说啊,皇甫凌皓的爹到底是谁。” “这”老实巴交的宋氏吓得满头大汗,瞥向萧氏,“婉贞小姐” “没关系,说实话就是了。”萧氏头都不抬。 “是,是俊驰少爷的。”她口中的“俊驰少爷”是萧氏的哥哥。宋氏像喊出自己的死刑一样,说罢便掩面啜泣,不敢看皇甫凌皓。 “老爷,现在你知道谁对你好了吧?”董氏还自以为立了大功,“老爷,没关系,休了她们就是。诺诺以后还会给你生儿育女。” 皇甫熠气得语声发颤:“把把这拖出去溺了。” 皇甫凌皓也是五雷轰顶,听到皇甫熠的话,以为他是要杀宋氏:“娘!” 临死之前能再听到皇甫凌皓叫她一声“娘”宋氏死而无憾了。两个人抬起头,才发现皇甫熠指的是董氏。 下人也不明白到底是要拖哪一个。 “我说的是她,董诺诺,把这拖出去溺了!”皇甫熠怒不可遏,“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把她拖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个!” “老爷”董氏还来不及分辨,就被家丁拖出去,一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 皇甫凌皓以为皇甫熠是承认他的身份:“爹” “我是你姑父,不是你爹。”皇甫熠瞪着萧氏,“萧婉贞,你有什么话可说?” “老爷要我说什么?”萧氏眼都不抬,“为夫家延续香火是妻子的责任。老爷想要孩子,可又不能生育,为了延续皇甫家的香火,我只能借种了。” “你早就知道我不能生育?”皇甫熠自己还是前几天才从郁无瑕口中得知的。郁无瑕看了皇甫熠五六年,都没看出他有不育症,他的师兄白夜来的时候,却一眼就看出来了,一句“师弟,你又输了”点拨后,郁无瑕才发现,对师兄甘拜下风。大夫有责任为病人保密,原本这事郁无瑕并不打算说出来,想不到前几日偶然看到董氏去看大夫,知道她有了身孕,也就是说伯父又戴了绿帽子,才不得不说。不过皇甫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给他戴绿帽子的就是郁无瑕手下的死士。 “老爷,娶了一个两个生不出是女人的错,娶了三个四个还生不出,是谁的错?”萧氏手持念珠,笑得十分文雅,“老爷要儿子,我借哥哥的种给了老爷一个儿子,事到如今,老爷却还要怪我。金蝉妹妹,你看我这正妻好做么?” 孙氏的脸色一片煞白。难怪宋氏过门的时候,孙氏给她送子观音,抢她生育的功劳,把外甥女许配给皇甫凌皓,想居为皇甫家开枝散叶的大功,萧氏都不声不响。商人家出来的女儿到底比不上官家出身的大小姐,原来她忙到头,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老爷,你抢了我哥哥的爱妾,骗他的孩子叫了你二十多年的‘爹’,可是谁占了谁的便宜?”萧氏看了看一脸震惊的孙氏,“事到如今,还是对金蟾妹妹好些吧。要是哪天我哥哥心血来潮,追究起来,你可还得靠她的娘家帮你逃命。”萧氏的哥哥正是京城萧家如今的宗主,皇甫熠如果要追究,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大的势力,可以和萧家叫板。 皇甫熠朝孙氏看,孙氏却扭过头去。商人重利轻别离,要是哪天皇甫家失势了,第一个走的就是她。 看菲泽塔说得眉飞色舞,梅清源不解:“萧婉贞给你舅舅戴绿帽子,你还高兴?” “谁让他一个人要霸占那么多女人,报应啊报应。”菲泽塔可是看戏看得很痛快,“作为外甥女,我得说她不是个好舅妈,但是作为一个人,我不得不说,她做得太漂亮了。” “可是凌皓你让他情何以堪?”皇甫家不认他,萧家也不会认他,皇甫家的大少爷一下子成了没爹的野种。 “所以我才说瞧不起他。他为什么只敢做别人的儿子、孙子,唯独不敢做他自己?”菲泽塔咬住自己的下嘴唇,“要我嫁给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生在有权有势的大家族,还不骄不躁,凌皓算是纨绔子弟中少有的好人了。”梅清源倒是很同情他,“后来呢?” 菲泽塔叹出一口气:“我就说一夫多妻不好,会把一个家变成女人的战场。” 老夫人也是大家族出来的小姐,知道自己的儿子做了王八,也不气恼,叫皇甫凌皓到身边来,好言安慰:“皓儿,奶奶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也习惯了你娘服侍。家丑不可外扬,要是你们娘儿两被逐出家门,也不合适。” “老夫人”宋氏感激涕零。 “皓儿,只要你娶了妃英入赘,爹还是爹,奶奶还是奶奶,你还是皇甫家的儿子。” “不行!”菲泽塔原本还在一旁看戏,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来。“不行”二字冲出口,竟是与萧氏异口同声。 老夫人冷笑:“婉贞,怎么不行?就算妃英的名节再不堪,你萧家一个没名分的丫鬟生的儿子给我皇甫家的大小姐做赘婿,还委屈他了?” “外婆”菲泽塔一直以为外婆宠爱自己,没想到她居然会把自己当成报复萧氏的工具。 萧氏看到了希望:“妃英,难道你愿意一辈子留在大明国吗?” “妃英,赘婿不能纳妾,外婆也是为你好。”老夫人好言相劝。 “我姓斯第尔顿,不姓皇甫!” 菲泽塔几乎是摔门而去,临走前听到老夫人对皇甫凌皓说:“皓儿,要是不能让妃英甘愿招你入赘你娘也上年纪了,这大冬天的被逐出家门,想来她也受不了。” 然后就成了现在的局面。 “难得他一片孝心,还肯为他的娘亲着想。”若是换作心性稍微差一点的人,恐怕早就怨天尤人,断然不会为害得自己成为私生子的女人甘愿受入赘的屈辱。 “如果他能坚强些,干脆离开皇甫家自己去闯荡,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菲泽塔可一点也不觉得皇甫凌皓的委曲求全是真正的孝顺,“可他他居然宁愿跪着来求我,也没勇气做个真正的男人。”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坚强。”梅清源拉过菲泽塔的手,“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等安顿好了司家庄,就一走了之。”菲泽塔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凌皓呢?” “我又不是神仙,管不了那么多人。他是大人了,又不是小孩。”菲泽塔忍不住对梅清源吼。 梅清源闭着眼睛,等她发泄完怒火,才开口:“我看不妥。” “那你说怎么办?”菲泽塔拿过桌子上的簪子递给梅清源。 梅清源接过簪子搔头发。郁无瑕这把火放得太高明了,摸准皇甫家所有人的心思,不费一兵一卒,只用一个死士播个种,就拆了两桩婚事。他这把火也放得够狠,只为报复梅清源一个,牵连皇甫家一家子不说,董氏和她肚子里的胎儿更是连命都送了。不过要不是梅清源先不自量力去向郁无瑕示威,原本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还好,现在还有办法补救,被郁无瑕害的人,有梅清源一个就够了。梅清源沉默了半天才开口:“我有办法,能让你逃婚,还能顺理成章地离开大明国,顺便还能成全凌皓和连姑娘,就是可能要花很多钱,你我还得累些。” 菲泽塔才不怕出钱出力:“你愿意放我走?”梅清源对她的心意,菲泽塔都知道。 “你就那么不愿意嫁给我吗?” “我”必须让他死心。或许是时候坦白了。“我其实在家乡” 梅清源的手指按上菲泽塔的嘴唇:“别说了。既然你留在南京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和你白头到老的梦也让我做一天算一天。只要你还留在南京城,我就只许你看我想我。关于你的未婚夫,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原来他都知道。“你真的愿意让我走?” “与其让你在我身边哭一辈子,我宁愿看你哭着离开我。” 菲泽塔勾住梅清源的脖子贴到他耳边:“清源,我爱你。” 第一次听到她一本正经地叫自己的名字,梅清源总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第399章 胡姬传(61) 纵然宋氏有再大的不是,生养之恩大于天,为了母亲,皇甫凌皓只能辜负连若惜。家丑不可外扬,皇甫家对外称是皇甫凌皓要娶表妹妃英为妻,而不是他入赘。但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丑闻。虽然有郁神医上门提亲被拒的事在先,妃英小姐不守妇道的丑闻还在外面传,外人以为是皇甫家为了遮丑,才让他们成婚,看皇甫凌皓的眼神像看王八,不过和不得不离开连若惜的心情相比,这点侮辱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皇甫凌皓去凤仪阁,打算再见连若惜最后一面,偏偏遇上司傲寒。幸好紫菀够机灵也够泼,连拉带拽,硬把司傲寒拖出去,两个人才能独处。 “皇甫公子,我听说你要娶你的表妹了。” 皇甫凌皓点头:“父母之命,我无法违抗。连姑娘,我也不敢委屈你做妾” 连若惜像被人抽去了全身的骨头一样:“我连做个侧室都不配吗?” “不,连姑娘”就算他可以纳妾,也舍不得让连若惜做偏房,“在下无才无德,不敢误姑娘终身。” 司傲寒在外面听不下去了,一脚踹开门:“若惜,我告诉你吧,他就是贪图表妹能给他的荣华富贵,才弃你于不顾。” “司傲寒,你别血口喷人。” 司傲寒一直凑到他面前:“姓司的在你们家也有眼线。皇甫家出了什么事,要我说给连姑娘听听吗?” “来呀,皇甫公子,让我瞧瞧你多没种。”司傲寒一语戳中皇甫凌皓心中的痛处,“你只管娶你的表妹,做你的大少爷。喜欢连姑娘?没关系,姓司的为她赎身,替你养着。你若贪图富贵,娶了你的表妹就是,以后只管来司家庄找连姑娘做野鸳鸯,姓司的不介意做王八。只要你做我的人。” 皇甫凌皓有火不能发,几乎要气出内伤。司傲寒轻而易举躲过他的拳头,翻手间锁住他的大关节,把他按在墙上,手指顺着他几乎抽筋的面部肌肉往下滑:“美人儿,连生气的样子都那么诱人。” 皇甫凌皓动弹不得。连若惜苦苦哀求,司傲寒毫不动容,看到紫菀朝他比“小心我把你是女人的事说出去”的口型以后才松手:“回去好好想想吧。”说完就把皇甫凌皓踢出去。“若惜,你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 “司姑娘,你知道皇甫家出了什么事吗?” 司傲寒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只知道如果皇甫凌皓不娶他的表妹,他的亲娘就要被逐出家门了,至于其中的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菲泽塔还是有这点自觉性的。 “老婆可以再娶,娘只有一个。”连若惜认了。 “我就说这家伙没种。他不会和家里撕破脸,自己出来闯天下吗?”司傲寒大大咧咧拉了张椅子坐过来,“若惜,这种男人你还要?” “能孝顺父母的人一定是好人。”在被爱情蒙住了眼睛的人看来,恋人的任何做法都是优点。 司傲寒看她的模样实在可怜:“别管他了,跟我走吧。” “你?”紫菀现在司傲寒耳边吼起来,“你们都是姑娘家,怎么成婚?” “当然是我以男人的身份给你们家小姐赎身,然后带着她远走高飞,到别的地方再让她嫁人。”司傲寒掏了掏耳朵,“你还担心我一个假男人能把你们家小姐怎么样了?” 连若惜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司姑娘” “行了行了。也多亏你守口如瓶,宁愿让皇甫凌皓误会我们的关系,也没有把我的秘密说出去。听话的乖孩子应该得到奖励。”司傲寒像对小孩一样想去摸连若惜的头,紫菀一巴掌拍过来,幸好他躲得快,才没有被拍到,“你干什么?” 紫菀眯着眼睛凑近司傲寒,似乎要看穿他的铁面具:“你真的是女人?” “你不是都看过了吗?” “上次没看全套。” “那你还想看哪里?”司傲寒咽了口唾沫,“喂,你也是没嫁人的姑娘,就不怕我真的是男人,让你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总好过让我家小姐把清白赔了。”紫菀拖起司傲寒进里屋,“小姐,别进来。” “紫菀,你干什么?这么冷的天。放手!” 连若惜在外面,就看见司傲寒的衣服一件一件飞出来,除了铁面具以外一样不少。从外衣到里衣都是男人的衣服,连若惜越来越紧张,生怕司傲寒真的是男人,直到看见扔出一件绣有鸳鸯戏水的粉红色肚兜,连若惜才彻底放下心来,可接着就是亵裤和紫菀气死人不偿命的“小姐,男人和女人到底哪里不一样啊?” “我靠!”整个凤仪阁都被司傲寒忍无可忍的怒吼掀翻。 大冬天让紫菀那笨丫头扒了个精光,害得菲泽塔着凉了。气人的是扒完以后,她居然还不知道该从哪里辨别性别,菲泽塔实在是忍无可忍。她就算没见过不穿衣服的成年男人,也该见过婴儿或者光小孩吧?一直到几天以后,菲泽塔才想起来,如果紫菀真的不知道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有什么区别,怎么会在皇甫凌靖带司傲寒去凤仪阁验身的时候光看到一个上身,就知道司傲寒是女人呢?个死丫头,小姐还没过门,心就向着姑爷了。总之,菲泽塔回去以后得了一场小感冒,病不重,但是弄得皇甫家上上下下如临大敌,婚事不得不延迟几天,为司傲寒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没过多久,司家庄大当家要娶凤仪阁的乐伎为妻的消息就盖过关于妃英小姐的流言蜚语,成为南京城最热门的谈资。整整六车的聘礼吓傻了欧阳凤,司公子娶乐伎为正妻的壮举惊呆了花街的姑娘们,司家庄送给连若惜的凤冠霞帔气哭了大病初愈的步离。皇甫熠没有孩子,菲泽塔没有父母,老夫人做主,要她拜皇甫熠和萧氏为父母,算是皇甫烺过继给哥哥的女儿,以皇甫家大小姐的身份招赘。皇甫家是南京城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大小姐招赘,难道排场能输给区区一个暴发户娶个从良的婊子?皇甫妃英同意婚事,但是从衣服到排场一样都不能输给连若惜,只要有一点不一样,她就不嫁。毕竟婚礼一辈子只有一次,皇甫熠和老夫人样样都依她,想不到司傲寒倒和她杠上了,不顾算命先生的阻拦,把婚礼放在和皇甫家同一天,干脆和她抬杠抬到底。 因为对外是称皇甫凌皓娶表妹为妻,婚礼还是按照嫁女儿来办。对于人生中第一场一本正经的婚礼,菲泽塔只记得一大早就被拖起来,都没好好吃过东西,就要忙着开面、换衣服、化妆家里请了喜娘、媒婆,在她耳朵旁唧唧喳喳成一片,像对个木偶一样把她推过来,送过去。花轿来了,新郎皇甫凌皓不能露面,舅母萧氏代替母亲给她喂上轿饭,皇甫凌靖代替兄长抱她上轿。起轿时,外面的炮仗声吓了菲泽塔一跳,头上传来像是玉米大小的东西撒在轿顶上的声音,后面还有泼水声。她一直到后来才知道这是中国人嫁女儿送花轿时的习俗。喜娘千叮万嘱上花轿以后千万不能随便移动,寓意平安稳当,可花轿一动,菲泽塔就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在头上的喜帕透气。轿子有些颠,菲泽塔从轿帘的缝隙瞥见皇甫凌靖居然一直跟着花轿送她,连忙祈祷一路上可别出岔子才好,不然她真的要嫁给皇甫凌皓、一辈子留在大明国了。 相比皇甫家的气派,凤仪阁也是热闹非凡。鸨母欧阳凤和苏如烟代替母亲送连若惜上轿,整条花街的姑娘都像来看姐妹出嫁一样,把宽阔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连若惜没有兄弟,妓院里的龟奴也不便抱她,最后只能找了个粗使丫鬟抱她上轿。连若惜听到门口泼水声和米粒、茶叶洒在轿顶的声音,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皇甫凌皓了,就悲从中来。幸好司傲寒是女人,这场婚礼不过是一场胡闹,不然连若惜怕是要三尺红腰带吊死在花轿里了。 开道的、执事的、掌灯的、吹鼓奏乐的,两顶花轿都是前呼后拥,沿路吹吹打打,惹得一路上的人都驻足观看。兄弟送轿只送半路,走出没多远,两顶花轿旁边除了陪嫁丫鬟以外,就都只剩男家的人,让菲泽塔着实松了口气。花轿去男家以前要先去千岁坊,讨“千岁”的彩头,结果两顶花轿就在千岁坊附近迎头相遇。两边的喜娘媒婆急得直跳脚,直骂开道的不长眼。司家庄和皇甫家也算势均力敌,谁家冲了谁家的喜都不好,两家的媒婆决定让新娘交换手帕,化干戈为玉帛a。 花轿停到路边,媒婆背着两个穿得一模一样的新娘下来交换手帕。一个媒婆年纪大了,背不动新娘子,腰一闪,还崴了脚。她这一跌摔了自己的新娘不要紧,偏偏跌在了另一个媒婆身上,害得她也失去平衡,把新娘跌在地上。两个新娘跌在一起,两家的媒婆也分不清哪个是谁家的了,街旁又都是看热闹的人,不方便揭开盖头来看。媒婆只能去新娘耳边问,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才收拾停当,两行人各自吹吹打打送新娘去男家。 花轿进门,男家奏乐放炮仗迎轿。停轿后卸轿门,一身盛装的出轿小娘用手微拉新娘衣袖三下,迎新娘出轿。连若惜从红盖头下面瞥见地面,听耳边的声音,宾客似乎都挺文雅,看来司家庄也不是强盗窝,让她稍稍松了口气。菲泽塔一眼就认出来迎接她的出轿小娘是司家庄伙计的女儿,耳边都是几个熟悉的大嗓门,彻底放下心来。喜娘扶着新娘出轿门,跨过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步红毡,站在喜堂右侧位置。捧花烛小儇请出新郎,站左侧,二人拜天地。皇甫凌皓拜堂时像赴刑场一样,“司傲寒”乐呵呵地接受众人的祝福。 皇甫家的拜堂仪式一板一眼,繁缛至极,让连若惜不免有些奇怪向来不拘小节的司傲寒怎么会对一个胡闹的婚礼这么上心。司家庄的拜堂仪式简直是胡闹,菲泽塔听见“司傲寒”一面拜堂,一面还在和伙计喽啰斗嘴,轮到拜高堂的时候,因为双方都没有父母,竟然让秦峥上去受拜,气得司仪连喊“不知礼数” “我?”秦峥也吓了一跳,“大当家,吴伯从小看着你长大,恩同父母,应该让他受礼才对。” “有谁想先看看新娘子吗?”“司傲寒”冷不防挑了新娘的红盖头,金发褐眼的新娘吓了众人一跳。 “表舅!”虽然参加婚礼的宾客都穿得姹紫嫣红,果然还是秦峥穿红衣最好看,在人群中鹤立鸡群,菲泽塔一眼就看到了他,“你也来参加我的婚礼吗?我真高兴。” 礼堂里一下子静下来,直到不知哪个弱弱地问了一句:“她是女的吗?” 新夫人干脆双手叉腰教训起手下来:“本姑娘就是女长男相,你有意见?” “这就是我喜欢的国色天香。”“司傲寒”重新帮新娘盖上盖头,“表舅,现在愿意受拜了吗?” 司傲寒 第400章 胡姬传(62) 繁缛的拜堂仪式毕,两个小儇捧龙凤花烛导行,新郎执彩球绸带引新娘进入洞房。新人踏在麻袋上行走,一共五只,走过一只,喜娘等又递传于前接铺于道,意谓“传宗接代”、“五代见面”入洞房后,按男左女右坐床沿。由一名福寿双全妇人用秤杆微叩一下新娘头部,而后挑去盖头。 “妃英,我以后定会好好待你。”挑去盖头的时候,皇甫凌皓绝望地闭上眼睛,直到听见周围全是“弄错新娘子了”的叫喊声,才睁开眼,“连姑娘!” 连若惜穿着新娘的衣服,也呆呆地望着他:“皇甫公子?” 皇甫凌皓抓来喜娘一通盘问,才知道迎亲路上发生的事。堂都拜了,两个人已经是夫妻。皇甫凌皓干脆先斩后奏,广发红包,堵了众人的嘴。至于被“误送”到司家庄的表妹皇甫凌皓知道小表妹向来不是省油的灯,这点小事她自己能处理。 婚宴上众人缠着新郎灌酒,皇甫凌皓一扫先前的抑郁,家里的长辈也只当是他看到美丽的新娘以后动心了,没太在意。 不见了小姐,紫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放眼望去,整个司家庄除了被团团围住的司傲寒以外,她只认识秦峥。虽然万般不愿意去求那个差点玷污小姐的登徒子,为了小姐,紫菀豁出去了。 秦峥正忙着招呼宾客,突然被紫菀拉到一边:“你是连姑娘的丫鬟?” 紫菀连忙点头:“我家小姐到底去哪儿了呀?” “应该是被送去皇甫家和凌皓拜堂了。”秦峥顿了顿,“你家小姐嫁了她的如意郎君,不好吗?” “可万一皇甫家发现换错了新娘,来这里找人怎么办?” “说得也是。”秦峥带着紫菀出去,叫来抬花轿的轿夫,每人塞了个红包,让他们另外找顶轿子送紫菀去皇甫家报平安,“姑娘,别忘了说,新娘没送错地方。”追了轿子没几步便折返回去。 喜宴上一片热闹,司傲寒在黑白两道上的狐朋狗友都来了,围着新郎敬酒。秦峥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地方入座,发现“司傲寒”很少站起来,大约估计了一下他的身高。真正的司傲寒的身高应该连秦峥的肩膀都不到,而这个“司傲寒”竟然和他差不多高。司家庄的伙计喽啰好不容易找到可以没大没小的机会,只高兴这次没有吴老爹给大当家挡酒了,一定要看到他醉酒后的丑态,然后再去闹新娘。一坛坛女儿红、状元红被捧出来,新郎怕宾客去闹新娘,来者不拒。“司傲寒”是假的!在弄清楚他的身份以前,不能让他去圆房,秦峥坐在一旁,只吃菜不喝酒,等着最后一个去灌醉“司傲寒” 婚礼闹到半夜,其他人都横七竖八地醉倒了,“司傲寒”的脸上还是一点红晕都没有。秦峥坐到他身边:“大当家,新婚三日无大小,今天我可非把你灌到爬回新房不可。” “好啊,看看是我们谁先‘醉卧沙场’。” 两个人干脆连酒杯都不用,直接捧着酒坛子灌。烈酒像刀子一样刮过喉咙的感觉酣畅淋漓,“司傲寒”没想到秦峥的酒量也不差,红酒灌完了灌黄酒,黄酒灌完了连白酒都端上桌来,他居然照样能喝。二三十坛下去以后,秦峥终于开始说醉话:“司傲寒,你你不就是个戏子吗?整天戴着个面具,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也配娶我的外甥女?我我这个表舅第一个不服。”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司傲寒也有些醉了,拿筷子敲瓷碗唱起戏来,“你可别瞧不起我们唱戏的。人生在世,有几个不是画着脸谱在唱戏?有几个人敢做自己?” “好!”他承认他是戏子就好。秦峥重新给两个人满上:“敬不以唱戏为耻的戏子,干!” “敬看得起戏子的大总管,干!”“司傲寒”也举起酒碗。 两个人你敬我,我敬你,秦峥总算在司家庄的酒全部喝光以前倒在桌子上了。“司傲寒”踹了踹他:“起来再喝呀。” 秦峥趴在桌上动都不动。 “司傲寒”松了口气,跌跌撞撞地回新房。他一离开宴会大厅,秦峥就睁开眼,悄悄尾随在后。 中国人的婚礼真没意思,居然把新娘一个人仍在房间里。菲泽塔等得都睡着了,还是北斗叫醒她,才发现新郎回来。 “怎么才回来?”菲泽塔坐起身子,还在揉眼睛。 “司傲寒”朝她使了个眼色,换了一副嗓子:“小姐叫小的假扮司大当家,小的可是照做了。这赏钱” 菲泽塔朝窗外瞥了一眼,外面应该有人,随手解下腰上的玉佩给他:“拿去拿去,你可以走了。” “司傲寒”低头哈腰:“多谢小姐。” 果然是请来做戏的戏子。秦峥放心了,悄悄离开。听到脚步声远了以后,房里的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梅子,外面是谁?” “你的小表舅。”“司傲寒”拿掉铁面具和假发,正要抹去易容的假面,被菲泽塔抓住手腕,“怎么了?” “原来我这么帅”菲泽塔的花痴又犯了。 “你扮男装可没这么高。”梅清源无视菲泽塔的满脸失望,抹掉假面,“害得我走路都得半蹲着,还是被你的表舅看出破绽来。我原本想灌醉他,他还死活不肯醉。” “你在外面喝酒喝得痛快,我可是一天都没好好吃过东西了。”菲泽塔摘了凤冠,顿时觉得脖子轻松不少,“凌皓和若惜看到换错新娘,一定很高兴。走,我们去皇甫家看热闹去。” 梅清源伸手一揽,就把她抱回来:“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还要去哪儿?” “梅子”菲泽塔被他抱得动弹不得。 “你跑啊,到头来还不是成了我的新娘。”听声音,梅清源真的有些醉了,“司傲寒,傲寒而开的是梅花,你早就随我姓了。” “傻瓜,又不是真的结婚。”菲泽塔嘟哝。 “你和我拜了天地,已经是梅夫人了。娘子,我们早些安歇吧。”梅清源一把抱起菲泽塔,就往床边走。 “梅清源,你干什么?放开我!” 梅清源扳过菲泽塔的头,一吻下去,满嘴的酒味立刻让菲泽塔醉倒。梅清源原本还在考虑怎么让她乖乖就范,想不到怀里的小人儿身子一软,就靠在他身上人事不省,任君采撷。 “妃英,你终于是我的人了。”梅清源抱起菲泽塔,把她放到床上。结婚前,他真的去买了本春宫,非常认真地学习过了,知道洞房花烛夜该做什么。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现在就穿着嫁衣躺在他面前,龙凤花烛照亮她的浓妆艳抹,脸上还泛出酒醉后的红晕,分外可人。梅清源去解她的衣带,躺在床上的人任他摆布,清纯可爱的睡颜中满是对他的信赖。给她宽衣解带的手最终还是渐渐停下,梅清源顿了顿,发出一阵苦笑。幸好他没有如愿以偿地做皇甫家的女婿,昧良心的事他真是一点也做不出,就像现在,拜堂之后面对熟睡中的心上人都下不了手。 “安心睡吧,我不会让你回到家乡以后嫁不了人。”梅清源弯下腰吻了吻菲泽塔,给她盖上被子,只从她的衣领处挑出带体温的项坠拿走。冯妈说龙凤花烛不能吹灭,一定要等它们自己熄灭,哪一支先熄,就是夫妻哪一方先死。梅清源盯着花烛,看它们一点一点燃尽,先灭的居然是凤烛。菲泽塔比梅清源年幼许多,难道还是她会先死?不过两个人的洞房花烛夜,终究不过是梅清源的一场美梦,她会回去,嫁给一个和她一样的胡人男子,和别人子孙满堂。梅清源吹灭龙烛,让菲泽塔能好好睡,自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一夜。 房间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听到旁边的椅子上传来轻微的鼾声,床上的人睁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菲泽塔会醉倒,可北斗醒着。梅清源还不知道他的一念之善让他捡回一条命。 白天兴奋过度,晚上又喝了太多的酒,秦峥躺在床上反而睡不着,习惯性地去郁家找郁无瑕,翻墙进去以后,才想起来郁无瑕应该不是在皇甫家参加皇甫凌皓的婚礼,就是已经睡了,正要走,就听见走廊上传来纪宽的嗓音。 “真是,嫌吵的话,一开始就别去不就行了吗?”纪宽一路走,一路嘀嘀咕咕,“办喜事本来就要热热闹闹的才像样,被吵得头疼了吧,害得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得安宁。” 秦峥突然蹿到他面前:“纪宽!” 纪宽吓得差点撒了给郁无瑕的汤药:“秦公子。” 秦峥接过他手里的托盘:“你去休息吧,我给他送去。” “这”憨厚的粗汉子有些为难,“这粗活是下人干的,怎么能让您动手?” 秦峥微微一笑:“你刚才说的话,我可全都听见了。” “有劳秦公子。”纪宽忙不迭把盘子塞到秦峥手里,赶紧走人。 秦峥端着汤药去郁无瑕的房里,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清凉油的味道。郁无瑕闭着眼睛,用细长的手指揉自己的太阳穴。秦峥把盘子放在他旁边的茶几上,悄悄站在他身后。 “果然还是受不得吵。”郁无瑕听到盘子放下的声音才睁开眼,端过药碗喝了几口,“梅清源果然聪明,一出冲喜的闹剧把新娘调了包。我们真不该今天去,明天拜三朝上的戏才好看。” 秦峥不知道关梅清源什么事,只知道原来换新娘闹剧的幕后罪魁祸首是郁无瑕。 “纪宽,怎么不说话?怨我下手太狠?皇甫凌皓毕竟是我的表哥,要不是吃定了梅清源会力挽狂澜,我也不忍心拿他开刀。这一下把皇甫家闹得天翻地覆,姨婆两次威胁我的账也算清了。” 除了皇甫凌皓娶妻以外,皇甫家还出什么事了?秦峥听得一头雾水。 “纪宽?” 秦峥弯下腰,凑到郁无瑕耳边,学着纪宽的口气:“爷,有何吩咐?” 郁无瑕吓得差点跳起来,惊魂未定,还不忘调侃他:“秦大总管,你们大当家嫌你抢新郎的风头,把你也赶出来了?” “我是去抢新郎的风头,你是去抢新娘的风头。”郁无瑕平时都穿得极其素雅,要不是参加婚礼,还看不到他穿得大红大紫。分明是大俗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越发显得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秦峥坐到郁无瑕旁边的椅子上:“无瑕,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女孩,口口声声说长大了要娶你,你爹娘不肯,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们差着辈分。” “记得。”害得郁无瑕小时候也怀疑自己的性别怀疑了很久。 秦峥趴在茶几上看郁无瑕:“无瑕,你要是真的是女人就好了,一定很美” 秦峥最大的本事就是喝醉酒以后,照样能面色如常,谈吐不变。郁无瑕听到这里,才发现他其实是喝醉了,把碗里喝剩的药汤都泼到他脸上:“我去给你拿醒酒药。”秦峥酒量不浅,是谁有本事让他醉成这样?郁无瑕正好奇,刚走了两步,就被秦峥打横抱起来。 “无瑕,我们走。你新娘,我新郎,拜天地,入洞房。” “放我下来!”郁无瑕终于保持不住平时的镇定,挣不脱秦峥的怀抱,只能用手捂住脸,由衷地庆幸下人都不在。要是让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郁神医怕是要没勇气活下去了。 注释:a.中国民俗认为,两喜相遇是不祥之兆。花轿和花轿迎头相遇不吉利,会相克,一方的喜会被另一方冲到。喜喜相遇可以由新娘出面,用交换小礼物来化“冲”汉族新娘一般是互换手帕。 第401章 胡姬传(63) 菲泽塔一直睡到第二天临近中午才醒。新郎的衣服连同假发面具一起整齐地放在床头,梅清源早已不见人影,一起不见的还有她的项坠。 菲泽塔抚上眉心:“北斗!” “小主,有什么吩咐?”北斗彬彬有礼,似乎根本没发觉菲泽塔心情很不好。 “我的项坠呢?” “被那个和你结婚的雄性人类拿走了。” “他人呢?” “今天早上刚离开。” “为什么不把项坠拿回来?”有北斗看着,梅清源还能从她身上拿走项坠,而且不止一次。真不知该说一枝梅有本事,还是附在她身上的剑灵没用。 “我看他对小主没有恶意,而且小主应该也不想让人知道我的存在,对吗?”北斗挂着面具一样的假笑,“我只保护小主的人身安全,如果他对小主敢有任何侵犯行为,我一定不会让他活着离开。”人类果然有趣,菲泽塔总是会被北斗彬彬有礼的外表欺骗,怎么也记不住他仅仅是保护她的护身符,不是会为她考虑得面面俱到的男管家。 “算了,我自己去找。”菲泽塔起床,考虑再三以后,还是决定以新夫人的身份露面,抱着侥幸心理希望梅清源还在司家庄。一打开门,就看见几个喽啰鬼鬼祟祟凑在一起,不知在商量什么,看到菲泽塔,才连忙分开。 “夫人,早。”讨好的笑脸一字排开,摆明了是有事瞒着她,“大当家呢?” “你们也没看到他?”菲泽塔装傻,“算了,谁陪我去找找?” “哦,好。”几个喽啰连忙簇拥她往后院走。 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菲泽塔一眼就看出他们心里有鬼,佯装走了几步,突然一人一脚把他们都踹倒在地。 “臭娘们。”喽啰粗口说惯了,话说出口,才想起来面前的是大当家新娶的夫人,刚爬起来就被她一脚踩在胸口,只能躺在地上仰视她。 “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菲泽塔的嘴角泛起杀人不眨眼的冷笑,冬日的太阳在她脑后闪成一个耀眼的光团,让人不敢直视。 “夫人”旁边的人想拉开她,菲泽塔乜了他们一眼,周围的人立刻缩回去。 一个悄悄拉了拉另一个的衣袖:“我怎么觉得夫人那么像大当家?”皇甫妃英独狼一样的眼神和司傲寒一模一样,要不是一头金发,他们几乎要以为面前就是大当家了。 听到喽啰耳语,菲泽塔才想起自己现在开始得一人分饰两角,不能让人觉得皇甫妃英和司傲寒太像,连忙摆出最甜美的笑容,脚下却又用力几分:“现在肯说了吗?” 喽啰咽了口唾沫:“夫人,还是等大当家回来再商量吧?” “有什么事,我不能做主?”夫人和大当家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怎么等大当家回来商量。 “要是说出来,小的们就没命了。”被她踩在脚下的那个都快哭了。 “现在说,你或许还有命活到你们的大当家回来,不说,我也不保证你的安全。” 别说是被她踩在脚底下的,旁边看的人都吓得结巴了:“石头,说了吧。夫人,是,是大当家以前的相好,步离姑娘来了,非要见夫人,小的们赶她,她也不走。” “早说不就没事了?”菲泽塔踢开脚下的喽啰,“步离人呢?我去见她。” 对司傲寒因爱生恨,步离大病一场,等她恢复得能下地的时候,就是司傲寒来凤仪阁迎娶连若惜的时候。菲泽塔在内堂看到步离什么首饰都没戴,朴素的衣衫衬着略显苍白的脸色、瘦削的双颊,有些憔悴。不愧是凤仪阁的花魁,就算病,都病得我见犹怜。 “小公子。”步离看到眼前的金发美少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是女长男相的皇甫家大小姐,连忙改口,“皇甫小姐。”她不是应该嫁给皇甫凌皓了吗?步离是来找连若惜的,没想到会遇到皇甫妃英,听到旁边的人对她口口声声称呼“夫人”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嫁给司公子的是你?” 菲泽塔点头:“你点名要找司夫人,我来了。找我什么事?” 一样是声明狼藉的女人,为什么司傲寒要皇甫妃英,不要步离?步离自认比她漂亮比她高贵比她有女人味,正想责问她有什么资格陪在司傲寒身边,看到菲泽塔英姿飒爽的英俊模样,才想起来司傲寒喜欢男人,皇甫妃英这种女长男相的女人才是他最喜欢的,口气也软下来:“姐姐。” “我像能做你姐姐的年纪吗?”菲泽塔被她变幻莫测的表情搞糊涂了。 “姐姐,我是想求你同意司公子纳我做妾。” “我同意?”菲泽塔指着自己的鼻尖,“他愿不愿意娶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夫人,”旁边的喽啰弯下腰,“汉人男子纳妾是要正妻同意的。”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菲泽塔恍然大悟,“我不同意。” “为什么?”多少人一辈子追在步离的石榴裙下都难得到她的青睐,她对司傲寒一往情深,只想要个侧室的身份都不能如意。 菲泽塔翘起二郎腿:“结婚第二天,就有别的女人来和你抢男人,换了是你,你会同意吗?” 步离站起身:“我与司公子两情相悦,你不许他纳妾,就不怕他休了你吗?” “我也不是昨天才认识他。”菲泽塔无动于衷,“要论交情他身上没有什么地方是我没有见过的,你呢?你大概连他拿下面具后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我”步离在凤仪阁长大,自认远比面前的黄毛丫头了解男人,“我容得下他养男妾,你行吗?” 菲泽塔托着下巴笑眯了眼睛:“他有我了,还要男妾做什么?真男人能给他生孩子?” “你能保证他一辈子不对女人动心吗?” “我不是女人吗?” “他要是爱上别的女人呢?” “那我不是杀了他,就是阉了他。”菲泽塔答得不假思索。 步离站起身,走到菲泽塔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皇甫妃英,整个南京城谁不知道你还没嫁人就偷汉子,做出不要脸的事来,你有什么资格霸占他?有什么资格做司家庄的夫人?” 菲泽塔想了想,不怒反笑:“你以为我偷的男人是谁?” 夫人不愧是大当家看上的女人,出嫁前偷汉子的事都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旁边的喽啰已经听得寒毛倒竖了,她好像还根本没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见她镇定自若,步离也硬压下怒火,摆出最迷人的笑脸:“小姑娘,你毕竟年纪还太小,不了解男人。我看男人可是看多了。没有一个男人受得了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就算你还没出阁,就和司公子好上了,你的名声被传得臭不可闻的时候,他娶你了吗?他是在我身边!你要不是皇甫家的大小姐,他要不是顾忌皇甫家的势力,你以为你能当上司夫人?你就等着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吧。” “亲爱的,你好像搞错你我的立场了。”菲泽塔靠在椅背上抄起手,面对步离的咄咄人,却是嗤笑,“步离,你真的很漂亮,你有手段可以让任何男人愿意为你去死。那时司家庄内忧外患,你只要找几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吹吹枕边风,就可以毁了司家庄,司傲寒为了稳住你,才不得不和你逢场作戏。为了司家庄,我忍下世人的流言蜚语,不和他往来,让他去找你。所以到了现在任谁也扳不倒司家庄的时候,司夫人是我,不是你。” “夫人”旁边的喽啰感动得都快哭了。有个深明大义的夫人真好,大当家真是娶对人了。 步离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血来:“我不相信!” “你信不信,管我什么事?”菲泽塔把额前的刘海抓到后脑,“不过骗了你是我们的不是,作为补偿除了让他娶你,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都可以答应。” “我只想陪在司公子身边,哪怕是做个没名分的丫鬟。”步离哭起来,“求你了,司夫人,没有他,我一天都活不下去。” “好端端的姑娘,为什么非要做侧室?” “那你愿意把正室的位置让给我吗?” “外面好男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只盯着我家那口子一个?” “好男人多?”步离笑出声来,“外面男人是有很多,可好男人,我只见过司傲寒一个。” 菲泽塔真不忍心告诉她,司傲寒根本就不是男人。 “皇甫妃英,既然你不让我得到他,”步离一步一步走近菲泽塔,手悄悄摸向袖子里,“那么你也别想陪在他身边!”说罢拔出袖子里的短刀向她刺去。 旁边的喽啰大惊失色,菲泽塔眼都不抬,脚下一绊就让她摔了个嘴啃泥。短刀划开菲泽塔的袖子,看到她前臂上一尺来长的伤疤,步离还没叫出声,就被她一掌劈在脑后。 “夫人!” “没事。”菲泽塔拉好袖子,遮住手臂上的刀疤,用下巴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步离,“送她回凤仪阁去。” “夫人,大当家和凤仪阁的欧阳妈妈交情很好,小的们怎么向她交代?” “我去换身衣服,陪你们一起去。”菲泽塔走得头都不回,“等你们的大当家回来,告诉他一声,以后要是再有狐狸精找上门来,就让他自己做块钉板给我跪着。” 刚开始的时候,喽啰以为夫人只是口才好,看她训狐狸精训得痛快,想不到她不仅能动口,还能动手。看来只要有夫人在,大当家这辈子是别想纳妾了。 第402章 胡姬传(64) 一听说步离去了司家庄,欧阳凤就知道不会有好事,但她断然没想到步离会被人打昏以后由司夫人亲自送回来。步离被龟奴送到房里,悠悠醒转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有说话声,悄悄趴到门缝边,看见是一头金发的司夫人和欧阳凤坐在外面。 “我好像一个不小心,下手重了点。”菲泽塔把步离带的刀推到欧阳凤面前。 “找上司家庄,是步离不知好歹。多谢司夫人高抬贵手。”欧阳凤羞愧得无地自容。 “你一直没有告诉她吗?我家那口子是女人的事。” “等到合适的时候,司姑娘自然会告诉她。” 菲泽塔听到步离的脚步声:“步离,出来吧。” 步离推开门,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司公子,你就是司公子对不对?”当初齐天福为了铲除司家庄,绑了伙计的家眷,司傲寒去救他们的时候,右臂上挨了一刀,留下一道一尺来长的伤疤,而司夫人的手臂上有道一模一样的疤痕。 欧阳凤吓了一跳,菲泽塔却是点头。 “怎么会?你怎么会是女人?”步离趴在门框上,哭得梨花带雨。 “我要不是女人,就不会那么体谅你了。” “你何必体谅这个自甘堕落的!”欧阳凤气愤难当。 听到欧阳凤的话,步离眼中的泪还顺着脸颊往下淌,却是靠在门框上笑得花枝乱颤:“我下贱,你冰清玉洁。好啊,娘,你说我爹是谁?” “你想知道你爹是谁?我告诉你,你爹就是一个没钱没势、没才没志、空有一副好皮相的落魄书生。”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欧阳凤就无地自容,“我以前也是衣食无忧的大小姐,认识他的时候还年轻,什么都不懂,出钱让他去考功名,为他不惜离家出走,怀上你以后,就再也没脸回娘家了。可他呢?功名没考上,人倒让高官的女儿看上了,为了攀龙附凤,不惜派人来杀我。”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谁说父母的生养是恩?步离恨欧阳凤入骨,恨她一个人在世上受苦还不够,还要生下她来给她陪葬。 “我想过死,身怀六甲还得逃命,我早就想一死了之。是你在我的肚子里死命地踢我,好像是在怨我这个做娘的心狠,不让你到世上来看一眼,就要带着你一起死。”欧阳凤深吸一口气,才让心情稍微平静一些,“那时苏妈妈好心收留我,我们才有一个安身之处。我从小教你琴棋书画,教你三从四德,希望你能出淤泥而不染,清清白白地嫁人。可你呢?你可真不愧是你爹的种,小小年纪,就会卖弄,学青楼里的婊子接客。” “我就是喜欢漂亮衣服,就是喜欢金银首饰,就是喜欢胭脂水粉。可是谁在我被强暴以后,把我当雏妓卖的?”步离从小就绝色倾城,欧阳凤不得不把她打扮得灰头土脸,才能保证她不被嫖客盯上。可漂亮的衣服、华贵的首饰对女孩就是有着难以名状的吸引力,步离趁欧阳凤不注意的时候洗了脸,偷试她的衣服,被嫖客看上了,强暴了。 “你失了贞,难道还指望我去官府告他强暴青楼女子吗?”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欧阳凤只能把步离的初夜卖出天价,那年步离才八岁,“你已经不能清清白白地嫁人,为了你,我不择手段也要把凤仪阁买下来。等我百年以后,凤仪阁的妈妈就是你,万一你没法从良,也不至于流落街头。可你呢?你却从此自甘堕落,宁愿一辈子不从良,只喜欢把男人搞得身败名裂。” “我可真得谢谢那位客人,要不是他,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我为什么而出生。”步离疯了一样大笑,“我能让男人为我陶醉,为我疯狂,我能让他们都围着我团团转,让他们对我言听计从而不自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不能从良,老天爷给我这副花容月貌,就是要我去榨干天下男人。”笑到后面,步离只剩下眼泪。 “要不是遇到司傲寒,我想我会一辈子就这么花天酒地地过下去,等到年老色衰,就一死了之。”步离幽怨地看着菲泽塔,“在青楼里活了十七年,我以为我终于遇到一个好男人了,你却告诉我,你是个女人。司姑娘,再扮一次男装好吗?让我只为你唱,只为你跳,让我再做一场梦。” “司姑娘” “姐姐,给我找身男装来。”菲泽塔揽过步离的纤纤细腰,“凤仪阁的花魁,姓司的今晚包下了。” 一夜笙歌曼舞,从此琵琶只为君弹,笑颜只为君展,歌喉只为君舒,长袖只为君舞。今晚,司公子眼里只有她一个。步离从来没有如此高兴过,尽管一夜梦后,残酷的现实还是无情地提醒她,她看上的是个假男人。送走菲泽塔,欧阳凤只看到步离的房里都是欢宴尽兴后的狼籍。房梁垂下三尺白绫,步离站在楠木凳子上,精致的红妆衬着她羞涩的笑容,从来不曾如此美丽过。 “娘,”步离回过头,“娘,谢谢你带我到这个世上来,我过得很开心。” “离儿。”欧阳凤并不阻止她,看着步离把脖子伸到白绫中,踢掉脚下的凳子,双脚腾空后裙摆飘飘,犹如乘风而去的仙女。 “离儿,我的离儿。”欧阳凤不哭反笑,步步后退,撞翻桌上的油灯,满房间的绫罗绸缎立刻烧起来。欧阳凤看了看一房间的火焰,笑得更欢了,干脆拿了灯架上的蜡烛,四处放火。 熊熊大火烧了整个凤仪阁。苏如烟坐在她的院子里看卷了金银细软四处逃散的姑娘,只是笑:“果然,做了一件好事,抵不上一辈子造的孽,老天爷的报应来了。”大火团团围住她的院子,她也出不去了。苏如烟拔下头上的玉簪,以簪击缶,唱起另一首《九张机》:。 一张机,春风不入青楼隙,闺阁夜夜子规啼。风寒露冷,楼高院深,自小不见日。 二张机,爹疼娘爱不曾知,十指欲断习琴技。红牌秋娘,魑魅魍魉,冤屈无处泣。 三张机,心底凄寒暑难敌,业火堪与烈日齐。狂风擂窗,雨打屋檐,泪沾绣枕湿。 四张机,也曾痴心付君子,相亲相爱不相离。娃荡妇,狐精妖女,亲事无人提。 五张机,枯枝败叶葬满地,秋风愁雨共楚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共赴大江西。 六张机,把酒欢声话旖旎,且歌且笑且做戏。君买逍遥,妾自奉陪,何妨学妲己。 七张机,银装素裹侵城池,北风难比寒心底。狐裘不暖,锦衾犹凉,夜半炭炉熄。 八张机,人情冷漠不为奇,唯有金银是知己。买楼为鸨,买女接客,新雏恨旧妓。 九张机,人老珠黄鞍马稀,粗茶淡饭无处乞。朱砂白绫,尖刀深渊,嫁为阎王妻。 凤仪阁毁于一场大火,花街上多了个漂亮的疯女人,南京城从此以后再没有花街女帝。 第403章 胡姬传(65) 新婚三天后,新娘要和丈夫一起回娘家归宁,不过就算凤仪阁没有被烧毁,连若惜也不会回去。“司傲寒”倒是带着厚礼陪菲泽塔回皇甫家,一直被请入内堂拜见长辈。皇甫熠和老夫人都怕菲泽塔莫名其妙嫁到司家庄,会受欺负,看到向来倨傲的“司傲寒”对长辈谦恭有礼、对妻子爱护有加,这才放下心来。 和长辈寒暄了没几句,皇甫凌皓几乎是被皇甫凌靖和连若惜架出来,看到“司傲寒”表情还是有些不自在。菲泽塔看他的别扭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司傲寒”对他看都不看:“表哥,我们两口子为成全你和嫂子出钱出力。事到如今,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换新娘的把戏是你想出来的?”皇甫熠和皇甫凌皓异口同声。招赘不成,皇甫熠只能认了皇甫凌皓做义子,做王八的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皇甫凌皓依然是大少爷,还如愿以偿娶到心上人。谁都没想到背后是司傲寒在捣鬼。 “夫人有令,不得不从。”“司傲寒”瞥向菲泽塔,“一听到舅舅乱点鸳鸯谱,我是想直接上皇甫家抢人,她嫌丢人显眼,我只能出了这么个劳民伤财的馊主意。” “你们两个早就好上了?” “没有我们里应外合,换新娘的戏怎么演?”“司傲寒”和菲泽塔交换了一下眼色,“我还得谢谢凌靖表哥当时放了我一马。” “那天在居竹轩的是你?”皇甫凌靖以为那是一枝梅,也就是梅清源,没想到会是司傲寒。难道司傲寒的面具后就是梅清源吗?皇甫凌靖糊涂了。 “是我。”“司傲寒”供认不讳。司傲寒不是梅清源,不过这个“司傲寒”是。 “你为什么不当时就娶了妃英?”家里的长辈都为菲泽塔不平,“你知道她为你受了多少委屈?” “那阵子司家庄也不太平,我不在意。”菲泽塔知道当时梅清源心里有多内疚,“要是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我也不配做司家庄的夫人了。” “司傲寒”拉过菲泽塔的手:“弱水三千,不及夫人一个。” 菲泽塔嘟起嘴:“这几天找上门来要给你做妾的人可不少。”害得她又要做大当家,又要做司夫人,差点弄得精神分裂。 “宝贝,吃醋了?”“司傲寒”抓着她的手不放,“要是我对她们动心,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那你对凌皓呢?我只叫你做戏,可没叫你欺负我表哥啊。” “被欺负?”对于司傲寒好男色的事,皇甫熠多少有些耳闻,看皇甫凌皓的眼神顿时异样起来。 “没什么,顺手捉弄了一下表哥而已。”“司傲寒”的眼神让皇甫凌皓寒毛倒竖,“谁让他有眼无珠,连妃英这样的人间绝色都不要。” 菲泽塔鼓起腮帮子:“小气鬼,叫你顺手成人之美,你也不肯,非要占点便宜,心里才痛快。” 当初到底是谁逮着皇甫凌皓往死里欺负?“司傲寒”正是有苦不能说:“宝贝,你表嫂的赎身银子都是我出的,你嫁过来的时候,可是一分嫁妆都没有,我对你的表哥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皇甫凌皓连连对“司傲寒”作揖,多谢他成全。以前羞辱他的事既然是开玩笑,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菲泽塔双手叉腰:“我一个大活人都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倒是表嫂过得好吗?我没有公婆要服侍,整个司家庄除了大当家以外,就是我最大了。若惜,你有没有受欺负?” “英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菲泽塔被老夫人唬得缩起脖子:“我也是关心表嫂嘛。” “外婆,舅舅,我们也是来道别的。”“司傲寒”看了看皇甫凌靖,“我要陪妃英回她的家乡。凌靖表哥去宁夏赴任的时候,捎上我们一起走吧。” “你们这么快就要走?”老夫人看不见,双手在空中乱抓,皇甫凌皓怕她跌倒,连忙扶住她,老夫人以为抓到的是“司傲寒”“寒儿,你就不能等我这把老骨头进棺材以后再走吗?” “司傲寒”看了看菲泽塔。 菲泽塔朝他摇头:“外婆,叔叔抚养我长大,待我像亲生女儿一样。我在大明国结了婚,总得带丈夫回去给叔叔看看吧。” “外婆一定会长命百岁,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司傲寒”在一旁帮腔。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得十几年以后吧。”菲泽塔看了看“司傲寒”一别之后,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皇甫熠要景儿做陪嫁丫鬟随菲泽塔回司家庄,被拒绝了。菲泽塔只带走凯撒。离开皇甫家以后,两人坐上车,走了没多久,菲泽塔突然抓着梅清源的领子,把他撂倒在地。 车夫听见车厢里的声音有些不对:“大当家,夫人,这可是在大街上。” “赶你的车!”车里两个人的怒吼异口同声。 车夫只能乖乖闭嘴,准备对车里的旖旎风情充耳不闻。 事实上,车里的气氛是剑拔弩张。 “东西还我。”总算见到梅清源了,菲泽塔无论如何都要把项坠要回来。 “要这个?”梅清源从里襟摸出菲泽塔的项坠,却伸长手不给她,“一枝梅看上的东西,你还想要回去?” “这是我爹娘的遗物,你要来有什么用?”菲泽塔手不够长,怎么也够不着。 “戴的时间长了,对个死物都会有感情。”梅清源轻笑,“好啊,要么你走,这个项坠留下,要么你和项坠一起留下。” “梅清源,我现在可是司夫人,是有夫之妇。”菲泽塔去咯吱他,想不到梅清源根本不怕痒。 “以你我的身手,要‘偷情’并不难。” “你”菲泽塔气绝,干脆爬起身坐到一边,“我不可能一辈子同时做司傲寒和皇甫妃英,就算项坠送给你,我也不会留下。” “但是至少会一辈子都记得你在大明国嫁过人。” 菲泽塔心下一凛:“你会纳妾吗?” “我好歹也是一县的父母官。”梅清源支起身子,“如果只有一个正妻,岂不是太寒碜了?”正妻不肯陪在他身边,不纳妾,难道要他形单影只地过一辈子。 “替我照顾好景儿。”车停了,菲泽塔先跳下车,把梅清源一个人扔在里面。 “这算什么?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可怜啊,百年以后只有你和我合葬了。”梅清源掂着手里的项坠,用额头去体味黄金雕饰冰凉的感觉,“妃英,正妻的位置,我一辈子为你留着。” 一别之后,菲泽塔再也没见过梅清源,直到她随皇甫凌靖离开南京城,都不见他来送行。大报恩寺的琉璃塔上,狂风吹乱梅清源满头的卷发,看不见带走心上人的车队,只看见秦淮河上迎来送往的船只。走出城外,寒风吹在司傲寒的铁面具上生疼,回头看不见琉璃塔上的人影,只看见城外梅花山上的红梅开得仿佛整座山都在燃烧一样。 故事讲完了,说书人赚了个满盘满钵,准备去下个城镇继续说故事,正在客栈收拾行李,突然听见风声:“梅公子,进来也吱个声啊,知道的是梅公子,不知道的,怕是要当一枝梅来了。” “我还没听够。”梅公子找了张椅子坐下,“后来怎么样了?” 说书人扎好包袱背在肩上:“蒙古扰我大明国已久,可到了隆庆年间,边关战事已是了了无几。皇甫大人送妃英小姐出关以后,在边关默默无闻了一辈子。妃英小姐回她的家乡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大明国。” “我是说梅知县。他后来怎么样了?” “梅知县”说书人捋了捋稀稀拉拉的胡子,狡黠的小眼睛笑成一条缝,“若是梅公子追得上小老儿,小老儿就告诉你。”说完身形一闪,就从窗口逃出去。 “好啊。”梅公子别的不敢和人比,只有轻功是独步天下,加上年轻人天性争强好胜,立刻追出去。 说书老头年纪不小了,可人好像是纸做的一样,身形轻快无比。梅公子紧赶慢赶都追不上他,要不是说书人时不时停下来等,他怕是早就跟丢了。两个人一追一逃,一直跑出几十里地,梅公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就看见说书人面色如常,坐在路旁的树墩上拍手拍脚:“稀奇稀奇真稀奇,年纪轻轻的少年公子,还追不上我一个老头。” 梅公子想还嘴,却喘得说不出话。 “梅公子若是想知道,小老儿说给你听就是。”说书人坐正身子,“妃英小姐走后,梅知县当真是终身没有娶妻,只纳了景儿和夭夭两个妾,梅家的后人其实都是庶出。梅大人年老以后辞官,让他的儿子娶了凌皓公子的女儿,也算是了了当年没娶到妃英小姐的遗憾。凌皓公子知道梅大人两袖清风,没要他许多聘礼,倒是女儿的嫁妆给得异常丰厚,梅家这才富起来。梅公子,你的祖母梅老夫人娘家便是姓皇甫,小老儿说得是也不是?” “说书的本来就是真真假假,梅公子何必当真?小老儿信口雌黄,什么都不知道。”说书人不等他回答,三两下便逃得没了踪影。 追不到说书人,梅公子只能回去,怕父母怪他晚归,还不敢走门,翻墙而入,就看见眼前明晃晃的一片。梅老爷带着家丁已经恭候多时。 “爹。”梅公子有些心虚,“这么晚了还没睡?” 梅老爷板着一张阎王脸:“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去听说书了。” “听个说书,要听到这么晚?” “爹,那个说书人知道我们家是一枝梅的后人,我怕” “什么一枝梅两枝杏!”梅老爷打断他,“来人,带少爷去祠堂跪着,反省以前不准出来。” “爹” 家丁架起梅公子,把他拖到祠堂,往里面一扔了之。梅公子在里面摔得四仰八叉,直到家丁走了,才有力气一截一截地把自己撑起来,把落到前面来的卷发抓到脑后,对着供桌苦笑。梅家祠堂没有祖先牌位,只有一身夜行衣、一块绣有梅花图案的蒙面巾和一个鸡蛋大小的项坠。要说金陵梅家不是一枝梅的后人,谁信。 第404章 沙漠玫瑰(1) 国王外出狩猎,无意中发现王后乱后宫。处死王后以后,国王决定每天娶一个新王后,第二天就处死。宰相的女儿自告奋勇做第一个新王后,新婚之夜,她的妹妹进王宫缠着姐姐讲故事。为了听到故事的结局,国王把王后的死刑一拖再拖,从王后的故事中慢慢改变了对女性的看法,取消死刑,与王后白头到老。 《一千零一夜?宰相的女儿》。 慕兰王国所在的大绿洲犹如沙漠中的翡翠,在伊什塔尔女神的保佑下,成为沙漠中往来商人的必经之地,繁荣的贸易让这个面积不大的国家异常富饶。如果问慕兰的特产是什么,普通商人会回答是精致的驼毛手工织毯和一种当地人称为“茜茜鲁尼”的奇特植物,黑市的商人会回答是锋利的慕兰弯刀和阉奴。没有人考证过慕兰人的祖先是谁,沙漠的子民只知道慕兰男人都漂亮得出奇,还长着紫水晶一样的眼睛,而女人没有。就像雄孔雀的漂亮羽毛使得雌孔雀无人问津,奴隶贩子买卖慕兰女奴,在内行人听来,完全是个笑话。所有的奴隶贩子都知道,慕兰男奴才更值钱。 恶劣的气候造就沙漠的子民豪放凶悍的性格,慕兰尚武成风,从小在骆驼背上长大的慕兰男人都是天生的刀客,拿不动刀的男人甚至会被自己的家人唾弃。要让慕兰男奴乖乖听话,必须先打掉他们的尊严,于是奴隶贩子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阉割。阉奴不再长胡子,会变得更加清秀漂亮,嗓音会变得中性化,却不会尖细刺耳,而且因为慕兰的风俗中还保持着远古时代的生殖器崇拜,阉人的性格会变得自暴自弃、听天由命,无不符合达官贵人对男妾的审美观。要弄到武艺高强的慕兰男人已属不易,阉割后,还会有许多人死于感染,或者因为羞愤而自尽,每一个慕兰阉奴在黑市上都能卖到天价,因此许多王公贵族和富豪都以眷养慕兰男妃、男妾作为财富的象征。 最可悲的是眷养男妾的风气是从慕兰人自己的王宫里传出去的。 慕兰王宫富丽堂皇,门口的侍卫威风凛凛,让人不敢靠近,一个平民打扮的青年却对他们视而不见,牵着驼队长驱直入。 “什么人”侍卫拔刀拦住青年。 青年摘下头巾。 侍卫一看清他的长相,立即跪下:“纳赛尔王子。” “去告诉苏丹,我回来了。”年轻的王子微笑着抬起头,仰视阔别十多年的王宫。 王宫的大殿上笙歌艳舞,绝色倾城的王后从果盘里拈起宝石一样的葡萄,用染了蔻丹的指甲剥了皮,递到苏丹嘴边。 “父王,我回来了。” 歌舞伎纷纷退下,王子看到苏丹,一下子愣住:“卡夏尔哥哥。难道父王” “父王很好,”新苏丹扬起残忍的笑,“他已经让位给我了。” “祝贺您,苏丹。”王子立刻行晋见苏丹的大礼。老苏丹膝下有二十多个王子,卡夏尔是纳赛尔唯一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看到他能继承王位,纳赛尔衷心为他高兴。“我给哥哥嫂嫂们都带了礼物,还有弟弟妹妹的。”纳赛尔让侍从去把骆驼背上的东西搬进来。 “太好了!”王后高兴地站起来。 “去把你的姐妹们都叫来。”卡夏尔一巴掌拍在王后上。 纳赛尔至今没看见任何其他兄弟:“卡夏尔,别的兄弟呢?我还给修达带了新的弯刀。小家伙也要十四岁了,应该已经开始学习刀法了吧?” “纳赛尔,你只有我一个兄弟。” “什么呀,我还担心这次回家,又要认识一大群新的弟弟妹妹”纳赛尔突然明白卡夏尔话中的意思。 “我说了,你只有我一个兄弟,”卡夏尔唇边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不过你的弯刀可以送给你的侄子。” 纳赛尔手里的弯刀落在地上,雪亮的刀刃映出一大群婀娜多姿的后妃像蝗虫一样争抢各色海外奇珍异宝。 沙漠中的一片小绿洲刚被血洗。 “又是大丰收!” 凯撒托着下巴看菲泽塔清点战利品,戳了戳肩上的老鹦鹉:“‘杰克’,多少?” “九。”鹦鹉怪里怪气地叫了一声。沙漠里实在太热,连“杰克”都变得无精打采。 “第几个九?” “二。” 十九个了,已经是第十九个沙漠强盗窝点被菲泽塔一个人烧杀抢掠殆尽。 一直和自己处处抬杠的司傲寒居然就是小表妹,知道一切后,皇甫凌靖实在是气得不轻,尽管嘴上不说,一路上就没给过表妹好脸色看。菲泽塔知道自己对不起皇甫凌靖,提出过要不替他去战场上建功立业,也算补偿他因为自己而丢官,结果皇甫凌靖直接把菲泽塔和凯撒扔出大明国的边界,就算是尽了“护送表妹”的义务。菲泽塔和凯撒都是人生地不熟,边界的少数民族的语言又和中原地区大相径庭,想问路也没法问,两个人几乎是一和皇甫凌靖一行分别,就迷了路。 既然没法求助,那就只有自力更生了。凯撒和菲泽塔只知道欧洲位于欧亚的西面,只要一直往西走,应该就可以回到欧洲,于是两人一直走到叙利亚沙漠,靠打劫沿途遇见的沙漠强盗度日。食物、水、罗盘、骆驼,都是沙漠里的无价之宝,对金银财宝和各色货物也一律不放过,如今他们的驼队已经浩浩荡荡,排成一条长龙,不知道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支有几十个人的大商队。两个人都不知道沙漠的地图,经常被海市蜃楼骗得一阵狂奔,结果是空欢喜一场。沙漠里强盗横行,四处抢劫来往的商人,对一般的商旅而言,他们是灾难,对菲泽塔而言,他们是救星。强盗的窝点一般都是小型绿洲,每次遇到打劫,他们就假装投降,跟到强盗的窝点,好好补充一下给养,然后杀人放火,离开的时候,驼队变得更加庞大,然后会有更多的强盗来打劫确切地说是送上门来被打劫。正因为能经常遇见送上门来的强盗,加上沙漠和大海中通用的求生知识,日子还不算太难过,只要跟着罗盘一直往西走,总有一天能走出沙漠。 “凯撒,好像还有俘虏。”菲泽塔的声音远远传来。 “丫头,别乱放人,小心是别的强盗。”凯撒连忙站起身追过去。 “我怕他们?”菲泽塔砍断绑俘虏的绳子,“长得真奇怪,他们的眼睛居然是紫色的。” 俘虏好像也是商人,从脸色不难看出他们受到的虐待。菲泽塔和凯撒都不懂沙漠中的语言,好在马修发明的手语几乎可以在全世界通用。 “丫头,他们说什么?”凯撒十分不悦地看着他们迅速消耗掉大量的食物和水。 “他们是商人,被强盗抢了,强盗还要把他们卖掉做奴隶,感谢我们的救命之恩之类。” “问点有用的。” “他们的家乡就在附近,是一片大绿洲。他们可以带我们过去。” “去了能怎么样?难道在这鬼地方住一辈子?” “别急,让他们说下去。”菲泽塔喝住凯撒,示意商人继续说,“太棒了!” “他们说什么?” “他们的家乡是沙漠里的商人必经的大补给站之一,到那里以后,我们可以随别的商队走出去。大不了给他们做几个月的免费保镖,等到了海港城市,再找船回英格兰,我就可以把货物卖掉,狠狠赚上一笔。” 不愧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小丫头根本就没想过把路上抢的金银付一点给商队做旅费。 商人看了看他们几乎是存心想压死骆驼的货物,用手语问菲泽塔是从什么地方买来的。 “不是买的,是打劫抢来的。” 菲泽塔只是开玩笑地说说,根本没想到无意中的一句话会给自己带来一场不小的麻烦。 第405章 沙漠玫瑰(2) 正如商人所说,走了没几天就进入一大片绿洲。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熙熙攘攘的市场,富有民族特色的货物,都让菲泽塔兴奋异常:“在这里就把黄金白银都换成货物,发财了。”而守门的士兵则是看着她望不到头的驼队目瞪口呆,怀疑按照目前的速度,这些骆驼能不能在晚上关城门以前全部走完。 商人和菲泽塔说了几句话,示意她在原地等。菲泽塔以为他是去帮他们联系商队,很老实地一直不敢走远,等来的却是官兵,不由分说就把他们抓起来,送到一个斗兽场一样的大广场上。广场周围已经挤满看热闹的民众,嚷嚷着什么。广场前面有一个豪华的看台,中间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英俊男子,看衣着,应该地位很高。他的座位也是最好的一个,后面还有侍女把着孔雀毛做的扇子给他扇凉。男人右边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也是贵族,长得和坐在中间的男人有点像,都有着极漂亮的容貌,却是无聊地打着呵欠。菲泽塔对他们的第一印象就是“异国尤物”如果坐在中间的男人别整天板着脸,坐在右边的青年能稍微正经些,绝对是一对能让女人疯狂的美男子。至于最左边的座位,坐的则是一个痴肥的老头,已经胖得几乎宽度和高度一样,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在华贵的垫子上,在大太阳底下冒着油,确实,他出的是油,不是汗,菲泽塔站在远处,都能看见他的衣服上泛的亮光,旁边的侍女再怎么给他扇风也没用。 中间的男人站起来,说了些什么,周围的观众都安静下来。中间的男人似乎在宣布什么事,富有磁性的嗓音很好听,可惜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宣布完以后,周围的观众又沸腾起来,中间的男人用询问的口气对着菲泽塔说话。 虽然听不懂他说的内容,听口气好像自己再不说些什么,情况就会变得很不妙。 “这里有人懂汉语吗?”菲泽塔双手被绑在背后,没法打手语,太复杂的事也无法用手语解释清楚。她只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听真介说大明国周围的附属小国都懂汉语,但她不确定现在自己离中国有多远,只能碰运气。 想不到懒洋洋的青年却突然停止打呵欠,好好地打量了一下她:“我懂。” 中间的男人回头看向青年男子,似乎有些不满。旁边的痴肥老头拉了拉他的衣服,示意他别打断他们。 “感谢上帝。”菲泽塔在心里默默祈祷,“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青年想了想,用不太流利汉语告诉她:“你们因为抢劫。要被处死。” “我抢劫谁了?”菲泽塔直呼冤枉,“凯撒,他们居然说我们抢劫。” 凯撒可一点也不觉得她冤枉。 “在你们这里打劫强盗也犯法吗?” 青年很尴尬:“说慢点” 菲泽塔深吸一口气:“我是从中国来的商人。我承认我的货物都是抢来的,但我打劫的是强盗。在我的家乡,这叫‘赏金猎人’,是合法职业。如果在你们的国家这是违法的,我只能说不知者无罪。如果有人认出了自己的货物,只要付给我十分之一的佣金,就可以赎回去。看在我们消灭了不少强盗的份上,请至少放过我们的性命。如果要出钱赎命的话,我也愿意付。”破财消灾,菲泽塔在心里安慰自己。 青年把菲泽塔的话都翻译给旁边的人听:“你是中国人?中国人不是黑头发黑眼睛的吗?” “我只有一半中国血统。” “你们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中间的男人问两旁的人。 “嚯嚯嚯,好像挺有意思。”痴肥的老头笑得满身肥肉乱颤,“我还没见过中国人呢。” 青年终于来了精神:“我见过的中国人都是黑头发黑眼睛的,不过听说中国西面的少数民族好像有长得像他那样。”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倒是大功一件。”中年男人皱起眉头。 “要是处死他,我们就成罪人喽。”看中年男人为难的样子,痴肥老头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 菲泽塔不安地看着台上的三个人窃窃私语,心跳越来越激烈,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成了对她的巨大折磨。 中间的中年男人终于下定了决心,站起来宣布审判结果,他旁边的青年继续给菲泽塔做翻译。 “打劫强盗不犯法,但是你有什么证据?” 菲泽塔指了指自己的货物:“我的战利品。” 青年和旁边的中年男人讨论了一下:“这个不行。” “那你们要什么?我杀的所有强盗的首级?我又不知道他们在你们的国家有没有悬赏,带着又不能吃,又不能穿,不一定能换钱,而且没几天就烂了,臭得要死。我带着干什么?” 鉴于青年的汉语水平有限,菲泽塔很注意语速,青年却是听得直反胃,只敢挑重点翻译。 听完青年男子的话,中年男人宣布最后审判结果,他一说完,围观的群众便欢呼起来。旁边的青年对他的审判结果表示不满,中年男人却根本不理他,扬了扬手,示意他翻译。 青年想了很久:“因为没有证据,我们请女神裁决。” 呵呵,神裁法,通常就是完成什么不可能任务,也就是说差不多就是死刑,临死前还要好好表演一番,娱乐大众。菲泽塔在心里对自己苦笑。 “如果你能赢过狮子,可以不被处死。如果你能赢过我们最强的刀客,就放你自由。” “就这个?”菲泽塔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般的神裁法不是指去什么死亡地带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之类不可能做到的事吗?” “你觉得简单?”青年好像受了什么很大的打击,受伤的表情让菲泽塔觉得他实在是太可爱了,“你说的我们也有。” “不了,谢谢,这很好。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如果我赢了,不是只放过我一个,还有他。”菲泽塔指了指凯撒和他肩上的鹦鹉,“呃你们应该不会和一只鸟过不去吧?” “杰克”松了口气。 青年碍于身分,才没敢笑得太夸张:“可以。” 他们所处的广场其实是一个斗兽场,不论是围观群众所处的位置,还是面前的高台,都比地面高出很多,可以保证观众安全地欣赏下面血腥的游戏。士兵直接把笼子运到广场上,狂躁的狮子不停地抓咬着笼子的铁栏杆,连走得离笼子稍微近一些的士兵都被狮子抓伤。 所谓的“神裁法”还算通情达理,有人来给菲泽塔松绑,被搜走的剑也还给她。笼子摆放好以后,士兵们都迫不及待地撤回安全地带,有侍女送上钩子给高台上的中年男人,请他打开狮笼。 “它已经饿了三天了。”青年好心提醒菲泽塔。 “哦。”菲泽塔却是大大方方地站到狮笼前面。 中年男人挑开狮笼的门,狮子扑出来。 菲泽塔拔出剑准备应战,狮子却是在她面前突然停下,仅仅发出威胁的。动物对危险往往比人类敏感,狮子已经感觉到寄宿在菲泽塔体内的恶灵,随着她步步近,反而一步一步往笼子的方向退缩,威胁的慢慢变成求饶的呜呜声。 看台上的三个人都惊得站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围观的群众中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终于退回笼子里面,再也没有路可以退了。狮子蜷成一团,用两只前爪抱住头。菲泽塔用剑鞘捅了捅狮子,狮子只管装死,动都不敢动。 “怎么可能?谁偷偷给它喂过食了?”看台上的中年男人看向侍女,期望能找到一个答案,尽管他心里清楚没人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吃饱了的狮子也不会容忍别人这样羞辱。 “你们国家的猫个子真大。”菲泽塔退出笼子,朝看台摊了摊手。 “为什么不杀死它?”中年男人问。 “杀一只不会反抗的动物?没意思。” 与其面对菲泽塔,狮子宁愿再饿上三天。不过饿肚子的滋味确实不好受。菲泽塔走远以后,狮子才放下捂在眼睛上的爪子,四处打量,一眼瞟见坐在观众席下的荫凉处看好戏的凯撒和他的鹦鹉。菲泽塔还在和高台上的人讨价还价,狮子悄悄地走出笼子,从她背后慢慢接近凯撒。 菲泽塔发觉背后声音不对,回过头,就看见狮子一步步走向凯撒,而凯撒还一动不动地坐在老地方。菲泽塔也不慌,嘴里还在和高台上的人商量,却已经不再看他们,悄悄地跟在狮子后面,好像现在她是在和狮子商量该如何处理目前的状况,全然不顾她这样的做法在观众看来有多么怪异。 狮子根本没有发现菲泽塔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高台上,而是跟在后面,满眼只有即将成为它的美食的凯撒和“杰克” 等到距离近了,狮子突然开始狂奔。 “杰克”很不顾道义地扔下主人飞走了,凯撒却还在原地,一点也不慌。狮子张开血盆大口扑向凯撒,张开的嘴却再也闭不拢菲泽塔半跪在地上,“北斗”捅入狮子的嘴巴。 看台上一片惊呼声。给中年男人倒酒的侍女光顾着看,没注意到杯子里的酒已经溢出来,好在中年男人也没发觉。 因为刺得太用力,“北斗”从狮子嘴里拔出来的时候,菲泽塔一跌坐在地上,不过没有人有心思笑话她。 凯撒懒洋洋地拍手:“丫头,干得漂亮,我可是差点被你们吓死。” 第406章 沙漠玫瑰(3) “杰克”看到没事了,这才飞回来,趾高气扬地在狮子的尸体上用它的语言发表胜利演说。 士兵进来抬走狮子的尸体。 菲泽塔站起来,拍掉衣服上的灰:“死刑已经免了吧?你们的第一高手呢?” 看台上的青年看着她的软剑两眼放光,惊叹于她的好身手。刚才菲泽塔紧跟在狮子后面,狮子居然都没发现,在狮子开始冲刺的一霎那,她已经比狮子慢了一拍,还能后发先至,到狮子前面把剑捅进去,而且对自己的剑法很自信,连同双手的前臂都一起塞进狮子的嘴里要知道如果狮子没有被杀死,她的一双手臂肯定会被咬掉。和她在一起的老人也绝对信任她,看见狮子冲过来,都完全没有性命受到威胁的惊慌,狮子死了以后,才打个呼哨唤回鹦鹉。 青年愣愣地看着他们,旁边的人叫了他好几次,他才回过神来。 “你们的第一高手呢?”菲泽塔收起剑。 青年站起身。 菲泽塔刚发现他的腰上挂着弯刀,刀柄上黄金做的护手粗得夸张,还镶有各色宝石,更像是工艺品,而不是武器。就像面前懒洋洋的美貌青年,如果不是腰上配着锋利的弯刀,任谁都看不出他是个厉害的刀客。 青年直接从高台跳下广场,轻巧落地:“刚才你露过一手了,我不想占便宜。”说着拔出雪亮的弯刀。 “谢谢。”菲泽塔反而把剑插回鞘中,用带鞘的“北斗”立于眉心,再用力挥下,行西方剑客的礼。 青年愣了一下:“你懂法语吗?” 菲泽塔吃惊不小:“你也懂?” 短暂的惊讶之后,两个人异口同声:“为什么不早说?你不知道汉语有多难吗?”然后又是一样的话:“我怎么知道你也懂?”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你的汉语说得比我好。” “谢谢。你怎么看出我懂法语的?” “你的起手式,是欧洲人的剑招。你说你是中国人和哪个国家的混血儿?” “英国。听说过吗?” “伦敦下雪很漂亮,不过你们的宗教法庭太可怕了。” 在中东的沙漠里居然有人懂法语,还知道英国伦敦,菲泽塔吃惊不小。 高台上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催了一句。 “催我们尽快开始。”还有让他小心,不过青年没说。 “好吧。”菲泽塔拉开架势,“三分钟。我只有三分钟的爆发力,在我面前挺得过三分钟,你就赢了。” “为什么不拔剑?”青年觉得自己还是被小瞧了。 “我不会杀不反抗的狮子,也不会对随便什么人都拔剑。” 青年有些受打击:“你觉得我不配让你拔剑吗?” “那要试试再说。”青年站的姿势看似漏洞百出,实际上可以在一瞬间就变成无懈可击,故意露出的破绽不过是用来欺骗二流对手的。菲泽塔不确定他的武艺如何,不敢对他掉以轻心。 “好啊,来试吧。” “别想骗我上当。” “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要想赢过菲泽塔,必须记住一条真理她的起手架势十有八九是骗人的。第一次攻击通常仅仅是试探对方。青年冷不防挥刀砍过去,对于以刺为主的西方剑招可以攻守兼备,想不到菲泽塔突然收剑,换成双手握住剑的两端格挡,争取到片刻的时间,马上往后退。 “你力气真大。”虽然退得够及时,基本上没吃到什么力,菲泽塔还是觉得双手有些发麻。沙漠里天气炎热,青年的衣服宽松单薄,很明显就能看出身材,只是一般的健美而已。菲泽塔庆幸自己是女儿身,有自知之明,决不会和任何男人比力气,如果是个用惯蛮力的人,因为青年的身材而小瞧他的力量,肯定会吃苦头。 “你的反应很快。”青年活动了一下四肢,握刀的姿势改成反手。 反手姿势易守不易攻,可以放心大胆地到离他更近的地方,菲泽塔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挥剑削出去。青年举起刀准备格挡,菲泽塔却是在剑快碰到他时突然从右手的正手换成左手的反手剑,而且速度加快。青年原本的节奏都被她彻底打乱,却也没慌,根本无视她的剑,手里的刀翻手间从反手改成正手,直接砍向菲泽塔。菲泽塔的剑鞘打在他身上,反而害得她自己失去平衡,好在及时仰下身,才堪堪躲过。刀刃贴着额头掠过的一霎那,菲泽塔看见上面映出自己惊恐的脸,手上却没闲着,细长的剑从下往上挑,刺向青年的下颌,被青年用左手一把接住。目前看来是青年略胜一筹,不过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占了菲泽塔的剑没出鞘的便宜。 青年放开菲泽塔的剑,也收回自己的刀,两个人重新拉开距离。 “对不起,我小看你了。”青年按下刀上的一个小机关,缀宝石的黄金护手褪出来,里面其实还有一个普通的护手。青年把黄金护手扔到地上,落地的声音让菲泽塔心惊肉跳。 “这东西有多重?” “用你们国家的重量单位,大约二十磅。” 在武器上平白无故多加出二十磅,动作还一点也不显得迟缓。菲泽塔咽了口唾沫:“对不起,我也小看你了。”终于拔剑出鞘,右手剑换成左手剑。 “左撇子?” “是。前面不拔剑,是因为右手太笨拙,控制不了软剑,怕弄伤自己。” 终于遇见够格的对手了,两个人都毫不掩饰对对方的欣赏,也都不敢再对对方掉以轻心。青年只是站在原地,菲泽塔绕着他慢慢地走,似乎在寻找可以下手的破绽。一圈,两圈,青年还没在意,直到菲泽塔第三次走到他身后,才猛然惊觉不对他根本感觉不到广场上除了他和凯撒以外,还有第三个人。旁边的观众不明就里,他们分明都看到菲泽塔就站在青年后面,拿着剑一步一步走向他,他们的第一刀客却没有任何反应。吃惊的一瞬间足以毙命,菲泽塔当然不会放过好机会,眼看着快要接近他的时候,青年突然转身。去掉累赘的护手以后,青年不论是速度还是力度,都有了很大的提高,但只要弄断他的刀,菲泽塔就赢了。两个人再次交锋,菲泽塔轻抖手腕,软剑顺着青年的刀缠上去,一直刺向他的手。青年出自本能地收刀。如果是普通的武器,双方拉扯的力道足够让“北斗”把弯刀勒成碎铁片,青年的弯刀却安然无恙,反而是菲泽塔因为他的力道,被连人带剑一起甩出去,却没摔倒。 青年同样惊讶于菲泽塔卓越的平衡感。菲泽塔不论以什么奇怪的姿势,都能保持平衡,而且在打斗中并不避讳背对对手。凑近以后,青年意外地发现她居然是闭着眼睛,完全靠耳力来探知对方的位置和动作。青年知道该怎么对付她了。 眼睛看不见背后,但是耳朵可以接收到四面八方的声音,从小在刺客师父的调教下,菲泽塔的耳朵远比眼睛灵敏,可依然在青年面前占不到上风。看台上提心吊胆的惊呼声夹杂着给他们的第一高手的喝彩声,此起彼伏,给菲泽塔造成了不小的干扰。他是故意的,故意时不时出点华而不实的招式,用看台上的声音来干扰她,不过菲泽塔也大致摸清了青年出招的套路。 菲泽塔的剑法套路突然变了,把先前青年出过的招式全换成左手剑,一个不拉地还给他。青年感觉就像和一个缩小版的自己决斗,短暂的惊讶中,菲泽塔已经欺近身来,步步紧,要一鼓作气摧毁他的自信。普通人如果遇见一个仿佛是自己翻版的对手,自信早就垮了,可青年接了菲泽塔五六招,发现她仅仅是学会了架势,力道和速度根本比不上本尊,彻底抛弃华丽的招式,在周旋中把菲泽塔进角落,断她的退路,不断用同样的方式砍菲泽塔的剑,她用同样的姿势格挡,想消耗她的体力。菲泽塔却仗着软剑的优势,把攻上来的百炼钢都化为绕指柔,青年的攻势对她毫无影响。 难得棋逢对手,菲泽塔已经忘了面前的胜负关系到自己的自由,兴奋的心情让剑中的恶灵醒过来。 “小主,让我来试试他。” “不行,我怕你会杀了他。” “我是怕你不小心,伤到我看中的身体。” 北斗看上了他的身体?确实,面前的青年年轻漂亮,身手不凡,而且是个男人,正是北斗喜欢的。菲泽塔一时分神,“北斗”被青年的刀砍飞,在地上旋转着滑出十几步远,青年的刀架上菲泽塔的脖子。 菲泽塔喘得像拉风箱:“对不起,凯撒,我输了。” “没事,丫头。” “你很厉害,我很久没遇见过像你这么强的对手了。”青年收起刀,捡回菲泽塔的剑还给她。 “原话奉还。”菲泽塔收起剑,朝青年苦笑,“我们会被关一辈子吧?” “不会。”青年突然抱起菲泽塔抗在肩上,“哥哥,这个女人我要了。” “是女的?”看台上的中年男人挑起一道秀眉。 “是啊。”青年拍了拍菲泽塔的大腿,“你看她的身材,分明是女扮男装。” “纳赛尔,你也该正正经经娶个妃子,别整天就知道玩。” “我就娶她吧,做我的侧妃。”年轻的王子叫来看台上的侍女,“带我的老丈人下去休息。” “纳赛尔终于肯结婚了,是好事。”痴肥的老头拍拍旁边的中年男人,“卡夏尔,我们应该感到高兴。” “一个侧妃而已。”卡夏尔无奈地挥挥手,“把新王妃的东西都送进宫,算是她的嫁妆吧。” 第407章 沙漠玫瑰(4) 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菲泽塔根本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感觉到青年扛着她去什么地方。周围的空气变得阴凉,光线也暗了许多。菲泽塔抬头看了看,似乎是到了什么建筑物里面。扛着她的青年一直在走,以她的姿势抬头很累人,只看见地板从普通的青石板变成汉白玉,地上还铺着漂亮的毯子,光脚踩在上面的感觉一定很好。 青年拍了拍菲泽塔的腿:“还活着吗?怎么不说话?” “头晕。”他难道没发现刚才他转来转去说这说那的时候,菲泽塔一直是以大头朝下的姿势趴在他的肩上的。 “抱歉,马上就到了。” “你们的监狱造得也太漂亮了吧?”宽敞明亮的大厅、包金的柱子、华贵的地毯,看样子根本不像监狱。 “什么监狱?这里是王宫。” “王宫你都能随便进?” “你们的国家是不是很崇尚武艺高强的人?第一高手可以随便出入王宫。” “呃尚武是真的,不过没到你说的程度。”进了一间房间以后,青年关上房门,终于放下菲泽塔,让她轻轻落在柔软的床铺上,“这里是我的寝宫,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王妃了。” “王妃?”他是王族。 “还没自我介绍过。我叫纳赛尔?卡卢西亚,是慕兰的十六王子。” “那先前坐在你旁边的是” “我的父亲和哥哥。卡夏尔哥哥是慕兰的国君,在我们这里称国王为‘苏丹’,我的父亲已经退位了,所有打理朝政的事都是卡夏尔在做。” 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面前的青年。沙漠里的王子,长得真不是一般的漂亮。象牙色的皮肤比女人还细腻,紫水晶一样的眼睛总是带着点调皮的笑,小指粗的耳环在金黄色的卷发下若隐若现,不但不觉得俗气,反而彰显出他身份高贵。纳赛尔和菲泽塔说话时弯着腰,领口处可以看见两条性感的锁骨,汗水让他的衣服贴在身上,隐隐显出胸膛迷人的轮廓。虽然没仔细打量过他哥哥,应该和弟弟差不多。这样的两个“异国尤物”以后也会变成浑身冒油的痴肥老头?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纳赛尔误解了她的表情:“你发现了?比武场上就算是点到为止,你也得把剑架到我的脖子上,才能算赢。可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就是企图谋害王室成员。我是在救你的命。” 这下菲泽塔真的被他吓着了。 “难得遇见一个能与我匹敌的对手,我不想让你死。”纳赛尔大大咧咧地躺在她身边,“你先留下,做我的王妃。放心,我不会真的对你做什么。住几个月以后,我就会说我对你腻烦了,你可以和你父亲一起离开。” “父亲?我父亲早死了。” “和你在一起的老人不是你父亲?” “不是。他是我的”“我的”什么?大副?菲泽塔现在只是个名义上的船长,如今连艘船都没有,当然在水比黄金还贵的沙漠里,有船也没用。“总之不是我的父亲。” “哦”纳赛尔若有所思,“我还奇怪他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漂亮的儿子。” “从来没有人对你说过你有多漂亮吗?”纳赛尔瞥向她,“我从没见过比你更漂亮的男孩。幸好你个子小,长得也秀气,我说你是女人,别人都不会起疑心。” 天! “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身上都是汗,还有伤口得处理一下。”纳赛尔站起身,“不能叫侍女,等会儿我来帮你处理伤口。” 搞什么看到他脱衣服,菲泽塔更紧张了:“你想干什么?” “和你一起去洗啊。都是大男人,还害羞?放心,我没有养男妾的癖好。”看她一副别扭的表情,纳赛尔终于猜到了点什么,视线移到她胸前,“你该不会真的是女的吧?” 菲泽塔则是盯着他的**满脸通红,发现他的目光有些不对,条件反射地一个耳光扇过去。 纳赛尔接住她的手腕,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想很可能是真的,叫来侍女带她去洗澡,临走前叫住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侍女,特意叮嘱了几句。 菲泽塔才不怕她们检查,大大方方地随侍女走。既然是王子新娶的王妃,侍女服侍起来格外用心,昂贵的香料大把大把地撒入浴池中,还有按摩。菲泽塔实在是累坏了,很快就在浴池里睡着,根本不知道侍女把她捞出来以后,只用毛巾一裹,就直接送回王子的寝宫。 纳赛尔回到寝宫的时候,就看见菲泽塔毫不客气地霸占着整张大床,睡得正香。 “对我那么放心?”一丝不挂地躺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床上,她居然还毫无戒心地打着小呼噜,王子有些郁闷。尽管只有十四岁,菲泽塔的身材已经显出一些玲珑的线条,包裹在毯子下,像一颗未熟透的果实,充满青涩的诱惑。纳赛尔承认自己一开始根本没把她当女人,不过看样子,她也根本没把他当男人,理论上而言,双方算扯平了,可王子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比较吃亏。 “喂。”纳赛尔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真的睡着了?” 菲泽塔根本没反应。 “你打算让我睡哪儿?” 给他的回答是惬意的小呼噜。 “好吧,我自己腾地方。”纳赛尔帮她裹紧毯子,抱到床边上,总算清理出一块足够自己躺下的地方。 菲泽塔老老实实地由他搬动,似乎真的是睡着了,身边躺了个陌生男人,都毫无知觉。 不论凑得多近,菲泽塔雌雄莫辩的俊美容貌都没有任何瑕疵。慕兰盛产美男子,王宫里的俊男美女更是数不胜数,可纳赛尔对眼前人唯一的感觉只有惊艳。玩腻了女人,贵族养**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他们最喜欢的就是中性化的半大小孩。如果遇到的是别人,菲泽塔不管是男是女,都逃不过被吃干抹净的命运。 “算你运气好,遇到的是我。”纳赛尔点了点她的鼻头。 菲泽塔只是侧过头,赶开他的手指,继续睡。 换了别人,看到一个秀色可餐的“美少年”躺在自己床上,恐怕满脑子只有怎么把她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纳赛尔却满脑子都是刚才在角斗场上的情形。 她才几岁?十岁?十一岁?女扮男装可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不过应该不超过十五岁。纳赛尔王子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打遍慕兰无敌手,为了磨砺武艺而离开王宫外出游历,一走就是十年。王宫外面的世界很大,各种肤色各种信仰的高手他都遇见过,能与他匹敌的人越来越少,想不到今天居然差点败在一个小孩手里,而且还是个小女孩。一开始听她说打败慕兰第一高手很“简单”纳赛尔以为不过是遇见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只想把她抓过来,好好打一顿,知道交过手,才领会到她也一定很久不曾遇见够格的对手了。现在纳赛尔能赢过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呢?呃女孩的话,十年以后,就该是一大群孩子的母亲了吧?二十年后是鸡毛蒜皮的家庭主妇,三十年后是啰里八嗦的老太婆好像离题了。 为什么赢得那么难?要比力气的话,菲泽塔绝对不会是纳赛尔的对手,她也很注意不和他比力气。速度?敏捷?耐力?纳赛尔觉得自己不会输给一个小姑娘。轻敌?亲眼看到她杀死狮子以后,他可没轻敌。技巧?对了!是她的技巧。左撇子剑客本来就能出奇制胜,加上难以控制的软剑,第一次交手,肯定会被打个措手不及,以后再交手就不会了。 菲泽塔的剑就放在房间的角落里。纳赛尔看看她,确定她已经睡着了,悄悄起身去看她的剑。菲泽塔的剑确实不错,入手出奇的轻,很适合没什么力气的女孩。纳赛尔想拔出“北斗”看看,试了几下都没拔出来,感觉剑像是被卡在剑鞘里了一样。再稍微用点力,“北斗”一下子出鞘,柔软的剑身带着剑头直接刺向拿剑的人,纳赛尔的头脑还完全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偏过头,“北斗”扎在墙上,削掉他的几缕头发。 冷汗顺着纳赛尔的脊背往下淌。纳赛尔松开手,“北斗”的剑身挺直,兀自在墙上左右颤动。真的是一把极漂亮的剑,修长的剑身居然是黑色的,随着柔软的颤抖,月光在利刃上舞蹈。到底有多锋利?纳赛尔想起和菲泽塔交手时,她的剑缠上他的刀,他收刀的时候,她似乎很意外。凭她一个小姑娘的力气,当然比不上纳赛尔,她应该知道,她意外什么?难道以为她的剑能弄断他的刀?纳赛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能削断别的武器的剑!纳赛尔拿了把普通的匕首,远远朝“北斗”扔过去。“北斗”纹丝不动,匕首被削成两半,落在房间的角落里,发出“咚咚”两声。纳赛尔捡起被削断的匕首,看见断层光滑得可以照出他的一脸惊讶。幸好他生在富裕的慕兰王宫,可以不惜重金打造一把好刀,不然的话,恐怕在决斗场上已经没命了。 “喜欢我吗?”背后传来一个温和的男中音。 纳赛尔连忙站起身,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陌生人。“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你刚才不就在试探我吗?”陌生人拔下墙上的剑,插回鞘中递给他。黑色的头发和衣服,修长的身材,确实像极了菲泽塔的剑。 “每一把好的武器中都有铸造师的灵魂,我叫北斗,就是这把剑里的灵魂。我不想跟着一个小女孩,你来做我的主人吧。” “为什么不要她?她是个很厉害的剑客,以后肯定比我强。”面前的剑灵相貌堂堂,但纳赛尔怎么都觉得他的笑脸像戴着面具,很假。还有诡异的血红色眼睛,美,却美得很邪。 “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孩,论速度、力量、耐力、敏捷,她永远都比不上男人,我不甘心。不用担心用不了软剑,我会慢慢教你,就像当初教她一样。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搭档。”北斗单膝跪下,双手奉上软剑,“做我的主人吧,我能让你变得更强。” 纳赛尔鬼使神差地要去接剑,旁边突然出现一个小孩推开他:“王子,别被他骗了!” “区区十几岁,就知道保护主人,现在的小孩真早熟。”北斗站起身,看小孩的眼神中只有戏谑的笑意。 “你不就是想要王子的身体吗?我决不会让你得手。”小孩毅然挡在纳赛尔和北斗之间。 纳赛尔坐在地上好奇地打量面前的小孩。小孩大概只有十岁左右,看衣着是慕兰人,金黄色的卷发上缀满宝石。 第408章 沙漠玫瑰(5) “王子,别担心,他弄不断我。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小孩回过头,纳赛尔发现他的容貌赫然就是小时候的自己。 “你想试试吗?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朋友。”北斗的眼睛发出血红色的光芒,好像会吃人,“我弄不断你,是因为我的小主技术不行,可不是因为我不够锋利。” “我有名字!我叫沙沙。”小孩很紧张,还是挡在纳赛尔面前,“对不起,王子,我可能没法一直陪你了。” 沙沙?纳赛尔的刀就叫“沙沙”纳赛尔正莫名,突然被菲泽塔踢下床,才意识到刚才是做梦。 “什么时候睡着的?”纳赛尔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下,抬起头就对上菲泽塔焦虑的双眼。 “醒了?你刚才差点没命。” “你想行刺?”纳赛尔说的时候只是开玩笑,后来才想起她可以跟在狮子后面不被发现,可以从他身后悄悄接近他,耳朵比眼睛灵敏。这都不是剑客应该有的本事。 “我要是真的想行刺,你早就没命了。”菲泽塔不是开玩笑。明刀明枪地比试,她可能不是纳赛尔的对手,但如果是行刺,她绝对有自信可以让他身首异处,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你的刀真是个好孩子,要不是他拖延时间,我可能都来不及救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还没睡醒吗?” “对,我梦见北斗要你做他的主人,是你的刀灵挺身而出保护你。他是专门为你而出生的吧?刀灵长得很像你。” 两个人做了一样的梦。 “不是梦,是真的。北斗已经告诉你了,好的武器里面都有铸造师的灵魂,带着铸造师对使用者的期盼。你的刀有一个很好的灵魂。” “你能看见武器中的灵魂?” “是啊,还多亏了北斗。北斗已经是几百岁的老妖怪了,可以随意和任何人类以及有灵魂的武器交流,他附在我身上,所以我也能。信不信我能从你的刀上读出更多的事?”菲泽塔向他伸出手。 纳赛尔半信半疑,把自己的刀递给她。 “可怜的孩子,毕竟还太年幼,要在你面前现一次身,就把他累坏了。”菲泽塔轻轻抚摸纳赛尔的刀,好像手里是一个疲惫的孩子,“你的刀灵是敬佩和忠诚,不像我的北斗,只知道嗜血和杀戮。刀匠满怀着虔诚为你铸刀。他的恭敬不是因为你是王子,而是因为你的刀技。你的刀是他毕生的杰作,只忠于你一个人,所以你的刀一出生,就对你带有孩子对父母的感情。后来还有人一个贵族要求刀匠造出一样的刀,为达目的,对刀匠威利诱,刀匠都拒绝了,为了不再造出能胜过这个孩子的刀而毅然自尽。是这样吧,沙沙?” 纳赛尔瞪大了眼睛。面前的女孩连慕兰语都不懂,却能说出十年前慕兰王室的秘密。刀匠再铸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哥哥卡夏尔。十年前,纳赛尔的刀技已经出神入化,每个人都说他会成为刀圣,而卡夏尔因为小时候手受过伤,已经拿不了任何武器。那时的宫廷铸刀匠也是纳赛尔的师父,费尽心力为纳赛尔铸了“沙沙”在他十二岁生日的时候送给他当礼物。“沙沙”是纳赛尔的心肝宝贝,晚上睡觉时都舍不得放手,完全把刀当成小弟弟一样。有一天,他的刀匠师父来找他的母亲祖玛罗多王妃谈论了些什么,然后把纳赛尔叫去,要他离开慕兰王宫,去外面修习武艺。纳赛尔还从来没有离开过王宫,很高兴地随商队出发了,在外面的世界从不谙世事的小王子长成现在的慕兰刀圣。 十年以后回到王宫,纳赛尔才明白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刀匠为纳赛尔铸了“沙沙”拿不了刀的卡夏尔王子竟然要求他也铸一把同样的刀给他。祖玛罗多王妃看出卡夏尔的野心,生怕大儿子想对小儿子不利,才含泪送纳赛尔出宫。刀匠自尽,就是为了不让慕兰出现比“沙沙”更好的刀,让“沙沙”替他继续保护爱徒。不出他们所料,纳赛尔离开王宫的时候,其他的王子一个接一个“暴病身亡”卡夏尔老苏丹退位,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用自己的生母祭神。如今哪怕找遍整个慕兰,也不会有比纳赛尔更优秀的刀客,也没有比“沙沙”更好的刀,要刺杀纳赛尔,对任何刺客都绝非易事。但是拿不了刀的卡夏尔可以杀死其他武艺高强的兄弟,也一样可能杀死纳赛尔。身为十六王子,纳赛尔从来没想过做苏丹,唯有装傻做个安于现状的逍遥王子,只求能保全性命。 菲泽塔第一次看到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王子流露出哀伤的表情:“宫廷里面真复杂。” “你不是慕兰人,我不会把你卷进来。”纳赛尔按上菲泽塔的手背,“安心做你的王妃,等过几个月,慕兰就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们兄弟的事,‘沙沙’都告诉我了。”菲泽塔像抱小孩一样抱着“沙沙”“要我去行刺吗?” “行刺!”纳赛尔抬起头。 “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我是剑客,但是我的启蒙老师是个退休的刺客,要是行刺的话,我不会比职业刺客差。”残忍的笑容渐渐浮上菲泽塔的嘴角。 是刺客!难怪她能跟在狮子后面不被发现。纳赛尔暗暗心惊。“有多好?” 菲泽塔想了想:“我在中国的时候,有一次听表哥给我讲故事,打仗的故事,说古时候所谓的大将就是‘于百万大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虽百万众,无人能挡’。” “说是说百万大军,在取首级的情况下,能交上手的最多也就是几百人,我也能做到。”在慕兰,行军打仗是每个王子的必修课。 “哇真厉害。”菲泽塔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我只能做到‘于百万大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虽百万众,无人能知’。” 纳赛尔惊得瞪大了眼睛。 “光明正大的决斗我比不过你,但要是暗杀的话,你未必能活,要杀你哥哥就更容易了。”菲泽塔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变成深褐色,像快要凝固的血,“你在决斗场上救了我一命,我不介意在王宫里救你一命。” “不!绝对不行!”纳赛尔却是激动地跳起来,把菲泽塔摁倒,“卡夏尔不是个好哥哥,但他确实是个明君,甚至比我们的父亲更出色。父亲已经老了,卡夏尔的孩子还太年幼,我对治理国家一窍不通,如果他死了,慕兰很快就会被敌国踏平。与其让整个慕兰的黎民百姓受苦,我宁愿他只杀我一个。” 菲泽塔换上天真的笑颜:“你确实是个好人,我没看错。” “嗯,知道我是好人,所以对我一点戒心都没有,要是换了别人,你早就名节不保了。”纳赛尔不得不提醒她,现在她身上只有一条毯子可以蔽体,“别以为长得像男孩子,你就安全了。在慕兰,养男妾的贵族很多。” “我可不担心。如果你敢趁我睡着的时候非礼我,北斗会在你得手前杀了你。”菲泽塔谈起杀人的口气平静得好像不过是在谈论晚餐吃什么,两个人熟悉以后,纳赛尔才知道菲泽塔是个贪图口腹之慾的人,她要是起美食,语气绝不会这么平静,“这个身体是我和北斗公用的,平时是我用,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不论是睡着还是醉酒还是被打昏这个身体由北斗控制。” 纳赛尔连忙放手。 “多亏有北斗,我每天晚上都可以放心大胆地睡觉,不用担心遇到偷袭。”看纳赛尔一脸郁闷,菲泽塔坐起身捏了捏他的脸,“别这样嘛。好人有好报,做正人君子总归没错的。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也不用担心遇到偷袭了。” 她从来就没对任何人放心过。好吧,至少她还是把自己当男人的,纳赛尔安慰自己。 “但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北斗。北斗因为不知道怎么以女人的身份生活,才让我保留自己的意识,如果让他附上你,他会彻底杀死你的灵魂,你的身体就是他的了。” 纳赛尔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你的剑灵不容许任何人侵犯你,你岂不是没法结婚了?” “确实,北斗讨厌男人身上的气味,不过要结婚,首先得有命活到结婚的年纪。多亏有北斗给我做夜哨,好几次我都是靠他才死里逃生。奇怪的是北斗居然不讨厌你。”菲泽塔凑到纳赛尔身上闻了闻。王子身上只有各种香料的味道。“难怪。龙涎香,乳香,檀香一闻就知道,不是贵族,就是卖香料的。” 纳赛尔赶开小狗一样的菲泽塔:“你的剑太轻了,适合女人用,我用肯定不顺手。” 女人用的剑!北斗犹如五雷轰顶,沙沙在一旁拍手叫好。 “应该还有什么安神的香吧?趁着天没亮,还能再睡一会儿,晚安。”菲泽塔完全像小孩一样,话刚说完,整个身体就倒下来,被子堆里很快传出惬意的呼噜声。 原本王子还在考虑给她找什么样的侍女好,现在看来,应该给她找个保姆,可能还需要个奶妈。 菲泽塔和纳赛尔在寝宫里闹腾的时候,王后的寝宫中却是一片旖旎风情。 “苏丹,今天送来的狮子皮太漂亮了。”王后贴在卡夏尔身上,用细密的吻覆盖他的全身。 “别谢我,是纳赛尔新娶的侧妃送给你的。”卡夏尔面对千娇百媚的王后,依然是面无表情。 “纳赛尔王子终于肯娶妃子了?真是个懂事的好妹妹。”王后像猫一样在卡夏尔胸前蹭,“我从没见过那么完整的狮子皮,都看不出来是怎么杀死的。” “从活狮子嘴里把剑捅进去。” “天呐!那要什么样的勇士才能做到?” “狮子是纳赛尔的侧妃亲手杀的。” 唯一可能篡位的弟弟终于肯结婚了,娶的却是一个武艺和慕兰刀圣不相伯仲的人,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另当别论,卡夏尔不可能放心。真是“好妹妹”送一张漂亮的狮子皮给王后是心意,亲手杀一头狮子送给王后,就是示威了。纳赛尔以为把他相中的人藏在后宫很安全?卡夏尔不介意利用自己的后妃在后宫放把火。 “她亲手做的。其中的心意实在是让我多好的孩子,我真想快点见见她。” 卡夏尔费了很大力气,才没哼出声。只知道顺从男人的女人,王后全部的优点除了出身以外,只有一副好皮相。 “是啊,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以后你们聚在一起玩的时候别忘了叫上她。”算了,先通过她搞清楚纳赛尔的新侧妃是男是女再说。 第409章 沙漠玫瑰(6) 第二天,不知情的侍女来服侍王子和新王妃起床,看到王妃睡得心满意足,王子却是一副彻夜没睡的模样,都在偷笑,引来老侍女一顿呵斥。菲泽塔满是新奇地试穿侍女给她带来的慕兰服饰,老侍女到纳赛尔面前说了些什么。王子开口想叫菲泽塔,才发现自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爱妃’,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纳赛尔仰在床上看菲泽塔,发现她换上女装以后,还是有点像女人的。 “到现在才想起来问?”菲泽塔张开双手,让侍女帮她束腰带,“我叫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觉得太长的话,记住‘菲泽塔’就可以了。” 根本发不出那么奇怪的音,众侍女面露难色。 “叫你‘茜茜鲁尼’吧?” “随便。”菲泽塔的兴趣全在侍女端来的首饰上。慕兰的首饰又大又重,看上去特别俗气,真的戴上,却一点也不难看。 “你带来的货物都作为嫁妆送进王宫了。” 旁边的侍女看见王妃发火,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反而搞得菲泽塔手忙脚乱。听到王子的命令,侍女才敢起身。 “能不能让她们别对我恭恭敬敬的?很不习惯。”看到四十多岁的老婢还对自己跪进跪出,菲泽塔实在良心不安。 “不可能。你是王妃,别说是侍女,就算是贵族家的女眷来见了你,也要一样毕恭毕敬,不习惯也得慢慢习惯。” 菲泽塔差点忘了这家伙是个王子。 “我说,‘嫁妆’算是什么意思?连个婚礼都没有,还好意思收嫁妆。” 菲泽塔习惯性地想打人,在她眼里有资格挨打的只有纳赛尔。纳赛尔看出她想做什么,不等她出手,三两下就把她擒在怀里:“有点王妃的样子,不许随便打人,尤其不许当着侍女的面。” “也就是说私下里还是可以的喽?” 王子扯出一个坏笑:“你觉得你有本事打到我的话,尽管放马过来。” 要动手的话比不过他,在王宫里逃不出王子的掌心,而且她根本不知道凯撒在什么地方,一个人什么准备都不作就逃进沙漠,无异于送死,可辛辛苦苦攒下的财产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我好不容易攒的货物简直就是打劫!”菲泽塔还指望回到欧洲东山再起。 “你说的,打劫强盗不犯法,你打劫别人,我们打劫你。”看她一副憋屈的面孔,纳赛尔就忍不住想欺负她。一会儿沉稳如同老妇,一会儿又完全是小孩模样,纳赛尔觉得干脆真的娶她做王妃也不错。 “真是看错你了,大坏蛋!” “你刚发现?” 老侍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从表情猜出是王子在欺负新来的王妃。 “纳赛尔王子,昨晚是不是霸王硬上弓了?看茜茜鲁尼王妃的年纪,应该是初夜吧?对女孩一定要温柔,太粗暴会弄疼她的。”老侍女像对小孩一样搂过菲泽塔,“别生王子的气,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你慢慢就会发现的。” “她听不懂慕兰语。”纳赛尔有些好笑。小时候晚上睡不着,她也会这么抱着他唱摇篮曲,哄他入睡。 “能听懂语气。”菲泽塔靠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的怀抱很温暖,像妈妈一样。已经不知多少年不曾有人这么抱她了。 纳赛尔赶走所有的侍女,只留下老侍女一个:“约登夫人,我昨晚什么都没做。她生气是因为别的事。” “什么?”老侍女轻轻放下菲泽塔。 “茜茜鲁尼只是暂时住在这里。” 菲泽塔听他们的语气不对:“你都告诉她了?” 纳赛尔点头:“这位是约登夫人,我母亲的陪嫁侍女,也是我的奶妈。以后就由她来照顾你,什么事都可以和她说,没关系的。不过她只懂慕兰语。” “你的王子昨晚欺负我。” 菲泽塔说的是法语,纳赛尔想笑她是白费力气,想不到约登夫人看他的眼神暧昧起来:“昨晚果然还是做坏事了对不对?我的小王子不信任老婆子喽,连我都要瞒。” “她怎么听得懂?” 菲泽塔朝他打了一遍刚才的手语:“你以为我是怎么跟着商队到慕兰的?” 小瞧她了,还是小瞧她了。“不担心你的货物?” “没就没了吧,就当是发生海难。”只是郁闷了一会儿,菲泽塔就想开了,“找几个你信得过的人,从我的货物里挑点好的,给你哥哥的后妃们送去。” “真大方。”纳赛尔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反正这些东西我也拿不走,当然要最大程度地好好利用。要在后宫安然无恙,当然得和后宫的女人联络好感情。你把我藏在后宫,我也不能给你添麻烦。当然,我走的时候,你也别指望让我空手离开。” 如意算盘打得挺好。“你就不怕我不守信用,一直都不放你走?” 菲泽塔眉毛一跳:“没关系,只要我留在王宫,就不能保证你哥哥性命无忧。” “抓到你的软肋喽!”菲泽塔心情大好。 才刚认识了两天,纳赛尔已经记不起是第几次被她弄得心情郁闷。过一个月就放她走吧,纳赛尔实在不敢让她一直留在宫里。 约登夫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新王妃似乎刚扳回一局。 苏丹的后妃当天就收到了茜茜鲁尼王妃的见面礼,纷纷涌到王子的寝宫来看新妹妹。真的看到菲泽塔,却都大吃一惊。王后悄悄拉过纳赛尔:“纳赛尔王子,虽然娶男妃不是什么特别不好的嗜好,还是再娶几个吧。男妃可不会给你生孩子。而且他现在年纪还小,长大以后,可是一定要阉割的。” “你们都以为茜茜鲁尼是男孩子?”纳赛尔从后面抱住菲泽塔的腰,绷紧的衣服显出女人才有的曲线。 “居然是女孩,一点都看不出来。”菲泽塔扮男装习惯了,举手投足都完全看不出真实的性别。后妃一直住在后宫,什什么机会看到男人,而且碍于宫廷礼节,就算看到男人,也不能动手动脚。菲泽塔的长相完全是一个俊秀绝伦的美少年,既然是长得像男孩的女孩,就不用客气了。一大群女人围着她又是揉又是捏又是抱,菲泽塔把账全算在纳赛尔头上。 “原来你喜欢半大的小女孩。” “是啊,有点像男孩子的那种,而且我只喜欢武艺高强的女孩子。”后面的限制条件至关重要,不然的话,马上就会有人送一群半大的女孩进宫,给纳赛尔做侧妃。 “茜茜鲁尼这个名字是你给她起的?” “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很适合他。哦,不对,应该是她。” “长得实在太像男孩子了,真可爱。” 菲泽塔完全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一片聒噪,直到她们走后,耳朵里还是一片嗡嗡声。好不容易送走所有的妃子,纳赛尔刚想松口气,她们派奴婢送来的回礼又迅速淹没王子的寝宫。 “今天可是大丰收。”纳赛尔看了看菲泽塔,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刚才一大群女人涌进来,菲泽塔只看到满眼都是色彩鲜艳的衣服晃来晃去,耳朵旁边一片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和首饰互相碰撞的声音,浓郁的香水味从她的鼻子直接杀入她的大脑。总算人都走了,菲泽塔还处于眩晕状态。 “从礼物来认识一下人吧。”纳赛尔搂过菲泽塔,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这是娜姬娅王妃送来的银器。她的娘家很有钱,从小大手大脚惯了;扎伊莎王妃送来的玻璃器皿。真不愧是后宫出了名的笨蛋,这东西就是我从西洋带来的,她以为她眼中的稀罕物在别人眼中也一样稀罕?上面还写着‘英国制造’,不过她看不懂英语;罗伊斯王妃送来的‘茜茜鲁尼’。真抠门,我让人给她送去的礼物可是锦缎,这么寒碜的回礼,她也拿得出手;王后送来的绸缎和首饰,在后宫,她算是比较会做人的;穆茜妮王妃送的金丝雀。礼物是不错,不过你对她最好小心点,她很善妒;后宫的女人不只是我哥哥的后妃,还有我父亲和侄儿的妃子,还有几个没出嫁的公主。我给她们也送礼了。李莉丝太妃送来的这是给小孩的玩具吧?她以为你几岁?”有侍女在旁边,两个人必须装得亲昵些,不过在慕兰没有人听得懂法语,纳赛尔的评论一点也不客气。 菲泽塔只觉得头晕得更厉害了:“后宫到底有多少女人?” “我哥哥的后妃中我叫得出名字的至少有四十个,父亲的妃子有二十个左右,侄儿的妃子有五个。” “你们是娶老婆还是养母鸡?为什么东方男人都喜欢娶一大群老婆?”菲泽塔很想不明白。 “老婆多了,孩子也会多,可以保证家族繁荣昌盛。我们原本有二十六个兄弟,我有十二个妹妹,有多少姐姐就不知道了很多姐姐在我出生以前就已经出嫁,我都没见过。我哥哥膝下已经有八个王子,十七个公主。” 足够开合唱队了。“真高兴你一个都没有。”如果纳赛尔也有十几个妃子,几十个孩子,菲泽塔肯定会发疯,“不过看到她们的样子,我能理解为什么你不娶妻。” “不是不想娶,是不能娶。”纳赛尔放开菲泽塔,往后靠在椅子上,深深叹出一口气,“我现在这样活一天算一天,如果娶个爱我的女人,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让她做寡妇,伤她的心。” “娶个不爱你的不就行了?”菲泽塔一点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双手扶着他的膝盖左右晃。 “那我可是误她终身了。” “是啊,你就不怕误我终身。” “你才几岁?”纳赛尔有些好笑地看着赖在自己身上不肯走的小孩。 “十四岁。”菲泽塔故意学怨妇的样子长吁短叹,“哎呀,十四岁还算是小孩吧?我就已经是二婚了。” 纳赛尔实在忍不住笑:“我十四岁的时候,可是死活不肯承认自己还是小孩。” “我不介意。”菲泽塔回过头,“我喜欢看别人知道我的年龄以后惊讶的表情。” 是啊,轻而易举地把其他高手的骄傲蹂躏殆尽,再告诉对方“你以为你很强?今天你输给了一个小女孩”心理素质不够好的,能被当场活活气死。 “至今为止气死多少人了?”纳赛尔任由她晃。 “你是第一个,以失败告终。” “结婚才几天,就想‘谋杀亲夫’。” “你不是还活着吗?我会再接再厉的。”菲泽塔拈过“抠门王妃”送来的“茜茜鲁尼”“这是什么东西?” “‘茜茜鲁尼’。慕兰特产。” “你给我起的名字就是这东西?”菲泽塔皱起眉头,“‘茜茜鲁尼’在你们的语言中,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可笑的意思?” “在慕兰语中,‘茜茜鲁尼’的意思是‘沙漠里的玫瑰’,是一种观赏植物。” “观赏?这也叫‘玫瑰’?”“茜茜鲁尼”完全是一团枯草,放在做工考究的盒子里,说不出的别扭,菲泽塔觉得中药店里的草药都比它好看,“是不是活的时候还比较好看?” “这株就是活的。”纳赛尔对侍女吩咐了几句,侍女拿来一个装满水的小瓶子,“把它放进去,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第410章 沙漠玫瑰(7) 过了好几天,“茜茜鲁尼”泡在水里还是只像一团枯草。菲泽塔听不懂慕兰语,只敢留在纳赛尔的寝宫,还是经常迷路。有别人在的时候,纳赛尔和菲泽塔像甜蜜蜜的小两口,私下里或者只有约登夫人在场的时候,两人依然保持礼貌的距离,每天听王子介绍慕兰的风土人情是菲泽塔唯一的消遣。后宫的女人们每天定时来看菲泽塔,菲泽塔只觉得自己快被她们捏成橡皮泥了。沙漠里白天极热,晚上极冷,即使住在大绿洲里面也一样,晚上如果打地铺,肯定会着凉。纳赛尔把菲泽塔当小宠物,菲泽塔把纳赛尔当大垫子,每天晚上依然睡在一起,于是王子半夜里被王妃踢下床的历史在他们“婚后”的每一天不断重演。 玻璃瓶里的“茜茜鲁尼”有了一点绿意,充满生命力的绿色慢慢代替原本的枯黄。菲泽塔已经能听懂侍女在说什么,能用手语做出应答,终于知道为什么侍女会觉得“菲泽塔”这个名字很奇怪慕兰语中没有“夫”“兹”“特”三个音,菲泽塔的名字简直是存心不让慕兰人念。纳赛尔发现菲泽塔是个路盲,不管她到什么地方,都要亲自接送。两个人都觉得要时刻留心身边有没有别的人挺累,商量过后,决定平时也腻在一起算了,免得要随时提心吊胆,生怕别人发现他们是假夫妻。苏丹的后妃依然每天来找菲泽塔玩,菲泽塔能认出她们的面孔,只是叫不出名字。经过长时间的摸索,纳赛尔找到睡觉的窍门了每次临睡前,一定要用被子把菲泽塔裹到动弹不得,终于结束每天被踢下床的命运。 “茜茜鲁尼”越长越大,叶子纷纷冒出水面,还长出可爱的小花苞。纳赛尔不必再对菲泽塔说法语,而凯撒完全被遗忘在王宫的某个角落。菲泽塔已经认识了常来的几个后妃,尽管不喜欢她们,还是能和平相处。沙沙和北斗的感情越来越好,纳赛尔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每天被踢下床,其实是因为他说北斗是女人用的剑而遭报复,和菲泽塔根本没关系。 “茜茜鲁尼”开花了。纳赛尔一大早就被菲泽塔吵醒,菲泽塔很兴奋,纳赛尔则是惊讶于她一口流利的慕兰语。 “拿出来放在大太阳下面晒一天,它还会变回枯草的样子。”“茜茜鲁尼”在慕兰像杂草一样随处可见,纳赛尔提不起一点兴趣。 菲泽塔根本没在听:“真不愧是沙漠里的玫瑰,确实漂亮。”“茜茜鲁尼”其实和路边的野花差不多,并不是什么特别漂亮的花,但是亲眼看见一蓬枯草长成娇艳的小花,谁都会惊讶于它的生命力。“真是很特别的植物,而且应该很容易保存,要是卖到欧洲去,能卖多少钱呢?”不论以王妃的身份在王宫里住了多久,菲泽塔依然是三句不离本行。 “只有第一次见到‘茜茜鲁尼’的人才会觉得好玩。”纳赛尔还在打呵欠,“‘茜茜鲁尼’太容易养活,根本不需要费心照顾,没法用来打发时间。有钱有闲的人是不会喜欢的。” “我也没指望靠它们赚一辈子的钱,只要‘茜茜鲁尼’能在欧洲风行一时,已经够我赚一大笔了。”菲泽塔看了看纳赛尔,“不过得先有机会离开这里。” “你什么时候学会慕兰语的?” “很早就学会了,只是不说。” “为什么不说?” 菲泽塔趴在窗口深吸一口气,似乎要下定决心:“好吧,我说了。我一直假装不懂慕兰语,侍女在我面前聊天的时候,就不会有所顾忌,我能知道很多你没告诉我的事。” “比如说呢?” “你和卡夏尔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还有,卡夏尔是苏丹,不可以直接称呼他的名字。”纳赛尔有被自己的亲哥哥杀死的心理准备,但不希望是因为自己的侧妃顶撞苏丹。 “好吧,叫他‘异国尤物’好了。” “你还是直接叫他卡夏尔吧。”不然纳赛尔死得更快。 “言归正传。约登夫人是你母亲的侍女,也是卡夏尔的母亲的侍女喽?” “当然是。” “她也是你哥哥的奶妈。” 纳赛尔彻底被她吓醒。 “还记得我刚来的时候,有一次迷路吗?”菲泽塔趴在窗台上玩“茜茜鲁尼”的花瓣。 “怎么会不记得?”茜茜鲁尼王妃入宫第三天就玩失踪,纳赛尔找了她一夜,最后是在花园里找到冻得瑟瑟发抖、因为找不到路而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王妃。从此以后,纳赛尔和她形影不离。 “其实我一直跟着约登夫人。” 纳赛尔说约登夫人是他的亲信,菲泽塔一开始也没怀疑她,纯粹是因为偶然看到她半夜里鬼鬼祟祟地出去,像是去赴什么人的约,出于做刺客的本能,才一路尾随。约登夫人一路往花园深处走,菲泽塔越跟越后悔自己为什么放着温暖的房间不待,非要跟踪一个老太太半夜出去散步,还忘了披件外套。无奈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纳赛尔的寝宫,因为语言不通,也没法问路,只能继续跟,祈祷约登夫人还会回去。看样子快到约定的地方了,已经有个人影在等。菲泽塔以为是约登夫人的情人等着她幽会,不停地在心里骂自己多事,走近以后,才看清约登夫人的“情人”是卡夏尔。为了保证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菲泽塔找的藏身处能清楚地看到卡夏尔,而约登夫人只能看到一个剪影。 “苏丹。” 约登夫人要跪下行礼,卡夏尔连忙扶住她:“约登夫人,我说过,私下里叫我卡夏尔。” “怎么行呢?我的小王子已经是慕兰的国君了。”约登夫人看纳赛尔的眼神还有点像老奴看主人家的少爷,看卡夏尔的眼神完全是母亲对儿子。 “这几天纳赛尔在做什么?” “在教茜茜鲁尼王妃说慕兰语。王妃来了以后,好像多了一个小孩一样,纳赛尔王子一直玩得很开心。” “茜茜鲁尼王妃真的是女的?” “是,我伺候她洗澡的时候亲眼看到的。” 和王后说的一样。卡夏尔拽过旁边的树枝,抚摩上面的树叶,同时脑子里在飞快地思考:“想不到纳赛尔喜欢没长熟的小姑娘。” “王子完全把王妃当小孩,根本没把她当妻子。还和我说娶了王妃以后才,终于体会到小时候我照顾他有多辛苦。”约登夫人有些好笑,“王妃可比王子小时候让人省心多了。” “没有?”卡夏尔拽下了一片树叶,“他们是假夫妻?” “你确定茜茜鲁尼是小孩?不是侏儒?”卡夏尔手里的叶子很快被他捏烂。 “是。是刚开始发育的半大女孩,她的身材不会骗人。茜茜鲁尼王妃说她自己只有十四岁,看身材也差不多。不过王妃的身体真是吓到我了胳膊和腿都比普通女人粗也罢,身上还到处都是刀剑留下的疤痕。” 卡夏尔不说话,似乎在沉思。 “苏丹,您觉得不妥吗?” “确实。十四岁的小女孩就能让纳赛尔拿出所有的本事对付,还仅仅是险胜她到底是什么人?” “苏丹,您怕她是纳赛尔王子找来的刺客吗?” “刺客”卡夏尔皱着眉头,回想决斗场上的情形,“是刺客,但未必是纳赛尔故意找来的。” “她可以跟在猎食的狮子后面不被发现,绝不可能是普通剑客。现在想起来,她说靠打劫沙漠里的强盗攒下大批货物,应该是真的。纳赛尔看样子并不认识她,但是和她交过手以后,就娶她做侧妃反正我是根本没看出来她是个女人。” “苏丹,要我帮您留心茜茜鲁尼王妃吗?” 卡夏尔点头:“但是别急着杀她,她会是个很好的棋子。” 约登夫人打算走,卡夏尔想了想,又叫住她:“别再来了。” “为什么?”约登夫人颇为意外。 “茜茜鲁尼可以跟在狮子后面不被发现,你有自信发现她跟踪你吗?” “可是那样的话,我怎么向您汇报?” “另外找机会吧,总之绝对不能让纳赛尔发现你是我的眼线,不然他非哭死不可。”卡夏尔叹出一口气,“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们手足相残,最痛心的是你吧?” “是。恕老奴无礼,我把你们两个都看成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既然都看成是你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偏袒我?” “一样是祖玛罗多先王妃的亲骨肉,为什么她就偏袒纳赛尔王子,对您却像后妈一样?我看不下去!”菲泽塔看不到约登夫人的人,但是能听出她的语气开始激动起来。 “没办法,慕兰人是不会承认一个拿不了刀的苏丹的。”卡夏尔继续玩着树叶,“纳赛尔很有天赋,他成为苏丹的可能性比我大得多。” “您的手受伤,就是因为” “嘘”卡夏尔示意约登夫人别再说下去,“幸亏我的武艺全都废了,我才能把心思放在别的方面,靠头脑弄死别的兄弟。” “卡夏尔”约登夫人的声音有些哽咽。 卡夏尔却浮起欣慰的笑容:“回去吧,别让纳赛尔发现了。” “是。奴婢告退。”约登夫人行过礼以后便离去。 “孤家寡人啊”卡夏尔仰天长叹,“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要防,做苏丹真没意思。” 一阵风吹过,吹落数片花瓣,落在卡夏尔的长发上,寂寞的身影让人心碎。 “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觉得你的哥哥真是异国尤物”小花痴完全沉浸在回忆中。 “后来呢?”纳赛尔关心的是下文。 “后来某个煞风景的人就带着侍卫找来了。”菲泽塔很不满地瞟了一眼纳赛尔,“你那时候是对卡夏尔说你的侧妃不见了,对吗?你哥哥居然立刻就朝我藏身的方向看,我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被他发现了。总之不能让你们在附近找到我,我就随便往一个方向一直跑,然后等你们找过来。你也真是,找得那么慢,我等得都快冻僵了。” 纳赛尔还好奇习武之人怎么会仅仅因为迷路就哭鼻子。幸好她机灵,要是真的在卡夏尔和约登夫人见面的地方找到菲泽塔,纳赛尔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那时候就能听懂慕兰语?” “当然听不懂。我用英语音标记下他们当时发出的声音,一直到最近才知道他们谈论的具体内容。你哥哥的话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直到最近听侍女说约登夫人也是你哥哥的奶妈,我才觉得是该说了。”菲泽塔看了看纳赛尔,“别说什么‘为什么不相信从小照顾你的奶妈,却要相信一个只和你认识了几个月的陌生人’,在王宫里,只有我和你没有任何利害冲突。” 纳赛尔何尝不明白,只是不愿意相信。 “卡夏尔以前应该也很厉害吧?即使现在不能拿刀了,他还保留着刀客的警觉。”要不是做刺客练出的心理素质,菲泽塔可能在他瞟过来的时候就投降,“他的手怎么受伤的?” “被狼咬伤的因为我。”纳赛尔痛苦地闭上眼睛,“卡夏尔原本是最有天赋的王子,如果不是手受伤,慕兰刀圣一定是他。小时候每次我被别的哥哥欺负,都是他站出来保护我,他一直都是我的守护神。大概是在我八岁的时候吧。有一次,我们偷偷溜出王宫出去玩,在沙漠里迷了路,还遇到狼群。卡夏尔让我一个人逃走,独自留下对付整群的狼。我实在是吓坏了,真的扔下他一个人,幸好在路上遇到来找我们的侍卫。等我们赶回去的时候,满地都是狼的尸体,卡夏尔浑身是血,幸好捡回一条命,但是手被狼咬伤了。虽然对日常生活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他却再也拿不动任何武器。分明是我缠着卡夏尔要出去玩,卡夏尔回宫以后,却对父王和母妃说是他自说自话带我出去,害得我也差点没命,结果挨了一顿打。慕兰人看不起不会用刀的男人。从此以后,母妃对我宠爱有加,却对卡夏尔冷眼相待。别的兄弟都来欺负我们,再也没有人保护我了。我开始学刀的年纪比谁都早,比谁都刻苦,一心想变得更强。是我毁了卡夏尔的武艺,就让我做他的刀不用他费力挥动,就会保护他的刀。只是我没想到十年没见面,什么都变了。” 难怪纳赛尔哪怕是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也决不允许菲泽塔去行刺。 “你一大早吵醒我,就为了说这些?” “侍女差不多该来了。表现得自然点。” “该表现得自然点的应该是你吧?”菲泽塔承认纳赛尔忧郁的样子比整天嘻嘻哈哈的时候迷人,但还是喜欢他没心没肺的笑脸,“来,笑一个。” 纳赛尔任由她拉扯自己脸上的皮:“趁机报复我是不是?” “我刚来的时候,可是每天被你的嫂嫂们‘蹂躏’,好歹让我赚回来一点嘛。” “信不信我让你再也笑不出来。” 侍女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王子和王妃闹成一团。 第411章 沙漠玫瑰(8) 一大早,菲泽塔就被李莉丝太妃的侍女叫去,据说是十万火急。 “茜茜鲁尼,你终于来了。”李莉丝太妃在花园里等她,一看见菲泽塔,就扑到她身上,“我的金丝雀跑了,你能捉到它吗?” 所谓的十万火急原来不过是鸟飞走了,后宫的女人实在是无聊得可以。李莉丝太妃是老苏丹的姬妾,论辈分,应该是菲泽塔的婆婆,可是面对一个只有十岁的婆婆,菲泽塔实在是没法表现得像个儿媳。好在李莉丝太妃也只把她当姐姐。 刚获得自由的金丝雀在树枝上引吭高歌,似乎在嘲笑树下手足无措的小姑娘。 “能抓到吗?”李莉丝太妃扑闪着睫毛浓密的大眼睛,好像生怕菲泽塔会拒绝。 菲泽塔刚进宫的时候,后宫的女人都觉得好玩,除了苏丹的朱亚诺王妃以外,都每天来看她。后来时间长了,众妃发现她男性化的容貌只能安慰一下她们寂寞的心,根本满足不了她们的身体,也就渐渐和她疏远,只有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公主、妃子还会来找她玩,李莉丝太妃是其中之一。撇开身份尊卑,李莉丝太妃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很乖很听话。每次看到她,菲泽塔都会感慨万恶的一夫多妻制糟塌了多少姑娘的青春。老苏丹的妃子从五十多岁一直到十几岁都有,李莉丝太妃和老苏丹不管怎么看,都是像祖孙多过像夫妻。她现在还不懂,觉得做太妃不用对苏丹和王子毕恭毕敬、王后和宫中的大多数妃子见了她还得行大礼挺好,老苏丹也只是和她一起做游戏,不会临幸。做太妃不愁吃穿,尤其最近又来了个好玩的“儿媳”可以陪她玩,李莉丝太妃每天都过得挺开心,不过等她再长大一点以后,恐怕就会恨误了自己一生的老头了吧。 “茜茜鲁尼?” “去拿一个”菲泽塔故意说得很生硬,用手势比划出笼子的样子。 “笼子?” “能抓到喽?”李莉斯太妃兴高采烈地吩咐侍女去拿鸟笼,“茜茜鲁尼,小心点,别把我的小鸟弄伤了。” 李莉丝太妃以为菲泽塔会去爬树,菲泽塔却是站在树下用口哨模仿鸟叫声。树上的金丝雀似乎能听懂,慢慢和她交流,最后飞下来,停在菲泽塔的手指上,在她的诱骗下回到笼子里。 “太棒了!”李莉丝太妃捧着笼子原地打转,“茜茜鲁尼,你能听懂小鸟的语言吗?” 菲泽塔点头。动物的语言本来就不复杂,多听听就能听懂。李莉丝太妃的金丝雀是雌鸟,她刚才发出雄鸟求偶的叫声,雌鸟一听见,就乖乖回来了。 “它为什么要逃走?我对它那么好,专门让人抓活虫子来给它吃,它为什么要逃走?” “很寂寞。” “如果我再买只金丝雀来陪它,它会高兴吗?” “自由。” “自由?是啊,在笼子里没有自由,难怪它总是唱着伤感的歌。”李莉丝太妃打开笼子的门,拍拍笼子,赶出金丝雀,“你走吧,饿了再回来,我这里一直有给你的食物。” 金丝雀飞走了,留下强忍着眼泪的李莉丝太妃。 真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听声音,花园里的鸟有很多。菲泽塔静下心来听了听,用口哨模仿各种鸟的叫声。花园里的鸟纷纷回应,都飞过来停在她的手臂上、肩上。李莉丝透过模糊的泪眼,看见无数色彩缤纷的小鸟围着菲泽塔飞。菲泽塔拉过李莉丝太妃,也有鸟停到她的身上。 “别动,会吓着它们。” 李莉丝太妃很乖地一动不动,生怕惊吓走停在身上的小鸟:“茜茜鲁尼,我的金丝雀还会回来吗?” “如果有食物,应该会。”方圆几十里内没有第二片绿洲,金丝雀肯定没体力在沙漠里长时间飞行,而且在笼子里娇生惯养,早已习惯了有人喂食,恐怕连自己觅食都不会。只要撒点鸟食,放出去的鸟肯定会自己飞回来。 “我会记得每天给它准备食物的。” 可悲的金丝雀,以为离开小笼子就自由了,却根本没发现所处的大绿洲就是一个巨大的鸟笼。鸟和人一样,都很容易被自由的假象欺骗。 卡夏尔刚下朝,在朝堂上被一群老臣纠缠得头昏脑胀,刚想到花园里散散心,很远就听见鸟叫声和李莉丝太妃银铃一般的笑声。李莉丝太妃的侍女在一旁看热闹,看到苏丹走过来,连忙跪下。卡夏尔则是被面前的景色惊呆在无花果树旁,无数不知名的鸟围着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美丽少年转,炎炎烈日照得他的衣服仿佛都在发光。卡夏尔看了很长时间,才认出天神一般的“少年”是茜茜鲁尼王妃。慕兰人虽然信仰伊什塔尔女神,和埃及人的信仰不一样,但是都认为花园是供神明休憩游玩的地方,没有人敢在花园里大声喧哗,惊扰神明休息。茜茜鲁尼却像一个调皮的小精灵,完全无视人间的规则,仿佛花园里的神庙、水池是为她建的,繁盛的纸莎草、无花果、葡萄、罂粟、石榴、曼德拉草都是为她栽的。面前清俊绝伦的“美少年”就是伊什塔尔女神的爱子,放肆地游戏人间,理所当然地享受凡人的供奉,因为不懂凡间的生活,误着女装,却浑然不知。 背后阴森森的是什么感觉?菲泽塔振臂赶走身上的小鸟,回过头,就对上卡夏尔冰冷的紫色眼睛,只觉得像被冰水从头灌下,愣了很长时间,才想起宫廷礼节,跪下行王妃见苏丹的礼。 “卡夏尔,都是你,把小鸟都吓跑了。” “对不起,李莉丝太妃。您想要什么鸟?下次我让人送来。”卡夏尔俯视年纪只有自己三分之一的庶母,带着大人看小孩说傻话的嘲弄表情。 “不用了,茜茜鲁尼能把花园里的鸟都引来,我再也不用买小鸟了。” “真的,她能听懂小鸟的叫声。” “哦”卡夏尔的视线移到菲泽塔身上,看得她脊背发凉,“鸟的语言比人的语言容易学吧?到现在还没学会慕兰语?” 菲泽塔把头低得更低,什么话都不敢答。所谓的帝王相确实存在,卡夏尔就是一副不怒自威的帝王相,像太阳一样让人不敢直视。菲泽塔敢和纳赛尔打打闹闹,敢和太妃没大没小,但在卡夏尔面前,却怎么也不敢忽略宫廷礼节。 “茜茜鲁尼,多久没去见过你父亲了?”已经在慕兰王宫住了一个多月,连鸟叫声都能听懂,身边还有个懂法语的慕兰王子给她做翻译,卡夏尔就不信她还不会说慕兰语。 菲泽塔已经彻底把凯撒忘了。真高兴他还活在王宫的某个角落,菲泽塔可舍不得她的“航海百科全书”“我会去。” “终于肯说话了?”卡夏尔戏谑的笑容像神俯瞰庸碌众生,“他在老苏丹的寝宫。” “是,谢谢您。”菲泽塔一直跪着,直到卡夏尔走后,才敢起身。 “茜茜鲁尼,不用怕卡夏尔,”李莉丝太妃扶起菲泽塔,“他其实是个挺好的孩子。” “孩子”?卡夏尔的孩子貌似还比李莉丝太妃年长些。 “走吧,我们去看你父亲。”李莉丝太妃拉起菲泽塔,她的侍女连忙跟上。后宫的人都知道茜茜鲁尼王妃是个方向白痴,不管到什么地方,如果没有人带,她肯定迷路。 “这几天他一直和老苏丹在一起。他的鸟真有意思。你们家的人都会驯兽吗?他好像也能听懂他的鸟说话。” 那是“杰克”懂英语,不是凯撒懂鹦鹉语。 “我猜你长得像你母亲。你的母亲一定很漂亮。你长得一点也不像你父亲。” 凯撒本来就不是菲泽塔的父亲,当然长得一点也不像。 “现在认识回纳赛尔的寝宫的路了吗?” 没有。这哪是王宫,简直就是个迷宫。菲泽塔最佩服李莉丝太妃的地方,就是她能记住王宫里所有的路。王宫里的后妃加上未出嫁的公主,一共有一百多个女人,在后宫走到哪里都是闺房,而且每个人的寝宫都是大同小异,要菲泽塔记住路,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旁边的房间传出打骂声。菲泽塔停下脚步,李莉丝太妃也被拉得停下。 “是隆达王妃。她又在打侍女了。”李莉丝太妃看了看菲泽塔,“我们还是走吧。隆达王妃脾气很坏,我都有点怕她。” 菲泽塔却直接推门进去。 房间里的人都被开门声吓了一跳,隆达王妃还是一手叉腰一手拿鞭子的姿势。有个侍女跪在地上。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纳赛尔王子的贱民王妃,一点规矩都不懂。”隆达王妃放下手中的鞭子,国色天香的容貌被愤怒扭曲得狰狞不堪,“怎么了?有什么事?” 李莉丝太妃躲在菲泽塔后面。 菲泽塔在她面前,却毫无惧色:“我听见里面很吵,想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没什么,我觉得心里不舒服,想打个奴隶出出气。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菲泽塔看了看地上的侍女,发现她居然一丝不挂,全身上下除了面纱以外,只有一条半透明的头纱蔽体,身上全是鞭痕。“她怎么回事?” 李莉丝太妃拉了拉菲泽塔的衣服:“她是苏丹的女奴。” “原来李莉丝太妃也在。”隆达王妃刚发现躲在菲泽塔身后的小不点,“您怎么都不教教茜茜鲁尼王妃宫里的规矩?” 李莉丝太妃连忙躲回去。 “在民间看不到吧?我让你瞧瞧该怎么对待奴隶。” 隆达王妃还要打。 地上的女奴早已对各种非人待遇麻木了,一点反应都没有。鞭子落下的一瞬间,菲泽塔好像看见了小时候在姑姑家挨打的自己,一把接住隆达王妃拿鞭子的手腕。 “你干什么?放手!”隆达王妃想挣脱,王宫里娇生惯养的妃子要比力气,当然比不过腥风血雨中长大的女剑客。 “能把她送给我吗?” “凭什么?”隆达王妃话刚出口,菲泽塔加大手上的力道,痛得她叫起来,“凯碧是苏丹的女奴,你如果要她,去和苏丹说。” 算她知趣。“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苏丹同意把她送给我,你也同意?” “对对对,放手”隆达王妃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谢谢。”菲泽塔终于松开手,“李莉丝太妃,我们过会儿再去看老苏丹吧。隆达王妃,请你下手轻点,我可不希望送过来的女奴缺胳膊少腿。” 不然的话,她就会缺胳膊少腿了吧?隆达王妃等她们走后才敢继续发火,不过这次只敢砸东西了。女奴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奴隶,奴隶怎么了?奴隶就不是人了吗?”除了一夫多妻以外,慕兰最让菲泽塔觉得作呕的风俗就是眷养奴隶。 “奴隶当然不是人。” 菲泽塔停下怒气冲冲的脚步:“你说什么?” “奴隶只是会说话的畜牲,没有人会把奴隶当人看。”李莉丝太妃根本没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茜茜鲁尼,你为什么要生气?隆达王妃打的只是一个奴隶罢了。” 菲泽塔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李莉丝太妃会说的话:“奴隶怎么不是人?他们也有和我们一样的身体,说和我们一样的语言,怎么会不是人?” “弱肉强食是很自然的事,他们的国家败给了慕兰,就得做慕兰人的畜牲。”李莉丝太妃看着她,“茜茜鲁尼,你怎么好像从来没有在世上活过一样?连这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如果哪天慕兰战败了,我们也会变得和她一样?” “别担心,慕兰很强大,不会战败。” 好吧,在开始寻亲之旅以前,菲泽塔就给自己定下规矩,要无条件尊重任何国家的任何风俗。“我以前也做过奴隶,知道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日子是什么滋味。看到她,我觉得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一样。我没法不管。”说的话是半真半假,应该能骗过李莉丝太妃。 “可怜的茜茜鲁尼。”李莉丝太妃抱住菲泽塔,“不用担心,你现在是慕兰的王妃,再也不会做奴隶了。” 菲泽塔知道自己不会再有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了,不过不是通过结婚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通过自己的双手和利剑用鲜血赢来的。 第412章 沙漠玫瑰(9) 苏丹的寝宫到了,这就是卡夏尔平时休息的地方。富丽堂皇的大门镏金描银,让站在门前的人感到自己分外渺小,还没见到国君,就已经在房间的主人面前自惭形秽。 李莉丝太妃让侍女先进去通报:“看来以前做奴隶的日子给你的伤痛很深,尽管怕卡夏尔,还是会为了一个奴隶来找他。” 菲泽塔拼命按住自己狂跳的心:“如果苏丹现在不方便的话,我们过会儿再来。” “不方便?有什么不方便?”卡夏尔见到菲泽塔以后的第一句话,就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苏丹的寝宫和后妃的寝宫不同,富丽堂皇中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感到很压抑。卡夏尔偏偏是一身便装,无论是半躺在垫子上的慵懒姿势,还是敞得过大的领口,都透出成熟男人的性感。卡夏尔长得和纳赛尔很像,却散发着与他截然不同的魅力纳赛尔平易近人,让人记不起他其实是个王子;卡夏尔尊贵不凡,让人无法忽略他是苏丹。两个人好像还不算很熟。看到卡夏尔以如此随意的姿态接见她,菲泽塔就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坐啊。”卡夏尔叫侍女给菲泽塔搬来垫子和酒,“怎么会想到来找我?”看似亲切的表情满是戏谑的笑意,像大人看撒谎的小孩,等着看对方怎么用拙劣的谎话自圆其说。 “我想要隆达王妃的女奴。她是叫”菲泽塔向李莉丝太妃投去求助的目光。 李莉丝太妃难得能进苏丹的房间,好奇地到处乱跑,根本没注意。 “凯碧。”卡夏尔替她回答,“才一会儿没见,你的慕兰语好像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看到他充满嘲讽意味的笑,菲泽塔的心跳几乎都要停了。 “为什么要她?如果你想要奴隶的话,我可以给你很多。” “我看不惯隆达王妃虐待她。”菲泽塔深吸一口气,着自己直视卡夏尔,“整天跪在地上,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还经常要莫名其妙地挨打。我看不下去。” “你们的国家不养奴隶吗?就算你救下凯碧,隆达还会有别的奴隶,到时候不过是换一个人接受同样的命运。你的同情能救几个人?” 每次看到卡夏尔笑,菲泽塔都很想把他的脸撕下来。怕他?菲泽塔又不是慕兰人,而且离开以后,恐怕就再也不会回到慕兰了,比起卡夏尔,英国的伊丽莎白女王似乎更有害怕的价值,尽管菲泽塔从来就没有觉得女王可怕过。她就是很讨厌卡夏尔的眼神。每次对上卡夏尔的眼睛,菲泽塔都觉得自己像是个透明人,完全被他看穿,在他面前别想保有任何秘密。 “都没想过?”卡夏尔坐起身,“算了,现在敢和我谈条件的人不多,你很勇敢。区区一个女奴,我可以给你。” 太好了,说句“谢谢”然后马上就可以走了。菲泽塔如释重负。 “可是你拿什么来和我换呢?” 还有条件。 卡夏尔充满意味地摸上菲泽塔的脖子:“今晚你来给我侍寝怎么样?” 菲泽塔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整个人都绷紧,眼看着卡夏尔越凑越近,却动弹不得。 “到今天,我才发现纳赛尔怎么会看上你。”卡夏尔拢过菲泽塔的头发,一圈一圈地绕在自己细长的手指上,“你和后宫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样,很有意思。” 怎么办?卡夏尔越凑越近,眼看着就要吻上菲泽塔的嘴唇。菲泽塔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自己的手举起来,用力推开卡夏尔。 脑海里传出北斗的声音:“小主,怎么了?这可不象你。” “谢谢。”幸好有北斗在,一个身体里面住两个灵魂还是有好处的。 菲泽塔连连后退:“抱歉,苏丹。男人若娶兄弟之妻,是对兄弟的侮辱,会遭报应的。” “妻子?你以为你能算是纳赛尔的妻子?”卡夏尔被她推倒在垫子上,却并不急着起来,“你不过是个侍妾。乖乖的听话,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他是纳赛尔口中温柔的卡夏尔哥哥?菲泽塔死也不信。看到卡夏尔站起身,菲泽塔握紧拳头,如果他再敢做出任何不礼貌的事,菲泽塔绝对有自信一拳就能把他打趴下。卡夏尔步步近,菲泽塔一面往后退,一面还在纳闷为什么自己会被他吓退。突然后面伸出一只手抓住菲泽塔的拳头,接着菲泽塔整个人都被打横抱起来。 “好啊,哥哥,趁我不在,就我的宠妃。”头顶上传来熟悉的嗓音。 “纳赛尔!”救星终于来了,菲泽塔放下心。 “纳赛尔,茜茜鲁尼不过是一个侧妃,又不是正室。不能让给哥哥吗?”卡夏尔毫无愧色,好像根本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纳赛尔的事。 “如果是别的侧室,我不介意。但是茜茜鲁尼绝对不行。”要是让他发现菲泽塔还是,两个人就都完了。 “你有别的侧室吗?” 纳赛尔想了想:“也对哦。” “你到现在都没动过她吧?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 “什么呀?我是想等她长大一点,再慢慢享用。你可不许抢在我前面。” “小气鬼。” 兄弟两个都是开玩笑的口气,剑拔弩张的气氛却越来越浓。 “你才小气鬼。茜茜鲁尼带了多少嫁妆来,你连一个女奴都舍不得给她。” “当然给,我又没说不给。”卡夏尔叫来侍女,“把凯碧送到纳赛尔王子的寝宫去,告诉隆达王妃,以后凯碧是茜茜鲁尼王妃的奴隶了,我会另外给她再找一个奴隶。” “茜茜鲁尼,记得谢谢卡夏尔哥哥。”纳赛尔看了看怀里的小孩,“卡夏尔,你吓着她了。” “送你的女奴算是赔礼吧。”卡夏尔扬了扬手,示意他们可以告退了。 一直走出很远,菲泽塔还搂着纳赛尔的脖子不放。 “还喜欢‘异国尤物’吗?” 摇头摇头再摇头。“异国尤物”之类的话,菲泽塔只敢当着纳赛尔的面说,当着卡夏尔的面,她就算是直呼其名都叫不出口。 “以后要什么东西和我说,要和卡夏尔讨价还价,我比你有经验。” 第413章 沙漠玫瑰(10) 苏丹的命令确实有效,凯碧当天就被送到纳赛尔的寝宫。 “你是叫凯碧,对吗?” 听到王妃问话,女奴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站起来吧。在我面前不用怕,不会再有人打你了。” 女奴还是跪着。 “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有主人的许可,奴隶是不可以说话的。” “哇!纳赛尔,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出去出去出去” “这里好像是我的房间。” “看见里面有个不穿衣服的姑娘,也不知道回避一下,没礼貌的家伙,给我出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到自己身上。凯碧抬起头,发现盖在自己身上的居然是一块华贵的锦缎。茜茜鲁尼王妃不由分说地把王子赶出去,回来和她说话的时候,居然是趴在地上说。 “站起来吧。这样和你说话,我也很累。”茜茜鲁尼王妃完全像小孩一样,“在这里不用动不动就下跪,做错事,也不会有人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什么都得要主人同意。还得找人给你做件衣服。” 菲泽塔扶起凯碧,觉得她的身体特别僵硬,根本站不直。 “啊”凯碧终于开口,却是捂着腰发出痛苦的呻吟。菲泽塔看了看,发现凯碧的手掌和膝盖上全是磨破皮以后留下的茧子,脚底却没有。 “难道隆达王妃都不许你站着走路,一直让你在地上爬?”菲泽塔连忙放下凯碧。 恢复爬行的姿势以后,凯碧的痛苦似乎才减轻一点。 “能说话吗?” 凯碧只会摇头,麻木的大眼睛早已失去表达喜怒哀乐的能力。刚成为奴隶的时候,每次擅自开口都要挨打,主人从来不允许她说话,如今她只会发出“啊啊”声。 动不动就要挨打,每个人都理直气壮地踩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上天甚至连她控诉命运的权利都不由分说地剥夺,不允许她发出任何声音。面前的人哪是慕兰的女奴?分明就是小时候的菲泽塔。菲泽塔小时候一直梦想着会有童话故事里的王子来救自己,无情的现实用血泪教会她,故事里都是骗人的。有一天英雄终于出现了,扔给她一把剑,要她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自己的命运。凯碧比菲泽塔更可怜,至少菲泽塔还能站着走路,不过她也更幸运,上天派来保护她的英雄已经来了。 菲泽塔抱紧凯碧:“凯碧,别担心,我会好好保护你。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茜茜鲁尼王妃是伊什塔尔女神派下凡的仙女吗?她一定是。不然哪个王妃会那么好心?凯碧在心中感谢神。 卡夏尔身边则是炸开了锅。 “苏丹,茜茜鲁尼王妃太不像话了,居然把我送给她的锦缎拿去给女奴穿。”王后的小嘴噘得能挂油瓶,“她分明没把我放在眼里嘛” “苏丹,茜茜鲁尼王妃居然还打我。”隆达王妃给卡夏尔看自己胳膊上的手指印,“太过分了。” “苏丹,后宫最漂亮的不是我吗?您最喜欢的不是我吗?为什么处处都偏袒茜茜鲁尼王妃?”扎伊莎王妃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看茜茜鲁尼王妃就是个小荡妇,把她祭神算了,留她在后宫,总是个祸害。”自从知道卡夏尔向纳赛尔提出要茜茜鲁尼王妃侍寝,穆茜尼王妃就没睡过安稳觉。 “苏丹” 卡夏尔是自作自受。菲泽塔刚入宫的时候,卡夏尔就想挑起自己的后妃对她的怨愤来钳制她。原先菲泽塔做人八面玲珑,卡夏尔怕她想拉拢后妃。如今卡夏尔慢慢开始欣赏她了,想把她收为己用,她却为了一个女奴,把后宫能得罪的人全部得罪完。刚入宫的时候,众妃围着菲泽塔转,已经把她搞得头昏脑涨,好在那时她还不懂慕兰语,可以对她们说话的内容充耳不闻。如今是一群女人涌在卡夏尔身边告状,又尖又细的嗓音说的还都是他能听懂的话,想不听都不行。 “行了!看不惯茜茜鲁尼王妃,大不了以后别理她就是了。”一群庸俗无聊乏味至极的女人,要不是出于生理需要和繁衍后代的需求,卡夏尔实在是一个都不想娶。 后妃见卡夏尔发火,才悻悻然离去,互相之间还在数落着茜茜鲁尼王妃的不是。 总算走了,卡夏尔松了口气,想到晚上还有一劫今晚不论他召哪个王妃侍寝,肯定还得听一夜的枕边风。 “今晚我去朱亚诺王妃那里过夜。” “是。”侍女应声退下,去通知朱亚诺王妃。 其实菲泽塔身边未必太平。 “贱民,给我滚出来!”自从凯碧来了以后,菲泽塔三天两头遭偷袭,当然从来没有成功过。偷袭者终于找上门来了。 “帝丹王子,您不能进去。我们先去通报王妃。” 怒气冲冲的小王子推开侍女:“我自己去找!” 帝丹王子是卡夏尔的长子,母亲是王后。十三岁的小太子充分继承了卡夏尔的头脑、纳赛尔的武艺和王后的美貌,可惜因为身份地位太高,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纳赛尔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王子,还没资格管教帝丹王子,除了传授武艺以外,对他始终奉行“惹不起躲得起”政策,帝丹王子钦佩纳赛尔的武艺,还不敢对他太放肆。菲泽塔原本对他奉行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政策,直到他惹到自己头上。 “贱民!”帝丹王子直接闯入寝宫。 “你就这么称呼婶婶?”别人因为帝丹王子的身份而惧怕他,可在菲泽塔眼里,慕兰太子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 “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平民出身的侧妃罢了!” 好吧,王室里的称呼从来都是名字加头衔,不会出现家人间的称呼,不然的话,帝丹王子得对比他还小三岁的李莉丝太妃称呼“祖母”不过“贱民王妃”之类的称呼还是太过分了点。 “每天偷袭我,终于失去耐心了?” 帝丹王子一愣:“你知道?” “当然知道。”菲泽塔的刺客生涯可不算短,“我招你惹你什么了?” “你为什么要羞辱我的母后?把她送给你的礼物给奴隶。” 凯碧爬到菲泽塔身边,拉了拉她的裙角。她不介意继续一丝不挂,只要别给仙女王妃添麻烦。 “没关系,凯碧,我喜欢你穿着衣服的样子。”菲泽塔扶起凯碧放到旁边的坐垫上,“凯碧是我的奴隶,王后送来的锦缎也是我的,难道我不能处理我自己的东西?” “你”帝丹王子气结。 菲泽塔很喜欢惹帝丹王子,不只是因为看不惯他不知天高地厚,主要还是因为他笑起来太像卡夏尔。 “纳赛尔王子,你怎么管你的侧妃的?” 纳赛尔原本很不厚道地在旁边看大屁孩欺负小屁孩,想不到他们说了没几句,就扯上他。 “帝丹王子,现在茜茜鲁尼才是慕兰第二高手,以后让她教你。”纳赛尔顾左右而言他。 不厚道的家伙,不但不帮忙劝架,还火上浇油。菲泽塔瞪向纳赛尔,他却摆出一脸无所谓,等着看好戏。 “什么?不可能!”帝丹王子听说过茜茜鲁尼王妃武艺不错,但不会相信一个女人能有多厉害。 “不信?自己和她比试比试。”菲泽塔怎么学会和纳赛尔一样的刀法,纳赛尔一直心存疑惑,可惜决斗场上的较量之后,就再也没机会和她切磋切磋,也一直没机会重提。帝丹王子来向菲泽塔挑战,纳赛尔正好趁机再好好研究一下她的剑法套路。 “茜茜鲁尼,你敢接受我的挑战吗?” “接受你的挑战,我有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菲泽塔可不会干。 帝丹王子想了想:“如果你能赢过我,我可以不追究你侮辱我母后的事。” “这事本来就是你无理取闹。” “茜茜鲁尼,就当是陪小孩玩。”纳赛尔几乎是架着菲泽塔出去,“小心点,别伤着帝丹。” 帝丹王子沉着脸跟出去。 在花园里找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帝丹王子的侍从抱着他的刀,纳赛尔的侍女也捧来菲泽塔的剑。 “贱民,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让你。” “别担心,我会让着点小孩的。”菲泽塔赶开纳赛尔,根本不拿剑,“我不用武器,能在我面前拔出刀,就算你赢了。” “帝丹可是我的得意门生,别太小看他。”纳赛尔提醒菲泽塔。 “我没小看他,我小看你。”菲泽塔给了慕兰刀圣一张灿烂的笑脸。 “无礼贱民!我会让你后悔的。” 帝丹王子刚要拔刀,手中的刀突然改变方向变成笔直向前,菲泽塔用两根手指抵住刀鞘的末端。 “我说了,你在我面前连刀都拔不出来。” 帝丹王子不相信,又换了好几种方法。北斗本来就是右撇子,菲泽塔从小被迫用右手,双手都比一般人灵活得多,不论帝丹王子换成什么姿势,菲泽塔的手指都像粘在他的刀鞘上一样,始终顶着,让他没法出刀。 真狡猾。在外行人看来,菲泽塔似乎做出了很大让步,但骗不了行家。任何带鞘的武器刚从鞘中拔出来的时候,都会比较费力,在拔刀的一瞬间用的力气会在无意间比存心想砍人的时候更大,因此刀剑出鞘以后的速度会更快。如果拔的姿势不正确,刀剑会很难出鞘,只要动作够快力道够准角度够刁,用两根手指让别人拔不出刀剑,根本不是难事,但是足以摧毁对方的自信。 纳赛尔听见后面有脚步声,看到是老苏丹,要行礼,老苏丹摇了摇手:“别惊扰他们。现在如果茜茜鲁尼分心,两个人都会受伤。” 纳赛尔点点头,往旁边退一点,让老苏丹也能看到菲泽塔和帝丹王子比武。 一直拔不出刀,帝丹王子的脸憋得通红,菲泽塔看似气定神闲,其实精神很紧张,甚至都没注意到老苏丹来了。 “死丫头,都想不到来看看我。”旁边传来“杰克”怪里怪气的嗓音。 菲泽塔一下子没注意,帝丹王子的刀已经出鞘。纳赛尔三两步上前,一手接过刀鞘送回去,一手揽过菲泽塔。 “为什么要选这么危险的方式?” “你不是说不能伤到他吗?”菲泽塔的视线被纳赛尔的身体挡住了,没看见老苏丹,光顾着对纳赛尔抱怨。 “我可没说要伤到你自己。” “刚才是谁只顾着自己在旁边看好戏?” “他。”纳赛尔和菲泽塔换了个姿势,她才看见圆得像个球一样的老苏丹。 “嚯嚯嚯,精彩精彩,太精彩了。”老苏丹发出和圣诞老人一样的笑声,“这样的比武方式真是闻所未闻,今天长见识了。” 撇开老夫少妻不谈,其实老苏丹还是个挺可爱的小老头。 “帝丹,别灰心,茜茜鲁尼王妃只是和你开玩笑,不是你学艺不精。”老苏丹一眼就看穿了菲泽塔的把戏,“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不过这招对小孩不太合适,你会让他失去信心,彻底放弃学武。再按照传统的方式比一次怎么样?”老苏丹叫侍从去拿不开口的钝刀来。 帝丹王子对菲泽塔已经有了几分敬意,不敢再放肆。菲泽塔也掂量出帝丹王子的武艺以他的年龄而言,已经是出类拔萃了,没敢轻敌,一开始就用左手。交手没几招,帝丹王子大吃一惊菲泽塔用的是纳赛尔的招式,而且全都改成左手。 一片云飘过,又被风吹走,阳光更加刺眼了。老苏丹的眼睛被满脸肥肉挤得只剩两条缝,却还在努力眯得更小:“纳赛尔,你会娶茜茜鲁尼,其实纯粹是欣赏她的武艺,想救她一命吧?” “是。”纳赛尔从来不指望能瞒过父亲任何事。老苏丹年轻时,不论文治武功,都是众兄弟中最出色的,所以才毫无悬念地继承王位。成为苏丹以后,他对儿女也极为严厉,纳赛尔至今还记得小时候做错事挨父亲打的日子。直到上了年纪,老苏丹的身体日益发福,脾气才好了很多,对儿女的事基本上持不闻不问的态度,不论是勾心斗角,还是手足相残,他始终仅仅是旁观。 “她早晚会走,会把她父亲也一起带走,到时候就没人陪我玩了。”老苏丹说得像个落单的小孩。 纳赛尔因为怕惹麻烦,才把凯撒安顿在老苏丹的寝宫,想不到两个老人尽管语言不通,对酒和女人的爱好却惊人地相似,老苏丹居然还学会了用英语说“闭嘴,‘杰克’”菲泽塔走后,会寂寞的不只是纳赛尔一个人。 帝丹王子输了。 “行啊,臭小子,现在就能把我到用左手,下一个慕兰刀圣肯定是你了。”菲泽塔抓过帝丹王子,搓乱他的头发。 “对女人而言,你也算厉害了。”帝丹双手抱住头,“大丑女。” “你叫谁‘丑女’?叫婶婶。” “不叫。” 看来菲泽塔走后,会寂寞的人还得再加一个。 第414章 沙漠玫瑰(11) 凯碧提心吊胆地在纳赛尔的寝宫等他们回来,生怕王妃因为自己而有什么闪失,好不容易才等回他们,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纳赛尔,为什么要我和帝丹决斗?” “为了让他成为你的朋友。因为凯碧,你算是把后宫能得罪的人全得罪完了,如果不抓回一两个盟友,万一他们联手整你,你连个帮手都没有。” “我救凯碧,难道做错了吗?” “我只是不希望你给我惹麻烦。” “我还以为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会和我一样看不惯蓄奴的风俗。” “看不惯又怎么样?整个慕兰王宫有几百个奴隶,你能救几个?” “这一个。” 凯碧趴在门缝上,第一次看到王妃发火,而且是和自己的丈夫吵架,起因居然就是因为自己。等他们吵完以后呢?自己会被如何处置。 “反正让我看见了,我就没法不管。高高在上的王子,你没体会过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是什么滋味吧?” “茜茜鲁尼”纳赛尔看着菲泽塔跑出去,“过会儿又要迷路了。” 房间里面好像有声音。纳赛尔突然打开门,凯碧从里面跌出来。 “凯碧?你刚才都听见了?” 会挨打?还是会被杀?凯碧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和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纳赛尔刚要走,凯碧抱住他的腿,对他拼命摇头。要打要骂还是冲着她来吧,别责怪王妃。 “我没怪她。茜茜鲁尼是好心,就是做事太莽撞。她不知道我要护住她一个人,就已经很困难了。”纳赛尔叹出一口气,“对不起,凯碧,我们只救得了你一个。” 应该是已经救了她一个。凯碧很感激他们。 纳赛尔抱起凯碧放到旁边的垫子上:“茜茜鲁尼到处乱跑,肯定又会迷路,我得去安排侍女找她。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乖乖在这里等,不许做傻事,不然王妃真的会生气。” 不出纳赛尔所料,菲泽塔跑了没多久,就找不到路了。 “这是什么地方?”菲泽塔对周围的景物完全没印象,后悔不该对纳赛尔发火。纳赛尔是为了保护她,她也知道。纳赛尔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王子,即使是菲泽塔来了以后,他也一样势单力薄,不可能改变整个慕兰风俗中的陋习,可菲泽塔就是看不惯他对奴隶的冷漠态度或者说是理智,知道要济世,就先得自保的理智。 “朱亚诺王妃,苏丹今晚要您侍寝。”帘子后面传来侍女的声音。 这里是朱亚诺王妃的寝宫?朱亚诺王妃是个神秘的人,菲泽塔刚进宫的时候,给后宫的女人都送了礼,只有朱亚诺王妃没有回礼,也从来不曾登门拜访。后宫众妃玩耍时,不论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妃,还是十几岁的小公主小妃子,大家都会来,但是从来没有人会叫上朱亚诺王妃。菲泽塔在后宫住了一个多月了,连朱亚诺王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菲泽塔问过别的妃子是不是朱亚诺王妃身体不好、不适宜外出,她们只是笑。居然阴差阳错跑地到朱亚诺王妃的寝宫来了,正好可以满足一下菲泽塔的好奇心。菲泽塔悄悄拨开帘子,就看见窗边站着一个颀长的人影,金黄色的长发一泻到地,在阳光下像流淌的黄金。朱亚诺王妃伸出手推开窗,宽松的衣服下露出一截玉臂,完美的曲线根本不像是凡人,吹进来的微风撩拨她的长发,吹起她的衣服,窗外的阳光照得她纤细的背影分外落寞。虽然看不见长相,菲泽塔断定朱亚诺王妃一定是个绝色倾城的美人。 “朱亚诺王妃?”侍女见王妃没反应,又问了一声。 “我知道了。”朱亚诺王妃终于开口,中性化的嗓音迷人却冷淡。 “王妃,我们帮您打扮一下吧?” “不用。” 朱亚诺王妃终于转过身,菲泽塔满心期待欣赏一个绝色佳人,对她的美貌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看清王妃的长相后,还是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到地上。传说中在苏丹面前盛宠不衰的朱亚诺王妃居然居然居然是个男人!难怪菲泽塔男性化的容貌在卡夏尔面前一点保护作用都没有,原来他喜欢男人!不过朱亚诺王妃确实很美,看得出来是个男人,却比女人还高贵优雅、清秀漂亮。 朱亚诺王妃的侍女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给他梳头打扮。朱亚诺王妃像个玩偶一样,任由她们折腾。 又有侍女进来通报:“朱亚诺王妃,纳赛尔王子的侍女来问有没有看到茜茜鲁尼王妃。” 发过脾气了,要是再继续胡闹下去,就太过分了一点。菲泽塔走出藏身的地方,裙子被窗帘钩钩住,撕开一长条口子不算,还害得菲泽塔摔得四脚朝天。朱亚诺王妃和侍女听见角落里的声音,回过头来,看见手足无措的菲泽塔正和缠住她的衣服搏斗。 “茜茜鲁尼王妃?” “抱歉抱歉,我迷路了,不是有意擅闯。”菲泽塔匆匆忙忙处理一下衣服,窘得想挖个洞钻下去。还是男装好,不会拖泥带水,要不是厚重繁琐的女装,菲泽塔绝对不会被发现。 “告诉纳赛尔王子的侍女,这里没有。”朱亚诺王妃轻轻推开侍女,扶菲泽塔起身,“你就是茜茜鲁尼王妃?” “是啊,第一次见面,呵呵”朱亚诺王妃的眼睛是很深的蓝紫色,像夜晚的大海,让人想一头溺死在里面。碰到他的手以后,菲泽塔彻底不会动了。 “你不是慕兰人?”面前的“美少年”有一双棕红色的眼睛,是外国人,却长得比盛产美男子的慕兰人还漂亮。朱雅诺王妃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真可怜,还这么小。难怪你要逃走。我以前还一直以为纳赛尔王子是个少有的好人,王公贵族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今晚你躲在我这里吧,别回去了。” 菲泽塔呆呆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到我很惊讶吗?” 菲泽塔点头:“没想到王妃居然会是个男人。” 旁边的侍女掩口而笑:“难怪送来的礼物都是给女人用的东西。” “女人用的东西?”礼物全是纳赛尔安排的,菲泽塔根本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男人。”该死的纳赛尔,他总该知道朱亚诺王妃是个男人,居然还给他送女人用的东西。菲泽塔决定暂时不回去,让他急死算了。 “一个个全都把我当女人。”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菲泽塔双手抱住头,“王妃不是指王公贵族的妻子吗?我怎么知道在你们这里还可以男人和男人结婚?” “纳赛尔王子从来没有临幸过你吗?” 菲泽塔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 这都看得出来。 茜茜鲁尼王妃完全就是个小孩。朱亚诺王妃苦笑:“你知道大人结婚以后,夫妻之间要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从小在医生叔叔身边长大,菲泽塔的生理学知识绝对扎实。她是作为医学常识来讲,反而让听的人面红耳赤。 朱亚诺王妃连忙堵住菲泽塔的嘴:“行了行了。” “所以我才好奇男人和男人怎么结婚。” “今晚苏丹会来,你自己看吧。” 即使茜茜鲁尼王妃来做客,侍女们也没工夫招待她。天还没黑,侍女就忙着焚香、清扫、装饰寝室,一直忙到傍晚。慕兰王宫里到处都是纱帐、毡毯之类的东西,菲泽塔很容易就找到了可以藏身的“观众席”朱亚诺王妃背对着门斜倚在床榻上,像待宰的羔羊。 天黑了,侍女吹灭灯火以后纷纷退下,只剩惨白的月光照亮床上孤单的人影。门打开,地上多了一道修长的影子,门关上以后又迅速消失。朱亚诺王妃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理都不理。 “怎么了?每次我来,你都没好脸色。”卡夏尔走到朱亚诺面前,托起他的下巴,“来,笑一个。” 朱亚诺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智障。 “别的妃子看到我,都是喜笑颜开,只有你从来不会。”卡夏尔摇着头,“为什么不学学她们?” “我又不是女人。”朱亚诺终于开口。 “除了不会生孩子,你和女人有什么区别?” 朱亚诺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除了不能让女人怀孕,我和你有什么区别?” “我看你是还没阉干净。” 卡夏尔用力推倒朱亚诺,撕开他的衣服。朱亚诺听之任之,根本不反抗。菲泽塔从小看叔叔解剖尸体习惯了,男人女人的身体结构对她都没有任何秘密可言,面前上演活春宫,她却纯粹是带着欣赏艺术品的眼光看两个美男子缠绵。卡夏尔果然是尤物,的肌肤像丝绸一样,会在月色下反光,被一头长发半遮半掩,更加撩人,虽然瘦,颀长匀称的身材还是不错的。朱亚诺王妃居然是个阉人,难怪那么清秀漂亮,原来是因为不长胡子。看他的纤腰,就让人很有非礼他的欲望,要不是肌肉线条明显了点,从背后很难看出他其实是个男人。 卡夏尔毫不留情地在朱亚诺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乌青:“想过死吗?” “我死了,你折腾谁?”朱亚诺对他始终只有冷漠,“除了我以外,你还能折腾谁?” 卡夏尔拧过朱亚诺的头,恶狠狠地啃上他的嘴唇:“你最好学学顺从,我能把你弟弟送进军营,也一样能让他成为下一个男妃。” 朱亚诺只有苦笑。多亏上天赐予的容貌,尽管出身贫寒,只要他肯抛弃作为男人的尊严,一家子都能过上好日子。弟弟能成为军官,妹妹能嫁进豪门,父母再也不用为生计奔波,只有他一个人成为全家唾弃的对象。阉割真的很痛心痛。要不是怕弟弟步上自己的后尘,朱亚诺真想一死了之。 第415章 沙漠玫瑰(12) “今晚我还会再来。”卡夏尔一大早就要上朝,扔下话就走了。 朱亚诺一动不动地躺着,听见卡夏尔的脚步声远了以后才起床:“你真沉得住气。”薄被从他身上滑落,露出一身暧昧的吻痕。 “为什么让我看这些?”菲泽塔拿过衣服递给朱亚诺。 “你早晚也要经历的。”朱亚诺走到窗边,似乎根本没发觉自己什么都没穿。 经历?经历什么?男人之间的畸恋好像这辈子都轮不到菲泽塔。 “我的身体是不是很恶心?”朱亚诺回过头,根本不接衣服,让伤痕累累的躯体完全展现在菲泽塔面前,阉割留下的伤疤触目惊心。 菲泽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没办法。为了保证后宫的小孩都是王室血脉,男妃必须阉割。” “既然他有断袖之癖,干脆全都养男妃好了。” “断袖之癖?他可没那癖好。就算有,也得娶女人。男妾不会生孩子,没法延续香火,而且价钱太贵了,就算是慕兰王室,也养不起很多。”朱亚诺看了看一脸迷惑的菲泽塔,“你来慕兰多久了?纳赛尔王子没和你说过?” 当然没有,纳赛尔不会无聊到没事做的时候和菲泽塔说这些。 “养男妾的风俗在慕兰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最早的时候确实是无聊的达官贵人玩腻了女人,才会养男妾。男妾都必须阉割,因为数量少,阉奴的价钱被商人越炒越高” 菲泽塔打断他:“我可不承认人贩子也能算商人。” “随你怎么说吧。慕兰阉奴价格昂贵,到后来,养阉奴就成了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比如慕兰的王宫,每一世苏丹继位后,都会有一个男妃,就象权杖一样。” 菲泽塔皱起眉头:“他们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男妃?” “当然是民间,从穷得只能靠卖儿子来过日子的贫民窟,还必须要长得特别漂亮的,不然还没资格。”朱亚诺现在想起父母拿到钱时谄媚的笑脸,都觉得恶心,“只要我受宠,一家子都能飞黄腾达。我像珍禽异兽一样住在大牢笼里,不能自尽,不能毁容,什么都不能苏丹能把我的家人捧得多高,就能让他们摔得多惨。” 暴君!空有一副好皮相,心比蛇蝎还毒。“那你还敢顶撞他。” “没关系,他不会杀我。苏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因为拿不了刀,一直很自卑,只有通过欺负我,才能让他找回一点自信。要让男人失去兴趣,最好的办法就是百依百顺,这么简单的道理,在后宫居然没有一个女人懂。我不会唠叨,不会斤斤计较,会和他顶嘴,却无法做别的反抗,所以苏丹即使不喜欢男人,还是经常会来找我。”朱亚诺当然比后宫的任何女人都更懂得男人的心思,可悲的是他居然还要费心去讨另一个男人的喜欢。 菲泽塔听得一阵恶寒。 “纳赛尔王子居然也开始养男妾了。”朱亚诺看了看菲泽塔,“你还没有阉割过吗?” 菲泽塔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真对不起啊,我长得太像男孩子。” “女的?”朱亚诺淡漠的神情迅速被惊讶代替,刚想进一步确认一下,右脸颊上立刻多了个鲜红的巴掌印。 “你想干什么?”菲泽塔把衣服扔到他脸上,“把衣服穿起来。” “天气又不冷。”对阉人而言,衣服早已失去蔽体的意义。 “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吧?别光着身子,这是对女士最起码的尊重。” “我还能算男人?”朱亚诺苦笑。 “阉割过的男人就不是男人了?不算男人,难道算是女人?不介意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吧?对一个男人称呼‘王妃’,实在是别扭。” 居然会有人知道他是阉人以后,还把他当男人看,朱亚诺都快记不起自己还是“男人”的日子了。“转过身去。” “这还差不多。”菲泽塔干脆出去找侍女,“有吃的吗?我饿了。” 菲泽塔走后,朱亚诺脸上的巴掌印还清晰可辨。 “真是不懂规矩的贱民王妃,太粗暴了。”侍女满是心疼,“别担心,朱亚诺王妃,只要化点妆就能盖住,用冷水敷一下就好,不会让苏丹发现的。” “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多留几天吗?”只认识了一天,朱亚诺就被菲泽塔宠坏了,听到侍女开口闭口称呼自己“王妃”就想吐,“多可爱的小手印。” 晚上,卡夏尔第一次看见朱亚诺笑。 “茜茜鲁尼来过?”一看他脸上的巴掌印,卡夏尔就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你知道?” “除了她,还会有谁?”看朱亚诺脸上的巴掌印,就知道是左撇子打的。左撇子本来就不多,慕兰后宫里敢对王妃动手的左撇子,除了茜茜鲁尼王妃以外,还会有谁?卡夏尔托起朱亚诺的下巴,蹙着眉头,像打量美玉上的瑕疵:“你做什么了?” “当着她的面衣衫不整。” 衣衫不整?一丝不挂又如何?一个阉人能把她怎么样?“也只有她会把你当男人。” “够了。”朱亚诺不贪心。 朱亚诺的侍女送菲泽塔回纳赛尔的寝宫,还送了很多东西来。 “茜茜鲁尼王妃,朱亚诺王妃说这些礼物随您处置,给奴隶用也可以。如果还有什么别的需要,请您尽管吩咐。” 看来后宫里把朱亚诺当女人的人确实不少,送来的全是女人用的东西。“替我好好谢谢他。”菲泽塔自己又争取到了一个盟友,后勤基本上解决了,纳赛尔可以省点心思。 “纳赛尔,我回”菲泽塔刚打开门,就觉得气氛不对,“来了。” “你去哪儿了?一个晚上都没回来。”纳赛尔斜倚在床架上,看见菲泽塔回来才起身,一直凑到两个人可以鼻尖顶着鼻尖。往常热情调皮的紫色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浓雾,烈酒的气味扑面而来。 “在朱亚诺那里。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纳赛尔居然为她担心得要借酒浇愁,至于吗?他应该知道菲泽塔如果不想让人发现,不论派多少人出去找她,都是白费力气。王宫的花园里有的是果树,大多数的寝宫里都有水果和点心,就算迷路,她也不会饿死。被暗杀就更加是无稽之谈了,从来都是菲泽塔暗杀别人,轮不到别人暗杀她。只是出去一个晚上没回来而已。 “回来了就好。”纳赛尔一把将菲泽塔搂进怀里。 “纳赛尔?唔” 菲泽塔被纳赛尔恶狠狠地按在墙上,吻到喘不过气来。 “茜茜鲁尼,做我的女人,我要你。” “什么?”菲泽塔被他按住双手,动弹不得,“纳赛尔,你吃错什么药了?” “我要你,做我的女人。”纳赛尔只会在她的耳边呢喃同样的话,狂热的吻一路往下,从嘴唇一直吻到脖子。 “你干什么?放开我!”菲泽塔在纳赛尔怀里的挣扎只是徒劳,“不要!现在是白天!” 纳赛尔抱起菲泽塔扔在床上,把侍女全都赶出去,房间里传出布料被撕裂的声音和菲泽塔的惨叫声。 房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菲泽塔不再挣扎,拍拍压在自己身上的纳赛尔:“他们已经走了。” 隔着一层纱帐,远看只能看见纳赛尔的裸背和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影,实际上菲泽塔的衣服都穿得好好的,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既然观众已经走了,菲泽塔懒得继续演戏。 “能下来了吗?你很重。” 纳赛尔把头埋在菲泽塔的颈窝,不回答。 “我不在的时候出什么事了?” “约登夫人来过。” “她不是每天来吗?” “她给我的酒里下了春药。” “不是吧?”能若无其事地看别人演活春宫是一回事,菲泽塔可是一点献身的心理准备都没有。以现在的姿势,要反抗是不可能的。就算能反抗又如何?难道她能杀了王子以后逃出王宫?好吧,纳赛尔还算是一个不错的献身对象,长得养眼,性格脾气也挺合得来,睡觉的时候当抱枕挺舒服,最难得的是北斗不讨厌他,而且他不会接受北斗,错过这一个,可能就要做一辈子老了。菲泽塔努力安慰自己。然后真的嫁给他,一辈子留在慕兰王宫做王妃?不要。 “我没喝。” “你有什么话就不能一次说完”菲泽塔真的很想杀人。 纳赛尔的身体在颤抖,几滴滚烫的液体落在菲泽塔的脖子上。 “纳赛尔?”他在哭!刚才在门外的是约登夫人和卡夏尔,他最信任的奶妈果然是卡夏尔的眼线。菲泽塔搂住纳赛尔的脖子,像哄小孩一样安慰他:“乖,你还有我。” “茜茜鲁尼,留下好吗?我可以娶你做正室,只娶你一个。留下,不然我连一个可信任的人都没了。” 毫无情欲的热吻混着泪水,落在菲泽塔的脸颊和脖子上,菲泽塔只看得到纳赛尔的金发和耳环在眼前晃动,清楚地听见心碎的声音。叔叔婶婶还在英国等着菲泽塔回去,她已经在慕兰逗留太久了。可是扔下纳赛尔一个人。 “好的,我留下。” 他大概已经不记得她真正的名字了,菲泽塔在心里对自己苦笑。 纳赛尔把菲泽塔搂在怀里抱了一天,好像生怕谁会把她抢走。菲泽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他怀里睡着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松手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纳赛尔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 “昨晚对不起。”纳赛尔抿了抿嘴唇,“我是真的有点喝醉了。” “没什么。”被强吻让菲泽塔有点小郁闷,不过既然是为了保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不该把你卷进慕兰王室的是非,你走吧。” “你疯了!”菲泽塔扳过纳赛尔的肩膀,“要是我现在消失,卡夏尔肯定以为是你派给我什么任务,到时候你就死定了。” 纳赛尔绝望的眼神像极了朱亚诺王妃。 “你没法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在决斗场上,我也不会扔下你。”菲泽塔捧过纳赛尔的脸,“我早晚会离开慕兰,但前提是我走后你不会有麻烦。” “要是事情一直解决不了呢?难道你打算在慕兰留一辈子?” 菲泽塔想了想:“要是半年内你哥哥不能乖乖地自己驾崩,我帮他。” 纳赛尔抱过菲泽塔:“如果你真是我弟弟就好了。” “我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有你这种哥哥!” “你觉得有我做哥哥很倒霉?” “当然!你要是我的哥哥,卡夏尔不也是我的哥哥了?我才不要!他太毒了。”菲泽塔挣脱他的怀抱,“要是你昨天做出更过分的事来,我可能真的会恨你。” 纳赛尔故意很夸张地松了口气:“摆明了是离间计喽?” “我们怎么办?” 纳赛尔想了想:“既然装夫妻都装到现在了” 菲泽塔明白他的意思:“装得再亲热一点也无妨。” 第416章 沙漠玫瑰(13) 平静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卡夏尔的离间计似乎反而成全了一对有情人,纳赛尔和菲泽塔的感情越来越好。帝丹王子把刀圣叔叔彻底晾在一边,天天盘算着怎么从菲泽塔手里夺回“第二”的位置,即使屡战屡败,依然坚持屡败屡战,小王子小公主们在他的带领下,也整天围着茜茜鲁尼王妃转,把他们的生母们气得天天到卡夏尔身边告状。卡夏尔在朝堂上被大臣缠得头昏脑胀,在后宫被后妃缠得苦不堪言,每天都只敢留在朱亚诺的寝宫求得片刻安宁男妃的好处就是永远不会有太多废话,对苏丹是否临幸也根本不在乎,只是很奇怪的是卡夏尔赏给朱亚诺的东西常常过几天就会出现在纳赛尔的寝宫。纳赛尔和菲泽塔的“平静的日子”对卡夏尔而言是“不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慕兰的神诞日。 神诞日是伊什塔尔女神的生日,用纳赛尔的话来说,就是慕兰的圣诞节,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沙漠里的“圣诞节”当然不会下雪,菲泽塔还是兴奋了好几天,满脑子都是礼物、红袜子、圣诞树之类,甚至还想过让老苏丹扮演圣诞老人,结果自然是大失所望。神诞日会在王宫的神庙里举行祭祀活动,祭祀结束后有庆典,但都是只有贵族男人可以参与。宫中后妃可以回娘家探亲,但是一天内必须回来。对慕兰出身的王妃,神诞日是每年最期盼的一家团圆的日子,对外国嫁过来的公主,“神诞日”是鸡肋要回她们的娘家,单程恐怕就得要好几个月。好在王宫外面有通宵集市,可以让女人带着孩子游玩,后妃也常常装扮成平民女子,带着小王子小公主出去玩一天,就算让人发现了,也没人忍心责怪她们毕竟神诞日是每年仅有一次的“放风”日子。 菲泽塔也没有“娘家”可回,还是很期盼“慕兰的圣诞节”盼来的却是纳赛尔一连串的不准:不准进神庙,女人进神庙是渎神,要被处死的;不准偷偷溜进宴会来玩,要是被发现,纳赛尔都救不了她;不准到处乱跑,神诞日侍女都放假,只有奴隶留下来伺候他们,要是她跑得迷路了,没人去找她;不准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在慕兰除了外国人以外,只有会不戴面纱上街,要是觉得戴面纱不舒服,就干脆扮男装算了;不准菲泽塔在“慕兰的平安夜”听纳赛尔说了一个晚上的“不准”第二天起床时,纳赛尔已经不知所踪,约登夫人把菲泽塔寄放在朱亚诺王妃的寝宫,自己也回家和家人团聚去了。 “无聊啊”过节时的后宫居然比平时还冷清。一大早,朱亚诺王妃的寝宫里就传出茜茜鲁尼王妃的怒吼,“朱亚诺,你不回家吗?” “你怎么不说回娘家?” “说一个大男人‘回娘家’?”菲泽塔摇头,“难道今天一整天就让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朱亚诺的寝宫里连个侍女都没有。“该死的纳赛尔,回去就整死他。” “纳赛尔王子已经和我说了,让我带你出宫去玩。” “不过要答应我听话,不许乱跑。要是迷路了,我可找不到你。” 菲泽塔很乖地点头,小狗尾巴在背后摇来摇去。 “我去换身衣服,过会儿就走。你也去准备准备。” 过一会儿再见面的时候,朱亚诺和菲泽塔都吓了一跳:“你就穿这身?” 朱亚诺一身女装,从头到脚包得只露出一双眼睛,菲泽塔反而是穿男装。 菲泽塔比划了一下朱亚诺的身高:“你不觉得要扮女装,你的个子太高了点?” “穿男装戴面纱很别扭,不戴面纱的话,走在大街上太惹眼,很容易被人贩子盯上。”朱亚诺以前身手也很好,因为在贫民窟的时候三天两头被人贩子绑架,他的好身手是被硬出来的,直到成为男妃,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武艺才逐渐生疏。“你不戴面纱?” “戴着不舒服。反正我扮男装不会让人认出来。”纳赛尔也知道,所以很早就给菲泽塔准备好了男装。 “你们国家的女人都不戴面纱?” “不戴。我们国家贵妇人的礼服领口可是一直开到这里。”菲泽塔比划了一下胸前,“要不是尊重慕兰的风俗,我就自己做衣服了。”为了看朱亚诺惊讶的表情,菲泽塔比划的地方故意比事实上的还要低,想不到朱亚诺一点反应都没有慕兰是建立在商业上的国家,来来往往的外国人带着各种奇风异俗,慕兰人对任何风俗都早已见怪不怪。 慕兰本来就是商业大城,神诞日更是商人每年不可放过的大好机会,外国人在大街上随处可见,迤逦而行的高个子贵妇人和她俊美非凡的儿子还是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看到他们的人都在对面纱后面的美貌想入非非,猜想贵妇人会是个什么样的美人,能生出漂亮得像天神一样的儿子。朱亚诺后悔自己心太软,应该着菲泽塔戴面纱的,如今有她在旁边吸引眼球,他戴不戴面纱都一样。 “朱亚诺,你不回家去看看父母和兄弟姐妹吗?”菲泽塔手上全是烤肉串,庆幸自己是穿男装。戴着面纱根本没法吃东西。 朱亚诺摇头:“有个做王妃的姐妹是光宗耀祖,有个做王妃的兄弟是丢人现眼,他们早就不把我当自家人看了。” “亏你还处处为他们着想。” 那又怎么样?对朱亚诺而言,他们依然是仅有的亲人。 菲泽塔终于解决掉手里的最后一串烤肉:“还有零钱吗?再去买点东西吃。” “你花纳赛尔王子的钱还真不心疼。”看茜茜鲁尼王妃的吃相,哪里像个王妃。朱亚诺以前听侍女说茜茜鲁尼王妃的胃口大得吓人,看她吃东西的架势,纳赛尔王子的侍女都以为她是怀孕了,每次看到王妃上蹿下跳,就紧张得要命。现在朱亚诺亲眼见识了“孕妇一样的胃口”才发现茜茜鲁尼王妃果然是名不虚传,而且吃完了还不见胖他只看到菲泽塔的胃口,没看到她每天的运动量有多大。 “有什么心疼?我带了多少嫁妆来,难道靠吃还能吃回本钱?”菲泽塔擦掉手上的油,“不知道纳赛尔去哪里了,一大早就‘失踪’。” “应该是在神庙。祖玛罗多先王妃死后连个陵寝都没有,他只能去神庙祭奠母亲。” 纳赛尔一整天都把菲泽塔仍在一边,菲泽塔原本想去捣乱,既然是去祭奠亡母,还是算了。“你们的神庙真奇怪,居然不允许女人进。我们的教堂可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 “谁告诉你女人不能进神庙?”朱亚诺似乎有些吃惊,“我们供奉的伊什塔尔女神就是女的,怎么可能不准女人进神庙?” “不是?”菲泽塔比他还吃惊。 “伊什塔尔女神的神庙应该是不准男人玷污。除了神诞日以外,任何男人都不能进伊什塔尔女神的神庙,苏丹都不行。除非是我这样的‘男人’。”朱亚诺苦笑,“男妃过了三十岁,就不好看了,会被送进神庙做神官,直至终老。算是废物利用吧,不然的话,女神庙里连个能主持大局的男人都没有。再过几年,我也要去陪伊什塔尔女神了。” 第417章 沙漠玫瑰(14) 神庙平时不准男人涉足,纳赛尔要去看祖玛罗多先王妃,每年仅有的一次机会就是神诞日伊什塔尔女神的生日就是祖玛罗多先王妃的忌日。前一天晚上,纳赛尔几乎彻夜没睡,一听到大神庙传来宣布神诞日开始的钟声,就起床去神庙。 天还没亮,主神殿里一个人都没有。女祭司们的祈祷声远远传来,空灵的嗓音在神殿里还有回声,显得神殿越发安静。神像前的两盏长明灯发出昏暗的光,巨大的伊什塔尔女神像在庄严中透着一股阴森,俯视匍匐在脚下的渺小身影。纳赛尔不是有意骗菲泽塔。慕兰神诞日的祭祀主要就是活祭,祭品往往是纯洁的或者孩童,杀死以后放在祭坛上烧掉,骨灰撒入女神像前的圣水池中。慕兰人坚信祭品的灵魂会去服侍女神,与女神一起在神庙里接受世人的供奉,因此只有拥有最纯洁的灵魂的人才有资格当祭品。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家里有一个当祭品的祖先或者孩子,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祭品本身也会深感光荣。菲泽塔不信仰伊什塔尔女神,看见奴隶挨打都要出头,要是让她看见活祭纳赛尔实在不敢想象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女神像前的祭坛已经被千百年来无数祭品的鲜血整个染成红色,洗刷不净。圣水池则是一片乌黑,深不见底。至今仍有人迷信地认为圣水池里的水受到女神祝福,能包治百病,经常会有人来偷。祭祀活动也需要用到圣水。尽管已经有几百人的骨灰倾倒进去,圣水池里的水反而越来越少,据说以前水池里的水可以直接用瓢来舀,如今必须用吊桶才能打到水。纳赛尔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看活祭,吓得一直做恶梦,非要约登夫人陪着才肯睡。难道祭品就没有一个因为英年早逝而怨恨的吗?圣水里可都是怨灵的骨灰,虽然治不好病,至少没喝死过人,也算是神迹。听约登夫人说祖玛罗多先王妃怕孩子夭折,买通神庙里的祭祀偷出圣水,给卡夏尔和纳赛尔都喝过。不知道卡夏尔得知以后是什么反应,反正纳赛尔知道以后恶心了好几天。如今母亲的骨灰也在里面,就算有人拿刀架在纳赛尔的脖子上,他也喝不下去了。 “母妃,我来看您了。”纳赛尔趴在圣水池口,“对不起,我只有在神诞日才能进来。” 空荡荡的井里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我不在的几年里,卡夏尔来看望过您吗?如果没来的话,一定是因为做苏丹太忙了,不是不孝顺,请您别责怪他。王宫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很多有趣的人,我原本想回宫以后慢慢说给您听的”想不到十年不见,就是天人永隔。“我认识了一个很好的朋友,如果可能的话,真想把她带来让您见见。真羡慕她是女儿身,平时也能进神庙” “您也可以。”背后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纳赛尔吓得跳起来,发现是神官。 “纳赛尔王子,您也可以天天来看祖玛罗多先王妃,只要一点小手术”老丑不堪的老阉奴搓着双手,昏暗的光线把他照得像鬼一样,“然后您就能每天和母亲在一起了。” “我我还是每年来看她吧。”纳赛尔浑身汗毛倒竖。 “真是不孝顺的孩子。”老阉人喳着嘴,唾沫星子乱飞,“祖玛罗多先王妃在世的时候多么宠爱您呀,大儿子亲手把她送上祭坛,小儿子连这么点小小的牺牲都不肯,真是不幸的女人” 纳赛尔有种错觉要是他再不走,神官可能就要拿刀来亲自帮他动手术了。正常男人都看不起阉人,纳赛尔也有点瞧不起朱亚诺。神官还是老苏丹的男妃的时候,纳赛尔尚且年幼无知,经常和别的小王子一起嘲笑他,现在报应来了。 “神官从什么时候开始地位那么崇高了?可以和王子乱开玩笑!”黑暗中传来一个老妇庄严的声音。 神官连忙让到一边躬身:“主母。” 侍女提着灯,簇拥一个穿主祭袍的老妇。老妇已经是满头银丝,良好的保养使她的皮肤依然如少女般红润,慈祥中带着端庄雍容的气质,像女神一样和蔼又高不可攀。 纳赛尔跪在老妇面前:“太后。” 王宫里的主神庙是慕兰最大的庙宇,主母作为神庙的主祭,历来由太后担任,在没有太后的情况下,则由最年长的太妃担任,祭祀都是王公贵族家的女子。王室里的寡妇大多将神庙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老苏丹尚健在,太后却早已无力服侍丈夫,干脆把伺候他的工作全部交给年轻的太妃,自己全心全力侍奉女神。 老妇人捧起纳赛尔的脸,亲吻他的额头:“来看望祖玛罗多王妃?” “听说你娶妻了,怎么不带来给你母亲看看?” “茜茜鲁尼不过是个侧室,等有了正室,再带来给她看吧。”纳赛尔可不敢把菲泽塔带进神庙,更何况她根本不是他的妻子。 “如果真的是你的妻子,就算是侧室,我相信祖玛罗多王妃也会很乐意见见的。” 纳赛尔心下一惊。 “不打扰你们了。神官,我记得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忙。” “是啊,要先去把祭品洗干净。”老阉奴猥琐地搓着双手,“再过几年,现在的男妃也要来了,到时候我可要好好教教他怎么样做个神官。” “纳赛尔,苏丹让我提醒你一声,晚上的宴会别迟到。” 太后在众女官的簇拥下离去,神官像狗一样跟在她后面。用不了几年,朱亚诺也会变得和他一样恶心,不过那时候菲泽塔已经离开慕兰了。 卡夏尔料到纳赛尔肯定会在神诞日来神庙,就躲在神殿的角落里。刚才看到神官对纳赛尔无礼,卡夏尔想去为他解围,太后却阻止他:“你是苏丹,这种小人由我去处理就可以了,不值得你亲自出面。” 每次看到太后,卡夏尔都会感慨王后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在卡夏尔的印象中,尽管父亲的新姬妾从未断过,自己的母亲永远是盛宠不衰。祖玛罗多王妃恃宠而骄,甚至不把当年的王后如今的太后放在眼里。原本的储君萨里莫王子是太后的儿子,因为自己的母亲受宠,卡夏尔一直存在“就算被发现了,父亲也会因为宠爱母亲而偏袒自己”的侥幸心理,才敢杀死所有的兄弟篡位。即使自己的风头被一个贱妾抢尽,自己的儿子被贱妾的儿子杀死,太后从来没有刁难过卡夏尔,只把他看成慕兰的苏丹,敬爱他犹如敬爱自己的国家。这才是王后该有的气度。卡夏尔自己的王后只是个靠娘家的权势撑腰的笨美人,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到太后的样子。“知足吧,还有个孝顺儿子惦记着你。”看纳赛尔思念母亲,卡夏尔只有冷笑。 纳赛尔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卡夏尔永远不会让他知道。不过他娶的妃子倒是不错。卡夏尔观察菲泽塔很久了,觉得她才是做王后的料。贫苦人家出身的王妃知道做奴婢不容易,菲泽塔一直很体谅服侍自己的人,后宫的侍女都特别羡慕纳赛尔寝宫的侍女。看得出来曾经有人想把她培养成刺客,结果无疑是失败。菲泽塔不论是武艺、跟踪还是埋伏的技术都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认路,这对做刺客可是致命伤,她的师父很早就放弃她了,所以她聪明却没什么心机。但如果是做王后,对奴婢的善良会让她广受人民爱戴,做刺客培养出的心狠手辣足以镇压后宫,王后身边一直有侍女,路盲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凭她的武艺,丈夫出门在外,完全不用担心后院失火。只要能赢得她的忠心,茜茜鲁尼王妃是任何野心家梦寐以求的贤内助。 第418章 沙漠玫瑰(15) 卡夏尔中意的“王后候选人”此时正狼狈地拎着大包小包跟在朱亚诺后面:“还有多远?” “快到了。” “半小时以前,你也这么说。” 朱亚诺买了很多给女人和小孩的东西,原本想找个地方让菲泽塔等他,又怕她跑得迷路,后来想想凭她跟踪的本事,要是想去的话,谁都阻止不了,最后要她再三保证一定会保密,才带她一起去,于是路上多了个免费苦力。 “真的要到了。” 朱亚诺走到一幢平民房子前,却不敲门,也不进去,只是趴在窗口偷看。 “法西玛,你真的不想出去玩?”里面传出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妈妈,今年高个子贵妇人还会来吗?”窗里传出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我要等她,今年我想和她一起过神诞日。” “说不定她今年就不来了。” “不可能,她每年都来。” “或许她要等你走了以后才会来。” 小姑娘的声音似乎有些失望:“她为什么不肯见我?因为我没有爸爸吗?妈妈,高个子贵妇人到底是什么人?” “大概是神仙吧。” 原来慕兰也有圣诞老人。菲泽塔一脸促狭,悄悄凑到朱亚诺耳边:“她们是谁啊?” “我以前的恋人,还有我的女儿。”朱亚诺看她们的眼神很复杂,“绝对不能说出去。要是让人发现男妃在民间还有骨血,她们会被处死。” “她知道你是她父亲吗?” 朱亚诺苦笑:“怎么告诉她?说她的父亲正像女人一样服侍另外一个男人?” “为什么不进去见见她们?” 朱亚诺摇头:“原本说好要娶她的。玛姬娜不守妇道,未婚先孕,我害得她没法嫁人,她一定恨死我了。没关系,我在外面看看就好。她们是支持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法西玛又长高了,越长越漂亮。进神庙以后,我就不能来了,那时候法西玛应该快嫁人了吧?茜茜鲁尼,帮我把东西送进去好吗?别让她们发现。” “为什么不自己送进去?”菲泽塔捡起一块小石头,扔在窗框上。 “是高个子贵妇人,她来了!” 屋里传来法西玛的欢呼。朱亚诺拉起菲泽塔要走,菲泽塔却拖住他。 一双小手抱上朱亚诺的腿。“夫人,你果然来了。今年留下陪我过神诞日,我不让你走。” 朱亚诺像触电一样。 玛姬娜匆匆忙忙戴上面纱追出来,想拉走法西玛,法西玛死抱着朱亚诺的腿不放手。 “不请我们进去?” 玛姬娜刚发现旁边还有人,愣了很长时间,才很不自然地请他们进屋。 “哥哥,你是夫人的儿子吗?”法西玛也发现和“高个子贵妇人”一起来的“美少年” “是啊。对吧,老妈?”谁让朱亚诺扮女装,菲泽塔趁机占便宜。 朱亚诺的心思全在女儿身上,根本没发现菲泽塔的小恶作剧。 “你们一定是仙人。” “真聪明,这都被你发现了。” “我爸爸在天国好吗?” 菲泽塔被问住了。 “他很好,一直惦记着你和你妈妈。”朱亚诺抱过法西玛,“要听妈话,不然爸爸就算在天国也不会安宁。” “我会听话的。” 玛姬娜抱过法西玛放到菲泽塔身上,拉朱亚诺进内屋,锁上门,一把扯下他的面纱。 “玛姬娜。” 朱亚诺的脸上多了个鲜红的手掌印。 “你还来干什么?你还嫌害得我们不够吗?” “我只想看看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法西玛的爸爸早就死了,她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我永远不会让她知道她的父亲是谁!你知道我一个人带孩子有多不容易吗?搬了多少次家,才躲过邻居指指点点,一个人要赚钱养家,还要照顾小孩。可不管搬到什么地方,你都能找上门。”朱亚诺想抱抱玛姬娜,她却嫌恶地让开,“别碰我,阉人!” 朱亚诺尴尬地收回手:“我没想进来的。” 玛姬娜稍微平静一些,擦掉不小心溢出的眼泪:“和你一起来的男孩子是谁?” “是茜茜鲁尼王妃,纳赛尔王子的侧室。” “又是个阉人?”玛姬娜嗤笑,“阉人和阉人比较合得来吧?‘朱亚诺王妃’。” 朱亚诺没心思和她计较:“再过几年,我就不能来了。” “不能来最好,你明年就不用来了,永远别来。” “你能带法西玛到王宫的大神庙吗?我会在那里” “休想!” 菲泽塔在外面陪法西玛拆礼物,想到自己小时候的圣诞节。菲泽塔小时候的圣诞节都是和洛佩斯医生一家一起过的,他们每年都会给她准备很多礼物,后来认识了师父,她也会在圣诞节的晚上悄悄放点小礼物在菲泽塔的枕边,看她什么时候能学会熬夜,抓住“圣诞老人”如今师父成了婶婶,还有了孩子,等菲泽塔再回到英国,圣诞节会更热闹。 房间里的争吵声一直传到外面。 法西玛放下礼物:“你妈妈和我妈妈好像吵起来了。” 难得的圣诞节,他们就不能别扫兴吗?菲泽塔很用力地敲门:“有什么话不能出来说吗?” 房门终于打开,玛姬娜没好气地瞪了菲泽塔一眼,朱亚诺一直低着头。 “夫人,今年你别走,和我们一起出去逛集市好吗?”法西玛抱着朱亚诺的腿。 朱亚诺向玛姬娜投去近乎哀求的目光,玛姬娜搜肠刮肚想找个借口回绝。 “当然好。”菲泽塔抢先一步替他们答应。 法西玛兴高采烈地准备出门,朱亚诺用眼神对菲泽塔千恩万谢,玛姬娜用眼神把菲泽塔千刀万剐。 “难得的神诞日,别扫小孩的兴嘛”菲泽塔被玛姬娜看得心里发怵。 “玩弄小老百姓的生活很有趣吗,茜茜鲁尼王妃?” 想吵架?菲泽塔摆出茶壶姿势:“你才奇怪。朱亚诺是法西玛的父亲,父女不能相认、每年只能见一次面,已经够可怜了,你还不准他们一起过节。” “你难道要我告诉法西玛,她的父亲是个阉人。” “阉人怎么了?” “能嫁给刀圣,你觉得做阉人也挺自豪吧?” 菲泽塔傻眼:“你以为我也是男妃?” “你不是?” 两个人一起朝朱亚诺看。 “茜茜鲁尼王妃是女的。” 玛姬娜拉开菲泽塔的衣服看了看:“婊子,上街连面纱都不戴。” “戴面纱不舒服,所以我才扮男装的。” 玛姬娜目瞪口呆,朱亚诺不敢再听,两个人都觉得刀圣对女人的品味简直不可思议。菲泽塔根本不知道在慕兰,女人说“觉得戴面纱不舒服,喜欢在大街上抛头露面”比说“觉得穿衣服不舒服,喜欢在大街上赤身露体”还轻佻。 法西玛跑出来,想去拉“漂亮哥哥”被母亲一把拉开。出门以后,玛姬娜宁愿让朱亚诺抱女儿,也不让菲泽塔碰她。朱亚诺正好大过做父亲的瘾,一路上抱着法西玛不肯放手,她想要什么都给她买。菲泽塔想和法西玛说说话,都会被玛姬娜赶开,只能跟在后面继续做苦力。他们三口之家其乐融融,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可怜的菲泽塔觉得这一个晚上无比漫长,对神诞日的第一印象差到极点。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法西玛已经呵欠连天,还抓着朱亚诺的手不肯放。 “乖,该去睡觉了。”如果可以,朱亚诺真想把法西玛带回王宫。 “夫人,明年你还会来吗?” “那要看你是不是听妈话了。” 法西玛更加不肯放手:“我一定听话。” “要是我不来了,神诞日到王宫的大神庙来,我会在那里。”在神诞日,大神庙对平民也开放,就算做了神官,依然能见到女儿。说不定几年后,女儿会带着丈夫抱着外孙一起来。朱亚诺幸福得浑身发抖。 “我会来的。” 法西玛终于肯放开朱亚诺,随母亲进屋,朱亚诺一直到看见屋子里熄灯,才想起菲泽塔。 “茜茜鲁尼王妃,谢谢。这是我过得最好的神诞日,死而无憾了。” “原来你还记得有我这个人呀。”菲泽塔捂着腰。 “要再去集市逛一圈吗?给你买零食。” “我们已经逛了三圈了。”菲泽塔很鄙视地瞟他,“再说你身上还有钱吗?” 朱亚诺摸了摸身上,好像剩下的钱确实不多了。 “算了,回去吧。”菲泽塔特别想念纳赛尔的床。柔软的褥子,云朵一样的枕头,温暖的被窝,而且今晚纳赛尔不回来,她可以霸占整张大床。“剩下的钱够付车费吗?” “够是够,不过这里太偏僻,要找车,得去热闹一点的街上找。而且这时候恐怕已经很难找到车了。” 菲泽塔只觉得自己的腿都快断了:“背我。” 朱亚诺哭笑不得:“我可背不动。” “抱你女儿时倒是挺轻松。” “法西玛才几岁?你几岁?”最关键的是法西玛是朱亚诺的女儿,菲泽塔仅仅是个还算谈得来的朋友;朱亚诺每年只能见法西玛一次,能抱抱她的机会更是千载难逢,而菲泽塔经常有事没事就跑去他的寝宫玩。差距太大了。 “我不管”菲泽塔揪着朱亚诺的长袍后背,一路跟着他走,一路横拉竖拽,“要是纳赛尔在就好了。” “是啊,凭王子的臂力,只要他愿意抱,就算你长大以后,他也一样能抱你。” 纳赛尔完全把菲泽塔当小孩,经常把她抱过来抱过去,菲泽塔问过他累不累,得到的回答是“你比‘沙沙’重不了多少” 玛姬娜和法西玛住的地方很偏僻,即使是神诞日的晚上,都看不到什么人。邻居都出去过节了,远处集市的喧嚣声好像属于另外一个世界一样。澄净的夜空月朗星稀,路边仅有的几个火把照亮两个孤独的影子。街上太安静,说话再小声,也能传出很远。朱亚诺和菲泽塔都以为没有别人,说话根本不控制音量。“王子”两个字飘进躲在暗处的鼠辈耳中,同时菲泽塔也听到了两个字“暗杀” “好像有人。” 为了躲避沙漠中的烈日,城里除了农田以外的地方房子都建得非常密,以便让建筑的阴影给街上的行人提供阴凉。到了晚上,这些阴影就会成为鼠辈的藏身之处。菲泽塔捂着朱亚诺的嘴躲进墙角的阴影,就看见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出来东张西望。 “我刚才好像也听见说话声,大概是别的地方传来的,鬼影子都没一个。” 阴影中有人冷笑。要想发现菲泽塔,可没那么容易。 “帕提亚的亲善大使在慕兰的国宴上遇刺,这下非打仗不可了。” “可到时候我怎么逃走?” “这是毒药,直接在酒里下毒。厨子、侍女全是慕兰人,大使就在苏丹身边呜呼哀哉。我还在王宫里安排了刺客,以防万一你失手。” 菲泽塔听说晚上有宴会,纳赛尔也会去,看来要有麻烦了。“朱亚诺,你自己慢慢回去吧,我要先走一步了。路边都是火把,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尸体烧掉,骨灰扔进河里,顺便搜搜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能作为证据的东西。” 那边两个人刚分手,策划谋杀的那个就被抹了脖子。菲泽塔一路跟随去下毒的人回王宫。血顺着石板路的缝隙一直流到朱亚诺脚下,朱亚诺有点想吐。茜茜鲁尼王妃居然出门玩的时候,都不忘随身带小刀,前一刻还缠着他说走不动,下一刻三两下就不见人影。看她矫健的身手,朱亚诺算是知道为什么她吃不胖了。至于地上的人菲泽塔处理得很好,没一点血溅到墙上或者朱亚诺身上,就是一地的血得收拾一阵子。 第419章 沙漠玫瑰(16) 菲泽塔一路跟着刺客到宴会上,终于看到了帕提亚派来的亲善大使。大使是个很和善的老头,正和卡夏尔谈笑风生。纳赛尔在一旁呵欠连天,帝丹要保持慕兰太子的形象,正襟危坐度秒如年,就连凯撒都坐在老苏丹身旁丢人现眼。卡夏尔标准的外交笑容摇摇欲坠,好在大使宽宏大量,都没在意。菲泽塔记住大使的长相,下毒的事解决以后,就是给他做贴身保镖了。神诞日是慕兰的圣诞节,绝对不能让圣诞节成为战争的导火线。做王妃也够辛苦的。菲泽塔看了看悠哉游哉的纳赛尔,决定从此以后继续每天把他踢下床。 宴会上美酒美食不断,好戏连台,厨房和表演的后台乱成一团,要趁人不备下毒容易,趁人不备杀个人再处理掉尸体可不容易。菲泽塔躲在暗处,清清楚楚地看见刺客把毒药倒进给大使的铝杯子里a,身边厨子仆婢人来人往,根本没机会杀他。好在铝杯子很容易认出来,过会儿再处理也不迟。 刺客下完毒,以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去领赏了,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的猎物,自己一步步走向宴会场外冷清的花园,直到冰冷的刀架上他的脖子。 “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挑拨两国关系?” 刺客很有守地自己把脖子往刀锋上抹,溅了菲泽塔一身血。花园里的灌木丛有半人高,在天亮前藏一下尸体不是大问题,小桥流水还可以用来洗掉手上的血迹。菲泽塔用最快的速度处理掉一切,等她赶回去的时候,宴会预备室里的酒已经端出去了。 宴会的声音很正常,说明还没出事,来得及补救。菲泽塔往宴会大厅里面看了看,看到铝杯子就放在大使面前。菲泽塔只是个刺客,不是透明人,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杯子弄走,除非能在一瞬间把大厅里的光源全都灭了。宴会厅很大,儿臂粗的蜡烛分布极为分散,菲泽塔自认没有师父百步穿杨的本事,灭灯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放火。席上没有后妃作陪,看来纳赛尔说女人不能参加宴会是说真的。直接以男装扮相进去?刺客还算聪明,故意溅了菲泽塔一身血,皮肤上的血迹容易清洗,衣服上的很难在短时间内处理掉,菲泽塔的衣服上都是血,绝不能露面。 执事忙着指挥下一个上场的舞姬的声音吸引了菲泽塔的注意,领舞的舞姬似乎还在端架子磨磨蹭蹭。菲泽塔有办法了。 宴会的节目还没完没了,纳赛尔看得都快吐了,一边佩服卡夏尔的定力,一边庆幸自己不是苏丹。早晨起得太早,纳赛尔根本没睡醒,还要强打精神通宵作陪。纳赛尔觉得自己的眼皮像一对热恋中的恋人,一搭上,就不想分开,还要提防被人发现,实在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场上的节目似乎因为领舞的缺席出现了短暂的冷场,纳赛尔终于有了点精神,看会儿洋相提提神也好。领舞不在,伴舞的舞姬们故作镇定继续跳舞,面纱遮不住的尴尬表情实在有趣。 台上突然传出清越嘹亮的歌声,犹如一把利剑刺破尴尬的气氛,在整个大厅回荡。 悲痛在血液中流淌。 歌声在夜色中飞翔。 羽毛不是风的翅膀。 沉默是为生命绝唱。 从不在意世俗眼光。 无人喝彩孤芳自赏。 平凡难掩光芒万丈。 不屑庸人叫好鼓掌。 灵魂被地狱所灼伤。 明眸依然向往天堂。 丰羽不沾尘世肮脏。 骄傲无视人间辉煌。 天籁之音不为世俗开嗓。 沉默寡言为将歌词酝酿。 潜心等待荆棘刺穿胸膛。 满心血泪化作千古绝响。 略显稚嫩的嗓音带着只有长期在空旷无人的地方才练得出来的穿透力,随着清脆的脚铃声,领舞终于登场,双手各托着一截点燃的短蜡烛。乐队演奏出欢快的舞曲,舞娘轻盈的舞步似乎脚不沾地,脚铃在她的足踝上歌唱,让配乐成了多余。昏暗的光线下,两点烛火犹如精灵,随着她的舞姿飞旋。 领舞的嗓音、身段都太眼熟了,纳赛尔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她什么歌不能唱,唱的偏偏是《荆棘鸟》。纳赛尔悄悄瞥了一眼卡夏尔,发现他的脸色相当难看。纳赛尔说神庙不许女人进是骗菲泽塔的,她该不会以为他说宴会不准女人参加也是骗她的吧。 菲泽塔从来不戴面纱,纳赛尔心存侥幸,希望没有人认出她来。 “那不是茜茜鲁尼王妃吗?”帝丹叫起来,“原来她还会跳舞。” 卡夏尔悄悄碰了碰纳赛尔:“宴会结束以后,我会听你解释。” 不用解释,直接处死算了。纳赛尔真想挖个洞钻下去。 就连凯撒都认出了菲泽塔:“臭小子,出事了。” “怎么了?”纳赛尔回过头。 “她在用手里的蜡烛打旗语‘危险’。” “什么危险?” “不知道。丫头懂的旗语不多。” “领舞的舞娘是王妃?真是多才多艺。”大使习惯性地客套。 “是啊,嚯嚯嚯,茜茜鲁尼王妃可是后宫出了名的小淘气鬼,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她。”老苏丹发出标志性的傻笑声,不动声色地重咬“看到”两个字。 大使不明就里,随便应和了两句。卡夏尔心里“咯噔”一下。以菲泽塔的身手,如果只是想看表演,大可以偷偷地躲在观众席上,结束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断然不至于扮舞娘亲自上台。刚才凯撒想踢纳赛尔的座位,结果全踢在卡夏尔身上,还有纳赛尔和凯撒对话的语气,卡夏尔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帝丹想去拿饮料,卡夏尔一把摁住他的手:“帝丹,别再吃任何东西。”茜茜鲁尼王妃是来示警的,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先断了下毒这条路再说。 帝丹不明就里,看了看父亲,还是乖乖地缩回手。 大使看得两眼发直:“苏丹,这位王妃是您的姬妾吗?歌声和舞姿都是无与伦比。” “不,是我的侧室。”纳赛尔接过话,“我就是被她的舞姿迷住,才把她从妓院买回来的。听说是个有中国血统的混血儿。老鸨子很聪明,从来不让她接客,狠狠敲了我一大笔钱。不过我买下她的时候确实还是,老鸨子还把她的父亲一起送给我做奴隶,我父亲也多了个玩伴,值得。” “沙漠里的玫瑰,确实名符其实。”大使回头看了看凯撒,怎么也无法想象他与美丽的茜茜鲁尼王妃是父女。 “她可是我弟弟的禁脔,连我问他要他都不给。”卡夏尔笑道。看来确实有麻烦了,纳赛尔要把菲泽塔当作秘密武器藏起来。 “当然不给,我绝不允许任何别的男人碰她。” 兄弟两个不停地没话找话,让大使一刻也没闲心吃东西。一曲跳罢,茜茜鲁尼王妃炫耀似地献上手中的烛火,在苏丹和大使面前摁灭。 “有人在大使的酒里下了毒。”菲泽塔大大方方地对纳赛尔说用法语。 “只有他一个?” “是。具体情况出来以后再告诉你。” “她说什么?”大使只看到茜茜鲁尼王妃娼妇一样的媚笑。 “不知道,除了纳赛尔王子以外,只有她的父亲能听懂她说的话。茜茜鲁尼王妃根本不懂慕兰语。”卡夏尔压住帝丹的手,示意他别多嘴。 “那她刚才唱歌” “纯粹是硬记住要发什么声音,我的小鹦鹉根本不知道她刚才唱的歌词是什么意思。刚才说的话么还是别翻译了吧。”纳赛尔抱起菲泽塔,菲泽塔的脚尖准确无误地撞翻大使面前的酒杯。 “纳赛尔!”卡夏尔假意责怪他。 “噢欧。”纳赛尔放下菲泽塔,“茜茜鲁尼,不可以对贵客没礼貌,帮大使先生再倒一杯。” 旁边有侍女来收拾桌子,菲泽塔看见有几滴酒落进放在矮几下的另一个杯子里。纳赛尔叫了好几次,菲泽塔才回过神。茜茜鲁尼王妃带着点嗔怒,给大使倒完酒,就迫不及待地要纳赛尔抱她出去。希望那杯酒没人喝。 “对不起,我先离席了。没有我陪在身边,我的小兔子会活活寂寞死。” 纳赛尔抱起菲泽塔,不顾众人鄙夷的目光,大步流星地离开宴会大厅。 卡夏尔终于允许帝丹吃东西。菲泽塔越过纳赛尔的肩膀,看见帝丹把手伸向渗有毒酒的杯子,拼命朝卡夏尔使眼色。眼看着帝丹就要拿到杯子,卡夏尔抢先一步拿过杯子一饮而尽,菲泽塔的心一直提到嗓子眼,卡夏尔居然安然无恙。 “父王,那杯是我的。”帝丹可怜巴巴地看着卡夏尔。 “哦,我拿错了。”卡夏尔叫侍女来重新给帝丹倒上酒,“宴会结束以后,记得去谢谢茜茜鲁尼王妃。”她刚救了帝丹一命。 帝丹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纳赛尔觉得手上一沉:“怎么了?” “没事。”看到卡夏尔没被毒死,菲泽塔彻底放下心来。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卡夏尔绝对是长命百岁的料。 “难得看到你戴面纱。” “因为没时间慢吞吞地化妆。”一离开宴会厅,菲泽塔立刻拿掉面纱,夸张地大口呼吸。不管是作为王妃还是作为舞娘,素面朝天到处乱跑都太不正常了,戴面纱虽然会导致呼吸不畅,至少可以为某些懒女人省去化妆的麻烦。“纳赛尔。” “帕提亚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纳赛尔突然很想找个水池把她扔进去。 帕提亚是沙漠中少数能与慕兰匹敌的大国。所谓“大国”的面积和人口其实也不过是相当于英国的一个郡。帕提亚土地肥沃,还盛产各种宝石,是个很富裕的国家,却依然觊觎慕兰得天独厚的贸易地理位置,加上两国势均力敌,一直以来战事不断。巴掌大的地方有什么好抢的?战争从来没有让任何一个国家占过上风,连年战事打得两败俱伤,每次都要牺牲几百壮劳力,可针尖对麦芒的情势又让两国都不敢在军事上有所懈怠。打一次仗才死几百个人,这是跨国战争还是办家家?纳赛尔帮菲泽塔处理刺客的尸体时,顺便介绍了一下帕提亚的情况,越说越想把她一起处理掉算了。 “果然是化外蛮夷,就知道打仗。” “我终于发现你像中国人的地方了。有本事你在‘巴掌大的地方’别迷路。”嘴上说想把菲泽塔一起处理掉,纳赛尔其实很庆幸自己娶了个能干的王妃,“最近好不容易平静一阵子,要是再开战的话,又要弄得民不聊生。不论如何,这次帕提亚的大使来访是好事,我们可以结成同盟,彻底结束帕提亚和慕兰的敌对立场。所以大使无论如何不能出事。” “王宫里还有刺客,不过没关系,只要跟着暗杀目标,就不难把他们都找出来。” “大使那边交给你了。既然是想挑拨离间,可能还有刺客盯上卡夏尔或者帝丹,我得去保护他们。” 菲泽塔大概说了说偶遇刺客的事:“离宴会结束还有一阵子,你先去一趟朱亚诺的寝宫,他应该回来了。看看他是不是找到什么证据,能发现是什么反对势力想挑拨离间。宴会上的时候有我在。” 两个人刚分手,纳赛尔又叫住菲泽塔:“宴会上的歌是谁教你唱的?” “是凯碧。她写了一整本诗,还能配上乌德琴唱出来,写得实在太棒了。” “以后别唱了,尤其不要当着卡夏尔的面唱。” 因为那些词曲根本不是凯碧创作的。纳赛尔没回答,径自走远。 注释:a.由于铝的化学性质过于活泼,以当时的冶金术很难提炼出游离态的铝,因此当时纯铝制品比黄金还贵。 第420章 沙漠玫瑰(17)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礼貌地送走大使,帝丹想向父亲道晚安以后就去睡觉,却被卡夏尔拖住。 “帝丹,今晚你别回去了,住在我的寝宫里。” 帝王之家即使对父母也得毕恭毕敬,根本没有平民家的天伦亲情可言。想到还得再面对严肃的父亲一整个晚上,帝丹对提前开溜的纳赛尔恨得咬牙切齿。 苏丹的寝宫里面也有床铺,但是因为卡夏尔鲜有不临幸后妃的时候,使用的次数并不多。帝丹从进门的一刻开始,眼睛就离不开床铺了,只要能睡一会儿,打地铺也好。 “很久不见了,我的老朋友。”卡夏尔取下挂在墙上的乌德琴,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稍微试了试,已经走音走得不成样子。 “父王,您也会弹乌德琴?” “小时候很喜欢。”卡夏尔低头调音,“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荆棘鸟》的乐曲缓缓流出,僵硬的手指弹出的曲子完全走调。已经太久没弹了。荆棘鸟的喉咙已经被鲜血堵住,丰润的羽毛被亡灵缠得再也飞不起来,就像当年清高孤傲的卡夏尔王子,成为苏丹以后,就再也唱不出年轻时的歌。 帝丹实在撑不下去,很不给卡夏尔面子地靠在垫子上睡着了。卡夏尔看看他,放下乌德琴,抱他去床上睡。手上的伤对生活没有大碍,只是让卡夏尔使不上力,帝丹只有十二岁,对卡夏尔而言,要抱起他已经十分吃力。王宫里面真的很冷,夫妇亲子之间根本没有温情可言,即使有,也会被更多的冷漠冻僵。卡夏尔只有趁帝丹睡着的时候,才敢偷偷体会一下做父亲的感觉。比起冷冰冰的“父王”卡夏尔更希望听见哪个孩子叫他“爸爸”平民家习以为常的称呼在王宫里竟是奢望。帝丹的神态其实有点像小时候的纳赛尔。每次被欺负,就哭着来找“卡夏尔哥哥”的爱哭鬼即使长大以后,依然敢对卡夏尔直呼其名。难得王宫里还有个人只把卡夏尔当哥哥,根本不把他当苏丹,卡夏尔很珍惜。 窗外的树影在夜色下如梦似幻,卡夏尔似乎看见小时候的自己坐在树荫下,抱着乌德琴写新曲子。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化成一个个光斑洒在少年的长发上,像一块会发光的头巾,稚气未脱的表情不见世俗的烟火气,手里的纸笔和乌德琴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卡夏尔,你又在弄这些没用的东西。” 祖玛罗多王妃人还没到,声音已经远远地传来。 少年叹出一口气,看着自己的乌德琴被母亲夺走,用心血写下的作品被撕成碎片,怎么也想不通英明的父王怎么会看上这种女人。 “听说今天你和太子比武的时候输了。”祖玛罗多王妃还不解气。 太子的孩子和纳赛尔差不多年纪,卡夏尔才十四岁,能勉强和他打成平手,已经很不错了。看祖玛罗多王妃气急败坏的嘴脸,卡夏尔懒得和她解释。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他说话她会听吗?当时的卡夏尔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长大后,也会娶一堆这样的女人。 “卡夏尔哥哥” 五岁的纳赛尔哭哭啼啼地跑来,跑了没几步,就摔倒在地。约登夫人跟在后面,忙不迭扶他起来。纳赛尔跑到卡夏尔身边,把眼泪鼻涕全擦在他的衣服上。 “纳赛尔,有没有摔伤?”祖玛罗多王妃甩了约登夫人一个耳光,“贱婢,怎么照顾小王子的?” “纳赛尔,又被谁欺负了?”卡夏尔努力想把自己的衣服从纳赛尔手里解救出来。 “是米卢巴哥哥。” 又来了。卡夏尔的武艺在同龄人中算得上出类拔萃,树大招风,谁能打败他,就能在父王面前表现自己。年轻的王子们经常找机会挑战卡夏尔,偏偏他对打斗没有半点兴趣,只喜欢写诗作曲,梦想什么时候能抛弃王子的身份,离开王宫,做个自由自在的游吟诗人。后宫的小王子们都知道要想卡夏尔出手,最快的办法就是去欺负纳赛尔,于是小纳赛尔三天两头被兄弟们联手欺负。每次看到纳赛尔可怜巴巴地来找自己告状,卡夏尔哪怕明知道是异母兄弟们的陷阱,也只能乖乖往里面跳。 一对五,卡夏尔赢了,对父王母妃的赞赏置若罔闻,拿过自己的乌德琴,继续窝在树荫下面写他的诗歌。 “卡夏尔哥哥,这是新写的歌吗?真好听。”纳赛尔趴在卡夏尔的膝盖上。 卡夏尔抬起头,阳光照亮充满朝气的年轻脸庞:“总有一天,我要离开王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没有人知道我是王子,每天弹琴卖艺,各国不同的风土人情会给我新的灵感。谁说慕兰语粗糙难听,我要用慕兰语写出最美的诗歌。”就像荆棘鸟,四处飞翔不知疲惫,只为呕心沥血,完成一生的绝唱。 “带我一起去。”纳赛尔抓过卡夏尔的衣服揉成一团。 “不行。纳赛尔,母妃还指望你继承王位做苏丹。” “可我不想离开你。”纳赛尔嘟着嘴。 “外面有人贩子,会把你抓起来阉掉,让你做男妾。”卡夏尔故意吓唬他。 “没关系,你会来救我的。” 卡夏尔没辙了:“纳赛尔,要是哪天我拿不了刀了,你怎么办?” 纳赛尔很认真地想了想:“那我要变得很厉害,来保护你。” 想不到一句玩笑话居然会成真。当年的卡夏尔是多么喜爱自己的乌德琴,就像纳赛尔喜爱“沙沙”一样,手上的伤好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试试还能不能弹琴。手指依然灵活,卡夏尔放下心来,然后才想起试试还能不能拿刀。其实比起手上的伤,卡夏尔肩膀上的伤更严重,他的双臂再也使不上劲。卡夏尔倒不担心母亲冷眼相待或者异母兄弟冷嘲热讽,只担心要是纳赛尔再受欺负,谁来保护他?既然不能亲手保护他,就要有一呼百应的权力,让别人心甘情愿地替他保护纳赛尔。卡夏尔要抢到王位,要权倾天下,只为哪天纳赛尔再哭着来找他的时候,他还能伸出双手,给他一个避风港。 “卡夏尔,没事吧?” “嘘别吵醒帝丹。”卡夏尔很不情愿地从回忆中醒来。人都是不断变化的,当年受他庇护的爱哭鬼已经成了慕兰刀圣,轮到他来保护他了。 帝丹还是被吵醒,看见父亲坐在身边,刺客的尸体混着鲜血、残肢断骸遍布整个寝室,叔叔拿着滴血的弯刀站在血泊中。 “你就不能像茜茜鲁尼一样,动静小点?弄成这样,待会儿怎么收拾?”卡夏尔轻拍帝丹,“没事,继续睡吧。” 从没见过父王这么和蔼,原来是做梦,帝丹倒头继续睡。 纳赛尔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我会自己收拾干净的。” “你还是去看看茜茜鲁尼怎么样了。她不认识路,要是遇到什么事,也没法通知你。” “可这”纳赛尔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你打算怎么收拾?” “扔进炉子里面烧掉。浇上黑油能让火烧得旺一点,连骨头都能烧掉,不过听茜茜鲁尼说,烧尸体会发出很臭的气味,窗开得大些。卡夏尔,你搬得动吗?” “没关系,我会切得小点,多搬几次。”卡夏尔第一次自己收拾房间。 “那我走了。” 天快亮了,很快侍女就会回来。卡夏尔搬过一个试了试,最后还是叫醒帝丹一起帮忙。如何应对暗杀也是王室成员的必修课,早点开始锻炼他也好。 第421章 沙漠玫瑰(18) 大使馆着火了,身边全是忙着救火的人。应该是菲泽塔故意放的火为了毁掉刺客的尸体。看来大使没事,只是不知所踪,不过有菲泽塔在,不会出问题。事情终于解决了,纳赛尔回到寝宫,以为终于可以睡一会儿,一推门,就看见菲泽塔背对着门站在房间中央。 “茜茜鲁尼,你已经回来了?怎么回来的?” “朱亚诺找到线索了吗?”菲泽塔空洞的声音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像一架机器,毫无感情。 “没有。”纳赛尔去找朱亚诺的时候,他还在吐。 “不用找了。” “怎么了?”纳赛尔推开门,看见大使倒在血泊中,菲泽塔手里的短刀还在滴血。 菲泽塔像木偶一样回过头,一脸茫然:“对不起,纳赛尔,我搞砸了。” 凯碧从角落里爬出来,拉了拉纳赛尔的裤管,手忙脚乱地用手语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宴会结束以后,菲泽塔一直悄悄跟着大使,看见有风吹草动,就先潜过去悄悄解决,不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至少已经处理了大半。大使打发走身边所有的侍女、准备就寝时,刺客觉得是下手的好机会,刚跳出来,就有一把刀架上他的脖子。 “老兄,暗杀应该是静悄悄的。”菲泽塔割开他的喉咙。 大使已经年迈,保护他的不过是个小孩,还躲着的刺客全都跳出来,才发现己方少了很多人。 “怎么才这么点人?”刺客面面相觑。 “算上已经被我杀死的,你们的人数确实不少。”菲泽塔毫不客气地大开杀戒,剩下的五六个刺客全都是一刀毙命。 大使吓呆了:“茜茜鲁尼王妃?” 被发现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这对刺客而言,可以称得上是奇耻大辱。“我懂慕兰语。”菲泽塔用尸体的衣服擦掉短刀上的血,“大人,在你们的国家,有人要暗杀您,想借此挑起战争。不过请放心,在慕兰的时候,我会负责保证您的安全。” “你真的是王妃?” “算是。”菲泽塔看了看地上。一帮子三流刺客,人都死了,还要给她惹麻烦,一房间的鲜血,一地的尸体,怎么收拾。 值夜的侍女听见里面有声音,想趴在门缝上看看,刚趴上去,就被菲泽塔一把抓进房间,锋利的小刀架上她的玉颈。 “别说话,只许用点头摇头来回答我。知道怎么去纳赛尔王子的寝宫吗?” 侍女早被房间里的情形吓傻了,连忙点头。 “带我们去。” 和纳赛尔猜想的一样,大使馆的火是菲泽塔故意放的,借以引开刺客的注意,以便于悄悄把大使藏在纳赛尔的寝宫。 听见外面有声音,凯碧爬出自己的房间,发现王妃居然带了个男人回来。 “没事,凯碧,去睡吧。” 凯碧总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偷偷躲到角落里。菲泽塔忙着让绑架来的侍女收拾床铺、安顿大使,没注意到她。 “今晚刺客不会再来了,安心睡吧,我会一直守着。” “真是想不到啊,一个孩子救了我的命。我该怎么感谢你?”大使感慨万千地拉过菲泽塔的手。菲泽塔想先把手里的刀放下,又怕突然收手会割伤面前和善的老头。他也是大人了,应该不会不小心。于是菲泽塔继续拿着刀。 “要感谢的话,请您想想刺客会是什么人派来的,要是能有点线索,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谁派来的?我当然知道。”大使看了看菲泽塔,“勇敢的小姑娘,你真的是纳赛尔王子的妃子?” “是。如果有什么不方便让外人知道的话,我可以转达。” “请你告诉纳赛尔王子:帕提亚的斯罗将军久仰慕兰刀圣威名,想在战场上会会他。”大使冷不防把菲泽塔手里的刀插进自己的喉咙。 所谓的亲善外交其实本身就是一场陷慕兰于不义之战的阴谋。菲泽塔垂下头,顶在纳赛尔胸前:“怎么办?” “别急,办法会有的。”纳赛尔自己还指望能有谁来告诉他该怎么办。 被绑架来的侍女不敢再一听见风吹草动就来看,看到纳赛尔回来了以后,才敢进房间,就看见大使的尸体。 听见侍女的尖叫声,纳赛尔干脆紧紧抱住菲泽塔,责问侍女:“是谁把他领进来的?” 侍女不明就里:“王子这” “是你领他进来的?茜茜鲁尼王妃差点被强暴!” “王子,这这不关我的事啊这是王妃”侍女被纳赛尔瞪得不敢再多嘴。 “去叫人来收拾干净。” 侍女忙不迭逃走。 纳赛尔扔掉菲泽塔的小刀,拿过“沙沙”在大使的脖子上再划了一下。菲泽塔知道该怎么做了,撕坏衣服,做出遭到非礼的样子。凯碧知道如果有人问起,自己该说什么证词。 “苏丹,大使馆起火了。” 侍卫匆匆忙忙跑来报告,卡夏尔却悠闲地拨弄琴弦,一点也不紧张。帝丹在一旁睡得没一点慕兰太子的风度。 “有伤亡吗?” “好像有几个侍卫烧死在里面。火太大了,扑不灭,大使馆已经全部烧毁。” 侍卫?是刺客吧?不愧是他看上的王后候选人,做事确实干净利落。卡夏尔在心里冷笑。“大使没事就可以了。” “可是苏丹,大使他” “大使晚上悄悄潜到纳赛尔王子的寝宫,对茜茜鲁尼王妃欲行非礼,被纳赛尔王子杀了。” 计划失败了!乌德琴的弦被拨断。“是谁看到的?” “是大使馆里的一个侍婢。” “把她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还有茜茜鲁尼王妃,一起叫过来。” 侍婢战战兢兢地被侍卫押到卡夏尔面前,看见同样一脸紧张的茜茜鲁尼王妃。每次进卡夏尔的寝宫,菲泽塔都感到特别不舒服,要不是有纳赛尔陪着,她可能都没有勇气进来。 卡夏尔把菲泽塔先放在一边,只要侍女说她看见的事。 “我听见大使的房间里有声音,就去看出了什么事,看到大使和茜茜鲁尼王妃都在,地上有很多死人,茜茜鲁尼王妃手里拿着刀。她威胁我,要我带他们去纳赛尔王子的寝宫我是被迫的。后来王妃要我给大使准备床铺,准备好以后就把我赶出去。后来王子回来了,我再去看的时候,王子已经把大使杀了。” 好像是捉奸在床。卡夏尔身边还有侍卫和侍女,暧昧的目光集中在菲泽塔身上,却被纳赛尔转身挡住。 卡夏尔眯起眼睛:“你收了大使多少好处?胆敢协助他猥亵王妃,还诬蔑茜茜鲁尼王妃的名誉。” 侍女被吓坏了:“我没有。” “连撒谎都不会。茜茜鲁尼王妃是个路痴,她怎么找进大使馆的?如果她认路,还有本事杀人,为什么不杀了你以后,自己带着大使回去?而且她是和纳赛尔王子一起离开宴会大厅的,纳赛尔王子只走开一小会儿,要找情夫,也断然不会带进纳赛尔王子的寝宫。” 卡夏尔才是真的说谎脸不红心不跳,反而把侍女说得哑口无言。菲泽塔杀死狮子、在角斗场上让慕兰刀圣难以招架已经是半年前的事,后来一直住在与世隔绝的深宫,街头巷尾把她的事迹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没过多久就被鲜的新闻代替了。一个娇滴滴的王妃能有本事杀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而且不止一个,本来就是无稽之谈。更何况大使已经老迈,王妃会放着年轻英俊的丈夫不要、去找个老头偷情,更是可笑至极。大使夫人来找王子偷情还差不多。卡夏尔三言两语,连侍女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说谎。 “茜茜鲁尼王妃在宴会上献舞时,大使倒是对她的歌声和舞姿赞赏有加。” 宴会不是不允许后宫的女人参加吗?王妃居然还像舞娘一样在宴会上跳舞,实在是伤风败俗的丑闻。卡夏尔身边的侍女直皱眉头。 卡夏尔宣布审判结果:“念在茜茜鲁尼王妃年幼无知,即日起禁足,除了贴身侍婢照顾三餐以外,在反省期间不能见任何人。这个贱婢,处死!” “什么?”侍女被卫兵架出去,“苏丹,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是冤枉的茜茜鲁尼,你这不得好死”一直被拉出很远,侍女的咒骂声依然清晰可辨。 纳赛尔搂过菲泽塔,堵住她的耳朵:“不是你的错。” 菲泽塔却拿掉纳赛尔的手:“是我害了她。让她骂,至少我的良心可以好受些。” 卡夏尔转向菲泽塔:“茜茜鲁尼,你接受惩罚吗?” 她可以说不吗?菲泽塔苦笑。 “那么事情到此为止。谁再敢污蔑茜茜鲁尼王妃的名誉,一样处死。” 卡夏尔身边的侍从听见苏丹的命令,都一个激灵。 “你们都下去吧。纳赛尔留下,我还有话和你说。” 侍卫和婢女纷纷告退,与茜茜鲁尼王妃一起出去,刚出门没过多久,菲泽塔又一个人爬窗回来。 “你倒是没迷路。” “我的路盲还没到那程度。”菲泽塔抓了抓头发,“刚才偷偷朝我招手,是叫我回来吧,苏丹?还有什么事?” 卡夏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委屈你们了。” “卡夏尔,大使死后肯定要打仗了,你不怪我做事太鲁莽?”纳赛尔看了看卡夏尔,“不过看到茜茜鲁尼受侵犯,我确实是气疯了。” “你骗谁?”卡夏尔白了纳赛尔一眼,“凭茜茜鲁尼,一个老头强暴得了她?我看你想强暴她,都未必能得手。” “你都知道了?”菲泽塔想到确实曾经差点被纳赛尔强暴,脊背上一阵鸡皮疙瘩。 “有人想挑拨两国关系,刺杀亲善大使。”卡夏尔一巴掌拍上纳赛尔的肩膀,“宴会上的酒里下了毒,侍婢看见的死人其实是刺客。你们两个心太软,早就该杀了她灭口。” “我忘了。”第一次亲眼见识政治的丑恶,菲泽塔实在是被惊呆了,身为刺客,居然忘了灭口,实在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纳赛尔觉得对一个弱女子下不了手。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完前因后果,卡夏尔的眉头越蹙越紧,“是我大意了。纳赛尔,你处理得很好,就是得让茜茜鲁尼背黑锅。” “知道我是冤枉的,还判我软禁,软禁多久也不说。”有纳赛尔在身边,菲泽塔才敢对卡夏尔肆无忌惮。 “就你?”卡夏尔眉毛一挑,“要是你想逃,谁看得住你?” “你派来照顾我的侍婢啊。”菲泽塔插起腰,“每天三餐,也就是说我每天得回来三次,万一迷路的话,就会被发现。” “我给你的侍婢是约登夫人,你三天不回来,她也不会管你。” 卡夏尔承认约登夫人是他的人了。 “你们不是早就发现了吗?”卡夏尔打开一个小盒子,拿出一只耳环交到菲泽塔手上。 “这不是我的东西。”纳赛尔给菲泽塔的首饰琳琅满目,不过菲泽塔至少还记得哪些是自己的。 纳赛尔却赶紧拿过耳环。 “是纳赛尔的,不知什么时候钩在你的衣服上。跟踪的时候居然会留下这种东西,是你失算了。” 菲泽塔瞪向纳赛尔:“你个大男人戴什么首饰!” 纳赛尔赶紧逃到卡夏尔身后,菲泽塔还不依不饶。 “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卡夏尔分开两个大小孩,“看来是非打仗不可了。” “战场上的事交给我。”纳赛尔主动请缨。 “刚过完节就要上战场,还是为了个舞娘出身的王妃开战,将士可能不服你。帕提亚敢主动挑战,说明有万全准备,一定要小心。我尽量和帕提亚的苏丹胡搅蛮缠,帮你拖延时间。”卡夏尔抚着下巴,“大使对一个舞娘出身的王妃欲行非礼,结果被杀,也是帕提亚的丑闻,看来他们的苏丹也要好好斟酌一下挑起战争的借口。我们不用太急。茜茜鲁尼的事决不能传到王宫外面,做好万全的准备,等着帕提亚先动手就可以了。茜茜鲁尼,把刚才在房间里的人都灭口。” “哦。”如果可以连卡夏尔一起灭口,菲泽塔会更乐意。 “卡夏尔,要是我回不来,放茜茜鲁尼和她的父亲走吧。” 卡夏尔一把揪住纳赛尔的衣领:“要是你敢死在战场上,我立刻就处死他们。” 纳赛尔不说话。 手足情深,真感动。他以为处死菲泽塔有那么容易?菲泽塔看得呵欠连天:“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们走了。” 卡夏尔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深深呼出一口气,放开纳赛尔,示意他们告退。 “纳赛尔,背我。”菲泽塔说得理直气壮。 “我都一个通宵没睡了,走不动。” “我也一个晚上没睡了。” 菲泽塔揪着纳赛尔的衣服死命拽:“你是大人了,一个晚上不睡有什么关系?我可是还在长身体的时候” “行行行,上来。” 演技真好,一点也看不出是假夫妻。这两个家伙装了半年多的夫妻都没装出真感情来,卡夏尔实在佩服他们。 第422章 沙漠玫瑰(19) 做小孩真好,一点心事都没有。菲泽塔趴在纳赛尔背上,就直接睡着了。回到寝宫以后,纳赛尔也想小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来打点行装。他在旁边弄出再大的声音,也吵不醒菲泽塔。等菲泽塔睡得心满意足,纳赛尔也该走了。 “这么快就要走?”菲泽塔揉了揉眼睛。 “时间紧迫,能抓紧一会儿也好。”纳赛尔坐到床边,“茜茜鲁尼,既然要打仗了” “是哥们,就别说什么我不是慕兰人,不想把我卷进慕兰的战争之类。” “‘哥们’?你可是个女孩。”尽管纳赛尔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菲泽塔当男孩,“卡夏尔可能还会遇刺,我不在的时候,替我保护好他。” 菲泽塔自己还想行刺呢。看纳赛尔难得一本正经,菲泽塔还是乖乖闭嘴。 “还有一样东西给你。”纳赛尔抓起菲泽塔的右手,在上面套了一个巨大的手镯,他一放手,菲泽塔几乎都举不起自己的手腕。 “这是什么东西?”手镯好像有点眼熟。 “‘沙沙’上的金护手。”纳赛尔举起菲泽塔的手腕凑到她眼前,“上面的花纹是从慕兰到巴格达的地图,宝石表示沿途各个绿洲。整个镯子是纯金的,加上上面的宝石,卖掉的话能换不少钱,足够你从巴格达回伦敦的船费。”这是刀匠师父为了保护纳赛尔精心设计的。“王宫里的侍卫绝对拦不住你。要是我再也回不来,你走吧。” 菲泽塔看了他半天,忍不住嗤笑出声。 “你觉得很好笑?” “我没有,是北斗在笑。”菲泽塔刚睡醒,北斗也醒着,“北斗,你笑什么?” “借你一只眼睛。”北斗勉强保持风度。 菲泽塔的左眼变成血红色,看了看“沙沙”笑得比北斗还夸张。 “笑什么?”纳赛尔莫名其妙。 “纳赛尔,你小时候剃过光头吗?” “没有。”纳赛尔看了看“沙沙”终于明白了“沙沙”上的黄金护手是刀灵沙沙的头发,他把护手拿下来,沙沙就成了光头。更要命的是沙沙长得和小时候的纳赛尔一模一样。纳赛尔赶紧用手遮住“沙沙”光秃秃的护手,沙沙双手抓住纳赛尔的手遮在自己头上。 “行了,沙沙,我一定把假发还给你。”菲泽塔笑得话都说不清。 “那不是假发,是可以拿下来的真头发。”沙沙都快哭了。 菲泽塔好不容易止住笑:“北斗有话要和你说。北斗,换人。” 菲泽塔一下子垂下头,再抬起头来时,双眼都变成血红色,嗓音完全变成男青年的声音。 “真重。”北斗试着抬了抬手腕,“小主的路盲光靠地图绝对治不好,你必须回来,让人带她出去。” “战场上的生死,谁都说不清楚。” “我知道。”五百多年来,北斗已经亲身经历过无数战争,“我也有样东西给你。沙沙,试着说说话,用我教你的方式。” 沙沙努力试了试:“王子,能听见吗?” 他居然也能听见沙沙说话了!纳赛尔目瞪口呆。 “武器中的灵魂包括三部分铸造者的心、主人的爱、还有所杀的亡灵的怨。沙沙年纪还太小,好在你对他的爱够深,他现在已经能够短时间地和你对话。没有人类能比刀灵更了解武器,战场上有什么问题就问沙沙,有他在,你的胜算可以大一些。” “是谁给你随意现身的力量?”论铸造者的用心,“沙沙”的铸造者用心不会比“北斗”的差;论主人的爱,纳赛尔把“沙沙”当小弟弟一样,而菲泽塔根本不爱“北斗” “我是靠亡灵的怨念自力更生。别的武器杀的人越多就越钝,因为它们的灵魂没有强到可以吞噬杀死的亡灵,反而会被亡灵所杀。但我可以。用我杀的人越多越强,我就越强大。没有比人类充满怨愤的灵魂更美味的食物了。”北斗舔着嘴唇,“要是你改主意,想要我,我随时恭候。” “不用。”纳赛尔吓得退到墙边。 “可惜小主不上战场,不然我可以好好享受一顿大餐。”北斗像一只俊美无比的饕餮。 或许怨灵之类的东西真的存在。纳赛尔知道人杀多了刀口会卷边,但屠夫切牛羊肉的菜刀却可以用很久。或许真的是怨灵在抹杀刀剑的锐气,人血的温度居然能让钢铁弯曲。“北斗”真的是一把极好的剑,根本沾不上血,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却锋利依旧。 北斗凑到纳赛尔面前,面具般的假笑浮上菲泽塔的脸:“你的灵魂应该也很好吃。” “替我保护卡夏尔,拜托了。”纳赛尔赶紧开溜。 不论有心人如何隐瞒,关于茜茜鲁尼王妃的谣言还是很快就传遍整个后宫。纳赛尔王子离开王宫以后,茜茜鲁尼王妃就闭门不出,除了一日三餐由约登夫人送进去以外,见不到任何人。很多人都在猜她到底是因为思念丈夫才不见人,还是受罚被软禁。素来看不惯菲泽塔的后妃幸灾乐祸,还埋怨苏丹太心软。凯撒对“女儿”不闻不问。连纳赛尔寝宫里的侍女都见不到“茜茜鲁尼王妃”只能听见房间里确实有人。 “茜茜鲁尼王妃,吃饭了。”约登夫人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答,就推门进去,人进去后立刻关上门,挡住外面好奇的视线,“凯碧,不准弹乌德琴。这些慕兰语书籍是谁弄进来的?茜茜鲁尼王妃看不懂慕兰文字,也不会弹乌德琴。你存心想让人知道里面住的不是茜茜鲁尼王妃吗?” 凯碧依依不舍地放下乌德琴。 “没关系,约登夫人,就说茜茜鲁尼王妃闲来无事,开始研究乌德琴和慕兰文字。”菲泽塔盘腿坐在门后。 背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约登夫人差点跳起来:“茜茜鲁尼王妃,别吓唬老婆子。您怎么在这里?” “凯碧替我被软禁,太可怜了,我来陪陪她。” “您怎么过来的?” “跟踪你。”菲泽塔给她一脸傻笑,“待会儿再去一趟卡夏尔的寝宫,他给我准备午饭了。” 王妃神出鬼没,约登夫人根本没发现自己被跟踪,像变戏法一样,只要再去苏丹的寝宫跑一趟,王妃又留在那里了。 “卡夏尔,等我一起吃饭?”大使事件以后,菲泽塔觉得卡夏尔有人情味多了。她给慕兰背黑锅,慕兰欠她人情,慕兰的苏丹好歹也要给她点面子。菲泽塔没大没小地把卡夏尔的份都一起风卷残云地吃完:“全试过了,没下毒。” 卡夏尔也不气恼:“你吃吧,我已经吃过饭了。” 菲泽塔差点被嘴里的东西噎死。要耍卡夏尔,她还太嫩了点。 “现在外面都在传你的风言风语。” “意料之中。很多人都看到我在宴会上献舞,大使说的赞扬的话,也有很多人听到了,然后他死在纳赛尔的寝宫,脖子上的伤明显是用‘沙沙’割开的,只要不是太笨,都能猜到个大概吧?” 和卡夏尔想的一样。 “不过关我什么事?”菲泽塔照样吃得下睡得着,“我问心无愧。就是委屈了凯碧,要替我被软禁。” 果然是他看上的王后。菲泽塔看起来没什么教养,但是有做王后的气度。卡夏尔自己的王后刚才还来埋怨他偏袒茜茜鲁尼王妃,对她的惩罚太轻,卡夏尔开玩笑地问她要不要亲自试试被软禁的滋味以后再作决定,王后才作罢。论举止风度,男孩子一样的菲泽塔自然没法和贵族出身的女子相比,但论心胸,卡夏尔还是觉得她更适合做王后。 “卡夏尔,以后吃饭还是等我回来一起吃吧,我怕有人下毒。”菲泽塔大大咧咧地对苏丹直呼其名。 “一般剂量的毒药毒不死我。”卡夏尔依然气定神闲,“我从十年前,就开始效仿米沙里旦司a,每天服用小剂量的毒药,然后一点一点地加大剂量。现在能毒死一般人的毒药剂量绝对毒不死我。不过同样的剂量足以杀死帝丹,谢谢你救了他的命。” 卡夏尔喝了帝丹的毒酒,还安然无恙,菲泽塔以为是因为毒药被稀释了,他才侥幸活下来:“既然米沙里旦司的方法确实有效,为什么你不用同样的方法来防止帝丹被暗杀呢?他是王储,肯定也是许多人的暗杀目标。” 卡夏尔却摇头:“最适合继承王位的未必是长子。我的其他孩子还太小,帝丹是现在唯一能担当些责任的。万一我、纳赛尔和父亲因为某些情况,都不能指挥大局,帝丹是唯一可以代替我们担当指挥重任的人,所以我感谢你救了他的命。但这并不意味着等到我的其他孩子也到了有担当的年纪时,我还会珍惜他的性命。不。苏丹妻妾成群,就是为了有足够的女人为他们生下大量王位继承人的候选人,然后从中选出最优秀的来继承王位。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征服者穆罕默德就颁布了‘杀害兄弟法律’:‘朕的子孙中继承王位的那个人,有权处死他所有的兄弟。’在王室中,尤其是我们这种一夫多妻制、儿女成群的王室中,这条法律非常适合用于淘汰不合格的继位者,以保证不会有庸人、蠢人坐上王位,才能维持国家的强盛。虽然慕兰没有类似的法律,在争夺继承权的战争中,能力不够的王子被兄弟暗杀,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不能因为帝丹凑巧是第一个出生的儿子,就帮着他在日后的王位之争中作弊。不,不会的。到时候我只会像父亲当年一样,带着看戏的心情看着能成为下一个苏丹的王子把其他的兄弟都杀了,用兄弟的血证明自己拥有名副其实的继承权,然后从我手里抢走王位,成为比我更伟大的君王。” “那你当初为什么唯独留下纳赛尔的性命?” 卡夏尔勾起好看的嘴角,却不回答菲泽塔的问题:“还有别的什么要问的吗?” “有,”既然卡夏尔不想讲,菲泽塔也不再追问刚才的问题,“大使的酒里被下毒的事是纳赛尔告诉你的?” “不,是你。” “我?”菲泽塔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 “你在宴会上对纳赛尔说大使的酒有毒,我也听到了。” 菲泽塔说的可是法语:“你能听懂?” “我是不是长得和纳赛尔很像?”卡夏尔问了个八杆子打不着的问题。 “哪里像了?”一母同胞的兄弟确实可能有点像,但是年龄差别太大了。平心而论,卡夏尔看上去确实比实际年龄小,三十多岁的年纪,外貌却还停留在二十五六岁,完全是成熟男人的风度出卖了他的真实年龄,但是纳赛尔一直装疯卖傻,二十几岁的人看起来还像十七八岁一样。 “不像?”卡夏尔作出为难的表情,“可你父亲到现在都分不清我和纳赛尔谁是谁。你来了以后,我就开始冒充纳赛尔,跟着他学你们那种卷着舌头的话,现在已经能听懂个大概了。菲泽塔” 王宫里除了纳赛尔和凯撒以外,居然还有人知道菲泽塔的真名! “你的名字真拗口。”卡夏尔又浮起让菲泽塔想把他的脸撕下来的笑容,“和你在一起的老人其实根本不是你父亲。” 菲泽塔已经不指望瞒他什么了。 “‘这丫头要真他妈是我生的,一生下来,我就亲手把她活活掐死。’”卡夏尔很优雅地用英语重复凯撒的粗口,一字一顿,海员的粗话到了他嘴里,听起来像修女念经,“大概意思是你绝不可能是他的孩子,对吗?” 菲泽塔很辛苦地憋住笑。 第423章 沙漠玫瑰(20) “果然。你这个年龄的女孩该学的是洗衣做饭带孩子,如果父母哪怕只有一方还健在,决不会让你去学杀人放火。” “你也知道。我是刺客。如果纳赛尔对你有二心,你早就没命了。” 卡夏尔波澜不惊:“从专业刺客的角度来评价评价我身边的护卫情况如何?至今为止,你有多少次暗杀我的机会?” “一百次以上。”菲泽塔不假思索。 “在食物里下毒可没用。”卡夏尔拿过几个杯子,每个里面都倒了点酒,“你来下毒,我来猜。”说着转过身去。 菲泽塔真的大大方方下毒:“可以了。每一杯里的剂量都不至于致命。” “也就是说浓度太低,很难辨认?”卡夏尔拿起第一杯酒闻了闻,“罂粟毒,气味太香了,一闻就知道。”第二杯只看了一眼。“蝎毒,酒的颜色会变深。蛇毒,你从哪里搞来的?” “花园里。”菲泽塔一向就地取材,“自己提炼的,很土的毒药。” 卡夏尔拿起第四杯舔了舔:“伯利恒之星,味道发苦。你们那里也有?” “原来这东西叫伯利恒之星。”菲泽塔也坐起身,好奇地看了看杯子里的酒,“我在花园里看到它的果实没有鸟去吃,就觉得可能有毒,榨汁给野猫试了试,效果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真聪明。”王宫里哪来的野猫?卡夏尔听说的版本好像是隆达王妃养的埃及猫被人存心毒死了。 菲泽塔在每一杯酒里下的毒都不一样,卡夏尔都轻而易举地说出毒物的名称,到了最后一杯,竟有些失望:“就没有什么无色无臭无味的毒药?” 还真是个挑剔的顾客。“等我多住几年,对你们的特产再熟悉一点以后,应该会研发出来的。” 卡夏尔摸着下巴:“其实挺难,我试了三年,才试出一种混合方式。不过在酒里放香料,可以掩盖毒药的气味和味道,对毒药本身的风味不必太讲究。” “你也懂下毒?”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会去研究刺客用的下三滥手段,菲泽塔吃惊不小。 “我的手受伤以后,再也拿不了刀了,只有靠暗杀来杀死别的兄弟,所以你们刺客的东西我也研究过。当然,同时我也很小心地预防自己被暗杀。比如下毒。” “好吧,七十次,但是你现在告诉我了,我要行刺的话,会记得加大药量。” 卡夏尔只是笑笑:“可能还要再低一些。我的衣服里面一直穿着软甲。” “没关系,我很注意这点。可以在你临幸后妃的时候下手,大不了再多杀一个人。” “那你的定力可一定要好些,一边看活春宫,一边还要有心思暗杀。”卡夏尔倒是一点也不介意演活春宫给别人看。 “放心,我看过很多次了,你身材不错。” “谢谢。”卡夏尔平静得好像在谈论天气一样。 “最近怎么一直都独自住?” “原本觉得你太小,有些大人间的事不想让你看。既然你都看过了明天开始恢复正常,免得让人起疑心。” 卡夏尔的身材确实诱人,既然他不介意继续出演儿童不宜的剧目,菲泽塔也不介意继续欣赏:“用软甲防备我没用,我杀人都是直接抹脖子。不过算上你对刺客的戒心,可以降低到五十次左右。” “一下子就减少一半了。”卡夏尔挑起眉毛,“不过你来慕兰仅仅半年,就有五十次杀我的机会,确实厉害。” “五十次每天。” “愿闻其祥。” 菲泽塔已经跟踪卡夏尔好几天,每天什么时候处于什么位置可以用什么手法暗杀,细致到马上可以付诸行动。卡夏尔原本还带着大人听小孩说傻话的表情,悠闲的神情渐渐被惊恐代替,最后只剩敬佩。 菲泽塔一条一条列出来以后数了数:“仔细算来,是四十九次,五十次还不到点。” 卡夏尔鼓掌:“你真的很强。就算是回到十六年前,我恐怕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你不觉得拿十六年前的你和我比很不公平吗?十六年前你几岁?” “十五。”手还没受伤,而且和菲泽塔现在差不多年纪,卡夏尔自认除了性别以外,没有占优势。 “十六年前你已经十五岁了,我才两岁,还是负的!你还没发觉哪里不公平吗” “嗤”卡夏尔忍不住笑。把菲泽塔当宠物养也不错,她实在太有趣了。 小花痴则是在感慨卡夏尔果然是尤物。第一次看到他开怀的笑容,实在是迷死人不偿命。 “你也学点武术吧,遇到刺客的话,保命的几率可以大一些。”菲泽塔壮着胆子拉过卡夏尔的手。因为从小练习弹奏乐器,卡夏尔的手指细长干净,而且很灵活。“既然只是用不出力气,用轻便一些的武器就可以了,比如飞刀之类。你以前就有武术基底,应该不难学。” “人懒了,以前那点武术底子早就荒废了。拿不动弯刀,就改用女人都能用的武器”卡夏尔摇头。 “你们男人最蠢的地方,就是太迷信力量,所以女刺客才有空子可钻。” “你说得没错,迷信力量很蠢。”可恶的笑容再次出现。“但是迷信武力就不蠢吗?” 菲泽塔越来越想把卡夏尔的脸撕下来揉成团扔在地上狠狠地踩。 “不借用武力,你怎么当上苏丹的?” “先用手无缚鸡之力的假象迷惑敌人,让对手轻敌和你用女儿身来让对手掉以轻心一样。然后么武力当然要用,只是不需要我亲自动手罢了。”卡夏尔看似坦率,其实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怎么培养忠心耿耿的死士,以及怎么借刀杀人。 菲泽塔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在人情冷漠的王宫里,从出生开始,就不知父母之爱为何物,兄弟之间充满猜忌,毫无手足之情可言,辛苦修习的武艺毁于一旦卡夏尔和菲泽塔一样,也是一个经历过绝望以后获得重生的灵魂。说好听点是涅磐,说难听点就是诈尸。其实诈尸并不是什么特别可怕的事,僵尸也不一定是青面獠牙,至少菲泽塔面前的僵尸就很养眼。 “平民家的兄弟姐妹不会杀来杀去的吧?” “父母死得早,我是独生女。不过我的父母都有兄弟姐妹。其实手足相残的事总是避免不了王室是为权,民间是为钱。” “也就是说只要有钱,就万事大吉了?”卡夏尔不曾离开过富裕的王宫,从来不觉得对于日常生活,钱会成为问题。 “你从没尝过三天没饭吃的滋味吧?”菲泽塔冷笑,“我以前也以为有了钱就万事大吉。从小穷怕了,行刺也好,打劫海盗也好,经商也好,只要别再回到以前的穷日子,我都愿意做。真的有钱了以后,才知道人是越穷越善良,越富越贪婪,有了钱以后,反而更加分不清身边的人爱的是我还是我的钱。”所以菲泽塔让女王抄家,或者应该说是求女王抄她的家。没什么大损失女王需要钱来打仗,菲泽塔需要通过身败名裂来考验身边人的真心,抄家不过是一场交易,大家各取所需。 “我能理解。”夺得王位以后越来越不知道身边的人爱的是自己还是自己的权力,卡夏尔深有同感,“既然觉得做有钱人不好,为什么还要做商人继续赚钱?” “既然觉得做苏丹没意思,你为什么还死拽着王位不放?”菲泽塔反问,“和我一样吧?因为不想死,又不知道除了这条路以外,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办法。” “如果我给你另一条活下去的路,你愿意接受吗?” 听起来像威胁。“那得看是什么路了。” “嫁给纳赛尔。” “我不是已经嫁了吗?” “你骗谁?小。” “这都看得出来?” 卡夏尔已经娶了四十几个女人,连这都看不出来。 “知道了就早说嘛,害我们装得那么辛苦。” 卡夏尔还指望他们假戏真做,真的培养出感情。 “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愿嫁,不是你弟弟不愿娶?” “纳赛尔不愿意?”卡夏尔抚着下巴,“那他可是真的该打了。” 菲泽塔很想看纳赛尔被卡夏尔摁在地上打的样子:“纳赛尔的婚事至于那么急吗?” “关键不是他结不结婚,而是娶不娶你。” “什么意思?”菲泽塔一头雾水。 “我想让你留在慕兰做慕兰的王后。” 菲泽塔赶紧退得远远的:“你的年纪都能做我爸了!” 卡夏尔只说想让菲泽塔做慕兰的王后,又没说让她做自己的妻子。菲泽塔的话是当骂人话,卡夏尔却觉得心头一暖。 “那个孩子要是还活着,是该和你一样大了。”卡夏尔失神地嗫嚅。帝丹只是卡夏尔所有活着的孩子中最年长的,卡夏尔的第一个孩子要是还活着,应该和菲泽塔同龄。不论千娇百媚的后妃给他生下多少儿女,都抚不平卡夏尔失去第一个孩子的伤痛。 “没什么。”卡夏尔回过神来,“《荆棘鸟》是谁教你唱的?” 纳赛尔说别当着卡夏尔的面唱凯碧写的歌,听他问起,菲泽塔立刻警觉起来:“干什么?” “是凯碧?”不用她说,卡夏尔都能猜到,“保护别人,是不是会产生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我只知道我小时候被人欺负,一直盼着能有个英雄来救我,但是从来没有!所以我只能拿起剑来保护自己!既然让我看见了,我就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凯碧和我小时候一样。” “凯碧已经三十岁了。”菲泽塔才十四岁,她口中的“小时候”是几岁的时候。 菲泽塔没心思和他搞年龄的问题:“王宫里的奴隶谁都没有凯碧惨。” “对,我故意的。”卡夏尔的嘴角浮起残忍的笑,骨节分明的拳头越捏越紧,一直握到关节发白,“不准她穿衣服,让她羞于见人;送给隆达做奴隶,因为她脾气最坏;不准她站直了走路,每个人都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她;我没有割下她的舌头,让她没法口出狂言,已经很仁慈了。”纵然再恨她,卡夏尔也狠不下心毁掉凯碧夜莺一样的歌声。 “暴君!”菲泽塔拿起桌上的酒泼在卡夏尔脸上,“现在凯碧是我的,我决不会让你再欺负她。” “你算什么?纳赛尔王子的侧妃。”卡夏尔纵然再狼狈,也丢不掉苏丹的尊贵风度。 “别忘了你身边有个刺客。每天五十次,自己小心,苏丹。” 等卡夏尔能睁开眼,菲泽塔早已不见人影。一提到凯碧,自己也失去理智了。卡夏尔擦掉衣服上的酒,笑话自己居然和一个小孩一般见识。慕兰人把奴隶当畜牲,如果只是普通的奴隶,卡夏尔贵为苏丹,怎么会记得凯碧的名字?更别说恨她恨,是因为爱得太深。 凯碧百无聊赖地在软禁的房间里做女红,从窗口瞥见卡夏尔从下面经过,想看他,又怕被他发现,连忙躲起来。卡夏尔的脚步在她的窗下顿了顿,抬起头,没有看见凯碧,加快脚步逃一样地离开。凯碧躲在窗台下犹豫再三,终于鼓足勇气,悄悄趴在窗口,可卡夏尔早已走远。看他走的方向,莫非是去看那个孩子?凯碧抚上自己的肚子,泪水滴到雪白的手背上,又轻轻滑落,浸湿她手中的大红布料,好像有血滴在上面一样。 凯碧曾经也是公主。 注释:a.米沙里旦司是公元前一世纪时小亚细亚地方邦图斯的国王,因怕别人用毒药药死他,自己常服毒药,逐渐加重毒药的份量,到后来虽吃大量毒药而不会中毒。 第424章 沙漠玫瑰(21) 恶劣的气候使得沙漠中的每一块大绿洲都会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成王败寇的残酷生存法则和原始社会没有区别,十五年前的一场战争让凯碧公主成了慕兰的阶下囚。父亲和兄弟的首级被当成装饰品挂在军营,姐妹沦为慕兰军人的慰安妇,就连几个幼弟都成为**,犒赏战场上的勇士。只有凯碧幸免于难,因为她最漂亮,米卢巴王子要用她讨好王位继承人萨里莫王子,她必须是完璧。 对俘虏而言,凯碧受到的待遇算得上很优厚了。萨里莫王子也出征在外,还会带回更多和凯碧一样的俘虏。凯碧被软禁在萨里莫王子的寝宫,锦衣玉食,还有专门的侍女伺候实际上是监视,防止她自尽。 国破家亡,凯碧真想一死了之,窗外却每天都有歌声传来,像一线曙光照进她暗无天日的生命。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和着乌德琴的伴奏,每个傍晚都会出现,歌唱生活、赞美神明、歌颂英雄、向往爱情,清澈的嗓音如同天籁。凯碧一直想看看究竟是谁在唱歌,这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有一天,凯碧终于看见了唱歌的人。 “卡夏尔哥哥”少年的歌声被打断,凯碧看见一个小孩哭着跑来。 “纳赛尔,又被欺负了?”卡夏尔抱过纳赛尔,“对不起,纳赛尔,我再也拿不了刀,再也没法保护你了。” 是他!是凯碧熟悉的嗓音。可为什么如此悲伤。 小孩抽抽嗒嗒了很久,终于哭够了,反过来安慰少年:“卡夏尔哥哥,我会快点长大,以后我来保护你。” “嗯,好,我等着。” 原来他叫卡夏尔。凯碧趴到窗边,只看到一个颀长的背影,牵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孩走向夕阳的余晖。风掠起他的长发遮住了脸,凯碧看不见他的长相。 第二天,琴声和歌声又准时出现。凯碧问侍女楼下的少年是谁。 “是卡夏尔王子。”侍女故意把擦桌子的脏水往下面泼,下面一声惨叫。 “谁啊?” “原来是卡夏尔王子。我还以为是野猫叫春呢,真是对不起啊。”侍女的口气里没有一丁点对王子的恭敬。 “现在是秋天。”少年的刘海全贴在额头上,狼狈地放下乌德琴,绞干衣服。当他捋起眼睛前的头发,眼前的英俊少年让凯碧心头一阵狂跳。 “卡夏尔王子,要唱歌去别的地方,太吵了。” “萨里莫哥哥还要过四个月才回来,这里又没人住。” “怎么没人住?我们不是人吗?”侍女干脆和王子吵起嘴来,“还有米卢巴王子送给萨里莫王子的礼物。” “礼物?”少年抬起头,看见侍女口中的礼物分明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真的很吵吗?” “没关系的。”凯碧生怕少年再也不来。 少年愣愣地看着她:“你的嗓音真美,像夜莺一样。” “卡夏尔王子,她可是给萨里莫王子的。” “有本事你别被你自己的妃子嫌弃呀。” “可怜的梅萨亚王妃,原本还指望做王后的,却嫁了个废人。” “卡夏尔王子,现在梅萨亚王妃还让你临幸吗?” “该不会手废了,那里也废了吧?” “对哦,都一年多了,梅萨亚王妃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卡夏尔王子,再娶一个碰碰运气吧,或许是梅萨亚王妃有不育症呢。” “现在还有谁肯嫁给他?” 侍女们尖酸刻薄的嘲笑像利箭一样,毫不留情地射向失宠的王子。 少年背起乌德琴,愤然离去。凯碧嗫嚅着“别走”却淹没在侍女的讥笑声中。 一天,两天,少年再也没来。三天,四天,凯碧在漫长的等待中煎熬自己,如果他真的再也不来了,她无法想象自己如何活下去。第五天,凯碧终于受不了了,要是他再不来,她就寻死。 时间到了,琴声依然没有响起。凯碧趁侍女不注意,偷偷藏了一把小刀,准备等她们走后,她就自尽。 夜深了,侍女都走了。凯碧摸出小刀,月光在锋利的刀刃上美得炫目。不知道那个唱歌的少年在她死后会不会想她。应该不会吧。虽然他只是个失宠的王子,一面之缘断然不至于让他记得一个女奴,更何况他还有血统高贵的王妃。凯碧看着自己洁白的手腕,依然像她做公主时一样美丽,雪白的皮肤配上鲜红的血,一定更美。只要狠狠地划一下,她就解脱了。凯碧闭上眼睛,狠下心要割腕,熟悉的琴声和歌声又从夜色中飘来。 “卡夏尔!”凯碧扔下小刀,冲出阳台,“卡夏尔,你怎么才来?” 凯碧刚意识到两个人还没熟悉到可以直接称呼名字:“对不起,卡夏尔王子。” “没关系,叫我卡夏尔就可以了。”卡夏尔其实是受宠若惊。受伤以后,卡夏尔受尽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冷眼,只有纳赛尔依然和他亲近,哪怕瞒着母亲,也要和卡夏尔哥哥在一起。纳赛尔的感情是卡夏尔从他出生起就培养出来的,想不到一个只见了一次面的陌生人也会对他产生家人般的感情。“你叫什么名字?” “凯碧。”凯碧梦想有一天能这样和卡夏尔说话已经想了很久了,“卡夏尔,你怎么一直都没来?” 卡夏尔并不回答,细长的手指拨弄琴弦,弹出新的歌:。 月亮轻吻尼罗河的波纹。 神庙前坐着痴情的诗人。 爱情的真谛究竟是什么。 他向爱情女神虚心询问。 爱是黎明前的露水。 轻轻一碰就摔得粉碎。 爱是谎言做的翡翠。 璀璨夺目盖不住虚伪。 爱是温室里的。 经不起一点雨打风吹。 爱是昙花般的妩媚。 一见到太阳便会枯萎。 爱是撒哈拉的玫瑰。 要用眼泪灌溉的娇贵。 爱是天神做的傀儡。 让痴男怨女心醉。 得到的疯狂,失去的后悔。 凯碧稍微想了想就对出歌的下阕:。 诗人不相信女神的口吻。 天地万物唯有真爱永恒。 女神反问诗人爱是什么。 诗人献给她深情的眼神。 用生命绝唱耀眼光辉。 用虚伪包裹害羞暧昧。 情人捧在手心的宝贝。 月亮下美得让人心醉。 顽强妖艳让大地惭愧。 爱是天神赐的恩惠。 让痴男怨女追随。 未到的期盼,逝去的回味。 歌声带着凯碧的灵魂飞出软禁她的牢笼,陶醉在音乐之中。一曲终了,她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在对一个陌生人唱情歌,窘得无地自容。 “果然很适合你的嗓音。”卡夏尔挺得意,“第一次根据别人的嗓音来作曲,我还怕会写不好。看来挺成功。” “你不来的几天都在写歌?” “是啊。不过也有点怕再被人轰走,又舍不得你这么好的歌声。” 凯碧羞红了脸:“明天你还会来吗?晚上的时候侍女都不在。” “只要你愿意。” 那一年凯碧十五岁,卡夏尔十六岁。年轻的心总是容易坠入爱河,卡夏尔写的情歌越来越多,每天让纳赛尔送去给凯碧纳赛尔年纪还小,不必避嫌,又是苏丹最宠爱的祖玛罗多王妃的心肝宝贝,侍女不敢拦他。卡夏尔从没爱过自己的妃子,凯碧是他的初恋,尽管他至今都未见过凯碧摘下面纱。 甜蜜的时光永远像长着翅膀一样飞逝,四个月转眼就过去了,萨里莫王子很快就要回来,凯碧再也见不到卡夏尔了。 再见最后一面,凯碧带着末日狂欢的勇气悄悄打开门,放卡夏尔进屋。 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心上人,接下来就将是永别,卡夏尔不顾礼节,紧紧搂住凯碧不放手:“凯碧,你愿意做我的人吗?” “卡夏尔,带我走。我们离开王宫。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怕过穷日子。” 卡夏尔却摇头:“我不能扔下纳赛尔。”带着心上人四处流浪、卖艺过日子的生活,卡夏尔也一样向往,可他一走了之以后,被他留在王宫的纳赛尔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样?” “我先要了你,萨里莫王子就不会要你了。我只有梅萨亚一个正室,没有侧妃,你来做我的侧室,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他看中的原来只是她的身体,根本从来没有为她着想过。凯碧觉得一阵恶心,用力推开卡夏尔:“一样是做侧室,我为什么要做你的,不做储君的?萨里莫王子说不定真的会喜欢上我,说不定会因为宠爱我而放过我的族人,说不定我能给他生个儿子,从此过上好日子。” “你想得太美了。要是运气好,你会做他的侧妃,等他玩腻了,就把你打入冷宫。他自己有儿子,就算你碰巧生了儿子,他也绝对不会让一个奴隶出身的侧妃生的孩子出人头地。要是运气不好,你过了初夜,就和其他奴隶没什么两样。” “可那样的话,我至少还有一线希望。你呢?拿不了刀的王子,连侍女就瞧不起你。” 凯碧揭开了卡夏尔最碰不得的伤疤。 “我不嫌弃你,我愿意和你去流浪。可你又舍不得你的弟弟,又舍不得你的正妃。既然一样是留在王宫里,我当然要为自己以后打算。” 卡夏尔的心被彻底撕碎:“你一点也不在乎我对你的感情吗?” “你能给我什么?废物王子,你现在和阉人有什么两样?” 凯碧碰到了男人最不能碰触的逆鳞。“我让你看看我和阉人有什么两样!” 凯碧的初夜是被卡夏尔强暴的,痛彻心扉的感觉不仅来自于身体,还来自幻想破灭后的绝望。 萨里莫王子刚回来,卡夏尔就说自己提前享用了给他的东西。萨里莫王子对凯碧看都不看,就送给卡夏尔,径自去享用自己带回的战利品,反而是巴结太子不成的米卢巴王子整天来找卡夏尔的麻烦。凯碧成了卡夏尔的奴隶,卡夏尔却对她和别的奴隶一样,不屑再多看她一眼。 凯碧心灰意冷,和卡夏尔谁都不理谁,本分地做主仆,好像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原本养尊处优的公主一下子成了什么粗活都要干的奴隶,连侍女都可以随意差遣她,病了都没人问候一声。凯碧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觉得头晕、觉得恶心,就当这副身体不是自己的。反而是约登夫人发现她有点不对,动不动就恶心、干呕,连忙叫来医生,发现她已经怀孕两个月。 卡夏尔的正妃被彻底晾在一边,凯碧重新成为他眼中唯一的挚爱,卡夏尔王子要娶一个女奴做侧妃的事被当成笑话传遍整个后宫,他一点也不在意。凯碧看着欣喜若狂的卡夏尔,像看一个小丑。他爱的不是她,他爱的是她的身体,还有她肚子里他自己的骨肉。卡夏尔越高兴,凯碧越伤心。他每天要趴在她的肚子上和还没出世的孩子说话,却从来不问她高不高兴。是啊,她是奴隶,能怀上主人的骨肉、能给主人做侧室,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没有人记得她也曾经是个公主。 凯碧趁人不备时服毒自尽,想不到毒药的剂量不够,只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流产的痛楚不亚于生产,怀孕才两个月的胚胎混在一堆血里面,几不可辨,而凯碧永远地失去了生育能力。看到卡夏尔绝望的眼泪,凯碧有种报复的快感。 养好身体以后,凯碧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不准穿衣服、不准说话、不准站起来走路,过着比任何奴隶都不堪的生活。卡夏尔的正妃梅萨亚原本在卡夏尔失宠后,就不允许他临幸,凯碧怀孕的小插曲总算让她有了点危机感。两年以后,帝丹出生了。卡夏尔整天只围着儿子转,似乎已经忘了凯碧和她流产的孩子。梅萨亚王妃就是卡夏尔现在的王后。登基后,卡夏尔从来不缺肯为他生孩子的女人,新的妃子、新的儿女接连不断,而凯碧在卡夏尔登基以后,就几乎再也没有见过他。 十几年过去了,弹琴的少年已经成为不肯轻易流露感情的中年男人。菲泽塔跟着卡夏尔,发现他是去看望一座没有名字的墓碑。里面是凯碧流产的孩子,还有卡夏尔的青春和不堪回首的初恋。纵然妻妾成群、纵然后宫的妃子再年轻漂亮,失去凯碧以后,卡夏尔再也没有尝到过爱情的滋味。 时间会改变一切,即使卡夏尔和凯碧仍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彼此,命运还是给他们送来一个转机当年给他们送情书的小孩已经长大成人,还娶了一个小捣蛋鬼,捣蛋鬼偏偏有着天真的正义感,她的正义感偏偏遇到了凯碧。 “凯碧,你真的有三十岁了?放心,有我在,我再也不会让那暴君欺负你。” 看到一脸认真的茜茜鲁尼王妃,凯碧有些好笑。是,她也老了,褪去所有的年少轻狂,才发觉卡夏尔的温柔女人的面纱是最后的尊严,只有在丈夫面前才能摘下,而卡夏尔从来不曾碰触过凯碧最后的禁地。他是在等待什么时候凯碧自愿在他面前摘下面纱?还是天真地以为面纱后的脸依然年轻漂亮?卡夏尔的后妃生的孩子里也有夭折的,死后都有很漂亮的坟墓,但是卡夏尔从来没有去看过他们。只有凯碧流产的孩子的坟墓是卡夏尔亲手做的,想起来就会去看看,而且不允许除了他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涉足。要是她的孩子还活着,应该和茜茜鲁尼王妃同龄。她会不会是她的孩子转世?所以看到母亲受欺负,才会帮她出头。 卡夏尔则是面对一桌子美食,无语。上次泼了卡夏尔一脸的酒以后,菲泽塔再也没有在他面前现过身,于是卡夏尔开始养“隐形宠物”菲泽塔会毫不客气地把卡夏尔给她准备的食物吃完,神不知鬼不觉地帮他收拾掉刺客,然后在卡夏尔所有的食物里面下泻药,下的量还相当大,生怕他发现不了一样。凯碧肚子里的孩子流产了也好,如果生的是一个像菲泽塔一样的女儿,卡夏尔很同意凯撒说的处理方法生下来就活活掐死算了。 第425章 沙漠玫瑰(22) 菲泽塔和卡夏尔之间近乎胡闹的战争还在继续,纳赛尔面对的战场远比他们残酷。 帕提亚先向慕兰挑战,在连续几天内接连攻击慕兰附近的商队。慕兰是建立在贸易上的国家,本身出产的驼毛织毯和“茜茜鲁尼”都是卖不出大价钱的便宜货,沙漠中稀缺的铁矿和人道主义注定不会让价格昂贵的弯刀和阉奴成为合法商品,慕兰全靠往来商人,才变得富饶。来慕兰的商队接连受到攻击,一旦别的商队因此改变路线,不再来慕兰,慕兰很快就会因为经济问题而灭亡。往来于慕兰的商队有危险,足够把慕兰的军队上战场。 风卷黄沙,掠过浩浩荡荡的驼队,骆驼背上驮着沉重的货物,一看就是大商队。商人们似乎心情还不错,互相之间说说笑笑,整个驼队的队形松松垮垮,似乎没人在乎会不会突然出现强盗来打劫。 “哈哈哈!”沙丘后面闪着一双双贪婪的眼睛,“又是一群大肥羊。” 一只白鹰飞过天空,在沙地上投下的影子小得让人无法注意到,在天空盘旋一圈后停到商队领头的商人肩上。 “‘小雪’,发现敌人了?”商人拿了一点碎肉给鹰吃,“干得好。” 他抬手时,斗篷下露出一小截刀刃,在大太阳底下刺眼的反光一闪而过。 “队长,目标不正常。”对方的侦察兵好像发现了什么,“他们人数太多了,养着侦查用的鹰,还带着刀。” 被称为队长的人看了看:“呵,真的养着鹰,还是罕见的白鹰。想不到这么快就遇上了,刀圣王子纳赛尔?卡卢西亚。命令附近部队放下一切任务向本队靠拢!” “是!”己方军队随便一个小分队就有一百人,对方最多也就二三十人,至于小题大做吗?传令官愣了一愣,还是服从长官的命令。 “什么狗屁刀圣,废物一个!跟我玩诱敌?老子上战场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哪。”在战场上杀鸡用牛刀又怎么样?总比以为对方是小猫、赶着猎狗杀到眼前才发现是乳虎强。 “作为商队,人数还是太多了吗?”诱敌失败?帕提亚还没进攻,纳赛尔有点小郁闷。 远处的沙丘后终于传来杀声,远处的地平线上,帕提亚的骆驼骑一字排开,向慕兰的“商队”冲锋,蹄子扬起的尘沙迅速淹没一片沙土的颜色。 “真壮观。原来‘刀圣’的头衔还是有点好处的。”纳赛尔放走鹰,“全队注意!准备迎敌!” 帕提亚的军队越来越近了,慕兰人还在慢吞吞地调整队形,越往前冲,指挥官越觉得不对。两军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从悬殊的人数比例来看,与其说是打仗,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屠杀。眼看着就要杀到慕兰军队面前,慕兰人突然掀掉骆驼背上盖的毡布,骆驼背上背的都是火油。慕兰军队点燃骆驼尾巴上的引线,烧灼的疼痛让骆驼疯狂地奔向帕提亚的军队,偏偏鞍子之间长度恰到好处的皮带让整个驼队都没法跑散,像绊马索一样直挺挺地与帕提亚的骑兵撞成一团。火油一点就燃,而且会贴在皮肤上烧成一片,慕兰的骆驼很快全身都烧起来,痛苦的挣扎让它们身上的火油变成飞溅的火星,洒向帕提亚的军队。帕提亚前方的骑兵撞上慕兰的骆驼,骑手纷纷滚下驼背,哀嚎着在地上打滚,妄图熄灭身上的火焰,很快被随后的骑兵活活踩死。后方的骆驼被地上翻滚的人绊倒,连同上面的骑手一起摔倒在地,成为更后面骑手的障碍,帕提亚的骑兵霎时间就少了一半,更多的人不是被烧死,而是被自己的军队活活踩死。洒落在地上的火油卷着尸体继续烧,在沙漠中烧出一片阿鼻地狱。 慕兰的援军到了。 随着纳赛尔的命令,慕兰的大军犹如老鹰扑向小鸡。这确实不是打仗,而是单方面的屠杀,不过是慕兰军队对帕提亚军队的屠杀。铁蹄卷着黄沙冲向帕提亚的军队,侥幸逃出火海的残兵很快就成了弯刀下的冤魂。 帕提亚的指挥官还算镇定:“快撤,往鬼谷撤。” “帕提亚人疯了?去鬼谷。”纳赛尔也听到了帕提亚的撤军命令,“跟上,别让他们跑了!” 慕兰的骑兵要绕过火海,动作比帕提亚的军队稍微慢了些,帕提亚的残兵已经逃向鬼谷。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帕提亚的骑兵撤退的时候,都是有条不紊,即使看见跑在后面的骑兵被慕兰的追兵砍杀,也没出现哄逃的现象。纳赛尔觉得有点不对劲。刀圣王子有点自信过头,慕兰的援军也不过六七百人,就算刚才一下子让帕提亚损失了一半兵力,双方还算势均力敌,帕提亚如果重整旗鼓的话,还是可以一战。纳赛尔就不相信帕提亚的军队里没有一骑当千的猛将,如果帕提亚拼一拼,或许就能抓到刀圣王子做人质。纳赛尔觉得自己还是个挺诱人的饵。帕提亚的指挥官居然连一点反抗都没有,就直接撤兵,恐怕鬼谷里面有陷阱。但他舍不得放弃。上战场已经一个多月了,大大小小的交战不下数十次,纳赛尔还没有遇见来向他挑战的斯罗将军。绝不能放过任何可能遇见斯罗将军的机会,只要解决了他,慕兰和帕提亚的战争基本上就可以尘埃落定。 鬼谷与其说是“谷”不如说是鬼城。罗盘到了“鬼谷”周围就会失灵,黑色的山谷状岩壁在满眼都是土黄色的沙漠中说不出的突兀,岩壁上满是自然风化形成的洞穴,像是城中幽灵凿刻的居所,风一吹,就发出鬼嚎似的声音。按照沙漠中的传说,鬼谷是战死的幽灵聚集的地方,战争让他们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因此鬼谷中的幽灵憎恨任何带武器进去的人,会去抢夺他们身上的武器,但经过鬼谷的旅人只要把武器留下给幽灵,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它们就会罢休。 帕提亚军队逃进鬼谷以后,就像幽灵一样消失无踪,只留下骆驼在外面徘徊。 “帕提亚人可以在鬼谷安然无恙,我们一定也可以。”纳赛尔不知道是在安慰军队,还是安慰自己。鬼谷中道路狭窄,骆驼只会成为累赘。纳赛尔指挥骑兵留下骆驼,留几个人看守,刚踏进鬼谷,就觉得有人在拽“沙沙” 黑色的岩壁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压抑,岩壁上的洞穴像骷髅的眼睛,注视胆敢踏入禁区的旅人。路旁有先人扔下的兵器,有的人因为不愿意放弃武器和铠甲,结果连化为枯骨的尸体一起留在鬼谷。“鬼”的力气并不大,似乎彼此之间还在抢,每个人都觉得手里拿的武器被拉过来,拽过去,虽然不至于被抢走,总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一阵风吹过,山谷发出呜咽声,慕兰军人一个个心里发毛,还要强作镇定。要不是半年以来每天晚上和北斗同床共枕,纳赛尔可能已经打退堂鼓了。 “别拉了,讨厌,走开!”刀灵沙沙死死抱着纳赛尔的腰,“王子,我们可以回去吗?我讨厌磁铁矿。” 磁铁矿!所谓的鬼谷原来是磁铁山。纳赛尔看了看周围,确实周围遗留的武器都是铁器。因为沙漠中铁矿少,少数的铁资源都被用到军事上,所以才会有“鬼谷”的传说。所谓的磁铁,不就是指南针里面的那个小东西吗。 “诸位,我们发财了。” 战战兢兢的慕兰军队都被纳赛尔的话吓了一跳。 “这里是富铁矿,岩壁都是磁铁,和罗盘里面的指针一样。”纳赛尔轻抚粗糙的岩壁,“消灭帕提亚军队以后,这里就是慕兰的了,报上去可是大功一件。” 军队中有人把自己的刀贴到岩壁上,再掀下来,有人捡了两块小石头,发现居然还会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一个个都像发现新玩具的小孩。 “幸好他们的刀里面没有灵魂,不然的话,肯定会想砍主人了。”沙沙摇头。 “沙沙,难道你想砍我?” 沙沙确实有点想,只是不敢说。 帕提亚的军队再次气势汹汹地杀来。 沙沙从远处就看出他们手里的武器换了:“是青铜器,一砍就断。” 纳赛尔知道为什么帕提亚要把慕兰军引进鬼谷了。青铜做的武器论硬度当然比不上铁制的,但是身处于磁铁矿山中,青铜武器不会被磁铁吸引。自己的武器被鬼谷的“鬼”生拉硬拽,敌人的武器却可以应用自如,要不是及时发现鬼谷其实是磁铁矿,慕兰大军在心理上就先输了。磁铁矿中不同的地方磁力强弱不同,会导致铁制的武器忽重忽轻,让战士掌握不好力道,战场上的一时疏忽足以送命,而青铜武器仅仅是比不过铁器,吹毛断发的刃口砍在人身上,也足以致命。 帕提亚步兵已经开始冲刺,慕兰军队还在等纳赛尔的命令。怎么办?纳赛尔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沙沙”刀面的反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纳赛尔有主意了。 “第一第三小队,用刀面反光照他们的眼睛。第四小队,把刀扔过去。第二第五小队冲锋,去抢他们的武器!” 帕提亚的指挥官快要疯了。只看见慕兰军队一下子消失在一大团刺眼的光芒中,一把把弯刀从光芒中飞过来。由于一开始就看不见扔刀的人的动作,加上磁场让弯刀的飞行轨迹也变得难以预料,冲在最前面的帕提亚步兵立刻被砍倒一片,身体已经飞出去,双腿还在跑,跑出几步以后,才带着整个身体倒下。从光芒中冲出来的慕兰士兵犹如神兵下凡,第一批被砍倒的士兵手里的青铜刀剑立刻成了慕兰的武器,再杀人以后拿到更多的武器,便扔给后面的人。慕兰大军身后的光芒越来越少,等武器的反光完全消失的时候,帕提亚整齐的方阵已经变得像被毛毛虫啃过的树叶。 “沙沙”第一个被扔出去,一连砍翻了五排人,才落到地上。纳赛尔来捡它的时候,刀灵沙沙已经彻底晕了。“沙沙”上的黄金护手有二十磅重,纳赛尔早已习惯了武器重量上的干扰,和黄金护手的重量形成的干扰相比,磁场形成的干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发现菲泽塔的“北斗”可以削断别的武器以后,纳赛尔就一直想试试连人带武器一起砍的感觉,帕提亚的青铜武器正好给了他机会。纳赛尔身先士卒,所到之处一片人仰马翻,好好地让帕提亚人亲身领会什么叫“慕兰刀圣” 双方的大将终于对上了。 “你就是纳赛尔王子?”帕提亚的指挥官没想到传说中的刀圣王子居然是个还带着点孩子气的英俊青年,溅在他的脸上和衣服上的鲜血使他更像大屠杀中幸存的孤儿,而不是掀起血雨腥风的敌方将领。 “是啊,幸会。阁下就是斯罗将军?”帕提亚的指挥官也远比纳赛尔想象的年轻。 “不是,我是他弟弟。替我问候茜茜鲁尼王妃,她这会儿大概在我哥哥的床上呻吟。”纳赛尔王子肯为一个舞娘出身的王妃不惜向帕提亚宣战,茜茜鲁尼王妃一定极为受宠,帕提亚的指挥官以为纳赛尔会方寸大乱,想不到纳赛尔最不担心的就是菲泽塔的安全。还想把她掳回帕提亚军营?除非菲泽塔自愿跟他们走,不然的话,只要帕提亚军队找得到她,纳赛尔就双手奉上自己的侧妃送给他们。 “替我向你妈妈道歉,我已经杀了她的小儿子,大儿子也快了。” 都说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帕提亚的指挥官确实挺擅长心理战,不幸的是他遇见的纳赛尔王子和没遇见的茜茜鲁尼王妃都是没法用常理推断的人。至于武艺,在纳赛尔眼里,他的武艺和小卒子没什么区别。 帕提亚的指挥官还不死心:“慕兰人听好了,你们的王子挑起战争,其实是为了个” 纳赛尔毫不留情地砍下他的头颅。 帕提亚指挥官的头颅一直飞上天空,临死前在高空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他率领的军队兵败如山倒。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势不两立的帕提亚和慕兰军人的血液和残肢断骸混在一起,都在厮杀中被踩成肉酱,血淋淋地铺满鬼谷,分不清彼此。清点战场的时候,纳赛尔发现慕兰其实没占多大优势。抢对方武器的做法本来就几乎是玩命的手段,幸好手下的兵够争气,不然的话,败北的恐怕就是慕兰。 虽然己方一样损失惨重,幸存的慕兰士兵说说笑笑心情好得很。 “纳赛尔王子,回去以后我们都会成为英雄吧?” “在刀圣的带领下打胜仗,这可是值得吹嘘一辈子的光荣,姑娘们都会爱上我的。” “你小子运气真他妈不错,留了那么长一道疤,以后和你孙子吹去吧,说‘你爷爷当年跟着刀圣打过仗’。伤疤可是男人的勋章。” “呃嗬嗬。”纳赛尔根本没在听他们说什么。刚才帕提亚的指挥官提到茜茜鲁尼王妃是什么意思?在帕提亚流传的战争导火线可能是大使对茜茜鲁尼王妃欲行非礼结果被杀,可是男人的战场和后宫的女人有什么关系?菲泽塔不会是帕提亚安插在慕兰的内奸,敌方指挥官说的话让纳赛尔感到费解。 第426章 沙漠玫瑰(23) 陆陆续续剿灭了慕兰附近的帕提亚军队,大多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股部队,加起来也不过两三百人,全部肃清以后,就再也没遇上像样的军队。纳赛尔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等他率军返回慕兰城,发现自己最坏的设想居然成真了。 城门的岗哨上连一个士兵都没有,昔日繁华的慕兰城已经被大火烧成一片死气沉沉的废墟,墙上有血,民居里有打碎的瓶瓶罐罐,大街上的活物只有争抢死尸的野狗,白色的砖石砌成的王宫在一片低矮的建筑中孤零零地鹤立鸡群,像给慕兰城立的墓碑。 “老婆!” “孩子!” 出征才几个月,家里就人去楼空,慕兰的军队像发疯一样自发地去找幸存者,军官拦都拦不住。 “别拦他们,让他们去找。”纳赛尔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好像要赶开小飞虫,“你们想去的话也去吧,最好能找到生还者。” 几个军官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离开纳赛尔身边。纳赛尔像游魂一样飘向王宫,耳朵里充斥着几个大男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他也很想哭,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果然,帕提亚攻击慕兰周围的商队,其实是调虎离山,神出鬼没的游击队看似有很多人,其实只是小部队,把慕兰的大部队调走以后,再派大部队来攻慕兰城。都是他的错,看到斯罗将军把自己的亲弟弟派上战场,就没想到对方其实是饵兵。要是自己能聪明一点,谨慎一点,早一点看穿帕提亚的把戏,早一点回慕兰可惜人生没法重来。 王宫一如既往的金碧辉煌,好像根本不属于这个刚被血洗的城市。纳赛尔站在台阶上仰视高大的宫门,对自己苦笑,转过身无力地靠在门上。国家没了,以后该何去何从,真希望有人能告诉他。 门后传来说话声:“一个一个出去,尽快回来,别让小孩出去,万一遇上帕提亚的军队,我可没法同时保护两个人。” 门突然打开,纳赛尔一下子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里面的人似乎也吓了一大跳,一把长剑立刻架上他的脖子。 “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嘛。”熟悉的笑脸映入眼帘。 纳赛尔不由分说,就抓过菲泽塔吻到喘不过气:“你还活着!” “纳赛尔,放手,大家都看着哪。” “我们没看见,对吧,宝宝?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一个年轻少妇抱着孩子从他们身边走过,“远征军回来了呀?我们去接爸爸去。” 纳赛尔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王宫里面俨然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慕兰城,毡毯隔出的临时住宅、分发食品的临时商铺等一应俱全。面前,一群小孩一脸好奇地盯着他:“大人好厉害,嘴贴着嘴还能说话。” 菲泽塔尴尬地推开纳赛尔:“孩子们,谁能带我去钟楼?” 王宫里传出警钟的声音,慕兰城里还有活人!难怪在城里没有遇见帕提亚的军队,原来他们已经占领王宫。在城里一无所获的军队自发向王宫围拢。家破人亡,慕兰军人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就算死,能多拖一个帕提亚人陪葬也好。 慕兰军队气势汹汹地冲进宫门,迎接他们的却是无数的亲吻拥抱。 “宝宝,爸爸回来了。” “老公,我好想你。” “谁看见我的老婆孩子了?” “我的丈夫没有回来吗?” “我的儿子” 团圆的欢笑和失去亲人的痛哭混合在一起,从高处只能听到下面吵成一片。 “整个慕兰城的市民加上倒霉的客商,大概只有三成获救,后宫的年轻嫔妃死的死,逃的逃,好在孩子们都没事。”菲泽塔趴在钟楼的栏杆上俯视下面的人群,“屠城战之后,帕提亚又陆陆续续来过几次,好在都没有伤亡。” “辛苦你了。”纳赛尔揽过菲泽塔。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老苏丹指挥战场,太后稳定民心,帝丹也帮了不少忙。”菲泽塔倒在纳赛尔身上,“你们终于回来了呀,以后巡逻、守城之类的事,我可不管了。” 战场本来就是不该让女人涉足的地方,更何况菲泽塔还是个和慕兰没有任何关系的外国人,把她卷进慕兰的战争,纳赛尔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卡夏尔呢?” “被帕提亚抓走了,应该还活着吧。”纳赛尔说得对,其实卡夏尔真的是个挺好的人,菲泽塔终于发现了。 开战以后,慕兰立刻闭关锁国,外面的人进不来,城里的人不论是居民还是客商,也都一律不准出去。但是慕兰的农牧业极不发达,整个国家的粮食收入几乎全都是依靠贸易,自己国家的农业生产仅仅是作为贸易不足时的补充。即使是在战争时期,其他的商人都被拒之门外,食物和生活用品的贸易也万万断不得,仅仅是由原本的两三天一次改为七八天一次,城门的盘查也更加严格。 送补给的商队来了,守城士兵打开城门进行盘查。车夫是熟人,士兵仅仅是例行公事地看了一下他的证件,就开城门放人。车夫似乎松了口气,正要驱车进城,没走几步,又被军士拦下。 “为什么没有检查车里的东西就开门”军士狠狠训斥士兵。 “可是队长,木法沙大爷是熟人,用得着每次见面都查得那么严格吗?”年轻的小兵还嘴硬。 “就是啊,巴巴穆萨队长,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难道还信不过我老头子?”车夫在一旁帮腔。 见车夫也向着自己说话,小兵的底气又足了几分:“木法沙大爷,进去吧。” “慢着!”军士摸了摸车上盖的布,冷不防拔刀朝车里面插进去,车里传出一声闷哼,立刻有血顺着刀刃滴下来。 车夫脸色煞白。 “这肉可真新鲜啊。”军士冷冷嘲讽道,“关城门”话还没说完,一把刀已经扎进他的胸膛。 随着一声令下,车上的布被揭开,穿帕提亚军装的人拿着刀跳出来见人就杀,车夫第一个人头落地。城门上的士兵想放下门,被车上的弓箭手一箭射死,几个魁梧如山的大汉硬顶住半开的城门,让步兵进去与守城军队周旋。慕兰城周围很快便处处狼烟,揭示大屠杀的序幕。 一方攻陷,很快整个慕兰城都城门大开,骑兵像涨潮时的海水一样汹涌而来,漫进慕兰城,杀出一片血与火的海洋。无辜的民众上一刻还在过着平常的日子,下一刻就成了帕提亚铁蹄下的牺牲品。颤巍巍的老人早已放弃抵抗,看着沾血的屠刀杀死相濡以沫的老伴,再挥向自己;母亲抱着小孩被军人团团包围无处可逃,眼睁睁看着幼子被杀;大街上往来的客商上一刻还数着钱考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下一刻就成了被卷进他国战争的冤死鬼;很多人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送命的。房子一幢幢被点燃,临死前的哀嚎、小孩与大人走散后的哭声夹着城中的一切被毁坏的声音,充斥每个人的耳膜,房屋被点燃的浓烟和尸体被烧焦的恶臭很快占领整个慕兰城。 卡夏尔站在王宫的大阳台上,俯视火海中的慕兰。下面到处都是惊叫声,奔逃的人群在无数着火的房子散发的浓烟中进进出出,有些人很快就倒在帕提亚的屠刀下。战火在民间烧成燎原之势,人命连蝼蚁都不如,慕兰城已经成为一片血与火的地狱。 有士兵来通报:“苏丹,城池已经守不住了。” “你刚知道?”卡夏尔的眉头紧锁。这是有计划的大屠杀,步兵拖住守城军队,骑兵四面合围烧杀抢掠,手无寸铁的平民面对全副武装的军人,无异于羔羊面对狼群。 “剩下的士兵还能守住王宫。” “开宫门,把宫里的侍卫全派出去,别和帕提亚的军队纠缠,疏散平民,能救一点是一点。” “王宫的守卫怎么办?” “别管王宫。如果后妃要逃,别拦她们。她们想拿什么,就让她们拿吧,不被她们拿走,也会被帕提亚抢去。” 士兵退下了。卡夏尔支在阳台栏杆上的双手捏成拳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菲泽塔终于肯现身了,只往下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就算放后宫的嫔妃逃,她们也逃不出慕兰城吧?关宫门打守城战才是上策。” “王宫里可抢的东西肯定比民间多,后宫的女眷肯定比民间的漂亮,有她们拿着王宫里的金银珠宝去分散帕提亚军队的注意力,就能让更多的平民获救。” 菲泽塔惊呆了:“她们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嫁给你。” 卡夏尔苦笑:“做苏丹的家人,就要有随时为国牺牲的准备。生在王宫已经是莫大的不幸,嫁进王宫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民间偏偏生了个漂亮女儿,就想往宫里送,我从来都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丢卒保车本来就不是什么新鲜的战术,但如果卡夏尔真的是个暴君,不会把自己的老婆当卒,把自己的人民当车。做他的老婆是倒了八辈子霉,做他的臣民是三生有幸。 卡夏尔转过头看菲泽塔:“你为什么不走?” “我好歹也是慕兰的王妃。战事因我而起,我不能走。”菲泽塔穿着她自己的男装,背上的黑色长剑杀气腾腾,四指粗的黄金手镯根本不像给女人用的首饰,虽然半年以来头发长了不少,菲泽塔完全就是个英姿飒爽的美少年,没半点王妃的样子。 卡夏尔却是发出嗤笑:“王妃?我让你看看王妃应该是什么样子。” 卡夏尔抓起菲泽塔的手,大步返回王宫,打开王后寝宫的房门,里面都是孩子,哭成一片。后妃全跑光了,孩子居然一个都没带走。 孩子是男人的,既然不要丈夫了,她们还带着孩子干什么?菲泽塔原本还有些可怜被卡夏尔当炮灰的后妃,看到她们扔下的孩子,菲泽塔的同情心荡然无存。是她们先抛弃卡夏尔,才会变成卡夏尔的弃卒,如果运气好的话,她们的损失最多也就是换个丈夫,而她们留下的孩子几乎都死定了。 “父王,帕提亚人来攻城了吗?我已经把弟弟妹妹全带到这里来了。”帝丹手里抱着几天前才出生的小妹妹,“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留在这里。”卡夏尔抱过已经睡着的小女儿。小公主太小了,连名字都还没起。 “茜茜鲁尼,你也走吧。” “真抱歉啊,我这副长相,可没法给你做饵兵。”菲泽塔只担心一房间的孩子该怎么救。 “谁要你去诱敌了?凭你的身手,一定能杀出重围逃出去。走!去找纳赛尔,只要他还活着,慕兰就没有灭亡。”卡夏尔抓起菲泽塔戴手镯的右手,“是纳赛尔给你的定情物吧?算我求你,嫁给他。凭你们,一定能重振慕兰。” “你觉得我能找到路吗?” 卡夏尔忘了,茜茜鲁尼王妃可是个无可救药的路盲:“那就找个地方藏起来。纳赛尔早晚会回来,总得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呢?” “别管我们了。”卡夏尔朝孩子们伸出手,“过来,父王很久没抱过你们了。” 卡夏尔其他的孩子都比帝丹年幼得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很高兴地围到父亲身边。只有帝丹一脸惊恐。 “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孩子被杀?放心,我可没打算救你,暴君。”菲泽塔拉过帝丹,“知道王宫里年轻的侍女平时都在什么地方吗?得多找几个人来,把人全都带到老苏丹的寝宫去。” “神庙里应该还有年轻的女官,太后也在那里。” “全都带过去。”菲泽塔经常迷路,不过对王宫里的地形都侦查得很清楚。老苏丹年事已高,不可能让他跑来跑去。他的寝宫只有一个出入口,外面是狭窄的长廊,易守难攻,大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第427章 沙漠玫瑰(24) 宫门大开,一个侍卫都没有,只是偶尔有女人拿着珠宝逃出来,莫非里面有陷阱?王宫被帕提亚的军队团团包围,就是不敢进去。逃出来的人不论是后妃还是侍女,等待她们的都是一视同仁的死亡。别的侍女看见外面的情形,都不敢再往外逃。帝丹带着菲泽塔奔走于王宫的各个角落,把遇见的侍女全叫上,分批带着小王子小公主们去老苏丹的寝宫。卡夏尔留下陪还没带走的孩子,防止他们走散,神庙的女官扶着太后去避难,连凯撒都不得不帮忙照顾送来的小孩。 帕提亚误以为王宫里有陷阱,反而给菲泽塔和帝丹转移人群争取到了时间。终于到最后一批孩子了。帕提亚军队犹豫再三后,决定先派一支小分队进去打探情况。外面传来帕提亚军队的喧哗声,卡夏尔把怀里的小女儿交到菲泽塔手上,自己却不走。 “说不救你是开玩笑的,走吧!” 菲泽塔要去拉卡夏尔,卡夏尔却轻轻避让开:“我去引开他们,你们赶紧走。” “父王!” 卡夏尔按下帝丹的头:“你是大人了,有点大人的样子!” “是。”帝丹强忍着眼泪,“茜茜鲁尼王妃,我们走吧。” 卡夏尔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帝丹也不敢回头,赶紧拖走菲泽塔。 空荡荡的王位上铺着华丽的坐垫,窗外的斜阳拉长卡夏尔孤零零的身影。权倾天下,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梦,还是一场噩梦。卡夏尔坐上熟悉的位置,看见的不再是匍匐于脚下的群臣,而是冰冷的地板。孤家寡人,现在这里才是最适合君王的地方。 角落里好像还有个匍匐的人影。卡夏尔看了几次,才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谁在那儿?” 人影似乎吓了一跳,怯生生地爬出来。 “凯碧!你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老苏丹的寝宫避难。” “我不走。”经过菲泽塔的长期照料,凯碧终于能说一些简单的话了。 “敢随便说话了?”卡夏尔抬起一边的眉毛,“干什么不走?想看我这个害你的罪魁祸首如何恶贯满盈吗?” 凯碧赶紧摇头:“我不能走。” “现在没人你跪在地上了。站起来,去老苏丹的寝宫避难,茜茜鲁尼王妃会保护你。难道你想再被帕提亚抓走,继续过你以前过的日子?” 凯碧依然摇头:“我不会走。” “走路有什么会不会!” 凯碧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站起来,张开双臂晃了没几步,就重新摔倒在地。 “你已经不会走路了?” 凯碧点头。 卡夏尔三两步走下王位扶起凯碧:“茜茜鲁尼,这里还有一个!” 菲泽塔和帝丹早已走远。 凯碧捂上卡夏尔的嘴唇:“我不走陪你。” “到黄泉路上陪我吗?”卡夏尔冷笑。 凯碧却很认真地点头。她都不记得有多久不曾凑近看卡夏尔。岁月给了卡夏尔成熟的魅力,却把凯碧的青春美貌毫不留情地夺走,年轻时她不珍惜他的感情,如今能死在一起,她也满足了。 “别傻了!你给我好好地活下去。”卡夏尔在凯碧耳边叮嘱了一些话,把她藏到王位后面,依然坐在王位上。 凯碧好像又看见了在她的窗下弹琴唱歌的少年:“卡夏尔!” 卡夏尔回过头,一阵风吹起他的长发,凯碧看不见他的脸。 帕提亚的先锋部队冲进来时,就看见苏丹依然从容地坐在宝座上。 “勇士们,你们可以回去领赏了。”卡夏尔步下王位,镇定自若的礼貌笑容好像是受邀去赴宴。 “苏丹,乖乖听话,我们或许还可以饶你一命。”几把刀架上卡夏尔的脖子。 “何必伤和气呢?活捉我的功劳不是更大吗?”卡夏尔伸开手,任由他们搜身。 没有搜出武器,帕提亚的士兵推推搡搡把卡夏尔带走。凯碧躲在王座后面泪流满面。 菲泽塔跟着帝丹去老苏丹的寝宫,小公主觉得睡在菲泽塔怀里很不舒服,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那里还有人!” “带上妹妹先去。”菲泽塔把小公主交到帝丹手上,拔出剑准备应战。 “真是忠心耿耿的小侍卫。”帕提亚的士兵包围菲泽塔和帝丹,狞笑着步步近。 “算了,还是交给我吧。”看帝丹抱着小公主手足无措,菲泽塔用襁褓把小公主扎在自己背上,取下手镯扔给帝丹,“帮我拿着这个。” 帝丹接住手镯,帕提亚士兵已经冲上前,被菲泽塔当胸一剑。靠近以后,帕提亚的士兵才发现“小侍卫”笑得远比他们狰狞。帝丹几乎就是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做,看着菲泽塔在自己身边穿梭,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七八十个士兵围攻菲泽塔一个,却像砧板上的肉围攻拿菜刀的厨子,只有被她切的份,却连她的衣角都砍不到。帝丹终于发现以前菲泽塔和他切磋的时候,根本不是在陪他玩,而是在玩他。就算对方都是小卒子,帝丹自认一对二十就是极限了,菲泽塔和帝丹年纪差不多,而且是个女孩,背着个婴儿一对八十,只用了一分钟都不到,就毫发无损地全部解决。 “你以前和我切磋的时候从来没有认真过吗?” “开什么玩笑?我当然是认真的。慕兰弯刀重得要死,对手又是你,我能不认真吗?”菲泽塔解下襁褓哄小公主,“宝宝真乖,已经睡着了?” 小公主是被她吓晕了。帝丹终于发现自己的叔叔娶了个多么可怕的人。一直到老苏丹的寝宫以后,帝丹还是脸色煞白。 太后抱过已经哭得虚脱的小公主,菲泽塔大概点了点人数,松了口气,一个人出去守在门外。 帝丹也要跟出去,凯撒抓住他:“别去给她添乱!” 帝丹听不懂凯撒说的话,看向老苏丹。 “他的意思大概是你就算出去,也只会给茜茜鲁尼拖后腿吧?嚯嚯嚯,没事没事,你留在这里。现在王宫里只有你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了,万一有人冲进来,我们都要靠你来保护。” “好吧。”明明只相差一岁,一个个都把茜茜鲁尼王妃当大人,却都还把帝丹当小孩,老苏丹的话总算让他气顺一点。 已经派进去三支小分队了,第一支还算有点收获,活捉了慕兰苏丹,可除了送苏丹出来的人以外,第一支分队剩余的人和第二第三支都像石沉大海再也没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谁都别拦着我!我一定要进去看看!” 帕提亚军队里,十几个人抓着一个高大的壮汉:“卡兹队长,请您冷静一点。” 帕提亚的冲锋队长着上身,暴涨到近乎畸形的肌肉仿佛是天生的铠甲,比人还高的阔剑在他手里轻若无物,两道卧蚕眉在眉心挤出一个“川”字,紧咬的雪白牙齿像发狂的猛兽。 卡兹轻松地甩掉挂在自己身上的人,一把将卡夏尔整个抓起来:“说!里面到底有什么古怪?” “我不是早就出来了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知道?”天地良心,卡夏尔是真的不知道。 “你”卡兹举起拳头,一拳就把卡夏尔打得昏死过去,他还不解恨,又往他身上踢了一脚,还想再踢,旁边的人连忙拉住他:“队长,您会把他打死的。” 卡兹又狠狠往卡夏尔身上啐了一口才罢休。 “卡兹队长,斯罗将军说天黑前无论如何要撤兵。” “我知道!”卡兹发狂似地大叫,“再挑两百人和我一起进去。其余的人先带上他回去复命。” 屠城的命令早就完成了,虽然逃掉不少,逃走的都是平民,还活捉了慕兰苏丹和几个嫔妃,金银财宝之类也收获了不少,冲锋队的任务早就完成了。帕提亚的冲锋队已经斗志全无,盼着天黑,好早点回去休息。 王宫里面没什么好搜的了,除了抢劫一空的房间以外只有死尸。卡兹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想不明白消失的先锋部队都去了哪里。 “卡兹队长,这里有个女人!” 凯碧被帕提亚的士兵从角落里揪出来,摔倒在卡兹面前。 “喂,女人,其他人到什么地方去了?” 凯碧在地上仰视高大如同巨人的队长,只会发出“啊啊”声。 “是哑巴?” “不会说话,那就带我们去!”卡兹粗鲁地拖起凯碧要走。 凯碧走了没几步就摔倒在地,完全被他拖在地上。 “吓得都没法走路了?女人真麻烦。”卡兹扛起凯碧,继续搜。 得赶快去找茜茜鲁尼王妃。凯碧没法走路,或许可以靠他把她带去老苏丹的寝宫。茜茜鲁尼王妃是慕兰仅次于刀圣的第二高手,这点人,她应该可以应付。凯碧拍了拍卡兹的肩膀,指着老苏丹寝宫的方向。 “人在那里?好极了,女人,带我们去。” 路上遇见了第一支小分队队员的尸体,看来凯碧指的路是正确的。卡兹更加坚信不疑。果然,到了老苏丹的寝宫门外,就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夕阳的余晖让地上的血色无限扩大,把帕提亚士兵横七竖八倒在门外的尸体照得更加惨不忍睹,华丽的寝宫门口坐着一个服装怪异、有一头金棕色长发的美少年,一把黑色的长剑倚在少年肩头。 少年的衣服上都是血,帕提亚人原本以为他也是死尸,少年听见脚步声,却抬起头来,看见在卡兹肩上挣扎的凯碧,站起身,踩着尸体轻巧地跳到卡兹面前,指了指他身上的凯碧。 “慕兰人全是哑巴?”卡兹把凯碧扔到地上,“你要的,拿去。” 少年也不生气,扶起凯碧回到门口,让她进去。帕提亚士兵看见里面的慕兰王室成员的同时,帝丹也看见外面人数可观的敌人,菲泽塔却从容地关上门,继续守在门外。 “臭小子!瞧不起我们?” 己方是两百多个成年男人,还有帕提亚引以为傲的冲锋队长,对方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帕提亚士兵一听到队长下令,就往前冲。 少年并不慌,慢吞吞地站起身,转头拍掉身上的灰,帕提亚人杀到面前的时候才回过头,露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不是慕兰人?”冲到面前的帕提亚士兵话音刚落,便被腰斩,两边的墙壁重新被刷上鲜血,靠得最近的几个人来不及招架就送命,稍远一点的吓傻了,完全忘了反抗,一开始距离少年十几米远的人才有充分的时间想起来自己是来屠城的,不是来被人切着玩的。好不容易有人趁着少年背对自己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长发,少年吃痛地去护住头,面前立刻有两把刀砍来。少年削断自己的长发弯下腰,抓他头发的帕提亚士兵成了替死鬼。有人看出少年是左撇子,专攻他右边,少年手里的软剑把全身上下护得滴水不漏。那根本不是剑,而是一条黑色的活蛇,可以以任意角度攻击。帕提亚士兵往后退,成了被少年步步紧,少年的身体像画出一条分界线,身后是已经死了的人,身前是马上就会死的人。 帕提亚士兵绕过队长冲锋,很快就变成绕过队长撤退。卡兹队长抄着手,像激流中的磐石,根本没挪过位置,带着嗜血的狞笑欣赏面前的血腥场面:“原本看你是小孩,还想饶你一命,既然这么厉害,就让我好好享受战斗的乐趣吧。”说着拔出比人还高的阔剑。 少年终于冲到卡兹面前了。 卡兹手里的剑又大又重,动作却一点也不慢。他等着看少年血肉横飞、听惨叫声,少年却突然不见了人影,只觉得手上一沉。少年踩在他的剑上冲向他,黑色的软剑像打门球一样削飞他的头颅,踩着尸体的肩膀稳稳当当落地。尸体喷出的鲜血让少年面前的人都像被一个蘸着红颜料的大刷子从头刷到脚。 “哎呀,真是失望,看他拿了那么大一把剑,我还以为会是个多强多美味的灵魂呢。”少年甩掉软剑上的血,终于开口,却是青年男子的声音,“他的剑灵看上去还好吃一点。小主,我可以吃了它吗?” “先去把杂鱼解决掉。”同一个身体里传出另一个声音。 妖怪!一瞬间就把上百人全灭,绝不可能是人类!小卒子们的身影倒映在血红色的眸子里,像陷入一片血海。看了他们很久,美少年的嘴角勾起孩童般天真的笑:“可是他们看上去不太好吃。” 帕提亚士兵吓得丢盔弃甲,逃得比老鼠见了猫还快,等他们跑出视线以后,菲泽塔才瘫倒在地,终于有心思打量周围的尸体:“加起来有四五百人吧?真不愧是北斗。” “要是小主的体力和耐力能达到我的标准,一两千人也不是问题。”北斗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小主是女儿身。”只要帕提亚军队晚走半分钟,倒下的就是菲泽塔。 “吃你的大餐去!” “是。”北斗带着优雅的假笑,“谢谢你的赏赐,我的小主。你真是慷慨。” 撤军的号角终于响起,带着些许苍凉。帝丹打开门,看见外面的几百具尸体和悠闲地用软剑修剪头发的茜茜鲁尼王妃,智力迅速退化到和襁褓中的小妹妹一样,只会发出“啊,啊”声。 “姑娘们,赶紧赶紧,去把城里还活着的人都带过来,我们要关门了。”老苏丹像赶鸭子一样把年轻侍女都赶出去。 侍女都不敢看外面的血腥场面,只能闭着眼睛,一个抓着一个的衣服摸出去。 第428章 沙漠玫瑰(25) 天黑了,王宫的大殿里燃起篝火,难民三三两两地围在火堆旁。剩余的守城士兵把王宫里面的尸体清理出去,侍女忙着安顿难民的食宿,菲泽塔一个人在火堆旁治疗伤员。 “去把花园里的罂粟果都采来。”菲泽塔指挥一群闲着没事做的小孩。 “我们可以去采吗?”小王子小公主们面面相觑,“以前大人都不准我们动花园里的东西的。” “所以要趁他们不在的时候偷偷地去。”缝合伤口的疼痛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一样受不了,如果病人挣扎的话,无疑会影响治疗。对大人可以直接打昏,但菲泽塔对小孩掌握不好力道,一个不小心,就会打断颈椎。罂粟的汁液是最好的止痛药,希望花园里的罂粟足够用。 老苏丹和太后虽然住在同一个地方,彼此已经十几年没见面了,夫妻情份只剩老朋友一样的感情。 “很久不见了,太后。”老苏丹看见太后,招手示意她坐到身边来。 太后很礼貌地道谢,拘谨地坐下:“那个孩子就是茜茜鲁尼王妃?原来是男妃,难怪纳赛尔不肯带给祖玛罗多看。” 老苏丹像小孩恶作剧成功了一样拍手大笑:“茜茜鲁尼是女孩。” “哦。”太后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老苏丹觉得有些无趣:“卡夏尔一直说娶王后,就该娶像她这样的。” “确实是个挺不错的孩子。” 大致教了教几个侍女该怎么从罂粟果汁中提炼鸦片和包扎,菲泽塔坐到墙角,终于可以喘口气。黄金做的手镯和上面的宝石在篝火昏暗的光线中散发出迷人的光晕,根本看不出其实是个护手。“慕兰人能做出这么精巧的东西,却对现代的医学知识一窍不通,究竟是聪明还是傻?” “小主,您是在和我说话吗?”北斗看了看手镯,只想到沙沙的光头,“在我看来,人类没有聪明的,只有蠢得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的。慕兰人不懂医学知识是愚蠢,英国人做不出这么精巧的东西也是愚蠢,人类最愚蠢的地方倒是一样永远自以为是、不知道自己有多蠢。” “算我没问。” 一个小孩朝菲泽塔走过来。孩子背对着火光,菲泽塔只看到一个剪影,还以为是卡夏尔的孩子。 “神仙哥哥。” “法西玛!”原来是朱亚诺的女儿。菲泽塔搂过法西玛。“你妈妈呢?平安无事吗?” 法西玛点头。 “真是太好了。” 法西玛拽着菲泽塔的手,硬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带她去找母亲。 玛姬娜已经哭成泪人,死死拽着一具尸体不放,看见菲泽塔,像看见救星:“茜茜鲁尼王妃,求您,别把他扔出去。” 搬运尸体的士兵也为难地看着王妃。 菲泽塔掀开蒙在尸体脸上的布,发现是朱亚诺。他应该是自尽的,表情很安详,像个睡着的天使。往里面一看,菲泽塔吓了一大跳,连忙把布盖回去,生怕法茜玛看见。着名的慕兰男妃,专供苏丹享用的极品难得有机会打进王宫,帕提亚士兵居然连朱亚诺的尸体都不放过。 “妈妈,他是谁?”法西玛一点也不怕朱亚诺的尸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好像认识他。” “他是你爸爸。” 苏丹的男妃居然有老婆孩子,搬运尸体的士兵惊得差点松手。法西玛终于痛哭出声,死死抱着朱亚诺的尸体。 “现在不可能有人力物力埋葬尸体,谁也不知道出去的军队什么时候能回来,要是王宫里的尸体腐烂了,会引起瘟疫。”话虽如此,菲泽塔却不忍心拉开法西玛。好不容易父女能相认,就是生离死别。 逃进王宫的人中有很多重伤员,没过多久就死了,留下家人抱着他们的尸体痛哭。可搬运尸体的士兵都是把死尸直接从城墙往下扔。刚经历过大屠杀,慕兰的子民没人同情帕提亚人的尸首,但都眼巴巴地看着菲泽塔,指望她能同意让他们的亲人保留死后的尊严。 菲泽塔左右为难,太后来为她解围:“把你们亲人的尸体都送进神庙,作为给伊什塔尔女神的祭品。他们会在女神身边得到永久的安宁和幸福。” 众人对太后感激涕零,自发地把尸体运过去。菲泽塔不认识太后,只觉得这个高贵慈祥的老太太就像女神一样。 “万能的女神,如果要降罪的话,就降到我一个人头上吧。”太后叹了口气,“茜茜鲁尼王妃,你也辛苦了。”太后在老苏丹的寝宫看见菲泽塔一个人杀死所有攻进王宫的帕提亚士兵,知道她还能站着,就已经不错了。慕兰人信仰的伊什塔尔女神是女战神,太后也在怀疑菲泽塔是不是女神下凡。 菲泽塔连话都说不动了,对太后礼节性地点点头,就继续窝到角落,终于可以打个小盹。太后领着女神官们在大神庙彻夜祈祷,连绵不绝的祈祷声与其说是安抚亡灵,不如说是安定劫后余生的人们。凯碧跌跌撞撞地靠到菲泽塔身边,刚想和她说话,菲泽塔头一歪,靠在她身上,已经睡着了。玛姬娜带着法西玛回来,想向茜茜鲁尼王妃道谢,凯碧连忙示意她们别吵醒她。玛姬娜看看菲泽塔,带着法西玛也坐在她身边。 “妈妈,给我讲故事。” “想听什么故事?” “你和爸爸的。” 玛姬娜轻点法西玛的鼻头:“好吧,说给你听。妈妈年轻的时候每天都很虔诚地祈祷,希望女神能赐给我一个如意郎君,然后你爸爸就从天上掉进了我们家”玛姬娜还是怀春少女的时候,确实经常祈祷能遇见一个如意郎君,但是因为家里太穷,办不起太丰厚的嫁妆,并没有人上门来提亲。然后有一天,突然屋顶上破了一个洞,一个俊美绝伦的少年从天而降。因为是在自己家里,玛姬娜没戴面纱,冷不防撞见一个陌生男人,吓得尖叫起来,立刻被他捂住嘴。人贩子在追朱亚诺,他慌不择路,没想到屋顶不够牢,一脚踩空,掉进别人家里。朱亚诺第一次见到不戴面纱的年轻姑娘,窘迫之余更是惊艳,尤其是姑娘先帮他躲过人贩子的追捕,然后才想起追究他擅闯闺房的事。 未出嫁的姑娘被陌生男人看到了脸,朱亚诺必须负责,于是两家飞快地订了亲。玛姬娜以为以后会是一辈子幸福的厮守,朱亚诺被选为男妃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撕碎玛姬娜对幸福的所有幻想。朱亚诺家卖掉一个儿子,立刻富起来,打算给玛姬娜家一笔可观的赔偿费,作为退亲的补偿,也愿意让她和朱亚诺的弟弟结婚。玛姬娜对两种选择都宁死不从,在父母的问下,才道出自己已经怀了朱亚诺的孩子,结果被恼羞成怒的父母逐出家门。一开始她还能靠给别人家洗衣服赚点钱养活自己,随着肚子里的孩子一天一天长大,她干活越来越力不从心。虽然成为“王妃”以后,朱亚诺来看过她几次,每次都被玛姬娜毫不留情地赶出家门,多亏朱亚诺偷偷送来的钱,玛姬娜才能把法茜玛拉扯大。嘴上说再也不想见到他,其实玛姬娜和法西玛一样盼望着每年的神诞日,可以见朱亚诺一面。 法西玛趴在母亲的腿上睡着了。 “那个傻瓜,怎么就不想想我为什么不是趁着肚子还没大的时候随便找个人嫁了,而是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我受的苦都是为了谁?”玛姬娜抚着法西玛的头发,“女儿认他,他也该知足了。”两行清泪顺着玛姬娜的眼角流下。 为什么不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对他好一点呢?凯碧知道自己没资格指责玛姬娜。她过去也一样不珍惜卡夏尔的感情,他现在好吗?饿吗?冷吗?还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凯碧抚上自己的肚子。玛姬娜还有心上人的孩子可以陪伴自己,凯碧连个孩子都没有,要是卡夏尔再也回不来凯碧不敢再想下去。 第429章 沙漠玫瑰(26) 卡夏尔被抓进帕提亚的军营,直接从骆驼背上被扔到地上。 “苏丹,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卡夏尔看见一双皮靴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内,一截一截地把自己撑起来,拉平衣服上的褶皱,顺手理了理头发,摆出标准的外交笑容:“阁下是斯罗将军吗?幸会。” “正是在下。”斯罗将军个子仅仅是中等偏高,却很结实。黑色的头发和络腮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配上棱角分明的容貌,让强盗的豪放、贵族的修养、军人的自律和政治家的精明在他身上完美地融为一体,只有野心勃勃的眼睛透露出他的灵魂其实属于一头不羁的野兽。他也同样惊讶于面前比女人还漂亮的苏丹孤身处于敌营,依然能保持尊贵的风度,于是也回以不应该属于战场的礼貌:“抱歉,我手下的人不知道该怎么邀请身份尊贵的客人,做法粗鲁了些,万望海涵。” “没关系,我收到邀请了,在贵客面前失态,是我的不是。”卡夏尔依然风度翩翩,“祝贺您,成功调虎离山,顺利屠城,还抓了个没用的人质。” 斯罗将军摇头:“苏丹,妄自菲薄可不是好习惯。怎么能说是‘没用的人质’呢?” “‘朕慕兰一百五十六世苏丹立王弟纳赛尔?卡卢西亚王子为储君。如果朕遭到任何不测,即视为退位,由储君继位成为一百五十七世苏丹。’我现在已经是先王了。”先前卡夏尔悄悄告诉凯碧的就是藏传位诏书的地方。 斯罗将军笑不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写的?” “刚登基的时候,我儿子大概有四五岁了。” 有儿子,还把弟弟立为王位的第一继承人!“你根本就没想过做苏丹,杀死所有的异母兄弟,其实是为了让胞弟兵不血刃地登上王位。”斯罗将军在出征前,就把慕兰王室的内幕调查得清清楚楚,原本还想利用苏丹兄弟之间的猜忌,想不到他的离间计还没施行,就全盘落空。 “知音啊。”卡夏尔鼓掌,“我原本还担心找不到退位的借口,谢谢你们,帮了我的大忙。” “有谁想尝尝慕兰男妾的滋味吗?”斯罗将军抓过卡夏尔,扔给手下的官兵。 卡夏尔身上的衣服迅速被撕成碎片,即使是被无数男人粗暴地压在身下的时候,卡夏尔从容的微笑都让斯罗将军觉得成为俘虏的是自己。 事实上,斯罗将军的噩梦才刚开始。 卡兹是斯罗将军麾下的得力猛将,他带领的先锋部队不负众望地活捉了慕兰苏丹,队长却一直没回来。斯罗将军一直等到深夜,才等回卡兹手下的残兵。四千人攻城,全副武装的军人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还折损了一成多的兵力,而且几乎全都是栽在王宫里面。攻进王宫里面的有五百人,再加上卡兹,照理说解决王宫里的侍卫绰绰有余,可回来的不超过五十人。和卡兹一起进王宫以后逃回来的残兵个个都像受了大刺激一样,念叨着“鬼”啊“恶魔”啊什么的,斯罗将军听了半天,只听懂卡兹已经被杀。 “谁再敢妖言惑众,扰乱军心,一律军法处置!”斯罗将军一巴掌拍在矮桌上,可怜的矮桌立刻成了碎木片,发出的巨响终于让下面安静下来,“说清楚,你们遇到什么三头六臂的恶魔了?” “不是三头六臂,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小男孩,舞一条黑蛇,碰到黑蛇的人就会死。他一个人把冲进王宫的先锋部队全都杀了。” “耍蛇的慕兰小孩?” “不是慕兰人,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 “想不到刀圣不在,慕兰还有高手。”斯罗将军托着下巴沉思,“那你们是怎么逃回来的?” “要不是我们逃得快,恐怕也没命了。” “他倒没追来?” 逃兵面面相觑:“没有。” “是苏丹的儿子吧?装神弄鬼,居然还真的把你们吓倒了,你们要是再多留一会儿,说不定我们还能再多一个‘客人’。”斯罗将军嗤笑道,“我记得他的生母是王后,王后殿下好象也在我们这里‘做客’。没关系,明天我再去会会他。” 第二天,帕提亚的军队押着王后来到慕兰王宫,就看见城门下的尸体堆成小山,全是穿帕提亚冲锋队军装的。 看到帕提亚的军队来了,城墙上扔了个东西下来,有好事的去捡,发现是一块巴掌长的铁片,旁边还有刃口。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块铁片扔下来,一直扔了五六块,终于扔下一个比较不一样的东西一个剑柄。 “是卡兹队长的剑!” 一人高的阔剑被切成巴掌大的碎片,一块一块扔下来,北斗背对着城外坐在地上,还在回味昨天的晚餐。卡兹的灵魂实在是让北斗失望透顶,吃完他以后,再吃他的剑灵,北斗居然有尝到珍馐的感觉。 “对方已经开始向我们示威了。”斯罗将军捡起铁片看了看,象征性地惊讶一下是什么东西能把一人高的阔剑砍断,然后随手扔在一边,“把王后带上来。” “帝丹” 听见母亲熟悉的声音,帝丹心里一颤,连忙跑上城头。王后柔弱的身影在一群威风凛凛的军人反衬下,显得分外娇小,虽然看不清脸,帝丹的心能听见她在哭。 “小王子,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我们就放了你妈妈。” 帝丹像吃了霹雳一样。 “帝丹,救救我。” 菲泽塔一把抓住帝丹的手。 “茜茜鲁尼,我知道,绝对不能开城门,不然我们都会被杀。” 沙漠里没有高大的树木可以制成攻城槌或者云梯,王宫只要关上大门,就是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只要不开门,在里面绝对安全。 “帝丹”王后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不要母后了吗?” 帕提亚的军队从下面看不见坐在地上的菲泽塔,以为只有帝丹一个人在:“小王子,再不开门的话,我们可不保证会把你妈妈怎么样。” 外面传来王后的惨叫。菲泽塔不用看,也能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帝丹扭过头,快步离开。 “帝丹!”菲泽塔怕帝丹一时心软,真的去开城门,连忙跟过去,发现他居然是去拿弓箭,“你要做什么?” “没有一个苏丹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整个国家。被敌军活捉了,就该乖乖自尽,这是后宫女人的常识。”帝丹拉开弓搭上剑,颤抖的双手却怎么也瞄不准,“茜茜鲁尼,帮我扶着。” 菲泽塔托着帝丹的双臂。 帝丹闭上眼睛松开手,一箭穿心,扔掉弓以后扑进菲泽塔怀里,强忍着没哭,只是拼命地用她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似乎只要看不见、听不到,就可以否认手刃生母的事实。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这就是生在王室的悲哀。菲泽塔有些同情地摸了摸帝丹的头:“能离开父母,就说明你长大了,欢迎加入大人的行列。” 第一次,帝丹被菲泽塔当成小孩,却没有抗议。 “嚯,对亲娘说杀就杀,够狠的。” “不愧是一个人全歼先锋部队的勇士。” 下面的嘲讽声响成一片。 全歼先锋部队的分明是茜茜鲁尼王妃。帝丹想辩解,菲泽塔却摁住他:“我是刺客,不能在人前露脸。先锋部队是你杀的,由你做烟雾弹,我才能出奇制胜。” “那我不是在抢你的功劳?” “功劳什么的,等打赢他们以后再慢慢算吧。”菲泽塔措乱帝丹的头发。 城门下又传来喧哗声:“小王子,你的武艺和你的刀圣叔叔比怎么样啊?” “小心他趁你父王不在的时候篡位。” “有完没完!”这下轮到菲泽塔沉不住气了。 “茜茜鲁尼,冷静点。”现在成了帝丹死拽住菲泽塔,“不过父王为了夺得王位,把我所有的叔伯和堂兄弟都杀了。” “你以为纳赛尔是你爸?” “婶婶” 老苏丹圆滚滚的脑袋从楼梯口伸出来:“你们在玩什么?敌人都打进来了。” “什么!”菲泽塔和帝丹站起身往下看,发现帕提亚人居然把他们扔在城墙外的尸体堆起来,做成人梯。 “姑娘们,快快快。”老苏丹指挥一群大姑娘小媳妇把各种容器里的黑色粘稠液体倒进码在城头的几口大锅。 “这是什么东西。” “黑油啊。”帝丹看菲泽塔的眼神像看弱智。 “黑油?”菲泽塔从来没见过。看他们的架势,应该是打算把油煮开了往下倒。确实经常在骑士小说里看到攻城战把热油、沸水往下倒,阻止通过云梯登城的敌人,可是菲泽塔没看到柴火。 “只有穷人家才会用黑油来取暖,王妃怎么可能见过?”往来的妇女掩口而笑。 “我们也称之为‘魔鬼的眼泪’。你们那里可能没有,在我们这里可到处都是。a”老苏丹手里拿着火把。 菲泽塔纳闷这么一大锅油靠这一个火把,得烧到什么时候才能烧开。 凯撒也来了,用手指蘸了唾沫测风向:“天气不错。” 菲泽塔越来越莫名其妙。 “等着看好戏吧。” 帕提亚的军队爬上人梯,爬到一半的时候,城墙上的人一起把锅子里的油倒下去。菲泽塔不明就里,直到老苏丹把火把扔下去。菲泽塔知道为什么黑油又称为“魔鬼的眼泪”了。粘糊糊的黑色液体遇到一点火星,就会烧成熊熊烈火,火势乘着风势蔓延极快,已经爬在人梯上的帕提亚士兵根本来不及撤退。尸体燃烧的恶臭又成了驱逐敌军的毒气弹,气势汹汹的帕提亚军队立刻像退潮一样散去。菲泽塔突然觉得身边总是笑得和圣诞老人一样的老头很可怕,居然可以凭借天时地利,光靠一城的老弱妇孺和年轻力壮的敌军抗衡。 “帝丹,你确实长大了,做得很对。要是我能年轻二十岁,他们恐怕都没命回去了。可惜呀,岁月不饶人,不服老都不行。嚯嚯嚯” 帝丹也没见过老苏丹年轻时严厉的样子,但是有点能理解为什么父亲和叔叔都害怕长相滑稽又很好脾气的祖父了。 “先撤!”斯罗将军掩着口鼻指挥军队往后退,有些庆幸没有把麾下的大军全带过来,不然老苏丹一把火,就能让他们全军覆没。 注释:a.所谓的“黑油”其实就是石油。 第430章 沙漠玫瑰(27) 晚上的时候,卡夏尔受邀到斯罗将军的营帐。 慕兰人平时是干男人还是干女人?怎么男人比女人还性感?卡夏尔一走进帐篷,斯罗将军的视线就离不开他了。自从被俘,卡夏尔连一件衣服都没有,身上唯一可以蔽体的毯子还是狱卒法外开恩,才施舍给他的。长达腰际的头发比黄金更耀眼,的上身如女人般纤细柔弱,肌肉的线条却带着男性的健美,腰间的毯子系得松松垮垮,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一样,配上惊吓过后略显憔悴的容貌,别有一番楚楚动人。卡夏尔分明是个男人,却比很多女人都妩媚。斯罗将军自认没有断袖之癖,可看到卡夏尔时,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把他腰上的毯子扯掉,多亏行伍生涯培养出的自制力,才没有真的付诸行动。因为怕女人会扰乱军心,捕获的后妃都没过一两天就杀了,可见到卡夏尔以后,斯罗将军觉得自己放过了最可能扰乱军心的祸根。 即使赤身露体面对一个衣冠楚楚的人,卡夏尔依然保持外交场合应有的风度,不见一丝窘迫,似乎根本没察觉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不对。“将军,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帕提亚送来了好酒,一起来尝尝。”斯罗将军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来,苏丹,坐啊。” “谢谢。”卡夏尔当真一点也不客气,坐到斯罗将军对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你不怕我下毒?” “你不会。” “我不怕死,但是你怕我死。” “世上还有不怕死的人?” “所谓的先王,就该安分地躺在陵墓里,我还在陵墓外面乱跑,已经很不像话了。但是你留着我,或许还可以用来威胁纳赛尔。”卡夏尔放下酒杯,看见旁边放着棋盘,“残局?怎么下到一半不下了?” “赢得太容易,没意思。苏丹,乐意陪我下一局吗?” “想不到我们是同道中人。”卡夏尔欣然接受。 “苏丹,你不担心你的儿子会去抢王位吗?今天你的儿子亲手杀了他的母亲。小家伙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斯罗将军一面说,一面偷偷观察卡夏尔的表情。 “哦,挺好。”卡夏尔的心思全在棋盘上,“今天的攻城战情况如何?说来听听。” “你儿子真的不错。我们抓着王后他开城门,小家伙毫不动容,从城墙上拿弓箭射他自己的亲娘,一箭穿心。” “帝丹不是小孩了,没那么好骗,别太低估他。”卡夏尔克制不住得意的笑。 “我可不敢。攻进王宫的五百人只回来五十个都不到,还折了我手下一员大将。小小年纪就如此了得,做父亲的以前应该也很厉害。” “哪里,都是刀圣叔叔教的。我哪教得了他?”一个人杀了五百人?当时王宫里还能算上战斗力的除了帝丹以外,只有菲泽塔。卡夏尔知道自己儿子的水平,难道五百人都是死在菲泽塔一个人手上?卡夏尔更加坚定了要让菲泽塔做王后的决心。 “你的儿子离出师的日子不远了。不过我有些明白为什么你的王后死了,你一点也不伤心。你儿子居然是红眼睛,根本不是慕兰人。” 他果然是把菲泽塔当成帝丹了。 “难怪你宁愿传位给弟弟,也不给儿子,原来是因为知道他不是你的种。” 卡夏尔还是不说话,任由斯罗将军去误会。 “你弟弟倒是伉俪情深,为了个舞娘出身的王妃,说开战就开战。”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早就过了会为女人冲昏头的年纪。”但如果菲泽塔的丈夫不是纳赛尔,卡夏尔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把她抢到手。卡夏尔从来都是理智得太过头的人,遇到什么事,都只会理智地分析,而不是感情用事。如果当初他能抛下纳赛尔,带着凯碧去私奔,说不定王位上坐的已经是纳赛尔,说不定他能和凯碧带着一大群孩子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说不定甚至只要哄哄凯碧,他照样能娶她做侧室,然后按照原定计划夺得王位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说下去呀,后来怎么样了?” “城门下堆的尸体都成小山了。” “你该不会把尸体堆成人梯,打算从上面爬进城里吧?城墙高十米,四五百具尸体要堆到那么高,肯定堆得很窄。在城头架上两三口锅子,里面装上黑油,等你们的人爬上去以后,把黑油往下浇,再点上一把火,城里的女人小孩完全做得到,不过爬上去的人就全完了。把尸体堆在城门外,摆明了是诱敌。”卡夏尔抬起眼睛看了看斯罗将军,“别因为城里都是老人、女人、小孩就轻敌,论天时地利,守城方都比攻城方占优势。尤其是我父亲也在城里。” 斯罗将军感觉像被人剥了个精光。 卡夏尔悠闲地敲着棋子:“棋盘如战场。和我父亲下棋,我从来没赢过。” “我不过是把城里的尸体都扔进河里,再驻扎一支部队围城,告诉他们不论有谁出来,一律格杀勿论。”斯罗将军强作镇定。 “王宫里面有水井,是地下水,和慕兰城里的河完全是两个水源。地窖里面有面饼、肉干和酒,支撑两三个月应该没问题。两三个月以后,纳赛尔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卡夏尔终于抬起头,“别郁闷了,你的调虎离山计还是很成功的,而且不是抓到我了吗?”帕提亚先在外面攻击商队,如果慕兰置之不理,早晚会因为经济问题国力日衰,最后变得任人宰割,如果派出军队,帕提亚就可以趁虚而入,不论怎么选,都是帕提亚占绝对优势。要不是还有菲泽塔驻守王宫,慕兰已经亡国了。“说了半天,找我喝酒下棋,原来是为了打探情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不用动刑,我全告诉你。”卡夏尔不介意趁着被俘的时候,慢慢把斯罗将军疯。 斯罗将军一着走错,卡夏尔赢了。 “承让。” 斯罗将军突然有了和菲泽塔一样的想法想把卡夏尔的笑脸撕下来。“虽然是个没用的人质,你可是个不错的战利品。人长得漂亮,还下了一手好棋,把你做成阉奴,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阉奴过了三十岁就不好看了,没有人会买超过三十岁的慕兰阉奴,而我已经有三十一岁。听说做阉奴的工序很复杂,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阉死。军营里都是男人,留着我不会让谁戴绿帽子。” “你怕了?” “怕什么?我还巴不得做你的禁脔。在将军受辱还是在小兵,对我而言没有差别,在一个人受辱还是在几百人,那差别可大了。如果只服侍你一个,我还能轻松些。”卡夏尔凑到斯罗将军面前,送上迷死人不偿命的媚笑,“以后我每天来给你侍寝怎么样?” “你有这癖好?”斯罗将军反而被他吓得往后退。普通人无事献殷勤已经够可怕了,更何况卡夏尔还是个很有城府的人。 “没什么癖好不癖好的。手受伤以后,我的哥哥们也经常把我当男妾,我正好趁他们睡着的时候给他们下毒。当然,现在你们不用担心。”卡夏尔大大方方地把裸体展现在斯罗将军面前,“瞧,我现在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法带。” 听他这么说,谁还敢把他当男妾?从斯罗将军的表情,卡夏尔猜到自己可以从“慰安夫”的身份解放了。 “和你开玩笑的。”卡夏尔坐回原位,“顺便说一句,俘虏营里的食宿能改进一下吗?我可是从小在王宫里娇生惯养,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会死,没法再陪你下棋聊天了。” “你只是怕我真的对你动刑吧?” 卡夏尔看了斯罗将军半天,摇头:“应该是我的错觉。” “什么错觉?” “我觉得你是因为攻不下王宫,所以拿毫无反抗能力的我出气。是错觉,对吗?” 斯罗将军仰天大笑:“我说你长得象女人,心眼怎么也像女人一样小?” “哦是这样。今天晚上我过得很愉快,谢谢。” 斯罗将军客气地送走卡夏尔,等他走后,才怒气冲冲地把棋盘连同上面的棋子全都掀翻在地。 卡夏尔保持惯有的优雅和礼貌,硬撑到俘虏营,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在地上缩成一团。以后的日子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等着别人来救他,还是趁早自己了断,卡夏尔不知道。 第431章 沙漠玫瑰(28) 死难者的骨灰彻底填满大神庙里的圣水池,太后带着女官祈祷。菲泽塔第一次走进神庙里面,深深地叹息。一开始民众都以为菲泽塔是男妾,她不戴面纱到处乱跑,也没人在意。后来有人发现她是女的,虽然知道她是外国人,对她不遵守夫家习俗的行为还是颇有微词。最后终于传出茜茜鲁尼王妃不守妇道,在宴会上抛头露面,惹得帕提亚大使对她动了邪念,纳赛尔王子醋意大发杀了大使,才导致战争的传闻。菲泽塔救护伤员时,对男女老少都毫不避讳,反而更加成为她“生性荡”的证据。种种不堪的谣言越传越离谱,菲泽塔装作充耳不闻,照样救死扶伤。太后觉得卡夏尔说得没错,菲泽塔确实有王后的气度。 “主母,圣水池都满了。以后再有活祭的骨灰该怎么办?” “满了吗?感谢神,我们终于功德圆满了。”太后虔诚地祈祷,“以后不用再进行活祭了,伊什塔尔女神已经收到慕兰人民的心意,一定会降下神迹保佑我们。”围城虽然不愁吃穿,大家的压力都很大,宗教就是为了给人活下去的信念而存在的。 “主母,会是什么样的神迹呢?” “或许是一个能创造奇迹的人。”菲泽塔为慕兰劳心劳力,还要让人戳脊背,太后实在是看不下去。 “神仙哥哥。”法西玛跑进神庙,抱住菲泽塔,“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是坏人?” 菲泽塔不说话,抚上法西玛的头顶,仰望高大的女神像。身边信徒来来往往,好奇地打量如同雕塑一般的茜茜鲁尼王妃。一直到深夜,信徒都走了,菲泽塔还留着,仿佛她自己也已经化为一座雕像。 “帝丹,看到了吗?娶王后就要找这样的女人。”太后带着帝丹来看虔诚的茜茜鲁尼王妃,“茜茜鲁尼,在想什么?” 菲泽塔终于回过神,看到太后,下定决心等到真的结婚时,绝对不要嫁进王室,免得对公婆还要整天跪进跪出。 “这就是你们信仰的神吗?”菲泽塔站在女神像前,感到自己分外渺小。 “是啊,是不是很美?” “用来堵城门应该不错。可惜城里都是娘子军,怎么把这么个庞然大物搬到外面,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娶个这样的王后?帝丹奇怪地朝太后看。太后则是当场被气昏。她做不了王后!她永远做不了王后! 帕提亚的军队忙了两天,用死尸把慕兰城里的水源堵死,不过在老苏丹看来,他们的行为很蠢如果直接在水源里下毒,或许还能毒死几个不知情的人。难得一整个白天相安无事,晚上的时候,菲泽塔一个人在钟楼里值夜,外面突然传来细碎的声音:“这样做好吗?她好歹也是刀圣的宠妃。” “伤风败俗的荡妇,她是整个慕兰的耻辱。把她交给帕提亚,说不定帕提亚就会退兵。” “杀了她算了。” 菲泽塔睡得正香,什么都没听见。北斗听得清清楚楚。夜宵来了,虽然都是小卒子,偶尔当小点心也不错。慕兰的守城士兵摸进菲泽塔值夜的地方,却没看见人。角落里,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闪着贪婪的光芒。 “天亮了吗?”菲泽塔被北斗吵醒,发现几具慕兰士兵的尸体倒在脚边,“这是怎么回事?” “小主,不杀一两个,他们是不会服你的。一面要和别人打仗,一面自己人还要互相猜忌,不是很累吗?不如杀一儆百。” “其实是你饿了吧?” 北斗笑而不答。 潜进房间里面的人进去以后,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外面放哨的有些担心,等了半天,才看到有人出来。 “得手了吗?”放哨的走近一看,才发现是茜茜鲁尼王妃。 菲泽塔像是小孩半夜里起来上厕所,一边打呵欠,一边还舍不得放下陪着睡觉的布娃娃,只是看她的样子,“布娃娃”似乎挺重,让她拖得十分吃力。等菲泽塔从众人面前走过,哨兵才发现王妃手里拖的是一具只剩下半身的死尸的脚,腰斩的断口在地上拖出一长道血痕。 “外面有人啊,太好了,去帮我把房间里面收拾一下。”菲泽塔揉着眼睛,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士兵惊恐的表情,“真是。半夜三更摸进我的房间,想让刀圣戴绿帽子?死有余辜。你们不会这么做的,对吗?”说着还给了他们一张天真的笑脸。 原来茜茜鲁尼王妃整天不离身的长剑不是装饰品。士兵们连忙点头点头再点头。 “动作快点,得在天亮前收拾干净,不然会吓着小孩的。” “是,长官。”士兵们一个比一个积极。 虽然知道北斗是假公济私,效果还不错。菲泽塔正想找个地方再睡一会儿,背后传来“叮”的一声。菲泽塔回过头,就看见一个个带绳子的铁钩飞上来,钩住城墙,然后迅速绷直。菲泽塔探出头往下瞄了一眼,立刻有箭矢射上来,擦着她的脸颊,留下一小道浅浅的伤痕。虽然只有一眼,菲泽塔还是看到了,帕提亚的军队聚集在城外,几个人沿着绳子往上爬,更多的大军聚集在外面等着开城门,然后进行大屠杀。 以他们的速度,两三分钟内就能进城,要叫人也来不及了。“北斗”砍得断别的武器,对付粗制滥造的铁钩,应该也没问题。菲泽塔拔出剑贴在城墙上,沿着城墙快跑,铁钩一个一个被削断,城墙下此起彼落的惨叫声很快就被警钟声掩盖。 “敌袭!” 城墙上霎时间箭如雨下,下面的帕提亚军队立刻成了活靶子。妇女和小孩也拿着碎砖块之类往下扔,胖厨娘拿着泔脚桶过来,把泔脚往下倒,虽然杀伤力不大,帕提亚的第一场夜袭输得相当难看。 第一次夜袭失败,往后的几次夜袭也都是以失败告终,从城墙上摔死或者摔残的人零零散散加起来,也要上百人,而慕兰的夜哨好像根本不需要睡觉一样,不管夜袭挑在什么时候,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沙漠里没有太多的铁资源可以制成铁栅栏安装在城墙上,防止有人爬进来,短时间内也根本没法赶工,不过有的是仙人掌。菲泽塔异想天开,把仙人掌整整齐齐地码在城头。每次夜袭再有钩子飞上来,总是先把城头的仙人掌钩下去。帕提亚夜袭军看着一株株摔得粉身碎骨的仙人掌,只觉得两国的战争越来越像小孩掐架。帕提亚的兵力损失几乎都是栽在王宫周围,而且是栽在一城的老弱妇孺手里。斯罗将军再也没敢找卡夏尔喝酒聊天,免得让他看笑话。 又是夜袭,有完没完?北斗一听外面有声音,就拉警钟,守城军和城里的人赶上城楼,却没看到人。 “茜茜鲁尼王妃,怎么回事?” 北斗摇头。难道是听错了。 好梦被打断的人回去继续睡,北斗和几个士兵值夜,很快又听到外面有声音,等警钟响起来以后,外面的声音又像幽灵一样消失无踪。 “王妃,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明明还有声音的。”另外几个值夜的士兵也有些奇怪。 “是你们做梦吧?打仗的时候值夜,还敢偷懒。”众人不敢对牺牲睡眠每天值夜的王妃大加指责,于是抱怨全都落到其他陪王妃值夜的士兵头上,城墙上很快就吵起来。 “嘘!”北斗的嗓音和菲泽塔截然不同,他不能开口,只能挥挥手打发走别人。 “王妃” 北斗一把捂住值夜士兵的嘴,对所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城墙上重新安静下来,城墙下又开始传来骚动声。原来是玩猎雁a,北斗明白了。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不一定。 在一片夜色中,没有人注意到城墙上垂下了一根绳子,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人影从绳子上滑下来,直到“猎雁者”发现引起骚动的声音越来越小。 周围的人似乎一个接一个诡异地消失了。最后一个人感到脊背发凉,黑暗的环境让恐惧变本加厉地袭来,咽唾沫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都像公鸡打鸣,一把剑立刻架上他的脖子。 “你们应该还有驻军在城里吧?带我去。”背后传来一个温柔的男中音。好不容易遇见打仗,北斗以为终于可以有大餐吃了,可遇到的净是塞牙缝都不够的小卒子。难得小主不在,北斗正好出去觅食。 对方才一个人而已,只要带他去驻扎军队的地方,自己就安全了。帕提亚士兵乖乖带北斗去城里的驻军地,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带回一个死神。 晚上的时候,茜茜鲁尼王妃示意其他夜哨原地待命,自己一个人离开王宫,一直到天亮都没回来。老苏丹知道菲泽塔才是王宫里的主力军,把她留下的夜哨好好责罚了一顿,立刻派人去找,最后终于在慕兰城里面帕提亚的驻扎地找到菲泽塔。到处都是穿帕提亚军装的尸体,表情还挺安详,说明被杀的时候,他们还根本没意识到有危险。菲泽塔抱着“北斗”在主营帐的行军床上睡得正香。慕兰人把菲泽塔当英雄迎进门,菲泽塔还在纳闷自己是怎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的。 第一次尝到了甜头,北斗上瘾了,每天晚上找个慕兰士兵带他去帕提亚的驻军里大开杀戒,不管帕提亚派多少人来,他都照单全收,害得菲泽塔白天只有力气睡觉。凯碧和法茜玛一直叫菲泽塔“仙女王妃”太后推波助澜,说伊什塔尔女神派来拯救慕兰的使者果然出现了。伊什塔尔女神是爱神和战争女神,菲泽塔对人民的宽容和高超的武艺就是女神使者的证明,“仙女王妃”的称呼很快传遍慕兰。同时“红眼睛小恶魔”的传闻传遍帕提亚的军营,再也没人敢踏进慕兰城。对阵双方彻底陷入僵局,就等纳赛尔带着慕兰的大军回来。 注释:a.雁群晚上休息的时候会留一只雁奴值夜,如果发生危险,雁奴会报警,然后整个雁群都会逃走。因此要抓住整个雁群,一开始的时候可以先制造一点小骚动,让雁奴发现,然后立刻藏起来。雁群醒来以后如果没发现危险,会以为是雁奴捉弄它们。如此往复多次,即使雁奴没有对危险麻痹,雁群也会对雁奴的警告直接忽略,此时便可将整个雁群一网打尽。 第432章 沙漠玫瑰(29) “卡夏尔!”纳赛尔推开苏丹寝宫的大门,只有凯碧和帝丹在里面,“怎么会这样?” 凯碧爬起来,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纳赛尔面前,把卡夏尔的传位诏书给他,跪下行晋见苏丹的大礼:“能去救他吗?”卡夏尔生死未卜,凯碧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无理。残了也好,废了也好,哪怕是带回一具死尸也好。 帝丹怯生生地看着纳赛尔。他一直以为储君应该是自己,既然父亲传位给纳赛尔,至少帝丹不用担心自己因为储君的身份被杀了。 纳赛尔皱着眉头看完诏书,菲泽塔搭在他的肩膀上也想看看,无奈实在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 纳赛尔把诏书揉成团扔进火炉:“我可以暂时摄政,但我决不接受他的安排。” 诏书很快化为灰烬,凯碧想去捡都来不及。 “凯碧!”菲泽塔连忙拉过凯碧,检查她的手指有没有烫伤,“纳赛尔,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是卡夏尔没被抓走,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纳赛尔烦得抓乱自己的头发,“一定得救他回来。” “你是怪我没保护好他?”每天值夜、守城,菲泽塔自认对慕兰已经仁至义尽,“对,我故意不救他的。以后你自己的子民你自己去保护,我不管了。”说着取下纳赛尔给她的手镯扔还给他。 小两口怎么一见面就吵架?有名无实的夫妻果然感情不稳定。凯碧想劝架,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纳赛尔把玩着手上的手镯,想了想,嘴角勾起一点笑:“你骗谁?” 刀灵沙沙可怜巴巴地朝纳赛尔伸出双手,终于拿回自己的“头发”纳赛尔去找菲泽塔,却被侍女拦在门外。 “对不起,纳赛尔王子,茜茜鲁尼王妃说她暂时不想见您。” 果然,和纳赛尔猜的一样。“告诉她,她以为自己有多受宠?在她反省以前,我也不会见她。” 外面的声音菲泽塔在房间里听得清清楚楚,等纳赛尔的脚步声远了以后,继续翻箱倒柜,终于找出真介给她做的假发。菲泽塔对着镜子照了照,果然还是长头发比较有女人味,还要再化点妆。菲泽塔是故意无理取闹。卡夏尔被抓的事,菲泽塔一样自责。如今纳赛尔终于回来了,有他带回来的军队守城,她终于可以离开慕兰去救卡夏尔。绝不能让纳赛尔跟去,他是摄政王,不能让他涉险。 几天以后,帕提亚的军营迎来了一位贵客。 “斯罗将军,慕兰的茜茜鲁尼王妃前来拜访。” “王妃?”彪悍的将军皱起眉头,“茜茜鲁尼” “就是慕兰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刀圣王子娶的舞娘王妃。” 虽然调虎离山的饵兵连同斯罗将军自己的弟弟都是战场上的弃卒,斯罗将军还指望他们多少能解决一些慕兰军队,结果却是惨败。斯罗将军可不觉得纳赛尔会真的只知吃喝玩乐。“王妃来干什么?” 来通报的士兵觉得有些好笑:“听说是和王子吵架了,赌气跑来的。” 一架华丽的轿辇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驶入帕提亚先锋部队的军营,拉车的骆驼趾高气扬地迈着傲慢的步子,随车侍女衣袂飘飘如同仙女下凡。 帕提亚的军营建在一片小小的绿洲,方圆一千里内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确定没有大部队跟踪,斯罗将军亲自迎出门:“茜茜鲁尼王妃!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尊贵的王妃怎么会光临我们这些敌人的军营?” 轿辇上的贴身侍女撩开纱帐,露出里面穿着打扮穷奢极侈的王妃。早就听说茜茜鲁尼王妃是个有中国血统的美人,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一头黑瀑似的长发衬得雪白的皮肤近乎透明,小巧的五官带着异国风韵,斯罗将军似乎有些能理解为什么纳赛尔王子会为一个舞娘出身的王妃,不惜挑起两国之间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战火。 “来玩啊。”菲泽塔惬意地躺在丝绒垫子上,从侍女托的果盘里捻起一颗蜜饯塞进嘴里,“苏丹被抓了,王子自己没用,救不回苏丹,就骂我出气。哼!我生气了。你们抓我做人质吧,我要看看王子是不是还爱我,肯花多大的代价来赎我。” 王妃以前一定是娼妇,居然当着那么多陌生男人的面,还敢不戴面纱,不过正好让军营里的饿狼们一饱眼福。已经在看不见女人的战场上待了一个多月了,一下子看见十几个女人,而且还有不戴面纱的女人,周围的士兵个个都看得两眼发直。 “不欢迎吗?” “当然欢迎。不过王妃您这架势实在不像是来做客的。”斯罗将军看了看随车侍女手里的弯刀。 旁边的骑兵队长轻而易举就抢过一个侍女手里的刀,顺便轻薄了一下她的小手。侍女一声尖叫,吓得捂着自己的手赶紧缩回去。骑兵队长一拿到刀,就觉得分量不对,轻轻一折,整把刀断成两半,居然是木头外面涂了漆,为了减轻重量,还特意镂成中空的。 “大胆!竟敢羞辱我的女官。”王妃抄起侍女手里的果盘扔过去。 骑兵队长嘻嘻哈哈地躲开了,把木头“弯刀”给旁边的人看,士兵们笑成一片。 “王妃,这些侍女的刀该不会都是木头做的吧?” 旁边又有几个士兵上前随便挑了个侍女,还没伸手,侍女就忙不迭把手里的弯刀扔给他们,自己连连往后退。所有的刀都一样,都是涂了金漆的镂空木头刀。 “喂,你们干什么瞧你们干的,回去又要给她们做新的了。呜呜,都是王子不好。” “这个‘刀’”斯罗将军勉强忍住笑。 “还不是王子!不肯给我男侍卫,我只好拿侍女充场面。我知道他是爱我,怕我被别的男人走,可这些个废物连实心的木头都拿不动。回去以后,我一定要换一批结实点的侍女。” 周围的侍女战战兢兢,吓得头都不敢抬。 “嗨,你看那小娘们多漂亮,就是跟在最后面的那个。”有几个士兵交头接耳,可惜声音不够低。被评论的侍女也听到了,扭过头去避开他们的目光。 “哟,还会害羞。”士兵们一阵笑。 这下连轿辇上的王妃也听到了。 “哟,是哪个小美人呀?”王妃在侍女的搀扶下跨下车,走到那个被评论的侍女面前。 侍女连忙跪下,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王妃一下子揭下她的面纱,周围一片惊叹声。 “还真是个美人儿。”王妃托起她的下巴,突然一个耳光扇上去,“小!长那么漂亮干什么?想王子,让他也娶你做侧妃?你想得美!看我不毁了你这张脸,让你这辈子都不敢摘面纱!”一边说,一边还对侍女又踢又打。 被打的侍女一声不吭,旁边的贴身侍女反而上前来劝:“王妃息怒,这种死不足惜,要是您自己的指甲被打断了怎么办?” 王妃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突然大叫起来:“啊都打红了。会不会留疤?” 慕兰有这种王妃,不亡国才怪。士兵和小队长们都在庆幸,看来很快就能以英雄的身份凯旋了。 斯罗将军却不敢掉以轻心:“王妃,军事毕竟不是儿戏。我们可以检查所有侍女的刀吗?放心,我们会再做新的还给你们。” 王妃挥挥手,侍女们都忙不迭把手里的弯刀递上,一个个似乎都巴不得再也不用拿刀回去。木头做的刀一柄柄地在帕提亚士兵手里折断,王妃看都不看一眼,光顾着刁难让她看不顺眼的漂亮侍女:“让她去照顾骆驼,什么时候骆驼生小骆驼了,她才可以回来继续服侍我。” “可是王妃,”旁边有侍女悄悄提醒她,“这些骆驼都是公的。” “不是挺好吗?小荡妇去照顾公骆驼,真是绝配,你可以把骆驼组成一个后宫,它们肯定比男人带劲。哈哈!” 王妃确实美,不过周围的男人都很庆幸她不是自己的妻子。 全都检查完以后,斯罗将军让开道:“王妃,请进吧。” 王妃得意洋洋地吩咐侍女把轿辇开进去,斯罗将军站在门口不动。目前看来,这个王妃不过是个白痴美女,身为摄政王的宠妃,居然会在打仗的时候自己跑到敌军的军营“做客”身边只带了十几个娇滴滴的侍女,一个男人、一件武器都没带。可是刚抓了慕兰苏丹,慕兰的王妃就跑来自愿做俘虏,怎么都让人放不下心。 “你瞧瞧,慕兰的王宫真奢侈,纯金的果盘就这么扔着不要了。” “你捡回去吧,你老婆见了,肯定高兴死。” 守门士兵的对话吸引了斯罗将军的注意:“把果盘给我。” 士兵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果盘。 斯罗将军掂了掂,又看了看刚才王妃的轿辇停的地方。做果盘的黄金打得很薄,但是整个果盘的重量和真正的慕兰弯刀差不多,在王宫里养尊处优的王妃居然能把黄金果盘扔出十几步远,看来的确是来者不善。确实,帕提亚的军队打进慕兰王宫的时候,没人看到传说中仙女一样的茜茜鲁尼王妃,斯罗将军和别人一样,以为她逃走了,想不到她还留在慕兰王宫,而且敢在双方军队僵持的时候到敌人的军营“做客”不过没关系,侍女都是普通女人,拿着木头做的弯刀从慕兰王宫走到帕提亚军营,都有些气喘吁吁,给王妃端果盘的侍女也是端了一会儿就放下,不普通的只有王妃一个。刚才王妃打侍女的时候,斯罗将军悄悄摸了摸轿辇里的垫子,下面没藏东西。看来她们仅仅是想钻他们会对女人掉以轻心的空子。可怜的慕兰,男人都已经死光了吗?摄政王居然把自己的宠妃都派上战场。自己送上门来的把柄,当然得客客气气地收下,既然已经看穿了她们的把戏,要是区区几个女人都搞不定,斯罗将军真是枉为男人。 “拿去吧,让你老婆高兴高兴。”斯罗将军随手把果盘扔回士兵手上,带着让人看不懂的笑容步入军营。 第433章 沙漠玫瑰(30) 八天以前,慕兰王宫。 “不是吧,王妃?我们去把苏丹救回来?”众侍女面面相觑,“我们可不会刀法。” “会不会的问题不用你们担心,我只问谁敢跟我去。这次去可能有生命危险,不想去的我绝不为难,只不过得关上几天。毕竟我们是秘密行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摄政王本人。”菲泽塔来回打量面前的侍女,“去不去,现在就表态,以后没机会后悔。” 整个王宫一百多个侍女里面只有二十几个平时性格就比较泼辣的站出来。 “有这么多呀,比我想象的好,不过还得通过我的测试才能去。我不会教你们武术,时间来不及,而且很容易被人看出来,会让敌人起戒心。我只教你们男人。” 接下来的几天,菲泽塔把“万福玛丽亚”训练女刺客的招术挑了一些简单的传授给她们,最后测试是每个人去撂倒一个侍卫,悄悄带回来,最后只有十个左右通过了测试。被抓来的侍卫给她们赶制空心木头弯刀,临走前没通过测试的留下看守不愿去的侍女和莫名其妙被绑架的侍卫,通过测试的随她拜访帕提亚的军营。 “王妃,不带上您自己的剑吗?” “为什么要带?我们去的是军营,里面有的是各种各样的武器,我们何必自己还带着?饮料、零食、首饰、奢侈品什么的倒是要多带点,不然怎么像骄奢蛮横的王妃?” 斯罗将军当然不会知道这些,盘算着如何利用自己送上门来的王妃。先前被王妃打的侍女去安放骆驼,无意间瞥到斯罗将军的一脸阴笑,渐渐皱起眉头。 “王妃,您对刚才那个姐姐打得也太狠了吧?”拉下纱帐,贴身侍女悄悄对菲泽塔抱怨,“您一巴掌下去,她非破相不可。” “别乱说!王妃那么好心,连奴隶都不打,怎么可能真的打她?”另一个侍女为她辩护。 “不,刚才我真的用力了。” 两个侍女都倒抽一口冷气,为被打的人默哀。 “替我盯着点那个‘美女’。”一放下轿帘,菲泽塔就收起了装疯卖傻的表情,“刚才我悄悄数了数,这次跟我来的算上你们俩,也只有十一个,但是跟来的有十二个侍女,而且每个侍女都是我亲自挑的,她是生面孔。” “王妃,王宫里那么多侍女,您未必个个都认识。”年轻的侍女有些不满。 “不,那个确实是生面孔。”老侍女想了想,“王妃,经您一提醒,我也想起来了。我在王宫做了十几年侍女,所有的侍女我都认识,却从没见过她。而且哪个侍女会化那么浓的妆?好像是怕人认出来一样。她会不会是帕提亚的探子?” “而且她长得太结实了。挨了我一巴掌,连吭都不吭一声。所以我才叫你们留心她,实在不行,就弄死算了,宁愿错杀,也不能出纰漏。”原本菲泽塔还没太把帕提亚放在心上,想不到自己身边会有眼线,营救行动可能真的要变成大冒险了。 以前王妃为了保护奴隶,可以不惜顶撞苏丹的后妃,现在居然对一个侍女说杀就杀。旁边的侍女听得胆战心惊。 “我们是在战场上,如果她不死,说不定死的就是我们所有人。”菲泽塔一手一个搂过身边的侍女,“既然你们跟我来冒险,我就有责任尽量保护你们。别担心,我们一定能平安救回苏丹。” “绕着军营转一圈,”王妃拉开纱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军营里是什么样呢。” “王妃!”旁边的侍女连忙拉下纱帐,“这里都是男人。” “男人怎么啦?王子整天把我关在王宫里,从来不带我进军营,我就是要看。”王妃重新撩开纱帐,“吵架以后,王子就一直待在外面不回来,现在王宫里除了老苏丹和苏丹的一群小屁孩以外,只有侍女,我都好久没看见年轻男人了。唉要是王子真的生气了,不要我了怎么办?” “不会的。”斯罗将军拍拍轿辇,“像王妃这么漂亮的女人,是个男人都舍不得抛弃你。” “真的吗?”王妃探出头,“将军,你真是个好人。我听王子把你说得像恶鬼一样,原来是个大好人呀。将军你也挺英俊的,当然还是比不过我的王子。” 这女人是装傻还是真傻?随随便便就说出了慕兰现在的情况,而且确实和探子打听到的差不多。苏丹已经被擒,老苏丹、摄政王和小王子们的下落被她一句话就和盘托出,难道她不知道如今一旦他们也被杀,慕兰王室的血脉就断了。 “王妃,王子都不允许你出王宫吗?” “就算他不许,我也会溜出去玩,就算被他抓到了,他也不忍心责罚我。不过现在城里感觉很压抑。集市没了,庆典没了,到处都是孤儿寡母在哭。”王妃伸出手摇了摇斯罗将军的肩膀,“将军,别打仗了好吗?这次算我们慕兰输了,让王子快点回来吧,没有他,我觉得好寂寞。” “王妃,我只是个将军,打不打仗的事,我做不了主。”拜托,目前可是慕兰的兵力占优势,卡夏尔被俘是帕提亚唯一的胜算,而且这个胜算还不怎么牢靠,慕兰的王妃反而来求他停战。斯罗将军有些哭笑不得。 “那我应该去找谁?” “去找我们的苏丹吧。” 王妃无精打采地趴回轿辇的窗口:“算了,太远了,王子会担心的。” “王妃,王子从来没和你提过打仗的事吗?”斯罗将军继续套她的话。 “提过,好像说我们还剩三千还是四千来着?” “王妃!”侍女推了推她,“王子说这是军事机密,不能随便说的。” “将军可是好人,有什么关系?将军,你不会告诉王子的,对吗?” “放心吧,绝对不会。”她说的数字确实和估计的差不多,斯罗将军越来越怀疑茜茜鲁尼王妃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如果是装的,仅仅是打个侍女演演苦肉计就够了,哪会把军事机密都和盘托出?可他忘不了那个黄金果盘。难道说王妃仅仅是个空有点蛮力的笨美人?“王妃,你不想知道我们这里有多少人吗?” “有多少?说呀说呀,我保证不告诉王子。” “我不说,你自己数吧。” “切!真小气。谁稀罕你告诉,反正和你们打仗的又不是我。”管他有多少人,在菲泽塔眼里全是死人,一千个死人和一万个死人有什么区别?反正又不用她花力气去埋。 这女人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可怜的斯罗将军已经被她搅得脑子里一团浆糊。 “原来军营里面也就这么回事,我腻了,换个地方玩玩。” “王妃,半个军营都还没逛完。”斯罗将军以为她是想借着参观打探敌情,或者记住地形以便逃跑,她却像普通女人一样对军事兴味索然,很快就呵欠连天。 记住地形这种蠢事,菲泽塔可不会干,不管是军营还是王宫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她都照样迷路,而且谁知道将军会不会故意带她们走弯路。到时候杀光军营里所有的人,再自己慢慢找路回去也不迟。菲泽塔真的是因为好奇,才想看看军营里什么样,还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忽冷忽热的表现已经把斯罗将军彻底绕晕。 “接下来想去什么地方?”斯罗将军可怜巴巴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去看看关押苏丹的地方吧。以前在王宫的时候,他老是和王子说我的坏话,现在终于轮到他遭报应了,我要去嘲笑他。” 绕了半天,果然是来救苏丹的。斯罗将军暗自庆幸没有对她掉以轻心。 第434章 沙漠玫瑰(31) 军营里的监狱相当简陋,不过要困住空有满腹文韬武略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卡夏尔,依然绰绰有余。 “他真的是慕兰的苏丹?嗨,苏丹,你们慕兰人不是号称个个都是天生的战士吗?你拿得动刀吗?” 卡夏尔的双手被反绑着,看守他的士兵把碗里喝剩的酒泼到他脸上,烈酒溅在眼睛里火辣辣地疼,卡夏尔闭上眼睛,扭过头忍了,桀骜的冷笑却从未褪去。 “你弟弟不是慕兰刀圣吗?你们还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怎么一点都不像?你和你弟弟到底哪一个不是老苏丹生的?” 伊什塔尔女神是公平的。卡夏尔有治国之才,力气却连个侍女都不如,正如纳赛尔是慕兰第一刀客,却对管理国家一窍不通。 “哑巴了?”俘虏总是带着嘲讽的笑容,反而让看守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你以为你弟弟能管理你的国家?他不过是一介武夫,慕兰早晚会成为我们帕提亚的领土。” 不,纳赛尔不傻,他最聪明的地方就是装傻技术一流,只要身边能有个聪明而忠心的谋臣,他能成为一代明君。卡夏尔知道自己可以做好谋臣,可惜,他已经再也不可能回慕兰了。 终于听到苏丹叹息,看守觉得挺有成就感:“你们王宫里的女人真不错,一个个娇滴滴的如花似玉,还有你的男妃,真是个可人儿。可惜抓到的都被将军杀了,说留下他们会扰乱军心。可惜没找到茜茜鲁尼王妃。能把王子迷得不顾她出身低贱娶她为妃的女人,真想看看会是个什么样。” 杀就杀了,关他什么事?慕兰强盛时,后宫佳丽对他俯首帖耳,可到了打仗时,敌人还没打进王宫,她们就全都拿着珠宝首饰一哄而散。在苏丹眼里,千娇百媚的后妃和阉割过的男妃一样,仅仅是用来泻欲的玩具,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会不会生孩子,根本谈不上爱情。让他牵肠挂肚的只有直到敌人打进宫,还陪在他身边不肯走的女奴。在人情冷漠的王宫里,居然还有个傻姑娘即使被他踩在脚底下侮辱,也依然痴痴地爱着他。为了夺得王位亲手杀了自己几乎所有的兄弟,卡夏尔知道自己遭受的一切不过是迟早要来的报应,能在临死前遇见一个值得他倾心的恋人,上天真是仁慈。冷笑成了苦笑,看守后面说的话,卡夏尔一个字都没听见。 “喂,苏丹,你的好弟媳来看你了。” 弟媳?卡夏尔抬起头,看见一身盛装的王妃:“茜茜鲁尼!” “哈哈,你也有今天!”王妃看见苏丹的狼狈相,却是拍手叫好,“谁让你一直对王子说我的坏话,报应呀报应”天!面前的人真的是慕兰的苏丹吗?不过被俘了几天,卡夏尔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原本漂亮的金发如今像枯草一样毫无光彩,华贵的衣服碎成片片布条,上面沾着血和各种秽物,裸露的皮肤上全是血痕,控诉他在敌人的军营受到的虐待。要不是依然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习惯性的桀骜笑容,菲泽塔几乎不敢相信面前就是曾经让她胆战心惊的慕兰苏丹。 “你丈夫要做苏丹了,你怎么不留在王宫享清福?”虽然茜茜鲁尼做出出人意料的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卡夏尔对她的各种惊人之举还是一点免疫力都没有。他知道她武艺高强,慕兰刀圣和她相比,也不过是险胜,可堂堂王妃居然在打仗的时候带着一群侍女手无寸铁地跑到敌人的军营里来,不是脑子有病,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卡夏尔知道茜茜鲁尼王妃不傻,只是和纳赛尔王子一样很会装傻。 “苏丹?纳赛尔要做苏丹了?”菲泽塔也大吃一惊,两个人算是扯平了。难怪他看见卡夏尔留下的诏书,会那么惊讶,一再声明自己只肯暂时摄政,还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苏丹救回来。不过吃惊归吃惊,装傻还是得继续装。“王子成了苏丹,那我回去就可以做王后了。” 她以为她还回得去吗?帕提亚的士兵都想笑,还不敢笑得太大声。 “区区一个侧妃,你还想做王后?” “还不是你挑拨离间?”王妃一脚踹上卡夏尔的肚子,真的没用力,卡夏尔却整个人都痛苦地趴在地上。“王子只爱我一个,要不然怎么会只有我一个妃子?还不是你在上面管着他,说我出身贫寒,不配做正室,他才让我做侧室的,不然王子肯定让我做正妃。现在好了。将军,他很快就会被处死吧?越快越好。等王子成了真正的苏丹,再也不会有人管他,想怎样就怎样,他就可以让我做王后了。亲爱的卡夏尔哥哥,原本我是挺恨你的,不过看在你让位给王子的份上,我不为难你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姑娘们,去把车上的美酒佳肴都拿来,今晚我要开宴会。” 王妃一行走了,卡夏尔还趴在地上直不起身子。 看守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我同情你。” 不,我同情你们所有人。有茜茜鲁尼的地方,就别想太平,让她混进军营,这场仗帕提亚输定了,而且会输得相当相当难看。不过茜茜鲁尼王妃向来都是气势汹汹,咄咄人,小鸟依人的样子实在是说不出的别扭,卡夏尔趴在地上不起来,其实是怕看守发现他已经笑得喘不过气。 别的侍女来来回回准备王妃开宴会要的东西。牲口棚里,被菲泽塔打的可怜侍女正在给骆驼梳毛。 另一个侍女端着酒和干酪来找她:“姐姐,这是我偷偷从王妃那里拿来的,吃一点吧。王妃也真是,仗着王子的宠爱,对我们做侍女的整天非打即骂,伺候骆驼都比伺候王妃强。” 美人侍女看了看她,不说话,拿起她端来的酒倒进骆驼喝水的水槽里,喝水的骆驼立刻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没过多久就不动了。别的骆驼见状,都不再去喝水。 “对不起,姐姐,王妃妒忌你长得漂亮,是她下的命令,我没办法啊。”侍女手里的盘子掉在地上,连连后退,“别怨我,和我没关系的。”说着就想逃。 美人侍女从背后一把抓住她:“是王妃对我起疑心了吧?” 侍女吓得瞪大了惊恐的眼睛。 军中的主营一片笙歌,斯罗将军带着假笑“祝贺慕兰的新王后”他的幕僚也在旁边作陪,享受美貌的侍女给他们倒酒端菜。 “一直听说茜茜鲁尼王妃的舞蹈天下无双,我们有幸欣赏一下吗?哦,抱歉,我说错了,应该是王后。” 不料王妃却扭过头去:“我不跳!” 她是假冒的王妃!斯罗将军的念头一闪而过:“王后,不把我当朋友吗?这点面子都不给。我们可是仰慕王后的美名很久了。” “才只有这么点人看,我以前在街头卖艺的时候,的人都不止这点。” 想把人全都集中起来,一网打尽?斯罗将军拍拍手:“去把没值勤的兵都叫来,慕兰王后赏他们一顿眼福。” 又来了不少人,看上去似乎很多,其实仅仅是把主营挤满。 “王后,满意了吗?” 王妃扫了一眼周围,还是摇头:“还是太少。” “可是军营里一共只有这点人了。”传令官可是斯罗将军的心腹,当然不会笨到真的把军营里的兵全叫来。 “哦。”傻乎乎的王妃居然信以为真,“把你们的刀剑都拿出去,煞风景,我的侍女都被你们吓坏了。” 看来好戏要开场了。“去把大家的刀剑都收起来放好。”只要别让武器落到她们手里,要帕提亚的职业军人赤手空拳弄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不是问题。除了被派去喂骆驼的侍女以外,只少了一个侍女,别的都在营帐里。斯罗将军悄悄吩咐副官去杀了那两个落单的侍女,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茜茜鲁尼王妃究竟是不是冒名顶替的。 看到武器都被收走,王妃终于满意。侍女抱来乐器,弹奏起宫廷里的靡靡之音,王妃也大大方方地走进中间的空地,开始跳舞。 悠扬的乐曲声一直飘到俘虏营,看守满脸向往:“真想去看看。听说王妃跳起舞来像仙女一样。” “想看就去看吧。”卡夏尔很大方。 “你想趁机逃走是不是?休想!” 反正看守不论是去看王妃跳舞,还是尽忠职守,都一样是死路一条,卡夏尔是很诚恳地建议他好好享受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王妃脾气不好,但确实是最棒的舞娘,任何种族任何种类的舞蹈都能信手拈来。观众看得如痴如醉,旁边的侍女趁机一杯接一杯地给帕提亚的军人灌酒。 “慕兰王宫里天天他过的是这种日子?能过上一天,这辈子就他就算是没白活!”不知情的帕提亚士兵任由侍女灌得酩酊大醉,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将军棋盘上的弃卒。如今的战场上帕提亚不占兵力优势,但如果能在生擒苏丹以后再抓住摄政王的宠妃,不论是用来威胁摄政王,还是激怒他,都对推进如今僵持的局势大有好处。为了让王妃放松警惕,斯罗将军不介意亲手杀几个小兵。 “将军,慕兰的酒不好吗?你都不怎么喝。”王妃亲自来给他献酒。 “我怕酒后乱性,做出什么不礼貌的事情来。”斯罗将军很警觉,不吃王妃带来的任何食物,酒也是和身边的侍女你一口我一口地喝。 王妃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看来今天是回不去了。” “留下过夜吧,明天再回去。”斯罗将军等着看她玩什么把戏。 “也好。”王妃叫来侍女,“把车上的毯子搬过去,再烧点热水,我要洗澡。” “这么早就要睡了?天才刚黑。” “太晚睡对皮肤不好。”不抓紧时间打会儿瞌睡养足精神,待会儿怎么有力气在军营里大开杀戒。 “大家都还没尽兴。” “让我的侍女留下来陪你们好了。” 王妃打着呵欠,带走两三个侍女。斯罗将军使眼色让几个兵跟过去看着她们。王妃真的仅仅是沐浴就寝,没多久,帐篷里面就传出轻柔的呼噜声。夜深了,一个士兵看见有个侍女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 “你怎么了?” “王妃又打我。”侍女扑到士兵身上哭得梨花带雨,“勇士,你带我走吧,做侧室也好,做奴隶也好,只要别留在王妃身边,怎么样都好。” 怀里软玉馨香,士兵不禁有些意乱情迷:“只要你肯做我的人,我就带你走。”王妃一行早晚都是阶下囚,强暴一个侍女算不上什么。侍女真的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热吻中冷不防用衣带勒住他的脖子,直到勒死。 “王妃,刀来了。”几个侍女合力把士兵的尸体拖进帐篷放在床上安置好。 另一个侍女拿着一块面纱回来:“王妃,您派去杀探子的姐姐好像已经” “怎么回事?” “牲口棚里人都没了,地上有一头被毒死的骆驼,她的面纱落在地上。” “我不该让她一个人去的。”菲泽塔深深叹出一口气,“以伊什塔尔女神之名宣誓,我们会用所有帕提亚人的鲜血来祭奠她。” 第435章 沙漠玫瑰(32) 轻柔的薄云像月亮戴的面纱,却被风无情地揭走,着她直面地面上的杀戮。月亮勇敢地睁开眼睛,映在雪亮的刀刃上,准备揭开一场大屠杀的序幕。 被灌醉的帕提亚士兵横七竖八地睡倒在主营,作陪的侍女似乎也喝醉了,歪倒在他们身上。 “看来大家都玩得很尽兴啊,到了黄泉路上,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王妃撩开帐门,惨白的月光像死人的脸,泻了一地。“醉倒”的侍女纷纷爬起来,聚拢到王妃身边。 “人的后脑勺下面有个没有骨头的洞,我们那里称之为‘枕骨大孔’。”王妃拔下头上的簪子,拖过一个士兵给侍女们演示,“从这个洞里面把簪子插进去,再搅一搅,能把大脑和脊髓彻底绞碎,人马上就会死a,但是不会流很多血。如果看到有白乎乎的脑浆流出来,说明做得很成功,不过不是每个人都会流。好了,自己去找个人试试吧,注意插的角度,要直一点。你们还是新手,可能第一次不成功,插完以后别忘了再检查一下还有没有呼吸,如果有呼吸的话告诉我,我来处理。” 斯罗将军似乎也喝醉了,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睡得正香,右手在桌子下面抓着藏在里面的刀,只等王妃走近,他马上就能让她人头落地。王妃倒不急,找了个垫子舒舒服服地坐下,看戏一样看着侍女动手杀人。 “该死的帕提亚人,我叫你杀我弟弟,我叫你强暴我嫂嫂”可怜的帕提亚士兵,脖子都快被戳烂了,侍女还一点都没有停手的意思。 王妃也不制止,只把手指按在嘴唇上:“小点声,别吵着别人睡觉。” 侍女点点头,继续戳。 斯罗将军攥着刀柄的手上已经全是汗。如果光是侍女过来,王妃一直留在远处看,他自认没本事等到簪子插进自己的后脑勺,还能一动不动,但是一旦他先杀了侍女,就没法偷袭王妃。刚见面不久,斯罗将军就觉得茜茜鲁尼王妃绝不可能是普通人,却以为她和普通女人相比,仅仅是武艺好些。听她刚才教侍女杀人,分明是个老练的职业杀手,斯罗将军后悔自己有些轻敌了,也有些贪心,想活捉王妃来威胁摄政,没有在她们开始行动前,就先下手为强。好在王妃去打盹的时候,他也没闲着,后下手未必遭殃。 侍女从末席开始一个一个杀死席上的士兵,越来越接近斯罗将军的位置。斯罗将军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如何在无法偷袭王妃的情况下处理目前的情况,王妃却示意侍女们停手,自己站起来,走向斯罗将军,把侍女全揽到身后。 “将军,真沉得住气啊。到现在还能无动于衷。” 斯罗将军突然掀掉桌子,挥刀向王妃砍去。众侍女吓得惊呼,帐篷内暗淡的光线让她们只看得见两个剪影,好在没听见武器砍到肉体上的声音。有侍女连忙去点灯,帐篷里面总算能看清人了。斯罗将军砍到的是王妃手里的刀,王妃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茜茜鲁尼王妃不再冒傻气,身上隐隐透出的杀气让久经沙场的将军不寒而栗:“你怎么知道我醒着?” “我刚进来,就听出你的呼吸声不对。” “为什么不先来杀我?” “你不是有陷阱吗?既然已经掉进来了,我当然要先把诱饵吃干净。至于你的陷阱嘛应该不只是你自己一个人醒着,对吧?”不愧是光靠前锋部队就能杀进慕兰王宫、活捉苏丹的帕提亚大将,菲泽塔从来不敢对他掉以轻心。刚踏进帐篷,就感觉气氛不对。菲泽塔早已不指望斯罗将军还会把自己当成白痴王妃,表面镇定,其实心里一样忐忑。她根本不知道斯罗将军会给她安排什么样的“惊喜”唯一的希望就是身为男人的骄傲会让他低估自己的实力。“我们可是好好地招待过你们了,轮到你们招待我们了。给我安排了什么节目?” “自己看吧,王妃。”斯罗将军突然冲向门口。 菲泽塔怕他是去杀侍女,一时没防备,斯罗将军手里的弯刀砍断帐篷中间的柱子。 “快把灯灭了!” 沙漠里干燥的空气把帐篷布变得和油一样一点就着,帐篷里还有驼毛毯和烈酒。拿灯的侍女看到帐篷塌下来,早吓傻了。菲泽塔三步并两步到她面前夺下灯踩灭,坍塌的帐篷总算没烧起来。从帐篷下面钻出来以后,就看见周围全是和骆驼一样高大健壮的帕提亚军人提着半人高的弯刀,绕着她们围了三圈。 “这些是我亲自培养出来的王牌骑兵。不过既然你们都是女人,我们就不骑骆驼了。”斯罗将军抄着手,欣赏慕兰王妃的狼狈样,“我们一起在沙场上同生共死十几年,不管是离间计还是美人计,对他们都没用。” “听起来真不错。”菲泽塔稍微拢了拢头发,打量周围笑得像胡狼一样的精锐部队。 “我不为难女人。你们有机会活命。” “哦?”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至今还从未娶妻,因为我遇到的全是逆来顺受的女人,而我喜欢驯服猛兽。” “你该不会是想娶我吧?” 菲泽塔只是没话找话,想不到他是认真的:“只要你肯投降,我不会杀你们。你可以把她们一起带去帕提亚继续伺候你,锦衣玉食不会比做王妃差。” 鬼才想去做他的将军夫人!菲泽塔的刀刚才掉在帐篷里了,赤手空拳如果仅仅是一个人开溜的话还逃得出去,可留下的侍女都必死无疑。当务之急是先得把武器弄到手。“我嫁给王子,是因为倾慕他的武艺精湛,不是为了当王妃,可以过好日子。武艺比不过我的懦夫,我决不会下嫁。” “看来你们的新嫂子可以帮我练兵。”斯罗将军拿过身边的弯刀扔给她。 菲泽塔想接住刀柄,结果连人带刀一起摔倒在地。周围一片哄笑声。 “慕兰的刀是不是比较轻?适合女人用。我们的弯刀可都是用来砍骆驼的。” “你们和骆驼有仇?”一样的弯刀在帕提亚壮汉手里轻得像牧童的拐杖,菲泽塔只能勉强提着刀柄,别说是用来砍人了,她根本连站都站不直。 “你想和谁比?我给你挑个瘦小点的。” 在一片哄笑声中,一个相比较而言还算矮小的士兵被推出来,可菲泽塔就算站直了,也只到他胸口,小山丘一样的肌肉结实到近乎畸形,尽管和其余人相比,他的身材已经是最接近正常人的了。 如果手里的是“北斗”或者至少是把轻一点的刀,菲泽塔有自信把面前的人砍到比自己矮,可手上的武器只会把她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是自己轻敌了。 “王妃!” 一把细长的剑飞过帕提亚军人的头顶,菲泽塔伸手接住,看见熟悉的乌黑光泽,几乎要落下泪来:“北斗!” “小主,我来了。”黑亮的剑刃显出附在剑上的恶灵,“又有大餐了,对吗?” “我的小主,你真是慷慨。” 面前的帕提亚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连人带刀砍成两半。有几个帕提亚士兵想去杀给王妃带剑来的侍女,转身的一瞬间,菲泽塔已经按着第一个士兵的肩膀跳到他身上,对着脖子就是一刀,踩着还未倒下的尸体再去杀第二个。软剑的攻击防不胜防,帕提亚士兵顾不上去杀侍女,光是要招架住菲泽塔,就已经拼尽全力。提亚的精锐部队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一看形势不对,立刻意识到如今分散的队伍只会让他们任人宰割,不用将军下令,就自发到他身边组成密集阵营。侍女也觉得挤在一起比较安全,全躲到王妃身后。双方形成两军对阵的局面。 有侍女发现给王妃送剑来的就是她派去杀探子的侍女:“鬼啊!” “什么鬼,我又没死。” “你你不是被探子杀了吗?” “什么探子呀?” 先前在牲口棚里。 “是王妃对我起疑心了吧?” 侍女听出了对方的嗓音,吓得连忙跪下:“摄政王,请恕罪,王妃不是有意谋害您。” “我知道。别担心,我只是怕她出岔子,才一起跟来。王妃想做什么,都随她去。”纳赛尔从骆驼的鞍子下面摸出“北斗”“还好王妃的剑是软剑,别人看见了,也以为是绑鞍子的皮带。找个机会给王妃送去。” “摄政王,您不去见见王妃吗?” 纳赛尔回头看了看被毒死的骆驼:“这药效果好像不错,我们先去‘慰劳慰劳’执勤的士兵怎么样?” 因为怕不知情的侍女打湖水给王妃用,纳赛尔没敢直接往湖里下毒,经过王妃的帐篷时,瞄见里面的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个人,还是心头一紧:“茜茜鲁尼!”看见被子下面是帕提亚士兵的尸体,纳赛尔松了口气,重新帮他盖好被子:“对不起,打扰你了。继续睡吧,晚安。”一个骑骆驼的人影从帐篷外飞奔而过,纳赛尔想了想,拿起弯刀追上去。 帕提亚士兵打惯了胜仗,以为一群人对付一个拿武器的女人,还不在话下,可惜他们遇见的不是能以常理来推断的女人。 “北斗,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菲泽塔的眼睛变成血红色,黑色的剑刃闪着嗜血的光芒。鲜血在月光下起舞,死神在沙漠中狂欢,厚实的帕提亚弯刀在“北斗”面前一把把碎成闪闪发光的铁片,插在沙地上。斯罗将军张大了嘴,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精锐部队冲到一个女人面前,却像进了绞肉机,连人带刀被削成看不出原形的碎片。终于轮到最后的大将了,斯罗将军的刀什么用处都没派上,就被砍断,为了避开她的剑锋,一跌坐在地上。 “还有吗?”菲泽塔的黑色假发已经在混战中被削断,干脆拿掉假发,露出她自己的金棕色短发,满身鲜血和眼睛是一样的颜色,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所谓的精锐部队,也不过如此嘛,我真失望。” 金发红眼舞黑蛇的美少年,面前不就是传说中的小恶魔?“你是帝丹王子?” “不,我真的是茜茜鲁尼王妃。” “怎么可能?你只是一个女人,你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小看女人可是要吃苦头的。”猫抓到老鼠以后最大的乐趣不在于吃,而在于慢慢玩死。菲泽塔对斯罗将军也抱着同样的心情,并不急着杀他。 “你你”斯罗将军突然像疯了一样大笑,“我怎么就没看出来?我怎么就没想到?慕兰王宫眷养男妃的风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怎么就没想到所谓的舞娘王妃其实是男妃?不愧是王子的男宠,男扮女装,可以连一点破绽都没有。” “我玩够了。”北斗带着坏笑开溜。 “完了完了,王妃真的生气了。”侍女们连忙往后退。 “你也别得意,我已经派人送信去通知后方部队,援军马上就会赶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对你掉以轻心。” “我可没有娶男妃的癖好。”一片阴影掠过斯罗将军的头顶,被派去喂骆驼的“美人侍女”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单手拎着一个瘦小的人扔在斯罗将军面前,正是他派出去的信使。 先前“美人侍女”跪在地上,菲泽塔还没注意到,现在再一看,确实长相身材都没什么大破绽,“她”的个子对女人而言,也太高了一点,而且嗓音怎么听都不像女人。菲泽塔壮着胆子上前揭下“她”的面纱,好好地看了看,终于认出“生面孔”是谁,连忙把面纱胡乱塞回去:“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茜茜鲁尼。”纳赛尔拿掉面纱,“看见我,一点也不高兴?居然真的打我。” “我那时候怎么就没踹死你?”难怪没人认识“美人侍女”是谁,难怪挨了她用尽全力的一巴掌还没事,难怪要化浓妆,菲泽塔恨得咬牙切齿,“你你你居然有异装癖” “偶尔试试女装挺好玩的。” “别说你认识我!” 只见过王妃的人都会好奇什么人会娶这么个怪胎,再见过王子以后,就只会感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确实有道理。 “斯罗将军,幸会。我哥哥一直在这里叨扰,麻烦你照顾了。” 斯罗将军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刀圣王子。看他穿女装的可笑模样,斯罗将军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注释:a.这是临床做动物实验时蛙类处死的方法,对人类是否也可以用相同的方法,有待进一步研究。反正作者没试过。 第436章 沙漠玫瑰(33) “爱是黎明前的露水用生命绝唱耀眼光辉爱是谎言做的翡翠用虚伪包裹害羞暧昧”卡夏尔悠哉游哉地哼着歌,等着别人来救,终于看见门口出现一片色彩鲜艳的裙角。 “茜茜鲁尼,又迷路了?”卡夏尔抬起眼,愣住。 “卡夏尔!”进来的“美女”似乎吓了一跳,“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这人是谁啊。 “没事了,我们马上回去。”“美女”用小刀挑断绑住卡夏尔的绳子,扯下一块帐篷布裹起他。 这人到底是谁啊?卡夏尔还在纳闷。 “卡夏尔,怎么不说话?伤口很疼吗?”“美女”很轻松地打横抱起卡夏尔,“他们到底都做了什么?” 嗓音好像有点耳熟,看对方的身高和力气,实在不像是女人。 “卡夏尔!” 面前的“美女”莫非是“纳赛尔?” “美女”点头:“我来救你了。” 卡夏尔伸出颤巍巍的手,纳赛尔想去接,接过挨了一顿暴栗。 “你看你像什么话?堂堂摄政王,居然孤身涉险跑到敌人的军营里来” “茜茜鲁尼也来了。”卡夏尔还有力气骂人,纳赛尔松了口气。 “要救我,让她一个人来就够了,王妃没了,大不了再娶,要是你再出事,慕兰就完了。” “没关系,你还有儿子。而且父亲还在,弟弟妹妹还会有的。” “父亲已经老了,家里一群小屁孩能顶什么用?要是你再出事,到时候谁去镇压朝中老臣?谁去抵御外邦侵略?谁去打理国家大事?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做事都不会动动脑子,考虑考虑后果。” “动脑子的事不是有你吗?” “是啊。‘卡夏尔,你是哥哥,要管好纳赛尔。’从小到大每次都是你闯祸我倒霉!还穿着女装到处乱跑,慕兰王室的脸算是被你丢尽了。”不管他说什么,纳赛尔都是嬉皮笑脸,卡夏尔无语了,“其实你穿女装也挺好看的。” “你穿肯定也很好看。” “给我滚” 菲泽塔在外面摇着头:“兄弟俩感情真好。” 纳赛尔收起不正经的表情:“如果我真的是个女孩,你就不用对我心怀芥蒂了吧?” “老实对我说,至今为止你有多少暗杀我的机会?茜茜鲁尼说凭她的身手,是每天五十次左右,你呢?” “一天两三次吧。茜茜鲁尼是职业刺客,一对一公平决斗我赢得过她,但论暗杀技术,实在是望其项背。不过要是真的想篡位,并不是不可能刺杀你。” 卡夏尔看他难得一本正经,却是忍不住笑出声:“要是我真的怕你篡位,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吗?” “哥哥”纳赛尔不由分说抱紧卡夏尔,他想逃都逃不掉。 “先去把女装换了!” 纳赛尔抱着卡夏尔放到菲泽塔的轿辇上,侍女拿着药箱来帮他包扎伤口,王妃揪着王子的耳朵去给他更衣卸妆。 “原来女人卸妆那么麻烦。” “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化妆了吗?”菲泽塔给他擦脸的时候,故意下手很重,纳赛尔很怀疑洗完以后,自己的五官会不会还在原来的地方。 “今天不是化了吗?” “还不是为了救你哥哥!今天我算是把能丢的脸全丢尽了。” “嗯,是啊,难得像个王妃,还是男妃,哈哈哈” “看来得灭你的口了。”菲泽塔一把把他的头摁到水槽底。 斯罗将军被绑得像条毛毛虫一样,任由娇滴滴的侍女羞辱。看见有两个穿帕提亚军装的人过来,侍女一哄而散,等她们走近了,才认出是王子和王妃。 “该把他怎么办呢?”菲泽塔蹲下用手指戳了戳斯罗将军的脸,“你说过要停战,得去和你们的苏丹说,对吧?” “你以为全歼先锋部队,就能吓住苏丹?果然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不,我只想给你们的苏丹送一份大礼。”王妃给了他一张璀璨的笑脸。 “侍女姐姐们先送苏丹回去。把这里的骆驼全牵走,不用辛苦你们再走回去了。我得陪你们的王妃去一趟帕提亚,不然她肯定找不到路。” 侍女掩口而笑,去牵拉车的骆驼。还是王子好,一点架子都没有,还会体谅侍女。 “你们两个都不陪我们回去吗?”卡夏尔靠在轿辇上听到他们的谈话,“要是帕提亚有追兵追来,我们一行可没人会是他们的对手。” 众侍女面面相觑,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纳赛尔想了想:“没关系。这里是帕提亚的中转站,只要毁了水源,他们的后勤肯定跟不上,行军速度至少得减慢一个月,足够你们回到慕兰城了。” “可是我们没带那么多毒药。”菲泽塔把侍女身上带的毒药全收集起来,已经所剩无几。 “这不都是毒药吗?”纳赛尔踢了踢地上的尸体,“把尸体全都扔进湖里,用不了几天就会腐烂,整个湖的湖水都不能喝了。” “沙漠里天气热,确实不管是食物还是死尸,都烂得特别快。”菲泽塔摸着下巴打量斯罗将军,“将军,好消息,你还可以多活几天。” 半个月后,帕提亚王宫迎来了慕兰的使者。 “慕兰的纳赛尔?卡卢西亚王子和茜茜鲁尼王妃派使者来进献礼物。” 盛装打扮的侍从和戴面纱的女官行慕兰的跪拜礼:“王子和王妃说不愿再听见父母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的哭声,特意向帕提亚献上厚礼,希望能停战。” “送个礼物,就想停战?果然是废物王子和舞娘王妃。”帕提亚的苏丹发出不屑的嗤笑,“拿上来,让我看看是什么大礼。” 帕提亚的侍卫扛来一个巨大的木箱子,放在大殿中央。苏丹和旁边的侍从、侍女都好奇地探出身子,想看看里面是什么。箱子一打开,一股腐烂的恶臭立刻冲进每个人的鼻孔,侍女看清箱子里面的东西,吓得尖叫着四散而逃箱子里是一具穿帕提亚军装的无头死尸。 “不会吧?这么快就烂了。”王妃的女官掩着鼻子凑近看了看,“前天才杀的,今天就烂了。” “叫你别杀得那么早。” “没办法,谁让他在进城的时候大喊大叫。送给王后的礼物该不会也烂了吧?” 帕提亚苏丹有一种错觉面前是平民家的小两口在讨论自己家养的鸡:“你你们还给王后送礼物了?” “这是王子的礼物,王妃的礼物直接送到王后的寝宫去了。” 后宫早已乱成一团,端庄的王后哭得像刚做了寡妇,侍女和妃子谁都不敢踏进王后的寝宫,好像里面有什么妖魔鬼怪似的。侍卫端来一个像梳妆盒一样的盒子,说是早上出现在王后的寝宫里面,没人知道是谁放的。盒子里是斯罗将军的人头。 “苏丹和王后对礼物还满意吗?王妃说如果不满意的话,只要和她说一声,不论是贵国王后还是太子的人头,她都能给您弄来。” 王后吓得瘫倒在地,苏丹面无人色:“快快快,去给公主准备嫁妆,送到慕兰去,和亲!和亲!” “可怜的公主,要嫁个暴君。” 侍从拉了拉女官的衣服,示意她太多嘴了:“陛下英明。我们的苏丹年轻英俊、才华横溢,确实是子婿的不二人选。” “王子,王妃,你们不用装了。”苏丹步下王位,“王子也带个公主回去吧,帕提亚希望能与慕兰永世交好。” “你存心挑拨离间是不是?”苏丹还没完,就被菲泽塔当场吼回来。 “谢谢您的美意,我有茜茜鲁尼一个王妃就够了。苏丹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告辞。”纳赛尔熟练地架起菲泽塔,出去,“你好歹也是王妃,外交场合注意点形象。” “让你娶了个做惯刺客的王妃,还真是对不起你们慕兰啊。” “你也知道。装女官都装不像,没几句话就露馅。” “那你去娶公主。帕提亚要和亲,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积点德吧,我可不想看人家好端端的姑娘被你活活整死。” “我整死你算了,免得你纠结要不要再娶妃子。” “呵呵,我可是命大得很。” “是啊,被你‘谋杀亲夫’多少次了,还安然无恙地活着。” “明天就让你‘出事’。” “我出事以后,你一个人回得到慕兰吗?” 走出很远还能听见小两口斗嘴,等侍卫追出去,却早已不见人影。 第437章 沙漠玫瑰(34) 帕提亚的集市上多了一对商人打扮的小夫妻。 “有集市呀”菲泽塔到处乱跑,纳赛尔得牵着骆驼,还得看住她,免得走丢。 “首饰真漂亮。” “夫人,这是帕提亚盛产的猫眼石,石头的光泽像猫眼睛一样,要不要戴上试试?”摊主热情招呼。 总算追上她了,纳赛尔松了口气,悄悄凑到她耳朵边上:“要是你刚才没发火,说不定苏丹会送一箱这种石头给你。” “算了。”菲泽塔悻悻然放下漂亮的猫眼石耳环。 摊主则是死瞪着坏他生意的人。 “为什么女人都喜欢逛集市?”纳赛尔很想不明白。 “开心呀。有集市的地方就会繁荣,所以各个国家的海港城市都是最富裕的地方。每次看到顾客对着从没见过的奇珍异宝两眼放光,就会觉得商人这个职业真是伟大,只要有商人在,整个世界都会变得很小。没有人会在集市上打仗杀人,只有买卖双方各取所需,也算是互帮互助。集市总会让人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和平” 集市前面的人流突然分开,一个衣着华丽的老太太疯疯癫癫地跑来跑去,见了人就喊:“我儿子回来了!我儿子终于回来了!哈哈哈,我要给他娶媳妇,我要抱孙子,我的儿子终于不用打仗了。” “老妈妈应该是贵族吧?一旦打仗,贵族子弟都是第一个上战场的,地位再高,也免不了丧子之痛。现在不用打仗了,她一定很高兴。” 老太太的长相好像有些眼熟。纳赛尔不说话。 “我儿子回来了!我儿子回来了!”疯疯癫癫的老太太一个一个抓住她能抓得到的任何人,重复着同样的话,终于抓到菲泽塔,“我儿子回来了,他再也不用打仗了。” “老妈妈,真是太好了。” 老太太很高兴地点头:“他们都说我儿子死了,我不信。我不许他再去打仗,我要抱孙子。我儿子终于回来了”老太太放开菲泽塔,疯疯癫癫地跑开了。 旁边有主妇窃窃私语:“那个好像是斯罗将军的妈妈。” “可怜的老太太,听说斯罗将军失踪以后,她就一直这么疯疯癫癫。” 菲泽塔心里“咯噔”一下。 纳赛尔连忙扶住她的身子:“打仗就是这样,我们已经救了很多人。” “你看那边。” 集市中间搭了个简陋的台子,十几个男孩赤身露体站在上面,年纪最小的大概只有三四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多岁,清一色的紫色眼睛,都是慕兰小孩。 “来看看,这些都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从前线带回来的慕兰小孩,看眼睛就知道,绝对是纯正的慕兰人,好好训练一下,都会成为出色的阉奴。”人贩子挥舞皮鞭,命令这些孩子摆出种种羞人的姿势,“起价五百匹骆驼。” “妈妈”年纪较小的孩子大哭起来。人贩子的皮鞭抽得更狠了。菲泽塔看不下去,纳赛尔却捂着她的嘴,拖着她躲到人群里,同时压低自己的头巾,生怕别人发现他也有一双紫色的眼睛。 “这些孩子分明都没阉割过。”台下的买家表示不满,“万一买下来以后没阉好,弄死了怎么办?你不是宰人吗?” 还要阉割!孩子们吓得脸色惨白,连几个比较大的孩子都哭起来。 “那就要看你自己的运气了。现在帕提亚和慕兰在打仗,目前形势还对我们不利,要弄到一个慕兰小孩,就很不容易了,更何况还要男孩。不开到五百匹骆驼的价格,我就亏本了。”人贩子根本没有一点良心上的不安,“你想想啊,要是阉好了,成年的慕兰阉奴每一个都起码值一千五百匹骆驼,三倍的价格啊。再说只要你觉得自己调教男奴有方,不怕他长大以后杀光你们全家,不阉割也行。” “没阉割过的慕兰男人,谁敢养?” “太残忍了。”菲泽塔不能扔下这些孩子不管。 “这里是集市,你不可能把他们都救走。我们的身份已经,一直留在这里不安全。”纳赛尔狠狠心,只能对这些孩子见死不救。 菲泽塔看了看纳赛尔,计上心头:“你是慕兰人,我可不是。” 纳赛尔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买家和卖家还在为阉割的问题讨价还价,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尽管买,阉割的事交给我。”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说话的小男孩:“小孩,你才几岁?就会做阉奴?” “我们家祖传的本事,我做的阉奴还从来没有阉死的。” “吹吧。” “信不信自己看。”小男孩揭下身边男人的斗篷,“这是样品。” “天哪,太漂亮了。” “一点都看不出是阉人,真的阉过吗?” 集市上的人纷纷围过来,用贪婪荡的目光代替双手摸遍“阉奴”的全身上下。 男扮女装都没破绽,当然漂亮。菲泽塔想。 回去就把你宰了。纳赛尔想。 “当然阉过,不然他会听话?”“小商人”捏了捏“阉奴”的脸,顺便拍掉伸过来的咸猪手,“碰坏一点,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手真快。”被打的人缩回手,“或许真的是行家。” “小孩,这个男奴怎么卖?我出三千匹骆驼。” “这是样品,不卖。”菲泽塔重新给纳赛尔盖上斗篷。三千匹骆驼就想买下慕兰王子?就算真的打算卖,要在价钱上占菲泽塔的便宜,也没那么容易。“阉一个收一百匹骆驼,要是阉死了,赔一千匹,不还价。” 这可是好买卖。买家疯了一样竞买台上的小孩,人贩子却是匆匆忙忙地收摊:“今天不卖了。” 看台下的人骂成一片,最后还是散了。纳赛尔也要走,菲泽塔抓住他的衣服:“谁允许你走了?” 摊子都散了,还要怎么样。 他以为人贩子为什么突然收摊?菲泽塔故意装出扫兴的样子:“好不容易找到的买卖,吹了。我们走吧。” “等等。”人贩子叫住他们,“小孩,你做阉奴的手艺真的那么好?” “你不是看到样品了吗?” “知道为什么阉奴容易死吗?就是因为阉的人动作不够快不够准,流的血太多。只要手够快够准,在伤口再倒点烈酒,注意清洁,肯定死不了。”菲泽塔拿过旁边水果摊上的刀,挥手间,人贩子的刘海齐刷刷地断落,额头连皮都没擦伤,“我已经阉过一千多匹骆驼来练手了,阉死一个男奴赔一千匹骆驼,至今为止,我一匹骆驼都没赔出去。” 果然是好手。人贩子牵过绑在一起的慕兰小孩:“我给你一桩大买卖,每一个我出两百匹骆驼的价钱。” “三百。” “你前面不是说一百吗?” “你不知道小孩阉起来比大人难吗?还一下子来这么多。” “二百五十,不然我另外找人。” 你才二百五。菲泽塔在心里好笑:“大人真狡猾。好,二百五十就二百五十,不过要先付一半的价钱作定金。” “可以。你住在什么地方?今天晚上,我就把这些小孩带过来,三天后来取。” “才三天?” “我怕你带着这些小孩跑了。告诉你,我在朝廷里可是有后台的,你别想诈我。” “大人真麻烦。再多加五百匹骆驼的赶工费。”有后台?正好,威胁达官贵人正是刺客的本职工作。菲泽塔想。 后台?他的后台难道能硬得过慕兰王室?到时候连他的后台一起端了。纳赛尔想。 “成交!” “我自己在城外搭帐篷住。” 和人贩子分手以后,纳赛尔一直阴沉着脸:“你什么意思?”小丫头果然是小丫头,根本不知道做阉奴对男人而言,是什么样的奇耻大辱,“这不就送货上门了吗?把我们的骆驼卖了,去买个帐篷,还有路上的水和食物。让小孩坐的车和拉车的骆驼,他都会自己送来,直接送到城外,我们带走这些孩子,就不用经过守城卫兵的盘查。沙漠里用骆驼做货币真是个好习惯。” “奸商。” “本来就是。”菲泽塔眉毛一跳,“怎么?为了救你哥哥可以扮女装,为了救这些小孩扮一会儿阉奴就不肯?哦,对了,还要买点布匹、毯子什么的,总不见得让这些孩子就这么光着回去。沙漠里到了晚上会很冷,不注意保暖,小孩会感冒。要是有剩下的钱,最好再买点小孩喜欢的零食,一路上他们肯定都吓坏了。” “你以为两匹骆驼可以换那么多东西?” “那就把你卖了。刚才可是有人出价三千匹骆驼。” “把我卖了以后,你怎么回去?” “没关系,我知道你能自己逃回来的。” 纳赛尔投降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把你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统统交出来。” 打劫!果然是奸商,却也是最聪明最善良的王妃。 第二天,赶早集的人们发现前一天贩卖慕兰小孩的人贩子被倒挂在集市上。回慕兰的漫漫长路因为有了一车小孩变得热闹非凡。 “第一次不守信誉呀我也做了一回人贩子。”菲泽塔惬意地半躺在车上,给小孩做衣服,孩子们全拥在她身边,“回去以后,我差不多该走了。” “这么快就要走?” “是啊,仗也打完了,你们兄弟也和好了,我也玩够了。回到慕兰以后,把这些骆驼卖掉,换成驼毛织毯和‘茜茜鲁尼’,到欧洲能翻三千倍的价钱卖出去,我很快就能东山再起。” “你走了以后,王宫里的生活又会变得很无聊。” “会想我吗?” “我也会想你。” “没想过留下来?” “我才不要在没有蛋糕没有曲奇饼干没有馅饼的地方过一辈子。再说我留下来算什么?真的做你的王妃?” 纳赛尔撇了撇嘴:“我对男妃没兴趣。” “是啊,不像你,男扮女装都没破绽。”纳赛尔扮女装都比菲泽塔像女人。 “我怕嫁过来的帕提亚公主被你欺负死。” “你倒不怕她被你哥哥欺负死?还‘年轻英俊,才华横溢’,吹牛不打草稿。年轻英俊我承认,才华横溢就吹得太离谱了。” “不是吹牛。你难道不知道《爱》是谁写的?” “什么《爱》?” “就是你在帕提亚军营表演的。” “我偶然听见凯碧唱的,难道不是她写的吗?” “不完全是。” “什么叫‘不完全是’?” “曲子和上阕的歌词是卡夏尔写的,下阕才是凯碧写的。” “卡夏尔一直都很擅长写诗作曲,一直说不想做王子,想做个流浪的游吟诗人。” “你说的卡夏尔是我认识的那个慕兰苏丹吗?” “是。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没有离开王宫,卡夏尔对凯碧一见钟情,每天写情歌给她,要我做信差。” 他说的到底是谁啊。 “凯碧写的那一本歌集里面其实都是卡夏尔的作品,我也没想到,她居然背得出卡夏尔所有的作品。都已经十几年了。” “你确定你说的卡夏尔和我认识的卡夏尔是同一个人?” “是。茜茜鲁尼,卡夏尔其实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多接触接触,你就会发现了。” “那个暴君果然是异国尤物。要是把他做成阉奴,能卖多少钱呢?” “你做人贩子上瘾了?”要是菲泽塔真的想把卡夏尔卖掉纳赛尔为卡夏尔捏了把汗。 第438章 沙漠玫瑰(35) 苏丹终于回来了,凯碧爬进卡夏尔的寝宫,居然一个侍卫一个侍女都没看见,只有约登夫人一个人照顾他。 “凯碧?”约登夫人发现了躲在角落的身影,“别躲了,过来。” 卡夏尔好像睡着了,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凯碧这才敢靠近。两个月不见,卡夏尔憔悴了很多,裹在绷带下的身体瘦得让人心疼。 “怎么会这样?”凯碧爬到床沿上,伸出颤巍巍的手,轻抚卡夏尔深陷的双颊,“别的侍女呢?”在王宫里拜高踩低本就不是稀罕事,可凯碧没想到人情冷漠如斯。和帕提亚的一场战争让刀圣王子和仙女王妃誉满全城,可苏丹的宝座上坐的还是卡夏尔。难道王宫里的人一个个都巴不得他早点死,好让位给他们的英雄。 “是我不让他们进来的。” 床上传出的声音吓得凯碧跳起来,刚想逃,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凯碧回过头,发现高高在上的苏丹居然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 约登夫人悄悄离开,凯碧也想走,卡夏尔死拽着她不放,细瘦的胳膊上青筋暴起,却用不出多少力气,凯碧依然可以轻易挣脱。 “对不起,我原本没打算活着回来的。” 凯碧避开他的注目:“为什么不让别的侍女进来?” “这几天老是做噩梦,还说梦话。不想让她们听见。”卡夏尔终于不再盯着凯碧,可还是不放手。 “不怕我听见吗?” 卡夏尔苦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嘴硬心软。” “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紫水晶一样的眸子瞟向凯碧,“我可是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的暴君。” “其实都是为了纳赛尔王子吧?”当年凯碧可是亲眼看着卡夏尔如何步上苏丹的宝座。 凯碧是米卢巴王子送给太子的礼物,却被卡夏尔抢先享用了。米卢巴王子气得把自己的王妃扔在一边,天天要卡夏尔给他做男妾。卡夏尔很听话,真的像米卢巴王子要求的一样,每天乖乖地来给他侍寝。 “卡夏尔,你可真是尤物。我看萨里莫王子继位以后也别买男妃了,你去给他做男妃。” 卡夏尔乖乖地被他压在身下,根本不反抗。米卢巴王子突然觉得胃里一阵阵绞痛。 “终于有效果了。”卡夏尔翻过身来,“钻石粉的味道怎么样?” “你你给我下毒?” “谁让你每天要我给你侍寝,还敢睡得像死猪。”卡夏尔慢悠悠地起身穿好衣服,“知足吧,钻石粉很贵的。为了杀你,我可是花了一大笔钱,所幸效果还不错。” “为什么?因为我把你当男妾?” “谁会因为那么无聊的原因杀人?当然是为了王位。” “我又不是太子。” “要是从亲爱的太子哥哥开始下刀,我的目的不是很快就会吗?” 卡夏尔即使是杀人的时候,依然带着从容的表情,但凯碧从门缝里看到过卡夏尔蜷在约登夫人怀里流下屈辱的眼泪。卡夏尔为了夺得王位付出了多少代价,凯碧和他一样清楚。 十二岁的时候,纳赛尔离开王宫,向母亲和刀匠师父依依惜别,却没看到卡夏尔。 “卡夏尔哥哥呢?” “他有事,来不了。”祖玛罗多王妃连哄带骗,把纳赛尔送走,直到看不见他以后,才转身回屋,“这样卡夏尔就杀不了他了。” 卡夏尔在自己的寝宫目送纳赛尔所在的商队:“纳赛尔,走,在我夺得王位以前别回来。” “卡夏尔王子,小心别着凉。”约登夫人拿了件衣服披在卡夏尔身上。 “让我再看一会儿,以后要很长时间见不到他了。” 纳赛尔是个小傻瓜,不知道树大招风,十二岁就打遍慕兰无敌手,别的兄弟都想趁早除掉他。纳赛尔毕竟还小,没什么心机,祖玛罗多王妃完全沉浸在刀圣儿子的光辉下,看不见近的危险。为了保护纳赛尔,卡夏尔才出此下策。老苏丹的后妃中只有祖玛罗多王妃有两个儿子,做太后的希望比别的妃子多一倍,卡夏尔的武艺废了以后,纳赛尔成了祖玛罗多王妃成为太后的唯一希望。不出卡夏尔所料,祖玛罗多王妃一察觉卡夏尔可能对纳赛尔不利,就替他安排好送纳赛尔出宫需要的一切。 其实王宫里唯一处处为纳赛尔着想的是卡夏尔。小王子们在生母眼中,不过是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乳母才把他们当亲骨肉。如果卡夏尔真的想对纳赛尔不利,约登夫人断然不会帮他。“卡夏尔王子,为什么非要送走纳赛尔王子?难道您觉得没法保护他?” 卡夏尔摇头:“我杀人时的丑恶嘴脸,实在是不想让他看到。” 和卡夏尔相处久了,凯碧才发现自己妄图和纳赛尔争宠,是多么不自量力。纳赛尔走后,卡夏尔对自己的兄弟大开杀戒,杀的人多了,终于有人意识到这是冲着王位进行的谋杀。卡夏尔还是那个整天弹琴写诗、不务正业的卡夏尔王子,别的王子互相猜忌,偏偏没人猜到他头上拿不了刀的废人,怎么可能有野心去杀人呢?只有凯碧感觉到他变了,他的琴声里再也没有明媚的阳光,而是充满暴戾,即使勉强去弹一些欢快的曲子,琴声也虚伪得像做戏。卡夏尔发现凯碧能从自己的琴声中听出自己的情绪,干脆再也不碰乌德琴。 只有陪摇篮里的帝丹玩的时候,卡夏尔才会流露出一丝温存。小婴儿真的很好玩,逗逗他就会笑,一掐他就会哭,哭完后还会不计前嫌地和他玩,就象纳赛尔小时候一样。纳赛尔出生时,幼小的卡夏尔已经被王宫里的人情冷漠伤透了心,发现摇篮里的小弟弟居然会对他敞开心扉,卡夏尔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纳赛尔身上,换回一个对他不离不弃的亲人。 “纳赛尔十五岁了,肯定是个帅小伙。” “纳赛尔十七岁了,应该有心上人了吧?” “纳赛尔二十岁了,回慕兰的时候,会不会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来?” 每次听到卡夏尔念叨这些话,凯碧就觉得一阵阵心酸。卡夏尔是凯碧的唯一,可她在卡夏尔眼里,永远是排在纳赛尔后面。 卡夏尔二十二岁的时候,老苏丹已经变成整天只会“嚯嚯嚯”傻笑的痴肥老头。 “卡夏尔,我又赢了。”已经在棋盘上连赢卡夏尔十多局,老苏丹心情很好。 旁边有侍卫在卡夏尔耳边说了点什么,卡夏尔拿出一份诏书推到老苏丹面前:“不,父王,我赢了。” “这是什么?”老苏丹看了看。是要他退位、让卡夏尔继位的诏书。 “父王,签吧,您已经没有别的儿子可以继位了。” 老苏丹乐呵呵地退位让贤:“卡夏尔,登基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事尽管来问我。” 凯碧亲眼看着卡夏尔登基,年轻的苏丹犹如冉冉升起的红日,凯碧却被送给以坏脾气着称的隆达王妃。只有卡夏尔临幸隆达王妃的时候,凯碧才能偶尔瞥见他满脸的疲惫。 祖玛罗多王妃终于如愿以偿当上太后,卡夏尔则是忙着叫人去找纳赛尔回来。 “要把纳赛尔也杀了吗?也好,反正我已经是太后,不需要他了。” 卡夏尔强压着怒火:“母妃,愿意为儿子统治的国家长治久安出一份力吗?” “当然!” “那么今年的神诞日,请您当活祭。” 卡夏尔亲眼看着祖玛罗多王妃在祭坛上被杀死、在烈火中烧成灰烬:“对不起,女神,我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您身边送。” 纳赛尔,纳赛尔,卡夏尔做什么都是为了纳赛尔,可纳赛尔领情吗。 “不能怪他,是我疑心病太重。”苏丹的宝座是用卡夏尔一辈子的心安换来的,明知道纳赛尔不会和他抢王位,还生怕他害自己。纳赛尔娶了个刺客王妃以后,他更加寝食难安。卡夏尔不想做苏丹,可也不想死。 “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真正的心意?为什么要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罪孽?”为什么从来不曾回头看看在脚下仰望他的凯碧。 “有我这个暴君做陪衬,纳赛尔继位后,人民会更加爱戴他。真正懂我的人,有你一个就够了。”卡夏尔抓过凯碧的手,放在自己心上,“等我好了以后,我们一起去看看我们的孩子,好吗?” 时过境迁,眼前依然是有着夜莺般歌喉的少女,面前依然是在阳台下弹琴唱歌的少年。凯碧闭上眼睛,让卡夏尔摘下她的面纱。 躲在门外偷看的约登夫人知趣地悄悄离开。 第439章 沙漠玫瑰(36) 被战火焚毁的慕兰城经过几个月的修复,已经初具以前的规模,商人又回来了,慕兰重新繁荣起来。幼子被拐走的家庭原本已经在为孩子办后事,想不到王子和王妃把他们的孩子又安然无恙地送回来。菲泽塔给拐走的孩子做的衣服都像神像一样被供在各家的神龛里,平民家也想向王妃表表心意,主妇们拿着传家的陪嫁首饰想献给王妃,在王宫外看到获救的客商送给王妃的贵重礼物,只能自惭形秽悄悄离去。 “这是什么东西?”菲泽塔被堆满房间的贵重礼物吓了一跳。 “战争期间被困在慕兰的客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送的礼物。”纳赛尔一直在极力避免功高盖主,可和帕提亚的一场战争让他几年来装疯卖傻努力塑造的“只知吃喝玩乐的废物王子”的形象彻底化为泡影。 “这得多少钱?让他们全都拿回去。有钱用来讨好我,还不如捐出来重建慕兰城。” 纳赛尔一直以为菲泽塔是个财迷,看来她是真的把自己当王妃了:“他们不会收的。” “告诉他们,我不喜欢珠宝,我喜欢的是‘茜茜鲁尼’。” 是怕客商攀比礼物,民间跟风,劳民伤财吗?仙女王妃,果然名不虚传。 “珠宝之类在世界各地的价钱都差不多,还重得要死,用海船一次运不了多少。‘茜茜鲁尼’晒干以后多轻呀,一船可以运几百麻袋,船沉了也不心疼,卖到欧洲,就是三千倍的利润,到时候珠宝首饰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 纳赛尔错了,面前分明就是一个满身铜臭的小商人。 “茜茜鲁尼”在慕兰像野草一样,一听说王妃喜欢,各种颜色的“茜茜鲁尼”立刻淹没纳赛尔的寝宫。 帕提亚送来和亲的公主刚进慕兰城,就听见民间关于仙女王妃的各种传说,公主进王宫以后,终于见到传说中的仙女王妃,茜茜鲁尼王妃的样子却让她大跌眼镜。 传说中有着天仙下凡般的美貌的茜茜鲁尼王妃不论穿着打扮,还是举手投足,都完全是个男孩子,穿着王妃的衣服,比男人扮女装还别扭。公主第一次看到她时,她正一手叉腰,打量公主带来的陪嫁,末了给了她一句:“真寒碜。” “听说你是平民出身。”公主自认不论外貌、修养还是出身,都远远超过茜茜鲁尼王妃,见到菲泽塔本人之后,鄙夷之情更甚,“你的嫁妆有多丰厚?” “骆驼三百匹,珠宝首饰两百件,绫罗绸缎四百匹,中国茶叶八十磅”菲泽塔当真全都报出来,吓得送公主来的大使双膝发软。 “吹吧,反正现在都没了。”公主不以为然。 “去和你们的苏丹说,公主的嫁妆比现在的至少要再翻三倍,不然嫁过来以后,吃苦的可是他的宝贝女儿。”菲泽塔看了看公主的陪嫁清单,看不懂,扔还给大使,“慕兰变成现在这样,全是帕提亚的错,要是公主的嫁妆没法赔偿,恐怕就要靠她做牛做马来赔了。” “大胆贱民,敢对公主无礼!” 公主身边的侍卫一声厉喝,挥刀要去砍菲泽塔,眨眼间眼前已经没了人影,一只小手从背后摸上他的脖子。 “老兄,如果我手上有刀,你已经是死人了。” 侍卫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先前在帕提亚的王宫第一次遇见茜茜鲁尼王妃,他还以为是纳赛尔王子艺高人胆大,才敢独身带着王妃闯敌国王宫,原来王妃也不是泛泛之辈。 “茜茜鲁尼,人家公主刚来,你就欺负人。” 年轻英俊的刀圣让公主感到眼前一亮,纳赛尔却对美丽的公主视而不见,抱起菲泽塔放在肩上。 “我欺负谁了?帕提亚挑起的战争,在慕兰害死多少无辜百姓,要他们赔偿损失,不过分吧?” 纳赛尔看了看公主的嫁妆:“确实挺寒碜,还没你多。” “我就说吧?” 纳赛尔看了看瘫倒在地的侍卫,用脚趾头都猜得到是菲泽塔干的好事:“你们别因为她是女人就小瞧她,帕提亚攻进慕兰的军队,还有斯罗将军,都是死在她一个人手上。” “和你比,还不是每次都输。”菲泽塔扶着纳赛尔的头,继续威胁大使,“如果你们的苏丹不接受,我很乐意知道帕提亚还有几个斯罗将军可杀。” 大使吓得扔下公主,赶紧回帕提亚去报信,公主想告状都没地方告。在朝堂上见到大病初愈、憔悴不堪的卡夏尔,公主干脆嚎啕大哭起来。 卡夏尔则是带着在集市上挑种猪的眼神打量公主:“长得很漂亮,又年轻,应该很能生孩子。做侧室不错。” 侧室!慕兰现在没有王后,公主还以为自己是来做王后的。 “战败国拿来做和亲礼物的公主还想做王后?” 慕兰硕果仅存的几个大臣虽然对帕提亚恨之入骨,还是觉得苏丹有点欺人太甚了。 “放心,你要嫁的不是我,是他。”卡夏尔指向纳赛尔。 公主确实中意纳赛尔,但一想到要和茜茜鲁尼王妃共事一夫,还是做侧室,公主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听到卡夏尔的话,大臣中发出一片惊呼声。 纳赛尔更是被打个措手不及:“和亲的公主不都是嫁给苏丹的吗?” “对,以后你就是慕兰的苏丹。”卡夏尔站起来,“朕一百五十六世苏丹在此宣布退位,让位于王弟纳赛尔?卡卢西亚王子,为一百五十七世苏丹,娶茜茜鲁尼王妃为后。大婚和登基典礼一起办吧,愿慕兰在你们的统治下繁荣昌盛。”他以为烧了传位诏书就没事了。 “喂!卡夏尔,你不能这样。” 于是慕兰王室的历史上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可笑的一幕苏丹年纪轻轻就退位,在有儿子的情况下传位给弟弟,还破例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侧妃当王后,储君夫妇却死活不肯接受苏丹和王后的位子。 下朝以后,卡夏尔回到寝宫,凯碧已经准备好美酒佳肴在等他。 “凯碧,我已经不是苏丹了,你还要我吗?” 凯碧高兴地扑进卡夏尔怀里。她巴不得卡夏尔做回以前逍遥自在的卡夏尔王子,天天陪着她。 “卸任以后,我就能娶你做正室。你说过你不想做侧室。” 十几年前的气话,卡夏尔居然还记得。 “要是我再娶侧室,你肯定会被欺负。我只娶你一个好吗?” 凯碧却摇头。她没法生育,不能给卡夏尔继续繁衍子嗣。 “已经有那么多孩子了。以后以首席大臣的身份,我可养不起更多的孩子。让纳赛尔做苏丹,茜茜鲁尼做王后,是不是很棒?我也可以卸任了,然后和你慢慢厮守。” 迟到了十几年的幸福,两个人都不会再放弃。菲泽塔冲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对老夫老妻还甜蜜得像新婚。 凯碧被开门声吓了一跳,连忙去戴面纱。 “凯碧,干什么?大家都是女的,当着我的面不戴面纱也无所谓吧?” 可是茜茜鲁尼王妃长得实在太像男孩子了,当着她的面不戴面纱,凯碧总觉得不习惯,可又没法直说。总算纳赛尔紧随其后,凯碧找到借口了。 “茜茜鲁尼,衣服不错。转一圈让我看看。” 菲泽塔很老实地原地转了一圈,华贵的面料贴在身上尽显窈窕身材,上面还有精致的刺绣,繁复的佩饰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琳琅作响,可穿在男孩子一样的菲泽塔身上,总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别扭。“这是给王后的衣服吧?” “是。现在纳赛尔是苏丹,你愿意留下做王后了吗?” “你要我嫁给纳赛尔?我不愿意!”菲泽塔回答得不假思索。 “听到了啊。是她不愿意嫁,不是我不娶。”纳赛尔赶紧推卸责任。 “也就是说只要她愿意嫁,你就愿意娶?” “这个”纳赛尔赶紧左看右看,想找个东西好转移话题。 “茜茜鲁尼,为什么不愿意嫁?”卡夏尔抓过纳赛尔凑到菲泽塔面前,“你喜欢的‘异国尤物’。” 纳赛尔觉得自己的哥哥像皮条客。 “原来你都知道我一直在背后叫你‘异国尤物’的事。”菲泽塔窘得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冒。 “知道。”卡夏尔很豁达,“刚知道。” 菲泽塔很想挖个洞钻下去。 “嫁给纳赛尔不好吗?”卡夏尔只关心他们的婚事。 “什么呀?这家伙洗衣做饭带孩子什么都不会,回来的路上,十几个孩子都是我一个人照顾,要是嫁给他生了孩子以后”菲泽塔不敢再想下去。 “路上好几次遇到强盗、狼群,不都是我孤军奋战?”纳赛尔被说得有些郁闷,虽然他也不想娶菲泽塔。 “那好,以后你照顾小孩,强盗、野狼之类我来处理。” “算了,还是你看孩子吧。” 纳赛尔好歹也是个王子,能照顾好自己、不用菲泽塔伺候,就算不错了吧?两个人吵得像对老夫老妻,还死活不肯结婚,卡夏尔听不下去了:“茜茜鲁尼,你以为王后需要亲自带孩子?” “你的意思是做王后会连自己孩子的面都见不到?”菲泽塔眼泪汪汪地看着卡夏尔。 “我的意思是做王后只要生孩子就够了,生完以后高兴了就叫奶妈抱来玩玩,不高兴了就交给奶妈照顾,不必你费心。”想把卡夏尔搞糊涂没那么容易,“不想生也可以。苏丹有的是侧室可以繁衍后代,不管他们中的哪个继承王位,太后总是你。” “然后孩子和奶娘比和亲娘亲,就像你们两个。” 王宫的某个角落传来约登夫人的喷嚏声。 “还有,如果纳赛尔做了苏丹,还要娶多少侧室?” “至少二十个,你一个人生不了那么多孩子。” 一夫多妻分明是男人的借口,还说得好像是为女人着想一样,菲泽塔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要我结婚,就只能娶我一个,不然我也出去找情夫。” 凯碧也听不下去:“茜茜鲁尼王妃,一夫一妻是不正常的。要是只有一个妻子,妻子怀孕或者到了生理周期无法服侍丈夫的时候怎么办?” “凯碧,你终于能说话了。”可说的偏偏是菲泽塔最不信的歪理。 “难道你还想找一个会洗衣做饭带孩子而且愿意只娶你一个的男人?”卡夏尔很怀疑这种男人是否真的存在。 “有,我的未婚夫就是。”其实仔细想想,范真的不错,除了年纪偏大、没钱以外,基本没缺点了。菲泽塔踏上寻亲之旅,其实也半是怄气地一定要找一个比范更好的男人,在外面寻寻觅觅四年,各个国家的男人都见过,好像还是他最适合自己。回到英国的时候,差不多也该是结婚的年纪了。 “茜茜鲁尼,别说了,我有办法。”纳赛尔拉开菲泽塔,“卡夏尔,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好说吗?非要我们结婚。你是打算毁了我们两个人一辈子的幸福。” “你们结婚就一定不幸福吗?”卡夏尔凑到纳赛尔面前,“你小时候的糗事我可都记得。有话好说吗?” “我亲爱的哥哥。”纳赛尔摁下卡夏尔,“你以前写给凯碧的情书我都留着备份。有话不好说吗?” 卡夏尔的脸整个绿了:“你从以前就想拿来威胁我了是不是?” 纳赛尔点头。想威胁他想了很久了,只是还没考虑好到底威胁他什么。藏了十几年的情书终于派上用场了。 卡夏尔终于瘫倒在软垫上:“你们先回去吧。我有点头晕。” 菲泽塔和纳赛尔悄悄击掌祝贺胜利,凯碧帮卡夏尔揉太阳穴。 “凯碧,女人是不是破身以后,就会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死心塌地?” “大多数应该是。”问题是菲泽塔和普通女人太不一样了,凯碧也没把握。 “要是茜茜鲁尼先和纳赛尔生米煮成熟饭,她应该就愿意留在慕兰了。”卡夏尔过了好一会儿,才长身站起,“看来要撮合他们,得下猛药。” 凯碧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向来战无不胜的卡夏尔在纳赛尔和菲泽塔面前都有吃败仗的时候,更别说现在是他们联手整他一个。 第440章 沙漠玫瑰(37) 纳赛尔除了推卸结婚的事以外,还有继位的事,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一下,想不到在浴室里也不太平。听见开门声,纳赛尔隔着水汽,只看到一个剪影。 “这是什么地方?”水蒸气里面传来菲泽塔的声音。 “纳赛尔?怎么回事?”菲泽塔一脚踩空,掉进浴池里面。 纳赛尔等着她自己出去,可越听越觉得声音不对,游过去一看,才发现菲泽塔居然不会游泳。 “能在沙漠里淹死,幸福吗?”纳赛尔把菲泽塔捞出来,“你不是海员吗?连游泳都不会。” “幸好小主还会屏气。”北斗咳出不少水,“下次绝对不能让她溺水,她一旦失去意识,情况只有更糟。” “北斗,你也不会游泳?” “刀剑到了水里,只会往下沉。” “衣服都湿了,先穿我的出去,记得帮我再拿一身过来。”北斗换衣服的时候毫不避讳,反而是纳赛尔尴尬地避开视线,“北斗,茜茜鲁尼好歹也是女孩。我知道你是个男人,可这是她的身体。” “人类真麻烦。”北斗走进水雾比较浓的地方。 “是啊”纳赛尔顺着浴池壁往下滑,“人类还分男女,结婚不结婚的,确实很麻烦。还是做武器中的灵魂好,都是男性。” “雌性的刀灵、剑灵也有,只是很少。” “你见过?漂亮吗?难道刀灵剑灵也能结婚、繁衍后代?” “当然不会。武器中的雌性灵魂很可怕。武器是用来杀人的,有灵魂的尤其凶悍,雌性的灵魂就像雌性的人类刀客剑客一样,数量很少,但是仅有的少数一定很厉害,所以才能在雄性主宰的领域生存。” 什么叫“雌性的人类”?他不会说“女人”吗?每次听北斗说话,纳赛尔都觉得很别扭:“你遇见过?” “见过,沙沙也见过。是一把叫‘铩羽’的袖剑,主人是‘十剑客’之一的‘蛟’。你也认识他,‘白鹰’。”北斗的嘴角勾起魅惑人心的笑意,“想不到‘十剑客’里面还有刀客。” “十剑客”海上最强的十个剑客,纳赛尔也是其中之一,尽管他用的是刀。 “以你的小主的武艺,也可以在‘十剑客’里面占一席之地。” 在北斗看来,人类争夺的名誉不过是儿戏。 “小主好像醒了。” 同一个身体里面马上传出小花痴的声音:“哇身材真好。” “去帮我拿干衣服来。” 可怜的卡夏尔原本在外面等着听好戏,结果不但什么都没听到,菲泽塔开门的时候,门板还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的鼻子。 “卡夏尔,是你故意的吧?让约登夫人把我领来。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搞恶作剧,成熟点行不行?” 事实证明白痴是会传染的,卡夏尔已经被传染上了,居然被一个年龄只有自己一半都不到的小孩说成“幼稚” 又有人进来了。 “茜茜鲁尼,这么快?”个子好像太高了点,纳赛尔游到浴池边抬起头,见是卡夏尔。 “纳赛尔,对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刚才茜茜鲁尼进来,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当然有。原来她真的是女的,我刚发现。” 卡夏尔突然很想找面墙一头撞死算了。 “卡夏尔,别指望留下茜茜鲁尼做王后。你觉得甜食和王后的位置她会选哪个?” “甜食。” “你不是挺了解她的吗?” “我只知道她的思维方式和正常人永远是反的。”卡夏尔揉着眉心,“抱了她半年,都没培养出感情吗?” “当然有感情。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个像她这样的弟弟就好了。” 弟弟?连妹妹都不是?虽然菲泽塔确实长得太像男孩子了。纳赛尔的生理心理都很正常,如果仅仅是个假小子,抱上半年也应该抱出感情了,可卡夏尔不知道半年以来的大多数时候,纳赛尔抱的其实是北斗。“她现在年龄还小,不过等上两三年,也会长成身材凹凸有致的成人,说不定再长大点,就会变成个大美人。” “卡夏尔,在王宫外面一辈子也长不出葫芦形身材的女人也有很多。” “王宫外面我也想去看看。” “你就是为了逃避做苏丹的责任,才让位给我?”纳赛尔也一样舍不得自由自在的生活,“你知道我对治理国家一窍不通。” “没关系,退位以后,我还是会以首席大臣的身份辅佐你。苏丹不仅仅是君王,更多的时候是人民的偶像。慕兰因为尚武的风俗才强盛,一个拿不了刀的苏丹不论是对取得人民信任,还是对国家的强大,都没好处。但如果苏丹是刀圣,就可以极大地鼓舞人民。和帕提亚的战争其实是让慕兰因祸得福,我可以安然退位,你在人民心中建立了威信,女神还给你送来个贤内助,上天都在帮你。” “贤内助”纳赛尔想到的是每天晚上被“贤内助”踢下床的日子。虽然和菲泽塔感情很好,纳赛尔还是觉得和她结婚比和卡夏尔结婚还别扭。 “茜茜鲁尼绝对是任何野心家都梦寐以求的女人,如果得不到她,就只有毁了她。” 纳赛尔被他吓得没了玩笑的意思:“卡夏尔,你是认真的吗?” “是。茜茜鲁尼的身手、头脑、性格对任何有野心的男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得到她,慕兰的疆土至少可以再扩大几十倍,我甚至有信心可以把整个埃及划入慕兰的版图。可如果她落到别的野心家手里,对慕兰就是一个莫大的威胁。”卡夏尔弯下腰,托起纳赛尔的下巴,“多迷人的容貌。还有苏丹的身份、刀圣的头衔,我就不信有女人拒绝得了你的魅力。去,让她疯狂地爱上你,用爱情赢得她的忠诚,和她一起引领慕兰走向一个空前强盛的王朝,这是你身为慕兰王子的职责。” “我知道。我从出生起就知道,我的婚姻早晚会成为政治的牺牲品。”纳赛尔赶开卡夏尔的手,“可茜茜鲁尼是个外国人,慕兰的盛衰与她毫无关系。我们已经把她卷进慕兰的战争,所幸她安然无恙。你还要我为了我们的国家,牺牲她一辈子的幸福,是不是太自私了?” “这也是为她好。做王后,这是多少平民姑娘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抱歉,卡夏尔,茜茜鲁尼可不会是甘心相夫教子过一辈子的普通女人。”纳赛尔转身游开,“你也听到她的未婚夫是什么样的人了吧?她是要自己出去闯天下,要男人在她背后做贤内助的女人。” “大女人?还要男人给她做贤内助?”卡夏尔发出不屑的嗤笑,“茜茜鲁尼确实很聪明,可毕竟年纪小,还太单纯了。” 纳赛尔从卡夏尔的语气中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纳赛尔,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心太软。” “我几时答应你继位了?”纳赛尔沉在水面下吐着泡泡。 “让茜茜鲁尼做慕兰的王后,还是做大漠里的孤魂野鬼,你自己考虑吧。” 卡夏尔转身要走,一只湿漉漉的手突然抓上他的脚踝,把他拖进浴池。 第441章 沙漠玫瑰(38) 纳赛尔一直在浴池里等到天黑,菲泽塔都没送衣服来,幸亏卡夏尔被他一起拖下水,来找他的人顺便也照顾一下纳赛尔,不然纳赛尔还得泡在浴池里面等下去。 纳赛尔回房的的时候,菲泽塔双手捧着水壶,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里面的东西。 “茜茜鲁尼,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有吗?”菲泽塔头都不抬,还在研究水壶,“你哥哥居然还不死心。你闻闻,下春药了。真是,和我比下药?好啊,看我们谁下得过谁。” 菲泽塔放下水壶要往外走,纳赛尔连忙拦腰抱她回来。 “放心,我只会给他下春药、泻药之类,不会下毒。” “他身体还没好,春药泻药都会要他的命。”而且看菲泽塔的架势,恐怕下的剂量对健康人也足够送命了。 “难道你想做苏丹?” “你想做王后?” 两个人都摇头。 “差不多是时候离开慕兰了。”纳赛尔打个唿哨叫来“小雪” “你养的?真漂亮。” 菲泽塔想去摸摸白鹰。 “小雪”感觉到她体内的剑灵,赶紧躲得远远的。 “以前怎么没见过?” “你刚来的时候,我派他去帮你联系回英国的海船,最近才回来。”纳赛尔拿了点碎肉喂给“小雪”“船会在塞得港等我们。” “‘我们’?你也走?” “没有我送你,你找得到路吗?” “纳赛尔,你想清楚。离开慕兰以后,你就再也不能回来看你妈妈了。” “没关系,她一直活在我心中。剩下其他的事,卡夏尔都会打理妥当。”纳赛尔从窗口看了看外面的守卫,“能避开他们逃出去吗?” “小瞧我?” “再带两个人和你的货物呢?” 菲泽塔也趴到窗口看了看:“没关系,问题不大。不过” 纳赛尔一惊:“不过什么?” 菲泽塔上上下下打量纳赛尔,看得他汗毛倒竖:“你真的继位做苏丹也不错呀。” 卡夏尔的威胁起作用了。纳赛尔乖乖继位,乖乖娶菲泽塔为后,两个人很体谅民众,坚持一切仪式从简,新苏丹的大婚办得比民间的婚礼还简朴,多亏整个慕兰的人民都来参加刀圣苏丹与剑圣王后的婚礼,才没有让苏丹的大婚失了皇家的风光。在王后的建议下,新苏丹一上任,就对祖制大修大改废除男妃、废除蓄奴。贵族中传出了少许怨言,不过新苏丹和王后更加受到人民爱戴。卡夏尔终于达成了多年的夙愿,决定等国力恢复以后,一定要给纳赛尔和菲泽塔补办一场隆重的婚礼,凯碧却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比男人的灵敏。 几天以后的某个早晨,卡夏尔一睁开眼,就看见一张字条被钉在床头。 “哥哥我的王后跑了不用担心不追到她我决不回来纳赛尔上”看得出来字条是匆忙间写的,字迹很潦草,全文一气呵成,连个标点都没有。 “这两个家伙”菲泽塔跑了?那么字条是谁送来的?除了她以外,还有谁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字条钉在卡夏尔的床头?卡夏尔手里的留言条迅速被捏成团。“这算什么?私奔吗?”卡夏尔坐起身,很快又瘫回床上,“凯碧,我做人是不是很失败?” 凯碧从背后抱住卡夏尔的腰,贴在他的背上,想给他一点安慰。尽管她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那时候怎么那么容易就相爱了,他们两个却” 如果爱情是那么简单的事,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真不想去找他。”卡夏尔穿好衣服,“我马上回来。” 赶到老苏丹的寝宫外,卡夏尔才意识到自己来得太早了,在外面坐立难安,好不容易才等到老苏丹起床。 “怎么了,卡夏尔?听说你一早就来了?”老苏丹忙着用狗尾巴草逗猫咪玩,对心急如焚的儿子视而不见。 “您看看吧。”原本卡夏尔也可以像老苏丹一样,开始过退休生活。 老苏丹对卡夏尔递过来字条看都不看:“不就是纳赛尔跟着茜茜鲁尼走了吗?她的父亲也走了,又没人陪我玩了。” “真是想不到。” “卡夏尔,‘想不到’是指意料之外的事,不是意料之中的事。纳赛尔会真的继位当苏丹、娶茜茜鲁尼做王后,这才叫‘想不到’。平时喜欢写诗的人怎么连遣词用句都不会?” “父亲,难道您早就知道他们是逢场作戏?” 老苏丹笑得满脸的肥肉一颤一颤:“纳赛尔的性格太温柔,做不了苏丹,就像你的凯碧做不了王后。” 卡夏尔知道凯碧不可能做王后:“是,茜茜鲁尼才是该做王后的人。” “傻小子,茜茜鲁尼这种女人是用来让你开眼界的,不是用来真的娶回家做老婆的。她确实很能干,但是必定心高气傲,这种人如果能得到她的忠诚,就是心腹,得不到,就是心腹大患。纳赛尔镇不住她,你镇不住她,就算是年轻时的我”老苏丹攫起肥厚的嘴唇摇了摇头,“恐怕也一样镇不住她。” 失去一个理想的王后,卡夏尔颇为惋惜。 “有个凯碧,你就知足吧,敌人打进宫的时候还能对丈夫不离不弃的女人,很多人一辈子都遇不上一个。幸好她不能生孩子,不然我真担心你们的孩子会被你宠坏。能做王后的女人、能生下王位继承人的女人和最知心的女人往往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所以苏丹才要妻妾成群。” 比如祖玛罗多先王妃,对老苏丹而言,仅仅是最知心的女人,卡夏尔却仗着宠爱,把真正的王位继承人杀了。 老苏丹笑得喘不过气:“你以为我真的会喜欢祖玛罗多那种女人?” “不是”卡夏尔像吃了霹雳。 “又俗气又无聊,要不是她生了你,我才懒得理她。” “她难道不是您最宠爱的妃子吗?” “要是我不假装宠爱她,你会以为你自己备受青睐吗?以十王子的身份,敢杀死所有的兄弟篡位吗?敢宫吗?” 机关算尽,原来卡夏尔和老苏丹怀里的猫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一个玩物罢了。 老苏丹招招手:“卡夏尔,早点退位挺好。你也别非把王位拽到死,觉得年纪大了,做事力不从心了,就退位吧。当苏丹以后遇见的很多问题都是当王子的时候想不到的,早点退位,新王要是遇见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还有个人可以问问。” 卡夏尔从登基以前就想退位了:“我想让位,可纳赛尔一走了之。” “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两个大活人突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怎么向人民解释?难道说他们私奔?还是说他们暴病身亡?到时候恐怕谁都以为是我杀了他们。” 老苏丹摸着第一层下巴想了想:“别人不都是叫茜茜鲁尼‘仙女王妃’吗?就说茜茜鲁尼是伊什塔尔女神派下凡的仙女,她在凡间的任务已经结束,和纳赛尔一起回到伊什塔尔女神身边去了。反正他们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卡夏尔吓了一跳:“这不是渎神吗?” 老苏丹拿狗尾巴草去逗卡夏尔:“来抓呀。” 卡夏尔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老苏丹,小猫却去抓他手里的狗尾巴草。 “你看多乖,你怎么不来玩?” 卡夏尔的第一反应是老苏丹得了老年痴呆。 “你是人,不是猫,当然不会真的来抓。” 难道他还指望卡夏尔会像小猫一样去陪他玩。 “宗教信仰就像这根狗尾巴草一样,是用来逗臣民玩的,苏丹才是拿着狗尾巴草的人。要是人也被狗尾巴草逗着玩,岂不是太傻了?什么是神?神就是一座好看的泥塑,人把它造出来,再编一堆故事骗自己。”老苏丹像个调皮的小孩,把手指摁到肥厚的嘴唇上,“嘘这是只有苏丹才能知道的秘密,你爷爷临终前才告诉我的。” 胡编乱造的效果如何,卡夏尔实在没信心。 “还有什么事?王位?还是帕提亚的公主?当然还是你做苏丹,你娶公主。好在纳赛尔一直只围着茜茜鲁尼一个人转,你娶公主,也算名正言顺,不过公主能不能和凯碧好好相处是个问题。如果让公主当侧室,凯碧当正室,好像说不过去,如果让公主当正室,凯碧当侧室,她肯定会受欺负”老苏丹为难地摸着第二层下巴。 卡夏尔反而想到主意了:“父亲,您说过凯碧做不了王后。” 老苏丹的绿豆眼瞟向卡夏尔:“你舍得委屈她做侧室?” “当然不是。”卡夏尔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做不了王后,那就让她做太后。传位自古以来长幼有序,断然没有弟弟传位给哥哥的先例。既然纳赛尔没有子嗣,由长侄帝丹继位,娶帕提亚的公主为后。” “办法确实挺好。”老苏丹终于摸到第三层下巴,“不过帝丹还太年幼,摄政的还是你。” “既然一样是先王摄政,我摄政和您摄政有什么区别呢?为了避嫌,两三年内,我还是不过问政事为好,由您摄政。” “嚯嚯嚯你觉得我活得了那么久吗?”老苏丹笑得三层下巴一起跟着他颤。 “我会离开王宫,可能两三年内都回不来。”卡夏尔想带着心上人离开王宫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已经想了十几年,还是趁年轻的时候赶紧去,免得老了以后后悔。卡夏尔凑到父亲面前,摆出只属于政治家的笑容:“所以请您务必长命百岁,父亲。” 老苏丹依然傻笑,笑到卡夏尔离开后,才板下脸:“臭小子,终于耍了我一次,很得意?” 这注定是慕兰王室历史上奇事辈出的一个时代慕兰一百五十七世苏丹纳赛尔继位不过三天,就和王后一起失踪,创了在位最短记录。一百五十八世苏丹帝丹继位的年纪虽然不算最小,却是历史上空前绝后唯一一个继位时祖父、父亲都健在的苏丹。看到向来严肃的卡夏尔退位后,也开始整天不务正业,帝丹很怀疑是不是退位的老王都会变成整天“嚯嚯嚯”的老头,决定一定要把王位紧紧抓在手里,拽到驾崩为止。 关于仙女王妃的传说比卡夏尔想象的还成功,人民自发在慕兰城大大小小的神庙所有伊什塔尔女神像旁边又立起两座小神像,茜茜鲁尼王妃的神像前供的“茜茜鲁尼”四季不断。城中的妇女也纷纷效仿茜茜鲁尼王妃的做法,摘下面纱,开始舞刀弄枪,后来攻击慕兰城的军队下场往往是在城外被正规军杀得一败涂地,在城里被娘子军杀得片甲不留。纳赛尔王子和茜茜鲁尼王妃被当成恩爱夫妻的典范,而事实上。 驼队在沙漠中拉成一直线,纳赛尔和菲泽塔合骑一匹骆驼,凯撒很忠实地充分发挥发光物体的作用:“臭小子,要么干脆娶了我们家丫头,要么离她远点,丫头以后还要嫁人哪。” “抱歉,习惯了。”纳赛尔和菲泽塔拉开距离。 “干什么不是真的娶了她?” 纳赛尔可不敢:“茜茜鲁尼,你说你妈妈是中国人?你有中国名字吗?” “有。皇甫妃英。” “果然是你。”纳赛尔拿出“小雪”带回来的信,“世界真小,想不到你也认识他。” “认识谁?”是舅舅家的哪个表哥吗。 “白夜。” “你认识白大哥?” “认识五六年了。”纳赛尔给菲泽塔看信,“他要我帮忙找一个叫‘皇甫妃英’的小姐,描述确实和你吻合。你舅舅给你备了嫁妆,让他带给你。” “不会吧?”菲泽塔看不懂上面的汉字,但是看得懂下面真介用假名写的留言。 “下面写的是什么?” “呵呵”前半段基本都是埋怨菲泽塔怎么把他一个人留在中国之类抱怨的话和表示要一辈子追随她表忠心的话,后面是嫁妆清单,“双面苏绣、景泰蓝小物件、各色瓷器、绫罗绸缎不愧是大叔,知道我喜欢什么。把这些嫁妆卖到欧洲去,就发财了!” “嫁妆应该是给丈夫的吧?”就算冲着嫁妆,纳赛尔也要重新考虑和菲泽塔的婚事了。 菲泽塔回过头看看纳赛尔,一把把他推下骆驼背:“离婚!” 第442章 碎玻璃鞋(1) 我是没有尾巴的人鱼姑娘,我的灵魂跟着你的爱远航。 追随你的脚步我来到地上,你远在王宫我在阁楼眺望。 善良的父亲将我渐渐抚养,恶毒的姐姐跟着狠心晚娘。 历尽艰难才站到你的身旁,十二点的钟声却已经敲响。 不想让你看到我肮脏模样,你的笑容却温暖如同太阳。 今生今世只想留在你心房,任由鲜血在碎玻璃鞋流淌。 格林兄弟《灰姑娘》斯第尔顿船长回来了!被女王抄家流放以后销声匿迹了整整五年的斯第尔顿船长回来了!所有人都以为早已死在去中国的路上的斯第尔顿船长回来了!数以千计的黑奴抬着来自遥远东方的贵重礼物进宫敬献给女王,长长的队伍仿佛游行一般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皇甫熠嫌真介给菲泽塔挑的“陪嫁”太“寒碜”就在数量上下足了工夫。正宗的中国陶瓷器具一百多件,其中最大的花瓶比人还高,要两个黑奴才抬得动,最小的紫砂茶壶比婴儿的巴掌还小,却照样能倒出水。各色彩瓷盘盏足够开一个博物馆,其中随便一件,就足够当传家宝一样供着,可斯第尔顿家的女管家丽贝卡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陛下,您不觉得在国宴上用银餐具招待客人,实在太寒碜了吗?现在您有合适的餐具了。”英格兰一个弹丸小国居然把中国瓷器当日常用品,必定引来葡萄牙、西班牙、法兰西等大国家的艳羡和效仿,然后斯第尔顿家族就可以靠卖中国瓷器,从欧洲各国狠狠地赚上一把了。丽贝卡告诉菲泽塔她的打算以后,菲泽塔只希望如果哪天真的有大明国使臣前来英国访问,女王可千万别拿这些瓷器来招待客人,免得丢人现眼,贻笑大方她知道在欧洲奉为珍宝的中国瓷器在中国有多便宜。 五彩缤纷的织锦都是只能在台湾、广州做生意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绝对弄不到的上品,手绢大的一块就足以让人抢破头,可斯第尔顿船长送了整整五十匹过来,拼起来足够铺满格林威治宫宴会厅的地板。司家庄就是靠绸缎生意起家,卸货的时候,菲泽塔一看箱子,就知道是自家产品。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中国待久了,菲泽塔回到英国以后,看到公爵夫人的晚礼服,都觉得像窗帘布,认为只送女王五十匹织锦太小家子气,还打算给丽贝卡也做一身纯丝绸的礼服。丽贝卡说五十匹这么长的织锦已经足够吓死很多人了,剩下的得用来做生意,至于纯丝绸的衣服,她是万万不敢穿的。 皇甫熠怕菲泽塔想念远在中国的亲人,让真介把她以前在皇甫府用过的所有东西不论大小,全都一起运到英国来。精工红木家具确实非常好看,不过都不是新的了,不适宜用来送人,尤其是送给女王,于是菲泽塔从中选了一面双面苏绣屏风作为礼物。半透明的薄纱面料几乎看不见,上面活灵活现的猫扑蝴蝶图案仿佛是悬在半空中一样,正面反面都一样完美无瑕。屏风上丝线绣的花好像会散发出香味,蝴蝶会飞出来,猫儿会跳下来一样,令人叹为观止。即使在中国,一面双面绣团扇都足够让一个老练的绣娘绣上整整一个月,两米高、六米长的屏风要绣得繁花锦簇得花多少时间可想而之。菲泽塔送上的礼物中只有这一件是真正的奢侈品。 在无数的胡椒、可可、茶叶、热带水果等在美洲和非洲就能弄到的“便宜货”之后,最后压轴的礼物放在一个景泰蓝小盒子里。铜胎掐丝珐琅的盒子只有首饰盒大小,细小繁复的花纹巧夺天工,里面衬了金灿灿的锦缎垫子,可上面放的是一株枯死的植物。女王和群臣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丽贝卡给出了解释:在中东沙漠的深处、气候最恶劣的地方,有一种亚当从伊甸园带出来的极其珍稀的植物。因为靠近圣地耶路撒冷,这种植物依然保留着在伊甸园中的特性,枯死之后还可以复生,当地人把这种奇迹般的植物称为“茜茜鲁尼”意为“上帝的玫瑰”这株枯死的植物只要放进水里,就能复活,从水里拿出来的话,又会枯死。 犹太人的生意经说“卖流行的东西是最赚钱的,但是追逐流行不如制造流行”只要送给女王一株“茜茜鲁尼”就能引得贵族纷纷效仿,剩下的就能卖出天价。但是不能送得多,也不能卖得多,不然就掉价了。丽贝卡为“茜茜鲁尼”编造的“身世”差点让纳赛尔笑破肚皮“茜茜鲁尼”在慕兰像杂草一样肆意生长,甚至到了危害农业的地步,农民不高兴一棵一棵拔,都是直接放火烧的。这株“茜茜鲁尼”何其幸运,居然放在景泰蓝盒子里的锦缎垫子上呈送到女王面前。女王亲眼见证“茜茜鲁尼”“死而复生”大为惊叹,甚至当做神迹送进了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和英格兰历代王室成员供奉在一起,吓得菲泽塔天天威胁纳赛尔如果敢把“茜茜鲁尼”其实是野草的事说出去,她就灭他的口。幸好“茜茜鲁尼”习惯了沙漠白天酷暑晚上严寒的恶劣气候,反而不适应英国的阴郁天气,一到英国,就变得娇贵起来,卖出去的几株都只长叶子,必须白天用火烘,晚上用冰冻,才勉强肯开花,杂草的身份总算没有被揭穿。 斯第尔顿船长昂贵的礼物吓傻了整个英格兰宫廷,众人交头接耳,猜测送出这些礼物的人会是什么长相,什么打扮。高大健壮的水手?尊贵不凡的异国王子?还是脑满肠肥的商人?最后出现的斯第尔顿船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第一个到达中国并平安返回的英国人身材十分瘦小,至少比一般的男人矮了整整一个头,一身水手打扮。卷边的黑呢裤子有些泛白,不知是洗得褪色,还是海水留下的盐。遮住上半身的粗布斗篷已经有些破烂,甚至可以看到火药留下的焦痕,证明主人曾经历过怎样的枪林弹雨。背后细长的黑剑随着主人的步伐在剑鞘中铿锵,使她一身用来觐见女王极为失礼的破衣烂衫上的每一个破洞此时看上去都像老将军身上的勋章。 “我的主人希望他带来的礼物能消除陛下曾经的误会,恢复对他的宠爱。”丽贝卡退到主人身边。 一身风尘仆仆的斯第尔顿船长往前两步,走到女王面前,跪下觐见时身子晃了晃,几乎让人以为她会因体力不支而摔倒在地,可战士的剑随即支撑住主人的身体,谦卑地拄在身前,纹丝不动犹如亘古不变的英雄雕塑。 女王走下宝座,走到历经千难万险的英雄面前,一把掀掉她身上的斗篷。斯第尔顿船长抬起头,引得周围一片惊叹声,男人惊叹其年轻,女人惊叹其英俊。 “朕岂是你所想的小肚鸡肠的人?”女王回到宝座上,“英格兰欢迎她的英雄凯旋,朕会赐予你应得的一切。” 菲泽塔微微抬起头,英格兰政治上的女王和经济上的女王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相视一笑。 第443章 碎玻璃鞋(2) 斯第尔顿船长带回的礼物让女王龙颜大悦,不但赦免了他所有的罪,还要封他为爵士,于是传令官托马斯接到命令,向斯第尔顿船长转达授勋的消息。 平心而论,对一个托马斯这样的老传令官而言,给区区一个爵士授勋,都要劳他大驾,让他甚为不屑。要知道女王封她的首席男宠罗伯特?达德利为莱斯特伯爵,都是由他传令,而爵士连贵族都算不上。在托马斯看来,女王收了斯第尔顿船长那么多礼物,却只封他为爵士,肯定是因为这个人不过是个暴发户,全身上下除了有钱以外,就再也找不出其他的优点了。 来到斯第尔顿船长的罗思丽庄园,托马斯先被庄园的占地面积吓了一跳。 罗思丽庄园占地两千多英亩,一改都铎式建筑前面花园后面喷泉的格局,一进门,就能看到一个巨大的圆形水池。六匹马身鱼尾长翅膀的怪物围着持三叉戟的海神,马的前蹄腾空,俊美凛冽的肌肉曲线极其真。 圆形水池后面是一个宽十米、长五十多米的水池,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供人走路的石桥,石桥底下不停地溢出清泉,落入下面的水池。池子里放了十多对面对面的黄褐色石雕,鹰首狮身鱼尾带天鹅翅膀的猛兽雕塑长三米多,比人还高,都是雄纠纠气昂昂地匍匐在地的姿势,仿佛禁军列队恭迎从石桥中间走过的贵宾。水池两旁都有极宽阔的碎石子路供马车行走,可走在石桥上被那么多石雕猛兽恭迎的感觉实在太好了,以至于托马斯一进罗思丽庄园,就把马车打发走,自己随着门卫一路步行进去。不过后来开通了海上贸易之路,菲泽塔觉得运输过程中不小心弄碎的瓷器直接扔掉太可惜,又不能卖掉,于是干脆用碎瓷器的光滑面来铺水池旁边的路,锋利的边缘用海边白色的细沙遮盖起来,只露出上面美丽的图案。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舍得在上面驾马车,每一个来罗思丽庄园的客人都要先在花园里犹豫一会儿,为走石桥接受石雕猛兽的恭迎,还是走旁边的“迷你丝绸之路”、享受踩在昂贵的中国瓷器上的美妙感觉纠结一番,而主人则不得不另外修了一条专供车夫去停马车的石子路。 花匠精心修建的花园美不胜收,流动的泉水让整个院子都显得生动活泼起来。石桥的尽头就是主建筑,豪华气派的房子和伊丽莎白女王的任何一座行宫相比,都毫不逊色,两侧是另外两个较小的院落,藏在高大茂密的冬青树后面。 主建筑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双排马蹄形楼梯,台阶和酒瓶形扶栏都白得像雪雕一样,扶手的两端各有一对同样材质制作的酒杯形花盆,里面种的花视季节和花匠的心情而定。楼梯下面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狮头,石桥下的清泉就是从狮子口中流出的。 走上楼梯,托马斯无意中瞥见冬青树后面的小庭院,发现那是他从没见过的布置方法,非常别致。 “托马斯爵士?”一个莺啼般婉转的声音唤回了托马斯的魂,美丽的异族女管家拉着裙摆行礼,“我是罗思丽庄园的管家丽贝卡。” 托马斯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立刻风度翩翩地还礼:“在下奉伟大的伊丽莎白女王之命,特来通知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先生授勋为爵士之事宜。请问斯第尔顿先生在什么地方?” “我的主人很喜欢乱跑,而且经常找不到路。”丽贝卡露出了一点难色,“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在什么地方。您是否乐意到小客厅坐会儿?我让人去找他不过可能要找很久。”说到这里,丽贝卡叹了口气:“如果上帝保佑我那位可敬的主人只是喜欢乱跑也罢,可他偏偏还特别擅长迷路,而且能藏得谁都找不到他。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或许我们得留您吃晚饭,或者留您过夜了。” “没关系,丽贝卡小姐。”托马斯觉得这个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姑娘挺可爱,“如果你愿意让我陪你一起去找,顺便带我参观一下的话,我会更乐意。” 丽贝卡如蒙大赦,往旁边让开路:“这边请。” “谢谢。”托马斯背着手进了大门,一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从主建筑的正门进去就是二楼,第一间是一个高达八米的金碧辉煌的大厅。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有整整九层的大吊灯,照样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压抑,反而觉得这样大小的吊灯配这样的大厅才合适,小一分都不行。正对大门有两条弧形的楼梯通向三楼,楼梯下面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门。扶手上雕了两只昂首蹲踞的狮子,虽然只有花瓶大小,依然威风凛凛,尊贵不凡。大厅右边三扇狭长的玻璃窗像教堂里的彩绘玻璃一样拼接出精美的图案,只是没有颜色,使得整间房间在白天的采光非常好。托马斯想借地上的影子看看窗户上都是些什么花纹,就看到地板都是五颜六色的大理石拼成的,显得杂乱无章。 暴发户果然是暴发户,一点品味都没有,托马斯暗忖。 似乎是看出了托马斯的鄙夷,丽贝卡走到他身边:“托马斯先生,如果您想欣赏地板的图案,最好还是到楼上去。” 托马斯不明就里,跟着丽贝卡走上铺有镶金边红地毯的台阶,发现楼梯旁的墙壁上镂出一个一个壁龛,里面放着几乎和真人一样高的神态各异的古希腊风格人像,使得走楼梯都成了一种享受。从楼上往下看,托马斯才发现大厅的地板是一幅世界地图。 “我的主人常说只敢把地图供在墙上的人不会有出息,他只欣赏敢把全世界踩在脚下的人。为了避免我们心高气傲的主人得罪客人,我们就用世界地图做大厅的地板,每一个进入罗思丽庄园的人都是敢把全世界踩在脚下的人。” 这样的话从区区一个连贵族头衔都没有的爵士口中说出,是何等张狂?可一想到斯第尔顿船长是这样一幢房子的主人,托马斯就对他的看法一点也不奇怪了。 “既然已经到了三楼,我们就从三楼开始参观,好吗?” 托马斯示意客随主便,跟着丽贝卡进了精雕细镂的大门。 “我先介绍一下各个楼层的大致情况。一楼是厨房、下人房、酒窖、仓库等,所以从正门进来的贵客一般都是直接上二楼。二楼是琴房、图书室、会议室、以及用来接待地位比较低的客人的小客厅,是招待大多数客人的地方。三楼是宴会厅、大客厅和主人以及贵客的卧室,是招待贵宾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托马斯的错觉,他觉得自己如果不要求参观的话,可能就会被扔在二楼的小客厅等上整整一天。 经过一个小走廊,是豪华到令人窒息的大客厅。托马斯对大客厅的布置叹为观止,丽贝卡却看都不看,带着他穿过另一条走廊,推开一扇华丽的大门。大门后面是和大厅一样金碧辉煌的宴会厅,用于摆放食物的桌子都长达十几米,铺着洁白的桌布,每隔一臂左右的距离,就有一盏精美的银烛台,让人不由得猜想得花多少钱购买食物,才能让这些长得恐怖的桌子显得不太空荡荡。旁边专门给乐队的小舞台上面放的椅子如果换了是在别的人家,足够成为主人的专座,可是在罗思丽庄园,却只配给乐师歇脚,而真正的主人专座自不待言。 “说真的,我觉得主人不太可能在这里,不过从这边的阳台可以看到整个院子。”丽贝卡走到阳台上,托马斯也连忙跟上去。 舞厅的阳台也远比一般人家的宽敞,就算上面同时站了二十多个人,也不会觉得拥挤。从阳台可以看到整个后院。 和传统都铎式花园一样,罗思丽庄园的后院也是由水流和树木分隔成许多块,从上面看,每一块的布局都不一样,甚至都不属于同一个国家的风格,可惜距离太远,看不仔细。 “我们待会儿再下去仔细参观花园。”丽贝卡领着托马斯离开舞厅,挨个介绍接下来的房间,“这是小姐的着装间、小姐的配饰间、小姐的化妆间、小姐的首饰间” “等等,”托马斯忍不住打断丽贝卡,“丽贝卡小姐,你说的‘小姐’是指” “当然是主人的独生女儿菲泽塔?维多利亚小姐。”在前面带路的丽贝卡回过头,“不过小姐和家庭女教师还有几个护卫出去郊游了,不在家里。” “你的主人一定非常宠爱他的女儿。”一般的有钱人家有专门的房间给小姐放衣服就不错了,斯第尔顿小姐除了卧室以外,居然还有专门放帽子鞋子之类的配饰、专门用来化妆、甚至专门放珠宝首饰的地方,而且每一间都不小。要是再有一个女儿,恐怕靠英格兰王室供养,都经不起如此娇宠。 “是啊,谁让可怜的夫人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孩子就去世了呢?”丽贝卡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主人非常思念去世的夫人,就把对夫人的爱恋都化为对小姐的宠爱。可能是因为母亲去世太早,小姐也格外懂事,并没有被宠坏,反而乖巧伶俐,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 光是供她穿衣打扮的房间就有四间,这样的娇宠还没有把孩子宠坏,斯第尔顿小姐也不容易。托马斯不知道所谓的“斯第尔顿船长的女儿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就是罗思丽庄园真正的主人,不过留在罗思丽庄园的“斯第尔顿小姐”确有其人。菲泽塔离开英国,一走就是五年,她留下的小女仆伊凡蒂也真的留在英国忠心耿耿地等了她五年、照顾了马修夫妇五年。菲泽塔自己要扮演“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船长”就收养伊凡蒂为养女,让她扮演“斯第尔顿船长的独生女儿”丽贝卡说的“小姐”其实是指伊凡蒂。菲泽塔和伊凡蒂理论上而言算是母女了,可养母比养女实在大不了几岁,伊凡蒂在人前叫菲泽塔“爸爸”人后叫她“小姐”就是死活不肯叫她“妈妈” “小姐的卧室就不是我们能进去的地方了,没有她本人的允许,就算是主人也不能进去。”丽贝卡停在一间房间门口,“主人应该不会在自己的卧室,当然也不会在客房,不过趁着还没有客人,我们正好可以参观一下。” 客房有什么好参观的?托马斯有些腹诽。 所有的客房都通向同一条走廊。除了照明用的高大的三枝烛台以外,走廊两边放有装饰用的盆栽,做成小男孩顶着花盆的形状。只有半人高的底座小人做出不同的不堪重负的表情,十分滑稽有趣。走廊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放有一张可供两人坐的金黄色镂空雕花扶手椅,椅子上都铺有厚厚的紫色丝绒垫子说实话,托马斯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走廊长得需要在里面放椅子供人休息用。 丽贝卡推开的第一间客房,就让托马斯惊得瞪大了眼睛。 上帝呀,这是伊丽莎白女王的行宫,还是区区一个暴发户的家。 房间的布置以高贵典雅的海蓝色为主,窗旁挂的鸟笼里养着夜莺,不时发出婉转的鸣叫声。地上有一截树枝支架,上面蹲踞着一座栩栩如生的孔雀标本,像高傲的贵妇人一样优雅地歪着头,自然下垂的华丽尾翎仿佛贵妇人的长裙一泻到地,琥珀做的眼睛连傲慢的眼神都活灵活现地表现了出来,栩栩如生让人觉得好像它是活的一样。桌上的黄铜枝形烛台造型就像是一小段放在桌子上的树枝,锃亮的黄铜颜色类似于黄金,仿佛来自童话故事的“金枝”上还停着神态各异的翡翠雕小鹦鹉,憨态可掬的模样仿佛活的一般。房间里所有的摆设都是按照王宫的标准制作的,带廊柱的床宽得足够让一个高个子成年男人横着躺在上面,上面挂的帷幔都是丝绒,用银丝线绣满玫瑰和人鱼的图案,玫瑰的花蕊里嵌的都是真正的蓝宝石。床旁边铺了一张雪白的小毛皮地毯。托马斯一开始以为是羔羊皮,可毛的样子有些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小地毯居然是一张雪白的狐裘!贵妇人用来装饰华服、招摇过市显摆的珍贵皮毛在罗思丽庄园,居然是被当作地毯来使用!看那洁白的毛色,那纤细柔软的触感,托马斯不由得想象了一下大冬天的早晨起床的时候光脚踩在上面的感觉,顺便怀疑了一下除了有钱到变态的主人以外,还有谁会忍心往上面踩。 第444章 碎玻璃鞋(3) 丽贝卡用狐裘做地毯是为了摆阔,就像当年的英格兰首富亨利?黑斯廷斯男爵很喜欢在装饰得穷奢极侈的书房招待客人一样,是用来吓唬客人的,结果客人还没来,就先吓得主人自己连这间房间都不愿意进床旁边铺的雪狐皮经常让菲泽塔联想到在日本认识的小狐仙神威,每次一对上狐皮地毯上那对乌溜溜的眼睛,就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托马斯先生,我建议您先别急着惊讶。”丽贝卡推开了第二扇客房的门。 门后面是中东王宫,一进门,就能闻到昂贵的香料味。房间里挂着一层又一层的半透明各色薄纱,随着从窗子吹进来的风轻轻摇摆,仿佛是熏香散发出的烟雾。地上铺着精致的手工驼毛织毯,有华丽刺绣的垫子代替了桌椅和床,交织出姹紫嫣红的一片,仿佛把人带进了一个古老迷离的梦境,静静诉说着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我的主人在从中国回来的路上,曾经过一个叫慕兰的小国家,就是‘茜茜鲁尼’的出产地。主人与慕兰的刀圣王子不打不相识,甚至受邀到王宫里面去做客。这间房间就是按照慕兰王宫的样式布置的。”慕兰的刀圣王子现在就在罗思丽庄园。“当时慕兰在和邻国打仗,多亏我的主人力挽狂澜,才帮他们赢得胜利,于是慕兰的国王出面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交涉,要求他们向斯第尔顿家族开放苏伊士运河,不然的话,慕兰的国门也将永远对奥斯曼帝国的商人关闭。慕兰这个国家虽然不大,但是位于沙漠中的交通要道,如果奥斯曼帝国的商人被慕兰人拒之门外,对他们国家的经济带来的损失将不可估量,但如果向斯第尔顿家族开放运河,奥斯曼帝国就可以从我们的盈利中扣除一笔可观的赋税。奥斯曼的商人也是商人,是拒绝我们的船,从而影响整个国家的收入,还是接受我们的船,再加上一大笔额外收入,这点小算盘谁都会打。” 如果海船可以通过苏伊士运河,也就是说不用绕过非洲,就能从欧洲到亚洲,路上的时间和成本都可以大大减少。可奥希曼土耳其帝国向来与欧洲各国关系不好,从来都是拒绝将苏伊士运河对外开放。斯第尔顿船长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争取到这样的特权。托马斯暗暗感叹。唯一可惜的是苏伊士运河经常堵塞,即使有了可以使用苏伊士运河的特权,对斯第尔顿家族旗下的商船而言,好望角依然是去亚洲的路上不可避免的“景点” 第三间房间很奇怪,里面只有几扇糊着纸的隔扇,地上铺着草席,整个房间显得空荡荡的。似乎是看出了托马斯的不解,丽贝卡拉开房间里的各个隔扇,变戏法一样地拿出床铺、折叠桌椅等,壁龛、橱柜等像奇迹一样出现在原本空荡荡的房间里。这个房间简直就是魔术师的箱子!托马斯的嘴张得可以把他的整个拳头塞进去。 “我们的主人在去中国的路上因为遇到海难,随船漂流到了日本,在那里认识了一个木匠,并把他带到英国来了,这就是他按照他的家乡的房子式样做的。” “向木匠致敬。”这一定是异教徒的法术,托马斯赶紧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之后丽贝卡又向托马斯展示了几间客房,印度王宫、奥地利城堡、法国行宫房间的式样几乎囊括了从英国到中国能经过的所有国家的风格。所有的欧式房间里都还有专门的小礼拜堂,供客人祈祷做礼拜用。每一个礼拜堂的风格视房间的式样所定,按照各个国家的教堂式样建造,各不相同。 托马斯越看越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英国:“丽贝卡小姐,我好像还没有看到中国式的房间。” “当然有。”丽贝卡最后推开主卧室的门,里面是一间中国式闺房。暗哑的红木家具边缘饰有流畅的云纹,端庄高贵仿佛来自远东的贵妇。蝙蝠蟠桃图案的格子窗让人觉得这种容易让人联想到吸血鬼的动物其实很可爱。红色的锦缎被子上丝线绣的百花齐放,散发出阳光的香味,被褥和床帐都是丝绸。多宝格上放满了形态各异的瓷花瓶,其中随便一件的价值就足够一个大村庄的人一年的开销。墙上一幅草书的《兰亭集序》虽然不是王羲之真迹,也是出于名家之手当然,上面究竟写了什么,托马斯一个字都看不懂,更不用说辨别真伪了。 “这”托马斯目瞪口呆,越来越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丽贝卡以为是他看出了这是女人的房间:“去世的夫人是个中国贵族,她去世后,主人伤心欲绝,才会犯下让女王将他流放的罪。流放期间,主人到了中国,找到夫人娘家的亲戚,把夫人以前在娘家用过的东西全都运了过来,用作自己的卧室。” “那屏风”托马斯想到了斯第尔顿船长送给女王的巧夺天工的双面绣屏风。 “那是专门为女王陛下买的礼物,因为制作方法太复杂太费事,那面屏风在原产地都是奢侈品,主人花了大约相当于四十英镑的钱才买下来的。” 四十英镑!一个小富人家整整四年不吃不喝才攒得下来的钱,只能买这么小一面屏风,而且这还是在原产地的价钱!运到欧洲以后,该是什么样的天价?斯第尔顿船长到底富裕到什么程度,这样贵重的礼物说送人就送人。托马斯突然觉得女王只封斯第尔顿船长为爵士,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 参观完了三楼,丽贝卡带着几乎灵魂出窍的托马斯来到二楼,走进楼梯下左边的小门。 传说中的小客厅果然比三楼的大客厅逊色太多了,只装点了几幅名家画作,家具也不过是梧桐木包铜,墙上贴着手绘墙纸,不过和一般人家的大客厅相比,也算得上相当豪华奢侈了。 “这是会议室。”丽贝卡推开另一扇门。 一进去,托马斯最先注意到的是房间中间一张极其朴素的巨大圆桌,旁边放着古朴的橡木椅子,古老仿佛亚瑟王在卡米罗特城的宫殿。 “斯第尔顿船长打算组建一个圆桌骑士团吗?” “不是,这是用来给船长们开会的地方。”丽贝卡掩嘴而笑,“主人打算买上一两百艘四五桅的货船用来做生意,不过看椅子的数量,大概只有各支船队旗舰的船长才可以坐在这里。” “船队”托马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您不觉得把上百艘船组成一个船队太夸张了吗?” 托马斯数了数桌子旁边的椅子数,一共有十张,如果坐满的话,也就是说有十支船队。难道她觉得把上百艘船分为十支船队,就不夸张了吗?每支船队有十艘左右军舰级配置的商船,那是什么概念?英国海军的配置也不过如此吧。 “这斯第尔顿先生造船有女王陛下的批准吗?” “那当然,主人可是很规矩的生意人。”丽贝卡看了看空荡荡的圆桌,“不过我们或许可以向亚瑟王学习,在每一个座位的椅背上用金粉写上船队名和船长的名字,再留几个空位子来吸引人才。” 丽贝卡后来也确实照做了。圆桌从桌首写有“人鱼号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的椅子右手边开始,以下依次是“米迦勒号阿拉贡”“拉斐尔号纳赛尔?卡卢西亚”“加百列号希律亚?海尔辛”“乌利叶号歌利亚”“乌利叶号白夜”“沙利尔号白晨”“雷米尔号弥赛亚?格里菲斯”“米达伦号伊密尔”最后是两张空椅子。除了白夜一个船医以外,其他人都是旗舰船长,连大副都没有资格坐到圆桌边。 看到模仿亚瑟王的圆桌,托马斯唯一的想法是女王居然没有以为斯第尔顿船长组建这么大的船队是打算造反,真是个奇迹。 二楼是琴房、图书室、茶室、书房等等。琴房的布置温馨明快,里面有两张克拉维卡琴,一张是小姐专用,另一张是给有兴趣演奏的客人的,旁边给观赏者的座椅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不过此时只有两个女佣在打扫。高达五米的图书室分为上下两层,由一个螺旋形的楼梯连接,满满当当的书架都高得得用梯子才拿得到书,书架上精美的装饰让托马斯怀疑在这样的环境下,有哪个人还会有心思学习,但很快就听到有人被坍塌的书埋在下面的声音。丽贝卡说那是斯第尔顿船长的弟弟马修?斯第尔顿医生,是个书虫,这个图书馆主要是为他而建的,所以拉丁语医书占了藏书中的大多数。茶室里用的茶具和放茶点的架子都是纯银的,比三楼大客厅里的中国瓷茶具逊色得多。书房的地板是带金色天然纹路的黑色大理石,尊贵不凡,地上摆着一个不算托架都有半人高的玉石地球仪,用不同颜色的玉来标明不同的国家。虽然二楼的各个房间都十分奢华,在三楼经受过刺激以后,托马斯的神经已经坚强了很多,没那么容易受刺激了。 斯第尔顿船长也不在二楼。丽贝卡带着托马斯回到大厅,带他进了楼梯下面右边的门:“主人出身贫寒,有钱以后,也没有忘本,和下人的关系很好,可能和他们在一起。”门后是通向一楼的楼梯。 主人尊重下人的隐私,不会在下人房里,不过就连罗思丽庄园的下人房都是四个人一间,住得十分宽敞。庄园的厨房比宴会厅还大,六个大炉子一起发出熊熊火光,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胡椒、肉桂、番红花等昂贵的调味品随处可见,如果厨师有心,光靠偷罗思丽庄园的香料,就能发上一笔小财。料理桌兼做下人的饭桌,长度不比宴会厅的桌子逊色,旁边是和桌子匹配的长凳子,不过用的木材不是很好。厨子、厨娘在他们身边忙忙碌碌要知道光是每天照料好整个罗思丽庄园所有女仆、男佣、花匠、门卫等等下人的一日三餐,就是个颇为浩大的工程。 主人也不在厨房。 丽贝卡带着托马斯进了酒窖:“主人滴酒不沾,不过走这里到花园,可以少走很多路。” 要不是空气中弥漫着葡萄酒的醇香,托马斯一定会以为这里是马厩太大了。罗思丽庄园的藏酒从最昂贵的葡萄酒到最便宜的朗姆酒都有,所有的酒都装在直径半米、如果放在地上的话高度能到成年人胸前的橡木桶里,按照产地的字母排序放在不同的架子上,同一个架子上的酒桶又按照年份分门别类,简直不是酒窖,而是图书馆。 “那里是马厩,”离开酒窖以后,丽贝卡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地方,“客人的车夫停好马车,可以来这里休息一下,喝上一杯,如果他们的主人要在罗思丽庄园过夜,我们也有专门给下人的客房供他们休息。我的主人很体谅服侍他的人。” 这么多好酒,居然是给车夫喝的托马斯突然很想辞职,来罗思丽庄园赶马车。 走过一道小桥,穿过一扇粉墙黛瓦的花瓶形拱门,眼前是个中国的苏式小院。院中假山怪石美不胜收,假山上的亭子里风景独好。九曲廊桥通向一个湖心亭,亭子雕栏画栋十分华丽。一间粉墙黛瓦的小房子临水而建,上面开着扇形小窗,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妇在里面陪几个孩子玩耍,唱着托马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儿歌。 “这是”托马斯觉得自己又要开始周游世界了。 “是主人让人按照夫人娘家的一间院子做的,据说中国的花园就是这样,主人带回来的那个中国人是这么说的。” 丽贝卡说的中国人不是到欧洲以后经常被误会国籍的真介,而是可怜的白夜。收到纳赛尔的信以后,白夜又去拜访过皇甫熠,在皇甫熠哀求、郁无瑕威、秦峥利诱之后,只能担起去接菲泽塔的责任。好在司家庄很大方,为“夫人的嫁妆”一下子就付了四千两银子的运输费。因为路途遥远,阿妙舍不得夫君一个人上路,就把孩子们也都带在身边,跟他一起出海。在塞得港接了纳赛尔和菲泽塔,阿妙和菲泽塔一见如故。白夜和纳赛尔“十剑客”的身份没让他们一群“异教徒”在地中海遇上大麻烦,可是菲泽塔在船上闲得无聊,把海里的海豚都叫来玩。 第445章 碎玻璃鞋(4) 如果她仅仅是叫海豚也罢,问题是当时“尼可”已经回到欧洲了,而且十分想念四年未见的主人,于是也跟来了。阿妙喜欢体积庞大的东西,比如比人还高的青龙偃月刀,比如高个子的男人,比如“尼可”这样的庞然大物。有母亲做示范,白夜的孩子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都去和“尼可”玩。可白夜的雇主的神经可没有那么坚强,差点被这头海上巨兽活活吓死,送菲泽塔到英国以后,把白夜一家也一起赶下船,免得“尼可”跟着他的船回中国。白夜在欧洲举目无亲,看着可怜巴巴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孩子,堂堂大英雄只能为五斗米折腰,从此成了斯第尔顿家族麾下的一名船员。更糟的还在后面白夜认识菲泽塔的时候,阿妙正怀着孩子,白夜祈祷别是女孩,可偏偏就是,而且他的小女儿白月现在成了菲泽塔的跟屁虫,大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趋势。 能在英国看到一座中国式花园,已经让托马斯够惊讶的了,想不到斯第尔顿船长还能弄到活生生的中国人来装点院子:“他们他们是斯第尔顿先生从中国买的奴隶吗?” “您在开玩笑吗?”丽贝卡是真的被托马斯吓了一跳,“那位尊贵的夫人是‘海上十剑客’之一的‘蛟’白夜的妻子,那些都是他们的孩子。现在她的丈夫为我的主人工作,我的主人怕他们在欧洲思念家乡,就特意为他们造了这座小院子给他们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些石头都是欧洲的仿冒品,没有中国式假山石的韵味,主人正打算什么时候有机会,从中国弄些布置庭院的材料回来,把这些便宜货换掉。” 托马斯看到的少妇和小孩正是阿妙和她的孩子。害得白夜一家背井离乡,菲泽塔也有些过意不去,就在罗思丽庄园里造了这么一座中国式园林。不过白夜的孩子都对欧洲式样的花园更感兴趣。 纵然“十剑客”声名在外,礼贤下士到专门为他们修建一座外国式样的院子,甚至不远千里地坚持要用当地的石材,能为斯第尔顿家族工作,是一件何等幸福的事啊。托马斯在心中感慨,却不知当初阿妙看到菲泽塔专门为他们造的临水小居以后,唯一的反应是“夏天的时候蚊子会很多”气得用心良苦的菲泽塔差点当场抓狂。 托马斯想到丽贝卡说斯第尔顿船长麾下还有个日本人:“这里是不是还有日本式的庭院?” “当然有。”丽贝卡带着托马斯到下一个院子。 日式庭院没有什么花草,除了小路以外的地方铺满了细沙。小小的茶室铺着榻榻米,四周都挂有半透明的竹帘。潺潺清泉顺着一截竹子做成的小水槽流下,落入下面的一个活动竹节中。竹节只要灌满了水,就会倾倒,敲在下面的石头水槽上,发出“笃”的一声,显得整个院子分外安静。这个院子确实是为真介造的,尽管因为日式茶道的礼仪太复杂,茶的味道又像药一样,谁都不想品尝他的泡茶手艺。 罗思丽庄园里面欧式风格的庭院也都很漂亮,尤其是一个仿古罗马式的院子。半圆形的回廊和残破的罗马柱都是故意做旧,散落在肆意生长的花草树木中,仿佛是古罗马神庙的遗迹。形态各异的八尊雕塑散落在地毯一样的草地上,布局随性而不杂乱。庭院的正中间是一座达纳伊德斯姐妹不停地往无底的水缸里倒水的喷泉,水从达纳伊德斯姐妹手中的罐子里流出,汇入下面没有底的水缸,再从水缸汇入院子外的景观池,另外七座雕像分别是维纳斯的诞生、帕尔修斯斩下了美杜莎的头颅、三美神、少女抱着俄耳普斯的竖琴和被酒神砍下的头颅、达芙妮变成月桂树躲避阿波罗的追赶、抢夺留希波斯的女儿们和宙斯变成金牛抢走欧罗巴公主。 亭亭玉立的维纳斯站在巨大的贝壳中,的身躯丰腴优美,表情带着初生婴儿般的纯真。帕尔修斯骄傲地举着美杜莎的头颅,美杜莎的头发上每一条蛇的形态都各不相同。少女怀中俄尔普斯的头颅俊美到令人窒息,少女雕像悲痛欲绝的神情真得仿佛真的会落下泪来。俊美非凡的阿波罗一手搂着达芙妮的腰,跪在她的脚下苦苦哀求,悲恸的眼神不似高高在上的太阳神,而像是痴情的游吟诗人,可下半身已经变成树干的达芙妮丝毫不为他所动。孪生兄弟卡斯托耳和波吕克斯抱着迈锡尼王的两个孪生女儿,男性坚硬的肌肉曲线健美有力且富有动感,与女性圆润丰腴的曲线相得益彰,男人的强横和女人的惊慌失措都栩栩如生,好像就是真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魔法变成了石雕。院子中的每一尊雕塑都自成一体,又相映成趣,有些雕塑故意做得断手断脚,与布置得仿佛神庙遗迹的整个院子相得益彰。 托马斯看得忘了此行的目的,直到丽贝卡带着他来到位于主建筑正后方的最大的一个庭院狮庭。 狮庭位于一个小山坡上,要往上走数十级台阶才能到达。平整的大理石台阶宽阔得容得下阅兵式的方阵,台阶两旁每隔五六级台阶的高度,就有一个一米长、半米宽见方的小平台,上面一对一对面对面地放着匍匐在地的狮身人面、狮身豺头、狮身鹰头以及其他有狮子的身体,却长着别的动物的头的石雕。丽贝卡发誓说斯第尔顿船长绝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这些雕塑不过是用于装饰,并不是供奉异教神灵,不过托马斯走在台阶上,依然有一种朝圣的感觉。 台阶上面是一个小广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狮子喷泉。喷泉由四根罗马柱在左右两边分别一小段弧形回廊,每两根罗马柱之间,就有一个比人还高的狮头雕塑。两边的狮头雕塑较小,但是怒目圆睁,威风凛凛,清澈的泉水从狮子口中落入下面的水池。中间的狮头雕塑最大,狮子大张的嘴仿佛一扇门,足够让人不用弯腰,就能走进去,张狂的鬃毛里还藏有好几只雄狮头,也都大张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向水池倾吐泉水。 托马斯往前走了两步,发现水池里有石墩,像是一座通向最大的狮头的桥,正想问这座喷泉是不是什么密道,就听见丽贝卡一声惊呼:“我的主人,原来你在这里。” 托马斯顺着丽贝卡的目光看过去,看见旁边还有一座和真的狮子差不多大小的狮子雕塑。老态龙钟的石雕狮子像个安详的老人在阳光下打瞌睡,不论是慵懒的神态,还是萎缩的肌肉,都像是已经迈入老年的英雄,只能在睡梦中重温年轻时的辉煌。如果仅仅是一座惟妙惟肖的石雕,实在是不足为奇,可托马斯还看到一个精灵躺在石雕老狮子身上,也在午睡,像个在老祖父身边撒娇的小孩。尤其让托马斯惊讶的是“精灵”不是石雕,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俊美得能让古罗马式庭院里的阿波罗、俄耳普斯都黯然失色。 “主人!老爷!”见“精灵”没有反应,丽贝卡只能提高嗓音,“船长,有海盗!” “精灵”一下子惊醒,下意识地就拔剑。眼看着丽贝卡就要在利刃下香消玉殒,“精灵”总算及时认出丽贝卡,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住剑势。 “丽贝卡,别吓我。”“精灵”揉了揉眼睛,“出什么事了?” 丽贝卡清了清嗓子:“女王陛下派了传令官来。” “斯第尔顿先生?”托马斯盯着“精灵”出神。这就是第一个到达中国的英国人?这就是罗思丽庄园的主人?这就是送了女王那么多贵重礼物的人?他一定是妖精或者魔鬼或者吸血鬼或者天使。对,一定是这样,不然的话,斯第尔顿船长怎么可能有一个已经会弹琴的女儿,自己却还年轻得像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大孩子。 不知为什么,这次托马斯特别紧张,往常例行公事的照本宣科在今天格外艰难,尤其是读到女王安排在愚人节为斯第尔顿船长授勋的部分,传令官失态得简直丢人现眼。好在菲泽塔并不在意,反而邀请他先去酒窖好好地喝上一杯,休息休息,然后让丽贝卡送他出门。 临走以前,托马斯拉住丽贝卡:“亲爱的丽贝卡小姐,谢谢您的招待,我想我会铭记终生的。” 丽贝卡行了个礼,感谢他的夸赞。 “您真的是个很能干的管家,丽贝卡小姐,哪怕给这座庄园做女主人,也足够资格。”托马斯附到丽贝卡耳边,“我建议斯第尔顿先生续弦,他说他会考虑让您成为新的女主人。” 丽贝卡羞涩地笑了笑,看不到托马斯的马车以后,才转身回去。菲泽塔在入口的石桥上等她,扶着她一起回屋子。夕阳在水面染上一层金黄,相扶相持的“俊男”美女真如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在石雕巨兽的列队恭迎下步向教堂的红地毯。 “菲兹,你真的和托马斯先生说你会考虑娶我?” “我有什么办法?难道告诉他我其实是个女孩?”菲泽塔耸了耸肩,“不过我要真是个男人,肯定不择手段也要娶到你。” “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就直接把你硬拖到房里,生米煮熟饭,看你还愿不愿意。” “我宁死不屈。”丽贝卡把头扬得高高的。 “我这么好的男人你都不愿意?”菲泽塔故作伤心状,“又英俊又有钱,不抽烟不喝酒还对妻子忠贞不二不过要是真的有这么好的男人,我自己还想找一个哪。” 如果菲泽塔真的是个男人,恐怕是丽贝卡哪怕死皮赖脸地把她灌醉,再生米煮成熟饭,也一定要嫁给她。可她偏偏是个和她一样的女孩。丽贝卡的神情黯淡下来。 “丽贝卡,你是不是对托马斯先生做过什么坏事了?看到我时,他那么紧张。” “我只是很看不惯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稍微吓了吓他。” “你怎么吓他了?” “带他好好参观了一番,然后实话实说而已。” 菲泽塔仰天长叹:“丽贝卡,丽贝卡,我亲爱的丽贝卡,你一定会遭天谴的。” “如果你要个高一点的头衔,或许他就不敢拿那副老贵族看暴发户的嘴脸来对待我们了。”丽贝卡不以为然,“菲兹,我记得女王陛下好像原本打算封你为伯爵,你为什么不接受?” “商人应该是低声下气地求别人买自己的货物,而不是趾高气扬地命令别人购买。我卖的都是奢侈品,主要客户都是贵族,需要做一个有身份的人,以便于打入他们的社交圈。但是这个身份不能高,不然就难免变成强买强卖。对我来说,爵士的头衔正合适。再说伯爵应该有封地吧?我整天在海上,没时间也没心思为了那点少得可怜的租子打理我的领地。”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回到房子里,菲泽塔扶着丽贝卡上三楼,俯视前厅二楼地板上的世界地图,“爵位只是个虚衔,我要的是能带来实际利益的东西女王的无上宠信。” “可授勋仪式怎么办?”丽贝卡看向菲泽塔,“难道真的让你死去的父亲替你接受爵士的头衔?” “不明白女王陛下为什么把授勋仪式安排在愚人节吗?那不过是一场戏而已,糊弄过去就可以了。”菲泽塔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搭成一个框,透过它看下面的世界地图,“丽贝卡,你不觉得在这幅地图顶端加个类似于族徽的东西会更好看吗?比如把玫瑰人鱼旗上的图案做成盾徽” 菲泽塔当着众人的面送进王宫的礼物其实都是小意思,她真正的礼物在格林威治宫里面也是一幅镶嵌在地板上的世界地图。趁着女王心情大好的时候,菲泽塔提出由于她以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公爵的名义买了许多西班牙的土地,斯第尔顿家族旗下的有些货船挂的是西班牙国旗,结果经常被英国女王豢养的“王家海盗”打劫。菲泽塔反对海盗行为,希望女王能约束一下王家海盗们,但女王给了她一份更加珍贵的回礼她亲自设计、亲手缝制的玫瑰人鱼旗。不论商船挂的是哪一个国家的国旗,只要看到玫瑰人鱼旗,就说明是斯第尔顿家族的船。菲泽塔见了海盗船就打,哪怕是英国的王家海盗,见到她的下场也是一样。即使没有招惹到她的旗舰,只要抢了斯第尔顿家族的任何一艘船,就只会有一个下场被上百艘战舰级配置的船追杀到天涯海角,有时还得加上“尼可”的追杀。久而久之,海盗见了斯第尔顿家族的玫瑰人鱼旗就跑,玫瑰人鱼旗成了海船的万能护身符,于是丽贝卡趁机高价拍卖玫瑰人鱼旗的复制品,又狠狠地赚了一笔。 “‘大海自古以来就是男人的天下、女人的禁地,但是在海中有这样一种女人她们的美貌无与伦比,她们的歌声让人无法抗拒,她们的眼睛葬送了无数英雄豪杰的雄心壮志,她们的名字令每一个出海的男人闻风丧胆。朕在此赐予你她们共有的名字人鱼。’”丽贝卡呢喃着当时女王对菲泽塔说的话,“不过菲兹,如果把族徽镶嵌在那种地方,每一个进来的客人就要从主人家族的族徽上踩过去,先把主人羞辱一番,然后才能进来。” 菲泽塔丧气地垂下手:“那还是算了吧。不过我想好给我的新船起的名字了。” “就是真介大叔现在在造的那艘小船?” “对。我亲自坐镇的船是旗舰中的旗舰,不需要大,因为我的船上不要小兵,只要大将!这艘新船,就叫‘人鱼号’。” 第446章 碎玻璃鞋(5) 对于女王把斯第尔顿船长的授勋仪式安排在愚人节的决定,很多人的看法和托马斯刚进罗思丽庄园的时候一样,可想不到这个暴发户居然嚣张到拒绝出席,只让家庭女教师带着他的女儿去赴宴。 金碧辉煌的王宫,纸醉金迷的宴会,公爵扮作小丑,侍从扮作国王,男人扮作女人,女人却穿上男装,在这里没有身份地位之差,只有没大没小的狂欢。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香水味,贵妇人头上插的彩色鸵鸟毛汇成一片五颜六色的海洋,侍从踩着独轮车给客人送饮料,马戏团的杂技演员就在客人身边表演彩球抛接。一张张精工细作的面具让人眼花缭乱,打扮得奇形怪状的贵族们犹如群魔乱舞,直到门官大声喊出“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的名字。 在众人的注视中,年仅十二岁的“斯第尔顿小姐”牵着家庭女教师的手走向女王的宝座。“斯第尔顿小姐”漂亮得像个洋娃娃,一身天蓝色的礼服竟然全都是真丝面料,仿佛有人把晴朗的天空剪下来,给她做成衣服,穷奢极侈到让不少大贵族都瞠目结舌。她的头上戴着嵌绿松石的发饰,最大的一颗足有核桃大小,发饰上垂下的嵌碎钻的细链条全都编进她的头发里,首饰上的黄金和她的金黄色头发浑然一体,好像上面的宝石都是直接嵌在她的头发上一样。蓝色猫眼石和珍珠间隔地镶在她的金项链上,猫眼石特殊的光泽与她的眼睛交相辉映,每一颗猫眼石下还垂着一颗小珍珠,而作为项坠的大珍珠足有牛眼睛大小,衬得小女孩粉嫩的肌肤好像能掐出水来。如果是在别的宴会上,“斯第尔顿小姐”的一身华服足以引来无数的羡慕妒忌,可如今在愚人节的假面舞会上,只有她穿得一本正经,反而显得有些可笑。 跟在“斯第尔顿小姐”身后的家庭女教师也不过十五六岁,一张引不起注意的大众脸,但是身材高挑,而且强壮得有些过头了,以至于有人坏心眼地猜想她是不是男扮女装。她的衣服应该是只有做礼拜的时候才舍得穿的礼服,是最普通的丝绒,什么首饰都没戴。这可能是她最好的一身衣服,可是用来出席王家宴会,就简陋得简直寒碜。奇怪的是身着华服的“斯第尔顿小姐”畏畏缩缩,家庭女教师反而昂首挺胸,俨然就没把满眼的大贵族们放在眼里。小姐去向女王问安,家庭女教师就跟在她后面下跪,却让人觉得好像除了上帝和伊丽莎白女王以外,世上再也没有能让她低头的人。 “你的父亲居然不来,简直胆大包天。”女王接过典礼官递上的剑,虽然嘴里说着斥责的话,温柔的语气倒像是少女向心上人撒娇,“朕可没本事给一个不在场的人授勋。好吧,谁来谁得。朕在此封你为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爵士。” 不知是不是故意,女王说的是“爵士(sir,也可解释为先生)”而不是“女爵(dame,也可解释为爵士夫人)”一个只有男性才能用的称呼加在一个女人的名字前面,十分别扭。女王嘴上说封赏斯第尔顿小姐,但可能是因为小女孩个子太小,也可能是因为女王站的地方太靠前了,本应该放在小姐肩膀上的剑却落到了跪在她身后的女仆肩膀上。别人以为是女王的恶作剧,哄堂大笑,却没有人猜到斯第尔顿小姐和女仆也参加了化装舞会的游戏菲泽塔扮作家庭女教师,而小女仆伊凡蒂扮作小姐。菲泽塔抬起头,对女王心照不宣地一笑。她明白,女王称她为sir,是为了告诉她,在她眼中,菲泽塔不是一位仰仗丈夫才得到目前地位的夫人,而是凭一己之力走到今天的位置、值得女王仰仗的骑士。 这只是愚人节的宴会,没有人把“斯第尔顿小姐的授勋仪式”当回事。宴会继续,菲泽塔牵着伊凡蒂悄悄躲到不起眼的角落,妄图在一张张稀奇古怪的面具后面找到整整五年未曾相见的未婚夫。 “有幸请您跳舞吗,斯第尔顿小姐?”一个年轻的声音拉回了菲泽塔的注意力。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贵族,身材十分高挑,却瘦得让人心疼。白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他的皮肤苍白得几乎和面具无二。面具周围用碎钻镶边,会发光的金粉在面具上画出若隐若现的线条,让人对面具后的脸充满遐想。虽然看不到整张脸,他应该是一个非常英俊的人。 菲泽塔悄悄拉了伊凡蒂一把,伊凡蒂才想起来自己扮演的是“斯第尔顿小姐”按照宫廷礼节行了个屈膝礼:“谢谢你,先生。我不会跳舞。不过你可以邀请维多利亚小姐,她跳得非常好。” “你是斯第尔顿小姐?”贵族青年弯下腰看伊凡蒂,“我还以为你是和小姐互换身份的女仆,你的家庭女教师才是你的小姐。” “伊凡蒂是我的养女,不是我的女仆。”菲泽塔毫不犹豫地对着陌生贵族说了实话。 “幸运的小姑娘。”贵族青年站起身,向菲泽塔伸出手,“现在愿意接受我的邀请了吗,斯第尔顿小姐?” “我现在是家庭女教师的身份,扔下小姐一个人去玩乐,像什么话?”菲泽塔一点也不领情。 “那么愿意去院子里陪我透透气吗?这里闷得简直让人没法呼吸。” “好吧。”菲泽塔终于接受邀请,可还是碰都不碰他。 贵族青年对她的无礼只是报之一笑,牵起伊凡蒂的手领着她出去,而菲泽塔则是像个本分的家庭女教师一样跟在后面。 宴会厅外的阳台通向花园,一离开房子,清新的晚风立刻驱走了大厅里点的蜡烛散发出的闷热。贵族青年深吸了几口气,似乎感觉舒畅了很多。 “罗宾,你的哮喘到现在还没好?” 贵族青年一愣,随即笑起来:“真亏你还认得出我。”说着取下面具,俊美非凡犹如靠美貌迷惑人心的暗夜精灵。除了女扮男装的菲泽塔,伊凡蒂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人,惊得忘了呼吸。 “你的呼吸声还和小时候一样。”菲泽塔也暗暗惊叹了一下小时候的玩伴竟然长成了这样一个美少年,“哮喘还没有好吗?” 哮喘在小孩中是常见病,长大以后,就会自然而然地恢复。可罗宾已经十五岁了,病情却连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他很快就意识到,只要伊丽莎白女王还坐在王位上,他的哮喘就不可能治好。罗宾顾左右而言他:“不想问问关于你的未婚夫的事?” “范”菲泽塔垂下眼,“已经结婚了吧?”如果她没记错,范应该已经快三十岁了。 “没有。”罗宾凑到菲泽塔耳边,“你抛下他去猎艳,他可是自从和你订婚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过别的女人,现在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个单身汉。”因为没有哪个母亲会允许女儿嫁给一个除了头衔以外什么都没有的穷贵族。 范还没有结婚!菲泽塔只觉得胸口一窒。 “你呢,中国公主?找到能让你昧着良心抛弃未婚夫的好男人了吗?” “没有。”菲泽塔似乎没有听出罗宾口气中的调侃意味,“我走过了半个地球,都没有找到一个比他更好的男人,一个都没有。” “那为什么穿成这样?”罗宾拢了拢菲泽塔的头发,“已经五年没有见到你的未婚夫,难道你希望他第一眼看到的你是这副模样?” “不,我”菲泽塔捂着脸,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范” 罗宾看了看她的身后,拉走不明就里的伊凡蒂:“斯第尔顿小姐,我们去找点东西吃怎么样?”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菲泽塔紧张得不敢回头,却也没有勇气一走了之。 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斯第尔顿小姐?” 是他,是他的嗓音,菲泽塔没有记错。和五年前相比,范的嗓音更低沉了,却如陈年佳酿般醉人。 “斯第尔顿小姐?是我认错人了吗?” 第447章 碎玻璃鞋(6) “没有。”菲泽塔只是太紧张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贵为侯爵,还俊美如同神只,范肯定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中人,可他却忠于一个其貌不扬而且整整五年音讯全无的未婚妻,强耐着孤寂,等她从中国回来。是因为期待她长大以后会变成一个大美人吗?菲泽塔记得在日本和中国的时候,即使穿女装,别人也都对她的美貌惊叹不已,可到了欧洲,她又成了不起眼的丑小鸭。既然是化装舞会,穿什么都可以。婶婶说男人喜欢异国尤物,菲泽塔后悔自己没有把在中国时舅舅给她做的衣服穿来。是啊,菲泽塔长了一张亚洲人的脸,如果戴上黑色的假发,好好地打扮一番,配上英国人从来没有见过的华服,她肯定能吸引住他的注意力。可她为了扮演不起眼的家庭女教师,偏偏选了这身该死的衣服。菲泽塔不想让心爱的人看到自己灰不溜秋的模样,可又舍不得看不到他就离开。 “斯第尔顿小姐。”见她没有意思转身,范干脆走到她面前。 菲泽塔怯生生地抬起眼睛,发现范正注视着她,连忙移开视线:“想不到过了这么久,要看你还是挺累人。” “累人?” 菲泽塔比划了一下两个人的身高差:“和你说话还是得仰着头,真的很累人。”因为长期在海上,菲泽塔长得比一般的女人都高挑,可还是只到范的胸口。五年没见面,太阳神阿波罗般俊美的面容也出现了细细的皱纹,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沧桑魅力,像一枚成熟到极致的果实,散发着诱人的气味。 范弯下腰来:“这样是不是好些?” “你还是把我当小孩。”菲泽塔故意娇嗔。 菲泽塔早已不是小孩了,范看得出来。五年没有见面,菲泽塔已经从一个大孩子长成妙龄少女。式样保守的黑丝绒衣服紧紧地包裹住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在端庄朴素中透着禁欲的性感。虽然没有戴首饰,少女的青春活力胜过所有的珠宝。一凑近她,处子的体香就让范一阵心旌荡漾。菲泽塔已经长大了,范已经没法继续用大人看小孩的眼光看她了。眼前已经是个年轻的女人,还是英格兰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爵士,再也不是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 “你也到结婚的年纪了。” 他要在这里向他求婚吗?菲泽塔紧张得浑身发抖。要是她成了多塞特侯爵夫人可怎么办?继续以父亲的身份示人吗?她的生意还能做下去吗?要是没法做女王的后备国库,她拿什么来换取无冕之王的宝座?拿什么来保护范和罗宾?可是菲泽塔也拒绝不了那么大的幸福。和他结婚,为他生一大群孩子,老了以后一起含饴弄孙,死后和他埋葬在同一个墓穴女人的寿命比男人长,范又比她年长许多,以后菲泽塔可能要做很久寡妇。不过在日本的时候,龙皇说菲泽塔只能活到四十三岁,那时候范也不过五十多岁,是她先死也不一定。 “是该和你解除婚约,让你去找你的白马王子的时候了。”少女咄咄人的青春活力像是在诱惑他采摘禁果,又像在嘲笑他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如果继续和她在一起,范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邪念。多年轻多美好的姑娘,美丽的爱情、幸福的婚姻、做母亲的快乐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都在前面等着她,范这个父亲的替代品早就该退出了。 范的话仿佛当头一盆冷水,打断菲泽塔的胡思乱想。 “斯第尔顿小姐,怎么了?”范好像看到她的眼中有泪光在闪。 他要和她解除婚约!他还是要和她解除婚约!她放着皇甫家的大小姐不做,放着慕兰的王后不当,甚至连龙皇要给她的长生不老之躯都不要,只因为留恋小时候那双温柔的钢蓝色眼睛、那双给她勇气活下去的宽厚手掌。她对日本海海神的威利诱宁死不从,她负了对她一往情深的梅清源,她抛弃了爱戴她的慕兰人民。从中国回到英格兰,一路上又是上战场,又是下大牢,多少次全仗着惊人的运气,才死里逃生。她一路上破釜沉舟地回到英格兰,居然只是为了听她的未婚夫宣布要和她解除婚约。而他还有脸问她“怎么了” 菲泽塔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往范的脸上掴了一巴掌:“随便你!” 菲泽塔跑走了,范的右脸颊上留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火辣辣的疼。 没过多久,罗宾来找他:“范,怎么回事?斯第尔顿小姐好像被你弄哭了。” “哦。”范还没明白菲泽塔为什么发火。 罗宾觉得范的脸色有些奇怪,扳过他的脸,看到他的脸上有个左撇子留下的巴掌印:“你对她说什么了?让她那么生气。” “我只说和她解除婚约。” “你活该!”罗宾故意火上浇油地捏上范刚挨过一巴掌的脸颊,“看不出来她的心上人是你吗?” “我配不上她。”范的年纪太大了,还是个政治犯,他不能连累菲泽塔,毁了她的大好前程。 “我的傻哥哥。”罗宾几乎瘫倒在范的肩膀上,“要是斯第尔顿小姐被你得寻短见,我可不管。” “自杀的人不能上天堂。” “为了死后未必能兑现的天堂,不得不忍受比地狱还不如的人间,或者干脆把天堂和地狱一起抛弃,换了是你,你会选哪个?” “她是个坚强的姑娘。”范像是在安慰自己。 “说到底,你就是怕我连累她,是不是?”罗宾一把抓上范的衣领。 范无动于衷。 罗宾只能悻悻然放开他:“想必她暂时也不想看到你了,我去替你安慰她。希望她别做傻事。” 范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等到罗宾走后,才惊觉他的真正用意,连忙追过去。 花圃里的白玫瑰开成一片雪白的花海,在黄白的月光下亮得刺眼,甜美醉人的香味氤氲成一个不切实际的梦。范看到罗宾和菲泽塔坐在玫瑰园里的亭子里,满心祈祷自己还来得及力挽狂澜,却被伊凡蒂拦住。 “对不起,小姐在和罗宾?格雷勋爵说话,请你不要打扰他们。” 范心急如焚,可小姑娘不依不饶地拦着他。 “他有什么苦衷?”菲泽塔尽力憋着眼泪。 “知道‘九日女王’简?格雷吗?” 菲泽塔好像听说过。 “她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个异母弟弟是她父亲的私生子,一直以侍卫的身份住在上一位多塞特侯爵亨利?格雷的侯爵府上,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在简?格雷全家被处死的时候,这个私生子偷偷抱走了简?格雷的孩子,才让他幸免于难。” “难道”菲泽塔难以置信地看着罗宾。 “对,世上从来就没有罗宾?格雷这个人。”罗宾站起身,风吹起白玫瑰凋落的花瓣,仿佛天使的身后长出一对雪白的翅膀,身体却湮没在月亮照不亮的黑暗中,“我就是‘九日女王’的儿子爱德华?达德利。” “不!”范扛着对他乱踢乱打的伊凡蒂,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 “范,”罗宾一直凑到范面前,“现在斯第尔顿小姐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救不了她,你再也没法让她置身事外” “你”范掐上罗宾的脖子,几乎要把他掐死。 “范,放手。”菲泽塔去拽范的胳膊,“你想掐死他吗?快放手。” 罗宾被掐得两眼翻白,可范依然不放手:“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救你出来” 菲泽塔比力气比不过范,冷不防一掌劈在他脑后,才救了罗宾一命。 范一松手,罗宾就顺着亭子的廊柱滑到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却止不住冷笑:“看到了吧,斯第尔顿小姐,你的未婚夫还是更爱你。哪怕我是他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孩子,为了你,他可以亲手杀了我。” “谢谢你告诉我一切。” 罗宾喘了很久才能说话:“你不怕被我们这两个政治犯连累?” “你以为我醉心权势是图什么?”菲泽塔向罗宾伸出手扶他起来。她或许天真,但不是傻子,稍微想想,就能猜到这对所谓的兄弟不可能是寻常人。她要权倾天下,就是为了总有一天,她也能为小时候曾保护过她的人撑起一片刀枪不入、风雨不侵的天地。 菲泽塔带着伊凡蒂走了,罗宾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的范:“我的傻‘哥哥’,你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就没事了?斯第尔顿小姐为人太张扬,如果放任不管,她早晚会因为功高震主而被处死。现在只有我能保护她,也只有她能保护我们。”伊丽莎白女王太得人心,也太聪明,罗宾抢不到王位,甚至可能活不长。除了帮他保住年轻富有的未婚妻,他还能拿什么来报答范的养育之恩。 第448章 碎玻璃鞋(7) 愚人节宴会之后的不久,罗宾?格雷勋爵受邀到格林威治宫陪伊丽莎白女王下棋。守在外面的女官只听到房里不断传来罗宾?格雷勋爵的惨叫。 “不行,不行,这里不行,我要悔棋。” “啊陛下,您不能这么对我” “天,我的皇后,我的皇后,就这么没了。” “啊?又输了?不行不行,再来一盘,下一盘我一定赢。” “神啊,救救我吧,我一定是被魔鬼诅咒了。” 女官们听得直摇头。多塞特侯爵是个多成熟多稳重的人,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可他的弟弟偏偏是这副德行。要是兄弟两个的性格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青梅竹马的玩伴回来了,见到她高兴吗?”女王冷不防提到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谁?”罗宾还想装傻。 “以家庭女教师的身份出席愚人节化装舞会的菲泽塔爵士。”女王盯着罗宾,“有人看到你们两个在花园里独处,聊得高兴吗?” “那当然。”罗宾直起身子,坦率地接受女王带着审问意味的目光,似乎根本没发觉女王的话中有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内容,“那么多年没见,大家都变了很多。她对我说她在中国的所见所闻,真是让人心驰神往。待在王宫里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也想随她出海。当然,范肯定会和我一起去,斯第尔顿小姐也会保护我,应该不会有危险。” “你想出海?” “对,跟着斯第尔顿小姐出海。听说她现在在造一艘新船,我想她会接受范和我作为她的船员。”与其被软禁在哈特菲尔德,不如被流放到“人鱼号”上,与其死在黄金的牢笼中,不如死在自由的天空下。“求您了,陛下,我一定会把船上发生的点点滴滴都告诉您。” 女王平静地盯着罗宾,罗宾也不再手舞足蹈,饶有兴味地盯着女王。这小子终于不再装疯卖傻了,也就是说他去意已决。菲泽塔回到英格兰以后,威望大有如日中天之势,有个可有可无的弃卒看着她也好。 “可以。不过”伊丽莎白女王重新摆好棋盘,“在此之前,愿意和我认认真真地下一局吗?” 罗宾盯着棋盘沉思。窗外有一片云飘过,房间陷入短暂的阴暗中,罗宾天蓝色的眼睛也变成深沉的海蓝色。许久,他终于点头。 黑曜石做的黑棋和象牙做的白棋在棋盘的两边拉开阵势,黑棋国王和白棋王后踱到棋盘中间,向对方致意,再各自退回去。白棋王后一直退到坐镇指挥的最后方,而黑棋国王只退到作为先锋的卒子后面。 战斗的号角吹响,卒子们手持长枪,迈着整齐的步伐涌向对方的地盘,很快双方的先锋就开始交手。黑棋有些急躁,大量的卒子败在白棋大军下。黑棋国王身先士卒,整支黑棋大军士气大增。白棋主教一开始还暗笑正好擒贼擒王,不料走了没两步,就发现身处圈套,被黑棋国王身边的骑士砍杀。黑棋骑士洋洋得意地站在白棋主教的位子上,竖起长枪守在黑棋国王身边,大有谁敢动国王,就让谁当场血溅五步的架势。黑棋国王刚想提醒他别得意忘形,白棋战车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车轮碾过黑棋骑士的铁骑,向黑棋国王近。黑棋国王不慌不忙地让开,躲在一旁的黑棋卒子捡起黑棋骑士落下的长枪,伺机插进白棋战车的车轮中,把白棋战车绞得四分五裂。黑棋主教对卒子的表现大为赞赏,打算提拔他取代黑棋骑士的位子,忘了自己不过是个黑曜石做的棋子。另一个黑棋骑士嗤之以鼻,认为国王麾下的大将有自己一个就足够了,却没发现一个白棋卒子偷偷潜到黑棋国王身边,打算偷袭。好在黑棋国王及时发现,一个回马枪刷了那个卒子。 前线的战势全面展开,白棋以守为攻布下层层防线,黑棋以攻为守冲破重重阻挠。双方的王后各自按兵不动。黑棋王后在两辆黑棋战车的保护下挺悠哉,摇着扇子看黑棋大军如黑云压境,一步步向白棋的领土;白棋王后看着自己布的防线一道一道被攻破,对自己保留实力的战术越来越没信心。白棋的防线终于全面溃散,一个黑棋卒子闯了进去,立刻被白棋王后砍杀。白棋王后抬眼一看,黑棋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原本一直守在黑棋王后左右的黑棋战车终于出手,炮弹直接轰进白棋的地盘,所到之处溃不成军。 黑棋国王知道如今白棋唯一的胜算,就是杀了自己,一次次换着花样以身涉险,拿自己做诱饵,等到白棋不再上当的时候,已经损兵折将得相当严重,而黑棋冲在最前面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多是无足轻重的卒子。见战势不妙,剩下的白棋掩护国王和王后离开,一个接一个地倒在黑棋的铁蹄下,却只绞杀了一辆黑棋战车和一个黑棋卒子。白棋王后夺下另一架黑棋战车,碾过黑棋主教,踩着黑棋卒子们的血带白棋国王逃走。黑棋大军也不恋战,紧随其后,对所有的挡路者都没有半点怜悯之心,遇到白棋就杀,遇到己方的黑棋,也一样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自杀式的横冲直撞虽然也让自己损失惨重,却也把白棋国王和王后一直到棋盘边缘。 没路了!白棋只剩下国王和王后,白棋王后挡在白棋国王前面,黑棋国王就在她面前的死角,左边的黑棋主教在起草投降协议书,右边黑棋骑士的高头大马打着鼻响,随时准备踩碎白棋王后娇弱的身躯。不远处,最后一个黑棋卒子到达白棋的后方,晋升为战车,黑洞洞的炮口正对躲在白棋王后身后的白棋国王。黑棋王后由始至终都没挪过位置,摇着扇子等黑棋国王带回战利品献给自己。如今黑棋也只剩这些人,不过胜负已经了然。 白棋王后护住了国王,同时却限制了他的退路。如果动白棋国王,黑棋骑士就会杀了白棋王后,然后白棋国王也会变成任人宰割的亡国之君;如果动白棋王后,黑棋战车就会碾过白棋国王。黑棋主教护在黑棋国王身边,黑棋王后随时可以来伴驾,黑棋国王纯粹是来看戏的。白棋王后恨得咬牙切齿。不投降!白棋王国的人就是死光了,也决不向黑棋下跪。比起做黑棋的俘虏,白棋王后宁愿做保护白棋国王的最后一个战士。 白棋国王逃到了安全地带,白棋王后闭上眼睛,等着黑棋骑士来结束自己的生命。黑棋动了,却没杀白棋王后。白棋王后睁开眼睛,发现居然是黑棋国王手捧鲜花,单膝跪在自己面前。 白棋王后傻了,执白棋的伊丽莎白女王也傻了:“你什么意思?” 罗宾双手托着下巴,抬起眼给了她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棋盘上的黑棋主教不解,黑棋骑士不甘,黑棋战车惊得瞄错了方向,偏偏黑棋国王一脸诚挚。 白棋国王躲在白棋王后的长裙后面瑟瑟发抖,看到敌国的国王当着自己的面向自己的王后求婚,都不敢有异议。黑棋王后伤心欲绝,恨不得自己跳下棋盘死了算了。英俊的黑棋国王与窝囊的白棋国王相比,有着说不出的魅力,刚才在战场上相见时,黑棋国王的身影就深深地吸引了白棋王后所有的注意。勇气、睿智、还有不得不做出牺牲时的冷酷,黑棋国王具有一个明君应有的所有品质,而且他知道比起只有一张漂亮脸蛋的黑棋王后,和他同样英明睿智的白棋王后才是他需要的贤内助。决定权在白棋王后手里。如果她是一个普通女人,肯定二话不说就跟他走,可她偏偏是王后,而跪在她面前的,是敌国的国王,是她唯一反败为胜、拯救自己国家的机会。 白棋王后抽出长剑,黑棋国王倒在了棋盘上,飞溅的鲜血染红白棋王后雪白的长裙。 他是在借棋盘告诉她,他不是不能抢她的王位,而是不敢抢。伊丽莎白女王目送少年离去时落寞的身影。棋盘上,白棋王后傲视倒在棋盘下的黑棋国王,黑棋国王却在笑。他的血洒在她白色的长裙上,凝固后变成深红色,最后变成黑色,白棋王后被黑棋国王的血染成黑棋王后。 第449章 碎玻璃鞋(8) 哈特菲尔德很快传出体弱多病的罗宾?格雷勋爵重病身亡的消息,与弟弟相依为命的多塞特侯爵得知后伤心欲绝,也毅然离开了宫廷,据说是到某个修道院出家了。英格兰王室收回了“多塞特侯爵”的头衔,范?格雷和罗宾?格雷兄弟就像出现时一样神秘地从此消失。 两个月以后,按照女王的说法本应该躺在陵墓里腐烂生蛆的家伙却在伦敦郊区吉尔福德的一个小教堂准备婚礼。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小教堂,平时都是些农民来做礼拜或者办婚礼、洗礼和葬礼。这次又有一对年轻人要来结婚,新郎罗宾?普兰是斯第尔顿船长麾下的一个水手,新娘丽贝卡是罗思丽庄园的犹太裔女管家,不过在婚礼前已经受过洗礼成了新教徒,虽然不信仰上帝,丽贝卡很清楚要在欧洲活下去需要的虚伪,洗礼时就直接用夫家的姓氏命名。 男人有点小钱,女人有点小姿色,相识了,相爱了,就把对方当成世上最好的人,甜甜蜜蜜地结婚,以后每过几年,就带个孩子来受洗礼,然后吵吵闹闹地过一辈子,几十年以后再到同一个地方来举行葬礼。怀亚特神父见过太多这样的甜蜜佳偶,这一次的婚礼除了新郎新娘都长得太漂亮以外,怀亚特神父没看出他们和一般的农夫农妇有什么区别,一开始根本就没把这场婚礼放在心上,直到他看到婚礼来宾。 先是新郎的表哥范?康拉德,虽然和新郎长得一点都不像,却俊美如同太阳神阿波罗,怀亚特神父猜想他们应该是血缘关系比较远的亲戚。 然后是一个清俊绝伦的少年,后面跟着一群亦步亦趋的女人,上到八十岁,下到三岁,差不多还能自己走路的女人都来了,大多数是农妇,只有一个是倒霉碰巧路过的贵妇和她的一群女仆。少年就像汉默尔恩的彩衣吹笛人,只是手里少了一根笛子,但是这并不影响他身后的女人都着魔一样一脸欢愉地跟着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新郎说那个少年就是大名鼎鼎的斯第尔顿船长。船员结婚,船长赏光出席,实在是很难得的事,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船员能和他们的老板打成一片。凭着多年的看人经验,怀亚特神父总觉得新娘比起对新郎,似乎对她的主人更倾心,只怕会在婚礼后让主人行使初夜权。 和斯第尔顿船长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异教徒,虽然穿着基督徒的衣服,紫色的眼睛还是了他的身份,手腕上四指粗的金手镯更是让见惯了小门小户的神父瞠目结舌。新郎说那个人也是斯第尔顿船长的船员,而且是个外国王子,把怀亚特神父吓得生怕婚礼上出什么岔子,给整个英格兰丢人现眼。 好吧,最后一个出场的永远是最糟的另一个英俊的青年,新郎说他是英格兰商人公认的无冕之王路德维希?黑斯廷斯勋爵,据说曾经是新娘的仰慕者。黑斯廷斯家族是英格兰商人中的老牌贵族,斯第尔顿船长是向他挑战的新秀,更不用说中间还夹了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就在今天要嫁给另一个无名小卒。怀亚特神父已经不敢奢望婚礼能举办得多圆满了,只求这两个人见面以后别打起来,就算要打,也等到新郎新娘在教堂里说过“我愿意”以后,或者在他们进教堂以前,干脆取消婚礼算了。至少至少万一这些随便哪一个都足够他这样的小老百姓吃不了兜着走的人之间起了矛盾,怀亚特神父还能置身事外。 “菲兹,我漂亮吗?”婚礼前,新娘在房里打扮。纯白的衣服显得她的头发乌黑亮丽,凝脂般的肌肤吹弹即破。洁白的头纱是菲泽塔亲手为她勾织的,用蝴蝶兰花环固定。 “丽贝卡,你真的决定嫁给罗宾?” “当然。”丽贝卡放下手,“菲兹,我已经二十一岁了,要是再不结婚,恐怕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你又不能娶我。你难道要我嫁给路德维希?黑斯廷斯勋爵,然后帮他搞垮我辛辛苦苦为你建立起的一切?” “纳赛尔也不错啊。而且他不是基督徒,嫁给他的话,你就不用改信新教了。” 丽贝卡摇头:“罗宾?普兰其实不是普通人,对吗?” “丽贝卡?”菲泽塔吓了一跳。 “自从他开始追求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是对你别有用心的人,不会来对我这个‘异教徒’老姑娘献殷勤。他想通过我来牵制你,可你爱着他的表哥,也不能完全把他拒之门外。别担心,菲兹,以妻子的身份,我可以更好地监视他,保证他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我们都是姑娘家,我不能嫁给你,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爱你了。为了你,我可以不惜做寡妇。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丽贝卡顿了顿,语气故作轻松,“看看那个病秧子,恐怕连我这样的弱女子都能轻而易举地要了他的命。” 在结婚时就想着做寡妇可不吉利。菲泽塔深深地叹息。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了扫兴的话,丽贝卡突然兴高采烈地拿起桌上的捧花,挽起菲泽塔的胳膊:“走吧,今天可是我的婚礼,高兴点。”捧花中象征浪漫的情人草衬托着象征爱情的红玫瑰和象征虔诚的马蹄莲,煞是好看,花语却像在讽刺这场只有利害关系的婚礼。 新郎只有表哥一个亲戚,新娘更是举目无亲,来参加婚礼的都是好友。等前来观礼的亲友全部就座,怀亚特神父一站上祭坛,看到下面的人,只觉得眼前一亮满堂的俊男美女。 村里孩子组成的唱诗班唱起赞美诗,新娘来了。新郎站在神父面前,旁边是新郎的表哥兼伴郎。 斯第尔顿船长代替父亲把新娘交给新郎:“要是你敢让丽贝卡受一丁点委屈,我保证一定直接把你扔海里。” 罗宾不答话,只是像任何一个新婚的傻瓜一样,笑得分外灿烂。 怀亚特神父站在祭坛前,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斯第尔顿船长似乎不太愿意把新娘交给新郎,不断地在心里祈祷别出什么事。新郎总算顺利地接过了新娘,一起站到祭坛前。怀亚特神父一边主持婚礼,一边偷瞄坐在最前排的斯第尔顿船长,总觉得他看新娘的眼神很复杂。 到了互相说“我愿意”的时候了,菲泽塔身边的纳赛尔凑到她耳边:“怎么了?在那里说‘我愿意’的可不是你那个‘洗衣做饭带孩子什么都会’的未婚夫。” 菲泽塔趁人不注意,一脚踹在纳赛尔的脚背上。 “难道是羡慕?”纳赛尔根本不在意,“虽然我一天也没有行使过身为丈夫的权利,我们结婚的时候,可是真的按照苏丹娶王后的礼节办的。” “是吗?我怎么记得那时候因为刚打完仗,一切从简?” “原来你承认我是你丈夫呀,爱妃。” 菲泽塔只能扭过头去不看他:“为什么对范说你是我的丈夫?” 当然是因为看出罗宾心术不正。纳赛尔也是在宫廷斗争中活下来的幸存者,虽然罗宾和范以普通水手的身份成为“人鱼号”的船员,纳赛尔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蹊跷。为了不让菲泽塔落入火坑,纳赛尔才对范说自己是她的丈夫。 “难道我们没有结过婚吗?”纳赛尔理直气壮,“我当然是你的合法丈夫。” “不是在教堂里说‘我愿意’的婚礼,我可不会承认。” “喂喂喂,过分了啊。” “充其量算是前夫,还是前夫之一。” “之一?我们结婚时,你才十四岁。”纳赛尔直了直身子,“之二是谁?” “你是之二。”菲泽塔想了想,“哦,不对,应该是之三。” “你结过几次婚?” 菲泽塔掰着指头算了算:“十二岁时在‘朗斯洛特号’上一次,十三岁时在中国一次,和你是第三次。” “‘之一’和‘之二’呢?” “一个结婚后没多久就死了,另一个留在中国。”一个是威尔,一个是梅清源。 “我还以为两个都被你谋杀亲夫了。”纳赛尔故意夸张地松了口气,“感谢伊什塔尔女神保佑,我真是命大。” “既然怕我‘谋杀亲夫’,和我离婚去娶丽贝卡不就行了吗?”斯第尔顿家族现在的一切都离不开丽贝卡,菲泽塔不能让她落到外人手里,如果纳赛尔能娶她,总好过让她变成罗宾手中的人质。 “她没有你好玩。”纳赛尔看了看新郎身边的范,“你的未婚夫也很有趣。” 第450章 碎玻璃鞋(9)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纳赛尔跑到范面前:“你就是那个‘洗衣做饭带孩子什么都会’的未婚夫?幸会,我是她的丈夫。”当时范的脸一下子就绿了,但马上就硬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菲泽塔很高兴他知道她已经结婚以后会失望,说明他是在乎她的,又害怕自己有夫之妇的身份会让他却步。纳赛尔这个“合法丈夫”更是惹恼了一心想把菲泽塔和范撮合在一起的罗宾。纳赛尔和丽贝卡年龄相仿,看出菲泽塔有意想让他们两个在一起,罗宾才先下手为强,着纳赛尔在菲泽塔和丽贝卡之间选一个,要么只能保护菲泽塔的婚姻,要么只能保护菲泽塔的财产。为了纳赛尔放弃菲泽塔,罗宾追求丽贝卡时,可谓不遗余力,甚至向她求婚,想不到丽贝卡真的答应了,然后就成了现在的局面。 “茜茜鲁尼,”纳赛尔抓过菲泽塔的手,“要是那么想结婚,就真的嫁给我吧。” 菲泽塔被他吓了一跳:“你不是只把我当弟弟吗?” “至少不讨厌你。”总好过眼睁睁地看着她飞蛾扑火,卷入王室斗争,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要是以后遇到了你喜欢的人怎么办?” “娶她做正室,然后把你贬为侧室。” “纳赛尔,我要和你离婚。” “在别人的婚礼上和你亲爱的丈夫提离婚?” “我不同意。” “我不介意。” “不介意什么?” “做寡妇。” 菲泽塔和纳赛尔说的是慕兰语,别人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得出口气像老夫老妻吵架一样。范站在罗宾身边,只看到他们两个不断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神态甚是亲昵,总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不知怎么的,怀亚特神父总觉得婚礼的气氛有些诡异,生怕问“如果在场有任何人对他们的结合有异议,请马上提出,或者永远保持沉默”的时候会有人发难,可没有人有异议,结婚仪式顺利地结束了。怀亚特神父原本想一完成任务,就逃之夭夭,无奈仪式后的婚宴实在太丰盛,斯第尔顿船长也实在太慷慨,弄得他盛情难却,只能享受了有生以来最丰盛的一餐。 草地上搭起帐篷,客人们席地而坐,不仅是着魔一样跟着斯第尔顿船长来到教堂的陌生女人们,任何凑巧路过的人只要愿意,都可以加入欢庆的宴会。幸运的不速之客中有几个会演奏乐器的,虽然都是不上台面的乡村音乐,但是节奏欢快,正适合婚礼。姑娘小伙们手拉手在草地上跳舞,充满活力的年轻脸庞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就连老头老太都在旁边拍手起哄。葡萄酒像水一样无限量供应,加了许多昂贵香料的鲜嫩羔羊在烤架上滋滋作响,面包都是用白得像雪一样的精白面做的,还有腌猪肉、蔬菜炖鸡肉以及新出产的奇异水果。就算是宫廷里的贵族,也未必享受得到这样的美食。怀亚特神父一面感谢上帝让自己在有生之年居然能遇上一场这么丰盛的婚宴,一面忏悔自己即将犯下的饕餮大罪。 路德维希一个人坐在树荫下,不去跳舞,也不屑去和乡巴佬争夺在他们看来千载难逢的美味佳肴,只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路易,怎么不去玩?”一走近路德维希身边,菲泽塔就闻到一股酒味,“喝那么多。” “心上人嫁给了别人,你还不让我借酒浇愁?” “你骗谁?”五年没见面,大家都变了许多,比如路德维希就变得越来越虚伪了。 “不让我喝酒也可以。”路德维希抓住菲泽塔的手,轻轻一拉,就让她跌坐到他旁边,“我的心上人嫁给了别人,你替她嫁给我吧。” 菲泽塔拿过旁边的酒瓶塞进他的怀里:“你继续。” 路德维希不再和她开玩笑,把酒瓶放到一边,继续靠在树干上:“你那个女管家不仅能干,还很聪明。她怎么会愿意嫁给那样一个傻瓜?” 因为罗宾根本不是傻瓜。菲泽塔无言以对。 路德维希看着在客人中领舞的新郎新娘,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深不见底:“我是不是以前见过那个新郎?” “没见过!”范和罗宾就是因为怕遇上熟人,才把婚礼安排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想不到路德维希也会来参加。菲泽塔只能祈祷他别想起五年前的多塞特侯爵和罗宾?格雷勋爵。 “哦”路德维希恍然大悟。 “‘哦’什么?” “他们是那种‘我最好不认识他们,否则可能会大难临头’的人吧?好吧,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菲泽塔大大地松了口气。 路德维希看了看菲泽塔,有些好笑她怎么会在一群政治家中活到这把年纪,还像个小孩一样好骗。就算罗宾的长相变化很大,范的长相可没怎么变,他怎么可能轻易忘记在他的十五岁生日那天狠狠羞辱过他的人?不过或许就是她的这份单纯和真诚,才能换来那么多对她忠心耿耿的人。 “敬我们的船长。”新郎带头举杯,打断了菲泽塔和路德维希的悄悄话。 罗宾亲自过来,把菲泽塔拉回欢庆的人群中:“我亲爱的船长,怎么我一不注意,你就又去招蜂引蝶了。” “还不是怕路易认出你。”菲泽塔压低声音。 “他又不是傻子。”罗宾的手搭在菲泽塔的肩膀上,“现在你们各自的势力已经到了只能做敌人的地步。我娶了丽贝卡,和你结成同盟,你身边就又多了一个可以和他分庭抗争的人。” “罗宾,你何苦?”菲泽塔总觉得丽贝卡很可怜,“能我就范的人早就在你手上了,你知道。” “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我是真的爱丽贝卡小姐?”罗宾一手抚胸,满脸痛苦状,“难道我就那么不招人待见吗?” 菲泽塔拍了拍他的肩膀:“人贵有自知之明。” 范也是一直躲在旁边喝闷酒,英俊的相貌引来不少女士的注目,他却对她们视而不见,想不到太平了没多久,罗宾就把菲泽塔扔到他身上。菲泽塔脚下一绊,范生怕她摔倒,习惯性地伸手去接,结果菲泽塔跌进他的怀里。看到罗宾一副小孩恶作剧得逞的模样,范连忙扶菲泽塔站好,自己则抄着手不再碰她,一张扑克脸依然纹丝不动。 “今天可是你弟弟的婚礼,不高兴吗?” 他怎么高兴得起来?“对不起,斯第尔顿小姐,我没想连累你。” “哦”菲泽塔冷笑,“可已经连累了。” “人鱼号”就在上个星期完工,菲泽塔初步拟定了第一批船员大副凯撒、船工真介、随船保镖纳赛尔、船医马修,剩下的名额待定。这时凯撒带了两个人来,说是要加入“人鱼号”的船员队伍,而且那两个人信誓旦旦,说菲泽塔一定会接受他们。听到“范?康拉德”和“罗宾?普兰”这两个名字时,菲泽塔还在莫名,直到见到他们本人。 菲泽塔确实打算保护范和罗宾,但没想到他们会抛弃贵族的身份来投奔她。用罗宾的话来说,这是“替你给女王一个把柄”如果菲泽塔要靠财大气粗来做无冕之王,难免会到功高震主的地步,就算她自己无心篡权,也难免让女王心生猜忌。要避嫌,最好的方法就是落个把柄在女王手上,而范和罗宾就是这个“把柄”虽然罗宾已经被女王当死人处理了,可范还活着,一旦菲泽塔图谋不轨,女王就可以以谋害贵族的罪名处死她。有了这个把柄,女王陛下可以省心不少,不过这个把柄只是个保险,对菲泽塔也没有害处,只要她对女王忠心耿耿,女王陛下绝对舍不得她每年能上缴的数目可观的税金,只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她。范和罗宾在宫廷中本来就不安全,现在也可以借“人质”的身份离开宫廷的牢笼,享受“被流放”的自由,一举三方得利。罗宾想出这个巧妙绝伦的办法,也有向菲泽塔炫耀自己作为智囊的价值的意思。 两个人认识了十多年,菲泽塔从来不曾怀疑过罗宾的智商,对他能提出这样的方法毫不意外。让她发愁的是这两个人得随她的船出海,还不能出岔子。虽然罗宾保证他和范在“人鱼号”上仅仅是普通船员,会和所有人一样无条件服从船长的任何命令,而且一点也不介意干粗活脏活,或者和异教徒朝夕相处,问题是这两个贵族出身的大少爷能干什么?范还好些,在禁军中服役期间练得魁梧结实,而且还是个不错的剑客,可怎么安顿罗宾,实在是个大麻烦。他能用来自保的只有灵活的头脑和灵巧的舌头,可在海上遇得到的敌人绝大多数都不是说道理说得通的人。罗宾什么武技都不会,病恹恹的身体还根本没法负担比较重的体力活,一个不小心,就会一命呜呼。菲泽塔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一个很适合他的好位置了望台。如果发生海战,不论是大炮对轰,还是接舷肉搏,了望台都是相对而言最安全的地方,而且了望员的工作也比较轻松。让她想不到的是罗宾恐高,范则是干脆晕船,气得凯撒天天大骂又来了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吃货。 范深深的叹息唤回了菲泽塔的思绪。 “没关系,我愿意被你们‘连累’。”菲泽塔去抓范的手。小时候觉得他的手很大,可以把她的小拳头整个地包在里面,现在她也能握住他的手掌了。 “菲兹,接着!”不远处传来丽贝卡的喊声。 菲泽塔听到风声,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接,拿到手以后,才发现丽贝卡要她“接着”的居然是新娘的捧花。 新娘要扔捧花了,单身女人都围在她身后,想成为下一个结婚的人。怀亚特神父原本一边享受盛宴,一边也有些好奇地猜想会是哪个幸运的姑娘能抢到捧花,想不到新娘一个转身,直接把捧花扔到斯第尔顿船长手里。而且他怎么看到斯第尔顿船长和新郎的表哥两个大男人手拉着手,身边还冒出了许多粉红色的泡泡?怀亚特神父看了看手中已经空了大半的酒杯,发现酒确实是魔鬼的饮料,会让人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第451章 碎玻璃鞋(10) 婚宴一直闹到深夜,酒足饭饱的客人们才离去,把安静的洞房让给新人。虽然菲泽塔说过如果丽贝卡不愿意行房,只管喊救命,她一定会来救她,可丽贝卡很怀疑以菲泽塔的路盲,是不是来得及及时出现,更不用说她刚说完扫兴话,就被兴高采烈的客人们架起来拖走。 外面都静了下来,丽贝卡忐忑地等着与新婚丈夫圆房。 门打开了,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昏黄。丽贝卡背对着门坐在床沿,身上单薄的睡衣根本遮不住窈窕的身材。脚步声越来越近,丽贝卡吓得闭起了眼睛,想不到背后传来的是抽风箱一样的呼吸声。丽贝卡回头一看,只看到罗宾扶着墙,像条离开水的鱼一样大口呼吸,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指甲在胸前留下一道道红印子,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胸腔也撕开,以便让更多的空气进去。 “罗宾!”丽贝卡冲过去抱住他,制止他的自残,“罗宾,怎么了?说话啊。” 罗宾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呼吸困难,整张脸都憋得发紫,大汗淋漓,很快就把身上的衣服全都洇湿。 “罗宾”丽贝卡干脆帮他把上衣都脱掉,抱着他,希望能让他好受些。 罗宾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丽贝卡的手,就在丽贝卡以为他会就这样一命呜呼时,不正常的呼吸声才渐渐弱下来。罗宾整个人都软绵绵地倒在丽贝卡怀里:“谢谢你,我没事了。” “去床上躺着好吗?” 丽贝卡扶着他去床上,拿来干毛巾帮他擦汗:“你这是怎么回事?” “哮喘,老毛病了。”罗宾的声音很微弱。他在婚宴上不忍心扫客人的兴,喝了点酒,还吃了点腌火腿,报应马上就来了。 “可怜的孩子。”罗宾比丽贝卡高出一大截,却轻得以她的力气都抱得动他,丽贝卡给他擦汗时,才发现他瘦得几乎仅仅是在骨骼上附了一层薄薄的肌肉,苍白的皮肤在月光下白得发亮,几乎没有一丁点血色。 “今晚要我去睡客房吗?” 丽贝卡一下子愣住。 “你是怕我对斯第尔顿小姐不利,为了看住我才嫁给我的,不是吗?”罗宾抱着枕头,“聪明如你,不可能没看出来我其实是在装疯卖傻。”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不想让自己悲哀得连自己的妻子都不敢信任。”罗宾微微侧过身,“我从小就身体不好,医生都说我活不长,可我希望我短暂的生命也可以过得完整,有妻子,有孩子或许还是别要孩子为妙,免得让他们和我一样。对不起,丽贝卡,你是个好姑娘,可我向你求婚,是存着私心的。一般的基督徒不会愿意和犹太人在一起,更何况你还为了斯第尔顿家族,耽误了最美好的青春,只有你才会同意嫁给我这样的人。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会尊重你的选择,绝不会侵犯你,用不了几年,上帝就会召唤我到他身边,你也可以自由了。” “罗宾”丽贝卡抚上他微微凹陷的脸颊。在她眼中,罗宾不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而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谢谢你愿意陪我,丽贝卡。”罗宾吻了吻丽贝卡的手背,“我原本以为这辈子只会有范一个亲人了。谢谢你愿意做我的家人。” “我的丈夫,”丽贝卡抱住罗宾,“你误会了。我嫁给你,是因为可怜你为你哥哥做的一切,想成全你的一片心意。既然在教堂里发誓要做你的妻子,我会照顾你、信任你、爱你,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罗宾翻过身躺在床上,享受妻子的温存。王宫外面没有锦衣玉食,但是有在黄金做的笼子里体会不到的幸福。互相之间说出过多少真话,如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他们都愿意付出彼此的真心。柔软的风吹过云彩,月亮也收起了朦胧的光芒,把温柔的黑夜留给缠绵的新婚夫妇。感谢上帝帮忙,那场哮喘来得可真是时候。 菲泽塔原本想当护花使者,当然不明真相的婚礼宾客决不会允许她去坏人好事,不由分说地把她拖走,好在新房里也没有传出什么不该有的声音。天黑了,房子里透出温暖的昏黄色。菲泽塔坐在外面的木栅栏上看星星,夜晚的风带着青草和牛羊粪便的味道,组成乡下的夜晚特有的气味。不远处传来爽朗的大笑声,菲泽塔循声看去,发现是怀亚特神父喝醉了酒,勾着一个凑巧路过的云游修士不放。云游修士看来也是临时入席的客人,而且也醉得不轻,和怀亚特神父像多年未见的好兄弟一样勾肩搭背地互相敬酒,怕是早就把上帝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感谢上帝,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两个人走近了,云游修士向菲泽塔举杯,“敬慷慨的主人!” 菲泽塔也向他举了举手里盛果汁的杯子,正考虑要不要等人都走了以后,去酒窖里让北斗解解馋,北斗突然醒了过来。 “北斗?” 北斗看了看云游修士:“没什么,小主,我没事。” 与此同时,云游修士胸前的十字架挂坠也开始微微颤动,只是在夜色中,除了他自己以外,谁都没有察觉。 “小孩该去上床睡觉了。”纳赛尔来抱走菲泽塔。 “我不是小孩了!纳赛尔,放我下来!” “哈!异教徒!”云游修士发现新了,“放下那位可敬的绅士,异教徒!让我好好地向你宣扬一下上帝的荣光。” 又来了。到欧洲以后,纳赛尔最头疼的就是这些满口上帝的家伙,尤其是在他们喝醉酒以后。 “异教徒,你给我过来!”云游修士发起酒疯来,扯着纳赛尔的衣服不放。 “去吧去吧。”菲泽塔趁机捣乱,“修士,如果你能说服他信仰新教,上帝会给你记下功劳的。” “那还用说?”云游修士趁着菲泽塔放手的时候,把纳赛尔拖走。 纳赛尔原本没在意,突然发现云游修士的臂力大得惊人,回头一看,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很久不见了,‘白鹰’。”云游修士在纳赛尔耳边压低嗓音,说话时醉意全无,“难得你和‘蛟’都在欧洲,什么时候聚一聚怎么样?” 又要“小雪”去送信。纳赛尔知道“小雪”的羽毛颜色很像鸽子,但它是鹰,不是信鸽啊。 第452章 碎玻璃鞋(11) 鱼龙混杂的街头酒馆即使到了深夜,依然一片热闹的嘈杂声,酒瓶和盘子乱飞,不时在早已肮脏不堪的墙上留下一大滩污渍,看得性感的女老板直摇头。嘈杂的骂声和笑声齐鸣,吵得甚至面对面都听不到对方的说话声,但气质出众的白夜还是像夜空中的明月一样,一出现,就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滚出去,异教徒,这里不是你这种老鼠来的地方。”不知哪个醉鬼喊了一声,立刻引来哄笑一片。 白夜不理不睬,径自往里走。 “你聋了吗,异教徒?”醉鬼干脆拦到白夜面前,“要在上帝的土地上行走,就从我的爬过去。”一边说,一边还趴开腿。 白夜确实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幸好听不懂,见他没有让路的意思,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似轻轻地一推,身材与“瘦弱”二字沾不上边的醉鬼就像狂风中的树叶般笔直地飞出四五米远,重重地撞到墙上,落下来时撞翻了一张桌子。桌上的酒瓶酒杯全都翻在他身上,惹得在桌边喝酒的人一阵咒骂。 “白痴,活该!”女老板笑得花枝乱颤,过低的领口处露出的深沟随之一阵炫目的波动,“‘蛟’,你迟到了,所有人都在等你。走吧。” 女老板领着白夜到酒吧角落里的一张大桌子,那里老老少少已经坐了好几个人,热情的直接扑上来,要和他拥抱,被他侧身躲过,冷淡的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女老板给他们送上饮料,顺便赶走闲杂人等,连他们附近的位置都不许别人坐。 “玛格丽特,那些人是谁?”有人好奇地问老板娘。 “你问哪一个?”老板娘靠在柜台上悠闲地擦着酒杯。 “他们都大有来头?” “嗯哼。”老板娘放下杯子。 “从刚才那个异教徒开始吧,”客人往桌上放了一把钱,“顺便给我来杯你们这最好的酒。” “‘十剑客’之一的‘蛟’白夜,中国人,是个大夫。” “他旁边那个紫色眼睛的异教徒呢?” “‘十剑客’之一的‘白鹰’纳赛尔?卡鲁西亚,是个中东的异国王子。” “和他在一起的那个讨人厌的痞子?” “‘十剑客’之一的‘贼鸥’路易?鲁契尼,意大利人,是个佣兵水手,不过要雇他,还要看他的心情。如果他看不上雇主,出多少钱都请不动他。” “那一桌都是‘十剑客’?” “对,那七个人都是。” 客人似乎并没有被“十剑客”的名号吓住:“剩下那几个人呢?” “年纪最大的是‘游侠’亚历汉德罗?孔特雷拉斯,西班牙人,据说是个西班牙公爵的哥哥,最好少惹他。” 即使混迹于社会底层,孔特雷拉斯在历史悠久的贵族家庭中培养出的气质还是让他在下等人聚集的酒馆中像黑夜里的火把一样耀眼。 “他旁边那个鼻子上长着瘤子的丑八怪是‘怪物’尤索夫,犹太商人,惟利是图的吸血鬼一个。” 那个犹太商人身体肥胖,相貌也说不上特别丑,只是鼻子上长了一个非常大的凹凸不平的瘤子,远看像长了两个鼻子一样。明眼人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肯定纵欲过度,实际年龄可能比看上去年轻得多,要不是睡眼惺忪还挂了两个大眼袋的眼睛中偶尔会闪过比刀子还锐利的光芒,根本看不出是个厉害的剑客。 “眼神很凶的那个是‘撒旦’基尔罗格?海尔辛,英国佬,赏金猎人,无趣的家伙。”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海尔辛无意中向他们瞥了一眼,锐利的眼神却没能吓住好奇的家伙,仍然止不住想继续打听:“那个背了七把剑的人呢?” 坐在圆桌首座的人长了一张大众脸,要不是背上的剑太多,任谁都会把他当成普通的农夫或者小市民,根本不会在意他。他的七把剑实在是太扎眼了,最大的比人还高,靠在墙上触目惊心,哪怕用来砍桅杆,恐怕也绰绰有余。大小排第二的只比最大的短一点,是斩马刀,两把刀交叉背在他身后。正常大小的剑也有,不过一般人如果能左右开弓,也不过挂两把,而他的腰侧挂了三把。另一边的腰上挂了一把短小的阿拉伯弯刀,很小,但是哪怕收在刀鞘里,都给人一种很锋利的感觉。最小的一把只能当挂件挂在胸前,是飞刀。换作一般人,能用好其中任何一件,甚至把这些家当全都挂在身上还能走路,就算得上不错了,可这么多武器都属于同一个人,说明他从力量到灵巧度都极好,是个全面发展的奇才。 “‘十剑客’之首‘面具’。” “帅哥,你给的酒钱不够了。”女老板伸出玉臂,托起好奇少年的脸,“好漂亮的孩子。或者你和姐姐过一夜?姐姐就什么都告诉你。” “哦?”金棕色头发的少年原先低着头,女老板只听出他的声音好像比实际年龄成熟得多,等他抬起头,女老板才发现他的眼睛红得像在淌血一样。 “你确定你想要和我过夜吗,‘姐姐’?”少年微翘的嘴角带着几分促狭,却让识人无数且性情豪放的女老板有种从头到脚的血液瞬间结冰的感觉。 “那边的客人在叫我。”女老板找了个借口匆匆逃走。 “请便。”北斗呷了一口杯子里的劣质酒,越过杯沿悄悄瞟了一眼那一桌在人类看来“很了不起”的人。人类的伪装可以掩盖相貌,但是掩盖不住强大的灵魂散发出的诱惑,对于北斗这样以灵魂为食的剑灵而言,人类只欺骗得了人类眼睛的伪装就像三岁小孩的谎言一样可笑。自从在罗宾和丽贝卡的婚礼上遇到那个奇怪的云游修士以后,纳赛尔就有些鬼鬼祟祟的。果然,一切都不出他所料。 “人都到齐了。”等白夜入座以后,“面具”才开口,“正如你们所见,‘十剑客’中还活着的都在这里了。” 纳赛尔数了数人数:“还差三个都死了吗?” “面具”点头。 “‘修罗’死于日本的政变。”白夜在离开中国的时候听说了。松永久秀刺杀足利义辉,足利义辉找来师兄修罗助阵,结果连累得他一起送命。不过对修罗那种活得生不如死的人而言,死亡可能反而是一种解脱。让白夜在意的是足利义辉遇刺的时候,有很多人看到他身边有个很漂亮的南蛮少年,而且对南蛮少年的描述貌似都挺符合菲泽塔的模样。不知为什么,白夜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不是被你杀的?”鲁契尼调侃道,“你们大明国不是一直和日本关系不好吗?” 两国糟糕的外交关系确实可谓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不过白夜对修罗的印象还不坏。他的日语都是修罗教的。且当年要不是白夜相助,恐怕修罗也没法带着怀孕的妻子在整个中原武林人士的追杀下顺利逃回日本。 “‘贼鸥’,这不好笑。”海尔辛锐利的眼神仿佛要从在座的人脸上问出些什么,“‘笑脸’和‘鲨鱼’呢?” “呃”鲁契尼开始支支吾吾。 “‘贼鸥’,你也知道他们是怎么被杀的?”“面具”也看向鲁契尼。 “被杀?”纳赛尔惊得坐直身子,“是什么人有本事杀得了我们中的人?” “两个人还是死在同一个人手里。”“面具”的情报向来很可靠。 这下就连一直睡眼惺忪的尤索夫都吃了一惊。 “‘贼鸥’,你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这个”鲁契尼一边继续支支吾吾,一边向孔特雷拉斯使眼色。 孔特雷拉斯抬了抬眉毛,似乎没明白,继续靠在椅子上吞云吐雾。 见孔特雷拉斯没有反应,鲁契尼只能给他更多的提示了:“我早就劝过‘鲨鱼’,让他别给自己起那么傻的外号,听起来像通俗小说里一见到主角就死得飞快的炮灰,可他偏偏不听,结果全都被我说中了。” “你说的‘主角’是什么意思?”孔特雷拉斯总算有了点反应。 “比如说小说中的主角一开始是个无名小卒,刚要扬名立万,带着船出海,结果遇到一个明显是因为作者在起名字时根本没用心,所以名字很傻,但是地位还不错的炮灰来打劫,然后如此这般地被主角消灭了。然后主角到一个岛,又得罪了当地的地头蛇,然后在各种人的帮助下,胜利永远属于主角总之,在小说里,主角永远轮不到我们这样已经扬名立万的人做。对小说人物而言,所谓的‘主角’,就是一种有作者保佑的运气好到不行的生物,我等配角的万能生存法则第一条,就是永远不要与主角作对” 孔特雷拉斯明白他说的是谁了,一下子愣住,直到手中的烟烧到手指,才回过神来。 第453章 碎玻璃鞋(12)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纳赛尔越听越莫名。 “听起来有点像你的王妃的行事风格。”白夜也有些猜到了,为了不让别人听懂,故意对纳赛尔说汉语。 “不会吧?”慕兰发生战争的时候,是菲泽塔帮他们力挽狂澜,不论发生什么事,纳赛尔都站在慕兰的英雄王妃一边,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和“十剑客”中的那么多人有瓜葛,而帮她可能意味着与世界上站在顶端的大剑豪们为敌。 “你们四个在说什么?”海尔辛不满地打量他们。 “没事没事没事”鲁契尼连忙否认,“‘面具’,你继续。” “我去调查过了,杀死‘笑脸’和‘鲨鱼’的是同一个人,就是‘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 “那个侏儒赏金猎人?”海尔辛直了直身子,“我听说过他,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 “他那身高可不像侏儒。”尤索夫终于开口,“‘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确实销声匿迹很久了,但是你在英国,不可能没听说过商场上崛起的新秀斯第尔顿家族。他们家的女管家是我的同胞,和我有些生意上的来往,依我看,那孩子取代黑斯廷斯家族是早晚的事。不过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这个名字极可能是假的。” 果然是她!孔特雷拉斯、纳赛尔和白夜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哀叹。鲁契尼虽然早就知道是菲泽塔干的了,此时还是很合群地也在心里感叹了一阵子。 “我也不知道斯第尔顿的做法仅仅是凑巧,还是想把我们赶尽杀绝。最好有个人去会会他。”“面具”的目光扫了一圈桌旁的人,“‘白鹰’和‘蛟’现在为他工作,要是由你们出面,可能会尴尬。” 纳赛尔和白夜如蒙大赦。 “我也拒绝。”尤索夫抢先表白,“斯第尔顿的女管家是我的大侄女,我可不想让我的同胞为难。” “面具”点了点头:“现在英格兰和西班牙关系不好,让‘游侠’出面也不合适。” 孔特雷拉斯不置可否,重新点上一支烟,继续吞云吐雾。 “别叫我别叫我别叫我别叫我”鲁契尼抱着脑袋,几乎钻到桌子下面去。和菲泽塔作对会是什么下场,他在圣多美已经看得够多了。 “行了,我去吧。”海尔辛自告奋勇,“都是英国人,还是同行,应该比较容易沟通。” “不行!”认识菲泽塔的四个人异口同声。他们都太了解菲泽塔气死人不偿命的脾气,如果由向来自视甚高的海尔辛出面,只怕“十剑客”就只剩“六剑客”了。 “嘿嘿,同行可是冤家。”鲁契尼摸着脏兮兮的胡子。 “那么你去?” “祝你好运。”鲁契尼立刻缩回去。 “你打算用什么办法?”孔特雷拉斯吐出一口烟雾。 “既然都是赏金猎人,我想通过剑会比较容易沟通。” “向她挑战?”孔特雷拉斯笑起来,“向女士举剑,可不是绅士所为。” “女士?”不认识菲泽塔的三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对,女士。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还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大孩子,因为要在男人的世界立足,才会用父亲的名字,对外宣称自己是个男人。了不起的小姑娘。”孔特雷拉斯把手里的烟放在桌上按灭,“十剑客之一的‘撒旦’居然向一个小姑娘提出挑战,赢了胜之不武,输了颜面无存。” “你难道认为我会输吗?”比起向一个女孩提出挑战的耻辱,孔特雷拉斯认为海尔辛有落败可能的想法更让他觉得是一种羞辱。 “她年纪虽小,剑术可不差。我用右手都不是她的对手。”孔特雷拉斯虽然是个左撇子,能赢过他的右手剑的人已经不多了。 “而且绝对绝对不要在海上和她作对。”不知为什么,“尼可”特别喜欢鲁契尼,而且“喜欢”的表现就是每次一见到他,就要把他推倒在地,强吻。就算海尔辛不至于落得像当初纳瓦罗向菲泽塔提出挑战时那样的下场,被一个庞然大物推倒强吻,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当初我外出打仗的时候,多亏她在城里帮我驻守,她是我们慕兰的英雄王妃,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把心里话说出来,纳赛尔轻松了不少。 “‘白鹰’,你的国家好像在内陆吧?”鲁契尼伸了个懒腰。 “在埃及附近,不是内陆,但是也不靠海。” “船长万岁,无敌了。”伸完懒腰以后,鲁契尼继续弓着背,“这才是做主角的料。我们这些小配角要想长命百岁,还是躲得越远越好。” “‘蛟’,”“面具”看向白夜,“你和斯第尔顿小姐的交情好像也不浅。” “她是我师弟的表妹”而且表兄妹俩很像都以折腾白夜为乐。白夜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究竟欠了他们什么。 “区区一个小女孩,居然能让你们折服。”海尔辛看了看他们,“看来我非要去会会斯第尔顿小姐不可了。” “‘撒旦’!”纳赛尔几乎拍案而起。 “放心吧,‘白鹰’,你知道我从来都是用不开口的剑。” 白夜按着纳赛尔坐下。 “我想,这样做也没有违反你的原则,‘游侠’。” 孔特雷拉斯不接口。 “‘贼鸥’?” “我说了,祝你好运。” 不知是不是海尔辛的错觉,他总觉得鲁契尼看他的眼神像看死人。 桌旁的人都散了以后,女老板来收拾桌子。 “玛格丽特,”“面具”手一揽,让女老板坐在自己腿上,“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那边那个孩子好像对你们很感兴趣。”女老板努起嘴,指了指还坐在柜台旁的北斗。 “你背叛我了?” “那孩子的眼神太吓人了,不知不觉就”女老板勾着“面具”的脖子,“亚门,你会讨厌我吗?” “怎么会?”“面具”给了她一个深吻,“你可是我重要的情报来源。” 往来于此的水手和商人都知道,“奶酪与脆饼干”酒吧的女老板玛格丽特不仅美,而且骚,是出了名的交际花,看到稍微顺眼一点的男人,就不介意带进房里共赴云雨。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只属于这个貌不惊人的男人,哪怕自己在他眼中仅仅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甚至仅仅是个玩物。即使身为“面具”的情人,玛格丽特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知道他是“十剑客”之一、是某国的间谍,对他为谁效忠、甚至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他要泄欲,她的房门永远为他敞开,他要情报,她知无不言,她问他的名字,还半开玩笑地威胁如果他不告诉她,她就叫他“亚门”他也坦然接受这个可笑的名字。“面具”人如其名,不像“笑脸”还需要用面具掩饰自己的表情,而是已经把自己的脸变成面具的人,要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唯有像玛格丽特称呼他的那样,“但愿如此”了a。 “面具”离开时,从北斗身边走过。 北斗轻笑:“和一群小毛孩子混在一起很有趣吗,伊斯卡利波,莱因哈特?理查?” 人类只看得到“面具”的七把剑很威风,北斗看到的是跟在他身后的七个剑灵除了一个是白胡子可以垂到脚面、白眉毛几乎遮住眼睛的老头,一个是满头狂野的红发、一脸威严的中年人以外,其他都是嘴上没毛的年轻剑灵,其中甚至还有小女孩。在北斗看来,他们不像一群威风凛凛的随从,倒像是两个大人带着一群孩子出来郊游。 “你这个恶灵,怎么还在?”打扮像古代魔法师的老头是曾经追随亚瑟王的神剑“伊斯卡利波”的剑灵。 “又找到新的身体了,恶灵?”威严的中年人是狮心王理查时代流传下来的古剑“莱因哈特?理查”的剑灵,也是个历史悠久不输给北斗的老古董。 “哦呀,我想你们二位怎么会和小毛孩子混在一起。原来是因为身边有女士,要充当护花使者,两个老不羞。”北斗继续调侃。 “我可不需要别人保护!”小飞刀“伯爵夫人”的剑灵确实是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但是娇俏中透着杀气。 “可爱的小不点。”北斗看了看阿拉伯弯刀的刀灵,“比起做个人类‘异教徒’,做‘异教徒’刀灵似乎更幸福,至少不会被人类刁难。” “哦,是吗?”棕褐色皮肤的弯刀刀灵把拳头扳得“咯咯”响。 “面具”毕竟是凡夫俗子,听不到北斗和他的剑灵说话,只觉得身上的七把剑都在剑鞘里颤抖,直到奇怪的少年离开。 注释:a.“亚门”为希伯来语āmēn的译音,意为真诚。犹太教徒和基督教徒祈祷结束时的常用语,表示心愿如此。 第454章 碎玻璃鞋(13) 海尔辛第一次见到菲泽塔的时候,正是“人鱼号”刚下海的时候。拿一艘小得可怜的单桅小帆船当座驾,还把海员极避讳的人鱼雕像当吉祥物钉在船头,一看到菲泽塔的“人鱼号”老赏金猎人就认定这艘船的主人一定是个航海白痴。 事实上,自从“人鱼号”离开造船厂以来,身边的讥笑声就没有断过,直到桅杆上升起英格兰国旗和女王陛下亲手缝制的玫瑰人鱼旗。看热闹的女人们才不关心这艘小船经得起多大的风浪,只知道“人鱼号”不仅船长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跟在他身边的船员除了大副以外,也都英俊到让人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凭长相挑的,以至于“十剑客”中出了名的美男子纳赛尔走在他们中间,都很容易被人忽略。不管在哪里,“人鱼号”的船员只要一出现,就会引得大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惊叫连连,新船下海仪式的时候,甚至有人半夜里去港口蹲点,只为能有机会一睹船员们的风采。 菲泽塔一出现,港口的女人就像发疯一样,可怜海尔辛身为“十剑客”之一的“撒旦”、身为能让无数海盗闻风丧胆的赏金猎人,居然使出浑身解数,都挤不过这一群女人,要不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勉强听到纳赛尔的说话声、确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他恐怕早就打退堂鼓了。 去看新造好的“人鱼号”的路上,纳赛尔一直缠着菲泽塔:“‘笑脸’和‘鲨鱼’真的是你杀的?” “这个”菲泽塔想了想,“也不能说完全是。” “什么叫‘不能说完全是’?” “‘笑脸’来英格兰刺杀女王陛下,我作为陛下忠诚的臣子,当然要保护陛下的安全吧?” “我是想杀他来着,可那时我才十岁,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可是你活着,你们的女王也活着,只有‘笑脸’死了。” “是在那次决斗的时候死的,不过也不能说是我杀的。” “那天正好下雷雨。” “当时我们所在的地方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树。” “然后?” “我趁他不备,把他钉在树上。” “结果那棵树被雷劈中,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菲泽塔看了看纳赛尔,“那个算天遣吧?他也给我留了个‘纪念品’。”菲泽塔指了指眼角美人痣一样的伤疤。 纳赛尔算是勉强接受了:“‘鲨鱼’呢?” “他来抢我的船,鲁契尼说他会买他的面子,但是他没有买他的面子,于是我就让‘尼可’把他的船拆了,然后客客气气地请他下海自己游回岸。”这一次菲泽塔说得顺溜多了。 “尼可”纳赛尔可以想象当时“客客气气”的场面:“把他请下海?” “是啊,毫发无损地、完整地、全副武装地请下海。” “那他怎么会死?” “海里有鲨鱼啊。真的鲨鱼。你那位假鲨鱼朋友的游泳技术和真鲨鱼比,实在是不怎么样。” 贝纳德的外号叫“鲨鱼”可毕竟还是个人类。人类的游泳速度怎么可能比得上鲨鱼?真不愧是敢在打仗的时候手无寸铁地一个人带着一群女官独闯敌军军营的“仙女王妃”听了她小时候的光辉事迹以后,现在纳赛尔对她当时的做法一点也不奇怪了。 阳光照得港口洁白的船帆几乎透明,只有“人鱼号”的船帆一片黑船实在太小了,旁边不过是停了一艘三桅帆船,就被整个儿地被笼罩在别人的阴影里。 船长抄着手打量新船:“还真不是一般的小。” “人鱼号”单独停在造船厂的时候,菲泽塔还在佩服真介居然能一个人做出这么大一艘船,开到港口经过对比,才发现“人鱼号”和其他的船相比,实在是小得小得简直就像救生用的小舢板。当年的“朗斯洛特号”是多大多威风的一艘船啊,尤其是配上“尼可”拉船的时候。 “浓缩的都是精华哟。”真介的英语说得磕磕巴巴,还带着令人发指的口音,不是经常和他接触的人,还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相信你的手艺。”真介在日本的房子就是他自己亲手造的,当时菲泽塔就感慨他怎么能把房子的那么多功能浓缩在这么小的空间里,看来“人鱼号”也会是一件类似的杰作。菲泽塔眯着眼睛打量真介作品:“船头的人鱼像不错。” “我是按照船长大人的样子雕的。”真介很得意,“真的是费了我很大一番功夫呢。” “可为什么是裸体的?” “人鱼穿衣服,不是会很奇怪吗?” 好死不死的,偏偏这时纳赛尔来了一句:“很像” 旁边的未婚夫脸色一片惨绿。 纳赛尔看了看范,发现气氛有些微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说的是脸。” “小哥的意思是身体不像吗?”天地良心,真介不过是作为一个工匠关心别人对自己作品的评价而已。 范的脸色又绿了一层。 “为什么问我?”纳赛尔看了看范,发现此时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干脆破罐子破摔,揽过菲泽塔,“爱妃” 菲泽塔直接一把将他推下海,感慨为什么慕兰语和日语都没有“特”音,真介的英语能说得让人汗毛倒竖,纳赛尔的法语却能说得和法国人一样好。 “人鱼号”第一次出海,可怜的海尔辛划着小舢板跟在后面,还是因为先从水里捞起了纳赛尔,才找到机会见斯第尔顿船长。两个人上船以后,海尔辛的狼狈模样一点也不亚于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纳赛尔。 “您想必就是基尔罗格?海尔辛先生,久仰大名。”北斗已经告诉了菲泽塔他在酒馆听到的一切,纳赛尔也没有刻意隐瞒。 “我也久仰‘那个很厉害的左撇子剑客’的大名了,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小姐。”刚才在港口的遭遇让海尔辛的心情非常不好,但还是努力保持对女士的礼节,尽管眼前的孩子怎么看都不像女孩。 “呃请原谅我的好奇心,您怎么会”菲泽塔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一般人真的很难想象堂堂“十剑客”中的大剑豪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纳赛尔的一身衣服不停地滴水是菲泽塔的杰作,而海尔辛的衣服则是乱得像刚被人强暴过一样。 “要上你的船不太容易。”海尔辛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想来也知道我的目的。” 菲泽塔看了看纳赛尔,见他只顾着绞衣服,根本看都不朝他们看,只能对着海尔辛卖乖:“来做客吗?‘人鱼号’还是第一次有客人来。”菲泽塔和“十剑客”中的四个交过手,唯一一次胜利是和孔特雷拉斯交手的时候,还是他用右手让她,她才赢的。菲泽塔自认和海尔辛无冤无仇,能不动手最好就别动手。 “小丫头,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不就是杀了‘十剑客’中的两个吗?要是修罗还活着就好了。”菲泽塔嘟哝。 “修罗的死也是你造成的?”海尔辛吃了一惊。“十剑客”中有两个死在这个小丫头手上,另一个的死也和她脱不了关系。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那时候我和他可是战友!”菲泽塔连忙辩解,“可惜还是没能救他。”三十人对三千人,菲泽塔还能完整无缺地站在这里就不错了。 海尔辛的脸阴沉沉的一片:“小丫头,你扰乱了海上的秩序,就必须付出代价。” 菲泽塔最恨这种倚老卖老的口气,顿时眼神一冷:“因为我没有乖乖地任由两个白痴宰割,所以就要对我一个小女孩拔剑,海尔辛先生?杀了我,就能恢复你所谓的‘秩序’吗?还是‘十剑客’已经不堪到了如此地步?” 万幸,纳赛尔去换衣服了,没听到菲泽塔的话。 “到现在才想起来用女人的身份当护身符吗?”海尔辛拔出剑,“已经晚了。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大海只承认强者。” “这话我爱听。”卖乖失败,菲泽塔也拔出剑,“我先声明我是左撇子,用左手是对你的尊重。” “斯第尔顿小姐!”罗宾还想阻止他们。 “让开,火柴杆,”凯撒把闲杂人等赶到一边,“这是船长的决斗,不是你们有资格插手的事。” 纳赛尔回来的时候,菲泽塔和海尔辛已经动起手来。海尔辛的招式一如既往,纳赛尔稍微注意了一下菲泽塔的招式,发现她的剑招中有不少都很眼熟。鲁契尼的,孔特雷拉斯的,白夜的,他自己的,甚至还有海尔辛的。 海尔辛也发现眼前的孩子只和他交了一次手,就把他的毕生绝学都学走了,脸色越来越难看,同时招式也不再手下留情。“北斗”削断了海尔辛的剑,长度只剩一半的断剑却止不住他的凌厉攻势,近身攻击让“北斗”的长度反而成了一种累赘。菲泽塔先是控制软剑,让柔软的剑身也折到原本的一半,但是难度太大,随着海尔辛的攻击速度越来越快,菲泽塔的防御渐渐捉襟见肘,翻手间改成反手握剑是修罗的招式。 修罗的死果然和她有关!菲泽塔确实有惊人的模仿能力,但是对别人的模仿都仅限于形似,根本没有学到其中的精髓。招式的改变并没能改变一边倒的形势,海尔辛一剑刺在菲泽塔手上,菲泽塔一松手,“北斗”重重地摔落在地,同时海尔辛的剑向菲泽塔的心脏刺来。 菲泽塔看到锋利的断茬在眼睛中越来越大,突然视线被一个伟岸的背影挡住。范在海尔辛的剑刺中菲泽塔以前上前用手接住,血立刻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到甲板上。 “你想干什么?”海尔辛想抽回剑,被范握住的剑却纹丝不动。 “她输了,放过她。”钢蓝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海尔辛,手上的血还在不停地流,范却好像根本没有痛觉一样纹丝不动。 “范!”菲泽塔扑过来,想掰开范的手指,“放手,你不会痛吗?” “放过她。”范依然死死抓着海尔辛的断剑。 海尔辛放开剑把:“乖乖躲在你的男人背后去给他洗衣服生孩子吧,小丫头,大海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 海尔辛松手以后,范才敢松手,扔掉断剑,只看到自己的手上留下一道贯穿整个手掌的伤口,翻开的皮肉一片惨白,和肆意流淌的鲜血混在一起,惨不忍睹。 菲泽塔这下真的火了,捡起剑:“北斗” “茜茜鲁尼,你冷静点!”纳赛尔连忙架住她,“‘撒旦’,快走,她要是发起疯来,我也阻止不了她。” “海尔辛,回去告诉你认识的每一个人,永远不要在海上招惹斯第尔顿船长!”纳赛尔拽得住菲泽塔的人,可没法再堵住她的嘴。尖锐的啸声从她的口中迸发出来,“尼可”探出头,看了看海尔辛,咬住他的衣服,把他扔下海。 “‘撒旦’!”纳赛尔扑到船舷旁。 “放心吧,海里没有鲨鱼。”菲泽塔眼里都是范手上的伤,没空理会他们。 第455章 碎玻璃鞋(14) 当时索菲怀着孕,马修陪在她身边,还没有开始做船医。当时菲泽塔也还没有遇到奥尼恩,“人鱼号”最初的时候,还是只能由她继续“厨子兼船医兼杂工”兼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才是“兼船长”的生涯。船上就算缺医少药,也不会缺朗姆酒,可除了凯撒以外,“人鱼号”上并没有嗜酒如命的人毕竟对曾经的多塞特侯爵、罗宾?格雷勋爵和纳赛尔王子而言,朗姆酒的味道实在是不太适合他们高贵的舌头。而在临时船医兼船长看来,朗姆酒只有两种用处当麻醉药,或者当消毒水。 烈酒倒到伤口上,火烧针刺一样的痛楚终于让范也挂不住扑克脸。 “现在才知道痛?”菲泽塔小心翼翼地帮他清洁伤口,一面用酒擦,一面往上面吹气,以减轻他的痛楚。洗干净血污,泛白的伤口更加骇人,不知切断了多少筋脉,伤口深处的几点白色好像是骨头。菲泽塔不敢再看,拿来干净的纱布帮他包扎:“伤口太深了,我只能大概给你包扎一下,最好还是找个专业的外科医生,叔叔没空的话,就找白大哥” 找那个异教徒巫医?范的手往里面缩了缩。 “这样就可以了。” “你知道伤口有多深吗?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谁知道你这只手还能不能用。”包扎完以后,菲泽塔把脸埋进他受伤的手掌,用脸颊轻轻摩擦他手上的纱布,“值得吗?” “我一只手换你一命,当然值得。” 菲泽塔心头一颤,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悄悄地消失在绷带中。她却没想到自己也曾对真介说过类似的话,才赢得他一辈子的忠心耿耿。 “范你还要和我解除婚约吗?” 范只是静静地注视眼前的少女。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女孩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只要他伸手抱一抱,就特别满足。他还记得那时她叫他“爸爸”如今小女孩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可范至今还记得那时菲泽塔说话的口吻,婴儿般稚嫩的发音像是在提醒他别忘了自己有多大年纪,又像是在嘲笑他一个一无所有的老男人还痴心妄想独占一个如此年轻如此美好的姑娘。 “别哭了。”范擦去菲泽塔的眼泪,“你是船长,船长可不能哭鼻子。” 菲泽塔躲过他的手,却趁机把眼泪都擦在他的绷带上:“以后我就是你的剑,你的盾。以前是你保护我,现在轮到我保护你了。” “这才是我们的船长。” 等到菲泽塔走后,范听到凯撒抱怨:“船上又少了一个能用的人。” 菲泽塔朝海里吹了声口哨:“‘尼可’,亲他。” “尼可”探出头,准确无误地推倒凯撒,强吻。 在菲泽塔面前,范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逞强,想保护她、照顾她、安慰她,等她走后,内心的失落和惊慌立刻如鬼魅一般浮现。再也不能握剑,甚至可能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他现在完完全全成了个废人、累赘。菲泽塔听到范的房间里传出一声极压抑的,痛苦的声音仿佛林中猛兽临死前的哀鸣。 “海尔辛,该付出代价的是你!”菲泽塔握成拳头的手微微颤抖,“北斗,喜欢他的灵魂吗?” “当然,小主,没有人不喜欢美味佳肴,尤其是我这样的美食家。”北斗非常高兴。 “我劝你还是打消念头。”纳赛尔拿着海尔辛留下的断剑出现在菲泽塔面前,“你自己看吧。” “怎么了?”菲泽塔接过两截断剑,稍微定神看了看,立刻松手把剑扔在地上,好像那不是剑,而是通红的烙铁。海尔辛用的是不开口的钝剑,他上门来向她挑战,仅仅是想找个借口估计估计她的实力,一点恶意都没有。而菲泽塔就像无知的小猫,把毛线球当成了真正的敌人。海尔辛的剑上面唯一的锋利开口是被“北斗”削出来的,也就是说害得范受伤的是她自己。 “不”菲泽塔跪倒在地,用力地揪自己的头发,敲打自己的头,恨不得就用双手把自己活活砸死,“不怎么会这不是真的怎么会” “小主,我的大餐是不是没了?”北斗叹了口气。 “茜茜鲁尼,你冷静点。”纳赛尔抓住菲泽塔的手,阻止她自残。最爱的人因为自己的任性和过失而受伤,甚至落下残疾,纳赛尔自己也经历过相同的事,能体会她的心情。 “我怎么冷静?范” 纳赛尔见到的菲泽塔永远是嘻嘻哈哈,好像世上根本没有难得倒她的事一样,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惊慌失措,第一次看到她落泪。纳赛尔想了想,直接把菲泽塔拖进范的房里。 “先生,我要和你谈谈。”纳赛尔连门都不敲,直接拖着菲泽塔进去,大大咧咧地坐到范面前,一手还抓着菲泽塔,不让她逃走。 范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他们:“有什么事?”他正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宣泄一下心中的苦闷,但要他当着菲泽塔的面自暴自弃,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你的未婚妻确实和我结过婚,但是我从来没有碰过她,除了把她当作救了我的国家的英雄来敬爱以外,我对她只有兄弟之情,甚至从来没有把她当女孩。我对你宣称我是她的丈夫,纯粹是因为看出你或者你那个所谓的‘表弟’和我一样,是被剥夺了继承权的王室成员,出于对兄弟的爱护,才要阻止她和你结婚,别否认。全世界的王室都是一样,我自己也是抛弃了王位继承权,才侥幸活下来的幸存者,一眼就能看出你们其实是什么身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慕兰的‘仙女王妃’被你们连累得送命。另外,请原谅我的一点恶趣味,你似乎确实很喜欢我的‘弟弟’。看到一个像你一样一本正经的人会因为她而失态,让我觉得很有趣,有时才会故意惹你。别因为这点小伤就担心会遭到你的未婚妻抛弃。当年她救了我的国家以后,我的哥哥想让她当王后,都被她断然拒绝了,因为在她的家乡还有个‘洗衣做饭带孩子什么都会的未婚夫’在等她。我那时就好奇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她连王后的宝座都不要,一开始看到你的时候,我真的是有些失望,不过现在看来,你确实值得。我退出,继续做我的‘前夫之三’,不然的话,恐怕我亲爱的王妃就要让我做‘先夫’了。我想说的就这些,剩下的你们慢慢聊吧。” 纳赛尔长篇大论的时候,菲泽塔几次想逃,但纳赛尔的手像铁钳一样,她越是挣扎,他就抓得越紧,甚至纳赛尔放手时,菲泽塔的胳膊上留下了四道指痕。好不容易等到他放手,菲泽塔刚想跑,纳赛尔抢先一步出去,把他们两个关在房里。 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只能听到蜡烛的烛芯偶尔发出一声爆裂声,安静得有些尴尬。 “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菲泽塔看了看周围,没话找话,想打破尴尬的气氛,“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带着我去牛津玩,那时我们住的旅店还真的有点像这间房间。” “你还记得那次我们是去干什么吗?” 菲泽塔摇头:“我只记得那时我第一次在陆地上旅行,是你带着我。”不过菲泽塔也记得小时候在姑姑家做女仆时苦不堪言的生活,那时她能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当时罗宾?格雷勋爵住的哈特菲尔德宫,为什么会有牛津之旅,她实在是想不起来。 当时是罗宾为了帮凯瑟琳?格雷结婚,要范带着菲泽塔去杀了罗伯特?达德利的妻子艾米?罗布萨特。范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一切。菲泽塔为了帮他甩掉监视者,不惜放火烧教堂,顺利杀了艾米?罗布萨特,只因为感念他给她买了一个苹果馅饼。这孩子的童年究竟悲惨到什么程度,一个小馅饼就能让她感动如此。她的以后又会怎么样?女王有多嫉恨幸福美满的婚姻,被罗宾疯的凯瑟琳?格雷已经做出榜样了,菲泽塔要想在女王面前盛宠不衰,就唯有一辈子不结婚,和女王一样做老。可是女王身边有罗伯特?达德利,还有男宠无数,菲泽塔怎么办?难道孑然一身过一辈子?还是找个人做一辈子有份无名而且不能有孩子的夫妻?罗宾敢大大咧咧地结婚,范可不敢,更不敢要孩子,生怕自己的政治犯身份会连累妻儿。如果他这样的人也能给她孤寂的心一点安慰。 “维基,他说的是真的?” 菲泽塔都快不记得上次范叫她“维基”是什么时候了。她已经不是没羞没臊的小孩,听到范问得如此直接,只能移开视线,什么话都不说。 “‘前夫之一’和‘之二’是谁?” “你是以未婚夫的身份问的吗?” 如果是五年前,菲泽塔肯定会因为他的一声“对”而满心欢喜,把他想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可惜,五年来的艰苦生活造就了菲泽塔和伊丽莎白女王一样的性格我要的是情人,不是主子!她是船长,是船上的国王,只有别人服从她的份,没有她服从别人的必要。范的问题无疑让她非常不快,尽管他承认两人之间的婚约,还是让她有些高兴。 “我问过你以前有过多少女人吗?” 范的视线移到菲泽塔胸前微微敞开的领口:“你的项坠呢?”菲泽塔以前一直戴着绘有父母肖像的项坠,从不离身,可自从她从中国回来以后,项坠的位置就被一个小巧的十字架挂坠取代了,而且再也没有人看到过那个项坠。 “留在中国了。”菲泽塔含糊其辞。 “哦”范听她的口吻,就能猜到肯定不是留给她的某个中国亲戚。 “不是给我在中国的舅舅和外婆,而是给一个爱我却留不住我的男人。”菲泽塔被他冷淡的语气彻底惹火了,“如果清源愿意改信新教,或许我就留在中国和他过一辈子,再也不回来了。” 纳赛尔躲在门外,原本指望能听到点八卦消息,结果只听到里面的气氛越来越不对。眼看着一番心血就要付诸东流,纳赛尔没法继续袖手旁观了,直接打开门冲进去,硬把范拖起来摁在墙上,然后强横地、温柔地、缠绵地、多情地强吻。菲泽塔傻了,范也傻了,只有纳赛尔若无其事地把一个大男人摁在墙上,吻得死去活来。纳赛尔的个子没有范高,但是力气比他还大,等范回过神来想挣扎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失了先机,根本挣不脱。菲泽塔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不知该怎么办。 久到几乎菲泽塔以为他们两个打算保持接吻的姿势一辈子,纳赛尔终于亲够了,范总算得到自由。 “我只亲过你的未婚妻这几次,全都还给你了。”范一脸的诧异让纳赛尔很有成就感,“也只有你有本事把她惹哭。这一次就算了,要是再敢让我心爱的‘弟弟’为你流一滴眼泪,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揍的一定是你。” 直到纳赛尔走后,范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慕兰人有养阉人男妾的习俗。”纳赛尔还在慕兰王宫做王子的时候,就看着哥哥妻妾成群,也不肯娶个妃子,唯一的侧室菲泽塔还只是用来摆样子的,难道他。 菲泽塔不过是实话实说,却也把范吓得灵魂出窍。阉人!男妾!要动手,纳赛尔是“十剑客”之一,而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手恢复以后,还能不能拿剑。要比身份地位,王子可比侯爵的地位高多了,尽管两个人都是“曾经”的王子与侯爵。要比财富感谢上帝,两个人同为菲泽塔麾下的船员,总算还有一个半斤八两不相上下的地方。要是纳赛尔真的想让范给他做男妾和这种大危机相比,范突然觉得手上的伤实在算不上什么。 不出所料,虽然后来经过了马修和白夜的全力抢救,贯穿整个右手手掌的伤痕还是让范的右手再也无法握紧,也就是说他没法拿剑了。虽然菲泽塔表面上还是和范维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纳赛尔的直觉告诉他,如果再不离开“人鱼号”恐怕他很快就会从“前夫”光荣晋升为“先夫”菲泽塔日后的“天使船队”中最先造好的也是最大的“米迦勒船队”属于从菲泽塔十岁开始,就为斯第尔顿家族效劳至今的阿拉贡船长,第二个造好的“拉斐尔船队”完工以前,纳赛尔先是去“米迦勒号”跟着阿拉贡见习,等“拉斐尔号”一造好,就忙不迭自告奋勇地去当船长,有多远逃多远。 “面具”没想到海尔辛会真的像个愣头青一样直接去向菲泽塔挑战,而且菲泽塔还接受了。胜利不出所料地属于海尔辛,可之后不出三个月,“面具”就接到海尔辛的死讯,而且来信上特别说明是“抑郁而终”听到这个消息,认识菲泽塔的四个人的反应都是“唉”“果然。”“我就知道。”“早就劝过他,偏不听,瞧,被我说中了吧。”好在平时海尔辛为人还不差,“活该”二字总算没有人说出口。 第456章 碎玻璃鞋(15) 北大西洋的海域一片清澈的冰蓝色,散落于此的费勒伊阿尔群岛中有一个被称为“地狱岛”的小岛。这是被上帝遗忘的土地,是人间的地狱,是用来流放犯人的绝佳场所。地狱岛一年四季都是冬天,覆盖冰川堆石或泥炭土壤的火山岩只长得出苔藓、野草和山地沼泽植物,连树都长不出来。岛上的动物除了海鸟以外,都是被往来的海船带到岛上的,其中还只有老鼠、兔子、羊和人类能在这块土地上活下来。岛上的居民大多是挪威海盗的后裔,其中至今仍不乏穷凶极恶的海盗不是因为曲折的海岸线适合于航海,不是因为这个过于偏僻的地方很容易被海军忽略,而是因为在养羊和捕鱼填不饱肚子的时候,做海盗就是岛上居民唯一的活路。 一个高大的人影推开海边破屋子的大门,寒风呼啸而入,毫不留情地带走里面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点温暖。壁炉里微小的火焰晃了晃,一块烟灰从烟囱里掉了下来,几乎把炉火熄灭。 “船长,可以起航了。”高大的人影声音浑厚,一口英语带着奇怪的口音,单薄的衣服下结实的肌肉仿佛一副天生的铠甲,黝黑的肤色使他突出的眼睛和肥厚的嘴唇里露出的白牙分外骇人。 “来了。”回答他的却是一个女声。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身浅褐色的肌肤,挺直微翘的鼻子和肥厚性感的嘴唇带有不属于白人的风情,仿佛不知寒冷一般衣着单薄,微敞的领口处可以看到过紧的上衣在胸前勒出一条蔚为壮观的马里亚纳海沟。 “妈妈,我们要走了。”被称为船长的年轻女人蹲在一张破摇椅前,说的是非洲土语,“如果我们能成功,就能离开这里了。会有食物,会有不漏风的房子,还能找到医生” 椅子上堆的毯子里伸出一条黑炭一样干瘪的胳膊,放到年轻女人的头上:“神灵会保佑你,希律亚。斯第尔顿船长是太阳神派来拯救我们黑人的使者,他一定会善待你。”黑人老太太瘦得像一枚被太阳榨干了水分的黑枣干,只有雪白的头发像是山顶上的皑皑白雪。若不是动了动,在谁看来,都像是一条毯子裹着几根堆雪的木炭。 “他会的,妈妈。”黑皮肤的男人也蹲坐到老太太面前,“别为我们担心,我一定会好好地保护妹妹。” “也保护好你自己,吉布。”老太太也摸了摸儿子的头,“太阳神会保佑你们,去吧。” 年轻女人站起身,把属于船长的三角帽扣在头上:“吉布,传令下去,开船!” 随着嘹亮的号子,海盗船乌黑的船帆犹如一道黑剑,劈开泛白的海浪,搅乱冰蓝色的大海。女船长屹立于船头,船员只看到她一脸平静,好像不过是寻常出海而已。大副兼异父兄弟吉布看到她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身上裹的破旧斗篷,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船长确实有理由害怕,毕竟他们这次要去见的是英格兰崛起的海上新贵,杀了“十剑客”中三个人的大剑豪“人鱼号”的斯第尔顿船长。 菲泽塔还在做赏金猎人的时候,就对有“海盗女王”之称的希律亚?海尔辛有所耳闻。黑皮肤的女船长因为充满异域风情的美貌,被称为“海上黑珍珠”而她的心狠手辣让她的海盗船所到之处都变成人间地狱,正如她的名字海尔辛(hellsing)她是在地狱中为撒旦唱歌的天使。 虽然痛恨海盗,看在同为敢到海上和男人抢地盘的女人的份上,菲泽塔从还在做赏金猎人的时候,就从来没有为难过希律亚,发迹以后,哪怕她的船被她抢了,菲泽塔也多半听之任之。可是希律亚似乎并不领情。自从“十剑客”中的“撒旦”基尔罗格?海尔辛死后,希律亚就专门抢挂着玫瑰人鱼旗的商船。老色鬼阿拉贡见了美女就走不动路,每次被希律亚抢劫,几乎都是自动把全部货物双手奉上,希律亚也高抬贵手饶他一命,算是回礼,气得菲泽塔一直威胁要把阿拉贡的那话儿像切黄瓜一样一片一片地切了。菲泽塔想过让纳赛尔或者白夜出面,可是他们两个都义正言辞地拒绝。菲泽塔到这时才知道大名鼎鼎的赏金猎人基尔罗格?海尔辛和海盗女王希律亚?海尔辛居然是父女,而且基尔罗格?海尔辛已经死了被菲泽塔活活气死的。 基尔罗格?海尔辛做赏金猎人的收入原本也是地狱岛居民的一个重要的经济来源,现在他死了,希律亚?海尔辛作为地狱岛新的首领,于公于私都有足够的理由痛恨菲泽塔。菲泽塔确实心怀愧疚,不过这份愧疚并不意味着她会继续吃哑巴亏,更不用说为基尔罗格?海尔辛偿命。 黑帆的“地狱号”和白帆的“人鱼号”终于见面了,光是看两艘船的规模,即使是外行,也能一眼看出如果开战,火炮、撞角什么都没有的“人鱼号”没有一丁点胜算。寒风在冰冷的海面上呼啸,吹起两位女船长身上御寒的皮斗篷。看到玩具一样的“人鱼号”希律亚稍稍放下心来,可马上就看见“人鱼号”旁边的海面上升起一个巨大的脑袋,激起的海浪差点把“人鱼号”掀翻。 怪物在“人鱼号”旁低下头,让主人爬到它的头上,然后游到“地狱号”低头让头顶上的人滑落到“地狱号”的甲板。 “别怕,这是我的小宠物,没什么恶意的。”“地狱号”上海盗们的表情让菲泽塔很满意。 “很可爱。”希律亚咽了口唾沫,随即就看到这头“没什么恶意”的“小宠物”像折牙签一样把“地狱号”的主桅杆折了,拖着那条桅杆一起沉到海底。 “前提是你们对我也没有恶意。”菲泽塔补充了一句。金棕色的短发被阳光染上了一点猩红,微眯的棕红色眼睛带着几分戏谑,嘴角的诡笑看得希律亚像被人抽走了灵魂。 被吉布在肩膀上拍了一下,希律亚才回过神来:“我终于见到你了,斯第尔顿小姐。” “你一直抢我的船,就是为了引我出来?”菲泽塔抬了抬眉毛,对她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倒是并不十分意外,“好了,现在我在这里了,你想对我说什么?” 希律亚上前两步,走到菲泽塔面前。菲泽塔成年后,和大多数女人相比,已经算个子很高了,可和希律亚比,还矮了一大截。看到希律亚拔剑,菲泽塔也去摸背后的“北斗”想不到希律亚到她面前单膝跪下,双手奉上自己的剑:“向上帝以及至高无上的太阳神发誓,希律亚?海尔辛愿奉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船长为主人,誓死追随。我在此奉上我的剑,作为忠诚的象征,若是违背誓言,就用此剑将我斩首示众。” 菲泽塔傻了:“你在说什么?” “这不是你们白人的骑士向主人表示效忠的仪式吗?” 这下菲泽塔彻底傻眼了。 第457章 碎玻璃鞋(16) 两位女船长从头到尾都是客客气气,一点动手的意思都没有,让满是老弱病残的“人鱼号”大大地松了口气。同时“地狱号”上的船员更是如蒙大赦,尤其是看到“尼可”用“地狱号”的主桅杆串了一条将近二十米长的巨乌贼回来的时候。 挪威传说中的“北海巨妖”就是巨乌贼,巨大的体型和鬼鬼祟祟的捕食方式让讨海者人心惶惶,而如今,他们亲眼看到一头“北海巨妖”被一个更大的怪物当食物。每次帮菲泽塔打完仗以后,都会有烤鱼作奖励,“尼可”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乌贼,觉得很好奇,就抓来准备烤着吃,结果回来以后,发现菲泽塔还在海盗船上,而且双方一点敌意都没有。菲泽塔随“地狱号”回地狱岛,“人鱼号”紧随其后,“尼可”也只能咬着战利品,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 荒凉的地狱岛满目创痍,沿海小渔村都又穷又破,好像刚被海盗抢完,临走前还放了一把火。 “自从基尔罗格死后,这里就一直这样了。”希律亚从来不称呼基尔罗格?海尔辛为“父亲”“他活着的时候,靠我们两个人,还勉强能养活岛上的人,现在只靠我。即使兄弟们死伤无数,依然填不饱岛上老弱妇孺们的肚子。” “海尔辛先生是你的父亲吧?为什么来向我这个杀父仇人求助?”身边面黄肌瘦的老人和孩子让菲泽塔揪心,“只因为都是敢出海的女人,觉得好奇吗?” “你是因此才一再放过我的吗?”希律亚瞥了菲泽塔一眼,“大海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对你温柔,她只承认强者。我向你求助,自然不会是因为都是女人那么无聊的原因,而是因为你杀了我在世上最恨的人。” “最恨的人?你自己的父亲?”菲泽塔自己是个恋父情结很重的人,很难想象会有女儿把父亲当敌人。 希律亚打量了一下菲泽塔:“你也不是纯种的白人吧?” “我妈妈是中国人。” “你父亲倒是没把你母亲当奴隶?” “他们很相爱,他也很爱我。” “有父母的童年真是幸福。” 可惜那种幸福没持续多久,不然的话,菲泽塔可能只是像个普通女孩一样长大,随便找个人嫁了,平平淡淡地过完无味的一生。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的,斯第尔顿大小姐。”希律亚打开一间普通的破屋子,“妈妈,我回来了。” 菲泽塔原本还好奇为什么要用毯子包着木炭,还放在椅子上,就看见那堆木炭动了动,才发现她看到的“木炭”其实是个骨瘦如柴的黑人老太太。老太太瘦弱的身体裹在宽松的衣服里,好像身上裹了层皮的骷髅,半边脸上缠着绷带,绷带下的左眼窝空空如也。 希律亚用非洲土语对老太太说了些什么,老太太满脸欣喜,跌跌撞撞地走到菲泽塔面前,要去亲吻她脚下的土地。菲泽塔连忙扶住她。 “我妈妈是基尔罗格买下的奴隶,她的儿子、我的异父哥哥吉布也是。基尔罗格从来没有把我们当人看,我妈眼睛就是被他喝醉酒以后硬生生地抠出来的。基尔罗格知道我是他的种,也从来不把我当人看。他管我叫‘杂种’,从小就把我当做他的私有物品一样肆意蹂躏,我甚至生下过他的孩子。我能成为‘地狱号’的船长,不是因为我是基尔罗格?海尔辛的孩子,而是因为我是岛上最强的人。可惜,不管我怎么磨砺自己,都无法打败基尔罗格。”希律亚顿了顿,突然大笑起来,“我从小就和我的妈妈、哥哥一起向太阳神祈祷,希望能有人替我们杀死基尔罗格?海尔辛,老天终于听到了我的祷告,能杀死他的人终于出现了,还让他死得无比痛苦。斯第尔顿船长,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愿意为你效忠。” 菲泽塔一个寒战。 “自从听说你在圣多美的英雄事迹以后,我妈妈也一直盼着你来救我们,如今你终于来了。” 黑人老太太用枯枝一样的手死死拽住菲泽塔的手腕,好像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菲泽塔想了想:“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去联络船队把这里的人都接走,再找地方安顿你们。” “你答应了?”希律亚没想到菲泽塔会这么慷慨,“要带走这里所有的人,可不是一笔小钱。” “海盗女王的忠诚连这点钱都不值吗?”菲泽塔揽过希律亚,“还有交由你指挥的新船队,船员就由你自己挑了。” “你不怕我拿了你的船以后一走了之吗?” “你抛不下你妈妈,不然的话,早就可以一走了之了。而且”菲泽塔抬头看了看希律亚,“见过‘尼可’以后,还敢在海上和我作对的人,我一个都没有遇到过。” “我想保留‘地狱号’” 希律亚的话还没有说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抽了抽鼻子。 “着火了?”希律亚连忙冲出去,“怎么会着火?”一走出屋子,就看见“地狱号”烧成了一片熊熊烈火,“尼可”咬着串在桅杆上的乌贼在上面烤。 “我真不该教它点火的。”菲泽塔也追出来,“‘尼可’,怎么把人家的船烧了?” 这头怪物居然还会用火,还会吃熟食。菲泽塔说得没错,见过“尼可”以后还敢在海上和她作对的人不会有,希律亚也不例外。 不是海盗船都可以烧吗?“尼可”动了动嘴,让桅杆上的巨乌贼翻个面,继续烤。 “我会给你买新船。”菲泽塔连忙安慰希律亚。 “尼可”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烤完以后先递给希律亚。希律亚看到乌贼的触须上比她的脸还大的吸盘,咽了口唾沫:“你自己吃吧。” 于是“尼可”也就不客气了,把巨乌贼放在海面上,一块一块撕下肉和触须,吃得很文雅,直到被挪威海员恐惧地称为“海怪”的动物只剩一个八米多长的船形骨头。 “用那东西做新船怎么样?”菲泽塔突发奇想。 “太小了。”大海无风三尺浪,“人鱼号”这样的单桅小船就够在海上颠簸折腾了,更不用说只能做舢板的乌贼骨头。 “尼可”也刚发现乌贼骨头的形状很像船,咬着巨乌贼的骨头放到“地狱号”还在燃烧的残骸上,不明白这个分明很像船的东西怎么烧不起来。 “‘尼可’,去捞点水草放在上面晒,等晒干以后就能烧起来了。” 也就是说以后想吃烤鱼的话,就不用到处找船烧了?“尼可”一声欢呼,转身沉入海底,溅了海边的人一身水。之后的一整天,地狱岛的居民们都只会傻乎乎地看着一头庞然大物乐此不疲地捞起大量的海草堆到乌贼骨头上,直到乌贼骨头被压得沉到海底、地狱岛旁边又出现了一座海草岛,然后在那里纳闷原本会漂在海上的乌贼骨头去哪里了。 第458章 碎玻璃鞋(17) 天黑了,菲泽塔看到“尼可”还在老地方纳闷乌贼骨头到底去了哪里。 “大个子,你要找的东西在水底下,把上面的水草全都拿掉,它就会浮上来了。” “尼可?”“尼可”想了想,照做了,很快就找回自己的新玩具。作为感谢,“尼可”把给它建议的人扑倒,强吻。 “行了行了行了,”那人好不容易才从“尼可”的血盆大口之下逃出来,“想收集燃料的话,只需要在上面铺上薄薄的一层,然后放在太阳下面晒,等干了再铺一层” “尼可”照做了。 “想不到你还挺聪明,我还以为大块头都是笨蛋。” 听声音,这人又被“尼可”扑倒了。 一般人看到“尼可”的体型,就该退避三舍了,就算是菲泽塔自己,如果不是从小看着“尼可”长大,恐怕也没有勇气面对这么一头庞然大物。菲泽塔有些好奇这人是谁,拿着火把走近。 “斯第尔顿船长?” 菲泽塔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人被她吓得跳起来,一坐在地上,菲泽塔才发现是希律亚麾下的水手。那个人个子很小,比菲泽塔还矮一个头,要不是听嗓音,菲泽塔十有八九会把他当成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那人往前走了几步,凑近火把以后,菲泽塔先是看到他的脸上有一个大得简直和整张脸不成比例的鼻子,然后才是明亮机灵的大眼睛,头上一撮呆毛像是为了弥补他的身高一样翘着,在海风中摇摇晃晃,就是不倒下来,大有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之势。 “你不怕‘尼可’?” “它挺可爱的。”小个子水手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是公的还是母的?” “我也不知道。” “母的吧。 “看就知道。这么饱满的,一看就是生儿子的料,怎么可能属于一个男人?” 菲泽塔没有听出他的画外音,还想等天亮以后看看“尼可”到底是不是女孩子。 “你们船上的那个大个子舵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被这么好的女人爱着,还不知道珍稀。” 菲泽塔这才意识到他说的其实是她:“谢谢夸奖。” “‘谢谢’?我没听错吧?”小个子水手眨了眨他的大眼睛,“如果换了是海尔辛船长,她早就打碎我的牙床骨了。” “因为你说这些,仅仅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喜欢你的大个子朋友?” 菲泽塔把火把移到他的腰部:“如果你真的不怕‘尼可’,就不会被它吓得尿裤子。” 小个子水手低头看了看,连忙用手捂住裤裆:“这这是海水。” 海水会有尿骚味?“行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达到你的目的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伊密尔。”小个子水手又腆着脸靠过来,看了半天,发现菲泽塔没有一点想笑的意思,有些失望。 “好的,伊密尔,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不,斯第尔顿船长,我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任何东西。恰恰相反,我要给你我的忠诚和智慧,当然,前提是你能证明你自己确实是值得我效忠的主人。” 口气比个子大。菲泽塔忍不住嗤笑。 “不相信我?”伊密尔眨了眨狡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肯定不相信我。你们女人都喜欢高个子的男人,所以你会看上你的大个子舵手,而不是小个子船工。” 菲泽塔爱上范,可不是因为他的身高。 “但是小个子更聪明,要知道人的能力和精力都是有限的,用来长个子,就没法用来长脑子,用来长脑子,就没法用来长个子,所以像我这样的矮子还没有绝种。正因为精力和能力有限,我觉得脑子比个子好使,所以就选择了长脑子不长个子。而且我看你也不像会以身高取人的人你的船工比我还矮。说真的,斯第尔顿船长,我很好奇你收船员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女人、海盗、黑人,海尔辛船长的这三个条件中的任何一个就足够别人拒绝她一百次了,可你欣赏她。‘人鱼号’上那个比我还矮的少年船工是个异教徒,也就是说年龄、性别、种族、信仰都不在你招徕船员的考虑范围之内。那么是以貌取人吗?可你的大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我的老乡,啊那副尊容真是让人无法忍受。任人唯贤?可你的高个子了望员恐高,大个子舵手甚至晕船。” “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菲泽塔觉得这个小个子挺有趣。 “你招徕手下的标准确实是任人唯贤,了望员和舵手在你的船上,是因为他们除了长相以外,在别的地方也有什么过人之处,或者了望员和舵手的身份只是障眼法,他们只是船上的乘客?人质?囚犯?” “你到底想要什么?”菲泽塔忍不住开口打断他,免得再说下去,她就要考虑要不要灭他的口了。 对工于心计者而言,坦白很可能意味着死亡,伊密尔的坦诚相待就像希律亚献上的剑一样,是忠诚的象征。他以为自己的坦诚能换来菲泽塔对他的信赖,想不到换来的却是更多的怀疑。是她太笨了,没法领会这样的宣誓?还是伊密尔想了想,很快就意识到是自己选错了用来表忠心的内容,坦诚了一个太敏感的话题。为了消除菲泽塔的戒心,伊密尔决定还是继续坦诚以对为妙。 “我想要一个读书的机会,一个成为船长的机会,一个指挥整整一个船队的机会,一个为值得我效劳的主人效劳的机会。”伊密尔一面说,一面还学着贵族的模样滑稽地鞠了个躬。 “如果哪一天你发现我不值得你效劳了,你是不是会杀了我,然后取而代之?”伊密尔狡猾的眼神让菲泽塔想起在日本遇到的木下藤吉郎。 “居上位者什么都不需要懂,只需要知道如何让那些什么都懂的人为他们效劳。如果要取代你,我太聪明了。” 这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机灵鬼“很可惜,伊密尔先生,我现在缺的是精通航海术的老水手,不是除了发号施令以外什么都不会的船长。” “唉我真是失望,”伊密尔叹了口气,“原本我还指望你会比海尔辛船长聪明,可你们都一样,宁愿相信人高马大的笨蛋,也不相信我这样长相不起眼的聪明人。那种精通航海术的人又不稀奇。随便哪个老水手都,能担任你需要的大副的位置,可我这样当船长的材料可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我知道我长得不太起眼,可为什么你宁愿相信一个愚蠢的黑女人,也不相信我也能当好船长呢?我好歹还是个白人。别误会,我这么说不是歧视黑人,只是觉得黑人确实很笨,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成为白人的奴隶了。至少给我一个机会,怎么样?” “好吧,我给你一个机会。”菲泽塔向“尼可”招了招手,“‘尼可’,把那块骨头给我。” “尼可”把乌贼骨头拱上海滩。 “这就是你的第一艘船,伊密尔船长,”菲泽塔拍了拍乌贼骨头,“向我证明你比希律亚更优秀,我就会让你做和希律亚一样的船队舰长。” 伊密尔看了看明显是故意捉弄他的乌贼骨头:“这是一个很大的考验,所以你也得向我证明你是个值得我效忠的人,而不是仗着这头大怪物狐假虎威。” “怎么证明?”菲泽塔觉得他实在太有趣了。 “明天‘十剑客’中还活着的人都要来地狱岛见你,如果你明天能兵不血刃地活下来,我就服你了。” 菲泽塔看了看不远处的另一个水手,随即答应下来:“一言为定。” “对了,如果你想吸引你的心上人的注意,恐怕还要多下点工夫。要知道,大个子都是很笨的。”伊密尔眨了眨狡黠的眼睛,“要我帮你吗?” 数十里外都能听到伊密尔的惨叫声。 第459章 碎玻璃鞋(18) 第二天,正如伊密尔所言,“十剑客”中还活着的六个人都来了。当时白夜在“米迦勒号”上做船医,阿拉贡也来了,还来不及为菲泽塔和希律亚结盟而高兴,就被菲泽塔狠狠地一脚踹在。 “爱妃!”纳赛尔一看到菲泽塔,就把她抱起来,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和范铁青的脸色,把她抱进会面的地方,让她坐在自己的膝头,还一直搂着她的腰。 孔特雷拉斯一看到菲泽塔,就把手里的烟扔到地上踩灭,是出于尊重女士的习惯,也是提醒不认识菲泽塔的人别被她男性化的外貌骗了。“十剑客”中除了“面具”和尤索夫以外,都是老熟人,见面的气氛倒是出人意料的愉快。 “先生们,杀了我们中三个人的大剑豪就在我们面前了,我们该把她怎么办?”“面具”提醒他们别光顾着寒暄,忘了正事。 “他们是咎由自取,关她什么事?”纳赛尔紧了紧圈在菲泽塔腰上的手。菲泽塔发现纳赛尔把“沙沙”的黄金护手当手镯戴在手上,而不是像往常一样放在刀上,看来如果有人想对她不利,他会拼死保护她。 菲泽塔按住纳赛尔的手,示意他别紧张:“在座也有人像海尔辛先生一样,主张把我处死、以儆效尤吗?” “不然的话,我们颜面何存呢,斯第尔顿小姐?”“面具”的语气十分和蔼可亲。 “纳赛尔,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对吗?”菲泽塔按着纳赛尔的膝头晃来晃去。 “爷爷?”菲泽塔可怜巴巴地看着孔特雷拉斯。 “爷爷当然帮你,宝贝。”孔特雷拉斯捏了捏菲泽塔的脸蛋,“孔特雷拉斯家族的产业都在她手上,黑奴都只听她的。我和安东尼奥还指望她给我们养老。” “而且作为一名绅士,我是绝对不会为难女士的。”鲁契尼学着孔特雷拉斯的样子,模仿他的口吻说话。 “鲁契尼,我的船帆” “这种陈年老账还拿出来和我算!”鲁契尼几乎要跳起来。 “你不说我还忘了,还得加上三年的利息。” “你把我卖了算了。”鲁契尼趴在桌子上双手抱头,但是很快又坐直,“可是无凭无据啊,我的船长,谁能证明我欠你的债呢?” “‘尼可’很想念你。”菲泽塔一句话就把鲁契尼又说趴下了,“白大哥,阿妙姐” 白夜冷着一张脸不理她。 见用阿妙威胁无效,菲泽塔也不急:“对了,前两天我收到晨儿的信,他好像要来欧洲找你们。” 白夜的脸色开始不对了。 “想也是,父母和弟弟妹妹都在欧洲,把他一个人留在中国,也怪可怜的。可他来了以后,除了我以外,还有谁会愿意雇佣他一个异教徒呢?毕竟身为‘十剑客’之一的是他的老爹,不是他本人啊。” 白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而且我记得我这副长相貌似挺符合你们中国人的审美观,如果穿女装的话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白夜冷着脸,把座位往纳赛尔身边移了移,看得纳赛尔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憋住笑。 “切,小白脸”尤索夫啐了一口。 “尤索夫叔叔?”菲泽塔却是笑得分外乖巧,“常听丽贝卡提起你,希望我们以后能在生意上合作愉快。” 尤索夫看了看“面具”似乎也打算倒戈。 纳赛尔为了憋住笑,差点憋出内伤。 “如果我继续反对斯第尔顿小姐,你们是不是打算五个打我一个?”“面具”扫视了一圈桌旁的人,“斯第尔顿小姐,为什么单单跳过我?我们不也是老朋友了吗?那次你的船员结婚,我还来参加来着。新郎是叫是叫爱德华对吗?” “他叫罗宾。” 这孩子还真好骗,听不出来“面具”是在威胁她,他已经掌握了那个一看就不可能是普通人的了望员的秘密,叫她不要轻举妄动吗?纳赛尔想。 “还真亏你好意思说。扮成游方修士来婚礼上骗吃骗喝,一个人喝光了整整两桶波尔多葡萄酒,居然连自己参加的是谁的婚礼都不知道。昨天扮成希律亚的水手、偷听我和伊密尔说话的也是你吧?你以为你的伪装很好吗?捂着自己的眼睛,就以为别人都看不到你了?这么大的人了,成熟点行不行?” “嗤”纳赛尔终于忍不住笑。从很久以前,“面具”就很看不起“笑脸”说他没本事控制自己的表情,才只能用一张笑脸面具遮住脸。而他自称“面具”是因为他是已经把自己的脸变成面具的人。“面具”也确实有资格嘲笑别人,扮什么像什么,伪装从来没有被人拆穿过,直到遇到菲泽塔确切地说是遇到北斗。北斗是通过灵魂的强弱来分辨人类,在他看来,不论“面具”的伪装多么巧妙,他强大的灵魂使他随时都像黑夜中的灯塔一样耀眼。 “‘面具’,别以为身为‘十剑客’之首,就有多了不起。”鲁契尼的语气十分诚恳,“我早就说过,对我等配角而言,要想活命,就千万千万不能招惹主角。” “年轻人,目中无人也该有个限度。”“面具”有些气恼,“和区区一个小水手拿我们堂堂‘十剑客’当赌注,要兵不血刃地征服我们?” “别挑拨离间啊,我只说兵不血刃地争取和平共处而已。” “很好,斯第尔顿小姐,我要向你挑战,不然的话,就决不让你如愿以偿。” “居然向一个女人提出挑战,简直不知羞耻!”孔特雷拉斯的拐杖重重地跺在地上,“斯第尔顿小姐,请允许我替你接受挑战。” “亚历汉德罗,你疯了吗?”鲁契尼终于收起不正经的表情,“你不是他的对手。” “那么你愿意替斯第尔顿小姐应战吗?” 鲁契尼看了看“面具”缩回去。 “谢谢你的好意,孔特雷拉斯先生。还是让我替小主应战吧。”菲泽塔突然收起赖皮小孩的模样,从纳赛尔身上站起来,嘴里发出青年男子的声音,抬头时,眼睛一片血红。 “北斗?”纳赛尔往后缩了缩,感到“沙沙”在刀鞘中颤抖,就像在座所有人的刀剑一样。 “在座的不少人都是我的老相识了,可你们并不都认识我。那就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北斗向众人微微欠身,高贵的气质像个出身于历史悠久的贵族世家的少爷,“我叫北斗,是斯第尔顿小姐的剑灵,和在座诸位的刀灵剑灵一样,只是承蒙主人厚爱,允许我和她共用一个身体,我才能有幸让你们听到我的声音。” “‘北斗’?真巧,我的七把剑也叫北斗。”“面具”也站起身,虽然还是和蔼可亲得像邻家大叔。 “和小孩混在一起很有趣吗?”北斗不理他。 “小孩?以你的年纪,可没资格叫我小孩。” “我当然不是在和你说话,人类,我说的是伊斯卡利波和莱因哈特?理查。”北斗看着站在“面具”背后的两位剑灵,“既然要‘兵不血刃’小主,我可以吃了他们吗?” 沙沙躲在纳赛尔身后,铩羽抱着白夜的胳膊不放,鲁契尼的小不点刀灵抽了抽鼻子,吓得都快哭了,孔特雷拉斯的剑灵站在主人身后不动如山,其实是故作镇定。虽然大多数人无法听到自己的武器说话,还是多多少少能感觉到刀灵剑灵们的不安。 如果“面具”的伊斯卡利波或者莱因哈特?理查也能附在主人身上,或许与北斗的对决还能有一点胜算,可惜现实不是建立在“如果”上的。“十剑客”中除了“面具”以外的人的剑术都是半斤八两,于是用能在决斗中“面具”拔出几把剑作为衡量武艺的标准,只有尤索夫有本事“面具”的七把剑全部出鞘,别人叫他“怪物”并不是因为丑陋的长相,而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剑术,虽然最后还是落败。而如今,就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得“面具”七把剑全部出鞘。 “唉愚蠢的人类啊,身上挂这么多剑,除了用来逞威风吓唬人以外,还有什么用呢?”北斗一把剑对七把剑,照样能从容应对,没用多少时间,就把“面具”的七把剑全部斩断,却连他的皮都没有擦破。 七把剑全都断了,“面具”也被吓呆了,好在北斗也收剑入鞘:“小主说‘兵不血刃’,我不杀你,算平手吧。” 认识菲泽塔的人都和她交过手,知道她的斤两,对于这种情况,只能相信确实是剑灵附身。可“面具”是第一次和菲泽塔交手。他,堂堂“十剑客”之首,做了几十年“海上第一剑客”如今居然败给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而且是一败涂地。于是“十剑客”中又多了一个被菲泽塔打击得一蹶不振的人。现实再一次无情地证明了鲁契尼的至理明言作为小说人物,永远不要和主角作对。 “十剑客”就是从那时起成了“七剑客”菲泽塔也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不仅刷新了年龄下限,还是唯一的女性。伊密尔也当真把那块巨大的乌贼骨头搬回去了,在罗思丽庄园的图书馆里啃了两年书,想出用泥灰和橡胶把几块巨乌贼骨头拼接在一起的方法,造出通体雪白的“米达伦号”新船下水以后就是测试了,想不到巨乌贼骨头不仅比木材轻,而且远比木材坚固,火炮弹药除非打在几块骨头的拼接处,不然的话根本打不破,而且以“尼可”的力气,即使狠狠地往礁石上砸,也依然纤毫无损。“米达伦”是伊密尔的呕心沥血之作,造船的时候就设计好,让巨乌贼骨头的拼接处刚好位于吃水线以下,遇到海战时,根本不可能有炮弹打到那么下面的地方,于是“米达伦号”就成了一座刀枪不入的海上堡垒。 为了弄到更多的巨乌贼骨头用来造船,伊密尔以教“尼可”怎么用血钓鲨鱼作为交换,要它帮忙去抓巨乌贼。要用来晒海草烤鱼,一块巨乌贼骨头就够了,“尼可”发现用血钓鲨鱼比乌贼骨头船好玩,而且抓到巨乌贼以后,乌贼肉都是它的,伊密尔只要骨头,于是“尼可”很乐意做个乖孩子,吃完巨乌贼,把骨头统统上交,然后饶有兴味地看伊密尔怎么把这些骨头拼起来,做成一艘大船。伊密尔用这些巨乌贼骨头把类似于“米达伦号”的船扩充为整个船队,如愿以偿地成了船队的首领。当然,等“米达伦船队”建起来的时候,“尼可”已经吃巨乌贼吃得看到软体动物就想吐了。 第460章 碎玻璃鞋(19) 菲泽塔的发迹对她的养女伊凡蒂而言,简直说得上是一场不小的灾难很多人假装看不起暴发户,心里却对他们的万贯家财垂涎三尺,于是斯第尔顿家年轻貌美的“鳏父寡女”成了许多人眼中理想的结婚对象。伊凡蒂只是名义上的“斯第尔顿小姐”不能代替菲泽塔接受任何求婚。络绎不绝的求婚者骚扰得伊凡蒂苦不堪言,其中还不乏打算生米煮成熟饭以后再上门提亲的。为了伊凡蒂的安全,菲泽塔不得不专门安排了一批人高马大而且精通武术的女仆,专门负责保护她还不能用男仆,免得其中也有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人。 菲泽塔很早就告诉伊凡蒂,如果她看上了哪一个求婚者,只管说,如果他们真的能两情相悦,幸福地在一起,菲泽塔肯定会送她一笔让夫家不敢瞧不起她的出身的嫁妆。不过伊凡蒂心里清楚,求婚者嘴上比蜜还甜,但看上的都是斯第尔顿家的财产,如果他们发现她是冒牌货,肯定不会愿意娶她,于是对上门提亲的人都是毫不犹豫地回绝,甚至提出干脆陪着菲泽塔终身不嫁算了。至于被拒绝以后还要不自量力地死缠烂打的求婚者据说在当时的吉尔福德,流传着这么一个笑话:话说某天,某个大贵族至于这个大贵族“贵”到什么程度,就要看说笑话的人有多爱吹牛了,据说在不同的版本中,从最穷的落魄骑士到最富的外国国王,都做过这个笑话里的“大贵族”趾高气扬地到罗思丽庄园,问斯第尔顿船长:“你的女儿菲泽塔小姐还是吗?” “与你有关系吗?”斯第尔顿船长回答得比大贵族还要高傲。 大贵族说:“因为我要给她这份荣幸,让她成为某某(这个‘某某’在不同的版本中,也是从地主婆到外国王后不等,视讲故事的人给‘大贵族’定义的身价而定)我的妻子必须是个纯洁的女人。” 斯第尔顿船长说:“那么你还是童男吗?只有纯洁的男人,才配做我的女婿。” 大贵族恼羞成怒地说:“你知道我给你的是一个多么罕见的高攀的机会吗?还是因为你的女儿是个破鞋,知道配不上我?” 斯第尔顿船长对他不理不睬,拍拍手叫来人:“把他拖下去,打!” 大贵族吓了一跳:“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某某的儿子。” 斯第尔顿船长回答他:“拖下去,扒光了打。” 大贵族看到奴仆包围过来,吓坏了:“你知道得罪我以后会有什么下场吗?” 斯第尔顿船长回答:“拖下去,扒光了吊起来打。” 大贵族被奴仆拖下去,一面挣扎一面大喊大叫:“你会后悔的。只要我回去,就有你好瞧。” “你的意思是说绝不能让你活着回去喽?”斯第尔顿船长笑着答道,“那好办。把他拖下去扒光了吊起来往死里打。” 讲故事的老农说完故事,就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哈哈大笑,他的两个女儿也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 “看来斯第尔顿船长是个做事很有条理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搞错过顺序。”路过歇脚顺便听故事的年轻人却没什么笑意,只是看了看农夫的两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小姐们,刚才在你们父亲的故事中,一个英勇堪比亚瑟王的圆桌骑士、智慧堪比苏格拉底、富裕堪比所罗门王、英俊堪比太阳神阿波罗的年轻国王只因为有点小骄傲,就落得被斯第尔顿船长‘拖下去扒光了吊起来往死里打’的下场。你们觉得很好笑吗?” “他会比斯第尔顿船长更有钱吗?” “他会比斯第尔顿船长更英俊吗?” 两个农家女互相看了看,马上又笑作一团。 老农夫也笑呵呵地磕掉烟斗里的灰:“所以说啊,年轻人,别痴心妄想娶斯第尔顿小姐了。在斯第尔顿船长看来,没有人配得上他的掌上明珠。” “你怎么知道他就会拒绝我呢?”年轻人放下杯子,从草垛上站起身。温暖灿烂的阳光照在他浓密的银灰色卷发上,像在一件铂金首饰上镀了一层金边。 “难道你比那个外国王子更勇敢吗?你比他更有钱吗?你比他更聪明吗?你比他更英俊”老农夫看了看年轻人,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年轻人衣着寒碜,但是长得极漂亮,而且举止高贵不输外国王子至少在老农夫看来是这样的。年轻人的长发是几乎看不出颜色的浅银灰,用一根黑色的发带扎在脑后,浅蓝色的眼睛也几乎看不出颜色,金黄色的阳光照得他雪白的肌肤几近透明,阳光在他身后画出一对金黄色的翅膀,简直就是教堂壁画上的天使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农夫的羊在他旁边的羊圈里啃草,鸡在他的身边走来走去,猪在离他不远的泥塘里哼哼叽叽,他却好像一株纯洁的白玫瑰,哪怕开在田野里,也减少不了他的高贵。 “谢谢你的招待。”年轻人放下水杯,拿起简单的行礼继续上路。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弥赛亚?格里菲斯。”年轻人走了,像一阵风吹过田野,留下动听的声音,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格里菲斯找上门的时候,菲泽塔和伊凡蒂都以为是又一个不自量力的求婚者,纯粹是出于礼貌,才打算见他一面,不过当她们在花园里见到格里菲斯的时候,菲泽塔和伊凡蒂就为自己的偏见后悔了。这是一个极漂亮的年轻人,看起来大概在二三十岁之间,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不是新衣服,用料也说明这身衣服的主人没有什么显赫的出身,但是打理得很干净,极好地衬托出他纤细的身材。菲泽塔见到他时,格里菲斯静静地伫立在绿意渐去的草坪上,等待罗思丽庄园的主人。阳光勾勒出可以用作雕塑范本的侧面轮廓,在风中飘扬的银灰色头发像是广袤无垠的白玫瑰花田,只是身上过于浓郁的香水味有些令人作呕。若不是看到随风飘扬的头发,菲泽塔几乎要把他当成花园里的天使雕像。 听到脚步声,格里菲斯转过身来,看到菲泽塔,立即明白为什么他在路上遇到的农家女会对她们父亲的故事中“英勇堪比亚瑟王的圆桌骑士、智慧堪比苏格拉底、富裕堪比所罗门王、英俊堪比太阳神阿波罗”结果被斯第尔顿船长“拖出去扒光了吊起来往死里打”的年轻国王兴趣全无了。 两个年轻人站在萧索的草地上对视。阳光慷慨地撒在格里菲斯的脸上,俊美的容貌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即使是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任何瑕疵。背光而站的菲泽塔则是除了一双红得妖冶的眼睛以外,只能看到模糊的面部轮廓,金棕色的头发也在夕阳的映照下微微泛出猩红色,俊美中带着几分邪气。如果达?芬奇有幸晚死几年,又有幸看到此情此景,一定会把他们当模特画在教堂壁画上,命名为“米迦勒与路西法的对决” “斯第尔顿船长,”格里菲斯弯腰行了个大礼,举止高贵而谦卑,“很高兴见到您。” 菲泽塔很高兴求婚者中总算出现了一个比较有礼貌的人:“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弥赛亚?格里菲斯。” “弥赛亚?你们家一定是很虔诚的信徒。” “在成年以前,我的名字是米瑟?格里菲斯在冰天雪地中被扔在修道院门口,身上除了一块绣有‘格里菲斯’这个姓氏的手帕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小可怜。” 这身世听起来有些耳熟。 “‘米瑟?格里菲斯’是收养我的克莱门斯院长看到我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后来就成了我的名字,直到我成年以后,克莱门斯院长觉得‘米瑟’这个名字不适合一个德高望重的神父,才给我改名为‘弥赛亚’。” 菲泽塔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故事了在中国,梅清源的身世。 菲泽塔看了看一旁的伊凡蒂:“看来我的宝贝女儿真是声名远扬,就连清心寡欲的神父都来向她求婚。” 伊凡蒂羞得立刻低下头。 “我不是来向斯第尔顿小姐求婚的,假扮求婚者,只是为了能见到您,斯第尔顿船长。” “见我?”菲泽塔有些受宠若惊,“为什么?” “我想为您效劳,”格里菲斯又深深地鞠了一躬,“作为您麾下的旗舰船长。” 菲泽塔抬了抬眉毛,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屑:“一个神父?做我的船长?还是能统领一个船队的船长。” “您的麾下不是还有一个黑女人船长吗?” “海尔辛船长航海经验丰富,而且指挥海战的能力也十分卓越。你有什么本事?认为自己有资格与她平起平坐。” “抚养我长大的克莱门斯院长热衷于研习炼金术,受他耳濡目染,我也是个优秀的炼金术士。我的炼金术或许变不出黄金,也无法使人长生不老,但是能让人对我言听计从。” 炼金术?中国的道士好像也很热衷于研究长生不老药之类,差不多就是中国的炼金术士。上帝啊,格里菲斯是您老人家派来报复菲泽塔抛弃梅清源的吗。 见菲泽塔对自己的话毫不动容,格里菲斯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想出了另一个能证明自己有资格做旗舰船长的办法:“如果您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证明给您看您的老对手路德维希?黑斯廷斯勋爵最小的姐姐克里斯蒂娜小姐尚待字闺中,我能在一星期以内让她下嫁给我。” 在丽贝卡的婚礼上遇到路德维希时,菲泽塔打听过克里斯蒂娜的情况。克里斯蒂娜十七岁的时候,黑斯廷斯男爵夫妇给她安排了一门婚事。因为是纯粹出于利益考虑的联姻,克里斯蒂娜一点也不 第461章 碎玻璃鞋(20) 克里斯蒂娜虽然长得很漂亮,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长期接触毒物,她的身材还像刚开始发育的小女孩一样平板,配上娇小的身材,看到她的人没有一个会相信她是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因为是最不受重视的么女,娶了克里斯蒂娜,丈夫除了在结婚时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嫁妆以外,什么都得不到。如今还要加上毒杀前夫,而且在前夫死后,克里斯蒂娜不仅把所有的陪嫁都原封不动地带回娘家,还把丈夫的遗产搜刮得一点都不剩她的丰厚嫁妆简直是用来钓男人的饵,一旦男人上钩,就会连身家性命一起赔进去。尽管黑斯廷斯男爵夫妇为了把克里斯蒂娜嫁出去,已经把她的陪嫁加到足够一个小富家庭舒舒服服地过上五年,还是没有一个人敢娶她。 黑斯廷斯男爵夫妇为克里斯蒂娜的婚事碎了心,克里斯蒂娜自己倒是乐得清静,对街坊的流言充耳不闻,继续做她自由自在的黑斯廷斯小姐。可清净了不到五年,克里斯蒂娜就遇上了格里菲斯。 最先只是一个游方修士来到黑斯廷斯家,想讨杯水喝。黑斯廷斯家的佣人看到这个修士长得实在是漂亮得招人恨,有心捉弄他,骗他要不要干脆留宿一晚再走。佣人殷勤地给他准备热腾腾的晚饭和洗澡水,老实巴交的修士以为遇到了好心人,对他们千恩万谢。坏心眼的佣人趁修士洗澡的时候,把他的衣服拿走烧掉,存心想看他出洋相,结果洋相没看成,克里斯蒂娜小姐的房里倒是传出女仆的尖叫女仆看到一个一丝不挂的漂亮男人躺在克里斯蒂娜的床上不省人事。存心捉弄小修士的佣人吓得没一个敢吱声,好在小修士好不容易醒过来,也被突然闯进房里的人吓傻了,支支吾吾,根本没法解释自己怎么会赤身裸体地睡在一位女士的房间里。现在看来,唯一的解释就是克里斯蒂娜难耐守寡的寂寞,用迷药迷昏路上遇到的美男子,带到房里来云雨,这次不巧被女仆撞个正着。 小修士长得相貌堂堂,修道院出来的孩子为人想必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克里斯蒂娜有理说不清,而黑斯廷斯男爵夫妇正愁没人敢娶克里斯蒂娜,这下正中下怀。不管小修士怎么解释自己是出家人,不会损害小姐的名誉,黑斯廷斯男爵夫妇还是着他还俗,和克里斯蒂娜结婚。就这样,菲泽塔只等了四五天,就收到克里斯蒂娜和格里菲斯的婚礼的邀请函,吓得她天天警告伊凡蒂,口口声声自称“出家人”的都不会是好人,尤其是头发带卷的那种。 黑斯廷斯男爵夫妇算是为了把克里斯蒂娜嫁出去,够了心,婚礼的一切费用都由新娘家出,而且考虑到格里菲斯是个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修道院的修士,没法挣钱养活自己,黑斯廷斯男爵夫妇特意叮嘱路德维希要做好养小姐姐和姐夫一辈子的心理准备。路德维希对克里斯蒂娜的“天赐良缘”始终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还特意给菲泽塔寄了一张邀请函,请她一起来看戏,弄得菲泽塔不知该以新郎新娘哪一方的亲朋好友的身份出席。 好戏确实正要上演。 因为不想破坏父母心中乖孩子的形象,克里斯蒂娜在明面上不能拒绝和格里菲斯结婚,不过她也没准备坐以待毙。 因为是以男宾的身份出席婚礼,菲泽塔不能提前去帮新娘打扮,只能在外面陪路德维希,意外地发现他带了两个女伴。那两个女伴一个二十多岁,一个正值妙龄,各具风情的美貌引人侧目,但是略显寒酸的衣着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她们贫困的家境。 菲泽塔觉得那两个女人有些眼熟:“路易,你也太贪心了吧?这两位小姐中哪一位才是你的女伴?” 路德维希同时挽着两位女士,弯腰向菲泽塔致意:“请让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格洛丽亚?奥尼昂斯小姐,这位是伊莎贝拉?奥尼昂斯小姐,都还待字闺中。” 是贝蒂姑姑家的两个表姐!菲泽塔已经五年没见过贝蒂姑姑一家了,难怪会觉得她们眼熟。 “黑斯廷斯先生,你不觉得应该先把男士介绍给女士吗?”格洛丽亚也觉得眼前的“美少年”眼熟。 “抱歉,失礼了,小姐们。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斯第尔顿船长。” “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斯第尔顿船长?”看到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美少年,伊莎贝拉恨不得扑上去,吓得菲泽塔连忙倒退了一步,才堪堪躲开,“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您!我们姐妹都是您的崇拜者。能和我们讲讲您的海上冒险经历吗?您是怎么以一敌百地打败在路上遇到的海盗,怎么见到中国的皇帝哦,上帝啊,要是我的朋友知道我见过您,还和您说过话,她们一定会嫉妒得恨不得让我下地狱。” “伊莎贝拉小姐,两小时前,你还在要我考虑和你结婚,这么快就反悔了?”路德维希放开格洛丽亚的手,捂着胸口,故作伤心状。 伊莎贝拉也故作痛惜:“路易,我知道你曾经是我的仰慕者,可是我的姐姐更适合你,不是吗?” “伊莎贝拉!”格洛丽亚被她说得颜面全无。 “亲爱的格洛丽亚,你可要抓紧机会,要不然可就嫁不出去了。”伊莎贝拉放开路德维希,抓着菲泽塔不放,“斯第尔顿船长,您知道吗?我母亲的娘家也姓斯第尔顿,您还和她的兄弟同名,说不定我们还是亲戚。” “斯第尔顿船长确实是你们的亲戚。”路德维希背着手,一脸坏笑,“小姐们,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船长,你们的表妹。” 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的表情非常精彩。 “路易,你想干什么?”菲泽塔无心欣赏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的表情,因为她自己的表情此时也十分精彩。 “别装清高了。你放着在中国的荣华富贵不要,千里迢迢地衣锦还乡,不就是为了气气这些不长眼的人吗?”路德维希背着手,不再碰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中的任何一个,“你姑姑家现在可是落魄得很。因为你的姑父出不起嫁妆,她们两个到现在一个都没有嫁出去。” “路德维希?黑斯廷斯勋爵,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格洛丽亚气得脸通红,尤其是路德维希把她说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当然是为了向我亲爱的菲兹献殷勤。”路德维希拉过菲泽塔的手,“菲兹,你的未婚夫多塞特侯爵已经出家了吧?” 女王好像是以此为借口,把范和罗宾逐出宫廷的。 “那你现在也是自由身了。”路德维希把菲泽塔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我的求婚依然有效。你愿意嫁给我吗?” “路易”伊莎贝拉都快哭了,“她是异教徒生的妖怪,别被她的妖术骗了!” “‘路易’不是你叫的,伊莎贝拉小姐。”路德维希对伊莎贝拉看都不看,挽着菲泽塔离开,全然不顾在旁人看来,是两个男人挽在一起。 “婊子!巫婆!你为什么还不下地狱去找你妈妈?你和你妈妈用妖术害死尼古拉斯舅舅还不够吗?你们早就该死了!”伊莎贝拉在后面喊得歇斯底里,“上帝啊,睁开眼看看,您怎么会容许一个巫婆骑在基督徒的头上作威作福?您怎么还不让雷电劈死她?” “伊莎贝拉!”格洛丽亚抓住伊莎贝拉,“让她嚣张。钱洗不掉她骨子里的肮脏血统。和她在一起的人都会不得好死,她再有钱,也不会有人愿意娶她。” 见菲泽塔脸色不善,路德维希一个响指叫来男仆:“把那两只疯狗轰出去。” 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被几个健壮的男仆当精神病人一样架起来扔出去,不过一直到举行结婚仪式的时候,菲泽塔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 第462章 碎玻璃鞋(21) 教堂观礼台的最前排坐的是黑斯廷斯男爵夫人以及路德维希和菲泽塔,后面是路德维希的姐姐们以及她们的家人。新郎和神父站在祭坛前,黑斯廷斯男爵挽着新娘刚一出场,就听到一片惊叹声。新娘礼服纯白的面料全都是云朵一样的纯丝绸,上面缀满粉红色丝带扎成的小花,得体的裁剪极好地衬托出克里斯蒂娜的娇小可爱,被裙箍高高撑起的裙子又不显得身材曲线平板。克里斯蒂娜的脖子上纤巧的银坠子珍珠项链让女宾们妒忌得红了眼,六米多长的头纱用镶钻石的花环固定在头上,后摆由几个可爱的小童托着,都是新娘姐姐家的孩子。黑斯廷斯男爵把新娘交到一表人才的新郎手里,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是一对洋娃娃在举办婚礼。 路德维希注意到克里斯蒂娜在悄悄地朝菲泽塔挥拳头:“菲兹,克里斯的结婚礼服是你送给她的?” 菲泽塔眉毛一挑:“除了我,还有谁买得起这么贵的衣服?” “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得罪克里斯什么了?” 无奈之下,菲泽塔只能说出格里菲斯登门拜访,以娶到克里斯蒂娜作为证明自己能力的事。 看到克里斯蒂娜一张苦瓜脸,路德维希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笑出声:“这是一个老朋友的劝告无论如何,一定要重用格里菲斯,给他他想要的一切,他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为什么?”菲泽塔直了直身子,“他有什么本事?” “筹备婚礼的时候,他一直住在我们家,住了一个星期。”路德维希抑制不住上翘的嘴角,“克里斯给他下了一个星期的毒,可他一点事都没有。待会儿别在婚宴上吃任何东西,我怕克里斯现在想毒死你。” 菲泽塔想起格里菲斯确实自称是个炼金术士。“会下毒解毒有什么了不起?我需要的是精明的船长,不是刺客。” “是吗?住在我们家一个星期,就让我们家所有的下人都成了他的心腹,还不够了不起?其实他刚以修士的身份来我们家时,我就觉得奇怪了,一般人怎么会和神职人员过不去,还开那么恶劣的玩笑。恐怕这都是他自导自演的杰作。” 格里菲斯的“魔法”其实很简单人类的嗅觉虽然远不如动物灵敏,但依然容易受气味影响,他就是用这些气味来控制周围的人。人类天生的体味对同性是战书,对异性则是催情的春药。第一次见到菲泽塔的时候,格里菲斯在身上用了容易让人联想到妙龄少女的香水,配上有些女性化的容貌,会让看到他的男人只想把他拖上床,为达目的,不惜对他言听计从。可菲泽塔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以后,不但没有如此,相反的,甚至对他有些敌意。根据菲泽塔的反应,格里菲斯立刻就猜出了她的真实性别,意识到自己失算了,才提出以征服克里斯蒂娜作为自己能力的证明。同样的道理,格里菲斯在去黑斯廷斯家以前两天没洗澡,还在身上涂了点稀释过的,男性天生的体味立刻让黑斯廷斯家的男仆对他充满敌意。格里菲斯故意做出任人宰割的模样,黑斯廷斯家的佣人看到一个伤害“敌人”的机会就在眼前,自然毫不客气地捉弄他,随后再加上一点随机应变,他就如愿以偿地成了黑斯廷斯家的姑爷。 婚礼已经到了“如果有人反对他们结为连理,请马上提出,或者永远保持沉默”的环节,突然有个人大喊:“我反对!” 克里斯蒂娜松了口气。 格里菲斯回过头,看到提出反对的人,大惊失色。 菲泽塔、路德维希和婚礼上的所有宾客们也都被惊得回过头去看,发现提出异议的是个衣着体面的猥琐老头。看老头的衣服和拐杖,应该是个家境富裕的体面人,两条细腿艰难地支撑着肥硕无比的肚子,像一只巨大的蜘蛛,深褐色的老年斑在粗糙不堪的皮肤上,像癞蛤蟆背上的疙瘩。 “已经不认识我了吗,米瑟?”老头拄着颤巍巍的拐杖,裂开一口残缺不齐的黄牙,“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格里菲斯看着老头越走越近,眼神中写满恐惧。 “跟我回去,米瑟!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逃跑。”老头说着就要去抓格里菲斯。 “到底是怎么回事?”黑斯廷斯男爵厉声呵斥,“先生,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一定会让你为搅乱我女儿的婚礼付出代价!” “尊敬的黑斯廷斯男爵,”老头彬彬有礼,“米瑟?格里菲斯,也就是你的女儿要嫁的这个人,是从我的庄园里逃跑的奴隶。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他的腰上,烙有‘巴斯汀男爵之奴’的字样。我就是巴斯汀男爵。我要求带走我的奴隶,也是为了防止令千金受骗上当。当然,如果黑斯廷斯小姐愿意嫁给一个奴隶的话,我不会阻止,不过婚礼结束以后,她也得和她的丈夫一起跟我回去了。” 路德维希正好奇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巴斯汀男爵怎么敢来黑斯廷斯男爵的女儿的婚礼上捣乱,看到克里斯蒂娜的诡笑,立刻明白一切都是她搞的鬼。克里斯蒂娜的“不对父母安排的婚姻束手就擒”可不止是企图毒杀未婚夫。 黑斯廷斯男爵看向格里菲斯,已经不用去看他身上的烙印,他一脸惊恐的表情已经承认了奴隶的身份。 格里菲斯没有对菲泽塔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世。 他确实是被遗弃在修道院的弃婴,修道院的修士们也对他很好,有空闲的时候,就教他识字、算数。在修道院的日子虽然过得很清苦,稍微长大一点以后,格里菲斯还得承担很多繁重的杂活,可活得无忧无虑。如果没有那一次意外,格里菲斯可能就在修道院里与世无争地长大,做一辈子隐修士。 八岁的时候,格里菲斯到修道院附近的林子里捡柴火,正好遇上当地的领主巴斯汀男爵外出打猎。巴斯汀男爵看到雪精灵一样的格里菲斯,十分喜欢,去修道院找克莱门斯院长,要求“收养”他。克莱门斯院长知道巴斯汀男爵喜欢养**,格里菲斯落到他手里,肯定也避免不了受凌辱的命运,可他贪图巴斯汀男爵给修道院的巨额捐款,还是把格里菲斯卖给了他。充满屈辱的**生涯就像身上的烙印一样,永远抹不去,格里菲斯数次想逃跑,但每次都在结构错综复杂的城堡里迷路,被侍卫抓回去,然后就是毒打。最后一次逃跑失败,格里菲斯误打误撞,找到了一间图书室。巴斯汀男爵或许荒无度,但并不是一个不学无数的人,藏书十分丰富,而且涉及面极广,其中尤以炼金术方面的着作居多这个贪得无厌的老头已经拥有财产无数,还想拥有更多,更是妄想能研发出永葆青春的药物,好让他继续糟蹋男童。发现图书室以后,格里菲斯不再想方设法逃跑了,除了吃饭睡觉以及服侍巴斯汀男爵以外,就是在图书室啃书。如果他失踪,就一定能在图书室找到他。久而久之,巴斯汀男爵以为他已经对逃跑的事死心了,听之任之,没想到混在图书中的还有城堡的结构图。 因为过于美丽的容貌,格里菲斯成年以后,和他同龄的**就算没有被折磨死,也都被贬为普通奴仆,而巴斯汀男爵唯独对他依然爱不释手。格里菲斯在巴斯汀城堡一直隐忍到二十岁,看完了巴斯汀男爵所有的藏书,根据城堡的地图逃之夭夭。他在巴斯汀城堡的藏书中学到的知识让他不用整天为生存而挣扎,有足够的时间拿周围的人实践自己从书中学到的知识。听说斯第尔顿船长任人唯贤、不问出身,格里菲斯以为找到了一个飞黄腾达的好机会,想不到在最后关头,却被即将与他结为连理的妻子出卖了。 第463章 碎玻璃鞋(22) 菲泽塔用眼神询问格里菲斯,巴斯汀男爵说的是不是事实,格里菲斯只是痛苦地扭过头去不看她,算是默认了。克里斯蒂娜眼泪汪汪地看着父母,好像在指责他们怎么给她找了个奴隶做丈夫,心里却乐开了花。 “现在,有谁反对我带走我的奴隶?”巴斯汀男爵挑衅地看了看宾客。 “我!”菲泽塔抄着手,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这家伙多少钱,我买了。” 巴斯汀男爵居高临下地看了看菲泽塔,只看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子,却长得比小时候的格里菲斯还漂亮:“十英镑。如果付不起钱,你替他跟我回去也可以。” 菲泽塔随便从手指上拔了个戒指下来,扔在巴斯汀男爵脸上:“我身上没带钱,不过这枚戒指光是上面的宝石,就值一千英镑。” 巴斯汀男爵捡起戒指看了看,戒指上的黄钻璀璨夺目的光泽告诉他,菲泽塔所言不虚,甚至估价还估低了,到了识货的珠宝商手里,只要稍微多费点口舌,这枚戒指能卖到一千两百英镑。巴斯汀男爵很懂得见好就收,连忙把戒指放进怀里:“他是您的了,小少爷。”说完就要走。 “谁允许你走了?”菲泽塔叫住巴斯汀男爵,“那枚戒指就算你一千英镑,去除格里菲斯先生的赎身费十英镑,你还欠我九百九十英镑。没有那么多现钱的话,就拿你的房子地产抵债好了。” 克里斯蒂娜没有预料到居然会有人把她的无辜眼神当真,还用这种方式替她解决问题。看克里斯蒂娜一副好像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这次是真的想哭了,路德维希为了憋住笑,肩膀不停地颤抖。 “九百九十英镑,我哪来的那么多钱?”巴斯汀男爵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一笔钱。 “那是你的问题。”刚才菲泽塔被奥尼昂斯家的两位表姐弄得心情非常不好,现在出气筒自己送上门来,她自然没有理由放过他,“放心吧,我不放高利贷,一年只收你三厘的利息,你有足够的时间去砸锅卖铁慢慢还钱。” 九百九十英镑的债,就算只收三厘的利息,每年光是利息就要将近三英镑,相当于巴斯汀男爵半个季度的收入了。 “您没有零钱吗?”巴斯汀男爵显然也傻了,居然把十英镑的巨款称为“零钱” 菲泽塔双手一摊:“请原谅,我身上没有更便宜的东西了。” 路德维希憋笑憋得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我我不卖了!”巴斯汀男爵好不容易才找回一点理智,“我只想要回我的奴隶。” “希望你没有欠债,或者希望你的债主不像你一样热爱格里菲斯先生,不会把他们手里的债务卖给我。”菲泽塔笑得牲畜无害,“再或者你已经联系好了海船,准备在近期内离开英格兰?”言下之意就是她能让他在英格兰待不下去。“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奉劝你最好用除了海路以外的其他方法离开英格兰,走海路太危险了。” 路德维希已经憋笑憋得整张脸都开始抽搐,要捂住自己的嘴,才能避免笑出声。英格兰是个岛国,除了走海路,还能怎么离开?用飞的吗?不过得罪了斯第尔顿船长,走海路和走死路是一个意思。苏格兰倒是和英格兰接壤,可如今苏格兰的玛丽女王是英格兰的伊丽莎白女王的阶下囚,只怕她正自顾不暇,更没法管巴斯汀男爵一个屁民的死活。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爵士的父亲。” 区区一个暴发户,凑巧生了个漂亮女儿,嫁了个爵士,就自以为了不起了?男爵的头衔不算高,但至少还是贵族。 “区区一个爵士的岳父,敢这么对我说话?”巴斯汀男爵气得脸通红,尽管他怎么看也不觉得眼前的少年像是有个已经出嫁的女儿的年纪。 路德维希终于憋不住了:“你不知道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船长拒绝出席授勋仪式,女王陛下才封他的女儿为爵士的事吗?” “斯第尔顿船长?”巴斯汀男爵重新打量菲泽塔。 菲泽塔叹了口气:“连我都不认识,你也挺不容易的。九百九十英镑的借据,签完以后就直接给格里菲斯船长吧。” “船长?”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包括格里菲斯自己。 “我怎么敢委屈黑斯廷斯家的小姐下嫁给一个奴隶?”菲泽塔翘起二郎腿,“弥赛亚?格里菲斯,你从现在起就是个自由人了我的‘雷米尔船队’的旗舰船长。这笔钱是我给你的本金,至于以后你的船队能有多大,全凭你自己。” “我的主人,我绝不会让你失望。”格里菲斯深深地鞠躬,随即挽起克里斯蒂娜的手,“神父,婚礼是不是可以继续了?” “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我在此宣布你们结为夫妇,阿门。”神父不愧是侍奉于上帝御座前的人,面对满是尴尬的婚礼场面,依然十分淡定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看到克里斯蒂娜再也不掩饰的怨恨眼神,菲泽塔乖乖地接受了路德维希的建议,结婚仪式一结束就走了,免得在婚宴上被新娘毒杀。 毒酒、藏毒针的床垫、用秘制毒药浸了五年的睡衣宴会结束以后,克里斯蒂娜把多年的珍藏都找了出来,为新婚之夜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用来谋杀亲夫。 客人都走了,把安静的房间留给新婚的小两口。格里菲斯走向克里斯蒂娜,虽然依然衣冠楚楚,一点也不像打算行使身为丈夫的权利,克里斯蒂娜的心跳还是越来越快。 “黑斯廷斯小姐,我很清楚我娶的是黑斯廷斯家族的名望和斯第尔顿小姐的欣赏,不是你。”格里菲斯找了张椅子坐下,示意克里斯蒂娜也不用紧张,“以后除了不会再有人着你结婚以外,什么都不会改变。” “你怎么知道菲兹是女孩?”克里斯蒂娜坐到床沿,尽量远离格里菲斯,总算心跳开始正常一些了。 “用毒杀人是炼金术中的下下品,真正厉害的炼金术士是会用药物控制人心的人。”格里菲斯突然站起身,一直凑到克里斯蒂娜面前,“现在我拒绝行使身为丈夫的义务,是不是让你有点失望?” 随着他越凑越近,身上清新的香味开始让克里斯蒂娜莫名的兴奋。根据格里菲斯以前拿做实验的经验,糖衣甘草和黄瓜的气味对女性有催情的作用。他原本只想讨好新婚的妻子,想不到在婚礼上,仅仅是坐得离他比较近的菲泽塔也受到了影响,看到有人敢对他不利,就出手帮他狠狠地羞辱了一番巴斯汀男爵,还让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旗舰船长的位置。看来斯第尔顿船长确实是女扮男装的姑娘,他猜得一点都没错。 正当克里斯蒂娜意乱情迷,格里菲斯突然像对小孩一样摁下她的头:“当然,如果什么时候你想要我行使做丈夫的义务,我的房门不上锁。” 格里菲斯说完就走了。 克里斯蒂娜心里恨不得现在就送他去见上帝,身体的本能却在命令她留住他,双脚不由自主地跟上去。 “对了,”格里菲斯突然回过头,害得克里斯蒂娜一头撞在他胸前,他身上性感的气味立刻变本加厉地向她袭来。格里菲斯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娇小玲珑的克里斯蒂娜,弯下腰凑到她耳边:“新婚妻子贞洁的证明,你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吧。虽然你是个只会研究炼金术中最下品的炼金术士,我相信‘毒娃娃’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说完就赶紧回到隔壁他自己的房间,好像生怕待的时间长了,会被克里斯蒂娜强暴一样。 这个混蛋一整个晚上,就连黑斯廷斯男爵夫妇的房间和路德维希的房间都能听到新婚夫妇的房里不断传出东西被砸坏的声音。男欢女爱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欲望压抑越久,爆发起来就越厉害。格里菲斯一直在修道院过禁欲生活,克里斯蒂娜也守寡五年多了,这两个人在一起会天雷勾动地火,也在大家的意料之内。只是按照这个动静新娘的父母和弟弟开始担心明天克里斯蒂娜能不能活着走出新房。 第464章 碎玻璃鞋(23) 被流水环绕的罗思丽庄园中有个完全孤立的庭院,四面环水,没有桥,也没有船。要想到岛上去,唯一的道路就是从狮庭中狮子喷泉最大的狮子口中进去,穿过地下密道,到庭院中的暗门,或者从别的地方游过去。这个孤岛一样的庭院是菲泽塔的秘密花园,除了庄园的建造者以外,只有菲泽塔和丽贝卡知道如何用除了游泳以外的方法到岛上去。 月色如华,照得湖心庭院种植的奇花异草都像用银子做的。隔水环绕庭院的回廊中,金灿灿的黄铜喷泉泄下的泉水如水银泻地,摇晃出满墙迷离的水影。火盆照亮庭院中央有一个舞厅大小的石板小广场,用金色与银色构建出一个可望不可及的仙境,也让庭院中一身七彩霓裳的女子分外醒目。 “丽贝卡,你想在这里看我跳舞?” 丽贝卡托着下巴坐在旁边的台阶上:“你舅舅给你做的衣服很好看啊,为什么平时不穿?” 还不是平时穿惯了男装,怕穿女装会被人笑话?还是穿异族女子的服饰。菲泽塔一身镶天蓝色锦缎边的宽袖长外衣不知是用什么工艺染的,渐变的金红色灿烂如同晚霞。敞得过大的领口露出里面绣浅色百花纹的红色抹胸,衬得酥胸一片粉腻。深紫色束腰用极细的明黄色带子扎起,极好地衬托出诱人的腰臀曲线,修长的腿在明黄色百褶裙下若隐若现。脖子上七彩琉璃珠串成的项链下面是黄金如意挂坠,显得脖子分外修长。黑色的假发被编成复杂的发式,随着她的动作在月光下微微泛出蓝光。珊瑚珠头饰绕着发髻,发髻中央插的巨大的黄色绢制牡丹花瓣层叠形态真,一点也不显得俗气。黄金步摇上的玉蝴蝶和细长的珍珠耳坠一起随着她的脚步在脸颊旁起舞。 好一个异国尤物,丽贝卡看得都快动心了。“跳吧,跳吧,不然的话,我可不相信你说的那些故事。” “好吧,让我想想。” 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回到两年前,回到大明国,回到南京城,回到十里秦淮,回到凤仪阁,回到花魁临死前最后的一支七彩霓裳舞。衣服是梦回大唐的华丽,动作带着来自西域的妩媚,绕着她飘舞的轻纱像层层祥云裹着一缕幽魂,仿佛只要风大一点,她就会乘风而去,离开这从来不曾属于她的人间。舞者凄婉的表情让看者伤心,空灵的歌声让闻者落泪,因为一曲过后,她就将和心爱的人天人永隔。这是荆棘鸟的胸膛被刺穿时的哀鸣,是用一生中最大的痛苦成就的最后的凄美,只求香消玉殒之前,能在心上人心中永远留下自己的倩影。 跳吧,让身上的气味再传得远一些。丽贝卡悄悄藏起一个小瓶子。菲泽塔如今的事业一帆风顺,唯有苦恋了十年的爱人依然对她无动于衷,想订婚就订婚,说悔婚就悔婚。虽然罗宾一直解释说范并不是对菲泽塔没有感情,而是自卑,丽贝卡依然为菲泽塔感到难过。小瓶子里是格里菲斯的“气味魔法”作为菲泽塔给他的九百九十英镑本钱的谢礼,也是为了向她证明他可以控制人心的“魔法”确实是存在的。瓶子里的东西在菲泽塔和丽贝卡闻起来,都像是普通的香水,但是格里菲斯说这种气味对男人有催情的功效,死活不肯说原料是什么,只是特意叮嘱菲泽塔“用的时候小心点。要是你的心上人闻了以后对你太粗暴,别来找我”菲泽塔当场要打开瓶子闻闻,格里菲斯立刻吓得退避三舍,因为他自己闻到这种气味,也会控制不住自己。菲泽塔忍不住告诉了丽贝卡,但是又不敢用,觉得用这种方式吸引心上人没有意义。 为了好友的幸福,也是为了试试格里菲斯的“魔法”到底有没有效果,丽贝卡只能骗菲泽塔,说她想看中国的歌舞,要她跳给她看,趁她不备,把格里菲斯给的香水洒了半瓶在她的衣服上。都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情欲上来了,什么理智、自卑感、腼腆统统见鬼去吧!当然,如果真的能成功,丽贝卡一定会在他们开始上演活春宫以前悄悄离开。 听到风卷衣袍的声音,菲泽塔吓了一跳:“谁?”她的脚步已经停下,飞在半空中的裙摆绕着她细长的腿合拢,像牵牛花合上花瓣。 来了来了来了。丽贝卡悄悄退向秘道的方向,突然觉得不对。如果不速之客不是从密道过来的,她怎么没有听到水声。 菲泽塔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密道没有人,也没有听到水声,那人到底是怎么来的?飞过来的吗?等等水上飘?轻功?中国功夫?菲泽塔怯生生地用汉语问了一句:“白大哥,是你吗?” “仙女,你认识我?”一个人影从阴暗处走出来,容貌酷肖白夜,但是明显比他年轻得多。 “你是白晨?”菲泽塔一下子有些尴尬,“你什么时候到英国的?还在这时候来,吓我一跳。” “仙女,你真的认识我?”白晨像着了魔一样走向菲泽塔,“告诉我,是哪个男人忍心让你伤心,让你落泪?忘了那个负心人吧,我会保护你” “晨儿,你干什么?”菲泽塔让人看到自己穿着异族女子的衣服大跳艳舞,已经够尴尬了,不论白晨是对她冷嘲热讽,还是顾左右而言他,菲泽塔都不会奇怪。可奇怪的是白晨的眼神中一片迷离。 “菲兹,我建议你赶快跑。”丽贝卡悄悄凑到菲泽塔耳边。 “怎么了?”菲泽塔被白晨得步步后退。 “闻闻你身上是什么气味。” 菲泽塔举起袖子闻了闻:“格里菲斯的香水!丽贝卡,你” “如果你不想在这里名节不保,就赶快跑吧。” 事实证明格里菲斯的“气味魔法”确实相当有效。菲泽塔原本主张把胆敢袭击她的海船又付不出“赔偿金”的海盗绞死算了,格里菲斯却说他有本事让他们学会俯首帖耳,于是菲泽塔把抓来的海盗俘虏都往格里菲斯的“雷米尔号”上扔。“雷米尔船队”的各艘船中除了船长和大副以外,基本上都是海盗奴隶,根本没有佣金之忧,在别人看来是烫手山芋的海盗奴隶却让格里菲斯成为所有旗舰船长中最富裕的一个。 不过证实格里菲斯的“魔法”的小实验给菲泽塔惹了个不小的麻烦。 知道自己看到的不是仙女以后,白晨立刻表示“非妃英小姐不娶”哪怕白夜迫于无奈,干脆认菲泽塔为妹妹,结果白晨仅仅是改口为“非妃英姑姑不娶”可怜的范又多了个情敌。白晨在英格兰的时候,罗思丽庄园越来越热闹了。从白夜黑压压的脸色,菲泽塔知道如果再不采取点行动,可能想要她死的人又会多一个,不惜重金给了白晨一支船队,把他打发得远远的。“天使船队”中其他的船队最远也就是到新或者地中海,只有白晨的“沙利尔船队”是中国英国两点一线地跑长途。他也当真是为了心上人,做什么都无怨无悔,每次千里迢迢地回来,只会用小狗一样无辜的眼神看着菲泽塔,偶尔能一亲香泽,甚至只要拉拉小手,就满足得满天飞,弄得菲泽塔心里很过意不去。 阿妙倒是一点也不反对白晨娶菲泽塔,甚至还很乐意做推波助澜的工作,以至于菲泽塔怀疑是不是能让白夜头疼的事都会让阿妙觉得有趣。有一次因为气恼于范的冷漠,菲泽塔半开玩笑地提出只要白晨愿意接受洗礼信仰新教,她就愿意下嫁。这下触到了白晨的底线,他的一腔热情立刻就灭了。明朝的中国人依然和马可?波罗时代的中国人一样,认为“蠢子说只有一神,哲人说有许多神”不论是天主教、新教还是东正教,只能信仰上帝的教义本身就是愚蠢的象征。原本只负责看热闹的纳赛尔更是直言“上帝教”就是愚蠢残暴的代名词。 慕兰人对“上帝教”的抵触古已有之。根据慕兰的史书记载,公元四世纪的时候,慕兰有一任苏丹登基以前在埃及的亚历山大城求学,亲眼目睹了“上帝教”教徒的暴行。当时的亚历山大城原本是个极繁荣的大城市,各种信仰的人们和平地共同生活,不分国界地追求知识和真理。年轻的慕兰王子十分爱慕他的老师希帕提娅a,称其为“融美貌、智慧以及一切美德于一体的最完美的女性”、“上天派来拯救人类于愚昧无知的女神”但是希帕提娅对知识的渴求让她对求爱者都十分冷漠,甚至让慕兰王子都望而却步,只能把对老师的爱恋藏在心里。后来基督徒也就是慕兰人所谓的“上帝教”教徒来到了亚历山大城,先是用妖术蛊惑人心,当信徒增多以后,再以威胁的方式壮大队伍,然后开始清除异己。他们的暴行包括摧毁亚历山大大图书馆,将无数学者的心血付之一炬,只因为这些学者的研究成果不符合《圣经》的内容。 他们肆意屠杀不愿意信仰上帝的人,因为他们的神说不信仰他的人都是恶魔,都是应该从世上清理掉的污垢,却忘了按照《圣经》所说的,上帝创造了世界上的一切,这些“污垢”也是上帝的杰作。同样遭到迫害的还包括慕兰王子爱慕的希帕提娅,因为她热爱知识和真理胜过虚无缥缈的上帝,还因为她身为女性,却胆敢以教师的身份凌驾于男性之上,不符合《圣经》的教义。亚历山大城沦陷为“上帝教”教徒的天下以后,希帕提娅被这些崇尚残暴愚昧的人说成是女巫,把她的智慧与人性魅力说成是“蛊惑人心的妖术”结果这位着名的女学者被暴徒拖到教堂,扒光衣服,用尖利的蚝壳将她的肉由骨上剥削下来,手脚砍下,用马车拉着她残缺不全的尸体游街,最后与她所崇拜的学者们的着作一样被付之一炬,而害死她的西里尔大主教则因为残杀异教徒、摧毁古人类文明有功,被封为圣徒。 慕兰王子身在他乡,势单力薄,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崇拜爱慕的老师遇害,在充满亚历山大城的宗教迫害下,还是靠假装愿意信仰“上帝教”才侥幸逃回慕兰。他登基以后,立刻宣布任何信仰上帝的宗教都是邪教,慕兰的国门永远不能向信仰“上帝教”的人敞开,如果在慕兰发现任何信仰上帝的人,一定要立刻处以极刑,不需审判,没有赦免。包庇“上帝教”教徒与信仰“上帝教”同罪,若是王亲国戚信仰“上帝教”或者包庇“上帝教”教徒,罪加一等。所有“上帝教”教徒以及包庇“上帝教”的人被处死以后,都要立刻用火烧掉尸体,而且绝不能将骨灰埋在慕兰的疆土内,不然的话,“上帝教”会像瘟疫一样传播,把慕兰带向灭亡。一千两百年过去了,慕兰的法律几经修改,唯有这一条被历代苏丹奉为真理,没有任何改动。菲泽塔到这时才知道在慕兰的时候,为什么纳赛尔一直说她是中国人,不敢说她信仰上帝。如果不是纳赛尔曾经外出游历过,知道“上帝教”中也有好人,恐怕菲泽塔一踏上慕兰的土地,就会被活活烧死,免得她在慕兰传播“瘟疫一样的‘上帝教’” 菲泽塔尝试过解释那些暴行都是腐败堕落的天主教教徒做的,天主教确实是违背上帝的教义、肆意歪曲《圣经》的邪教。英格兰信仰的是经过改革的新教,不会再发生这种愚昧的暴行。可惜当时的新教也还未脱离愚昧无知。且不说对犹太人的迫害不论在新教还是旧教,都从来没有中断过,且不说新教路德教派的创始人马丁?路德正是烧死伽利略的凶手,且不说西班牙医生米圭尔?塞维特斯也因为通过解剖学发现三位一体说不正确,被新教胡格诺教派的创始人约翰?加尔文慢慢烤死,菲泽塔在“异教徒”面前为“上帝教”辩护后不到半个月就遭了报应,因为包括宗教信仰在内的种种原因进了监狱。 注释:a.希帕提亚(370年415年):希腊化古埃及学者,是当时名重一时、广受欢迎的女性哲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以及教师。 第465章 碎玻璃鞋(24) 宗教官兰彻斯特家中,只有一支蜡烛照亮官满脸的皱纹,摇晃的烛火让简洁肃穆的书房大部分都淹没在黑暗中。兰彻斯特官堪称法官中的楷模,公正、严明、廉洁、勤奋,二十多年的法官生涯纯洁得像一匹刚织好的白布,从来不曾沾染上一星半点的污迹。对待来请求他主持正义的人,他对平民像对贵族一样谦恭有礼,对待十恶不赦的犯人,他对国王也能像对乞丐一样秉公执法,不留情面。此时他正伸出老树盘根一样经络突起的手,用满是皱纹的手指翻过卷宗,接着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不敢相信公正严明的上帝居然会允许这样的人活在世上,还平步青云。 提出起诉的是受人尊敬的巴斯汀男爵和两位奥尼昂斯小姐。可敬的男爵是在无意中认识了两个孤苦无依的年轻姑娘。(巴斯汀男爵被人从格里菲斯和克里斯蒂娜的婚礼上轰出去,心情郁闷,于是去酒馆买醉,误把满身花里胡哨的假首饰的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当成了。)这两位年轻美丽的小姐遭到残酷的欺凌,(应该被她们踩在脚下的菲泽塔如今居然敢骑在她们头上作威作福,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罪无可恕?)却没有钱也没有能力提出申诉,让伤害她们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要是当年她们的父母能对菲泽塔哪怕稍微好一丁点,她们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下场了。)更害怕会遭到报复,(菲泽塔只有一个爵士头衔,不过财富足以让她权倾天下,得罪她会是什么下场,已经有很多人做出过榜样。)只能相拥而泣。善良的巴斯汀男爵听到了她们的遭遇以后,用高贵的品德赢得了她们的信赖,(伊莎贝拉因为被当成而恼怒不堪,不过格洛丽亚注意到巴斯汀男爵衣着体面,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或许可以借他的手扳倒菲泽塔。)于是两位奥尼昂斯小姐(以陪他一夜为代价)向他求助。巴斯汀男爵听闻她们的遭遇以后,(看在两个年轻貌美的免费陪他睡觉的面子上)义不容辞地接受了她们的请求,替她们向兰彻斯特官提出起诉。 看到被告一栏写着女王面前的大红人“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的名字,兰彻斯特官立刻明白为什么这两位饱受欺凌的姑娘会如此胆怯。他亲切地接待了她们,耐心地听她们哭诉。等他听完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斯第尔顿船长因为带有异教徒血统,是个一出生就被上帝剥夺了声音的人,还是个左撇子,而且是阴阳人,他的出生就足以证明他是魔鬼附体。他与两位奥尼昂斯小姐的母亲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和善良的女人有点亲戚关系,原本和他们一家住在一起。在这样一个善良而虔诚的基督徒家庭中,他完全有条件弃恶向善,当一个虔诚的教徒。奥尼昂斯小姐们可敬的姨母甚至终身未嫁,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感化这个可怜的被恶魔附体的孩子身上,一直教育他哪怕当一个虔诚的哑巴,也好过带着黄莺一般的嗓音下地狱。可这个圣母玛利亚一样善良而虔诚的女人没能感化他体内异教徒血统藏着的恶魔。五年前,这个恶魔用妖术在伦敦引发瘟疫,并伺机夺取了奥尼昂斯小姐的两个姐妹和一个兄弟的性命,通过邪教仪式把灵魂卖给魔鬼,然后就开口说话了。奥尼昂斯家终于意识到他是个无药可救的魔鬼,为了侥幸从他的妖术下活下来的人的安全,只能把他扫地出门。 听到这里,兰彻斯特官的正义感已经让他差点气晕过去,可这只是斯第尔顿船长罄竹难书的无数罪行中极不值一提的一部分而已。 身为阴阳人(兰彻斯特官给过菲泽塔为“阴阳人”的身份辩解的机会,要求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脱光衣服,以证清白。菲泽塔穿男装的模样秀色可餐,不论是男是女,法官和陪审员都因为能看到她的裸体而分外性奋,大赞兰彻斯特官的公正和英明,一致要求菲泽塔脱衣服。 面对无数色老头猥琐的目光,就算菲泽塔不需要隐瞒性别,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家自然不会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露体,于是兰彻斯特官和整个陪审团都断定“阴阳人”的指控铁证如山)、勾结异教徒(因为指控太令人发指,兰彻斯特官亲自去罗思丽庄园看过,亲眼看到白晨追在菲泽塔后面不放)、**(菲泽塔天生女长男相,又习惯穿男装,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性别)、与别人的妻子通奸(都怪阿妙和丽贝卡对菲泽塔太亲热)、在家中供奉异教神像(居然把花园里装饰用的雕塑当成神像,也不知道是谁更像异教徒)、勾结海盗和西班牙人(感谢上帝,希律亚和孔特雷拉斯都没有听到这句话)、像对待基督徒一样对待黑奴(继续感谢上帝,马丁?路德?金还要再过几百年才出****污奥尼昂斯小姐们(得知这项罪名的时候,菲泽塔自己都好奇自己一个姑娘家拿什么去“奸污”两位表姐)、家中养着犹太(和男人在一起就是男同性恋,和女人在一起就是女同性恋,不论和何种性别的人在一起,都是违反上帝教义和自然法则的事。“阴阳人”这个指控堪称宗教案件中的经典,值得历代宗教法官学习)这些罪名中随便哪一条,都足以判极刑,可一个如此罪大恶极的人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被女王封为爵士,风头甚至盖过了身份尊贵的大贵族。 虽然斯第尔顿船长罪大恶极如斯,据说可敬的巴斯汀男爵一开始没打算诉诸法律,而是上门劝说,指望他还能有点良知,可以诚心悔过,向两位小姐道歉,而她们也将选择如同耶稣?基督一般宽宏大量地原谅他。可斯第尔顿船长仗着女王陛下的无上宠幸,不但没有半点悔改之意,反而把善良正直的巴斯汀男爵狠狠地羞辱了一番。上帝啊,这样十恶不赦的人居然还没有被雷劈死!看到这里,兰彻斯特官不禁老泪纵横。上帝创造了贵族和平民,就是为了让贵族管理平民,平民服从贵族,斯第尔顿船长以区区一个爵士的身份,胆敢比贵族更受宠,本身就违反了上帝的教义,而他居然还敢以下犯上,羞辱巴斯汀男爵。女王的盲目宠信也是造成他的傲慢的原因之一。这就是女人。正如苏格兰宗教改革家约翰?诺克斯所说,“女人凌驾于男人之上,承担治国重任,是比自然界的畸形怪物更为可怕的事。女人天生软弱、愚昧和缺少耐力,而贪婪的欲望却像永远无法填满的深壑。倘若女人统治男人,实际上就是弱者统治强者,愚人管理智者,这是正常的社会秩序所不允许的,是对上帝建立的人类秩序的破坏和亵渎。”上帝啊,您为什么不赐予英格兰一个男性君王?兰彻斯特官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但过了没多久,他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不,伊丽莎白女王是一位伟大的君王,虽然有女性的躯体,却有着男人的灵魂。指责女王陛下的不是,他怎么可以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一定是因为斯第尔顿的巫术。对对对,他果然是巫师,光是看到关于他的事件,都会受到影响。兰彻斯特官赶紧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请求上帝保佑,顺便感谢上帝把伊丽莎白女王赐给英格兰。可是伟大英明如伊丽莎白女王,怎么会作出宠信斯第尔顿船长那么糊涂的事?对了!那人是个巫师,可以用妖术控制人心。兰彻斯特官用颤抖的手拿起羽毛笔,在巴斯汀男爵和两位奥尼昂斯小姐提出的指控后面再加上“用妖术蛊惑女王陛下,使其昏庸,且极可能图谋弑君” 颤颤巍巍地完善了指控,兰彻斯特官如释重负,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可他一闭上眼睛,刚下大牢的美少年血红色的眼睛立刻浮现于他的脑海中。普通人看到那些令人发指的指控,早该吓得大声为自己辩驳,至少也该挣扎一下,可斯第尔顿船长不但一点反抗或者为自己辩护的意思都没有,戏谑的表情却像是神明俯视蝼蚁。(天地良心,菲泽塔看到宗教法庭派人来抓她,一听到“异教徒”这个词,就吓晕了,兰彻斯特官从头到尾面对的都是北斗。北斗活了五百年,“上帝说什么都是对的,所以代表上帝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人类说什么都是错的,所以受审判的人说什么都是错的”的游戏也看了五百年。 宗教法庭抓恶魔抓了那么多年,处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总算抓到一个真正被恶魔附身的人,真是可喜可贺。只是一边看他们在法庭上一本正经地出洋相,一边还要北斗不许笑,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不对,应该是像撒旦看那些受他蛊惑而无法反抗的可怜人。那张漂亮的脸果然是用对上帝的背叛换来的。还有妖术!一般人进了宗教法庭,就算不死也得剥层皮,可当狱卒面对斯第尔顿船长,居然没有一个人对他下得了手。这一定是巫术!兰彻斯特官的双头握成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他一定要让这个巫师供认出所有的罪行,然后把他烧死,不论他为此要得罪多少权贵,甚至哪怕要付出他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然后在上帝身边永享安宁。 第466章 碎玻璃鞋(25) 黑斯廷斯男爵府的书房此时也灯火通明,格里菲斯正拿着同样的一份起诉书愁眉不展,除了兰彻斯特官最后加上去的一条以外,菲泽塔所有的“罪名”都罗列其上。 斯第尔顿家族的主心骨进了监狱,所有人都乱作一团。纳赛尔、希律亚和阿拉贡都提出要劫狱,就算要抛下在英格兰的家业,总比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监狱里好,而且凭菲泽塔的本事,不愁没法东山再起。支持劫狱的占到六位旗舰船长中的多数,白晨从头到尾就没有听懂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只有格里菲斯和伊密尔持反对意见撇开别人不谈,希律亚还没有得到特赦令,依然是海盗的身份,如果她去劫狱,菲泽塔“勾结海盗”的罪名就算坐实了,更不用说支持劫狱的还有“异教徒”纳赛尔。如今正是需要冷静的时候,如果一时冲动,反而会坏事。 能在斯第尔顿家说得上话的旗舰船长们个个都是能人,谁都不服谁,不论谁站出来主持大局,其他人都不会服气。唯今之计,看来只有投票了,但是如果通过投票做决定,恐怕冲动派会胜过理智派。格里菲斯正担心,罗宾一句“如果她抛得下这大家大业一走了之,从一开始就不会乖乖地跟他们走”就让他们冷静下来。通过这件事,格里菲斯和伊密尔承认罗宾为智囊团之首,让他主持大局。 如今当务之急是菲泽塔女扮男装的身份不能被拆穿,而且要防止她屈打成招,或者直接被酷刑死,格里菲斯的“气味魔法”有了用武之地。真介做忍者的本事保证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监狱,把格里菲斯的香水送给菲泽塔,但谁都没想到他回来时还带了一件东西兰彻斯特官写字时笔压很重,写完字以后,会在后面的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真介就把后面的纸带回来了,只要用炭笔在上面轻轻地擦一层,所有的字迹都会显现。 罗宾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索菲如今怀着孕,不能受刺激,马修最好也别知道菲泽塔进监狱的事。要想糊弄过去,“人鱼号”的全体船员都得集体失踪,假装是船出海了。至于怎么在保全菲泽塔的名誉的前提下,把她弄出监狱,罗宾说他自有办法,只是具体方法不能说出来。其余人暂时待命。 散会以后,罗宾叫住格里菲斯,把真介偷回来的起诉书副本给他,要他自己看着办。格里菲斯只往上面扫了一眼,就发现了蹊跷其他的罪名都是巴斯汀男爵和奥尼昂斯家的两姐妹的杰作,可是“勾结海盗和西班牙人”、“像对待基督徒一样对待黑奴”、“家中养犹太”这三条,不是和她极熟稔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巴斯汀男爵和菲泽塔只有一面之缘,奥尼昂斯姐妹已经五年没有见过菲泽塔了,他们都不可能知道这三件事。也就是说菲泽塔身边还有内奸!格里菲斯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正和黑斯廷斯男爵夫人相谈甚欢的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结婚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格里菲斯奇迹般地还活着。虽然是个有名无实的丈夫,克里斯蒂娜以为自己终于解放了,黑斯廷斯男爵夫人该去忙路德维希的婚事了,结果黑斯廷斯男爵夫人照样三天两头来,发现格里菲斯还在喘气,就开始催促他们什么时候给她再添个外孙。 “妈妈”看黑斯廷斯男爵夫人一脸殷切的期盼,克里斯蒂娜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她至今还是。 “克里斯,听妈话,你到现在才开始生孩子,已经晚了。我可怜的小宝贝,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像妈妈一样幸福,有那么多孩子”黑斯廷斯男爵夫人开始发表长篇大论。 “妈妈,生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克里斯蒂娜忙不迭打断黑斯廷斯男爵夫人,“如果弥赛亚不想生,我一个人再努力也没用。” 格里菲斯正乐得清静,想不到马上就轮到他遭殃。 “弥赛亚,你也要好好努力,尽快让妈妈抱外孙。”黑斯廷斯男爵夫人觉得克里斯蒂娜言之有理,换了个对象,继续狂轰滥炸,“妈妈知道你为了克里斯,一直在很努力,不过生孩子的事也不能耽搁” “妈妈,有没有怀孕,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看得出来?”格里菲斯不情不愿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说不定克里斯的肚子里已经有我的孩子了。” 一听到“孩子”黑斯廷斯男爵夫人两眼放光,拉过克里斯蒂娜:“克里斯,我的小宝贝,你也要做妈妈了。这个月的月经来过吗?想不想吃酸的东西?最近有没有经常想吐?” 克里斯蒂娜只想把格里菲斯活活掐死:“妈妈,别谈那些羞人的事了行不行?” “当着自己丈夫的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怀孕是好事啊”黑斯廷斯男爵夫人继续喋喋不休地关照怀孕期间的注意事项,以至于格里菲斯开始庆幸克里斯蒂娜连她母亲一半的口才都没有遗传到。 “克里斯,不许喝酒了,对胎儿不好。” “妈妈,克里斯是好孩子”克里斯蒂娜嘟起嘴,想用出嫁前的老办法装小孩撒娇来应付黑斯廷斯男爵夫人。 “别骗我了。”看到已经出嫁的女儿还像个长不大的小孩,黑斯廷斯男爵夫人反而板下脸来,“我可是你妈妈,你有什么事是瞒得过我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酒瘾有多大。不许喝酒了,听到没有。自己都是要做妈人了,还整天一副小孩模样” 好不容易打发走黑斯廷斯男爵夫人,格里菲斯继续看手里的东西。 克里斯蒂娜坐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上他的膝盖:“喂,你现在对我妈妈说我怀孕了,以后拿什么来搪塞她?” “你流产了。或者你有不育症。”格里菲斯眼睛都不抬,“当然,‘深爱着你’的我不会因为那么无聊的原因,就和你离婚。” “你”克里斯蒂娜气得语塞,“怎么不说你自己有不育症?” “然后你妈妈就会着我们离婚,她再给你找的丈夫就未必像我一样,肯让你生活得自由自在了。” 这家伙不过克里斯蒂娜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或者你想要个孩子,用来应付你妈妈?”格里菲斯终于抬起眼,“我不介意。” 克里斯蒂娜抬起手想扇他耳光,还是被他看得下不了手,只能抽掉他手里的纸:“你在看什么?” “斯第尔顿小姐的起诉书。” “她进监狱了?”克里斯蒂娜看了看上面的罪名,“真是‘罪大恶极’。看来我弟弟要少一个得力的竞争对手了。” “你高兴了?” “这不是你做的好事吗?”格里菲斯指了指上面引起他怀疑的内容。 “你有证据吗?”他居然当着妻子的面明目张胆地向着另一个女人!虽然自从新婚之夜以后,格里菲斯再也没有对克里斯蒂娜施用过他的“气味魔法”克里斯蒂娜就是莫名其妙的生气。克里斯蒂娜捏着格里菲斯的下巴,他抬起头:“亲爱的,轻易地怀疑妻子,可不是好丈夫该做的事。我不介意做个没人敢娶的黑寡妇,有你没你都一样。可你呢?菲兹死了以后,你就只能靠黑斯廷斯家的势力过日子了。好好想想怎么取悦我,让我不会把你扫地出门吧,赘婿” “我可没有入赘,格里菲斯太太。” “你现在这样和入赘有区别吗?”克里斯蒂娜放开格里菲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要装孕妇,就装得像一些,别喝那些对胎儿不好的东西。” 克里斯蒂娜把刚喝进去的酒全都吐回了杯子里,才不至于被呛死。看了看格里菲斯,克里斯蒂娜把酒杯给他:“既然如此,你喝吧,这可是西拉居斯葡萄酒,别浪费了。” 格里菲斯拿过杯子,擦都不擦,就饮尽杯中物。没过多久,格里菲斯的双眼失去了神采。 第467章 碎玻璃鞋(26) “格里菲斯先生?”克里斯蒂娜在他面前拧了两个响指,看到格里菲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才拿了张椅子坐在他面前,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格里菲斯的声音有些含糊,但是对她的问题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甚至连小时候的糗事都会说出来。 “炼金术士大人,你也不过如此嘛,居然连洋金花浓缩提取液a都分辨不出来。要是我真的想杀你,只怕你早就没命了。”确信药物生效,克里斯蒂娜满意了,“你和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主人。” “仅此而已?” 格里菲斯木讷地点头。 “那为什么帮她?” “她能帮我飞黄腾达。” “你就那么想出人头地?” 格里菲斯还是像个木偶一样地点头。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身份地位很高的女人。” “那个女人是谁?” “克里斯蒂娜?黑斯廷斯。” 克里斯蒂娜愣住了,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为什么?为什么会爱上那样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格里菲斯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听说‘毒娃娃’的名号,只想与她一决高下,想不到她不仅是个用毒的高手,还那么美丽如果她不是黑斯廷斯男爵的女儿该多好,我就不用那么辛苦,才能站到与她平等的位置,让她崇拜我,爱我” 多少人都是冲着“黑斯廷斯小姐”的头衔来追求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还是第一次遇到希望她是个平民姑娘的人。 “为什么不用你的药物控制她,让她爱上你?这对你而言并不难,不是吗?” 格里菲斯依然摇头:“我希望她能真正地爱上我,而不是被药物影响,才做出违心的事。” “早说不就没事了?”克里斯蒂娜吻了吻格里菲斯的嘴唇,“要是你早点对我说实话,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妻子应该服从丈夫,既然菲兹是你的主人,她也是我的主人。我会帮你们把她救出来,让那些不自量力的人知道得罪‘毒娃娃’的下场。” 克里斯蒂娜走后,格里菲斯的双眼立刻恢复神采,从嘴里拉出一条手绢,在空酒杯里挤出大半杯葡萄酒。结婚以后,格里菲斯从来没有行使过作为丈夫的权利和义务,他知道克里斯蒂娜一直怀疑他在外面有女人,经常派人监视他。格里菲斯问心无愧,任由她派人跟踪,也很高兴她这么在乎他,想不到她为了严刑供,居然连洋金花提取液都用上了。幸好是混在酒里,不是给他肌肉注射,而且量不多,不然的话,格里菲斯恐怕下半辈子都得像个废物一样瘫在床上。真是个小傻瓜,不知道洋金花提取液的药效持续的时间很短吗?要不停地缓慢注射,才会起效。而且问话的时候语气那么明显,如果真的中了她下的毒,肯定是答非所问。不过既然她只是想听实话,格里菲斯就捡好听的说,至少能帮菲泽塔减少一个劲敌。 门轻轻地关上了,发出“咯嗒”一声。格里菲斯惊得一下子坐直,就听见克里斯蒂娜的圆头黑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真的中了洋金花毒的人,怎么可能回答得这么有条理?她从来就没有指望能药得倒格里菲斯,只想听他说说甜言蜜语,哄自己一个开心罢了。明天,两个人又会像陌路人一样。 克里斯蒂娜回到房间里,踢掉脚上的鞋子,叫来女仆给她换睡衣。 “小姐,今晚姑爷还是不来吗?”女仆无意中的一句话准确无误地戳中克里斯蒂娜的痛处。 “够了,都给我出去!”克里斯蒂娜轰走女仆。 过了没多久,又有女仆来敲门。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克里斯蒂娜躲在被子里,只想好好哭一场。 “姑爷说这事很紧急。” 听到“姑爷”二字,克里斯蒂娜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去开门,只看到女仆托着一个银盘,上面是一块脏兮兮的手绢。 “姑爷说好像有人给他下毒了,想请小姐帮他查查是什么毒。” “哼这像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什么礼物都不送,还拿来这么脏的东西。”克里斯蒂娜扭过头,开始耍小孩脾气,结果从窗口看见书房的灯依然亮着。 “把那东西烧掉吧。”克里斯蒂娜披上衣服,去给格里菲斯煮茶,吩咐女仆给他送去,然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捉弄了她这么久,让“毒娃娃”颜面扫地,现在知道要讨好她了?什么礼物都不送,就想和她和好?门都没有!他要是爬着来求她,或许她还会考虑考虑要不要真的和他做夫妻。不过这次可是克里斯蒂娜的独门秘方,无色无臭无味无毒,格里菲斯肯定发现不了,不过药效一旦发作起来,恐怕他真的要爬着来求她了。 虽然那东西对人体没什么害处,可发作起来肯定很难受,克里斯蒂娜拿兔子做过很多次试验了。待会儿会不会克里斯蒂娜有些害怕,蜷在被子里不敢睡着,甚至开始后悔了,可就在这时,有人敲她的门。 门外没有回答,只是敲门声粗鲁了许多。 “我睡觉了,有事明天再说。” 还是没有回答,不过这次已经不是敲门,而是砸门了。 受不了了吧?克里斯蒂娜躲在被子里窃笑:“有什么事,你到底说不说啊?不说的话,我就不开门。” 回答她的依然只有更重的敲门声。 “不肯说就走吧,晚安。” 听声音,外面的人已经开始撞门了。 算了,捉弄他到这地步,也差不多了,如果他去找别人,反而得不偿失。克里斯蒂娜打开门,准备看格里菲斯出丑,刚一开门,就被人粗鲁地抱住。克里斯蒂娜的视线中都是格里菲斯的银灰色卷发,像白玫瑰开成一片花海。他温热的嘴唇恶狠狠地夺走她的呼吸,灵巧的舌头迅速撬开她的嘴唇,随即一股暖流融入她的口中,还带着茶的香味。等等茶! 把嘴里的东西都吐进克里斯蒂娜嘴里以后,格里菲斯才放开她:“难道你以为我会傻到喝你送来的东西?” 这混蛋!克里斯蒂娜很快就开始全身燥热,双颊泛红,呼吸急促,小猫一样在格里菲斯胸前蹭,伸手去扯他的衣服。 “果然是媚药,看来我没有猜错。”格里菲斯有些好笑地俯视克里斯蒂娜,“你自己的药滋味怎么样?” 这个该死的家伙!克里斯蒂娜贴在格里菲斯身上,几乎把他的衣服扯烂,温馨的体味和肌肤光滑冰凉的触感让药效变本加厉地袭来。 “现在轮到你求我了,”格里菲斯弯下腰,凑到克里斯蒂娜面前,“要我做你的解药吗?” 这个虫!恶棍!采花贼!怎么可能是修道院出来的孩子?克里斯蒂娜死也不信。 “你不说的话,我可就回去了。” 她要宰了他!她一定要宰了他!等等。他既然是含着被下了药的茶过来的,还在外面待了那么久,肯定自己也不小心喝下去了一点。克里斯蒂娜往下看了看,立刻发现格里菲斯也是在故作镇定,一把抓住他的要害。 “嘶”格里菲斯倒抽一口冷气,随即看到克里斯蒂娜一脸小狐狸奸计得逞的贼笑,抱起她扔上床,“你自找的!”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路德维希发现小姐姐和姐夫都是一脸没睡够的模样:“你们两个怎么了?” “昨天晚上,我差点被你姐姐榨干。”克里斯蒂娜不好意思说,格里菲斯倒是直言不讳。 “你们不是每天都是这个动静吗?”路德维希莫名其妙,“昨天的动静还没有以前大。” 可只有昨晚是动真格的。要是按照克里斯蒂娜平时发脾气砸东西的动静,他们两个今天还出得了房门吗?格里菲斯不回答,只管低头吃饭补充体力。 他怎么只说他差点被榨干,不说克里斯蒂娜被他弄得一早上走路都打飘?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克里斯蒂娜把手里的银叉子生生拗弯。不过追根溯源,还是得怪她的药太猛了。虽然独门秘制的媚药是她的心血,剩下的还是统统销毁吧,克里斯蒂娜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死在床上。 注释:a.洋金花中富含东莨菪碱,也就是传说中的吐真剂。 第468章 碎玻璃鞋(27) 是谁爱我如斯?甘愿以自己的生命作为献祭。 是谁爱我如斯?愿以生命换来我的一线生机。 是谁爱我如斯?为保护我而受难却甘之如饴。 是谁爱我如斯?愿以血肉之躯撑起我的天地。 黑色的海浪拍打着黑色的岩礁,白色的浪花在尖利的礁石上摔得粉碎。黑色的悬崖上坐着一身黑衣的小女孩,白色的肌肤在衣服的衬托下有些刺眼。黑色的天空中挂着惨白惨白的月牙,白得像枯骨,细得像钢丝,弯得像银弓。小女孩含糊的歌声被海风吹得很远,金棕色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在一片黑与白的世界中分外醒目。 “小主,”一身黑衣的男子来到小女孩身后,微微欠身,“该吃饭了。” 小女孩回过头看看他,突然恶作剧一般纵身跳下悬崖,扑向深邃的大海。黑衣男子只是带着大人看小孩恶作剧的表情,一点也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又一个巨浪拍打到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小女孩落在上面,却像落在棉花堆上一样安然无恙。 “小主,我说了,这里是我的世界。没有我的允许,你死不了。”黑衣男子也纵身跃下,飞扬的衣角像舒展开的黑色翅膀,轻巧地落到小女孩身边。 “我们回去吧。”黑衣男子抱起小女孩,如履平地地沿着悬崖走回去。 “北斗,我猜对了吗?”小女孩勾着黑衣男子的脖子,“诗的前两句是指我的父母对不对?” “是,小主。”回到悬崖上面以后,黑衣男子才放下小女孩,牵着她回去。 “后面两句呢?” “慢慢猜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黑色的悬崖上伫立着黑色的城堡,黑色的高塔刺破黑色的天空,黑色的花园中听不到任何声音,一身黑衣的高挑青年牵着同样一身黑衣的小女孩,走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回廊,惨白惨白的月牙依然挂在没有星星的夜晚。自从被宗教法庭抓进去以后,菲泽塔的身体就全部交由北斗控制,她的灵魂则住在北斗为她创造的这片只有黑与白的世界。 孤岛像一根石头铸的牧杖,伫立于大海之中,肉眼所及的范围内看不到其他陆地。岛四周都是距离海面至少二十多米高的悬崖,一座哥特式城堡占据了岛上所有的土地,这就是菲泽塔的灵魂现在住的地方。错综复杂的城堡像一座迷宫,一片死气沉沉,除了海浪声以外,听不到任何声音。北斗不在的时候,就只有各种阴森可怖的鬼怪雕塑与菲泽塔做伴北斗毕竟只是一把剑,对他的审美观不能期望太多。菲泽塔刚来的时候到处乱闯,甚至去翻过北斗的回忆,为此北斗才不得不在城堡中设置各种猜谜游戏,供她打发时间。 空旷的餐厅也是一片漆黑,只有一个小烛台上点着三根惨白的蜡烛,发出有气无力的光。月光下,长长的桌子上铺的桌布一片惨白,只有桌子的尽头有一张椅子。 北斗拉开唯一的椅子,抱着小小的菲泽塔坐上去,然后把她连人带椅子一起推到桌边。 “北斗,为什么我到了你的世界,就变成小孩的模样?”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主就是这样吧?小小的,很可爱。”北斗端上晚餐,揭开上面的盖子,“当时你才十岁。就算以人类的寿命计算,也还是小孩,却能让我臣服。” “牛排?”虽然一点牛排该有的香味都没有,看起来还不错,好在菲泽塔对食物也不挑剔。菲泽塔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忍不住笑出声:“牛排怎么是苹果味的?” “很抱歉,小主,我对人类的味觉好恶实在是没有经验。”因为对北斗来说,人类的灵魂只是食物。“小主不喜欢这个味道吗?我记得小主小时候应该很喜欢。” 小时候,去牛津的路上,一小块苹果馅饼,让菲泽塔回味了一辈子被人爱着的感觉。菲泽塔知道后两句诗指的是谁了。 “在这里,就算我不吃东西,也不会死吧?” “是,小主,我会替小主好好地照顾这副身体。”北斗对人类食物的口味根本一点概念都没有,即使监狱里的食物与猪食无异,他也照样吃得下去。 “不吃了。”菲泽塔推开盘子。 “我明白了。”北斗收起餐具放在盘子上,端起盘子放上银托盘,在空中翻了一面,手里就只剩一个光亮可鉴的银托盘了。监狱里的日子太难熬,尤其是对女孩。不仅食物难以下咽,别说洗澡的水,连可以喝的清水都没有,墙角的便桶还是狱卒法外开恩才给的。虽然比连便桶都没有的牢房整洁得多,令人作呕的气味依然让北斗都觉得难以忍受。要不是有菲泽塔的灵魂做伴,恐怕连北斗都熬不下去。幸好有北斗在,菲泽塔的躯体虽然得在不见天日的监狱受苦,至少灵魂还能住在他的城堡,对食物挑三拣四。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黑色的雨打在黑色的屋檐,黑色的天空连月牙都看不见了。 “这里居然还会下雨。”菲泽塔觉得有些可笑。 “是因为小主的心情不好吧?”北斗也看向窗外,“下次我会尝试着做一些符合小主口味的东西。”北斗带着陪小孩办家家的心情照顾菲泽塔的灵魂,把她变成小孩的模样,也是因为这样更像陪小孩玩。 “算了。” “小主的胃口不好吗?” “反正在这里也感觉不到肚子饿,你变出来的食物也根本没法解馋。” “是因为害怕吗?这里毕竟是宗教法庭,而你也确实和我这个魔鬼签了契约。” 菲泽塔摇头:“龙皇说我能活到四十三岁,现在连一半都还没到,我不会死。” “哦呀,我记得你们的上帝根本不承认异教神明的存在的,小主相信龙皇陛下的存在,可是违反上帝的教义的。” “我在你的回忆中看到十字军东征了。”变小以后,菲泽塔坐在椅子上都踩不到地板,穿在圆头黑皮鞋里的两只小脚就在空中晃悠,“你就是那时候被人带到欧洲的吧?” “是,作为战利品。”北斗也惊讶于自己居然还记得四百多年前的事,“十字军东征可真是一场灵魂的盛宴,多亏那次恶补,我才能如此强大。欧洲可真是个好地方,宗教战争不断。只要是在欧洲,想怎么杀人都可以,只要打着宗教的名义,就不会受到审判,甚至反而会受嘉奖。追随我的狂热教徒都以为是他们的首领突然变强了,没有一个意识到是因为我控制了他们的首领的躯壳,而真正的首领的灵魂早已成为我的美味佳肴。可笑的是作为‘上帝的代言人’,我还签署过不少处死‘异教徒恶魔’的文件” “无聊。”菲泽塔打断北斗。 “小主是说宗教战争吗?在中国看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宗教可以和平共处,再看欧洲两个同样信仰上帝的宗教却互相残杀,确实会感到很可笑吧?” “北斗,我要喝茶,刚才牛排的那个味道就可以了。”菲泽塔岔开话题。 “是,小主。”北斗放下手里的托盘,一杯散发着苹果香味的茶稳稳当当地出现在托盘中,白的茶杯,黑的花纹,红得发黑的茶泛起小小的涟漪,映出菲泽塔扭曲的倒影。 苹果味的茶比苹果味的牛排正常多了。菲泽塔小小地呷了一口:“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很无聊。” “小主,高塔上的公主都要忍受得住寂寞,才能等到白马王子。” “白马王子吗?”菲泽塔望向窗外。 “难道小主希望我在这里就享用你的灵魂吗?”北斗一尘不变的笑脸像戴着面具,“虽然小主的灵魂很诱人,我不太建议你这么做太无趣了,我还没有玩够。当然,如果小主坚持的话,我会服从命令。” 菲泽塔不理会他,双手捧着杯子,把脸埋在氤氲的蒸气中,指望这虚幻的热度也能温暖一下她冰凉的心。最初的震惊之后,她倒不是特别怕宗教法庭,因为北斗可以让她在没有痛苦的情况下死去,宗教法庭令人发指的酷刑对她都没有用。她更不怕死亡,不是因为龙皇的预言,知道自己死不了,而是因为生无可恋。毕竟,她的白马王子、她从小就坚信除了叔叔婶婶以外,在这个世上唯一爱她的人,早就不要她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第469章 碎玻璃鞋(28) 外面真实世界的伦敦也正在下雨,雨水汇成无数条银丝,给整个伦敦的街景蒙上一层灰色。顺着屋檐落下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敲着窗子,光线把玻璃窗上的涓涓细流映在屋里的地板上,仿佛房间里面也在下雨,这种阴冷潮湿的天气对老人而言分外难受。 冷杉木门扉传来敲门声。 “塞巴斯蒂安,没有什么事的话,别来打扰我。”伊丽莎白女王的枢密大臣威廉?塞西尔正在房里忙碌。阴郁的天气、讨厌的雨声、年龄带来的微恙和最近的烦心事让他心烦气躁。 “塞西尔先生,有客人求见。”老管家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您一定会见他。” “罗宾?普兰先生。” 塞西尔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个人:“谁?” “罗宾?普兰格雷先生。” 罗宾?格雷?爱德华?达德利!塞西尔吓得跳起来,用比年轻人还敏捷的速度冲到会客室,就看见一个美丽如同精灵的少年坐在那里,一边品尝梅尔莫斯夫人准备的点心,一边和老太太拉家常。 “你怎么来了?”塞西尔勉强保持镇定,坐到罗宾面前。 “坟墓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罗宾一脸无辜,“再说很久没尝到梅尔莫斯夫人的手艺了。真是怀念啊,小时候的味道。” “我的罗宾小少爷。”梅尔莫斯夫人也很想念他,“你现在过得好吗?瘦了那么多。” “世上再也没有罗宾?格雷勋爵了,梅尔莫斯夫人,我是罗宾?普兰,斯第尔顿小姐的船员。”罗宾轻笑,“放弃了达德利和格雷两个尊贵的姓氏,却跟着前多塞特侯爵亨利?格雷的姓,我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被我气得活过来,然后再死一遍。” “好吧,普兰先生,”塞西尔打断他的冷嘲热讽,“有何贵干?” “这么心急?”罗宾抬起眼,越过茶杯看了看塞西尔,“好吧,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告诉伊丽莎白?都铎,斯第尔顿小姐因为许多很无聊的原因被抓了,去救她出来,不然的话,我就抢了她的王位,自己去救人。就这些,告辞。”说完就站起身打算离开。 “等等!”塞西尔叫住罗宾,“斯第尔顿小姐进了监狱?因为什么罪名?” 罗宾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张纸,把上面罗列的罪名一条一条地念出来。 “告她的是什么人?如果是仇人,可以推脱是诬陷。” “一个是巴斯汀男爵,别担心,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只因为斯第尔顿小姐没要太高的头衔,性格脾气又太容易得罪人,身为区区一个爵士,却敢对男爵不敬,就结下梁子了。还有两位奥尼昂斯小姐,是斯第尔顿小姐的表姐都怪她叔叔心太软,她飞黄腾达以后,就该把那些知道她底细的人赶尽杀绝的。”既然克里斯蒂娜已经回心转意,罗宾也不想害得格里菲斯做鳏夫,尤其是在克里斯蒂娜“停经、常常干呕、不停地想吃酸的东西”的时候,所以没有算上她,“接下案子的是兰彻斯特官,貌似是个难缠的家伙。” 塞西尔明白了。兰彻斯特官是个狂热的卫道士,如果是因为宗教问题,他可以六亲不认,连塞西尔的面子都不给。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巴斯汀男爵不足挂齿,但奥尼昂斯小姐们的身份很微妙,如果处理稍有不当,把菲泽塔的底细都抖出来,就会连累得她倾家荡产,身败名裂,但是现在也不能灭他们的口,不然的话,只会让兰彻斯特官认定菲泽塔有罪,还得加上杀人罪追究到底。恐怕这次的事真的得请女王陛下出面保她了。 “‘勾结犹太人’这条罪名中的‘犹太人’就是我的妻子丽贝卡,斯第尔顿家族的女总管看到我对女王陛下的一片赤胆忠心了吗?丽贝卡是斯第尔顿家族的另一个主心骨,为了帮女王陛下看住斯第尔顿小姐,不让她功高震主,我可以不惜娶一个犹太人,尽管是个犹太裔新教徒。不过我的妻子也是让斯第尔顿小姐遭殃的原因之一。如果我亲爱的妻子受到审判,我也会因为和犹太人结婚而受牵连,然后为了保住我的性命,我将不得不让爱德华?达德利的身份不再是个秘密因为****而让某些有王位继承权的人诈死是古往今来的王室中非常司空见惯的事,不是吗?我的诈死就成了王位继承权的证明。当然,伊丽莎白女王陛下万岁!可惜什么都改变不了她是个女人的事实。《圣经》上说女人是用男人的肋骨做的,所以女人应该服从男人,而不是凌驾于男人之上。不论女王陛下是一个多么伟大多么英明的君主,大多数人还是更喜欢男性君主,然后英格兰恐怕就要出一个犹太裔王后了。总之,告诉女王陛下,如果她让我活,我也帮她保住王位,如果她不让我活,我就要她和整个英格兰给我陪葬!我想说的只有这些,剩下的让她自己看着办。” 塞西尔很平静地听罗宾说完:“你打算让我去替你威胁女王陛下?” 罗宾很无辜地双手一摊:“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总不能自己去宫廷觐见女王陛下,而且我想你也不会希望还有别人知道罗宾?格雷勋爵还在坟墓外面乱晃,对吗?” 塞西尔勉强笑了笑:“孩子,我现在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受宠了,如果再去威胁女王陛下,恐怕我自己就得去坟墓和你做伴了。” “最近宫廷里出事了?”罗宾坐回老位置,“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你。” “你?”塞西尔看看年纪只有自己的一半都不到的大孩子,带着几分不屑。 “塞西尔先生,每次我们下棋,你赢过吗?除了我故意让你的时候。” 两个人从来没有下过棋,但是罗宾五岁的时候,就能把塞西尔耍得团团转。塞西尔点了点头,认输了:“知道玛丽女王要和诺福克公爵结婚的事吗?” 罗宾听到了有趣的内容:“诺福克公爵不傻,居然愿意娶一个谋杀丈夫的女人?” “正因为他不傻,所以才无法拒绝一个有王位继承权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刚谋杀了前夫。” 罗宾沉了沉嘴角:“果然是傻子,把王位看得比命还重,却忘了要戴上王冠,就先要保证脖子上还有脑袋。” 塞西尔说的玛丽女王是伊丽莎白一世的表侄女、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与理性得几乎不近人情的伊丽莎白女王正相反,玛丽女王是个感性得没有一点身为君王的自觉性的女人。这样的一个美丽而感性的女人如果出生在普通人家,甚至只是一般的贵族家庭,或许还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可她偏偏不幸地作为唯一有王位继承权的女儿生在王室。 伊丽莎白女王可以识大体顾大局,不论多么爱慕罗伯特?达德利如今已册封为莱斯特伯爵也不会和他结婚,甚至为了国家的安定,她可以劝自己的心上人和玛丽女王结婚,以达到控制苏格兰的目的。而玛丽女王对自己的婚姻可能对政治生涯带来的影响根本不管不顾,比如不顾伊丽莎白女王和所有权臣的反对,嫁给了心仪的亨利?斯图亚特?达恩利勋爵。 达恩利是伊丽莎白女王的姑母玛格丽特?都铎和第二个丈夫所生的外孙,而玛丽女王是玛格丽特?都铎与第一个丈夫詹姆斯四世的孙女,从血缘上来说,二人是表姐弟,而且都继承了英格兰的玛格丽特?都铎公主的血脉,拥有对英格兰王位的继承权。对玛丽女王而言,这也确实是一桩不错的婚事婚姻可以将二人的王位继承权合二为一,在伊丽莎白女王没有后代的情况下,他们的后代继承英国王位的可能性更高。更何况达恩利还是个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美男子,玛丽女王看到了久居英格兰、几乎从没见过面的表弟以后,立刻坠入了爱河。玛丽女王自说自话地册封达恩利为罗斯伯爵,既没有经过伊丽莎白女王的同意,也没有让达恩利在宣誓效忠苏格兰时保留对英国效忠的义务,无疑是藐视英国女王的权威,导致伊丽莎白女王龙颜大怒,直接把达恩利的母亲伦诺克斯伯爵夫人扔进了伦敦塔。 事实证明伊丽莎白女王不和莱斯特伯爵结婚是明智的,因为玛丽女王与达恩利不计后果的婚姻立刻证明了女王与臣子结婚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玛丽女王的婚姻引起了身边的派系斗争。达恩利的家族本就与一些苏格兰贵族有过节,如今更是仗着女王丈夫的身份公报私仇,直接导致有权势和影响力的苏格兰贵族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女王和她的丈夫。 如果玛丽女王能有一点身为女王的自觉性,就会在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之后极力保住她最后的希望通过与达恩利结婚,巩固对英国王位的继承权。可是因为达恩利粗暴、急躁的本性,他很快就失去了玛丽女王的宠爱,而女王的意大利籍秘书大卫?里奇奥大有取而代之之势。达恩利出于妒忌,也是因为无法忍受“苏格兰的政权落到一个外国人手中,而自己作为女王的丈夫,却是个没有任何权力的国王”当着玛丽女王的面杀了里奇奥,导致夫妇关系更加恶化。里奇奥的死没能让达恩利保住玛丽女王的忠诚,没过多久,玛丽女王又有了新的爱人博斯维尔伯爵。为了保证与达恩利生的儿子詹姆斯王子的婚生子身份,又急于摆脱丈夫,以便和情人在一起,玛丽女王再一次做了一个足以毁灭她的政治生涯的愚蠢决定。就这样,1567年2月10日凌晨,达恩利所住的房子发生爆炸,整幢房子都被火药炸成了残砖断瓦,人们在瓦砾下面找到了被勒死的达恩利的尸体,这就是他与玛丽女王结婚一年零七个月后的下场。 知道丈夫死后,玛丽女王连做戏都不愿意,只是“庆幸”自己“那天正好要去参加一个舞会,没有和亲爱的丈夫在一起,才侥幸躲过一劫”虚情假意地表示了一番“沉痛”之后,连凶手都不追查,就开始向博斯维尔伯爵大施恩宠。爱丁堡出现了称博斯维尔伯爵为杀害达恩利的凶手的传单,而玛丽女王依然义无反顾地和“杀夫仇人”博斯维尔伯爵结婚,无疑让她在臣民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苏格兰贵族对他们的女王已经忍无可忍,于1567年6月打着为达恩利报仇的旗号向女王发难。博斯维尔伯爵被流放到丹麦,最后死在那里,而玛丽女王也遭到关押。反叛者要玛丽女王忏悔错误,与博斯维尔伯爵离婚,玛丽女王却不知悔改,结果遭到废黜,苏格兰的君王换成了玛丽女王年幼的儿子詹姆斯王子,由默里勋爵摄政。 第470章 碎玻璃鞋(29) 身为君王,伊丽莎白女王没有立场支持苏格兰贵族以下犯上废黜甚至扬言要杀死玛丽女王的行为,而她的这点小小的善心让身陷囹圄的玛丽女王看到了希望。1568年5月2日,玛丽女王越狱逃走,到英国投奔表姑母伊丽莎白女王。伊丽莎白女王同情玛丽女王的遭遇,但是顾忌以默里勋爵为首的苏格兰贵族,生怕他们与法国达成协议,对英国构成威胁,只能继续扮演玛丽女王和她的臣子之间的调解人的角色,结果就是玛丽女王到了英格兰以后,仅仅是换了个地方继续遭到软禁。 作为玛丽女王的亲戚,也作为另一个坐在王位上的女人,伊丽莎白女王为了让玛丽女王恢复作为君主的尊严、重登女王之位,不断与苏格兰贵族周旋,可玛丽女王毫不领情。知道自己的性命捏在伊丽莎白女王手上,玛丽女王不得不听从伊丽莎白女王的安排,读英语祈祷书、倾听反天主教教义的布道,良好的表现甚至骗过了负责监视她的诺里斯爵士。然而与此同时,玛丽女王也不断地秘密写信给西班牙大使、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和王后、以及教皇,声称自己得到了英国北方天主教徒们的支持,“即使我得不到国外的援助,也要推翻英国的新教统治,不成功便成仁。”还宣称“我在苏格兰曾发动过大规模的战争。我向上帝祈祷,别让我在其他国土上惹麻烦。”不幸的是这些密信都被伊丽莎白女王截住,毫不留情地揭露了玛丽女王虔诚信仰新教背后的真面目。 当时伊丽莎白女王的处境也十分尴尬:玛丽女王与苏格兰贵族不和,如果伊丽莎白女王为了玛丽女王而得罪苏格兰贵族,苏格兰就会和法国结盟,英格兰就会处于相当不妙的境地;如果她向着苏格兰贵族,作为一国之君,她也没有立场劝说另一个君主放弃王位;如果调解苏格兰贵族与玛丽女王和好,那么结果会更糟玛丽女王和苏格兰贵族都早就被伊丽莎白女王摇摆不定的立场惹怒了,如果苏格兰贵族坦然接受玛丽女王,伊丽莎白女王就没有理由反对一个无罪的女王回国,而玛丽女王回国以后,她与苏格兰贵族就会因为在英国的遭遇,联起手来对付伊丽莎白女王。伊丽莎白女王还没有想出办法来应付目前的尴尬局面,玛丽女王倒是先开始向她发难。 伊丽莎白女王在宗教上实行的是一种兼容并包的温和政策,她对臣民的要求是在政治上对她绝对忠诚,至于宗教信仰,她倒是并不计较。尤其是听菲泽塔说在中国,两种截然不同的宗教可以和平相处,所以大明国才会如此富裕强大以后,伊丽莎白女王更是坚信她不计宗教信仰的政策是正确的。然而世上总有些不懂得领会君王仁慈的顽固的宗教信徒。从1568年年底开始,西班牙和英国之间因一系列偶然事件,矛盾愈演愈烈。玛丽女王看准了机会,和西班牙大使一起拉拢鼓动英格兰北方的天主教徒,准备废黜伊丽莎白女王,将信仰天主教的玛丽女王推上王位,然后英格兰就可以在西班牙等国的干预下恢复天主教统治,“拨乱反正,回归天主的怀抱” 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是个狂热的天主教扞卫者,不论是从宗教信仰,还是从与英格兰的过节,他都有足够的理由发兵支持玛丽女王取代伊丽莎白女王。可惜英国的“王家海盗”们早就毫不留情地切断了西班牙和尼德兰商人的贸易通道,斯第尔顿家族崛起以后,可怜的西班牙商人更是只能在夹缝里求生存。如今西班牙根本没有财力支持这样一次远征,更不用说他们在尼德兰的战火还没有扑灭,没有多余的军队可以去英格兰引发新的战争。 虽然没有战争之虞,让伊丽莎白女王小小地松了口气,调和玛丽女王和以默里为首的苏格兰贵族之间的冲突依然迫在眉睫。有人提议可以让玛丽女王和一个英格兰人结婚,这样便于控制玛丽女王,同时保证信仰新教的苏格兰贵族和英格兰的利益,而玛丽女王的结婚对象就是诺福克公爵。金灿灿的王冠迷住了诺福克公爵的眼睛,让他看不见他是要和一个动辄见异思迁而且两度谋杀亲夫的女人结婚,玛丽女王也觉得和一个让默里勋爵和伊丽莎白女王都信任的人结婚,可以让她更快地恢复王位,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罗宾明白大致是怎么一回事了:“可是这和女王陛下对你的宠信有什么关系呢,塞西尔先生?” “孩子,虽然女王陛下自己是个新教徒,而且对新教徒臣子和天主教徒臣子一视同仁,两派的臣子之间却未必能和睦共处。”塞西尔想抽烟,被梅尔莫斯夫人抢先一步把烟斗拿走,生怕烟雾让罗宾的哮喘加重,“支持玛丽女王和诺福克公爵结婚的还有英国的保守派贵族,认为这样可以让伊丽莎白女王陛下承认玛丽女王对英国王位的继承权,打压我们这些新教枢密大臣,从而恢复天主教在英国的统治。” “这样就让你害怕了?” 如果仅仅是保守派贵族,塞西尔当然不怕。“我当然不怕他们,只是莱斯特伯爵嫉恨我大权在握,也向着他们,准备推倒我。反对我的甚至还有我的好友思罗克莫顿”塞西尔说到这里时顿了一下,苦笑爬上满是皱纹的脸,“因为他觉得伊丽莎白女王陛下倾向于恢复玛丽女王的王位,认为支持这门婚事更明智,于是也加入了反对我的行列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是看中我手中的权力,才来和我交朋友的,早点认清一个假朋友的真面目,对我而言,也未必是坏事。” “他们反对你到什么程度?”罗宾却是一脸听笑话的表情。 “找借口拒绝出席枢密院会议,诺福克公爵和莱塞特伯爵甚至在宫廷中公然建议女王陛下除掉我。”尽管“建议”的下场是挨了伊丽莎白女王一顿臭骂。 罗宾越来越抑不住笑:“塞西尔先生,你应该感到高兴。他们的目的是废黜伊丽莎白女王、让玛丽女王登上英格兰王位,却都不约而同地先把矛头指向你,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公认你是伊丽莎白女王陛下朝廷的顶梁柱,你倒了,女王陛下就完了。他们是在明目张胆地告诉女王陛下:‘保住塞西尔,不然你就一起完蛋,然后整个英格兰就等着开始做弥撒吧。’聪明如女王陛下,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看不出来?你应该去谢谢他们不断地提醒女王陛下你的重要性。” 塞西尔不置可否:“可女王陛下毕竟是个女人,反对我的人中还有莱斯特伯爵。” “塞西尔先生,你这话可是对女王陛下大不敬。”罗宾却笑得越来越厉害,“我那位亲爱的伯父至今还没有续弦吧?” “莱斯特伯爵不是你的伯父,普兰先生。”塞西尔提醒罗宾注意身份。 罗宾举起双手,表示不想在这方面纠结:“他不结婚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等哪天伊丽莎白女王陛下能心血来潮,和他结婚吗?如果伊丽莎白女王不再是女王,他通过和女王结婚做国王的愿望也就落空了。相信我,塞西尔先生,他仅仅是妒忌你的权势而已。一旦涉及女王陛下的利益,他肯定站在你这边毕竟玛丽女王早就义正言辞地宣布过拒绝和他结婚了,而伊丽莎白女王一直对他宠爱有加。看来我十年前下的棋真是下对了。” “十年前?”塞西尔不解。 “十年前,我杀了莱斯特伯爵的妻子艾米?罗布萨特当然不是我亲自去杀的。” 塞西尔惊得瞪大了眼睛,旁边的梅尔莫斯夫妇惊得捂住了嘴。 “怎么了?”罗宾有些好笑地看了看他们,“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不然的话,也不用一直在我的汤里加大量的糖和盐,让我的哮喘一辈子好不了,没法去抢女王陛下的王位。” 梅尔莫斯夫妇脸色煞白。 “行了,行了,别紧张,我又没想和你们计较,别把我杀了艾米?罗布萨特的事说出去就行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嘴紧的人,不然的话,亲爱的塞西尔先生也不会派你们来‘照顾’我。”罗宾在椅子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塞西尔先生,你真应该感谢我让莱斯特伯爵摆脱了他那个好死不死的妻子,做回快乐的单身汉,然后只要是与女王陛下的利益有关的事宜,他永远是你坚定的战友,如今他站在反对你的一边,可能反而会起到你的内应的效果。剩下的就是要注意和诺福克公爵搞好关系,别让他对你暗中使绊子,到了关键时刻,他会明白王冠和脑袋哪一个比较重要。” 塞西尔不置可否。 “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不,孩子,你长了一双能看穿人心的眼睛,不论这个人是否在你面前。” 罗宾笑了笑,算是感谢他的赞扬。 “你说得都很对,但前提是我不能像你说的那样去威胁女王陛下。” “可是除了你,还有谁能帮我传话呢?毕竟所有人都以为我这会儿应该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进水的坟墓里长霉” 塞西尔表示爱莫能助。 “好吧,让我想想。”罗宾弓起身子,窝在椅子里摸着下巴,“如果斯第尔顿小姐死了,和中国的贸易就断了,使用苏伊士运河的特权也没了。说不定西班牙商人不再受斯第尔顿家族打压以后,能给他们的菲利普国王交更多的税,他就能有钱组织军队,来英国支持玛丽女王,推翻伊丽莎白女王女王陛下不会不知道失去斯第尔顿小姐的下场,尤其是她现在囊中羞涩,正是需要斯第尔顿小姐这个‘后备国库’的时候” 每次看到罗宾低头思考,别说是一旁的梅尔莫斯,就连塞西尔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对了,”罗宾突然一拳敲在自己的手掌上,“女王陛下一定是因为日理万机,忘了还有斯第尔顿小姐这个人。塞西尔先生,我只需要你提醒一下女王陛下斯第尔顿小姐的存在,这不算‘威胁’吧?现在大好机会就摆在面前英格兰北部叛乱,镇压叛军需要很多钱,这种钱怎么能让女王陛下掏腰包呢?” “孩子,那会是很大一笔钱。” “斯第尔顿小姐常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既然如此,孩子,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 该说的都说完了,塞西尔以为罗宾也该走了,想不到他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塞西尔先生,我差点忘了一件大事如果不希望我哪天心血来潮,去宫廷里‘诈尸’,请你记得经常提醒女王陛下召见斯第尔顿小姐。这对你自己也有利。斯第尔顿船长那种又年轻又有钱的美少年对莱斯特伯爵‘第一男宠’的位置的威胁肯定比你大得多,让女王陛下和斯第尔顿小姐多亲近亲近,莱斯特伯爵就没有那么多心思对付你了毕竟他不知道传说中的斯第尔顿船长其实是个女孩。” 第471章 碎玻璃鞋(30) 一切都正如罗宾所料。塞西尔主动向诺福克公爵示好,诺福克公爵也就不再把矛头指向他,而是转向与玛丽女王结婚,然后夺取英格兰王位的计划上。伊丽莎白女王知道诺福克与玛丽女王的阴谋后,召见过诺福克公爵,就阴谋的事对他大加斥责。诺福克公爵非常明智地在王冠和脑袋之间选择了脑袋,立刻与玛丽女王撇清界线,可他参加了北方天主教徒策划的叛乱活动,已是骑虎难下,最后与思罗克莫顿等人一起被关进了伦敦塔。 尽管因为叛军首脑入狱,叛乱者的计划被打乱了,北方的叛乱还是如期而至。伊丽莎白女王原本打算趁热打铁,将叛乱消灭于萌发状态,无奈北方狂热的天主教徒早已被上帝冲昏了头脑,甚至约克郡郡守理查德?诺顿和他的七个儿子也加入了反叛者的行列。叛军中的数千步兵虽然武装简陋,但是有一千五百名武装精良的骑兵,而且都坚信自己参加的是扞卫信仰的圣战,如果战死,就是殉教,死后能在上帝身边永垂不朽。 叛军沿途捣毁各种信教设施,树立起藏匿多年的圣坛,恢复天主教的弥撒,一度控制了整个北方,而且不断向南推进,直指囚禁玛丽女王的图特伯利。受命前去镇压的萨塞克斯伯爵被如狼似虎的叛军吓得不敢率军出战,因为他自己的军队里还有叛军的亲属,一旦上阵,他的队伍可能临阵倒戈,对他两面夹击,而负责看管玛丽女王的亨斯顿勋爵不得不押着玛丽女王逃向考文垂,免得她被叛军救走。 军情传回,女王龙颜大怒:“没钱买装备!没钱招募士兵!堂堂王军打不过一群叛乱分子组成的乌合之众,就拿钱来当借口搪塞朕!一个个就知道钱!钱!钱!” 信使被女王骂得只敢低头看着地面。 发现骂信使没用,女王也骂累了,挥挥手打发走信使,用无助的目光看着塞西尔:“‘精灵’,朕该怎么办?或许明天起床的时候,朕就会被暴民从床上直接拖到断头台,而玛丽会坐上朕的王位。” 塞西尔挂着惯常的平和笑容:“陛下,依臣所见,现在陛下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钱的问题。” “得了吧,‘精灵’,难道你也和他们一样,以为朕坐拥金山银山,有花不完的钱?”女王说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现在朕已经穷得要靠卖裙子来过日子了。” “陛下,那是斯第尔顿船长回来以前的事了。现在陛下确实有个源源不断的活金矿。” “对啊,朕的小‘麻雀’已经回来了!”女王一下子大喜过望,但又开始犹豫,“‘精灵’,朕不想欠‘麻雀’太多人情,不是紧急事件的话,朕不想找她。” “还有比镇压叛乱更紧急的事吗?”塞西尔稍微想了想,就明白女王是怕菲泽塔帮了女王以后要什么奖励,让她的财政情况更加捉襟见肘,“陛下,斯第尔顿船长对您只有孩子对母亲一般的感情,有哪个孩子会在帮助母亲以后,要求什么回报?就算他要,一个虚衔或者一枚勋章,就能换来陛下现在最需要的东西,还能让他感恩戴德。” 女王的表情豁然开朗:“‘精灵’,快去把朕的‘麻雀’召进宫,朕现在正需要她的航海冒险故事解闷。” “陛下,斯第尔顿船长现在恐怕没法进宫。” “斯第尔顿船长现在在监狱里。”塞西尔平静地把女王刚燃起的希望毫不留情地掐灭。 “什么?”女王不出所料地比得知叛军一路凯歌更激动,“是哪个无赖胆敢囚禁朕的‘麻雀’?以什么罪名?” 塞西尔一面把菲泽塔的“罪名”一条一条念出来,一面观察女王的脸色。老王亨利八世脾气火爆,不然的话,也不会成为英格兰王室历史上出名的杀妻狂,安妮?博林王后也不是什么善类,不然的话,也没本事以区区一个骑士的女儿的身份,把西班牙公主从英格兰王后的宝座上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伊丽莎白一世充分继承了父母暴躁泼辣的脾气,只是身为女王的自觉性让她时时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当然,这是在她还有理智的情况下。 塞西尔每念一条罪名,女王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虽然没有做声,塞西尔知道女王的理智已经开始丧失,否则不会没注意到塞西尔对菲泽塔入狱的情况知道得如此详细,却任由她在监狱中受苦受罪。 全都念完以后,女王的脸色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就这些?” “把那个法官召进宫。” “遵命,陛下。”待会儿要有好戏看了。塞西尔尽力抑住上翘的嘴角,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认真负责地执行罗宾的吩咐,以打消他的反叛之心,是在为女王陛下尽忠好吧,塞西尔承认,看女王把别人骂得狗血淋头、自己在一旁幸灾乐祸,确实是首席枢密大臣的一点恶趣味,所以尽管上了年纪,依然能够忍受女王在他的耳边大吼大叫。 兰彻斯特官进宫觐见女王的时候,还以为是要受到嘉奖,尽管步履蹒跚,腰杆依然挺得笔直,直到见到女王,才弯下来行了个大礼,神情十分倨傲。 “法官大人,朕听说监狱里最近关了个重犯。”女王的语气十分平静。 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塞西尔知道待会儿的重头戏肯定不会让他失望。 “是的,陛下,是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一个勾结异教徒的魔鬼。”兰彻斯特官十分得意。 “勾结异教徒?说来听听。”女王似乎饶有兴味。 在大牢里关了几个月,菲泽塔和任何一个不幸入狱的普通人一样,身体虚弱,无精打采,只是她的灵魂躲在北斗的城堡,还不知情。兰彻斯特官认为菲泽塔因为身体已经垮了,所以也无法用妖术继续控制女王,如今女王幡然醒悟,庆幸自己终于摆脱“可恨的巫术”的控制,“囚禁邪恶的巫师”、帮女王“破解巫术”的兰彻斯特官当然功不可没。 “是,陛下。”兰彻斯特官鞠躬以后直了直被年龄压弯的脊柱,他可怜的脊梁不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表示抗议,他却全然不顾,带着得意的神色宣扬自己在这桩宗教案件中的“丰功伟绩” 女王带着一脸的平静听他说完:“貌似是宗教信仰方面的罪名占了多数。” “是,陛下,”兰彻斯特官欠了欠身,“这种公然藐视上帝的行为简直是罪无可恕。” “啊”女王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法官大人,你对现在国内外的情况知道多少?” “作为陛下忠实的臣子,我一直很关心时事。” “那好,告诉朕,现在法国的情况怎么样?” “胡格诺教和天主教冲突不断,民不聊生。” “西班牙呢?” “现在尼德兰一片混乱,所以陛下不用担心菲利普国王派兵援助玛丽女王的叛乱。”兰彻斯特官自以为答得十分圆滑。 只要不涉及宗教问题,这个老匹夫还不笨嘛!女王继续用平静的语调问:“苏格兰呢?” “因为宗教战争,一直在起内讧。” “德国和意大利呢?” “也是饱受宗教战争折磨。” 女王露出满意的笑容:“那么英国呢?” “感谢上帝保佑,一切平安无事。”她问这些,不就是为了表扬臣子治理有方吗?兰彻斯特官越来越确信女王是要嘉奖他,容光焕发得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感谢仁慈的、光荣的上帝保佑英格兰,我国一片繁荣昌盛。我等亦将竭尽所能,将异教徒以及一切邪恶污秽的灵魂从英格兰神圣的国土上清除出去,以报答上帝的恩惠。” 第472章 碎玻璃鞋(31) 他居然一句“上帝保佑”就抹杀了女王的劳苦功高,还是当着女王的面说。塞西尔叹了口气,知道兰彻斯特官别想回家了。 “对,是上帝保佑,可也是朕勤勤恳恳处理国事的功劳!”听到兰彻斯特官的话,女王拍案而起,压抑已久的愤怒终于爆发,“朕信仰新教,但是没有屠杀过天主教徒,任何人只要愿意为朕效忠,就都是朕心爱的臣子,与宗教无关,这才是英格兰繁荣昌盛的根本!而你你竟敢谋害忠良!别说斯第尔顿船长是个虔诚的新教徒,就算他真的信仰别的宗教又如何?他两次救驾,甚至在刺客面前用自己的胸膛给朕挡子弹,因为当时的情况不便声张,他救驾以后连一个法寻一个爵士头衔都不要,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被子弹打过以后还活着?”兰彻斯特官又发现新的证据了,“陛下,可见此人确实是魔鬼。” “住嘴,蠢货!”女王怒斥,“斯第尔顿太太去世后,斯第尔顿船长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去为朕打通从英格兰到中国的海上航路,回来后忙于帮朕富国强民,连再找个妻子的时间都没有。只因为他忙于为朕效忠,没空续弦,你就判他罪和**罪?” 兰彻斯特官想插嘴,被女王打断。 “看看这都是些甚么莫名其妙的罪名。‘阴阳人’?你有什么证据?” “我给过他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了,可他不愿意在法庭上脱衣服。” “如果你怀疑朕是阴阳人,朕是不是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光衣服,以证清白?” “不敢,陛下。” “勾结异教徒?在家中供奉异教神像?你以为朕没有去过罗思丽庄园吗?还勾结海盗和西班牙人?在英格兰,三岁小孩都知道斯第尔顿船长去中国的路上途径圣多美的时候,把当地搅得天翻地覆,西班牙军舰追杀他,甚至追过了好望角。斯第尔顿船长靠做赏金猎人发家,和海盗不共戴天。你居然说这样的人‘勾结海盗和西班牙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还能说句更蠢的话来给朕听听吗还‘以下犯上,冒犯贵族’?以斯第尔顿船长的功劳,封为公爵也不过分,可他不贪功,把为朕效劳当成理所应当的事,什么嘉奖都不肯收,朕把爵士头衔授予他的女儿,他才勉为其难地接受。那个什么巴斯汀男爵有什么资格凌驾于一个如此劳苦功高的大功臣之上?你收了那个什么巴斯汀男爵多少好处?不但没有看出裸的妒忌,还判斯第尔顿船长以下犯上。在你看来,‘七宗罪’是不是应该改成谦逊、忠诚、贞洁、宽容、勤奋、恭顺和慷慨a?” 女王陛下果然是被那个异教徒的妖术迷惑了,兰彻斯特官痛心疾首:“陛下,您还没有从那个邪恶的巫师的妖法中清醒过来吗?还被他控制着心智。” “你说什么?”女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斯第尔顿用巫术控制了您的思想,竟让您为一个如此邪恶的异教徒辩护。陛下上帝啊,求您发发慈悲,快点让我们的女王陛下恢复神智吧。”兰彻斯特官老泪纵横。 他是怕自己死得不够惨吗?这么蠢的人是怎么当上官的?还一当就是几十年。塞西尔很纳闷。 女王近乎气绝:“大胆!朕乃是上帝钦定的女王,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你竟敢质疑上帝连保护朕免受巫术影响都做不到吗?” “不敢。”兰彻斯特官连忙低下头,“按照陛下的意思,这个案件该怎么处理?” “你还打算判斯第尔顿船长有罪吗?” 兰彻斯特官的脊柱弯得像一只虾米:“可是如果就这么放了斯第尔顿船长,我该怎么向巴斯汀男爵交代?” “你果然收了他的贿赂!” “陛下!”兰彻斯特官汗如雨下,却连擦都不敢擦,任由冷汗一直流到眼睛里,“陛下希望我怎么处理巴斯汀男爵?” “你做了几年法官?怎么处理卖国贼,还要朕教你?” 控告菲泽塔等同叛国?不管女王是不是在说气话,她对斯第尔顿船长的盛宠都会在宫廷里流传开来。这下莱斯特伯爵要费心对付的就是年轻英俊的斯第尔顿船长,而不是已经一把年纪的塞西尔了。塞西尔松了口气。 “陛下”兰彻斯特官已经泣不成声,“为了一个恶魔,您居然要我向巴斯汀男爵那样高尚的人举起屠刀,要我代替魔鬼去宰杀上帝的羔羊” 这人究竟要蠢到什么程度才满意?塞西尔已经听不下去了。 “你凭什么说朕是颠倒黑白?”女王深吸了几口气,勉强保持一国之君在臣子面前应有的风度。 “陛下,一切都明明白白,正如黑夜与白天,太阳与月亮一样分明,只是魔鬼蒙住了陛下的眼睛,陛下才看不见。” “你还是不是个新教徒?朕还是不是英格兰的国王?” 不愧是女王陛下,这个问题问得够恶毒。新教奉国王为宗教的最高首领,地位相当于天主教的教皇,如果兰彻斯特官承认女王为最高首领,就必须对她的审判无条件服从,如果他不承认如今正是信仰天主教的玛丽女王大举反旗、图谋篡位的敏感时期,兰彻斯特官否认伊丽莎白女王的权威,说明他其实信仰天主教,那么他就有嫌疑帮助叛军陷害忠良,以达到推翻伊丽莎白女王、在英格兰恢复天主教统治的重大嫌疑,叛国罪就算是敲定了。伊丽莎白女王虽然脾气暴躁,但毕竟是个女人,心肠软,能免除的死罪都会尽量免除。她的问话既是提醒兰彻斯特官注意身份,也是给他服软的台阶。 “我是虔诚的新教徒,正如陛下是上帝钦定的英格兰女王,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我服从陛下的旨意,正如服从上帝。” 终于服软了,女王和塞西尔都松了口气。 “但这并不表示我会昧着良心释放一个恶魔,任由他为害众生,哪怕陛下要让我身首异处,我也决不会允许我的灵魂沾染任何污点。”兰彻斯特官义正言辞。 塞西尔怀疑兰彻斯特官是不是活腻味了,又不敢用自杀玷污自己的灵魂,所以来王宫着女王处死他。 “哪怕朕告诉你,如果不放斯第尔顿船长出狱,朕就可能王位不保吗?”女王徒劳地还想给自己放过他的借口。 “上帝会保佑陛下平安渡过难关,就算度不过,那也是上帝的旨意,陛下应该服从,而不是违抗。带着纯洁的灵魂死去,好过把灵魂卖给撒旦,换来虚幻的繁荣。” 塞西尔想到罗宾以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不是什么人都听得懂人话的,因为不是什么人都是人。虽然塞西尔从伊丽莎白女王的弟弟爱德华六世时期,就担任首席国务大臣,遇到罗宾所谓的“听不懂人话的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听伊丽莎白女王和兰彻斯特官的对话,还是让他有一种虚脱的感觉。果然是人老了,精力已经大不如前了,塞西尔甚至有些后悔来看热闹。不过感谢上帝,这场折磨人的对话终于接近尾声。 “好好好好,朕明白了。”女王的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 “陛下”兰彻斯特官以为自己的冒死直谏终于让女王回心转意。 女王指着兰彻斯特官:“把这个卖国贼关进伦敦塔,只要他的肉上还有骨头,就别想出来。” 女王果然是气昏了,连说话都变得颠三倒四。塞西尔看着大喊大叫的兰彻斯特官像个精神病人一样被侍卫架出去,心道自己答应罗宾?格雷勋爵的事已经办妥。现在罗宾?格雷勋爵可以躺回坟墓去继续装死,不用再担心英格兰变化无常的天气会把他的墓穴淹了。 注释:a.七宗罪应该是骄傲、贪婪、不贞、嫉妒、愤怒、贪食、懒惰。 第473章 碎玻璃鞋(32) 女王下令释放菲泽塔的时候,菲泽塔的灵魂还在北斗的城堡里徘徊,打算用他的谜语再消磨一天的时间。等她找到谜语中的目的地,发现北斗已经在那里等她。 “小主,我们要出去了。”北斗微微欠身,然后拉着菲泽塔的小手向城堡外走去。 菲泽塔牵着北斗的手,跟着他走向城堡的大门,一只金色的蝴蝶从他们身边飞过,打破了整个世界只有黑与白的色彩。菲泽塔看得出了神,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周围不再是北斗雄伟但萧索的城堡,而是熟悉的王宫。 “该死的魔鬼,你本应该死在监狱里,却用妖术让我诚实正直的父亲进了伦敦塔。就算这次你侥幸逃脱了惩罚,上帝也不会放过你!” 这番说辞听起来有些耳熟。菲泽塔看了看说话的人,发现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你是谁?” 中年人一副受了莫大的侮辱的表情,可实话实说的菲泽塔也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只是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中年人。 “斯第尔顿船长,这是兰彻斯特官的儿子小兰彻斯特法官。”一个女官来迎接他们,“这两个无赖把您囚禁在监狱里,还是看在女王的面子上,才让您出来。” “女王?”菲泽塔一惊,“出什么事了?” “英格兰北部叛乱,王军缺少军费”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菲泽塔打断女官。 “这不是你的妖术作祟,才搞出的叛乱吗?这是上帝惩罚英格兰姑息你这样的异教徒恶魔,才降下的灾难。我说过只要处死你,我们就能得到上帝的宽恕,叛乱自然会平息下去,可女王陛下像中了邪一样,偏偏不信。”小兰彻斯特与兰彻斯特官不愧是父子,说话完全是一个调调。 菲泽塔看了看小兰彻斯特,赏了他一个熊猫眼,愣是打得身形高大的小兰彻斯特一个踉跄:“该死的,到这时候才想起来放我出来,要是叛军打到伦敦,你负责?” “你敢殴打法官!”小兰彻斯特捂着泛青的眼睛。 “记在我的账上。”菲泽塔匆匆赶向女王身边。 哦,斯第尔顿船长,看那惹人爱怜的苍白脸色,他一定在监狱里受了很多苦,可神色还是那么镇定,脚步声还是那么气势汹汹,一听到女王有难,连自己身体的痛苦都顾不上,就忙着为英格兰的安定奔波。这才是男人中的男人。女官对着菲泽塔的背影发花痴,小兰彻斯特要去追她,被女官拦下来。 “这里不是你这种人能进去的地方,撒旦和巫婆的杂种。”女官狠狠地一口啐在小兰彻斯特的脸上,“想见你父亲?直接下地狱去等不就行了吗?” “你你敢侮辱法官?” “什么狗屁法官?”女官双手叉腰,“我不过是像任何一个基督徒一样唾弃魔鬼。” “你居然说我是魔鬼!”小兰彻斯特气红了脸,“你凭什么说我?” “好啊,那么我们让大家来评评理。”女官扯开嗓子,“害得斯第尔顿船长进监狱的兰彻斯特官的儿子在这里,还说他父亲是被冤枉的!” “不要脸的杂种!”另一个女官一口浓痰啐在小兰彻斯特脸上,“和你那个卖国贼老爹一起下地狱去吧!” “你”小兰彻斯特回过头,看见一大群女人向他围过来,个个都带着与他不共戴天一般的愤怒。 可怜的小兰彻斯特是被贵妇女官们用口水和中指轰出去的。 女王忐忑地在房里等待菲泽塔,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虚弱却依然气势汹汹,心头一阵狂喜。通报过后,女王回过头,看到菲泽塔英俊的脸上写满憔悴,整颗心都纠成一团:“朕的小‘麻雀’。” “陛下!”菲泽塔单膝跪下吻了吻女王的手,“我已经听说了北方天主教徒叛乱的事,请陛下允许我替您出征。” “可你”女王看着菲泽塔苍白的脸色,视线有些模糊,“陆地不是你熟悉的海上战场,而且以这样的身体” “陛下,您的保佑让我能平安到达中国并回来,这次不过是去英格兰北部而已。”菲泽塔抬起头,因为消瘦而有些凹陷的脸颊衬得棕红色眼睛越发炯炯有神,“只要有陛下的保佑,我定能无往不利。” “朕的小‘麻雀’”女王定了定神,“斯第尔顿船长,上帝钦定的英格兰女王在此给予你祝福,去吧。” “谢谢您,陛下,请等着我的好消息。” 菲泽塔终于站起身,女王明显地感到她在她的手上借了一把力才站起来。她刚才跪着和她说话,不是因为谦卑,而是因为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女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纠成了一团,差点想冲口说出不许她上前线、只许在家里养病,菲泽塔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样的英挺少年,怎能叫人不爱?哪怕女王心里清楚,她是个假男人。 陆战确实不是菲泽塔擅长的,确切地说,她不擅长指挥任何战争,但世上有的是精通战争艺术的人,只要有人肯花钱招徕。当时伊丽莎白一世在位已经十二年,对于这场奠定她的统治地位的大规模战争,史书却语焉不详。史书说叛军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不敢冒险越过约克郡,也不敢进攻约克市,而是回到了北方,准备等待王军前来进攻,导致军队士气锐减,却不说是谁让他们对约克郡如此忌惮,以至于在约克郡郡守和他的十一个儿子中的七个都参加叛乱、一路凯歌情势大好的情况下,还做出有损士气的决定。史书说叛军退缩的同时,英国的中部和南部迅速征兵,少部分被派去充实王家军队,保卫女王和伦敦的安全,大部分都被派往北方,不顾寒风呼啸、冬雨抽打,抱着对女王陛下的忠诚之心,决心去严惩反叛分子,却没有说这些忠心耿耿的人怎么到这时候才冒出来。史书说王军人数众多、装备精良、斗志高昂,导致叛军完全失去了信心,没有与王军真正交手,就溃不成军,许多人躲入了山中,却没有说当时国库紧张的女王哪来的钱给他们买装备。 然而在当时,这一切并不像史书记载的那样含糊。 当时斯第尔顿家族先是不惜重金从各地购买大量的武器装备和马匹,然后贴出告示,任何一个有志为女王效忠的中青年男人只要登记一下,就可以到斯第尔顿家领取正规志愿军的装备,包括骏马一匹、盔甲一套、长剑一把、短匕首一把,虽然镇压活动结束以后,盔甲武器都要上交,但是马匹可以带回去,是卖掉还是自用,都任由“勇敢而忠诚的志愿军”自行处置,而他们镇压叛军所得的战利品都归他们自己所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自愿加入王军的年轻人立刻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马匹是肯定能得到的犒劳,更不用说还有战利品。于是王军所到之处,常常以胜利者的姿态对叛乱的村庄进行洗劫,叛徒的财产为斯第尔顿家族省下了一大笔犒劳王军的费用。女王虽然不忍看到王军像强盗一样洗劫村庄,哪怕是叛军的村庄,对斯第尔顿家族的做法颇有微词,但是叛乱镇压后,斯第尔顿家族也没有收回资助给王军的装备,而是全部入了国库。钱有了,武装军队的装备也有了,于是女王对王军沿途烧杀抢掠的行为什么都不知道。 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会宽容到容得下举兵反叛的行为,据统计,北方叛乱镇压之后,共有六百人被送上了绞刑架,反叛首领要么逃往国外,要么接受法庭的审判,而他们的财产则用于充实囊中羞涩的国库。天主教徒反对伊丽莎白女王的大规模运动的第一幕到此为止。罗宾放下前线送来的急报,躺在椅子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亲爱的,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吗?”丽贝卡在罗宾面前放了一杯茶,轻轻坐到他身边,好像害怕发出一点声音,就会打扰他。 “叛乱结束了。”罗宾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都结束了。” 丽贝卡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菲泽塔到底是姑娘家,就算没有受刑,监狱里的生活也够她受的。觐见女王已经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回到罗思丽庄园以后,菲泽塔下完命令,就身子一软,晕了过去。幸好她的军师们早有准备罗宾安排征兵以及镇压叛乱的决策,丽贝卡一边要照顾斯第尔顿家的生意,一面源源不断地提供罗宾需要的各种资金。在夫妇二人的合力之下,伊丽莎白女王生命中的第一场大危机解除了,菲泽塔生命中的第一场大危机也解除了。 看到丽贝卡还蹙着眉头,罗宾点了点她的眉心:“现在你还在担心什么?” 丽贝卡赶走他的手指:“我们一下子就能像变戏法一样弄出那么多军队,会不会让女王陛下对菲兹有所忌惮,害怕她有二心?”然后就是直接抄家灭族,永绝后患。 “可如果我们不这么做,只怕现在斯第尔顿小姐就得死在牢里,我们别无选择。”罗宾拍了拍丽贝卡的手背,“让女王忌惮斯第尔顿家族的势力,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或许也不是坏事。通过这次资助镇压叛乱,现在斯第尔顿家族在民众中的声望很高,女王要抄我们的家,也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现在英格兰的经济情况还不容乐观,女王得罪不起斯第尔顿家族。” “我是怕女王陛下对我们心存芥蒂。” “不用怕,女王陛下肯定会对我们心存芥蒂。不过要是她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就不是女王陛下了。她一定会想出别的办法来牵制斯第尔顿小姐,既不失脸面,又能保证她的忠心。” “什么办法?”丽贝卡吓得捂住胸口。 “别紧张,那种办法未必会对斯第尔顿小姐不利反正她的野心只在赚钱上,不是吗?女王想出的牵制她的办法可能反而是个可以用来避嫌的护身符。” “嗯。”丽贝卡偎进罗宾怀里,“因祸得福吗?或许菲兹也这么想。” 罗宾伸出手搂在丽贝卡的腰上:“范那边怎么样了?” “你哥哥还真是细心,照顾菲兹像照顾小孩一样。”菲泽塔入狱,范没法救她,只能在她回来以后担任一些男保姆的工作,做得有模有样。“这样的男人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真羡慕菲兹,有一个那么好的男人爱着她” “他那些照顾小孩的经验可都是我训练出来的。”丽贝卡对另一个男人赞不绝口,让罗宾有些不悦,忙不迭打断她,“我是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丽贝卡摇头:“为了帮他们,我还去问格里菲斯船长要了点东西。” 丽贝卡脱离罗宾的怀抱,掏出一个个小瓶子:“迷药、、壮阳药、绳子、十字架” “绳子?” “用来拴住白船长,免得他再去捣乱,是我特意去要来的。”自从上次乌龙事件以后,每次看到白晨追在菲泽塔后面跑,丽贝卡都会有很重的负罪感。 “那么十字架呢?” “格里菲斯船长说那些药太猛了,以菲兹现在的健康状况,恐怕承受不住,要是给他们下药的话,最好顺便为她祈祷。” “算了吧。”罗宾赶紧按下丽贝卡的手,“不过就这么扔掉,好像也有些可惜。” “那么怎么处理?” “我们自己用吧。” “你讨厌!” 蜡烛灭了。月亮也躲到薄纱窗帘后面,只露出一点昏黄色,偷看房里的旖旎风情。 第474章 碎玻璃鞋(33) 正如罗宾所料,女王没多久就想出了牵制菲泽塔的方法。叛乱完全平息时,菲泽塔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女王要论功行赏,菲泽塔笑问“到底是给我还是给我父亲”拒绝了任何头衔任何勋章。女王无论如何也不想多欠她人情,送了菲泽塔一把不开口的剑。剑身是上好的钢材,在红丝绒匣子里熠熠生辉,金色的剑柄上用白银和玫瑰金组成都铎家族的红白玫瑰图案,极尽繁复华丽之能事,很重,不过真的很好看。 北斗一看到这把剑就两眼放光:“太美了” 菲泽塔正莫名,借过北斗的眼睛,才发现这把钝剑居然也有剑灵,而且是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剑灵看起来像是正值妙龄的贵族女子,一身珠光宝气的打扮不仅不显庸俗,反而与她高贵的气质相得益彰,虽然看上去像是十五六岁的姑娘,剑灵明亮的眼睛却带着婴儿般的纯真和好奇,似乎还不熟悉自己身处的世界。 “愿意接受这份礼物吗?”女王见菲泽塔确切的说是北斗看着匣子中的剑两眼发直,知道自己的这份礼物切中了她的心意。 “小主,快接受吧。”北斗催促菲泽塔,“太美了,她就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 什么世道?就连北斗都恋爱了。 “这个美人叫什么名字?”菲泽塔的手指拂过匣子中光亮可鉴的剑身,“‘仙后’?” “你可以给她起你喜欢的任何名字。”女王看她满脸痴迷地对这一把剑,好像是坠入了爱河一样,有些好笑,“不过朕称她为‘伊斯卡利波的剑鞘’。” “‘伊斯卡利波的剑鞘’?”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真是辱没了这把好剑。菲泽塔悄悄地皱了皱眉头。 女王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屑,慢慢地向她解释这个名字的由来:“传说亚瑟王的神剑‘伊斯卡利波’让他战无不胜,‘伊斯卡利波’的剑鞘则可以保护他永不流血。这是朕赐予你的‘伊斯卡利波的剑鞘’。在朕统治的疆域之内,只要你带着这把剑,凡是胆敢审判你的,一律以欺君罔上论处,凡是胆敢伤害你的,一律以弑君叛国论处!” 也就是说只要是在伊丽莎白女王统治的土地上,菲泽塔区区一个爵士可以享有和女王平起平坐的地位。菲泽塔吓傻了,群臣也吓傻了,可塞西尔看到他们满脸的惊讶,只觉得好笑。 真是个狡猾的女人,表面上像是允许菲泽塔权势滔天、为所欲为,可实际上呢?现在菲泽塔能犯什么罪?谋财害命?现在以她的财力,只有别人谋她钱财害她性命的份。掳掠?她一个小姑娘难道能去强暴别的女人吗?而且她现在是女扮男装,为了掩饰性别,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抓美男子当男宠。与女王的面首争宠?别说她是个女人,就算是个男人,菲泽塔常年出海,难得进宫,根本没法和朝臣男宠们起冲突,更别说女王下了这个命令以后,还有谁敢存心和她过不去?公报私仇?菲泽塔发迹以前一直是贫民,会和她有仇的最多不过是地位比平民稍微高那么一丁点的下级贵族,只要她高兴,死一两个巴斯汀男爵之流的屁民算什么?女王或许还巴不得多死几个这种只吃饭不干活的米虫,来喂菲泽塔这只会下金蛋的小母鸡,一举两得。谋朝篡位?菲泽塔和任何贵族都没有一星半点的血缘关系,还有个异教徒母亲,而且是个女人,就算把王位抢到手,也没有人会承认她的统治权。 更不用说菲泽塔从小在罗宾身边,亲眼看到他为了王位机关算尽,依然扳不倒伊丽莎白女王,如今还得依附她一个平民过活,巴不得离这些王公贵族间的是是非非越远越好。勾结外国势力?女王那句“在朕统治的疆域之内”是关键。新教徒的身份让菲泽塔离不开伊丽莎白女王的庇佑,不论菲泽塔多厉害,终究还是要仰仗伊丽莎白女王的威仪,对伊丽莎白女王的愚忠更是让她在西班牙、葡萄牙等天主教强国树敌无数。如果伊丽莎白女王倒了,菲泽塔别说是风光不再,只怕等着她的会是教皇的宗教法庭,然后是火刑台。如今英格兰政治上的女王和经济上的女王是相扶相持、互相缠绕的双生树,谁都离不开谁,唯有让臣服于伊丽莎白女王的地方更多,菲泽塔的权力才能更大,伊丽莎白女王的“恩赐”摆明了是要菲泽塔去给她开疆拓土,才能巩固和扩大她自己的权力。“伊斯卡利波的剑鞘”对菲泽塔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让她和她的船员免受宗教信仰方面的骚扰,安安心心地为女王效力,不过如果哪天上帝他老人家心血来潮,追究起菲泽塔的异教徒血统,恐怕女王只会一句“朕不知道”就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享尽“异教徒”能带来的一切好处,而不用负担任何代价。 “伊斯卡利波的剑鞘”的第一个受害者就是巴斯汀男爵因为叛国罪,被剥夺贵族身份,处死。奥尼昂斯家的两个表姐也一样被处以叛国罪。至于兰彻斯特官罗宾让菲泽塔去女王面前为他求情。菲泽塔不明就里,不过还是照做了,想不到女王爽快地答应下来,没过多久,就放了兰彻斯特官,还发布罪己诏,声称“一个像兰彻斯特官这样年纪的人,有点老年痴呆实属正常。把这样的人放在法官的位置上,任其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导致冤假错案,若是追根究底,却是朕的错” 女王的决定让菲泽塔十分惊讶,回去问过罗宾以后,才明白她的用意如果真的让兰彻斯特官因为宗教问题而入狱、甚至死于伦敦塔,他就有理由自称是为了宗教信仰而死的殉教者。不论罪名是否属实,人民同情弱者的心态都会倾向于他,而判他有罪的女王就成了反派。不过女王也不不愧是女王,一封罪己诏,就扭转乾坤,正好可以大肆宣扬“英格兰女王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美名。罗宾让菲泽塔抢先去求情,是为了让她也沾点“宽容”的光,提高自己的声誉。而女王“宽宏大量”的做法其实是把兰彻斯特官彻底打入十八层地狱现在兰彻斯特官活着是“精神失常的老糊涂”再也不会有人相信他说的话,死了是“愧对女王羞愤自尽”从此永无翻身之日。 行刑那天,格里菲斯自告奋勇带着菲泽塔去观看处刑,亲眼看着曾经羞辱过他们的人被吊到半死,然后开膛破肚,内脏被人挖出来扔进火盆,在一片“卖国贼”的骂声和极度的痛苦中慢慢死去。有了他们做榜样,知道菲泽塔过去的人都乖乖地从此闭嘴,免得落到和他们一样的下场。作为错判冤案,险些害死大功臣的惩罚,兰彻斯特官出狱以后,也不得不去刑场观看巴斯汀男爵和奥尼昂斯姐妹的死刑,亲眼目睹“上帝无辜的羔羊惨遭荼毒,魔鬼小人得志” 菲泽塔到女王面前为兰彻斯特官求情,不但没有让兰彻斯特官感恩戴德,反而越发坚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这个权势滔天的恶魔,她以为卖点小情面,兰彻斯特官就能放过她了?不,她是在害怕,所以才会向兰彻斯特官示好,妄图贿赂他的灵魂。想得美!作为一个坚定的基督徒,兰彻斯特官绝不会接受这点小恩小惠,让自己的灵魂蒙上污点。别说丢官,哪怕是丢掉性命,兰彻斯特官也要把她送上火刑台,让她受到应有的的审判。 “先生,您的东西掉了。”兰彻斯特官好不容易熬到死刑结束,正怒气冲冲地往家里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住他。 兰彻斯特官回过头,看到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手里举着什么东西伸向他。 “谢谢你,小姑娘。”兰彻斯特官信以为真,走过去想拿回她捡到的东西,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小姑娘突然伸开手,里面是空的。兰彻斯特官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姑娘突然一掌拍在他手臂上。兰彻斯特官只觉得手臂上一阵刺痛,随后身体就不听使唤地倒下来。 “别怪我,是康拉德先生要你的命。”小姑娘微微一笑。 第475章 碎玻璃鞋(34) 菲泽塔被关进监狱,范什么忙都帮不上,看到她出狱以后的憔悴模样,范的心痛得像刀割。逃犯生涯练出的扑克脸让菲泽塔看不见范心底的愤怒和痛苦,以为他对自己依然只有大人对小孩的宠溺和爱怜,没有其他感情,享受他的照顾时,不免有些失望,却不知道他曾去找过格里菲斯夫妇,求他们用他们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方式让兰彻斯特官受到惩罚,而他将在上帝面前承担所有的罪责,哪怕他的灵魂得为此堕入地狱。 “你真该感谢我,没有按照他的吩咐,让你缓慢地、痛苦地死去,尽管我也非常想这么做。谁让你和我丈夫的老板、我的好友过不去呢?”克里斯蒂娜接住兰彻斯特官的身子,孩子般的大眼睛中却带着与外表年龄不符的促狭神色,“好奇我是谁吗?我叫克里斯蒂娜?格里菲斯。” 格里菲斯!从可敬的巴斯汀男爵家里逃走的那个奴隶!上帝啊,您究竟要纵容这些恶魔到什么地步?兰彻斯特官想挣扎,但全身都使不出一点力气,想喊叫,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克里斯蒂娜几乎是拖着兰彻斯特官的身体往街边走,敲响一户人家的门。 “谁啊?”当家的女主人打开门,看到兰彻斯特官,吓了一大跳,“我的上帝呀,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你知道这位先生住在什么地方吗?”克里斯蒂娜娇小的身体被兰彻斯特官压得好像随时会折断一样,尽管已经憋得脸通红,还是努力不让他摔到地上,“他好像身体不舒服,能不能找些人来帮忙送他回去?” 女主人本来就住得离兰彻斯特家不远,自然认识大名鼎鼎的邻居,连忙叫来儿子,把已经断气,却还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兰彻斯特官抬回家。 看到丈夫的模样,兰彻斯特夫人嚎啕大哭起来。好心的女邻居看她一时半会儿也无暇顾及其他,把克里斯蒂娜拉到一边:“小姑娘,兰彻斯特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兰彻斯特先生是那位先生的名字吗?”克里斯蒂娜一脸无辜,“我看到他在大街上走,脸色很不好,然后突然就昏倒了,就来找人帮忙。” 女邻居发现克里斯蒂娜不敢看她,总觉得她像在说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她是盯着桌子上刚烤好的小甜饼。 克里斯蒂娜发现自己偷看小甜饼让人抓了个正着,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一副想吃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 不过是个喜欢零食的孩子而已,她在担心什么?女邻居暗笑自己多心,自作主张把桌上的小甜饼包起来,全都给克里斯蒂娜带走:“早点回家吧,你妈妈要担心了。” “谢谢你,夫人!”克里斯蒂娜兴高采烈地走了。 还真是个孩子。女邻居目送克里斯蒂娜,看到她一走出门,就迫不及待地想尝尝小甜饼的滋味,都已经把饼干凑到嘴边了,动作却突然停住,把饼干递出去:“上帝保佑你。” “谢谢!”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接过饼干,随即狼吞虎咽起来。是小乞丐。克里斯蒂娜看到不远处还有几个乞丐可怜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饼干,招招手示意他们都过来,像发圣餐饼一样把饼干都给了他们,给一个说一句“上帝保佑你” 真是个天使!女邻居为自己居然怀疑这么一个心地纯洁善良的孩子会说谎而羞愧得无地自容。 上帝保佑,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克里斯蒂娜现在看到小甜饼之类油腻的东西就想吐。她刚才在房里听到七手八脚来帮忙的邻居说要把兰彻斯特官的儿子找来,好像是打算让他子承父业,继续审判菲泽塔的案件,正愁没法留下来静观其变,桌上的小甜饼和街上的乞丐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借口。 “父亲!”没过多久,小兰彻斯特在邻居的簇拥下风风火火地冲回家,探了探兰彻斯特官的鼻息,握着他的手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父亲,您中了那个巫师的诅咒吗?别担心,我一定会继承您的遗志,一定会把那个恶魔送上火刑架,一定” 愚昧这东西可是既会遗传,又会传染,尤其是在一个崇尚愚昧的环境下。克里斯蒂娜摇了摇头。 小兰彻斯特抬起头,看到兰彻斯特官的袖子上有点血迹,捋起他的袖子一看,发现他的手臂上有一个很小的针眼,旁边结着凝固的血。他是被谋杀的! “是谁送他回来的?”小兰彻斯特跳起来。 “是那个小姑娘。”女邻居指着乞丐簇拥下的克里斯蒂娜。 小兰彻斯特从屋里冲出来,就看见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还站在他们家门口,手里抱着一个袋子,周围都是拿着饼干吃得津津有味的乞丐,饼干的味道一闻就知道是兰彻斯特夫人的手艺。乞丐之类的弱势群体在社会中往往代表了无辜,小兰彻斯特身为宗教法官一职的继承人,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向乞丐施舍的小女孩不利。小兰彻斯特正为难,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带走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却向他走来,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块小甜饼给他:“上帝也保佑你,先生。” 克里斯蒂娜嘴一瘪,立刻一副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 大个子男人对小女孩的眼泪最没辙,连忙拿过小甜饼塞进嘴里:“谢谢你。” 小兰彻斯特正考虑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带走克里斯蒂娜,饼干下肚以后,他立刻觉得腹中一阵绞痛,痛得他捂着肚子跪倒在地。 乞丐们都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能吃,你就一定能吃吗?白痴!”克里斯蒂娜俯视跪倒在地的小兰彻斯特。 小兰彻斯特抬起头,看到克里斯蒂娜的右手中指上有一枚反戴的戒指,戒指上的宝石移开了,露出里面的一根毒针。他抬起头,发现克里斯蒂娜带着残忍的笑靥看着他:“你运气真不错。为了肚子里的宝宝,我不想造孽,你中的毒可是我的‘小可爱’中少有的好孩子,发作起来很快的” 小兰彻斯特眼前一黑,克里斯蒂娜带着圣母玛利亚一般的微笑收起戒指上的毒针是他的人生中看到的最后一幕。 邻居家一下子死了两个人,婆婆妈妈们没理由不去打听消息。多嘴的女邻居说“一个像天使一样善良的小姑娘送兰彻斯特官回来以后,兰彻斯特官父子就暴毙了”经过街坊间的以讹传讹,没过几天,传言就成了“兰彻斯特官父子因为信奉邪教,受到上帝派来的天使惩罚,遭天谴暴毙”这番极具轰动性的谣言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伦敦。 兰彻斯特夫人同时丧夫丧子,已经痛不欲生,如今更是只要一上街,就会被人戳着脊背叫“异教徒的妻子”、“魔鬼的母亲”、“撒旦的婊子”终于亲身体会到那些死在她丈夫的判决书下的冤魂曾经历过的痛苦。她的儿媳小兰彻斯特夫人的遭遇比婆婆更糟,几乎一上街,就会遭到强暴,强暴她的男人还声称是在用给她洗礼,施暴后还要她感谢他们,而小兰彻斯特夫人的哭喊、求助换来的只有路人冷漠的面孔和恶毒的嘲笑。最后小兰彻斯特夫人终于不堪凌辱,抛下年迈的婆婆和幼小的儿子自尽。因为是自杀的,小兰彻斯特夫人不能埋在基督徒的墓地,于是谣言越传越离谱,说她是个巫婆,所以才没有资格葬在墓园。 以前看兰彻斯特官把那些异教徒生存的希望一点一点掐灭,然后再让他们在绝望中死去,兰彻斯特夫人还觉得幸灾乐祸,并且很理所当然地把这种喜悦归结为是上帝看到“邪恶”受到惩罚、“正义”得到声张,因而赐予虔诚的女信徒的一种恩典。如今轮到她自己家破人亡,要不是幼小的孙子还需要靠她照顾,恐怕兰彻斯特夫人也没勇气活下去了。那可是个好孩子,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母,却异常的懂事,还会安慰祖母,发誓他长大以后,一定会为祖父和父母报仇雪恨,把那个魔鬼送上审判台。兰彻斯特夫人原本以为可以祖孙相依为命地度日,只要有孙儿在,日子过得多痛苦,她都能忍受。可没过多久,她的孙子就因为“是魔鬼和巫婆生的孩子”在一片喝彩声中被人用石头活活砸死在教会学校的大门前,然后用骡子拖着他的尸体游街,最后看热闹的人连残缺不全的尸体都没有放过,把那个可怜的孩子像个异教徒一样在大教堂前的广场上烧成灰烬,撒进泰晤士河,连一把骨灰都没有留给祖母。噩耗传来,悲痛和愤恨终于将兰彻斯特夫人衰老的身体摧残殆尽,让已经彻底失去活下去的勇气的老太太和她的家人一样“遭天谴暴毙” 第476章 碎玻璃鞋(35) 主人回来了,罗思丽庄园终于恢复往日的平静祥和。从中国回来以后,菲泽塔的第一个月都花在王宫里,给女王讲一路上遇到的趣事,之后就忙于扩充家族产业,一直没机会去看望叔叔婶婶。索菲因为以前做的时候打胎太多,婚后动不动就流产,菲泽塔去中国一走就是五年,五年以来索菲没能生下一个孩子。马修心疼妻子,劝她干脆别要孩子算了,可索菲不甘心。好不容易又怀上孩子了,从发现自己怀孕开始,索菲就几乎没有下过床,生怕一个不小心,又会流产,马修也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她。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夫妇俩同心协力的呵护下,索菲肚子里的胎儿终于平安地待到了九个多月,而且相当活泼,经常在半夜里把母亲踹醒。 看到菲泽塔来看她,索菲很高兴地邀请她把手放在她滚圆的肚子上,让她感受胎儿的悸动:“一定是个调皮的男孩。” 菲泽塔看了看索菲浮肿的双腿、怀孕后变得松弛的皮肤和严重走形的身材:“婶婶,你想要个男孩吗?” “嗯。”胎儿显然让她很不好受,索菲还是很高兴,“生一个像你叔叔那样的孩子,把他培养成和他父亲一样的男人,二十年以后,就又可以有一个幸运的女人和我一样幸福。” “听说生孩子很疼。” “我不怕。”索菲的勇敢不是装出来的,“我见过很多女人因为生孩子而送命,但是我不怕,因为这是我和马修的孩子,是我们的爱情的见证,就算这个孩子会要了我的命,我也会生下他、爱他。” 菲泽塔觉得索菲临盆在即的时候说这些话很不吉利。 “维基。”索菲抓过菲泽塔的手,“我知道生孩子有多危险。如果我有个万一,好好照顾你叔叔,让他再娶一个纯洁善良女人” “不是你的女人,我一个都不愿意娶,不是你生的孩子,我一个都不想要。”另一个声音插进来。 菲泽塔回过头,看到是马修:“叔叔!” “马修!”索菲向马修伸出手,把他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肚子上,“感觉到了吗?他又在踢我了。” 马修看着憔悴的妻子,满是爱怜:“我真怕我会恨这个孩子,把你折磨成这副模样。” “不许你恨他!”索菲像小孩一样发起脾气来,“他是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爱他,甚至要胜过爱我。” “你也太强人所难了。”马修坐到床沿上,“我们不是已经有一个女儿了吗?你还那么贪心,非要再生一个。” “对,我就是贪心!”索菲撒娇道,“女儿我也要,儿子我也要。” 菲泽塔愣了半天,才知道他们说的女儿是自己。被人爱着的感觉真好。 “菲兹,你都还没有说过你去中国的经历。”马修揽过索菲,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找到你母亲的亲戚了吗?” “找到了,”菲泽塔坐到床沿的另一边,“我见到我的外婆了,还有舅舅。中国人很奇怪,男人可以娶许多妻子,我只有两个舅舅,却有差不多整整一打舅妈,而且我只能称呼我舅舅的第一个妻子为‘舅妈’,对其他的只能称呼‘姨娘’。妈娘家是一个很大的家族,我在中国还有很多亲戚” 菲泽塔绘声绘色地讲路上的经历,索菲和马修只是平静地听着。菲泽塔注意到索菲的眼神一直在朝她的胸前瞟:“婶婶,怎么了?” “你的挂坠呢?你好像没有留给你的外婆和舅舅。”索菲一脸促狭。 “给清源了。” “啊那个英俊的中国罗宾汉。”索菲一脸暧昧,“没有把你的心一起给他?” “他是个异教徒,而且不能跟着我来英国,我不能和他在一起。”虽然挂了个十字架挂坠代替原来的项坠,菲泽塔还是觉得胸前空荡荡的,“清源是地方官,我在中国的产业需要他庇护,不能得罪他。他也很可怜,对我一往情深,却留不住我,只能留下我的项坠” “可是害得某人大受打击。”索菲撅起嘴摇了摇头,“牵挂着你一定要回英国的恐怕不是我和你叔叔,而是别的什么人吧?比如” “婶婶!”菲泽塔的脸红起来。 “唉,你为什么不告诉他,项坠给你的外婆或者舅舅了?偏要把你在中国的艳遇说出来。” “我就是要他知道,我不是除了他就没人要的女人。”菲泽塔怄气地说。 “对,让他对你魂不守舍就对了。”索菲假装同意她的观点一样点着头,“前一阵子你出什么事了吧?” 菲泽塔看了看索菲,立刻心虚地回过头:“没有。” “可是前几天,马修经常看到某人魂不守舍得走路都会撞墙,虽然一张扑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锁着的眉头可是自从你失踪以后,就没有展开过。” “走路会撞墙很奇怪吗?”菲泽塔就经常走路撞墙。 “对你而言确实不奇怪,可是对某人而言很奇怪。” “哦,是吗?大概路盲也会传染吧?”菲泽塔想打哈哈糊弄过去,却抑不住幸福的嘴角。 “维基,别想瞒我,我可是听女仆说你回来以后,某人就和你形影不离。”索菲挤了挤眼睛,“发展得怎么样了?” “婶婶”菲泽塔的脸红得都快滴血了。 “是不是要我回避?”马修在床上垫了几个枕头,让索菲靠在上面,自己乖乖地出去。 “宝宝,和爸爸再见。又踢我!”索菲摸着肚子,目送马修出去,“维基,说说,怎么样了?” 菲泽塔只记得回到罗思丽庄园、安排好一切,接着就不醒人事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罗思丽庄园的一间客房里。范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睡着了。月光勾勒出他线条硬朗的脸,下巴上泛青的胡渣不知多久没剃,让菲泽塔没来由的一阵心疼。看到菲泽塔醒来,范如释重负,忙着问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东西。在监狱里几乎没有好好吃过饭,菲泽塔一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她的肚子就先为自己长期受到忽视而向她抗议。半夜里找不到人来暂时看护她,范把菲泽塔整个人裹在被子里,一直抱到厨房,然后给她做饭。菲泽塔仗着病人的身份撒娇,非要范天天为她下厨,还要像喂婴儿一样把她抱在怀里喂,她才肯吃。范真的样样照做,全然不顾厨子女仆看到他一个大男人在厨房里忙碌时的诧异眼光。说真的,平心而论,范的厨艺算不上特别好,只是从菲泽塔小时候开始,这个味道就代表了她的生活中最美好的一切。不忍心让范天天睡椅子,菲泽塔又开始使小性,非要他一起躺在床上,钻在他的怀里才肯睡觉。那熟悉的气味、健壮的胳膊、宽阔的肩膀、性感的体毛、厚实的胸肌、紧致的腰肢菲泽塔趁机大吃豆腐,每天都吃得很开心,害得范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欲望,每天都憋得十分辛苦。 “维基,口水流下来了” 菲泽塔连忙捂住嘴。 “吃点豆腐就满足成这样,”索菲摇头,“瞧你这点出息。” “可我还能怎么样?主动邀请他上床吗?”菲泽塔的嘴角往下沉了沉,“这么多年都是我跟在他后面,为他喜为他悲,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牵着鼻子转,轮也该轮到他主动一次了吧?” “那你是别指望了。你爱上的就是一个永远不会主动的木头。要是那根木头哪怕稍微懂那么一丁点风情,恐怕我也不会嫁给你叔叔了。” “可那种事如果我主动要求他会不会觉得我很轻挑,看不起我?” 菲泽塔确实长大了,知道女孩应该学会害羞、学会矜持,才能吸引住男人的目光。可索菲以前在“万福玛利亚”学过不少媚术,都对那个百毒不侵的木头无可奈何,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又怎么知道该如何对付他?索菲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馊主意:“去问你的格里菲斯船长要点猛药,看那木头是不是还无动于衷。” “婶婶!” “怕疼?确实,很多女人的初夜都会疼,而且看范的身材,要是再下点药,可能会活活疼死你。” “疼我倒是不怕”菲泽塔支支吾吾。 “那就上吧。” “你要我强暴他?” “有什么不可以?你既然敢犯海员的大忌,以女儿身出海,就不敢强暴男人?大海都被你征服了,区区一个男人算什么?” 菲泽塔被她说得无地自容:“婶婶,给我出这种馊主意,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索菲突然捂着肚子,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婶婶?”菲泽塔吓得从床上跳起来。报应没这么快吧。 “快叫你叔叔来,要生了!” 鉴于前几个孩子的经验,索菲怀孕六个月的时候,马修就做好了应付流产、早产、顺产、难产的万全准备,可真的到了紧要关头,才想起来他忘了最重要的事整个罗思丽庄园除了孩子的父亲自己以外,没有一个懂得接生。 再去找人已经晚了,马修只能亲自上阵,叫菲泽塔给他打下手。对于深爱妻子的丈夫而言,看着妻子生产,已经是难以忍受的酷刑了,更不用说亲自给她接生。等到一切准备就绪,马修掀起索菲的裙子,已经可以在产道口看到孩子的头皮,床褥上沾满了产道分泌物。 “还好,孩子不大,应该可以顺利生下来”马修不知道是在安慰产妇,还是在安慰自己,话刚出口,索菲惨烈的叫声就让他双手发抖,头皮发麻,整个人呆若木鸡。 “叔叔!”菲泽塔给了马修两个耳光,总算让他清醒过来,“去陪着婶婶,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来。”说完两个人换了个位置。 马修到床边,让索菲抓着自己的手借力:“再加把劲。菲兹,看到孩子的头皮了吗?” “看到了。” 第477章 碎玻璃鞋(36) “等孩子的头到产道口,就把他拉出来。”马修抓着索菲,“宝贝,勇敢点,再加把劲,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一看到胎儿的情况,菲泽塔就开始后悔逞一时之快强出头了。据她目测,孩子的头围至少比产妇的产道口大三倍,怎么可能出得来?但是看准爸爸紧张得自己都快晕过去了,菲泽塔不敢说。 索菲像条离开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菲泽塔紧张地等着孩子出来,可孩子反而在往里缩。 “叔叔,孩子又缩回去了。” “宫缩太短,孩子出不来。”马修继续鼓励索菲,“加油,再努力一把。” “马修,我是不是会死?”索菲满脸的水,不知是汗还是眼泪,“如果孩子出不来,给我行剖腹产,只要孩子能活下来” “别说傻话了!”马修自己也紧张得要命,“这次没有胎盘前置,你怀孕时我们也做好了一切准备,一定会顺利的。你只是躺得太久,没什么力气,再加把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修和菲泽塔都光顾着注意产妇和胎儿的情况,直到房间里暗下来,才注意到已经过去四五个小时了。索菲的宫缩还是一阵一阵,孩子还是出不来。 “当年维多利亚生菲兹的时候,可没花这么多时间。”马修也紧张得一头汗,“菲兹,怎么样了?” “头皮露出来的好像多了点。” 马修到菲泽塔的位置看了看情况,看到产妇的产道口已经变得非常薄,孩子就快出来了:“再努力一下。” “马修”索菲已经没有力气了。 “再来最后一下!”马修赶走菲泽塔,“去推她的肚子,把胎儿往下推。索菲,再最后努力一次。” 菲泽塔到索菲身边,一手让她握住,一手推她的肚子,摸到她手上全是汗。马修小心翼翼地把手指伸进产道,避免胎儿娩出时造成产道撕裂。索菲最后一次用力,一下子握紧的手几乎把菲泽塔的手骨捏碎,菲泽塔还来不及觉得疼,只觉得另一只手推的肚子一下子瘪了下去。 婴儿嘹亮的哭声像阳光赶走阴霾,虽然天越来越黑,房里的人都觉得仿佛周围的黑暗都被婴儿的哭声赶走了。 “男孩。”马修双手托着婴儿,几乎要哭出来,“太好了,你和你妈妈都没事。” 新生儿实在很难看,头大得像脑积水,皮肤上的胎脂呈献出死尸一样的灰白色,但是嘹亮的哭声和在空中乱晃的小手小脚骄傲地向整个世界宣布,这是个崭新的生命。索菲整个人一下子松弛下来,抵在床柱上的双腿因为脱力而不停地颤抖。 孩子顺利地出来了。马修总算恢复妇科医生应有的镇定,解开缠在新生儿脖子上的脐带,用止血夹夹住两头,将脐带中的血勒进新生儿腹部,剪断脐带,抓起孩子放在一旁准备好的柔软纱布上,小心翼翼地清理出他喉咙里的粘液,剪掉过长的脐带,在他的肚子上打了个结,用干净的纱布包住孩子的腹部。床单上一片血污,剪下来的脐带莹白如玉,从横截面可以看到脐动脉和脐静脉,仿佛玉中的纹路。剩下的脐带一头耷拉在床上,一头还连在产妇的肚子里。孩子的母亲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孩子的父亲还在继续产科医生的工作,一手按着产妇的肚子,一手轻轻拉扯脐带,把胎盘取出来。胎盘圆圆的、扁扁的,和盘子差不多大小,从连着脐带的一面看,像红色的荷叶。马修检查胎盘的时候,表情像等待死刑判决,直到确定胎盘整个儿地娩出、没有遗留在子宫内的部分以后,才一坐在地上,长长地松了口气,示意菲泽塔把孩子抱给母亲,让她给他喂奶。 “我现在就有奶水了吗?”索菲也是第一次做母亲。 “没有,不过这可以帮你止血。”马修的汗不比产妇少。 “终于结束了吗?”菲泽塔被分娩的场面吓得脸都青了,把孩子抱给母亲,自己也虚脱一样一坐到马修身边的地上,之后连续几天看到红色的东西就想吐。 马修看了看菲泽塔,却笑起来:“还敢生孩子吗?” “我敢。”如果是范的孩子,菲泽塔有勇气面对生产的痛苦。 安静了很久,菲泽塔才觉得心跳稍微平静下来一点:“叔叔,所有的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吗?” 菲泽塔稍微松了口气。 “女人生孩子就像掷骰子一样,是好是坏,全在上帝的一念之间,人力一点忙都帮不上。运气好的母子平安,运气差的一尸两命,你今天看到的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马修满是鲜血的手抓过菲泽塔,“每个生命都是这样来之不易。” “叔叔,你是不是怨我害得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被处死,还对自己的表姐见死不救?” 马修不置可否:“菲兹,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也知道你能有今天,有多不容易。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为你自豪。但是别忘了,你手里的权力越大,责任也越重,很多人的生死可能就在你的一念之间。别忘了今天你看到的一切,别忘了每个生命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来到世上。” “我明白了,叔叔,”菲泽塔低下头,“我不会再杀人了。” “马修,去帮我弄点吃的来好吗?”索菲突然开口,“我饿了。” “马上就来。” “维基,帮我倒杯水。” “哦,好。” 马修出去了,菲泽塔还留在房里,把水杯递到索菲嘴边,索菲却不喝:“维基,你真的打算再也不杀人了吗?” 索菲把孩子放到一边:“去把你弟弟掐死。” 母体外的环境让新生儿充满不安,在母亲的怀里虽然还吮不出奶,至少能听到熟悉的心跳声。一离开熟悉的温暖怀抱,宝宝吓得大哭,母亲却寒着脸不理不睬。 “婶婶!你要做什么?” “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回头路吗?现在你树敌无数,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你。”孩子哭得声嘶力竭,索菲就是冷着心肠不抱他,“与其为了你们假仁假义的菩萨心肠,让我们任人宰割,还不如你现在就亲手杀了他,或许他还能少受点苦。维基,我知道你叔叔在想什么,我也同意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存心造孽,可你也决不能放下保护自己的剑。别忘了,你还没有强到可以大赦天下。” “知道了,婶婶。”菲泽塔连忙抱起婴儿,放回索菲怀里,“小心别让孩子着凉。” “真的知道了?” “我不会杀人,但仅仅是在别人也不会杀我的情况下。” 马修回来了,索菲劫后余生一样地抱着孩子:“马修,想好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了吗?也叫马修?” “我想给他起我老师的名字。”马修把端来的食物放到床头柜,俯身去逗索菲怀里的孩子,“罗伊。” “米迦勒。”菲泽塔让孩子的小手抓着自己的手指头,“他是救了我们所有人的灵魂的天使,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我的继承人。” 英格兰女船王和伊丽莎白女王一样,终生未婚、无嗣,三十岁时,就将家族的一切都交给堂弟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打理。二十年后助伊丽莎白女王打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英雄此时还在母亲怀里打着呵欠,考虑把哪个手指头塞进嘴里比较合适。 起初菲泽塔麾下的人丁并不兴旺。 “米达伦号”的船长伊密尔说他去镇压叛乱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老朋友,并且向菲泽塔大加举荐他那位朋友的海战战术,于是歌利亚和菲泽塔又见面了。 船长说要从小培养继承人,于是米迦勒满周岁的时候,就与父母一起成了“人鱼号”的一员。 船长说一个人要保护那么多人太累了,于是孔特雷拉斯的双胞胎爱徒路易斯和马诺罗上了船。因为怕他们认出自己,菲泽塔开始蒙面,光靠男装也已经遮不住菲泽塔日益丰满的曲线了,于是斯第尔顿船长就成了约瑟看到她时的模样。 船员们说索菲的厨艺实在是不堪忍受,菲泽塔又不高兴天天下厨,于是奥尼恩上了船。 大副说丫头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这一船的小白脸你都看不上,就再找一个,于是约瑟上了船。 两年后,罗思丽庄园。 天已经亮了,阳光像是有驱逐邪恶力量的魔法,把夜间群魔乱舞般的雕像变回了普通的石头。在夜间看起来光怪陆离的布景在白天看来,只让人觉得可笑。 北斗去睡觉了,留下菲泽塔抱着胳膊站在约瑟面前:“现在还觉得我的鞋子合你的脚吗a?” “我很抱歉,船长”约瑟还没有从菲泽塔的回忆带给他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菲泽塔勾了勾嘴角,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但是我也没有打算放弃我的报复计划。请你帮助我。” 菲泽塔发出一声冷哼。 “好吧我承认,我忍受的一切和你的经历相比,确实算不上什么,但是谢谢你信任我,让我做你的会计,现在你所有的账本都在这里有一个备份。”约瑟指了指自己的头,“如果你不肯帮我,或许会有什么人对这个备份有兴趣” “你”菲泽塔气结。 “如果你肯帮我,我就帮你把里多尔菲背后的反贼揪出来。等我成了奥利维尔家的当家人,你还可以多出一个对你予取予求的生意伙伴。如果你不肯帮” “好吧!我答应了。”菲泽塔扭头就走。 约瑟目送菲泽塔气呼呼地离开,似是自言自语地嗫嚅:“谢谢你没有选择灭我的口,船长。” 菲泽塔的背影传来一声响亮的“切”吓得约瑟一个踉跄,不知道是不是她听到了他嘀咕的话。 注释:a.在英语中,“站在别人的鞋里”引申义为从别人的角度想问题。 第478章 幕后(1) 我,就象每个人在其一生中都可能会遇到的那样,曾被撒旦带到了世界最高的山顶上。 在那儿,他把世界上所有的王国都指给我看,并且象他以前对人说过的那样对我说道:“大地的孩子啊,你怎样才能崇拜我呢?” 我想了很久,因为我早就怀有一种刻骨的野心,于是我回答说:“听着:我常常听人说起救世主,可我从来没看见过他,也没看见过和他相象的东西,也不曾遇到过任何事物,能够使我相信他的存在。我希望我自己能变成救世主,因为我觉得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最伟大的事业,莫过于报善和惩恶。” 撒旦低头呻吟了一会儿。“你错了,”他说道,“救世主是存在的,只是你看不到他罢了,因为上帝的孩子象他的父母一样,肉眼是看不到的。你没有看见过他是个什么样子,因为他赏罚无形,来去无踪。我所能办得到的,只是使你成为救世主的一个使者而已。” 于是那场交易就结束了。我也许已丧失了自己的灵魂,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要是这种事情再发生,我还是会这样干的。 大仲马《基督山伯爵》。 下面我们来玩什么花样呢。 安东尼?伯吉斯《发条橙》。 天气渐寒,第一场霜冻之后,伦敦就正式进入冬季了。因为天寒地冻,没什么人愿意在这种鬼天气出门,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北风呼啸而过,吹得一家店家门口画着一个贵夫人手持玫瑰微笑的金字招牌不断发出与它尊贵的图案不相称的吱嘎声。 这家裁缝铺名为“王后的玫瑰”只要听到名字,就不难猜出是专做高档女装的地方。为了彰显店家的档次,门口的花坛里面还种了几株鲜花,成了灰暗的冬季的一抹亮色。用“王后的玫瑰”裁缝铺老板凯瑟琳?谢尔顿夫人的话来说,什么叫品味?什么叫奢侈?就是能弄到别人弄不到的东西,弄到手以后,还对它不屑一顾。比如在她的裁缝铺,即使是寒冬腊月,都能看到只开放在春夏季的鲜花永远在门口怒放。这些鲜花都是谢尔顿夫人亲自从温室里培育出来的反季节植物,等到开花以后,她就会把盛开的花朵移植到门口的花坛里,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可怜的小东西像千金小姐家里遭了变故、一下子沦为乞丐一样,在不适宜它们生长的寒风中慢慢被冻死,最后成为壁炉里的柴火,让出地方给温室里还没有惨遭毒手的鲜花,继续它们被活活冻死的命运。 不过话说回来,谢尔顿夫人不是真正的有钱人,而是靠和有钱人攀交情赚钱的人。她摆在门口的鲜花是为了证明她的店铺配得上“王后”这个称呼,让人觉得确实是个卖高档货的地方,是个值得上流社会人士涉足的地方,就和店门口挂的招牌一样,不过是用来吸引顾客走进店门的小把戏,就像礼物用精美的包装来激起人们打开它的欲望一样。 谢尔顿夫人常说,商铺的对外形象就像一件礼物的包装,精美的包装可以激起别人打开礼物的兴趣,但仅此而已,真正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就像裁缝铺的招牌是为了激起顾客对里面的裁缝手艺的兴趣,但仅此而已,真正重要的是裁缝的手艺要好。因此如果把店面装修看得比招好裁缝更重要,那就是本末倒置了。然而毕竟裁缝的手艺不是能放在橱窗里展示的东西,只有顾客走进店门了,店里的裁缝才有机会大展身手,因此吸引顾客的招牌也马虎不得。总而言之,就像礼物的包装不能寒碜得让人对里面的东西不屑一顾,也不能豪华得闹出买椟还珠的笑话,店铺门口的装点也一样不能寒碜得让人觉得这是下等人可以随便进的地方,也不能豪华得让人觉得这个店铺所有的优点都摆在门口。更不用说店铺门口的装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如果成本高了,势必会影响到谢尔顿夫人的收入。 然而谢尔顿夫人的理论没有错,实践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为了节约成本,在店门口的反季节鲜花枯死以前,谢尔顿夫人是不会换的,但是这些花一离开温室,肯定会变得无精打采。于是如果此时有人经过“王后的玫瑰”裁缝铺门口,就可以看到一面颇有“历史沧桑感”的木头招牌在门口的寒风中摇摇欲坠,谢尔顿夫人认为“百年老店”是个很好的广告,因此故意让人把招牌做得好像是刚从某位已经死了几百年的圣人坟墓里挖出来的文物,上面的图案也尽力模仿时下流行的骑士小说中插画的所谓“骑士时代的风格”好像这个图案已经在店铺主人的手中父传子、子传孙,流传了好几个世纪一样。然而可能是因为谢尔顿夫人太关心成本问题了,招牌结果被弄得画虎不成反类犬。 按照谢尔顿夫人的要求,应该“让人一看,就觉得这家店从几百年前就存在了”的招牌底子虽然由一个专门做假圣物和赝品古董的骗子做得几乎可以当作耶稣的遗物放进教堂供奉,上面的图案却被一个不懂装懂的画工学徒弄得不伦不类,整个就好象一张堪称古董的羊皮纸上却被一个对历史一窍不通的人写了一篇胡编乱造的蹩脚骑士小说,更可怕的是那篇小说还通篇都是一副编年史书的口吻。门口花坛里的鲜花已经被今年的第一场雪压得东倒西歪,只能可怜巴巴地在碎钻般的初雪下露出一点姹紫嫣红的颜色,反而弄得原本纯洁无瑕的雪像是一块刚用来擦过一桌子汤汤水水的抹布,配上冬季的伦敦特有的灰暗色调、几乎没有行人的街道,整个一副死气沉沉的感觉。要不是整个店铺门口的其他装饰还算活泼生动,最让谢尔顿夫人心和自豪的金字招牌和鲜花恐怕反而会让她的裁缝铺看起来像是一座即使其历史追溯不到亚瑟王的时代,至少也能追溯到狮心王理查的时代的商铺的废墟。 与店铺外面的死气沉沉不同,店铺里面倒是忙得热火朝天。身处寒冷的环境下,如果没有食物和足够的衣物御寒,那就只有靠不停地运动来保持温暖。谢尔顿夫人一直都认为冬季是个好季节。每当到了冬季,不用花一分钱,就能保证室内冰冷,只要不许工人添加衣物,寒冷就会让他们干活干得更勤快,而且这种督促工作的手法简直比雇个包工头还管用。不像夏季,为了让工人不至于因为天气太热而不想动、怠慢工作,谢尔顿夫人还得花冤枉钱来想各种办法给他们降温。 为了保证寒冷的天气对工人的勤奋工作的督促作用,整个店铺里面只有用来给尊贵的顾客洽谈生意的贵宾室有炉子,除了客人以外,便只有老板谢尔顿夫人自己会借口上了年纪的人受不得寒,坐在里面实践“心静自然凉”没错,谢尔顿夫人的心确实哇凉哇凉的。十一月的万圣节和女王登基纪念日以后,再过不久就要到圣诞节了,这段时间理应是贵族太太小姐们忙于订制新衣服、准备参加宫廷宴会的时候,可“王后的玫瑰”裁缝铺生意却清淡得门可罗雀其实说“门可罗雀”不太贴切,因为天气太冷,就连麻雀都不出来了。不过好心的谢尔顿夫人只会自己心生意,不会让手下的人体会到店铺的不景气,因此尽管很久没有顾客上门了,衣着单薄的裁缝、小工等等依然在谢尔顿夫人的指挥下赶制出一件又一件华丽的礼服,好像刚有人预定了五百件衣服,而且一定要在圣诞节以前拿到货,而不是已经整整五个月不曾有人光顾“王后的玫瑰”裁缝铺。尽管时值冬季,房子里又没有火炉,工人们依然个个都忙得大汗淋漓,根本无暇去发现他们的老板已经快发不出工钱了。 作坊里忙得热火朝天,隐隐传来小工搬东西要人让道的吆喝声和被撞到的女工骂骂咧咧的声音,隔着一面墙隐隐约约地传到身处贵宾室的谢尔顿夫人耳朵里,遥远得像是一个梦一个让谢尔顿夫人以为自己的商铺顾客盈门、她甚至要雇人来帮她数钱的美梦。可是现实就像冷清的贵宾室,没有客人,没有进账,只有打肿脸充胖子的浮华外表和只有开销没有进账的柴火在火炉里发出的劈啪声是真实的。谢尔顿夫人一个人失神地坐在贵宾室制作精美的长凳上,呆呆地望着被室内的水汽糊成铅灰色的玻璃窗,跳动的炉火照得她头上的假首饰和深棕色头发中掺杂的白发一起闪闪发光。 如果是知道“王后的玫瑰”裁缝铺经济状况的人看到谢尔顿夫人这副模样,肯定会以为她在担心发不出工钱,留不住撑台面的裁缝,在考虑如何通过继续克扣工人的工资,以保证资金周转,可事实上,被工人们在背后称为“吸血鬼”的谢尔顿夫人是在想早些年带着小妖精远走高飞一走了之的丈夫、幼年夭折的孩子、还有她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第479章 幕后(2) 是的,她已经老了,青春与美貌早已离她而去,死神带走了她所有的孩子,谢尔顿夫人指望靠经商的手段掌握家里的经济大权来留住丈夫的心,才开了“王后的玫瑰”裁缝铺,可丈夫带着她曾经对爱情的所有幻想一起抛弃她,和她铺子里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裁缝一起跑了。如今除了钱,除了这间铺子,她还剩什么?丈夫带着女裁缝私奔后,谢尔顿夫人发现了一件很悲哀的事比起少了一个好吃懒做的丈夫,她好像更惋惜被他带走了一个手艺不错的裁缝,害得她的铺子少了一批熟客,严重影响了她的收入。她已经没有心了,只剩钱。谢尔顿夫人对着富丽堂皇却已经能看到油漆开始剥落的描金天花板苦笑。什么都没了,命运已经彻底抛弃了她,如今她甚至连钱都剩不下多少了。 门外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轴的轱辘声把谢尔顿夫人从深渊般的回忆中拉回现实。有人来了,马车还停在门口,接着挂在门口的铃铛就发出了仿佛金币碰撞的悦耳叮当声。 有客人来了!谢尔顿夫人小鹿般敏捷地一跃而起,要去迎接贵客,却发现来的一男一女不像是有钱人。 来的两个人看起来年龄都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还不过是大孩子。女的一身家庭女教师打扮,长相和衣着一样不起眼;男的则是水手打扮,长得倒是非常漂亮,简直就像教堂壁画上的天使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但是寒酸的衣着和肩上扛的一卷布料立刻了他低下的出身。 “我说了多少次了,送货的走后门!”谢尔顿夫人满心的欢喜在一瞬间被眼前两个年轻人的打扮彻底扑灭,成了一肚子火,于是立刻发泄到被她当成小工的人身上,“还有,我们这里已经不招女工了,去别家找活干吧。我这里可不是收容所。” 进来的两个人都是先愣了一愣,半天才才反应过来谢尔顿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这儿的老板?”家庭女教师打扮的少女不屑地看了看谢尔顿夫人,“难怪这店档次那么低。罗宾,我们换一家。” 他们是客人?想也是,送货的小工怎么会和来找工作的人在一起呢?于是谢尔顿夫人理所当然地把他们当成了要结婚的小夫妻,是来订制结婚礼服的。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有钱人。虽然接下这笔生意可以缓解一下目前的经济危机,如果“王后的玫瑰”裁缝铺连穷人家新娘的结婚礼服都做的消息传出去,以后还会有哪个贵妇人肯纡尊降贵地上门,让给一穷二白的平民做过衣服的裁缝给她做豪华的礼服?恐怕到时候别说是有身份的顾客不肯来了,恐怕连谢尔顿夫人费尽心思才挽留住的好裁缝都嫌委屈。谢尔顿夫人想了想,觉得如果接下这笔生意,反而得不偿失,打算把他们唬走。 谢尔顿夫人抱起胳膊,傲慢地打量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你们是来做衣服的?” 两个年轻人点头。 “真抱歉,我们这里只做高档女装,订金最低二十先令,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付得起钱。” “二十先令?”家庭女教师嗤笑起来,“我没听错吧?她说的居然是‘先令’。罗宾,尼古拉斯也太过分了吧?居然让我们到这么寒碜的地方来做衣服。回去告诉你们的船长,他不想办婚宴,我可以接受,但如果他连给我做礼服的钱都舍不得,还想娶我过门,就让他做白日梦去吧。” “夫人,别担心,船长对我都交代过了。虽然婚事不会办得太张扬,但是绝对不会让您觉得委屈。” 衣着寒碜但是长得极漂亮的青年走到谢尔顿夫人面前,倾城一笑先把她笑晕了,然后谢尔顿夫人就看到一个金光闪闪的一英镑金币从小伙子白皙的手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诱人的声音。闪闪发光的金币在柚木地板上蹦跶了几下,谢尔顿夫人的眼睛也随之在她的眼眶里蹦跶,一刻也舍不得离开那个金光闪闪的小东西,甚至连她的瞳仁也成了金黄色。等她回过神来,立刻趴到地上去捡。这时又一个新铸的分量十足的金币落在她的头上,谢尔顿夫人却根本感觉不到疼在她看来,能被金币活活砸死,实在是世界上上最幸福的事。第二个金币滚到地上,一路滚出很远,谢尔顿夫人连忙追过去,刚追到手,第三个金币又落了下来谢尔顿夫人追在金币后面捡得不亦乐呼,一连捡了二十英镑,小伙子手里才不再落下更多的金币。等谢尔顿夫人站直身子,才发现作坊安静得反常,所有的女工都停下了手上的活,盯着罗宾看。罗宾毫不吝啬地给了她们倾城一笑,有几个女工当场晕了过去。 “看什么看?没见过有钱人吗?去去去,都给我干活去,别想偷懒!”谢尔顿夫人先收好钱,再把看热闹的女工都赶走。 为了不让女工失态的丑样在尊贵的大金主面前呈现太长时间,给铺子丢人,谢尔顿夫人甚至亲自帮忙去搬被罗宾迷晕的女工。不过因为谢尔顿夫人臃肿的身材对她自己而言,本来就是个大负担,再加上她不是干惯重活的人,搬运的时候难免磕磕碰碰,一个晕倒的女工在被搬走的时候,衣服蹭掉了玻璃窗上的雾气,露出外面的马车。谢尔顿夫人起先只是扫了一眼,接着扔下被罗宾的一笑迷得昏迷不醒的女工,整个人都贴到了玻璃窗上,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她居然看见“王后的玫瑰”裁缝铺门口停了一辆极豪华的四驾马车,拉车的马黑得没有一丝杂毛,皮毛光亮得仿佛是萃取了黑夜的精华铸造而成,俊美非凡像是没有角和翅膀的独角兽,而马车锃亮的黑漆车身上赫然绘着斯第尔顿家族的玫瑰人鱼徽! “怎么了?”罗宾凑到谢尔顿夫人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我们的马车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马车上绘有英格兰首富家的玫瑰人鱼徽,他还问有什么不对?谢尔顿夫人重新打量刚才进来的两个年轻人,仔细看过以后,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抠出来当鱼泡踩了。亏她还敢开裁缝铺!居然眼拙到没有看出家庭女教师打扮的少女身上的衣服仅仅是式样比较朴素,用料可是上好的塔夫绸。除了富可敌国的斯第尔顿家,还有谁会有钱到连家庭女教师的制服用料都和伯爵夫人的礼服是一个档次?扛布料的男青年身上的衣服倒是真的粗布衣服,不过坊间传闻斯第尔顿船长有些不良嗜好,男女通吃,“人鱼号”上的船员都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这个莫非是罗宾称呼家庭女教师口中的“尼古拉斯”为“船长”再加上外面马车上的玫瑰人鱼徽,还有别的可能吗?大名鼎鼎的英格兰首富斯第尔顿船长要续弦,娶了女儿的家庭女教师,选了“王后的玫瑰”裁缝铺来给新娘做礼服! 不过全英格兰最有钱的人要娶这么个出身低贱而且其貌不扬的女人?谢尔顿夫人总算还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好运砸晕,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悄悄地拉了拉罗宾的衣角:“先生,那位尊贵的夫人是” “维多利亚小姐。以前是菲泽塔小姐的家庭女教师,现在也是我们船长的未婚妻。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罗宾凑到谢尔顿夫人耳边,“我们船长不希望有太多的人知道他结婚的事。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嘴紧的人,对吗,夫人?” “要我保密?”谢尔顿夫人有些吃惊。既然是明媒正娶,又不是私奔,为什么要保密。 罗宾很认真地点头:“请你务必保密。你也看到了,新娘不过是个家庭女教师,不是什么名门闺秀,长得也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地方,不是吗?再说我们船长认识的达官贵人太多了,做人又向来八面玲珑,婚宴请了这个,就不能不请那个,可万一请了一对政敌,客人在婚宴上仇人见面闹起矛盾,多难看。船长的身份也让他很尴尬。宴席办得太朴素了,配不上贵客的身份,要是办得太豪华了,又像是在嘲笑一群贵族还不如一个暴发户有钱,不论怎么做,都会得罪人,可是结婚不办宴席,又说不过去。再说了,我们船长和女王陛下的关系你也知道,女王也是女人,要是她知道我们的船长悄悄地续了弦,恐怕” 罗宾从很久之前就知道人类行为的一则:要使一个人不论男女老幼极想干某样事情,只需要禁止他们这么做就可以了。所以要想让一个消息尽快被散播出去,最好的方法就是在说完以后要对方务必保密。 “所以就隐瞒斯第尔顿船长已经结婚的消息?”不出所料,一听到罗宾的话,谢尔顿夫人立刻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放心吧,我一直都是个嘴紧的人,街坊邻居都知道”街坊邻居都知道谢尔顿夫人是个根本守不住任何秘密的人,她所谓的“保密”仅仅是在把需要保密的事宣扬得尽人皆知以后,不会忘记再加一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说出去”然后“秘密”就会在街坊婆以讹传讹之下越传越离谱。她的丈夫就是因为受不了她这张毫无自制能力可言的嘴,才会抛弃她的。 不过罗宾就是因为知道谢尔顿夫人是个纯天然的扩音喇叭,才会带着“斯第尔顿船长的未婚妻”菲泽塔来“王后的玫瑰”裁缝铺做衣服做衣服只是个借口,借谢尔顿夫人的嘴把“斯第尔顿船长结婚”的消息穿得远远的,才是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 第480章 幕后(3) 一发现是贵客临门,谢尔顿夫人立刻以近乎卑躬屈膝的姿态请罗宾和菲泽塔去贵宾室,毫不怜惜地把她珍藏的带香味的松木柴火全都扔进炉子,烧得房间里的人甚至开始微微渗汗,接着叫女仆把昂贵的热可可端来,先伺候得贵客舒舒服服的,最后才叫女工把铺子里最好的料子都拿出来,供他们挑选。 五颜六色的各种衣料堆在菲泽塔和罗宾面前,谢尔顿夫人开始如数家珍:塞利维亚的府绸细腻平滑,连最柔软的马士卡彭奶酪都划不伤,绝对不会伤到夫人娇嫩的皮肤,用来做衬里再合适不过了;苏格兰羊毛保暖性一流,用羊毛做衣服的夹层,既能保证美观,又不会让夫人的晚礼服有了风度失了温度,绝不会让夫人在冬季的婚礼上着凉;还有最上等的西班牙蚕丝做成的缎带。谢尔顿夫人非常擅长做缎带小花,可以帮她用缎带花朵缀满整件衣服。没有什么比珍贵的丝绸更能彰显夫人的高贵地位了,充满春天气息的五彩缎带小花朵很适合衬托夫人的活泼可爱,要是穿上一件缀满缎带小花的衣服,肯定会让西班牙王后都羡慕她;皮草又高贵华丽又保暖,冬季的礼服中绝对不能少。谢尔顿夫人的店里除了羊皮之类普通的保暖皮草以外,还有貂皮、狐皮等等珍贵裘皮,不论是用来做围巾,还是用来给披风镶边,都非常好看;。 谢尔顿夫人说得唾沫横飞,菲泽塔却连眼睛都不抬,等她唠叨完了,才给了她一句:“我是来做礼服的,不是来买窗帘布的。” “可是夫人”谢尔顿夫人焦急地搓着手,生怕眼看着就要到手的钱又飞了,“全欧洲最好的料子都在这里了。”虽然可能放的时间长了些。为了节约成本,谢尔顿夫人在保存货物方面很有一套。在她手里,放了十几年的料子依然颜色鲜艳,质地紧密,像是几天前才离开织布机一样。要不是图案花纹已经有些过时,绝看不出来这些料子历史悠久。不过“时尚”这东西就像个娇蛮任性的大小姐,想起一出是一出,今天的“过时”或许明天就成了“时髦”而且根据谢尔顿夫人在女装界跌打滚爬多年的经验,所谓的“时尚”就是盲目跟风,有身份的人怎么穿着打扮,别人就怎么学。 也就是说时髦不时髦,不在于衣服的样式,而在于穿的人的身份。谢尔顿夫人对自己的眼光和手下裁缝的手艺有足够的自信,就算料子的样式有些过时,只要经过他们的手加工,然后穿在大名鼎鼎的斯第尔顿船长的夫人身上,肯定会引起其他贵妇人的盲目跟风,“过时”就会变成一种超前时髦。再说了,有“斯第尔顿夫人”这块活广告,以后还怕没有贵客上门吗?暂且不论财大气粗的斯第尔顿船长光是订金就付了二十英镑,以前谢尔顿夫人生意最兴隆的时候,一年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如果能让人知道斯第尔顿夫人是在“王后的玫瑰”做的衣服,谢尔顿夫人就等着“王后的玫瑰”裁缝铺的大门被贵妇人挤塌吧。所以就算白送,谢尔顿夫人也非留住眼前的贵客不可。 谢尔顿夫人正考虑还能用什么办法来留住客人,罗宾已经毫不留情地把谢尔顿夫人堆在桌子上献宝的衣料全都扫到地上:“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没指望你们这里会有好料子,所以自己带了。”然后把他带来的那卷料子抖开。 谢尔顿夫人原本还在为她珍藏的衣料居然受到如此待遇而心疼,看到罗宾带来的料子以后,却自己一脚踩上了曾经最珍爱的西班牙丝绸、苏格兰羊毛和塞利维亚棉布而不自知。 罗宾带来的料子是一块水蓝色的丝绸,上面用象牙色勾勒出波纹曲线,丝绸特有的层次感让料子上头顶带红色斑点的金色和银色鲤鱼花纹像是在织出来的湖绿色水草间嬉戏,真的金色涟漪随着它们的游动在水面荡漾开,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把栩栩如生的鲤鱼纹从丝绸织出来的湖水中捞出来一般。 谢尔顿夫人看傻了:“这这是什么东西?魔法吗?我怎么觉得这些鱼都是活的,还能闻到腥味。” 负责招待贵客的女仆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的料子,听到谢尔顿夫人的话,也凑上去闻了闻:“真的,像是海水一样的气味。” “这是正宗的日本丝绸。”菲泽塔用茶杯挡着自己的脸,免得别人看到她一脸尴尬。好在不知情的人都已经被罕见的稀有货色吓傻了,没人有心思注意她的表情。 说到料子上面的海腥味还真有些汗颜。这次白晨从大明国回来经过日本海的时候,龙皇送的回礼不止是一人高的珊瑚,还让他带回了一套极其华丽的十二单衣给菲泽塔。龙皇是一片好心,总以为“小女子”会喜欢这些在陆地上弄不到的好东西,却没有想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送的贵重礼物不是只有一个爵士头衔的菲泽塔消受得起的东西。拳头大的珍珠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说过,龙皇却一下子送了一打半过来,吓得菲泽塔连忙下令把这些珍珠都磨成珍珠粉,只留了两颗作纪念,其余的都做成化妆品,也算没有浪费。当时的欧洲人还只会用铅粉美白,用久了就会毁容,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珍珠粉这种养颜美容的好东西不过就算知道了,当时连伊丽莎白女王用的都是美白毁容的铅粉,谁敢用美白美容的珍珠粉?为了彻底“毁尸灭迹”十六颗大珍珠做成的珍珠粉导致这种极其昂贵的化妆品一时间在罗思丽庄园泛滥成灾,就连女仆都人手一盒。 其实如果把珍珠粉当商品卖,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是为了不让宗教法庭发现菲泽塔和异教神明有来往,这些珍珠因为无法解释其来历,即使做成珍珠粉,也不能流通到市场上去,只能就地销毁。一个可以赚钱的大好机会自己送上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利益从指缝间溜得一点不剩,如此大规模的“浪费行为”让斯第尔顿家的大总管丽贝卡抓狂了半年多。 菲泽塔原本只打算留一颗大珍珠送给伊丽莎白女王,现在又多留下一颗送给丽贝卡,斯第尔顿家的大总管才稍微气顺一些;一人高的珊瑚也被砸成了几十段,做成无数小摆设,用来做人情都送不完,以至于一时间弄得整个罗思丽庄园里到处都是珊瑚摆设,还每一株都大得惊人,烦得菲泽塔告诉白晨,以后要是龙皇再送这些东西来,直接送去大明国,给郁无瑕做药材,免得千里迢迢地搬来搬去,又重又占地方还没法处理;至于十二单衣菲泽塔不敢在欧洲穿异教徒样式的衣服,好在和服展开以后,和没有裁剪过的布料也没什么大区别,于是她就把一套十二单衣全都拆开来当布料用。日本海的海神送的东西当然不会是蹩脚货,不过天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十有八九是从日本去大明国的沉船上吧?还要沉船上打捞出来的东西没有海腥味?上面没沾满贝壳,菲泽塔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说起贝壳,龙皇有一次就送来一个半人高的花瓶,贝壳和各种海洋生物的残骸在外面结成厚厚的一层外壳,瓶子里面还有许多腐烂的海藻和鱼类尸体,奇臭不堪。 菲泽塔一开始没太在意,让女仆把瓶子里面洗干净,就当是贝壳装饰的花瓶用了,直到有一次,一个粗心的女仆在打扫的时候不小心把花瓶撞倒在地,海洋生物残骸组成的外壳摔得粉碎,菲泽塔才发现这么个大花瓶居然是嵌宝石的景泰蓝。景泰蓝的制作技艺复杂,工序繁多,费时费力,因此一般只会用来做鼻烟壶、挖耳勺、筷子、胭脂盒、笔筒之类的小物件。即使是在大明国的时候,菲泽塔见过的最大的景泰蓝器物也不过是拳头大的簪花,想不到龙皇送了个半人高的景泰蓝花瓶来给她开眼界,花瓶底依稀还能辨认出“大明永乐年制”的字样,居然是一百五十多年前郑和船队的沉船上的东西,让菲泽塔不得不感慨认识一个海神,真是个开眼界的好方法。更糟的是景泰蓝是铜胎的,打不碎,敲不破,如果不冒险送去铁匠铺,根本没法销毁。幸好当时的欧洲只会沉迷于远东的瓷器,把中国人日常使用的锅碗瓢盆当宝贝,却根本没有听说过在原产地都价格不菲的景泰蓝,就算看到了这么个穷奢极侈的奢侈品,也没有人识货,不然菲泽塔还得为怎么处理它而发愁。 第481章 幕后(4) 确信“斯第尔顿夫人”的生意跑不掉了,谢尔顿夫人立刻叫铺子里最好的裁缝来给菲泽塔量尺寸,一得知自己可以留下这块“用魔法制成的料子”的边角料,更是喜出望外,附赠了一大堆廉价的恭维话,然后才恭恭敬敬地送二人出门。马车刚启动,菲泽塔就看到谢尔顿夫人在指挥工人把门口绘有手持玫瑰的贵妇人的招牌卸下来,似乎打算往招牌上再添点什么图案,以显示她曾为英格兰首富家的女主人做过衣服。 罗宾也注意到了谢尔顿夫人忙碌的身影:“我就知道她会是块很好的公告牌。” “罗宾,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给你宣传结婚的事啊。”罗宾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小道消息的优点在于传播速度快、传播面广、成本低廉,而且很多人愿意相信,最重要的是难以寻找消息来源,所以散播谣言的人不用负责,风险小。不过不用担心,只要‘大道消息’一出,‘小道消息’的可信度立刻会降低到零。等这出戏演完了,只要亮出‘斯第尔顿船长是女人’的事实,‘斯第尔顿船长娶了女儿的家庭女教师’的小道消息自然会烟消云散,不会对你以后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我可是选了对你最有利的传播途径。” “我不是说这个。”菲泽塔忿忿不平地拈了拈长达胸前的发梢,“我是说为什么要有‘斯第尔顿船长娶妻’这出戏?害得我得留长发、穿女装,约瑟也得学剑、模仿我的言行举止,还要整个罗思丽庄园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对我们改口,弄得所有人都莫名其妙还‘和尼古拉斯结婚’,我怎么总觉得像是在说和我自己的父亲乱伦一样?” “你不是挺喜欢你父亲的吗?否则怎么会看上范那种年纪的男人?” “罗宾!” 罗宾这才勉强敛起玩笑的意思:“没办法,谁让约瑟对他哥哥全部的了解就是‘像异教徒崇拜偶像一样疯狂地崇拜切萨雷?博尔吉亚’,而从他的故事看来,他的哥哥对他倒是极其了解。要想百战不殆,就要知己知彼,可是现在是对方对我们了如指掌,而我们对摩西?奥利维尔的了解仅限于知道他是个可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野心家否则他也不会崇拜切萨雷?博尔吉亚了。要想了解对方,第一步就是接近他,可是约瑟不能露脸。除了一直蒙着脸不说话的‘斯第尔顿船长’以外,他还能用什么身份来接近奥利维尔男爵,而保证不被他认出来呢?好在约瑟本来就和你差不多高,不看长相,不看身材,他还是能鱼目混珠的。” 唯一可怜的就是“和一个女人一样高”这个事实让约瑟郁闷了很久。菲泽塔想。 “不过你才是斯第尔顿家的主心骨,你手下的旗舰船长们都知道你才是真正的‘斯第尔顿船长’,约瑟不过是狐假虎威。没有你这只‘老虎’陪在他身边,你手下心高气傲的旗舰船长们谁会听‘狐狸’指挥?你不能隐退幕后袖手旁观。可是‘斯第尔顿船长’的身份已经被约瑟占了,要解释你的存在,就只有靠‘斯第尔顿太太’的身份。而且我们也需要一个让奥利维尔男爵登门拜访的借口,比如祝贺斯第尔顿船长新婚之喜。我觉得我的安排还是不错的。” “为什么不叫约瑟扮女装?让他扮演斯第尔顿太太,我还是做我自己。凭约瑟的长相,男扮女装绝对没破绽。” “怎么会没有破绽?约瑟的长相是没问题,可是一开口就露馅。而且他就算长得再像女人,依然是个男人,如果奥利维尔男爵夫人要‘斯第尔顿太太’和她一起去洗澡或去厕所什么的,他怎么办?你们女人不是一直都很喜欢结伴去厕所的吗?” “可是范” “没关系,你们继续亲热好了,该怎样还是怎样。” “可我已经是‘斯第尔顿太太’了。” “我还不知道奥利维尔男爵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在我们之间挑拨离间,你有自信你自己和我们所有的人都不会受挑拨吗?” 菲泽塔想了想:“没有。” “那就对了。这就像治洪水一样,一味地堵解决不了问题,只有把水流引到危害不太大的地方,才能保证重要地区的安全。与其让奥利维尔男爵发现我们之间经不起挑拨的地方,不如我们自己制造一个假的间隙,让他去挑拨。” 菲泽塔对罗宾的安排表示理解:“不过这几天约瑟被你着学用剑、学左撇子的生活习惯,我就不用学什么吗?那些家庭女教师应该会的东西”说到这里,菲泽塔突然顿了顿,“不过我绝对不学弹琴,决不!” 很多认识菲泽塔的人都惊讶于她的胆量,大到打雷打仗,小到老鼠蟑螂,什么都吓不住她。她敢只身潜入梵蒂冈、把教皇身边闹得天翻地覆,敢把“尼可”那样的怪物当宠物养,敢和“海上霸主”西班牙开战,敢徒手抓毒蛇还说“烤熟了会很好吃”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能吓住菲泽塔的其实是一件一点也不吓人的东西克拉维卡琴。 这次菲泽塔要扮演“家庭女教师出身的斯第尔顿太太”为了让她显得与家庭女教师的身份更加吻合一些,在一旁乱出主意的人也做了不少尝试。读书写字?没问题。以菲泽塔在书呆子叔叔身边积累的学识和跑遍了半个地球积累的见识,她已经博学得大大超过家庭女教师应该知道的范围了。刺绣女红?没问题。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家务之类的东西从来都难不住菲泽塔。演奏乐器?这个很有问题。约瑟提出过从最简单的克拉维卡琴开始学,菲泽塔却一看到这件优雅的乐器,就如临大敌,甚至差点被吓疯。马修听说后,以空前严厉的态度把约瑟狠狠地说了一顿,严肃地警告众人绝对不能让菲泽塔碰克拉维卡琴,甚至连听到琴声都不可以,不然的话,要是世上少了个英格兰女船王,多了个疯子,谁都担待不起。 很多人都被菲泽塔的过激反应弄得莫名其妙,不明白克拉维卡琴究竟有什么可怕的,对着马修和索菲再三追问,才明白其中的缘由克拉维卡琴是一件很受女士青睐的乐器,许多名门淑媛和附庸风雅的小家碧玉都喜欢通过演奏这件简单易学的乐器来彰显自己的艺术修养,其中包括菲泽塔的表姐们。在菲泽塔的记忆中,外形优美的克拉维卡琴是与表姐们的暴戾联系在一起的,克拉维卡琴就向她漂亮的表姐们,一面用美丽的外表来迷惑别人,一面用丑恶的内心来折磨菲泽塔,让她受尽了欺负,还无法求援。克拉维卡琴象征着菲泽塔的童年中最黑暗最可怕的一切,虽然当年欺负她的四个表姐都要么死于七年前的瘟疫,要么被菲泽塔亲手送上了刑场,童年的阴影依然让深受淑女们喜爱的克拉维卡琴成了菲泽塔最可怕的噩梦。 “别担心,什么都不用学,做你自己就可以了。”罗宾托起菲泽塔的下巴,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你对野心家有多大的吸引力吗?做你自己。如果摩西?奥利维尔真的像约瑟说的一样,是个野心家,他一定会爱上你。你可是我的诱饵。” 菲泽塔只觉得一股恶寒,远远地贴在车厢的另一边,只恨车里的空间不够大,她再躲也躲不到哪儿去。 “还有”罗宾扔给菲泽塔一叠纸,“好好看看。我相信以你的记忆力,应该不难背下来。” “我写的小说。” “你还有这天赋?”菲泽塔大概翻了翻,发现上面写的内容有些眼熟,“这是” “你的身世。鉴于你不是个特别擅长说谎的人,这是根据你自己真正的身世改编的,和实情基本相符。一定要背得滚瓜烂熟。” 菲泽塔越看到后面,越觉得寒毛倒竖:“你你连这都” “我只是充分利用手头的一切资源罢了。作为你的军师,世上只有我想到而你没想到的问题,不会有你想到而我没想到的问题。不过不用太紧张,把这次机会当成一个游戏好了,难得放纵一下自己。” 游戏?关乎一个人的身家性命的游戏?虽然在这场游戏中,菲泽塔自己的财产和性命都安全无虞,她还是为罗宾的冷血感到胆寒。 第482章 幕后(5) “再说了,一直女扮男装,你不累吗?”罗宾抓过菲泽塔的长发玩,“累死累活赚了那么多钱,却连一件衣服首饰都舍不得给自己买。伊凡蒂仅仅是扮演你,就在你家过得穷奢极侈,你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现在的家业,却一点也不享受。平时一直在海上,穿女装不便于工作,只能穿男装。现在难得有机会让你也体会体会姑娘家穿衣打扮的乐趣” “我当然享受。只是比起穿漂亮衣服的享受,我更喜欢满足口腹之欲的享受。”菲泽塔把头发从罗宾的手指间抽回来,“再好看的女装穿在身上都很难受,简直是一种酷刑,而且好看难看我自己又看不见,怎么能叫享受呢?应该是我花钱我受罪别人享受才对。再说了,就我这样子,就算穿上再漂亮的女装,对‘别人’而言,也未必是一种‘享受’”话说到后面,菲泽塔不再看罗宾,而是把头转向车窗外,似乎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斯第尔顿小姐,别自欺欺人了。你不是不喜欢漂亮衣服,而是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说你穿女装漂亮。” 菲泽塔没有否认:“仅仅是‘以前’吗?” “恭维话非要说出来才算吗?”罗宾凑到菲泽塔耳边,“第一次看到你穿裙装,范虽然嘴上不说,可是盯着你看得撞墙,这就不算数了?还是说你喜新厌旧到男人只要被你弄到手,就不要了?” “哪有”一想起爱人,菲泽塔的脸上就泛起罕见的红晕。 罗宾却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挂住平常漫不经心的微笑,没有让叹息从线条优美的嘴唇间溜出来。 当初为了让菲泽塔穿女装,罗宾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让丽贝卡把她最漂亮的衣服都拿出来让菲泽塔试,然后给她上妆,希望能让她恢复穿女装的自信。两个人好不容易把菲泽塔收拾得空前漂亮,当然,仅仅是针对女装扮相而言,好说歹说,才让她有勇气以这样的打扮出去见人,就看见在外面等着大开眼界的众人个个都是一脸的惊艳。 “太漂亮了”当时马诺罗失神地喃喃自语。罗宾还来不及庆幸,就听到他后面的一句话居然是:“约瑟,为什么你不是女人?” 菲泽塔回过头,才发现约瑟也被奥尼恩恶作剧地打扮成女人的样子,不施粉黛,就已经美得倾国倾城。让大家惊艳的是男扮女装的约瑟,而不是已经在穿着打扮上花了空前的耐心的菲泽塔。当时菲泽塔也嘻嘻哈哈地取笑了一番约瑟的女装扮相,但任谁都听得出来,她其实都快哭了。 眼看着好不容易劝菲泽塔穿上女装的一番心血就要付诸东流,罗宾正恨不得活活掐死马诺罗,恰巧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范却盯着菲泽塔看得出神,甚至一头撞上了走廊的柱子撞得还不轻,绝对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菲泽塔这才破涕为笑,表示以后愿意穿女装见人,然后就把范拖进房里,名义上是要看看他有没有撞伤,实际上么一看到他们关房门,众人就很有默契地先把奥尼恩拖走。 其实平心而论,即使化过妆,罗宾也没觉得菲泽塔美到哪里去,仅仅是从“不难看”变成“大众脸”而已。范居然会被她惊艳得撞墙,罗宾也有些纳闷,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也不是觉得菲泽塔穿女装有多好看,仅仅是因为第一次看到她化妆,觉得奇怪而已。当然,罗宾已经三令五申,绝对不许范再对第二个人说起这件事。菲泽塔永远都只会以为自己在爱人眼里是挑起特洛伊战争的美女海伦,永远也别想知道让范撞墙的真正原因。 似乎是觉得继续刚才的话题有些尴尬,菲泽塔换了个话题:“罗宾,为什么约瑟要复仇,你比他还起劲?”关于复仇的事,菲泽塔千推万推,最后还是被约瑟威胁得实在推脱不了,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而罗宾一得知约瑟要复仇,就自告奋勇要给他做军师。 “复仇是天神的盛宴,无数的美味佳肴能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想分一杯羹。但是自己举行宴会是一件麻烦的事,拟定客人的名单、购买食材、找厨子和帮工、请乐队、准备宴会场地又费钱又费力。而参加别人举行的宴会就轻松多了,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去开开心心地大吃大喝,吃完了拍拍走人就行。”就像为别人复仇的时候不用顾忌朋友手足之情,不用因为仇人的妻子是自己的爱人而投鼠忌器,只需要尽情享受复仇的快感,以此来满足自己无法复仇的欲望。“既然你不允许我为自己复仇,我就只能拿奥利维尔男爵过瘾了。听约瑟的描述,奥利维尔男爵应该是个不错的对手,想来我能从中获得很多乐趣。” 罗宾的语气轻描淡写,菲泽塔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罗宾也是个可怜人,受到英格兰王室迫害,从出生之日起,就是必须亡命天涯的政治犯,从小就要学会机关算尽,才能勉强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不是个天生的恶人,所有的心狠手辣都是被逃亡生涯出来的,可是没有人会因此而站在他的一边,而其中的原因仅仅是伊丽莎白女王对其他人而言,都是个值得尊敬的明君,她对除了罗宾以外的绝大多数人都很好。如果罗宾要为自己从出生起就受到的****向英格兰王室“报仇”绝大多数人都会很乐意帮着女王对付罗宾,免得女王被他斗垮以后,英国换了一个统治者,他们在伊丽莎白女王统治的太平盛世下的美好生活也会受到影响。 “现在准备工作才刚开始,”罗宾看着菲泽塔,清亮的眼神中看不到半丝悲哀,“你可别让我太早失去‘复仇’的乐趣啊,‘夫人’。” 摩西也是个可怜人。约瑟的遭遇固然值得同情,但是菲泽塔从他的描述中也没觉得摩西是个多可恨的人。相反,摩西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一个幼年丧父、从小寄人篱下的无依无靠的可怜孩子的自保手段而已,根本无可厚非,甚至还有些可怜。如今仅仅因为约瑟认识罗宾,摩西现在就要成为与他无冤无仇的罗宾发泄复仇欲的对象,仅仅因为摩西为了自己的信仰,要恢复天主教在英国的国教地位,就要成为与他素不相识的菲泽塔的打击对象,一下子招惹了两个他一辈子都招惹不起的人。人啊,就是这样,没有绝对的善人,也没有绝对的恶人,只有一群天使与魔鬼的混血儿,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仅仅因为立场不同,就去伤害其他人,根本不管自己伤害的对象是否无辜。 当马车驶到闹市区,罗宾示意车夫停车,随后打开车门:“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找黑斯廷斯男爵‘串供’。告诉丽贝卡不用等我回家吃饭了。” 菲泽塔目送罗宾搭上一辆出租马车,深吸了一口气,命令车夫回罗思丽庄园。罗宾说得对,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公道,平等是只存在于乌托邦的白日梦。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要想不做鱼肉,就只有做刀俎。玫瑰人鱼旗上的红白玫瑰象征着鲜血和白骨,斯第尔顿家的无上尊荣地位是用无数敌人的性命堆砌起来的。菲泽塔不想再过被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就只有把别人踩在脚下,不论对方是谁。摩西和菲泽塔无冤无仇,仅仅因为双方所处的立场不同,就要成为她脚下无数的牺牲品中的一个。要保住范的性命,菲泽塔就得随时和伊丽莎白女王站在同一边,也就意味着她要害死无数仅仅因为立场不同,就不得不与她拼得你死我活的人。摩西?奥利维尔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菲泽塔失神地透过车窗看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在痛苦和折磨中度过的童年带走了菲泽塔的性格中所有的温柔和恭顺,但是范带给她的美好回忆依然保留了她的一部分良知,而这部分良知正在警告她,她的行为是自私的,她是在做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早年的经历却用更大的声音对着她的灵魂咆哮道:“要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你就应该以有良知为耻。”多可笑啊,要想保住心上人的性命,就必须抛弃心上人帮她保留住的美德。菲泽塔对这窗外苦笑。现在“斯第尔顿船长娶家庭女教师”的谣言已经蓄势待发,凭街坊婆妈们的舌头,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伦敦。让摩西登门拜访的理由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设法接近最能给摩西捅娄子的人他的妻子罗芙缇,以弄清他身边有哪些可以攻击的破绽。最后就是要把肯定不需要出现在罗宾的剧本中的人物都提前清场。 第483章 幕后(6) 在罗马神话中,主神朱庇特与狄俄涅偷情,诞下了爱神维纳斯。在婚姻理所当然地只为利益服务、与爱情毫无瓜葛的情况下,在从婚姻中得不到爱情的人看来,这个故事象征着爱情本身就是偷情的产物。爱情与婚姻的关系即使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至少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尽管如此,男性的占有欲还是让他们无法容忍自己的妻子与别的男人偷情,哪怕他们并不爱自己的妻子,而且自己也是别人的妻子的情夫。但是女人对爱情的渴望是男人无法理解的,为了满足婚姻满足不了的她们对爱情的向往,女人为了见到情夫的智慧和男人为了与私通的勇敢也是无限的。在婚礼上对妻子或丈夫忠贞的誓言被当成笑话的年代,贵妇人最信赖的女仆若是不知道房子的哪扇隐蔽的窗子上的铁栅栏是可以拆下来的、没有随身带着软梯,贵妇位置隐秘因而格外引人遐想的闺阁里面要是没有一个类似玛戈王后a位于卢浮宫的套房那样专供情夫藏身的小间,反倒是咄咄怪事。 纳瓦拉的亨利b还没有被绿帽子压垮的时候,也就是说他还没有娶婚前风流成性、婚后毫不收敛的玛戈王后为妻的时候,罗芙缇?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就已经把那位美丽的法国公主当成了偶像,以拥有众多情夫为傲。 随着天气逐渐寒冷,灌木后面、喷泉旁边、花园凉亭等等已经不再是适宜偷情的好地方了,但这点小事难不倒聪明的罗芙缇和她的贴身女仆。奥利维尔男爵府的主人套房里也有个类似于玛戈王后的小间,在名义上是用来给陪夜的女仆住的,至于真正的用途么罗芙缇的每一个情夫都知道,奥利维尔男爵府的每一个仆人都知道,只有她的丈夫不知道其实更确切地说,是罗芙缇以为她的丈夫不知道,或者至少她希望她的丈夫不知道,毕竟偷情的乐趣就在于有被丈夫发现的危险,她不想失去这一乐趣。 傍晚时分,罗芙缇的贴身女仆总算带来了让她的女主人朝思暮想的人。女仆在门外放风,朱庇特和狄俄涅躲进小间,宽衣解带后刚打算制造维纳斯,就听见在门外放风的女仆高呼:“老爷,黑斯廷斯男爵,你们不能进去。” “怎么了?难道夫人在里面?”摩西的声音有些不悦。 “不”女仆支支吾吾,没听到里面有穿衣服的声音,看来女主人打算躲在小间里不出来见丈夫,于是只能为她编借口,“夫人的母亲好像身体有些不适,她回娘家了,可能要明天才能回来。因为事态紧急,夫人走得十分匆忙,没来得及和您说一声” “哦,是这样”摩西没有揭穿女仆的谎言,“既然她不在家,我们在这里谈话,也就没什么不妥了。” 女仆不依不饶地拦在门口:“可这里是夫人的卧室,不是会客室。” “难道这里就是她一个人的卧室,不也是我的卧室吗?”摩西咄咄人地问女仆,“黑斯廷斯男爵要和我谈的是很要紧的事,不适合在会客室说。” “可是”女仆看了看和摩西一起来的路德维希,“请原谅,黑斯廷斯男爵,我无意冒犯您。但是夫人是一个很重视贞洁的女人。如果让除了丈夫以外的男人进了她的卧室,哪怕是在她不在家的时候,恐怕她也会认为这是一种冒犯。” “尊夫人不仅有一片孝心,是全天下所有为人子女者的楷模,高贵的贞洁品行还是所有已婚妇女的楷模。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了。”路德维希转身就要走,“我还是下次再来吧。” “不,黑斯廷斯男爵,我坚持。”摩西拦住路德维希。罗芙缇觉得让除了丈夫以外的男人进她的卧室是一种冒犯?她应该是觉得让丈夫进她的卧室才是冒犯吧。 “奥利维尔,我亲爱的兄弟,请别为难我。”路德维希还是要走,“虽然事情紧急,世上没有比尊夫人的贞洁更珍贵的东西了,我不能用钱这种随处可见的俗物来玷污尊夫人的美德。为了维护一位如此高尚的夫人的名誉,就算要我倾家荡产,我认为也是值得的。” “而我,既然你把我当作兄弟,我愿意和你分享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妻子。如果你拒绝,我可就要怀疑你说你把我当成兄弟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了。”摩西推开女仆,拉着路德维希进卧室,说话时还特意提高声音,好让躲在小间里的人也能听到,“你前面说你打算把罗伯特?斯特林怎么样?” 正如摩西所愿,小间里和罗芙缇偷情的男人听到他们提起自己的名字,顿时没有了享受温柔乡的心情。可外面的两个人就像是知道他在里面,要存心折磨他一样,先是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坐下,在炉子旁一边烤火,一边享受仆人端来的美酒,扯了半天“祝某某人健康”之类的废话,才再次提到斯特林最关心的话题。斯特林已经彻底没心思和罗芙缇纠缠不清,趴在小间的锁眼上往外面看,就看见摩西的琥珀色眼睛也在看着他的方向,唇边似乎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斯特林欠了我一笔债,快要到期了。他曾经来求我宽限几天,因为按照他的话来说,如果我马上向他催要这笔款子,他就要破产了。”路德维希轻轻地晃动黄铜酒杯里血红色的液体,让酒给他蓝宝石一样的眼睛也镀上一层猩红,“我动过恻隐之心,但问题是我最近也要干一件大事,一件需要一大笔钱的大事,所以恐怕没法给他宽限。我不是圣人,如果伤害别人和让我自己受到伤害之间只能二选其一,我一定会选择伤害别人,哪怕‘伤害别人’意味着让人倾家荡产,而我自己受到伤害仅仅意味着少赚一点钱。” “人都是这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不为自己着想,全世界都会骑到你的头上来。这没什么可愧疚的。”尽管不喜欢妻子,摩西不是圣人,没有高尚到会为妻子的姘头着想的地步。 “那可真是太好了。”路德维希似乎松了口气,“我听说斯特林和你的关系不错,如果我害得他倾家荡产,怕是会让你为难。” “不,没什么可为难的,我和他的交情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没有外面谣传的那么深。”就像他称呼路德维希为“我的兄弟”一样,也不过是生意场上的逢场作戏而已。 “那太好了。”路德维希似乎天真地对摩西的话信以为真,“那我就可以放心地让斯特林先生破产,而不用良心不安了。” 他有良心可不安吗?躲在小间里偷听的斯特林在心里啐了一口。 “我比较关心的是你要做的‘大事’是什么。”摩西这次说话时,把声音压低到只有谈话的两个人能听见,顺便拿过酒瓶,重新给路德维希的酒杯倒满。 “现在外面到处在传斯第尔顿结婚的消息。”路德维希呷了一口酒。 “我也听说了。据说斯第尔顿要娶他女儿的家庭女教师。”摩西放下酒瓶,“难道是维多利亚小姐?那我可真得祝贺你了,你的眼线非常成功,甚至已经顺利地潜伏到了斯第尔顿的床上,从此以后,罗思丽庄园对你而言,就像是透明的一样。” “斯第尔顿小姐有半打家庭女教师,维多利亚不过是其中一个。”路德维希却似乎没那么高兴,“如果斯第尔顿是娶别的家庭女教师,我倒是可以放心了,但如果他娶的是维多利亚,我反而放不下心。” “我无法完全信任斯第尔顿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路德维希的眼神变得闪烁不定,“听说过关于斯第尔顿的长相的传言吗?” “说他蒙着脸,就是因为长相太俊美,怕看到他的女人都爱上他?”摩西笑了起来,“这种话也有人信?” “那不是吹牛,而是最实在的大实话。”路德维希似乎有些醉了,蓝宝石般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迷雾,“我见过一次。那时他的蒙面被风吹得掉了下来,虽然马上就戴回去了,惊鸿一瞥之下的惊艳依然让我久久无法忘怀。虽然现在我已经记不得他的具体长相了,那一刻仿佛被雷电击中的感觉到现在依然让我记忆犹新。幸好斯第尔顿为人还不算太卑鄙,没有用他那张脸来对付我,不然的话,只要他每天在我面前晃悠,我就会对他惟命是从,哪怕他要我的身家性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全部双手奉上。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奥利维尔,你知道我的身边从来都不缺女人,绝对没有断袖之癖。只是斯第尔顿的那种美能激起任何人的爱慕之心,和性别、年龄、阅历、立场等等的一切都无关,纯粹是人天生的对‘美’的向往。就像柏拉图说的:‘凡是想依正路达到这深密境界的人,应从幼年起,就倾心向往美的形体。’斯第尔顿的长相就是那种能让人‘倾心向往’的‘美的形体’。如果维多利亚爱上他,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 看路德维希醉眼朦胧的样子,摩西越来越怀疑他说的究竟是他在生意场上的老对头斯第尔顿船长,还是他自己。路德维希是个很漂亮的男人,即使是平时,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慵懒妩媚都能让人觉得女人是一种多余的生物。更糟的是路德维希的酒量似乎并不好,几口酒下去,就开始变得像个对人毫无戒心的小孩,而醉酒后迷离的双眼和酡红的双颊会让这种猫一般的妩媚姿态变本加厉,而他自己却根本不知道他浑然天成的魅惑风情很容易撩拨起有不良嗜好的男人的欲火,甚至把没有断袖之癖的男人也扭曲成只喜欢同性的变态不过以黑斯廷斯家的财大气粗,足以杀人不见血,路德维希的魅力还没有大到能吸引人不惜赔上身家性命,只为春宵一刻。就算真的有男人敢对路德维希心怀不轨,也不会有人敢付诸行动。听路德维希的描述,摩西不禁有些好奇那个整天蒙着脸的英格兰首富的长相得有多惊世骇俗,才能配得上他如此赞誉。 “要是斯第尔顿娶的真的是维多利亚就糟了不,是完了。”路德维希趴在桌子上,用饱满的指腹摩擦潮湿的杯沿。杯子像是受不了他的抚摩般轻轻颤抖,杯中的琼浆玉液随之泛出一片片涟漪。 “你喝多了。”摩西把酒杯拿走。 “我看中的女人成了别人的妻子,你都不让我借酒浇愁吗?”路德维希要去抢摩西手中的酒杯。 “你看中维多利亚那样的女人?”摩西越来越确信路德维希是真的醉了,“你要维多利亚小姐潜伏在斯第尔顿身边,她做得很成功,如果甚至做到了斯第尔顿太太,你应该庆幸才对。” 路德维希却摇头:“维多利亚有多能干,你也看到了。只有肤浅的男人才会迷恋女人的美色,看多了,就会发现徒有其表的女人就像一次失败的投资,一开始投入的资金很多,却只会不断贬值,即使后期加大资金投入量,也只能减缓她们贬值的速度,逃不过贬得一文不值、让投资者赔得血本无归的命运。而维多利亚就像《杰克和豆茎》里面那只会下金蛋的鹅,娶了她,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以前我顾忌她身边有康拉德,才没有娶她,想不到就被斯第尔顿那混蛋捷足先登了。” “康拉德就是那个钢蓝色眼睛的高个子男人?” 路德维希点头。 “不过就算斯第尔顿娶了她,只能说明康拉德在她心里也没那么重要。” “是啊,从康拉德太太变成斯第尔顿太太,真是一个伟大的进步。”路德维希戏谑地举了举酒杯,“反正她不会是黑斯廷斯男爵夫人的。” “别心急。”摩西拿掉路德维希手中的酒杯,“腓特烈二世c说过:‘如果你喜欢别人的东西,就把它拿过来,辩护律师总是找得到的。’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要她,就拿过来。” 要是抢得过来,五年以前,“维多利亚小姐”就已经是黑斯廷斯太太了。路德维希在心里自嘲道,这次的苦笑不是装出来的。 “行了,斯第尔顿的新娘到底是不是维多利亚还不一定,别急着自暴自弃。”摩西不想就斯第尔顿船长的婚事继续纠缠下去,“你还没说你究竟要做什么大事。” 第484章 幕后(7) “我想知道斯第尔顿是不是真的结婚了,和谁结婚。但我和他是敌对的关系,如果是我亲自去问,肯定问不到实情,所以需要一个我信得过的人去帮我把话套出来。”路德维希趴到桌子上,因为醉酒而变得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摩西,“奥利维尔,我亲爱的哥哥你允许我这么叫你吗?” 摩西表示受宠若惊。 “你愿意帮我做这件事吗?去帮我打探斯第尔顿结婚的虚实,我好确定现在是不是在斯第尔顿船队投资的时候。” “给斯第尔顿家投资?”摩西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为什么?” 一谈起生意,路德维希的酒立刻醒了大半:“斯第尔顿为了在女王面前逞能,在直布罗陀海峡和西班牙海军打得两败俱伤,正是资金周转困难的时候。既然是在这时候结婚,我觉得新娘是维多利亚的可能性最高不会有别的家庭女教师有资格让斯第尔顿不惜以婚姻为代价,也要把她拴在身边。就算不办婚宴,结婚也是个大开销。斯第尔顿会选择在元气大伤的时候结婚,可见他已经焦头烂额了,所以不择手段地要把维多利亚弄到手,来帮他度过面前的难关。封锁结婚的消息?他不是嫌新娘的出身太低微,而是怕别人从他的反常行为推测到他现在的窘境,对他落井下石。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绝不做敌人希望你做的事这是一条无可怀疑的战争格言。理由很简单,因为敌人希望你做。’d换句话说,就是去做敌人不希望你做的事,理由同样简单,因为敌人不希望你做。如果结婚的消息是真的,而且新娘确实是维多利亚,说明现在斯第尔顿确实陷入困境了。斯第尔顿不想让人知道他结婚的事,想不到我会给他的船队投资,我就偏要做。” “可是给斯第尔顿投资,不就意味着帮他度过难关吗?”摩西听得一头雾水。 路德维希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斯第尔顿那么容易垮吗?对,他有时候做事确实有些不经大脑,像是不自量力地和西班牙开战。可是英格兰首富是他不是我,为什么?他知道用他那张漂亮的脸去迷惑女王,让女王不忍心看着他垮掉,然后只要命还留着,只要让‘沙利尔船队’去中国跑两次,他就能恢复元气了。贱买贵卖是一切生意的基本源头,现在斯第尔顿陷于窘境,正是‘贱买’的大好机会。如果我趁机投资,以后他从中国皇帝的口袋里每掏出一笔钱,就得分我一份,而我不用买船、不用买货、不用雇水手,只要在家里等着收钱就行了。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奥利维尔,是一场钱币的战争。我们用黄金白银来做炮弹,用英镑和先令来做卧底,不会受伤,不会流血,不会送命至少就算得破产者自杀,也不能算是他破产的人杀人,不是吗?我正要把我的卧底送进斯第尔顿的阵营,让他们去给我源源不断地送钱回来。剩下的就是等了。我比斯第尔顿年轻,比他更有耐心等待,等到岁月让他失去那张漂亮得祸国殃民的脸,或者等到下次他再做出向西班牙宣战的傻事,我就能把他打得一败涂地。” 他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喝成这样,还能头脑清晰地算计对手。很多人都说第一只有一个,剩下的都是没资格被人记住的“非第一”不论是“第二”还是“第二百”都一样。然而当时英格兰的财富排行榜上第一永远是把贸易的触角一直伸到远东的斯第尔顿家族,第二是贸易范围仅限于欧洲、却紧紧咬住斯第尔顿家族不放的黑斯廷斯家族,但是两大家族令人发指的财富让其他的英国富人永远只能以“第三”作为奋斗目标还是只能对着“第一”和“第二”望尘莫及的“第三”能和斯第尔顿家族分庭抗争到差一点就平分秋色,路德维希这个“万年第二”会是泛泛之辈吗?摩西越来越庆幸自己和路德维希不是敌人,同时又有些担心路德维希要他去招惹的“万年第一”会是什么样的厉害角色。 “说真的,黑斯廷斯男爵,我很乐意帮你达成你的心愿,但是我和斯第尔顿船长也不是很熟,甚至连话都没说过。” “可是你有一个美丽的妻子,我的哥哥,而我只有许多眼里只有我的钱、让我根本没法信任的,唯一一个还算得上比较年轻而且和我比较亲近的姐姐偏偏嫁给了斯第尔顿家的一个旗舰船长。”路德维希抬起头,“你说愿意和我分享一切,包括你的妻子,是真的吗?” 摩西一颤。 “别担心,我不是对美丽的奥利维尔太太图谋不轨,只是希望她能帮我去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相信以她的美貌,一定能胜任。”路德维希坐起身子,“斯第尔顿是靠做赏金猎人起家的,到现在还保留着缺钱花的时候就去找通缉犯换钱的习惯。我还派人查到了他做赏金猎人时常去的地方。如果有一位美女在他的眼皮底下受到了侵犯,被他救下,那么这位美女和她的丈夫就有足够的理由登门致谢、去接近斯第尔顿,也就达到了我的目的。可是我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选,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奥利维尔太太能胜任‘美女’的角色了。我的哥哥,你愿意帮我吗?” 小间里的罗芙缇也听到了外面的话,立刻赶开已经被破产的可能性打击得灵魂出窍的斯特林,自己趴在锁孔上,似乎只要看到路德维希的背影,就能保证她能一字不漏地听到他说的每一句话。路德维希需要一个美女去一个美男子、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确实没有比罗芙缇更适合的人选了。罗芙缇只恨在上次的万圣节宫廷舞会上没能一睹英格兰首富的风采,现在可是一个自己送上门的大好机会。罗芙缇用青葱玉指轻轻地抚摸自己饱满红润的脸颊,一直摸到微微撅起的性感嘴唇,轻柔得像是在抚摸鲜花的花瓣,又像是在抚摸一件精致易碎的稀世珍宝,已经开始遐想由她的丈夫为她安排的一场艳遇,期待新的情夫能带给她的激情,以及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英格兰首富能为她的珠宝盒再添多少新的。 “哦,不,请你原谅我,我亲爱的哥哥,我不该提出那么无礼的要求的。”见摩西默不作声,路德维希故意把他的沉默当作不想答应他的请求。而事实上,摩西觉得这是一个向路德维希表忠心、进而拉近二人距离的好机会。他不说话,是因为在考虑如何让“斯第尔顿船长英雄救美,从而认识罗芙缇”的戏能安排得更自然一些。 “请原谅我的冒犯,我的哥哥。”路德维希还在喋喋不休地表示毫无诚意的愧疚,不过他的演技很好,而摩西此时也没有心思考虑他到底是真心诚意地道歉,还是虚情假意地客套,甚至是在存心讽刺已经快被绿帽子活活压死的丈夫,“我忘了,奥利维尔太太不像另外那些轻佻的贵妇人,而是一个坚贞得堪称妇女楷模的女人。即使我趁她不在的时候贸然闯入香闺,她都会认为是莫大的羞辱,如果我向她提出这种无礼的要求,简直就像是着圣去卖身。说不定她会不惜以进修道院,或者干脆用死亡来拒绝我对她的冒犯。不,不行!算了,我亲爱的哥哥。奥利维尔太太是上帝赐给你的天使,我不能自私得为了蝇头小利,就要你做出那么大的牺牲。我为我刚才说的话道歉,你就当我没来过吧。” 怎么当他没来过就算摩西不为一个和路德维希套近乎的机会所动,罗芙缇也舍不得给自己再添一个英格兰最有钱的情夫的机会。要不是斯特林满脸鄙夷地看着光是听路德维希对斯第尔顿船长的描述,就已经开始与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神交”的罗芙缇,恐怕她会不管不顾地冲出他们藏身的小间,去告诉路德维希她有多乐意接受他委派的任务。尽管如此,斯特林为了抓住罗芙缇、阻止她冲出去,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响动。 “什么声音?”路德维希回头朝小间看,“那里有人吗?” “没什么,老鼠而已。”摩西连眼皮都不抬。 “老鼠?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数量多呗。” “那你们家得有多少老鼠?” “要是这些老鼠都和人一样大,而且都会打仗,然后上帝再赐予英国一个成吉思汗或者凯撒,估计用不了几年,整个欧洲就都是英国的领土了。” 路德维希笑了起来:“那么多老鼠在你们家都住得下,也算得上一个奇迹。” 因为丈夫和情夫的区别仅仅在于一个是容不下妻子和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男人太亲密,一个是容不下和除了自己以及她的丈夫以外的任何男人太亲密。身为情夫,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接受自己的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的情夫。因此那些“像人一样大的老鼠”从来都不会一起出现在摩西的家中,不然奥利维尔男爵府即使没有被他们争风吃醋的打架斗殴拆光,也得被他们挤塌。 至于罗芙缇怎么摆平她那数量堪比一个步兵连的情夫,保证他们不会同时出现,从而发现彼此;保证他们不会争风吃醋,进而闹出让“公开的秘密”不再是“秘密”的大乱子;保证不至于让任何一个情夫因为一直见不到罗芙缇,感到自己受了冷落,因而离开她另觅芳草,使她的女朋友因为她的情夫数量减少,误会她的魅力已经大不如前;最要紧的是罗芙缇得清楚地记得这么多情夫每一个人的长相、名字、性格、爱好,而且绝对不能搞错,不然的话,不能及时投其所好、保持自己对对方的吸引力事小,要是和某一个情夫在一起的时候叫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后果就非常严重了;好吧,摩西不得不承认,除了长相以外,罗芙缇还是有优点的,比如对情夫的管理,而且她的人才管理手段是无师自通,简直称得上天赋异禀。对于这种天才般的“人才管理”手段,摩西只能用“奇迹”来形容。如果她管理的对象不是见不得人的情夫,实在应该开办一个学习班,让同时代的老板们和雇主们都来学习和膜拜她在人才管理学方面的艺术。 “既然有那么多老鼠,你为什么不养只猫?”路德维希假装没有听出摩西的弦外之音,“老鼠都已经跑到你们的卧室里来了,你就不怕吓到夫人?” 就是她把“老鼠”引来的。 “我家的猫不会抓老鼠,只会和老鼠一起偷腥。”摩西一语双关时的表情那么自然,以至于路德维希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 “那还是买点砒霜把老鼠毒死吧。”路德维希做了个祝酒的动作,举起的酒杯准确无误地挡住他的脸,“卧室里有太多的老鼠,总归不是好事。”说完便起身告辞。 注释:a.瓦卢瓦的玛格丽特(margueritedevalois,1553–1615)法国和纳瓦拉的王后,又称玛戈王后(lareinemargot),是法国国王亨利二世和凯瑟琳?德?美第奇的女儿。她有三个兄弟是法国的国王:弗朗索瓦二世,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据说玛戈王后容貌美艳,而且风流成性,有许多着名的情夫,甚至还和自己的兄弟有乱伦行为。 b.亨利四世(15531610),也被称为亨利大帝(henrilegrand)或纳瓦拉的亨利(henridenavarre),法国国王(1589年1610年在位),纳瓦拉国王(称恩里克三世,1572年起)法国波旁王朝的创建者。原为法国南部又小又穷的纳瓦拉王国国王,是法国瓦卢瓦王室的远亲。 c.腓特烈二世(friedrich2,11941250)霍亨斯陶芬王朝的德意志国王(1211年1250年在位)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1220年加冕)他也是西西里国王(称费德里科一世,1198年起),耶路撒冷国王(1225年1228年),意大利国王和勃艮第领主。 d.这句话是拿破仑说的,路易你穿越了。作者。 第485章 幕后(8) 摩西只送路德维希到房门口,就借口喝多了,让仆人送他出去。等听不到路德维希的脚步声,摩西立刻醉意全无,从床头的墙上取下一把做装饰用的西班牙剑,一把推开小间的门,让里面的一对衣衫不整的野鸳鸯无所遁形。 “对不起,斯特林先生,”摩西满怀歉意地朝妻子的情夫笑了笑,“我原本只想找个机会羞辱你,可惜让你听到了那么多不该听的话。现在我只能做一个善妒的丈夫了。” 斯特林意识到自己大难临头,东张西望想找个能自卫的东西,无奈他身上别说武器了,连衣服都没剩下一件。看到锋利的剑刃闪着寒光袭来,斯特林情急之中,一把抓过软榻上的靠垫挡在面前,却根本没来得及想到这个软绵绵的东西能起到多少保护作用。 长剑不出所料地把软垫和斯特林的身体一起刺穿,溅出来的血被吸到垫子里面,倒是给杀人凶手省下了打扫作案现场的麻烦。摩西无视罗芙缇被吓得煞白的脸色,另外拿过几个垫子扔在地上,让斯特林的尸体倒在上面,等到他的血流得差不多了,才打铃叫心腹佣人来处理尸体,自己则毫不避讳地当着罗芙缇的面把吸饱了血的软垫扔进壁炉,房间里弥漫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失败的投资’”摩西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打量罗芙缇,“还好,‘失败的投资’偶尔也会有点利用价值,想不到你这张脸除了惹骚以外,还能派上点用处。”仆人们处理完杀人现场,摩西用刚结果了斯特林性命的手钳住罗芙缇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摸得她的下巴上都是血,“黑斯廷斯男爵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对我们而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讨好黑斯廷斯男爵的好机会。” “你弄疼我了。”罗芙缇一扭头,脱离摩西的钳制,理直气壮得好像刚才不是被丈夫捉奸在床、杀了情夫,而是一个与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杀了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她的恋人,如今还要用暴力她委身于自己,而她正打算用宁死不屈来证明自己对恋人的忠贞。“你杀了我心爱的人,还指望我帮你做事?我看我应该揭发你是个杀人凶手,让你被绞死,然后我就再也不用忍受你了。” “想要更多的珠宝首饰,就给我闭嘴,乖乖地去斯第尔顿。” 珠宝是女孩最好的朋友。一听到“最好的朋友”的名字,罗芙缇立刻表现出一个妻子能表现出的最大程度的恭顺。 摩西不再理会罗芙缇,等佣人抬走斯特林的尸体,就坐回壁炉边,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似乎根本不在意壁炉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的血腥味和焦臭味,只是把路德维希喝剩下的烈酒都倒到火上。壁炉中的火焰似乎也贪恋美酒的味道,火一下子蹿出来,把沾血的软垫彻底烧成灰烬,抹去能用来证明在这个房间刚发生过命案的全部证据,以报答主人请它享受的琼浆玉液。 似乎是很满意于炉火的表现,摩西把酒瓶里剩下的酒也全部倒进炉子:“接下来的问题是怎么去接近斯第尔顿。” “这还不简单?”女性的承受能力其实远远超过男人的想象,不过一会儿功夫,罗芙缇已经从亲眼目睹情夫被杀的恐惧中恢复过来,“一切都交给我,你就等着看斯第尔顿船长为我神魂颠倒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酒的甜香代替血被烧焦的恶臭充满了整个房间,摩西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中令人陶醉的香味,跳动的火焰给他的皮肤镀上一层金红色黄金和鲜血的颜色。这次接近斯第尔顿的计划非成功不可!不论斯第尔顿船长娶的是谁,摩西都已经对被路德维希形容为“会下金蛋的鹅”的“维多利亚小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离开奥利维尔男爵府,路德维希登上自己的马车,在摩西的心腹仆人目送下离开,向他自己家的方向驶去。 等马车走出一段路,路德维希朝后面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被人跟踪,突然心血来潮地玩心大起,要车夫抄小路回奥利维尔男爵府。马车躲在夜色中,路德维希藏身在一丛茂密的野草后面,就看见有几个人从奥利维尔男爵府的后门抬出一个沉重的大箱子,扔上等在外面的一辆马车,尤其反常的是他们没有把箱子扔在马车后的行李架上,而是扔进了车厢里,似乎生怕在路上遇到安检盘查,然后马车就向泰晤士河的方向驶去。 “可怜的斯特林。”路德维希假惺惺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带着小孩恶作剧后成功地看到某位倒霉的老兄中招的表情跳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老爷,您笑什么?”车夫被弄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路德维希关上车门,“我累了,回家吧。” 为了让菲泽塔有一个借口接近摩西,罗宾居然笨到去盘算有什么办法引罗芙缇出门,然后安排人假扮成强盗袭击他,再由“斯第尔顿船长”去英雄救美,然后为这出戏不论怎么安排,都会显得太做作而烦恼不已,最后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病急乱投医,甚至来找路德维希商量对策。还是路德维希想到干脆反其道而行,由他找个借口让摩西去接近“斯第尔顿船长”然后就该由摩西来烦恼怎么让“英雄救美”的戏显得不太做作了。让对手自挖坟墓自己埋向来是路德维希的最爱,这次的计谋甚至让罗宾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回想自从在路德维希的十五岁生日上第一次见到“罗宾?格雷勋爵”以来,两个人每次斗智的结果都是路德维希吃瘪,这次总算让他在斯第尔顿家的智囊面前扳回一局了。路德维希心情大好。 摩西一直都认定罗芙缇是个除了长相以外一无是处的女人,在智力方面尤其欠缺可称道之处,对于她信誓旦旦的主动请缨,摩西十分怀疑她的自信是否源于无知。无奈去结交斯第尔顿船长的事非得由罗芙缇出面不可,摩西只能安慰自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或许这次罗芙缇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一连几天,罗芙缇都带着几个装扮成强盗的男仆守在当赏金猎人的斯第尔顿船长的必经之路上,只等他来,就可以上演英雄救美了。摩西对她的计划和演技表示十二万分的怀疑,想不到没过几天,罗芙缇就带回了一件绣有玫瑰人鱼徽和“n.j.s.”a字样的旧斗篷。 不等摩西发问,罗芙缇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她的这次艳遇。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夜晚,适合谈情说爱远胜过杀人放火,就在这样一个夜晚,罗芙缇“邂逅”了斯第尔顿船长。 摩西无心去纠正这种刻意安排的“巧合”不能称作“邂逅”只是很好奇罗芙缇是什么时候学会“邂逅”那么深奥的词的。 用罗芙缇的话来说,第一次见到斯第尔顿船长的时候,她一眼就从“他”不凡的气度认了出来。就在“他”经过他们身边时,强盗抢劫良家妇女的戏准时上演对于罗芙缇充满诗情画意,只要用文字写下来,就可以作为通俗爱情小说直接出版的叙述,摩西觉得可信度太低,只能去问陪着她去扮演强盗的心腹佣人,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 在那天晚上,一个完全符合路德维希对斯第尔顿船长的描述的人出现了,矮个子,扎成马尾辫的金棕色长发,身穿赏金猎人常穿的旧斗篷和旧靴子,戴着能遮住脸的宽檐帽,背上背着一把很长的剑,于是贵妇人半夜出门路遇强盗的戏准时上演。 罗芙缇是白痴,斯第尔顿船长可不是。一般人只要有点常识,就知道一个贵族打扮的女人半夜里一个人出门,肯定非奸即盗,就算被强盗抢了,也不值得同情。因此尽管佣人们已经很努力地做强盗的工作,罗芙缇已经哭得声嘶力竭,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斯第尔顿船长只是盯着手里的一份像是通缉令的东西,对罗芙缇自编自导自演的闹剧看都不看一眼不过用罗芙缇的话来说,就是“他被我的美貌惊呆了,把我当成了下凡的女神,只敢用帽子遮着眼睛,匆匆忙忙地从我身边逃过去,似乎生怕以他凡夫俗子的眼睛,哪怕朝我多看一眼,都是对我的亵渎” 眼看着计划就要因为夫人的愚蠢而泡汤,一个比较机灵的男仆立刻拦到路当中,重重地撞到斯第尔顿船长身上。 “你不看路吗?小子。”假装强盗的男仆恶人先告状。他当时一心只想着尽快完成主人交给他的任务,以后就可以继续在每一个干完活以后的夜晚和兄弟们躲在温暖的炉火边喝酒、打牌、赌钱,而不用出来陪着夫人喝西北风,于是存心去找茬,只求能尽快交差。 好在当时斯第尔顿船长并没有发火,只是抬头男仆说斯第尔顿的个子确实非常矮,大概只到一般成年男人的肩膀看了看找茬的男仆:“晚上好,先生。你知道去某某街怎么走吗?” 男仆出于做下人的习惯,很好心地给斯第尔顿船长指路,得到了一个格鲁特作为赏钱。指路的丰厚报酬让男仆傻了眼,直到斯第尔顿船长绕过他,向着他指的方向继续走,男仆才想起来自己差点为了一个格鲁特,又要忍受好几个晚上的西北风。 “小子,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男仆重新拦到斯第尔顿船长面前,“不然的话,除非你能杀了我,不然就别想过去。” 斯第尔顿船长终于第二次抬头看了看他:“你的脑袋很值钱吗?” “我”男仆终于想起来了,斯第尔顿船长有“海上第一剑客”之称,要是他真的把“他”惹火了,或者“他”认为他的脑袋有砍下来换赏钱的价值男仆宁愿以后每天晚上陪着罗芙缇出来喝西北风,也不想失去脑袋和脑袋上的嘴,以后再也无法享受美酒。 第486章 幕后(9) “救救我!”罗芙缇似乎看到了救星,扑到斯第尔顿船长脚下,死死地拽着他的斗篷下摆,哭得梨花带雨可惜,这个斯第尔顿船长是女扮男装的菲泽塔,罗芙缇的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对“他”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只让“他”觉得她非常吵非常讨厌。 “我们认识吗?”斯第尔顿船长冷漠地问。 罗芙缇没想到自己楚楚可怜的模样会换来一个“男人”如此冷漠的回应,一时不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很老实地摇头。 “那么我为什么要救你?” 罗芙缇傻眼了,然后梨花带雨就成了倾盆大雨,而且不像是装的。罗芙缇哭得假扮强盗的男仆都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不知应该继续扮演穷凶极恶的强盗,还是应该以仆人的身份尽快去安慰一下因为被男人忽略而伤心欲绝的夫人。 斯第尔顿船长对罗芙缇的眼泪感到非常的不耐烦,只想从她的手里拽回自己的斗篷,可罗芙缇就是死拽着不放。两人争执之下,斯第尔顿船长的帽子掉了,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俊美容貌看得所有人都傻了眼。 罗芙缇形容斯第尔顿船长俊美如同阿多尼斯,每当他复活,大地便春意盎然,每当他死去,大地便一片枯黄萧索b。而罗芙缇就是深爱着他的维纳斯,为他的生而喜悦,为他的死而悲痛,整个世界便用季节的变换来让所有人都铭记他们的爱情故事。最后罗芙缇义正言辞地警告摩西,就像维纳斯爱着阿多尼斯一样,斯第尔顿船长也是她今生的至爱,要是摩西敢像对待斯特林那样对待她“心爱的尼古拉斯”她就和他离婚,哪怕她得为此放弃天主教的信仰,去做***c,或者改信犹太教罗芙缇不知道除了基督教、犹太教和***教以外,世界上还有许多别的宗教信仰。 其实从结婚之日起,摩西就已经在后悔自己娶了个除了长相以外一无是处的女人,要不是顾忌天主教徒不能离婚的教义,加上罗芙缇还是他的母亲玛丽?奥利维尔夫人娘家几乎硕果仅存的亲戚,因此深得婆婆喜爱,摩西才是巴不得和她离婚的人。不过如果真的离婚,摩西身边只是少了个寄生虫,而罗芙缇可能因为没人养活而没法过日子。如今却是离开丈夫以后根本无法生活的罗芙缇主动提出离婚,倒是让摩西有些诧异传说中的斯第尔顿船长究竟有多大的魅力,能让罗芙缇不惜失去丈夫的赡养、流落街头,也绝不饶恕胆敢伤害她“亲爱的尼古拉斯”的人不过就算真的离婚,凭罗芙缇的色相和“日理万鸡”的本事,就算沦落风尘,估计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为了证实罗芙缇关于斯第尔顿船长的外貌过于夸张的形容有几分可信之处,摩西后来也去问了和她一起去演戏的心腹男仆,可男仆对斯第尔顿船长的描述与罗芙缇的唯一区别仅仅是“那简直是少年版的尼苏斯d,不仅长相极美,而且容貌还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要不是嗓音比较低沉,确实是成年男人的声音,绝不会有人相信他是一个十多岁孩子的父亲。” 虽然当时罗芙缇被眼前“少年”的俊美容貌惊呆了,还是死死地拽着斯第尔顿船长的斗篷不放。无奈之下,斯第尔顿船长为了摆脱她的纠缠,干脆连斗篷都不要了,于是罗芙缇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战利品回来,向摩西炫耀她的丰功伟绩。 也就是说这件斗篷是她从斯第尔顿船长身上抢下来的喽?不过听罗芙缇描述完,摩西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言挖苦她,而是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罗芙缇交到他手上的斗篷:“亲爱的,你确定斯第尔顿是穿着这个东西上街吗?” 斗篷很旧,边缘处有许多磨损,可以看出这件衣服陪伴主人的历史不会很短,确实像是生活拮据、朝不保夕的赏金猎人会穿的。可是斯第尔顿船长做赏金猎人,可能仅仅是因为好玩,或者仅仅是为了怀旧,或者是为了忆苦思甜不论怎样,英格兰首富还在靠通缉犯的人头赚钱,显然不是什么很光荣的事,从斯第尔顿船长的行事风格看来,他也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还在做赏金猎人,哪怕仅仅是为了像普通的贵族狩猎动物以取乐一样,狩猎通缉犯作为消遣。谁会在用来掩盖自己身份的伪装上留下能识别自己身份的标记?还是玫瑰人鱼徽那么明显的标记。 “当然。”罗芙缇回答得理直气壮,“这可是他亲手脱下来送给我的。他把它作为定情信物交到我手上时,上面还留着他的体温和气味,要不是你非要不可,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碰这件神圣的斗篷。” 是被她硬扒下来的吧?不过摩西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斗篷上:“斯第尔顿是不是在公立寄宿制学校待久了?习惯在衣服上绣名字。” “那是我绣的。”罗芙缇回答得十分得意,“尼古拉斯当时可是在扮演一个普通的赏金猎人,要是衣服上没有这个标记,我们怎么解释我们是如何发现他就是斯第尔顿船长的?” “啊”摩西点了点头,“绣工非常不错。” “那当然。”罗芙缇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美丽的容貌和迷人的身材有什么稀奇的?只要保养得当,任何女人都可以显得天生丽质。可要是美貌能加上一双巧手,那才难能可贵,才能紧紧地抓住男人的心。等我们去罗思丽庄园把这件斗篷还给尼古拉斯,他一定会为我的心灵手巧而倾倒,把我的作品当作稀世珍宝供起来。” “哦,是这样。”摩西木讷地点了点头,“不过亲爱的,你不觉得你绣得太大了吗?” 说真的,摩西没有想到罗芙缇在刺绣方面也颇有天赋,短短几天时间,就能作出这么大一幅刺绣作品,而且细密均匀的针脚绣得极其精巧,确实堪称“珍品”看来凭她绣花的速度和效率,就算和摩西离婚,只要在裁缝铺里找一份做绣娘的活,即使不发挥“日理万鸡”的特长,也饿不死自己。可是姑且不论这么一幅精美绝伦的刺绣出现在一件破旧的斗篷上有多别扭,罗芙缇绣在斗篷上的玫瑰人鱼徽的大小堪比圣殿骑士斗篷上的十字架,只要对斗篷稍加裁剪,就能当旗帜挂在海船上。谁会穿着这种衣服上街。 “当然要绣得大一点、醒目一点,才能突出我精巧的刺绣手艺。再说了,如果绣得小了,谁都看不见,我怎么能知道这是斯第尔顿船长的衣服呢?”罗芙缇颇为自怜地看了看因为长时间的刺绣而有些红肿的手指,“看看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尼古拉斯,你可一定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心啊” 说实话,摩西也觉得往斗篷上面绣一个玫瑰人鱼徽,以解释他们怎么知道那天晚上的赏金猎人就是斯第尔顿船长,然后以还斗篷为借口登门拜访,是个很好的主意。可是这个刺绣必须小,而且隐蔽,他们可以推说是斯第尔顿太太或者斯第尔顿家的女仆绣的。可谁会穿着有这么大的刺绣图案、图案下面还有自己的名字缩写的衣服招摇过市?绣得这么大,摆明了是捡到斗篷的人自己绣的,为了有个登门拜访的借口,也就是说来还斗篷的人肯定是来者不善。不过就算把上面的刺绣拆掉,斗篷的布料也肯定被细密的针脚刺得千疮百孔,不可能复原了。这下叫摩西怎么接近斯第尔顿船长,代替可能叛变的“维多利亚小姐”帮路德维希监视他的老对手?罗芙缇喋喋不休地对着空气表达自己对“斯第尔顿船长”的爱慕,摩西看着她,突然很想活活掐死眼前这个愚不可及的女人,或者掐死居然天真地以为罗芙缇愚蠢的脑袋会想出什么好主意的自己。 不等等,罗芙缇做得对。如果是斯第尔顿船长按照罗芙缇计划的那样英雄救美,轻轻地脱下斗篷披在她身上,然后送她回家,却不留下姓名,罗芙缇在斗篷上发现一个小小的、位置隐蔽的玫瑰人鱼徽,才会显得自然。可现在是罗芙缇以蛮横的态度硬从斯第尔顿船长身上把他的披风扒下来,这种行为也可以理解为女人对英雄疯狂的崇拜。对,应该这么说罗芙缇对斯第尔顿船长仰慕已久,才安排了这么一出乏善可陈的闹剧来接近心目中的偶像,还蛮横地抢了他的斗篷。身为丈夫的摩西知道她无礼的行为以后大为恼火,带着妻子登门致歉。好了!这下一切都完美了。 就这样,正如马克?吐温的《康州美国佬在亚瑟王朝》中所写的,罗芙缇以百分之一百的愚蠢做到了罗宾、路德维希、摩西三个人加起来百分之三百的聪明都没有做到的事让摩西以最自然的方式结识斯第尔顿船长,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让菲泽塔和约瑟能更自然地开始与摩西接触。得知所有的前因后果以后,除了摩西因为早已对罗芙缇的愚蠢习以为常,总算还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以“斯第尔顿家的智囊”自居的罗宾和一直对着罗宾感慨“既生瑜何生亮”的路德维希实在不敢相信一个蠢女人居然做到了他们两个人绞尽脑汁都没有做到的事,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罗思丽庄园的和黑斯廷斯男爵府的下人经常能看见罗宾和路德维希一个忙着找豆腐撞墙,一个忙着找粉丝上吊。 注释:a.“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的缩写。 b.阿多尼斯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爱神维纳斯的情人,狩猎时受伤而死,让爱神异常悲痛。诸神深受感动,特准阿多尼斯每年复活六个月,与爱神团聚。此时大地回春,草木欣欣向荣。不过话说这个故事好像有点耳熟,貌似两河流域流传的伊什塔尔女神和她的丈夫农牧之神坦姆斯的故事也是这样。 c.基督教和***教因为教义、发展历史等原因,自古以来就矛盾众多,因此基督徒和***的关系一直都不好。 d.尼苏斯: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史诗《伊尼特》中的人物,年轻的特洛伊战士,长得极美。 第487章 幕后(10) 古老的克林克监狱历史悠久堪比大名鼎鼎的伦敦塔,只是伦敦塔是身份高贵的政治犯的专用监狱,而没有资格进伦敦塔的囚犯才会进平民监狱克林克。 自从1127年始建以来,克林克监狱便充满了消沉、绝望、恐惧的气氛,1569年的天主教徒叛乱更是一度让克林克监狱人满为患,即使到了一年以后,当时留下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仍然阴魂不散地盘旋在克林克监狱的上空。 充满监狱的消沉、绝望、自暴自弃的气氛不仅仅来自于囚犯,还来自于狱卒。 是的,狱卒也会消沉,不仅仅是受到犯人的影响,也因为他们自己的工作。 狱卒的工作就是看管犯人,在需要审讯的时候给犯人上刑,甚至有时候刽子手没空时,他们还得兼任刽子手的工作,处理完了,还得做掘墓人的工作和代理神父的工作当然,所谓的“代理神父”的工作,仅仅是指在死去的囚犯下葬的时候,一边往尸体上填土,一边草草念几句他们记得的祷告词,并不是非常专业的安魂祷告。 尽管因为经常不得不身兼数职,克林克监狱的狱卒们个个多才多艺,不论是上刑,还是处死,不论是用长期看犯人练出的火眼金睛及时发现有逃跑企图的犯人,还是在越狱事件发生的时候兼任搜捕犯人的工作总之,除了兼任主持葬礼的神父以外,不论是做其他的任何兼职,他们都能做得堪比专业人员。但他们的“多才多艺”还是没能改变“狱卒”一词给人的固定印象。 在人们的印象中,狱卒象征着缺乏同情心、残忍、没有人性,却忽略了狱卒也是人,不是执行法律的机器。他们也会有喜怒哀乐,尽管因为工作环境的缘故,他们的性格中消极的方面总是比积极的多。 狱卒的消沉情绪不仅仅是受到绝望的犯人的影响,也是因为人们对“狱卒”这一行业的偏见。 弗朗西斯?塔拉斯从十五岁开始,就已经是克林克监狱的狱卒了,从毛头小伙子做到年届五十的的老头,从看到流血都会发抖的新手做到亲自处死犯人都不会不安的老手。新来的狱卒都对这个老前辈十分敬重,他精准的行刑手法和快速利落的处死手法都是他们学习的目标,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老塔拉斯也有个梦想。 塔拉斯的梦想很简单他想要个女人。不论是老婆还是婊子,不论是老太婆还是丑八怪,不论是老还是破鞋,塔拉斯都不挑剔。作为一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男人,塔拉斯只想知道身边有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滋味,所以肯陪他的只要是女人就行了。可是女人只要一听说他是在克林克监狱做狱卒的,就算是年老色衰的老,都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因此老狱卒只能偶尔利用一下手中的特权,拿年轻的男犯人来解决生理需要,当然,在当时,同性恋是一个非常严重的罪名。为了避免因为**而遭人指控,塔拉斯只会挑活不了多久的死刑犯下手,通过他们来想象一下女人的滋味。 不过只能想象了。几十年的狱卒生涯让塔拉斯已经彻底对娶个老婆的念头死心,因此有人说有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姑娘来克林克监狱找他,而且还是个看起来非富即贵的大美人时,塔拉斯的惊讶可想而知。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来意,毕竟是个千载难逢的女人来找他。要知道在监狱里工作,看到女人的机会是非常少的。虽然还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光是女人的身份,就足以让塔拉斯重视得去见她以前,先特意换上了一件刚洗干净的衣服,把自己好好地打理了一番,惹得无意中看到他的监狱长笑话他是不是要去参加婚礼。 塔拉斯怀着兴奋的心情去接待室,可是走到半路,又开始犹豫起来,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应该会有贵妇人来找自己。肯定是新来的年轻狱卒不服他的管教,知道他一直在想女人,所以来捉弄他。塔拉斯想了想,觉得要是被新来的耍了,他的老脸还往哪儿搁?于是折返回去。可是没走几步,他又反悔了。万一真的是老天开眼,送了个女人来,他要是不去见,还不得后悔死?其实克林克监狱也关过几个比较有身份的人,像是有钱没权的商人之类。或许是塔拉斯严刑供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弄死了某位夫人的丈夫或者兄弟,她来报仇的?或者是塔拉斯对某个犯人特别关照过,他的妻子或者姐妹或者女儿来报恩?不过不管是受到一个美女的感谢,还是被一个美女指着鼻子骂一通,对想女人已经想疯了的塔拉斯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享受,要是错过了这一次,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犹豫再三,塔拉斯决定还是豁出一张老脸,去见见那个“女扮男装的贵妇人” 走到接待室门口,塔拉斯很紧张地先从钥匙孔往里面望了一眼,暗暗下定决心,如果真的有女人,就进去,如果是被新来的年轻狱卒耍了,他立刻就去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接待室里面确实坐着一个纨绔子弟打扮的人,虽然侧着头,塔拉斯看不到来访者的长相,还是从对方天鹅般修长优美的脖子推断这一定是个女人,而且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塔拉斯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最后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对见面以后的第一句话一再推敲,最后鼓足了勇气,才敢推门进去面对一个美女。 一进门,塔拉斯就脱下帽子,紧紧地抓在手上,紧张得像毛脚女婿第一次上门,光是看到对方的帽子下面露出的金发,就把斟酌了半天的开场白忘得一干二净,只会傻站在原地。 好在对方替他解了围,听到开门声,就把头转向他,先主动打招呼:“塔拉斯先生,别来无恙。” 一听到对方开口,塔拉斯突然很想掐死那个和他说“有个美女找你”的年轻狱卒。那小子想女人想疯了吧?虽然眼前的小伙子身材比较纤细,可富家子弟不都是这副瘦鸡身材?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要是和他们这些干惯粗活的人一样五大三粗,那才是咄咄怪事。还有这嗓音,一听就是大老爷们。塔拉斯觉得很有必要以后带着新来的年轻狱卒在闲暇时间去广场看美女,免得他们在只看得到男人的监狱里待久了,男女都分不清楚。 不过虽然满心期待见到一个美女,结果只见到一个年轻男人,让塔拉斯感到十分扫兴,老狱卒知道,光是看对方的穿着打扮,足以证明他来头不小,现在塔拉斯只能祈祷来者是福不是祸。想到这里,塔拉斯更紧张地抓住帽子:“是的,先生,我就是弗朗西斯?塔拉斯,乐意为您效劳。” 来客把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打发走,只留下塔拉斯和他两个人,等到人都走了以后,才摘下帽子:“塔拉斯先生,还认识我吗?当年的三十九号。” “是你!”其实不用提“三十九号”一看到对方的脸,塔拉斯立刻就认出了来客,终于知道为什么年轻狱卒会把他当成女扮男装的姑娘。眼前的小伙子长了一张女人脸,而且是一张漂亮得足以让真正的女人都自惭形秽的女人脸。若不是塔拉斯很早以前就认识他,还亲手把他扒光检查过,他也不会相信这家伙是个男人。塔拉斯当了几十年狱卒,见过无数的犯人,但是这个犯人让他的印象非常深刻三十九号犯人约瑟?奥利维尔,因涉嫌参与1569年的天主教徒叛乱,被判处死刑。为了逃过一死,他帮着塔拉斯把他自己卖给了奴隶贩子,成为第一个活着走出克林克监狱的死囚牢的犯人。 “现在你发迹了?”塔拉斯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坐在老师面前般拘谨地坐在约瑟面前。当初他以为约瑟死定了,把他当泄欲工具,没有少让他吃苦头,他现在该不会是来报仇的吧?当初把约瑟卖了抵债时,塔拉斯不是没有担心过万一他以后咸鱼翻身了,会不会来报复自己。可是从奴隶到位高权重,谈何容易?而且塔拉斯的年纪也大了,以他酗酒嗜赌的习惯,估计不会很长寿。等约瑟爬到能来和塔拉斯过不去的位置时,恐怕塔拉斯早就下地狱去给撒旦管犯人了,所以塔拉斯才敢有恃无恐,仗着年纪大,让一个死刑犯受尽他的羞辱,还能活着离开克林克监狱。可他想不到报应来得这么快,才过了一年都不到,约瑟就回来了。 “是啊,现在我有钱了。”约瑟颇为感慨地打量了一下周围,“还记得当初被押进来的时候,你和其他的狱卒对我推推搡搡,又骂又打。因为这副该死的长相,牢里的其他犯人都欺负我。现在我不过是换了一身衣服,监狱长都对我低头哈腰,口口声声称呼我为‘老爷’,甚至都不敢抬头直视我。不过我猜他就算抬头看,大概也只会注意到我的衣服,不会从我的长相猜到眼前的‘老爷’就是曾经被他们绑在椅子上的可怜虫。这个世界真是滑稽。” 塔拉斯咽了口唾沫。当初约瑟的牢房在他的看管范围之内,他可没少做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现在如果约瑟是来秋后算账的,首当其冲的一定是他。 “不过要不是当初你冒险放了我,我大概已经成了绞刑架上的骷髅,永远也不会有今天。”约瑟的视线回到塔拉斯身上,“就像我当初说的一样,我不会忘记你的救命之恩的。塔拉斯先生,当初的事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吗?” “你疯了吗?私自贩卖死囚,难道还能光明正大地说出去?当然只有你知我知,还有赖斯那混蛋知道。” 赖斯就是买下约瑟的奴隶贩子。 “那就好。”约瑟扔了一个钱袋到塔拉斯面前。 “这是什么?”塔拉斯好奇地打开钱袋,立刻被里面金灿灿的一片晃花了眼睛,“这这是金币?” “这里面是一百英镑。”约瑟往后靠到椅背上,“现在这些钱都归你了。不论是拿去做点小生意,还是去乡下买上一片农田,都随你处置。不过我不希望再看到你。” “这都给我?”塔拉斯活了将近半个世纪,还是第一次看到英镑长什么样,还是整整一百枚金光闪闪、分量十足的新铸的英镑!塔拉斯被飞来横财砸懵了。 “对,只要你滚得越远越好。我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绝不能让人知道我的过去,所以我不想再看到你。” “哦?”塔拉斯听到了一个敲诈勒索的机会,“搬家可是件大事” 塔拉斯刚开了个头,约瑟就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了:“这点钱请你从此消失,或许少了点,但如果用这点钱雇个杀手,估计很多人都会很乐意接受这个任务,只是当初是你让我从绞刑架下面逃过一劫,我也不想做个恩将仇报的人。自己消失,还是我雇人来灭口,你自己看着办吧。” 塔拉斯不是不知趣的人,赶紧收好钱:“放心吧,您不会再看到我的,老爷。” 约瑟离开时,塔拉斯几乎是低头哈腰地送他出去,看到外面有一辆没有纹章的马车在等他,车上坐着一个女人。 “这是你老婆?”塔拉斯问。 约瑟点头:“是不是很漂亮?” 马车上的女人衣着十分华丽,但是凭塔拉斯一有空就去广场看美女过眼瘾培养出的审美观来看,她长得很一般。 约瑟凑到塔拉斯耳边:“他老爹给了她五十万英镑作陪嫁。” “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塔拉斯立刻明白约瑟是怎么发迹的了被卖到一个有钱人家,凭着一副好皮相去主人家的千金,当了上门女婿长得好看真他妈合算。不过有了五十万英镑的身价,在塔拉斯眼中,马车上相貌平平的贵妇立刻美得像一堆闪闪发光的等等,他刚才说的那个“五十万”后面的单位是什么?英镑?五十万英镑!塔拉斯忍不住重新打量约瑟:“看在耶稣?基督的份上,你老婆的娘家姓斯第尔顿吗?” 在当时,斯第尔顿家族和黑斯廷斯家族惊人的财富已经让他们成了英格兰富人的代名词。塔拉斯不过是说了一句伦敦流行的感慨别人有钱的话,却让约瑟忍不住一颤,支吾两句,就跳上马车赶紧开溜。很不幸地被他言中了,车上的那个女人确实姓斯第尔顿,而且不是因为凑巧和英格兰首富同名。 临走前,菲泽塔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呆若木鸡的塔拉斯:“你说我们是夫妻,他相信吗?” “他没有必要怀疑。”而且对一般人而言,五十万英镑是个太振聋发聩的天文数字,约瑟很怀疑除了“五十万英镑”以外,塔拉斯对二人间的对话内容还能记得多少。 “可怜虫,大概还以为自己走好运了。” 一下子得到了这么大一笔钱,塔拉斯肯定不愿意继续做狱卒了。不需要任何人指导,塔拉斯就会自己编一套诸如“某个远房叔叔死了,给我留下一大笔遗产”之类的话来解释他的飞来横财,然后想方设法离开伦敦,自动从所有认识他的人眼前消失。等他自觉自愿地人间蒸发以后,才是灭口的时机。 “那是他自己罪有应得。”约瑟看着菲泽塔,“走吧,还有一个罪有应得的人等着我们。” 清场工作结束了,好戏正式上演。 第488章 女子之交(1) 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家,她们俩背后彼此诽谤,面子上这样多情,两个政敌在香槟酒会上碰杯的一套的功夫,恐怕也不过如此。假使不是亲耳听见她们互相刻薄,自己也以为她们真是朋友了。 钱钟书《围城》。 对于“王后的玫瑰”裁缝铺的裁缝“玛丽”而言,罗思丽庄园之行是一次让他毕生难忘的经历。 没错,“玛丽”是“他”一个从生理上来说是男人,但是从心理上来说比女人还女人的反正他一直自称是不幸长了男人身体的女人。因为一直自称为“玛丽”他的真实姓名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了,每个人都叫他“玛丽”尽管除了经常和他相处的人以外,每个人用这个极女性化的名字来称呼一个长相明显是男人的人时,都或多或少会觉得别扭。 “玛丽”的心理性别和生理性别的违和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从小就喜欢女孩子的东西,蝴蝶结、蕾丝、化妆品、洋娃娃。他从来不和男孩子一起玩打仗游戏,而是喜欢和女孩子一起玩举行茶会、办家家的游戏,为谁做娃娃的“妈妈”而吵得不可开交,小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给洋娃娃做各种各样漂亮的小晚礼服。长大后,凭着出色的裁缝手艺,他成了“王后的玫瑰”裁缝铺的顶梁柱。 说实话,虽然“玛丽”的心理有些问题,对服装的品位和裁缝手艺却足以让全伦敦的裁缝望其项背。刚开始裁缝生涯时,“玛丽”对顾客的要求也非常高,“身材好”、“长相好”、“料子好”这三个条件中哪怕有一个不符合,他就不做,对方出再多的钱也没用。以爱好为职业的“玛丽”是幸福的,也是不幸的,因为他能从工作中得到快乐,但是也注定得为了养家糊口而委曲求全。 尽管裁缝手艺出类拔萃,很多以貌取人的老板一看到“玛丽”怪里怪气的模样,就不肯要他,只有谢尔顿夫人拥有一双慧眼,对裁缝只看手艺不看人,只要衣服做得好,她对裁缝在其他方面的要求仅限于别去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就万事大吉。幸好遇到谢尔顿夫人,“玛丽”总算能在“王后的玫瑰”裁缝铺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不过尽管“玛丽”的手艺确实出类拔萃,谢尔顿夫人看准了不会有其他的裁缝铺老板大度到肯收留他这样的怪人,以恩人的姿态硬是把“玛丽”的“三好”标准从“有一条不符合就不做”压制到“有一条符合就做”还经常找借口克扣他的工钱。“玛丽”没法在别的裁缝铺找到工作,自己又没有进入上流社会自荐手艺、自立门户的门路,只能在谢尔顿夫人手下忍气吞声,指望偶尔能看到一次好料子,或者偶尔能给一个美女做衣服,他就满足了。 “王后的玫瑰”生意日渐惨淡,虽然谢尔顿夫人从来不说,“玛丽”也能从她克扣得越来越多的工资中得知目前的经营状况,正担心“王后的玫瑰”关门大吉、自己即将失去工作,有一个自称为“斯第尔顿太太”的贵妇人上门了,还带着一匹“玛丽”见过的最漂亮的料子来做衣服。尤其让“玛丽”高兴的是那位夫人同意让他留下所有的边角料。“玛丽”决定好好地报答那位夫人,虽然觉得对方的长相、身材都不尽如人意,还是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 一个星期以后,谢尔顿夫人亲自带着“玛丽”、拿着做好的衣服去罗思丽庄园,请夫人试穿,并作最后的调整。罗思丽庄园豪华的布置让谢尔顿夫人越来越肯定自己钓到了一个大金主,而“玛丽”只关心自己的作品穿在“斯第尔顿太太”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谢尔顿夫人带着“玛丽”登门拜访时,丽贝卡和希律亚正在向菲泽塔汇报工作。既然大家都是姑娘家,为了节约时间,菲泽塔把她们一起带进化妆间,一边试衣服,一边听她们继续汇报,而“玛丽”则是盯着两位大美人,盘算给她们设计什么样的衣服比较好看。 菲泽塔换上新衣服、从更衣室出来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包括站在落地镜子前面的菲泽塔自己。 类似于骑装的上装设计将菲泽塔本就有些过于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衬托得英气人,胸前的领花极好地弥补了她不尽如人意的胸围,漂亮的黑色腰带衬得她的纤纤细腰不盈一握,腰带上的镶宝石饰扣更是起到了吸引注意力的作用,让看到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曲线中最迷人的一部分。宽松的长袖和层层叠叠的裙子完美地遮盖住她的胳膊和腿上无数的伤疤以及过于结实的肌肉,只露出纤细的手腕和群摆下偶尔一现而过的鞋尖,让人以为袖子里面是一条和手腕一样线条优美的玉臂、裙子下面是一双和鞋尖一样小巧可爱的小粉足。菲泽塔一直混迹于海上,长期只与男人打交道的航海生涯让她带着一般女子不会有的阳刚气,没什么女人味。然而就像任何一个点心师都知道在甜点中加少量的盐可以增加甜味,“玛丽”设计的衣服就让菲泽塔身上的阳刚气成了衬托女人味的“盐”一向温柔可人的女人身上的女人味就像太妃糖上的蜂蜜,过甜的味道只会让人觉得腻味,而男人婆一旦显现出女人味,就像是巧克力中的糖在可可的苦味映衬下展示的甜美,虽然少,虽然单调,却因为苦味的存在而显得弥足珍贵,让人回味无穷。“玛丽”设计的衣服让菲泽塔表现出的正是这种仿佛浑然天成的独特风韵。 看到自己做出的衣服穿在菲泽塔身上的效果,“玛丽”得意极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谢尔顿夫人一看到菲泽塔身上的衣服料子,就倒抽了一口冷气“玛丽”用的都是自家裁缝铺里现成的料子,把菲泽塔送来的衣料全都当边角料留下,摆明了是以次充好、坑害顾客。 “很不错,”菲泽塔在镜子前转了几个圈,还是第一次喜欢看穿女装的自己,“非常不错。不过我好像是自己带了料子去让你们给我做衣服的吧?我送过去的料子呢?” “在这里。”“玛丽”把包裹好的日本锦缎原封不动地奉还。 “我是要你用这件料子给我做衣服。” “我拒绝。”“玛丽”无视谢尔顿夫人惨白的脸色,说道,“这块料子根本不适合你。与其看着它被糟蹋,我宁愿把这件衣服白送给你,甚至再赔你一笔钱。” “‘糟蹋’?”菲泽塔语气不善。 “‘玛丽’!”谢尔顿夫人吼道。 “不!我绝不会用这块料子给她做衣服的,决不!”“玛丽”依然坚持己见。 丽贝卡和希律亚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别影响工作,我们继续吧。”丽贝卡翻开膝头上厚度堪比字典的账本,“按照往常的惯例,每次有船队回英格兰,都会给整个罗思丽庄园的下人一笔奖金。不过这次在直布罗陀海峡的战争让我们的损失非常惨重,就算货物都能卖出往常的价钱,账面上也还是亏损的。” “奖金照旧,从以前的积蓄里面拿。”菲泽塔瞥了一眼弯着腰给裙摆做最后的修正的“玛丽”“给下人加薪是为了让他们对远航归来的船员们心存感激、更好地服侍他们,保证船员们至少回到英格兰以后,能在岸上过得心情舒畅。虽然直布罗陀海峡之战确实让我们损失惨重,不过这是老爷的决定。不能因为老板的一个决定,就让下面的人替我们蒙受损失。偶尔赔一次钱没什么,要是赔了下面的人对老板的信任,就得不偿失了。” 谢尔顿夫人听出来了,菲泽塔的话是说给“玛丽”听的,意思是只要他服软,按照她的要求给她做衣服,就能得到更丰厚的报酬。 可是对“玛丽”而言,做裁缝不仅仅是他的工作,更是他的事业。 工作和事业二位一体的人是悲哀的,因为工作是一种交易,仅仅意味着付出一定的劳动、取得相应的报酬,彼此两不相欠,而事业意味着呕心沥血而不计代价、不求回报,因为事业本身带来的快乐就是最好的酬劳。如果工作和事业是同一件事,那么结果不是让事业沦为为五斗米折腰的工作,失去了事业的追求,就是工作变为事业,为了事业上的成就感而活活饿死,或者心力交瘁而死。“玛丽”就是一个不幸将工作和事业混为一谈的人,做裁缝不仅仅是他糊口的工作,更是他追求的事业。虽然为生活所迫,“玛丽”偶尔也不得不向金钱妥协,但是面对一块见所未见的好料子,“玛丽”作为裁缝和服装设计师的事业心不允许他为任何代价作出让步。因此虽然完全听懂了菲泽塔的弦外之音,“玛丽”却连头都不抬,根本不为她提出的丰厚酬劳所动。 利诱不行,那就威吧。 “先别管钱不钱的问题了,还是先关心关心我们在西班牙的地盘上的产业吧。最近有几艘西班牙船到我们在非洲的矿场和种植园捣乱,抢东西、杀工人”希律亚翘起二郎腿,点起烟,“可能是为了报复直布罗陀海峡的事。” “全宰了。”菲泽塔说话时眼皮都不抬。 菲泽塔轻描淡写的话吓得“玛丽”差点一针戳在她身上。 “一接到消息,阿拉贡就已经去了。”希律亚继续汇报,“估计两三天内,捷报就能回来。” “让鸽子送个信给阿拉贡,叫他把领头的都留下来,别管是西班牙国王的亲戚,还是主教的手下,一律活剥了皮,做成稻草人插在门口。我倒要看看以后还有哪只西班牙乌鸦敢到斯第尔顿家的地盘来捣乱。”菲泽塔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别找鸽子,还是叫纳赛尔的‘小雪’去送信吧。鸽子飞得太慢,信送到的时候,恐怕阿拉贡已经把人全都扔海里了。” 这两个家伙真的是女人吗?谢尔顿夫人吓得脸都白了。 “尸体会烂的。”希律亚吐出烟圈,表情十分平静,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和菲泽塔谈论把活人做成人皮稻草人。 “没关系,现在天气比较冷,不会那么快腐烂的。” “我们说的是非洲,不是英国,我的大小姐。” “啊我忘了。非洲非洲一年四季都热得像火炉。”菲泽塔用掌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要不问问‘白鹰’?”希律亚想到了一个办法,“他的国家离埃及很近,或许可以把那些人做成木乃伊。” “希律亚,纳赛尔可是个王子,不是做木乃伊的工匠。就算慕兰人和埃及人一样,有做木乃伊的风俗,纳赛尔也只会是被做成木乃伊的那个。” “那还能怎么办?我也想过把他们的皮扒下来做成皮革,可是根本找不到愿意接手的制革匠。” 第489章 女子之交(2) 用人皮做皮革,谁会愿意接下这种生意?“玛丽”知道她们的意思是如果他不肯好好听话,难免也会变成人皮稻草人,吓得好几次把针戳在自己手上,可还是毫不让步。 菲泽塔继续用掌根敲额头,突然想到了办法:“有了!就算没有很多人会做木乃伊,难道还不会做肉脯吗?以后再抓到敢来斯第尔顿家的地盘上打砸抢烧的人,一律开膛破肚晒成人干就行了。非洲的太阳那么烈,肯定没问题,而且制作工序很简单,又能保存很久。” “好办法。不过我怕尸体腐烂,会引起瘟疫,还是做成人肉干以后送回西班牙去,或者扔在西班牙驻非洲大使馆的门口。” “行了!”“玛丽”终于崩溃了,“你们说什么都没用。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决不会用这块料子给你做衣服的。” 希律亚正要发飙,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悦耳的轻笑。 “罗芙缇!”摩西拉了罗芙缇一把。 可她的笑声尽管很轻,还是立刻让房间里的人注意到了她,全都回过头来,就看到门口站着的年轻夫妇。 “哦”“玛丽”一看到站在门外的美女,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叫,“这长相,这身材,这双美丽的眼睛,这可爱的肤色,这柔情似水的头发我梦寐以求的模特这才是最适合这块料子的人尊贵的夫人,请让我给你做衣服吧,我会让所有的男人都为你神魂颠倒。” “玛丽”对罗芙缇的欣赏纯粹是裁缝对一个完美的活衣架的欣赏,仿佛从天而降的设计灵感把他砸得头昏眼花,因此无暇顾忌因为他的话而变得十分微妙的气氛。 摩西知道罗芙缇在笑什么虽然菲泽塔的长相算不上丑,“玛丽”的反应好像在说“对我而言,给你做衣服是莫大的耻辱,不管你是威还是利诱,都别想让我给你这么丑的女人做衣服。”一个女人做到这份上,确实够悲哀的。可是摩西是带着罗芙缇来登门道歉、以此为借口接近斯第尔顿船长,不是来给斯第尔顿船长难堪。恰恰相反,斯第尔顿船长现在还不是摩西得罪的起的人。可如今斯第尔顿太太的裁缝宁愿死,也不给她做衣服,却说这身衣服更适合罗芙缇,摩西和“斯第尔顿船长”的关系可能就因为两个女人而闹僵。 摩西悄悄拉了罗芙缇一把,要她拒绝,免得斯第尔顿船长因为夫人的事而迁怒于摩西,他答应路德维希的事就泡汤了。 罗芙缇一眼就认出了菲泽塔就是在剑桥的比武大会上让她的情夫难堪、在万圣节的宫廷舞会上独占纳赛尔和白晨所有注意力的“家庭女教师”稍微想了想,看向一脸期盼地看着她的“玛丽”:“对不起,我拒绝。” 摩西刚想松口气,想不到罗芙缇下面的话是:“我只穿我认识的裁缝做的衣服,不是什么人做的衣服都有资格让我穿在身上的,更别说还是这么一个令人作呕的变态。上帝啊,我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东西让我穿。与其穿他做的衣服,我宁愿去死。” 菲泽塔求“玛丽”为她做衣服,“玛丽”却宁死不屈,“玛丽”求罗芙缇同意让他为她做衣服,只要罗芙缇对“玛丽”表现出嫌恶,就是在菲泽塔面前获得完美的胜利了。在剑桥的比武大会上,范对美丽的罗芙缇不屑一顾,却围着相貌平平的菲泽塔转;在女王的宴会上,纳赛尔和白晨婉拒所有身份高贵的贵妇的邀请,却对身为区区家庭女教师的菲泽塔青睐有加;如今罗芙缇爱上了富可敌国且俊美无比的“斯第尔顿船长”可是斯第尔顿太太居然又是这个女人。在罗芙缇看来,菲泽塔好像是存心在和她过不去。如今一找到打击菲泽塔的机会,罗芙缇自然是毫不留情地予以打击,却没有注意到身为牺牲品的“玛丽”的心被她的话刺得鲜血淋漓。 其实“玛丽”长得不丑,挺拔而略显消瘦的身材甚至还挺符合当时的人对“美男子”的审美观,只是男子气十足的长相配着兰花指,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贵妇长了一副码头苦力的身材那样别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中最让人痛心的,莫过于在你认为理应获得善意和友谊的地方,却遭受了侮辱和损害。“玛丽”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说是变态了,从来不指望能有人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对他抱有好感,但是他对自己的裁缝手艺有足够的自信,坚信自己的手艺能让他得到尊重和感激。“玛丽”原本为遇到一个美丽且身材曲线无可挑剔的女人而满心欢喜,以为一个看起来像罗芙缇那么面善的人一定有一颗善良的心,至少会出于好意顾忌一下“玛丽”的心情,至少让他为她做一件衣服,然后他就有机会尽情展示他的才华了。可是罗芙缇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公主,美丽的容貌让她受到众人的宠爱,也因此培养出了恶劣的性情。对别人倾尽心力奉送到自己面前的珍宝,她不屑一顾,只喜欢轻易地把别人的心血毁掉,然后看他们沮丧的表情。 “玛丽”决定最后做一下努力:“美丽的夫人,您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求您同意我为您做一件衣服吧,只要一件就好。我不收您的钱,料子我自己带” “你什么报酬都不要吗?”罗芙缇问。 “玛丽”以为罗芙缇是动心了,连忙点头:“为您做衣服的荣幸,就是给我最好的报酬。” “可惜我不想给你这份‘荣幸’,”罗芙缇挑衅地看了看菲泽塔,“你只配给身份低贱的女人做衣服,我可是个贵族” 完了!摩西心想。他已经无力回天,只能乖乖地袖手旁观,顺便看看被路德维希比喻为“下金蛋的鹅”的“维多利亚小姐”能有什么能耐,来面对如此羞辱。 想不到菲泽塔对罗芙缇的侮辱无动于衷,只是看了看可怜巴巴的“玛丽”唇边突然绽开了然于胸的笑意:“我知道怎么才能让你乖乖地为我干活了。”接着一个响指叫来随侍一旁的女仆,“去叫小姐过来。” 女仆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洋娃娃一样的伊凡蒂就来了:“维多利亚小姐,你找我?” “是啊。我找了个裁缝给你做新衣服。”菲泽塔把伊凡蒂领到“玛丽”面前,“你觉得她怎么样?” “太美了!”“玛丽”盯着伊凡蒂看得两眼放光。 伊凡蒂却被“玛丽”怪里怪气的模样吓得躲在菲泽塔后面:“维多利亚小姐,他是谁?” “全伦敦最好的裁缝。”菲泽塔拉着伊凡蒂的手,让她走到“玛丽”面前,“‘玛丽’师傅,你觉得那块料子给她做衣服怎么样?” “完美,太完美了”“玛丽”立刻把罗芙缇扔在一边,围绕着伊凡蒂上上下下地打量,兴奋完了,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一边不安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一边小心翼翼地凑到菲泽塔身边,“可是斯第尔顿太太,您的衣服” “没关系,”菲泽塔在“玛丽”的搀扶下走下给裁缝改衣服用的小台子,拿过旁边矮几上的茶喝了一口,“我丈夫娶我,不是为了家里多一个活摆设。虽然没有用我给你的料子,你做的衣服让我很满意。”反正当初罗宾带着菲泽塔去“王后的玫瑰”裁缝铺,主要目的是为了让谢尔顿夫人替他们散布斯第尔顿船长结婚的消息,做衣服只是次要目的,做不做都无所谓。“玛丽”给菲泽塔做了一件这么漂亮的衣服,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以后小姐的衣服、配饰全都由你负责。放心,我不会用欧洲出产的便宜货料子来侮辱你的手艺。” “真真的?”“玛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美人,好衣料,他作为裁缝的梦想全都实现了。“我我以后能经常拿到这么好的料子,给小姐做衣服?” “对。”菲泽塔放下茶杯,“我或许不是个好衣架,但是或许是个更好的老板。” “我我想以后只给小姐做衣服。”“玛丽”幸福得浑身发抖,“可以吗?只要包吃包住,我不要工钱。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这个”菲泽塔犹豫了。 “求求你”“玛丽”几乎要跪着爬到菲泽塔面前,“求求你,答应我吧。用最好的料子给一个美人做衣服,这是我一辈子的梦想。夫人,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你也喜欢我做的衣服,对不对?以后你的衣服我也全都包了。那块料子的颜色不适合你,我才拒绝用它给你做衣服的,你穿暖色调的衣服才会好看。求你了,夫人,不然我就从窗口跳下去” 菲泽塔看似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玛丽”满心欢喜,立刻向谢尔顿夫人辞职,留在罗思丽庄园。于是谢尔顿夫人只拿到了做一件衣服的酬劳,就被客客气气地送回去,一趟买卖做得连裁缝铺里撑台面的裁缝都丢了。 高手!看到被剥削得尸骨无存,还兴奋得手舞足蹈的“玛丽”摩西知道为什么就连路德维希都想娶这个相貌平凡的家庭女教师了。刚看到斯第尔顿家的大总管丽贝卡和“加百列号”的船长希律亚对男主人不理不睬,却对女主人汇报工作的时候,摩西还有些纳闷大名鼎鼎的斯第尔顿船长怎么会放任刚过门的夫人当家,现在他才知道原因。 当老板和当君王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他们什么都不需要懂,只需要有一个本事,那就是让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的人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干活。刚才不过短短几句话之间,菲泽塔就说得裁缝从宁死不屈到要死要活地恳求她接受他的效劳,收买人心的手段太高明了。“玛丽”是把裁缝当做一种精神追求来做,不求名利,只求能做出最好的作品,所以面对威利诱,他都能毫不动摇。希律亚的威和丽贝卡的利诱在“玛丽”面前都失败了,菲泽塔就从她们的失败中发现收买“玛丽”的手段,不但没有因为他带着些冒犯性的话而发怒,反而从中看出了可以占便宜的地方。一个女儿,几句话,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身边就多了个手艺高超、对她忠心耿耿、而且还不要工钱的裁缝“玛丽”的手艺从他的怪脾气中就显而易见,如果他的手艺不和他的脾气成正比,谢尔顿夫人早就把他扫地出门了。 相比之下摩西看了看身边的罗芙缇,越来越觉得她面目可憎。那个裁缝说得对,罗芙缇不过是个活衣架、活摆设,她就是路德维希口中的“失败的投资”中的典型例子。而菲泽塔是一棵活生生的摇钱树。难怪斯第尔顿船长和路德维希都是财大气粗到王公贵族都得让他们三分的大富豪,而摩西自己只是个几乎一事无成的小商人,光是从看女人的眼光就可以看出,两者的眼界根本没有可比性。 第490章 女子之交(3) 然而一旁的罗芙缇根本没有体会到丈夫的心境变化,不甘于被菲泽塔晾在一边,还得意洋洋地沉浸在她自以为是的胜利中:“居然把尊贵的客人放在一边,这就是斯第尔顿家的待客之道吗?下贱的女人果然是下贱的女人,就算嫁入豪门,也改变不了下贱的血统。没有贵族的修养也就罢了,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说到这里,她又不无得意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希律亚,“畜生就应该有畜生的样子,马应该待在马厩里,猪应该待在猪圈里。斯第尔顿太太,你居然让黑畜生登堂入室,难道想证明你自己也是和她一样的畜生,让你的丈夫丢人现眼吗?” “黑畜生是说我吗?”希律亚按灭手中的烟,一把抓过罗芙缇,把嘴里的烟雾都喷在她脸上,呛得她咳嗽连连,“好得很!我的船上有很多‘黑畜生’,在他们每一个都上过你以前,你别想下船。放心,他们的那话儿肯定比白鬼子的带劲。”说完就拖着罗芙缇往外走。 约瑟正以斯第尔顿船长的身份接待摩西和罗芙缇,摩西提出要向斯第尔顿太太致意,约瑟就领着他们去见菲泽塔,想不到罗芙缇和菲泽塔一见面,就闹出不快,甚至已经到了动手的地步。看到希律亚要拖走罗芙缇,约瑟立刻拦到她面前。 “你挡着路了,矮子!”希律亚毫不留情地推开约瑟,丝毫不顾忌他现在是罗思丽庄园的男主人的身份。 “希律亚!”菲泽塔怕希律亚对“斯第尔顿船长”的无礼态度露出破绽,连忙叫住她,“放她下来!” 希律亚回过头,不过还是抓着罗芙缇不放:“给我一个理由。” “她是老爷的客人。” 希律亚拖着罗芙缇继续走。 “希律亚,这是我的命令!” 希律亚这才停下脚步,不过还是抓着罗芙缇不放。 “希律亚”菲泽塔只能亲自去救罗芙缇脱离希律亚的“魔掌”“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和她一般见识。这次兄弟们吃喝玩乐的钱由我请了。” “你该把她拖出去狠狠地打一顿!”一脱离危险,罗芙缇立刻嚣张起来,“区区黑奴,竟敢对客人无理,你就放任不管吗?” “还有你,奥利维尔男爵夫人,你应该向她道歉。”菲泽塔可没忘了罗芙缇。 “要我道歉?”罗芙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为什么要道歉?” “做错事要道歉,难道你妈妈连这都没教过你吗?” “做错事要道歉,你连这点礼貌都不懂?” “我”罗芙缇深吸了几口气,才说得出话来。“对,做错事要道歉,这谁都知道。但是我妈妈从来没有教过我要为了说实话而道歉。相反,我妈妈教我的是要坚持真理和正义,哪怕得为此失去生命,也绝不能向强权低头。”罗芙缇说得大义凌然,配上刚才被希律亚吓出来的眼泪,泫然欲泣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像宁死不屈的殉道者,“《圣经》上说上帝只造了亚当和夏娃两个人类,只有亚当和夏娃的后代才能被称为‘人’。亚当和夏娃都不是黑皮肤,黑畜生的肤色就能说明它不是人类。”为了增强语气,罗芙缇甚至用“它”来指代希律亚,“说黑人是人,那是扭曲《圣经》的教义,是颠倒是非、黑白不分,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不,我绝不会为了坚持真理而道歉!” “想殉教是不是?”希律亚掏出手枪指着罗芙缇,“我成全你!” 罗芙缇没想到自己义正言辞的姿态不但没有得到支持,反而会给自己招来更大的麻烦,眼泪立刻像断线的珠子般掉下来。 可是希律亚一掏枪,菲泽塔便不加思索地用自己的手堵着希律亚的枪口,免得她闹得没法收场。 看到眼前的情形,罗芙缇知道自己不会有危险了,于是越发固执:“决不!就算要我死,我也决不会放弃对真理的坚持。” “放开!”希律亚不满地移了移枪口。 可菲泽塔反而抓得更紧了:“她是老爷的客人。你要杀她,就先把我的手废了。” “斯第尔顿太太!”摩西被惊呆了。 “没什么,”菲泽塔朝摩西笑了笑,“我一只手换你太太一条命,很划算。” 希律亚对菲泽塔怒目而视,可菲泽塔无动于衷。希律亚考虑了半天,还是觉得为了罗芙缇而得罪菲泽塔不合算,只能悻悻然放下枪。 “海尔辛小姐,谢谢您愿意原谅我妻子的冒犯。”摩西见双方气氛越来越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罗芙缇,向海尔辛小姐道歉。” “你”见丈夫都不帮自己,罗芙缇回头看了看一直在一旁装哑巴的“斯第尔顿船长”发现他也不来帮自己,只能服软,“好吧,海尔辛小姐,我为我刚才的话向你道歉。但是并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这是我丈夫的命令,作为妻子,我必须服从。” 罗芙缇在其他方面固然愚蠢,但是在谈情说爱方面,却出人意料的敏感。她看出来了,斯第尔顿家的女主人对丈夫没有丝毫的尊敬,男主人在夫人面前一点地位都没有。男人喜欢恭顺的女人,因此她要在斯第尔顿家的男主人面前表现出一个服从丈夫的好妻子的表率,然后一直冷眼旁观的“斯第尔顿船长”自然就会通过比较,发现自己的妻子和罗芙缇孰优孰劣。只要能得到“斯第尔顿船长”的青睐,就算罗芙缇运气不好,也能多一个全英格兰最有钱的情夫,如果她运气好,或许甚至还能取代“维多利亚小姐”成为罗思丽庄园的女主人。是啊,这么漂亮的房子,这么有钱的丈夫,只有一个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才配得上做这里的女主人。 可惜罗芙缇不是生意人,只知道绝大多数家庭中的男主人都是当家人,却没有注意到从希律亚对“斯第尔顿船长”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都根本不把“斯第尔顿船长”放在眼里,也就是说当家人根本不是这个所谓的“男主人”就算罗芙缇得到了“斯第尔顿船长”的青睐,两个人最后能永远厮守,后果也只会是这个轻于鸿毛的“男主人”被她连累,陪着她被“夫人”扫地出门、流落街头。 尽管心里打着如意算盘,罗芙缇不是圣人,受到希律亚如此粗鲁的对待,不会宽宏大量到原谅菲泽塔对希律亚的暴行如此放纵。 “我最亲爱的维多利亚,”罗芙缇突然换上一副面孔,做出亲昵的样子拉过菲泽塔的双手,“既然是我丈夫的命令,我就要和你做最好的朋友。下个星期五,在我家有个小聚会,来参加的都是我最亲密的女朋友们。你们愿意赏光吗?你们三位。” “这个”菲泽塔、丽贝卡和希律亚面面相觑。 罗芙缇也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们:“请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不想让我的丈夫不高兴。而且你正好做了这么漂亮的新衣服,不想找个机会炫耀一下吗?” 这下没法不答应了。 “好的,奥利维尔男爵夫人,我们很乐意接受你的邀请。”丽贝卡摆出客套的笑脸,答应了下来。 菲泽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希律亚朝天翻了两个白眼。 第491章 女子之交(4) 离开化妆间时,罗芙缇挽着“斯第尔顿船长”的胳膊不放,摩西也大方地向菲泽塔递出胳膊,打算扶她出去。 菲泽塔扮男装习惯了,从来没有人伸出胳膊让她挽,愣了半天,才明白摩西递过来的胳膊是什么意思,手忙脚乱地挽上去。 摩西把菲泽塔的犹豫当成了刚从下人变成女主人,还没有习惯受到贵妇的待遇,一直耐心地举着胳膊,等着她赏脸。看到菲泽塔反应过来后手足无措的样子,摩西用善解人意的笑容来缓解她的尴尬:“刚成为女主人,还不习惯吗?” “你笑话我?” “请原谅,斯第尔顿太太,这不是嘲笑。我只是惊叹于黑斯廷斯男爵的眼光,能找到你这么出色的女人帮他。”摩西看了看菲泽塔的手,黑色的火药站在她洁白的小手上分外刺眼,“为什么要用手去堵海尔辛船长的枪口呢?多危险。” “她不会开枪的。” “希律亚还保留着海盗的习惯,可能有些粗鲁。但是她不笨,知道不值得为那么点小事和我撕破脸。” “万一枪走火怎么办?” “我一只手换你妻子一条命,以贤伉俪情深,你以后一定会对我感恩戴德、言听计从。” 自己居然也成了她的猎物。摩西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你觉得我是个值得拉拢的人吗?” 菲泽塔毫不犹豫地点头:“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互相了解得也不多,但我相信黑斯廷斯男爵的眼光。能让他信任的人不会是泛泛之辈。” “确实能让黑斯廷斯男爵信任并委以重任的,绝不会是泛泛之辈。”摩西却是在打量眼前“黑斯廷斯男爵安插在斯第尔顿家的眼线维多利亚小姐” “看得出来,在斯第尔顿家的船员们面前,你比你的丈夫更有威信。”摩西突然暧昧地凑到菲泽塔耳边,“介意教教我吗?怎么和那么多人好好相处。” “很简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斯第尔顿家的船员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只要学会和每一种人用他们懂得的方式打交道就可以了。像是希律亚,她是海盗出身,没有读过书,但是和海盗一样讲义气。只要能让她对我感恩戴德,适当的时候只要拿我自己当挡箭牌,她就一定会听话。” “你用什么方式赢得她的忠诚的?” “魔术师的手法说穿了,就没人来看他变戏法了。”要是说出来,摩西就会发现眼前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斯第尔顿船长,菲泽塔实在是不能说。 “抱歉,我不该来打听商业机密。”摩西稍稍拉开和菲泽塔的距离,就看到走在他们前面的罗芙缇像条蛇一样缠着“斯第尔顿船长”“你丈夫好像更喜欢我妻子。” 第一次见面时,罗芙缇像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一样,被女扮男装的菲泽塔惊艳得不轻,想把“斯第尔顿船长”的俊美容貌刻在脑子里,永远地留作纪念,却因为想记住的太多,反而什么都没有记住。这次好不容易再见面,罗芙缇完全没有意识到斗篷里面是另一个人,只看到一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看向她时深情的眼神像是融化的蜜糖般甜美,要把罗芙缇整个人都融化在其中,又像是蜘蛛网一般粘稠,让她仿佛落入陷阱的蝴蝶,再也无法从他身边逃离。 不知为什么,“斯第尔顿船长”的眼神让罗芙缇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于是罗芙缇开始搜肠刮肚,想找出一个增加熟悉感的借口,好钓住眼前显然已经被她吸引住的男人。 “斯第尔顿船长,你的眼睛让我想到了一个人。”罗芙缇几乎是贴着“斯第尔顿船长”的脸说话,“我以前有一个恋人,他长了一双和你一样的眼睛。可怜的约瑟。” 被她认出来了!可怜的约瑟在斯第尔顿船长的外壳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我和约瑟青梅竹马,深深地爱着彼此,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失踪了。我丈夫说他因为参与去年的叛乱,已经被逮捕、处死”说到这儿,一刻晶莹的泪珠慢慢地划过罗芙缇线条优美的脸颊,“心上人一下子成了叛贼,还被处死,你能想象那对我而言,是多么可怕的打击吗?我当然相信约瑟是个正直的人,他不会参与叛乱,更加无法相信他已经死了。可是一切都于事无补。约瑟已经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的世界,再也不会回来” 罗芙缇,你的约瑟还活着,就在你面前。约瑟很想拿下自己的伪装,告诉罗芙缇不用再为他的死伤心,让她美丽的眼睛充满泪水了,她的约瑟还好好地活着。可是摩西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罗芙缇不是一个善于隐藏心事的人,如果约瑟一时头脑发热,他的复仇计划就会全部泡汤。 没有听到“斯第尔顿船长”的回答,罗芙缇又悠悠地叹出一口气:“夜向上帝祈祷,希望约瑟能平安无事,哪怕代价是我一辈子都不能再见到他,再也听不到他对我说他有多爱我。可是很快我就后悔了,我发现我离不开他。为了安慰自己,我嫁给了他的哥哥,以为一张和他相像的脸能给我稍许安慰,可是于事无补。斯第尔顿船长,你甚至比我的丈夫更像我以前的恋人你能给我安慰吗?” 罗芙缇的甜言蜜语只是钓男人的手段,可是约瑟被她说得都快窒息了,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的话中有一个很大的破绽罗芙缇嫁给摩西,是在约瑟“失踪”以前。 看到约瑟几次差点露马脚,菲泽塔的心也吊在半空中。 “怎么了,斯第尔顿太太?你好像很紧张。难道是妒忌吗?”摩西见菲泽塔有些出神,开口唤回她的注意力。 “哦,不,没什么。”菲泽塔连忙换上敷衍的笑脸,“你太太很漂亮。” “我宁愿用她来换你。” “奥利维尔男爵,你真是太会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摩西贪婪地盯着菲泽塔,“如果你丈夫更喜欢我的妻子,我愿意和他换一个。”发现菲泽塔被他的话吓得瞪大了眼睛,摩西只能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十个罗芙缇都抵不上一个你。以你丈夫的精明,肯定不会同意和我做这种赔本生意的。” 菲泽塔还是第一次受到这么裸的恭维,只能发出几声干笑作为回答。 “黑斯廷斯男爵说你是下金蛋的鹅。” “家里有只会下金蛋的鹅,可不是好事。”菲泽塔岔开话题。 “黄金不能吃,不能穿,产不出作物,重量也不适合做建材。除了因为数量稀少,而且在世界各地的价值都差不多,可以作为货币流通以外,黄金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如果世上真的有下金蛋的鹅,鹅的主人再不断地用金蛋去换取其他物品,作为一种货币,流通到市场上的黄金的供给会大大超过其他商品的产出供给,彻底扰乱市场的秩序。同时黄金因为数量上升,就会不断贬值,直到分文不值。一旦黄金不再稀少,失去了作为货币的价值,就会彻底变得一无是处。更糟的是黄金不会腐烂,不能做肥料,如果世界上有太多的黄金,而且数量不断增加,就只会多一种无法处理的垃圾。你还觉得有只会下金蛋的鹅是一件好事吗,奥利维尔男爵?”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摩西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一番应该出自经济学家之口的言论观点会出自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小女孩之口。 “因为现在的世界上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中国人从元朝开始就用纸币了,让官方印刷的代表一定数目的金银的纸张代替金银作为货币流通,可以避免贵重金属因为市场流通中的磨损造成的损失。而且纸币的重量比较轻,比用金、银、铜制作的货币更便于携带。当初马可?波罗到中国以后,看到纸币的流通,感到大为惊奇,称之为‘大汗的点金术’。因为在他看来,既然纸币可以代替金银流通,只要大量印刷纸币,就可以拥有源源不断的财富了。可惜马可?波罗不是经济学家,不知道纸币的印刷是一定要加以控制的,流通在市场上的纸币的面值不能超过这个国家拥有的实际财富的数量,标有一定面额的纸币必须随时可以兑换到同样数目的金银或者同样价值的其他商品,才能保有其价值。如果印刷的纸币的面额超过了实际收入,纸币就会变得一文不值,完全失去其作为货币的意义。后来朱元璋的子孙就犯过这种错误。建立大明朝以后,新的皇帝显然没有明白元朝纸币的真正意义,在建国初期,就不顾国家的实际收入,大量发行纸币,并作为工资发给官员。官方不负责任地大量印刷纸币,使其不断贬值,最终成了废纸。 第492章 女子之交(5) 大明国的官员薪俸本来就不高,俸禄中的一部分还是用比废纸还不如的纸币作为代替品,连基本生活都保障不了。可是作为臣子,他们又不敢违抗君王的命令、向皇帝抗议废除纸币,只能想方设法地剥削百姓,让统治者和百姓的矛盾加深。通过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不难想象如果黄金代替这个例子中的纸币,结果也是一样的。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会下金蛋的鹅,在所有人都拿黄金作为标准货币的这个世界上,鹅的主人就像是不管不顾地大量印刷纸币的大明国皇帝,金蛋越多,黄金就变得越不值钱,同样数量的黄金能兑换到的东西越来越少,最终变得一文不值,最后人们不得不另外找一种稀有的物品来代替黄金,作为衡量物品价值的标准。而且黄金的不断增加会让其他以黄金作为家产来保存的人的产业不断贬值。眼睁睁地看着攒了一辈子的财富变得越来越不值钱,不论是谁都受不了,一旦被到了穷途末路,任何人都会变成穷凶极恶的魔鬼。黄金的贬值会引起社会动乱,对国家的长治久安也是个不利因素,任何一个有远见的人要是发现世界上真的有能源源不断地凭空生出黄金蛋的鹅,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趁着这只鹅还没有让黄金贬得一文不值,尽快把它弄死,以绝后患。毕竟太平盛世可以换到黄金,但是黄金能换来的往往只有战争” 常听人说“妇人之见”这就是女人的眼界吗?摩西实在是吃惊不小。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记错,“妇人之见”确实是个贬义词,摩西决定再逗逗她:“斯第尔顿太太,我觉得你说的并不完全对。黄金除了做货币以外,还有别的用处。” “什么用处?” “你不觉得黄金是一种很好看的装饰品吗?” “人们会觉得黄金好看,其实也是因为物以稀为贵。鲜花也很好看,可为什么戴黄金首饰的贵妇人会嘲笑把鲜花当首饰的农妇呢?黄金因为数量稀少,所以价格昂贵,因为价格昂贵,所以拥有黄金才能成为身份、地位、财富的象征,黄金才会让拥有者成为别人羡慕的对象。如果黄金像泥土一样多,肯定不会再有人觉得黄金的颜色好看了。”菲泽塔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摩西,“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唠叨了?” “不,我只是很纳闷,”听到面前的女人对经济学的见解,摩西已经确信自己肯定是记错了,“妇人之见”绝对是一种高度赞扬,“纳闷康拉德先生怎么会愿意放弃你,眼睁睁地看着你成为别人的妻子。” 因为菲泽塔和约瑟只是挂名夫妻,范当然不会吃醋,不然早几年前,他就已经去和纳赛尔拼命了。为了不让摩西看到自己的表情,菲泽塔低下头,尽量让语气显得哀伤:“他也有他的苦衷。” “哦”摩西有些纳闷不是纳闷范面对船长的横刀夺爱会无可奈何,而是纳闷精明如斯第尔顿船长,怎么会在遇到菲泽塔这棵活生生的摇钱树以后,还任由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哪怕只是暂时的。不过听说“人鱼号”上都是美男子,看“斯第尔顿船长”对罗芙缇的态度,也不像是有不良嗜好的人。摩西看了看菲泽塔,自以为猜到了一切为了留住摇钱树“维多利亚小姐”“斯第尔顿船长”怕光靠自己的魅力还留不住她,所以给她养了一船的面首供她玩乐,只求能留住她的忠诚,所以“人鱼号”的船员几乎个个都相貌出众。 事实证明“斯第尔顿船长”的防护措施确实非常有必要。罗芙缇说斯第尔顿船长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每一个看到他的长相的女人都会发疯一样地爱上他,绝不是夸大其词,而是再恰如其分不过的大实话。可是摩西看得出来,即使是成为“斯第尔顿太太”以后,“维多利亚小姐”似乎依然对罗芙缇口中无与伦比的美男子“斯第尔顿船长”没有多大的兴趣。女人是爱情至上的动物,谁能得到她们的爱情,谁就能得到她们的忠诚。想来发现居然有女人能对自己的魅力无动于衷,“斯第尔顿船长”一定很庆幸自己的防护措施做得非常及时,即使“维多利亚小姐”不爱他,至少还是看上了他手下的一个水手,不至于便宜了外人。原本“维多利亚小姐”仅仅是以家庭女教师的身份留在罗思丽庄园,教育小姐、和身为普通水手的恋人谈情说爱,斯第尔顿家的产业照样在她的帮助下风生水起,现在“斯第尔顿船长”居然连不顾“维多利亚小姐”的意愿横刀夺爱的事都做了出来,生怕光靠范还拴不住她,以至于对“维多利亚小姐”婚、要用婚姻把她绑在自己身边,可见是真的急了。 “奥利维尔男爵?”摩西一直不说话,战场上的练出来的直觉让菲泽塔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怎么了?” “没什么。”摩西看了看菲泽塔,压低声音,“黑斯廷斯男爵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他想知道他是不是依然拥有你的忠诚。” “告诉他,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把我的原话告诉他,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就连菲泽塔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摩西十分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奥利维尔男爵夫妇告辞的时候,罗芙缇还一再提醒菲泽塔千万别忘了下星期五的聚会,务必要带着丽贝卡和希律亚一起出席。 客人一离开,菲泽塔便揽过丽贝卡和希律亚:“连累你们了。” “没事。”丽贝卡拍了拍菲泽塔的手背。 “咱们什么场面没见过?被她们恶心一顿罢了,又不会死。”希律亚则是十分讲义气地揽过菲泽塔的肩膀,“既然是鸿门宴,我们总不能放任你一个人去被她们围攻。” “你们在说什么?”一直不得不保持沉默的约瑟终于忍无可忍,“听着,女士们,我不介意你们给摩西难堪,但是请不要伤害罗芙缇,她是无辜的。” 三个女人一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好吧,就当是给我这个‘丈夫’的面子,行不行?”约瑟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菲泽塔,“我知道我们是在演戏,可是至少演得像一点,行吗?我们都知道,事实上你是我的老板,可是既然” 菲泽塔听不下去了:“约瑟,你现在是在用谁的名字?” 约瑟愣了一下:“你父亲的。” “谁的身份?” “你的。” “回答正确。”菲泽塔突然凑到约瑟面前,“你刚才要我顾忌谁的面子?” 约瑟现在可以确定人死后会有灵魂,绝对是无稽之谈。菲泽塔一直用她父亲的名字,以她父亲的身份到处闯祸,让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死了十几年,还得替女儿背黑锅,代她遭无数人咒骂,而他的在天之灵至今还没有扔道雷下来,劈死这个不孝女,可见鬼魂之类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至少请你们别伤害罗芙缇。”约瑟近乎哀求地看了看希律亚。 “我伤害她什么了?”希律亚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伤害她什么’?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居然用枪指着她。你没看到她漂亮的眼睛里被你吓得都是泪水吗?”光是想到当时罗芙缇楚楚可怜的模样,约瑟就心如刀割。 “那你是不是觉得你亲爱的罗芙缇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可以写进福音书的真理?”希律亚把拳头扳得咯咯直响,“比如‘黑畜生’” 约瑟立刻躲到菲泽塔身后:“罗芙缇就像个不懂事的小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能会让人觉得受到了冒犯,但她绝不是故意的。再说她后来不是道歉了吗?还要和你们做朋友,邀请你们去参加她的闺蜜的聚会。这样还不够吗?” “道歉?”希律亚发出不屑的嗤笑,“菲兹,这家伙是智障吗?连这么裸的挑衅都听不出来。” “上帝是公平的,天才的长处极长,代价就是短处极短。”菲泽塔毫不留情地把约瑟从自己背后揪出来,摆在希律亚面前,“我终于知道约瑟在数学方面的天赋的代价是什么了。” “什么意思?”约瑟听得莫名其妙。 “你觉得你亲爱的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对我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用死亡威胁她,她却毫不计较,反而愿意把你们当最好的朋友,还对你们发出邀请。” 丽贝卡摇了摇头:“男人果然不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而是根本不会思考的动物。” 约瑟一直以为丽贝卡是个比较通情达理的人,想不到她也说这种话,只能投降:“那么能请哪位‘智力正常’的好心人帮我翻译一下那句话里面有什么敌意吗?” “她的意思是:‘现在你们人多势众,我不是你们的对手,下星期五我叫我的闺蜜们一起来整死你们,有种就别跑。’”希律亚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烟点上,“大致上就是这个意思吧。” “翻译得很精确。”丽贝卡的语气像是家庭教师拿到了一份完美的拉丁文翻译作业。 “不可能!”约瑟还是不敢相信。 “她确实是这个意思,只是你的罗芙缇说得比较文雅一点,希律亚说得比较粗鲁一点。不信的话,到时候你和我们一起去好了”说到这里,菲泽塔朝希律亚使了个眼色,“扮女装去。” 约瑟还来不及反对,就被菲泽塔和希律亚很有默契地架走,扔给新来的裁缝收拾。 第493章 女子之交(6) 到罗思丽庄园的第一次拜访让罗芙缇非常兴奋,“斯第尔顿船长”对她的青睐有是让她几乎可以确信自己早晚会取代“丑陋的维多利亚小姐”成为这座大庄园的女主人。 一直到马车驶出罗思丽庄园很远,罗芙缇还在喋喋不休:“看看,这才是大商人,大富豪,就是和某些不入流的小商人不一样。” “是啊,看老婆就知道。”摩西总算答了一句,“确实不是一个档次。” “他的老婆很好吗?”一想到相貌平平的菲泽塔能住在那么豪华的房子里享受穷奢极侈的生活,貌若天仙的自己却只能住在“寒碜”的奥利维尔男爵府,罗芙缇就气不打一处来,“让那种女人享受如此优渥的生活,简直是暴殄天物。她就应该去厨房干她的粗活、做她的下人。我真不明白,斯第尔顿船长怎么会看上那种女人。” “你也能和斯第尔顿太太比?”摩西都懒得白她,“斯第尔顿船长要是会看上你,才让人不明白。” “我哪里比不上她?”罗芙缇几乎跳起来,“我长得比她漂亮,身材比她好,性格比她温柔。你说我哪里比不上她?” 摩西想了想,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比喻:“她是蚕,你是蛀虫,虽然外表看起来差不多,但是价值天差地别。” “什么叫丝虫a?”罗芙缇听得莫名其妙,“是一种细得像丝一样的虫子吗?” 摩西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他太高估罗芙缇的知识面了。 “‘丝虫’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是看上去像丝绸一样的蠕虫?”一说到“蠕虫”这个词,罗芙缇就觉得恶心,“要是用来形容斯第尔顿太太的长相,‘蠕虫’这个词倒是挺贴切的。她确实长得像蠕虫一样恶心。” 摩西听不下去了:“知道你最喜欢的丝绸是怎么来的吗?” “布店里买的。”罗芙缇的娘家虽然并不十分富裕,她一出生,父母就从女儿美丽的容貌中看出了发家致富的道路,从小就把她宠得像个公主,指望她能嫁入豪门。罗芙缇也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要嫁进有钱有势的好人家做贵妇人的,尽管家境并不十分宽裕,她依然坚持处处向豪门千金看齐,不论是琴棋书画之类平民没钱也没闲去学的无用技艺,还是不知民间疾苦的狭隘眼界。 为了避免以后妻子出去丢人现眼,摩西觉得很有必要对她普及一下常识:“蚕就是一种会吐丝的蠕虫,它们吐出来的丝就是做丝绸的原料。” 罗芙缇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那是一种多么神奇的虫子啊,吐出来的东西上面有那么漂亮的颜色和图案。” “颜色和图案是作坊工人染上去的。” “可那也得是一种很大的虫子吧,才能吐出那么大的丝绸。”罗芙缇摩擦着手臂,“丝绸居然是巨型蠕虫的呕吐物,真恶心,我再也不想看到丝绸了。” “蚕吐出来的丝就像棉线一样,工人会把线织成布匹。”面对罗芙缇稚童般“天真无邪”的问题,摩西越来越庆幸自己没有孩子,罗芙缇孩子般喋喋不休的愚蠢看法让他直反胃,摩西觉得自己不会是个好父亲的。 “线怎么会变成布匹?难道用胶水粘起来吗?那么洗衣服的时候,胶水难道不会融化?布匹不就全都散了?”罗芙缇有些怄气地坐直身子,“你又在骗我是不是?我看到过女仆洗衣服,布匹根本不会在水里散开、变成棉线” 听罗芙缇喋喋不休地固执于自己愚蠢的看法,摩西越来越怨恨当初母亲要他娶罗芙缇的时候,他怎么就答应了呢?天主教不允许离婚,女人的寿命又大多比男人长,对绝大多数信仰天主教的男人而言,结婚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他怎么光看罗芙缇长得很漂亮,就把一辈子只有一次选择机会的婚姻赌注押在了她的身上?摩西越想越后悔,恨不得把领着罗芙缇进教堂的手砍掉。听说女人生产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死亡率极高。看着不停地发表谬论的罗芙缇,摩西开始考虑要不要让她怀上一个孩子,然后或许运气好,罗芙缇在分娩时难产而死,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另娶贤妻了。不过要是运气不好,母子平安,以后他不但得对付罗芙缇,很可能还得对付一个和她一样性格脾气的孩子风险太高了!摩西立刻打消通过让妻子死于生产来摆脱她的想法。 “摩西,你还没说哪,‘丝虫’吐出来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变成漂亮的丝绸的?” 摩西投降了:“我们别谈虫子了好吗?换个比喻,斯第尔顿太太是会下金蛋的鹅,你是吃金币不下蛋的鹅。” “你说我是鹅b?”罗芙缇嘟起腮帮子。 “很贴切不是吗?” “我看斯第尔顿太太不是会下金蛋的鹅,而是会下金蛋的‘珂珂特’c。”为了表现自己不蠢,罗芙缇特意说了一个外语词,可惜这个带了太浓重的口音的外语词只反应出她的法语水平有多糟糕,“我看‘人鱼号’那一船的人里面恐怕没几个没睡过那个小。” “只要是金蛋,金鹅蛋还是金鸡蛋很重要吗?”摩西看着窗外,“鹅也好,鸡也罢,我敢打赌,斯第尔顿家是有了这个女人以后,才开始富起来的。如果我是她丈夫,我也会给她养上一船的面首,只要她肯好好地给我下金蛋。” 虽然还是没有听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不如“斯第尔顿太太”罗芙缇至少知道了,以前摩西对她仅仅是视而不见,现在已经成了反感,而“斯第尔顿太太”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在罗思丽庄园受到的威胁和丈夫的偏爱让罗芙缇决定在下星期的聚会上一定要给“斯第尔顿太太”一个终生难忘的难堪。 看了看杀气腾腾的罗芙缇,摩西觉得很有必要去她的闺蜜聚会参一脚,免得他接近“斯第尔顿船长”的计划被罗芙缇搞砸。 注释:a.蚕在英语中为silkworm…… b.在英语中,“鹅”(goose)也有“笨蛋”的意思。 c.法语,原意为“母鸡”但也有“轻挑的女人,”等意思。 第494章 女子之交(7) 虽说是闺蜜的聚会,罗芙缇为了显示自己的博学、证明自己不是摩西口中的“蠢材”特意额外邀请了她的崇拜者中几个比较有学识的年轻人牛津大学的哲学系大学生罗伯特?齐默尔曼,剑桥大学神学系讲师查尔斯?莫顿,还有一位疯狂地崇拜罗芙缇的音乐家威廉?菲茨杰拉德。 菲茨杰拉德是罗芙缇的克拉维卡琴教师,经常可以以上课为借口,趁机接近美丽的女学生,并为自己与罗芙缇的“亲密关系”洋洋自得。但是罗芙缇只把菲茨杰拉德当教师,接近他,只是为了学会演奏一件可以用来附庸风雅的乐器,根本没有别的意思。而两位学究齐默尔曼和莫顿就比菲茨杰拉德可怜多了。因为长得乏善可陈,又对罗芙缇感兴趣的流行服饰之类一窍不通,穷教师穷学生也都没什么钱给她买昂贵的礼物,齐默尔曼和莫顿只能用互相争风吃醋来表明对美丽的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的崇拜。而罗芙缇也一直对他们不冷不热,甚至她的闺蜜都知道她没有明确拒绝这两个可怜巴巴的追求者,仅仅是因为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声名在外,有两个高级知识分子作为追求者,可以用来提高她的身价。在罗芙缇的宴会和沙龙中,两位可怜的学究经常沦为一群以无知为荣的贵妇人和纨绔子弟的嘲笑对象。 鉴于“斯第尔顿太太”和海尔辛船长都是出身低贱、根本不懂淑女的行为准则的野蛮人,出于安全起见,罗芙缇还邀请了她比较钟爱的一个情夫女王的禁军士兵亨利?拉铁摩尔。除了拉铁摩尔以外,在这次闺蜜的聚会中,就只有齐默尔曼、莫顿和菲茨杰拉德三位男宾受到邀请。自己居然能和最受女主人青睐的拉铁摩尔一起受到邀请,受宠若惊的三个男人从刚接到罗芙缇的通知开始,就为出席聚会时的穿着打扮而发愁。然而罗芙缇邀请他们的时候,倒是反常地没有对他们的打扮过于挑剔她知道这三个人再怎么打扮,也入不了她的法眼,她只需要他们各自发挥所长,狠狠地给“斯第尔顿太太”一个难堪。 从菲泽塔、丽贝卡和希律亚在罗芙缇的小聚会上露面开始,“给斯第尔顿太太一个难堪”的闹剧就开始正式上演不过菲泽塔不得不承认,罗芙缇在这方面实在是慷慨得出乎她的意料,企图给她的难堪远远不止“一个”尽管都没有成功。 第一个“难堪”是由一个抱着一只漂亮的土耳其安哥拉猫的贵妇人开始的。 这个贵妇人是罗芙缇在教会女校里的好友玛格丽特?里德男爵夫人,也是她最亲密的女朋友。里德男爵的贵族头衔是买来的,看里德男爵夫人举手投足间的傲慢和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珠宝都挂在身上的架势,菲泽塔猜想她丈夫的贵族身份一定历史悠久绝对不会超过五十年。后来菲泽塔问过丽贝卡和希律亚对里德家的贵族头衔的年份的猜测,希律亚表示她从来不和这种“上等人”打交道,主动弃权,而丽贝卡从里德男爵夫人的言行举止推测里德男爵的头衔历史不会超过二十年。 因为穷极无聊,菲泽塔和丽贝卡打了个赌,看谁猜得更确切,然后把无辜的克里斯蒂娜也一起牵扯进来,杀鸡用牛刀地利用“毒娃娃”的地下情报网去查。 调查结果发现按照里德男爵夫人的话来说,“出身于有三百多年历史的贵族家庭”的里德男爵其实原本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还因为是个偷东西的惯犯,最后一次盗窃被捕后遭到流放的刑罚。想不到里德被流放的时候,上帝打了个瞌睡,让里德在流放地走了狗屎运,居然发现了一个矿藏。里德是怎么把这个矿藏归到自己名下,而没有被看守贪污,个中缘由克里斯蒂娜也懒得去查,只知道这个矿藏让囚犯里德一下子成了富豪里德。 里德发迹以后,没想去偿还自己以前的罪过,反而忙着提高自己的地位。而对一个突然从囚犯变成富豪的男人而言,提高自己身份地位的最快的方法,就是给自己找个出身体面的妻子。于是打定主意给自己找个好妻子的里德天天去教会女校蹲点,为自己物色妻子,最后看上了当时还在贵族女校就读的里德男爵夫人。 里德男爵夫人虽然自己的出身也不见得多高贵,但是凭借和罗芙缇不相伯仲的出众容貌,从来不缺有钱没势的追求者,因此很看不起暴发户里德。为了摆脱里德厚颜无耻的纠缠,当时还是玛格丽特小姐的里德男爵夫人说自己的婚姻是要用来跻身真正的上流社会的,要娶她的男人不仅必须有钱,而且一定要有贵族头衔。里德要想娶她,除非先弄到一个贵族身份。二流子里德为了把美人骗到手,花钱买了个男爵的头衔。大美人玛格丽特见暴发户成了有头衔的贵族,于是也信守承诺,嫁给了他。 综上所述,里德家的头衔的历史不会比里德男爵夫妇的婚史长许多。至于他们结婚至今的历史么克里斯蒂娜为了逃避照顾儿子的责任,正愁找不到借口,这下菲泽塔和丽贝卡求上门来,还以帮她照顾克里斯蒂安作为交换条件,请她帮忙做这个无聊的调查。于是克里斯蒂娜不但没有拒绝菲泽塔和丽贝卡的无聊要求,反而查得比她们想知道的还详细,最后查出来的结果也比她们想象的还要令人大跌眼镜里德男爵夫人结婚后至今还没有孩子,可是谁都不觉得奇怪,也就是说她的婚史不会长到让人怀疑她有不育症。以此推断,里德男爵跻身贵族行列的历史绝对不会超过五年。鉴于里德男爵夫人自称夫家的贵族头衔有三百年历史,其中应该还是有一部分真话“三百年”里面的“三”应该是真的,“百”肯定是假的,至于“年”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事实上应该是“月”不过希律亚领教过里德男爵夫人的“贵族修养”以后,也毅然加入了她们的打赌她赌里德家的贵族头衔历史中的“三”是真的,“百”很可能是假的,但是“年”肯定是假的,实际上应该是“天” 不过丈夫的贵族头衔和“历史悠久”的贵族血统并不妨碍里德男爵夫人为她的贵族身份感到自豪,一看到希律亚和丽贝卡,就自觉地担任起了守卫的工作,堵在门口,不让她们进来。 “这里是贵妇人的客厅,连血统纯正的狗都不能进来,更没有地方给杂种马和猪。”里德男爵夫人一边傲慢地抚摸怀中的土耳其安哥拉猫柔软的毛,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丽贝卡和希律亚,最后视线停留在菲泽塔的脸上,毫不掩饰对她的长相和出身的鄙夷,“你就是斯第尔顿太太?既然嫁进了豪门,就要学会别再和畜生待在一起,免得让人以为你还是做下人的,让你丈夫丢人现眼。” 就在里德男爵夫人不礼貌地打量菲泽塔的同时,希律亚也在不怀好意地打量里德男爵夫人。狗是听不懂人话的,面对不知好歹的看门狗,希律亚向来信奉用拳头教会对方懂礼貌。虽然身上穿着不便打斗的礼服,这并不影响希律亚的火爆脾气发作。黑美人船长正在盘算以自己的臂力和里德男爵夫人的苗条身材,她能把她扔多远。 虽然希律亚站在菲泽塔身后,菲泽塔还是及时从空气中嗅出了危险的气息,对随时可能一时冲动的希律亚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同时坦然面对里德男爵夫人不怀好意的打量:“我能问一下为什么不允许‘畜生’进去吗,夫人?” 她居然也称希律亚为“畜生”!希律亚诧异地看向菲泽塔,却发现她眼中带着戏谑的笑每次她这么笑的时候,十有八九是在盘算什么坏主意。 第495章 女子之交(8) “因为我们可不比下等女人,都是很娇贵的,”里德男爵夫人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正变得越来越危险,高高地昂起头,似乎很为自己孱弱的体质感到自豪,“畜生的皮毛里面都是跳蚤和寄生虫,可能让我们过敏,甚至可能让我们送命。你可得体谅我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女人,斯第尔顿太太。”里德男爵夫人一面说,一面不停地瞟希律亚,生怕对方没有意识到她是指希律亚身上有跳蚤和寄生虫,尽管“玛丽”为希律亚做的暗红色提花礼服华贵的衣料让里德男爵夫人都羡慕不已。 “哦这样。”菲泽塔拦住要失控的希律亚,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抓过里德男爵夫人怀里的猫。 里德男爵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猫已经被菲泽塔拧断脖子,从窗口扔出去。 “好了,现在‘畜生’出去了。”菲泽塔似乎还嫌那只猫脏,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夫人,你不感谢我吗?” “‘简妮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以后,里德男爵夫人一声惨叫,“‘简妮特’!我的‘简妮特’!你把她怎么了?” “当然是杀了。”菲泽塔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对动物的皮毛过敏,猫又摔不死,我就很好心地帮你先拧断它的脖子弄死它,再扔出去。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连句‘谢谢’都不说吗?这就是贵族的修养呀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见面的下马威应该让对方知趣一些了吧?菲泽塔想。可惜贵族妇女的思维方式不是她能推断的。 “我说的是黑畜生,你却杀了我的‘简妮特’,我的心肝宝贝!”里德男爵夫人寸步不让,反而叫得像杀了人,“你这个屠夫、凶手,你杀了‘简妮特’!” “你不是说不能让‘畜生’进去吗?”菲泽塔假装听不懂里的男爵夫人的话。如果对方知趣,就该顺着她给的台阶下了,违心地感谢菲泽塔替她们除掉了可能让她们过敏致死的猫,然后让她们进去。 可惜从小养尊处优、从来都是被人众星捧月的贵夫人们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知趣” “你是智障吗?”房里的另一个贵妇人尖声尖气地叫道,“‘简妮特’可是玛格丽特从小养大的心肝宝贝,她说的畜生怎么可能是她?当然是那只肮脏的黑畜生。你居然杀了‘简妮特’,你这个野蛮人!” 猫不是畜生,黑人反而是畜生?菲泽塔走遍了半个地球,见过许多不同国家的奇风异俗,自认为对各种奇怪观点的接受能力还是挺高的,想不到在一个英国贵族妇女的家里,就让她发现自己的见识是多么的狭隘。地球上的其他国家有很多与英国大相径庭的信仰、风俗等等,但是因为在同一个星球上,在许多方面还是可以触类旁通的,可是现在在菲泽塔眼前的贵族妇女们简直像是从别的星球来的生物,她们生活的世界貌似和她生活的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我父亲也是白人。”希律亚开口道。尽管她一直羞于承认基尔罗格?海尔辛是她的父亲,希律亚还是指望自己不多的白人血统能帮她尽快结束眼前这出让人看不下去的闹剧。 “它居然是个半人半兽的怪物!”可惜希律亚的坦白只引来罗芙缇和她身边的女伴们更加大惊小怪的反应。“天哪,斯第尔顿太太,你居然把半兽人带来。” “半兽人,听起来不错啊。”希律亚算是听出来了,这些道貌岸然的贵族女人不是不要脸,而是根本没脸可要。既然如此,她也不用客气了。希律亚忍着里德男爵夫人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的刺鼻香水味,一把将她整个人都拎起来:“听着,婊子,”说到这里,希律亚指了指菲泽塔,“这家伙或许只能把你的猫拧断脖子扔下楼,但是我既然你认定我是畜生,我也不介意做点和‘畜生’的身份相符的事把你也像你的猫一样,拧断脖子扔下楼去。” 一房间的贵妇人听到希律亚裸的威胁,都噤若寒蝉。原本按照罗芙缇的推测,在里德男爵夫人发难以后,应该是希律亚被她们欺负得哭出来,然后菲泽塔为了提高身价、跻身贵妇人的行列,也和黑皮肤的女船长划清界限,让希律亚彻底孤立无援,然后她们就可以再对菲泽塔和丽贝卡群起而攻之,尽情地享受羞辱她们的乐趣。现在看到现实和想象的差距,罗芙缇无比庆幸自己还邀请了在女王的禁军服役的拉铁摩尔。 “放开她,你这个不信基督的野蛮人!”拉铁摩尔见女士受到威胁,尽管是受到另一位女士的威胁,立刻挺身而出,“听着,黑鬼,我不想打女人,但是不介意杀几只不信基督的狗。” 英雄救美,太浪漫了!罗芙缇正打算欣赏拉铁摩尔打架的英姿,却只看到他刚挥出孔武有力的拳头,就被菲泽塔抓住手腕,四两拨千钧地轻轻一扭。拉铁摩尔随之发出一声惨叫,被她制住,再也动弹不得。 “就这两下子,还能进女王的禁军?难怪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骑在英国人头上作威作福。”菲泽塔带着几分讥诮打量拉铁摩尔,“凭你的三脚猫功夫,要是在罗思丽庄园,连看门都不够格。”虽然菲泽塔和希律亚自己都是女人,没有“不打女人”的绅士习惯,剑客的骄傲还是让她们颇为不屑于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妇人动手,所以最多只会在口头上吓唬吓唬她们。不过既然肯动手的来了,菲泽塔也没必要和对方客气。 “你”拉铁摩尔抬起头,突然发现眼前的情形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发生过,可是他和制住他的这个女人肯定是第一次见面。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制住他的女人,拉铁摩尔知道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你,你是” “怎么了?拉铁摩尔先生,你认识斯第尔顿太太?”罗芙缇莫名其妙。 这哪里是“斯第尔顿太太”?分明是斯第尔顿船长本人!拉铁摩尔想起来上次遇到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了当时斯第尔顿船长刚出现在宫廷中,觐见女王时不仅带着武器,还蒙着脸。禁军当时还不知道眼前是什么人,将“可疑分子”团团围住,决不允许不肯自报家门、不肯交出武器、甚至连脸都不肯露出来的斯第尔顿船长接近女王陛下分毫。当时斯第尔顿船长也是这样,根本不和他们多费唇舌,一个照面,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撂倒他们所有人。从此以后女王的禁军看到斯第尔顿船长,别说是胆敢去搜身了,个个都是有多远躲多远,最多只敢看着新来的禁军因为还不知道宫里的潜规则,不自量力地去挡斯第尔顿船长的路,然后步上老禁军们的后尘。 第一次和斯第尔顿船长交手,拉铁摩尔也是以同样的姿势被撂倒。虽然当时斯第尔顿船长蒙着脸,他还是看到了蒙面上露出的棕红的眼睛和眼角像极了美人痣的伤疤。斯第尔顿船长是个左撇子,而且用的徒手格斗招式十分独特,一般人哪怕刻意去学,都不可能学得一模一样,可是身上的每一处酸痛都告诉拉铁摩尔,眼前的女人用的招式和斯第尔顿船长完全相同。拉铁摩尔抬起头悄悄地看了一眼,发现被罗芙缇称为“斯第尔顿太太”的女人虽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完全不是斯第尔顿船长蒙面赏金猎人的打扮,棕红色的眼睛和眼角的伤疤都足以证明她的真实身份。 “认识我?”棕红色的眼睛中满是讥诮。 拉铁摩尔连忙点头。 “知道我是谁了?” “知道废话太多的下场吗?” 点头点头。 “也知道和我动手的后果喽?” 点头点头再点头。 “还想继续吗?” 点头不对,赶紧摇头。 “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吗?” 拉铁摩尔表示他明白,示意菲泽塔可以放手了,然后立刻向罗芙缇告辞:“我是溜号出来的,要是再不回去,恐怕就要饭碗不保了。请允许我告辞。”临走前,拉铁摩尔在罗芙缇耳边留下一句:“千万别招惹这个女人,这个忠告是我能给你的全部帮助了。”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聪明的年轻人。”菲泽塔目送拉铁摩尔逃走,然后回过头看罗芙缇,“亲爱的,现在能让我们进去了吗?” 第496章 女子之交(9) 罗芙缇邀请“斯第尔顿太太”参加她的闺蜜聚会。为了趁机拉近和“斯第尔顿船长”的距离,摩西也同时邀请“斯第尔顿船长”来家中小聚。罗宾跟着“斯第尔顿船长”一起来了,明面上的借口是因为自己家的船长从来不对外人说话,他是来做翻译的,实际上是来了解敌情。 摩西原本觉得这是个了解“斯第尔顿船长”、给路德维希送去更多有价值的情报的好机会,可是见面以后,蒙着脸的“斯第尔顿船长”不吃、不喝、不说话,最多只是用手势表示“是”或者“否”至于他带来的翻译摩西和所有不会读心术的凡夫俗子一样,对罗宾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是个优点非常一目了然的家伙所有的优点全都长在脸上”不过不知为什么,罗宾那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春日的森林中潺潺流淌的清浅小溪的眼睛却给摩西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仿佛一目了然的清泉只是假象,下面其实是住着鳄鱼和各种水怪的龙潭虎穴,一旦掉进去,就绝无活着出来的可能。 男士们聊了没多久,摩西就发现自己是在唱独角戏。不论他说什么,“斯第尔顿船长”都没什么反应,甚至让摩西不止一次地怀疑他是不是在听他说话。因为蒙着脸,就连眼睛都被帽兜的阴影遮住了,摩西根本看不到“斯第尔顿船长”的表情,不论对他说什么,都得不到任何反馈。而罗宾的反应再三证明比起做一个聊天对象,他更适合做一个放在旁边用来养眼的摆设。 三位男士在一起坐了没几分钟,摩西的独角戏就唱不下去了,于是提议要不要去参加女士们那边。反正罗芙缇自己也邀请了几个男宾,应该不会是男士不便露面的聚会。摩西的提议立刻得到了两位男宾的一致赞成,三人向女士们聚会的小客厅走去,还没走到一半,就遇上落荒而逃的拉铁摩尔。 摩西一眼就认出了妻子最受宠的情夫之一,而且依稀记得他好像也是受到邀请的男宾,于是出手拦住他:“拉铁摩尔先生,怎么了?走得那么匆忙。我的妻子招待不周吗?我还想请您留下吃便饭的。”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奥利维尔男爵。”拉铁摩尔只想逃得越远越好,“我接到紧急召集令,必须马上赶回女王陛下身边。请替我向男爵夫人道歉,再次感谢你们的邀请。” 这家伙是女王身边的禁军士兵?也就是说他有可能见过罗宾?格雷勋爵。罗宾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别过脸,甚至差点扭到脖子,过于出众的容貌还是让拉铁摩尔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 “罗宾?格雷勋爵!”拉铁摩尔张大了眼睛,“你你不是死了吗?” “我看起来像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吗?”罗宾做出一脸郁闷的表情,无力地靠在墙边,“我看起来像个死人?”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拉铁摩尔慌了手脚,“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像是我在宫里见过的一个达官贵人,多塞特侯爵的弟弟罗宾?格雷勋爵,不过那个可怜的年轻人两年前就死了。” “我看起来像个死了两年的人”罗宾捂着胸口,好像刚中了一箭,“我看起居然像个死了两年的人”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先生。罗宾?格雷勋爵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伙子,我只是觉得你长得和他非常像”先是发现斯第尔顿船长居然是个女人,接着看到应该已经烂在坟墓里的罗宾?格雷勋爵居然又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拉铁摩尔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一个乱七八糟的梦。 “行了,拉铁摩尔先生,这位是罗宾?普兰先生,是斯第尔顿先生的船员。”摩西悄悄拉了拉铁摩尔一把,“既然您还有急事,我就不挽留了。没能让您尽兴,我表示非常遗憾。” 拉铁摩尔甚至都没有再和摩西客套几句,就匆匆忙忙地离开。 “可怜的小伙子,大概是染上了法国花柳病a,听说那种病到了晚期,可能会造成精神失常。”摩西干笑了几声,“禁军都是些私生活放荡的家伙,自从发现我妻子有个做禁军的男性‘普通朋友’以后,我都不敢碰她了。” “斯第尔顿船长”和罗芙缇没什么交情,但是约瑟是罗芙缇以前的恋人,听到摩西如此诋毁罗芙缇的名誉,差点把持不住。好在罗宾借着“斯第尔顿船长”的斗篷作掩护,及时在约瑟的腰眼上拧了一把,才没让他露出破绽。 “怎么了,斯第尔顿先生,普兰先生?如果是拉铁摩尔先生的话让你们感到不快,我为此道歉。”摩西当然知道拉铁摩尔的奇怪反应不会是因为得了法国花柳病,就算拉铁摩尔从十岁就开始找女人滥交,而且马上染上脏病,他也还没活够能出现法国花柳病晚期症状的岁数,可他是为什么而做出反常的举动呢?直觉告诉摩西,答案会很有趣,但是他不会喜欢。 “船长,你和奥利维尔男爵先走吧,让我再郁闷一会儿。”罗宾无力地靠在墙边,“居然有人说我像个死了两年的人” “请便。”摩西叫过在附近打扫的一个女仆,“如果普兰先生有什么要求,好好伺候他。他可是我的贵客,不可以怠慢。” “是,老爷。”女仆微微欠身,表示领命,过长的刘海随着她的动作自然而然地遮住了她的脸。从嗓音听起来,这个女仆已经不年轻了,但如果人的嗓音和相貌相称,她一定是个罕见的美人。 “斯第尔顿船长”跟着摩西走远以后,女仆才忍不住笑起来:“有一张漂亮的脸真是不幸,‘罗宾?格雷勋爵’。” “别幸灾乐祸了,索菲。”罗宾收起装疯卖傻的表情,看着拉铁摩尔消失的方向,“他好像在女王身边见过我。” “不是‘好像’,而是‘一定’。”索菲用手里的鸡毛掸子随随便便地往旁边的窗台上拂了几下,“要我去灭了他的口吗?” “你去解决那种杂碎了,谁来监视奥利维尔男爵?” “当然是大叔。自从‘先知?橄榄树男爵’第一次来罗思丽庄园,大叔就一直跟着他,寸步不离。”索菲放下鸡毛掸子,“要论追踪和暗杀,和他比,我甘拜下风。” “夫人过谦了的说。”空气中突然出现真介的声音,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却连索菲都没发现他藏身在哪里、什么时候离开的。 身边有两个刺客真好。罗宾腰一顶,离开他依靠的墙,向摩西和“斯第尔顿船长”离开的方向走去:“去把那个杂碎清理掉,你知道该怎么做。” “可惜了,小伙子长得还不错。”索菲看了看拉铁摩尔消失的方向,拉开鸡毛掸子的木柄,里面是一把极为细长的锥子。把人打昏以后,用这把锥子从枕骨大孔刺进去,就可以捣毁脑髓,而留下的伤口极小,只需要往上面按一把雪,几分钟内就能止住血,没有人会发现凶杀案到底发生在哪里。 注释:a.即梅毒。在15世纪末的欧洲,人们把那些羞于启齿的疾病抛给自己敌视的异邦。譬如梅毒,英国人称其为“法国花柳病”巴黎人称其为“日耳曼病”佛罗伦萨人称其为“那不勒斯病” 第497章 女子之交(10) 女士们聚会的地方是奥利维尔男爵府的一个温馨的小厅,长圆形的屋顶和带着浅浅的肉红色的墙壁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硕大的鸡蛋中,窗子和阳台栏杆都是用巧夺天工的技艺在蛋壳上镂刻出来的。温暖的金黄色阳光带着迷人的光晕照亮整个房间,长沙发上暖色调的软靠垫能让人忘记冬季的寒冷,花瓶里的鲜花娇艳欲滴,桌子上精致的茶点和饮料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墙上挂着两幅画作为装饰,都是彼得?勃鲁盖尔的作品当然不是原作,而是临摹的赝品。一幅是《盲人的预言》,画中六个瞎子互相扶持着,由画面的左上方向右下方行走,却不知已陷入险境。领头的第一个瞎子已跌入壕沟,紧接着的一个被牵动着失去了平衡,等待其他瞎子的将是同样的命运,寓意《圣经》中耶稣对法利赛人所说的:“他们是瞎眼领路;若使盲人领盲人,二者必皆落入坑中。 ”另一幅是《尼德兰的寓言》,画中熙熙攘攘的小镇乍一看生机勃勃,但只要仔细看,就可以看到这个发疯一样的小镇处处都透露着荒诞不经屋顶上散落着大小比例明显与画中人物不符的金币,屠夫对着墙走路,年轻妇人在包扎魔鬼,一个绿衣小伙子对着没有目标的屋顶射箭,农妇在城堡的碉楼顶上筛谷子,牧人像剃羊毛一样剃猪毛画面中的每个人物都在做着荒诞不经的事,而故意弄得乱七八糟的构图更是让整幅画面中的小村子看起来一片混乱。不用说,挂这两幅画是摩西的意思。罗芙缇只知道这两幅画出自尼德兰着名画家彼得?勃鲁盖尔之手,虽然她根本不知道彼得?勃鲁盖尔是谁,至少知道这是个可以用来附庸风雅、炫耀自己的艺术修养的东西,而且勃鲁盖尔雅俗共赏的画风让她也觉得这两幅画的画面很有趣,于是很高兴地挂在了她通常用来接待密友的地方,却没发现丈夫是在用这两幅画嘲笑她和她那些朋友就像《盲人的预言》中的盲人一样愚蠢,就像《尼德兰的寓言》中的小镇村民一样荒唐。摩西当然也没指望罗芙缇的智力能让她懂得他在她的私人会客室里挂这两幅画的用意,只是耐心地等待能欣赏他的幽默感的客人出现。 罗芙缇邀请“斯第尔顿太太”参加她的宴会,顺便还邀请了斯第尔顿家的大总管普兰太太和“加百列号”的船长海尔辛小姐。摩西猜想希律亚可能是个没什么文化的粗人,但是或许“斯第尔顿太太”和普兰太太会发现他在妻子的小厅里耍的小把戏。摩西和“斯第尔顿船长”来到女士们聚会的小厅,以为会看到菲泽塔和丽贝卡欣赏他挂在墙上的画作,结果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非常离谱罗芙缇和她的那群无知的朋友把摩西求之不得的三位来自于英格兰首富家的贵客堵在门口,不许她们进来,还口口声声地骂着“异教徒”、“魔鬼”之类。 “女士们,出什么事了?”摩西知道肯定是罗芙缇又闯祸了,嘴上在问所有人,眼睛却看着菲泽塔,明摆了只想听她解释,而且准备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奥利维尔男爵!”里德男爵夫人看到摩西来了,立刻作小鸟依人状靠过来,“这些异教徒太可怕了,你可一定要保护我们。”每次看到奥利维尔男爵,里德男爵夫人都万分怨恨上帝的不公。论美貌,里德男爵夫人仅仅是稍稍逊色于罗芙缇,可是里德男爵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暴发户,而摩西是一个那么英俊且风度翩翩的男人,两人的丈夫简直是天差地别。罗芙缇的丈夫可是让里德男爵夫人羡慕了很久。 “到底出什么事了?”摩西还是看着菲泽塔,说话时语调温和,摆明了自己是向着她一边的。如果菲泽塔说罗芙缇欺负她,摩西不介意把那个不知好歹的婆娘拖出去打一顿。 “没什么,我只是说了一个在大明国流传的笑话,可是好像吓着她们了。”摩西看起来像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所以菲泽塔也不想让他为难。 “什么笑话?”摩西让菲泽塔挽着他的胳膊,亲自领她进罗芙缇的小客厅,“来自大明国的故事,一定是我们这些孤陋寡闻的欧洲人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罗芙缇自然很不满于丈夫侵犯她的私人会客室,但是看到“斯第尔顿船长”也在,只能做出一副忍气吞声的受气小媳妇的模样,以博得他的同情,果然如她所愿的换来一条让她挽的胳膊。 “故事说的是由一个大明国的军官上阵打仗,眼看着就要战败,突然天降神兵,帮他打败了敌人。军官十分感激,于是向神仙叩拜,问神仙的来历和姓名。神仙说:‘我是垛子。’” “什么是‘垛子’?”摩西领着菲泽塔在客厅里最舒适的主宾位坐下,丽贝卡和希律亚也就顺理成章地占据了离她最近的另外两个更好的位置,让罗芙缇和她的闺蜜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坐在次席,引来贵妇们一阵嗡嗡的抱怨声,摩西却对她们蚊子般的抗议听而不闻。 菲泽塔摆了摆手,示意摩西别打断她的故事,先继续听下去:“军官感激万分,表示自己没有做过什么特别大的善事,就能得到垛子神的帮助,不胜惶恐。垛子神却告诉他:‘你不用感谢我,我是来报恩的。’军官大惊失色地问:‘我对你有什么恩?’垛子神说:‘在训练的靶场上,你平常练习射箭的时候,一箭都没有射中过我,我正是来报答这份恩情。’” 摩西稍微想了一下,立刻笑出声:“‘垛子’原来是箭靶!真的是个很有趣的故事。是拉铁摩尔先生让你想到这个故事的吗?” 不等菲泽塔回答,查尔斯?莫顿便插嘴道:“箭靶子会变成妖怪帮助人类,你觉得这种反基督的故事很有趣吗,奥利维尔男爵?”虽然刚才菲泽塔一行被拦在外面,是因为丽贝卡的种族和希律亚的肤色,菲泽塔用这么一个故事糊弄过去,显然是在给罗芙缇找台阶下,但是莫顿作为一个神学研究者,无法容忍这种亵渎神灵的故事在自己的身边流传,尤其是在他所崇拜的奥利维尔男爵夫人高雅的会客室。在老学究看来,宗教是非常神圣的,在他所崇拜和敬爱的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的会客室拿异教徒魔鬼开玩笑,简直比在教堂里唱秽歌曲还要下流和不可容忍。“斯第尔顿太太,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个基督徒了,居然可以如此轻松地说出这种可怕的故事。”莫顿再一次强调了自己对异教信仰的深恶痛绝。 “我只是因为我家老爷经常和东方人做生意,所以对东方的风俗习惯了解得比较多。东方人认为万事万物中都有灵魂,不仅是人类、动物、植物,就连乐器、武器等等中也有灵魂,而且越是和人接触密切的物品,越可能有灵魂。如果平时人们善待这些灵魂,就也会受到他们的善待,如果待他们不好,就会遭到报应。” 菲泽塔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尖叫。罗芙缇邀请的一个女友满脸惊恐地盯着椅子,好像上面附了什么妖魔鬼怪,怎么也不敢坐下去。 “别担心,夫人,那只是东方人的迷信而已,只能编在故事里吓唬吓唬小孩,就算在大明国,也没有多少人会真的相信这些无稽之谈。”菲泽塔呷了一口茶,就听见北斗不满的咳嗽声谁说与人类接触频繁的器物里面没有灵魂?她自己身上不就附着一个剑灵吗。 “带着黑鬼和犹太人参加如此高档的宴会,还大肆吹嘘异教徒的信仰。斯第尔顿太太,我真为你感到羞耻。”莫顿不依不饶。 罗芙缇和她的朋友们对莫顿的观点表示赞成,以显示她们拥有妇女的一大美德虔诚。 摩西则是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如果他同意莫顿的观点,就会得罪“斯第尔顿太太”如果站出来表示反对,就会被指责为对基督教不忠。摩西以前对罗芙缇和她的密友只是讨厌而已,尽量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如今他对他们已经到了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好在“斯第尔顿船长”和罗宾都没有什么大反应,一点也没有为“斯第尔顿太太”和她的两个女伴解围的意思,因此即使摩西静观其变,也可以解释为对“斯第尔顿太太”有足够的信心,相信她和她的朋友有能力解决这点小问题。 斯第尔顿家的女士们都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在她们看来,莫顿之流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作为一个在基督教的威下求生存的“异教徒”丽贝卡见过太多戴着道学家面具的伪君子,因此也没觉得罗芙缇邀请来的这个特别难以对付。 “我知道基督徒不喜欢我的种族,因为我们是犹大的后裔,而犹大出卖了耶稣?基督尽管他也是个犹太人。因为犹大的过错,犹太人都是肮脏的,哪怕我们抛弃犹太教的信仰,和你们一样信基督教。不过这里难道不是米甸人的宴会吗?犹太人即使信仰犹太教,也依然信仰上帝,可米甸人崇拜的可是巴力a。”说到这里,丽贝卡看了看罗芙缇,“我没说错吧?西坡拉。”b。 “为什么叫我西坡拉?”罗芙缇莫名其妙。 “难道你不是摩西的妻子吗?”丽贝卡笑道。 “有什么不对吗?”罗芙缇更加不明白丽贝卡是在拿她丈夫的名字玩什么文字游戏。 “不准你侮辱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罗芙缇没听懂丽贝卡的文字游戏用意何在,但是莫顿听懂了,立刻拍案而起。 “我说奥利维尔男爵夫人是她丈夫的妻子,这能叫‘侮辱’吗?您是不是觉得如果我说您的母亲是你的父亲的妻子,对您是一种侮辱?”丽贝卡抬起无辜的眼睛看着莫顿。 莫顿被罗芙缇呛得脸通红,可是一对上她的眼睛,就什么刻薄的话都说不出口。“这是一双多么邪恶的眼睛,”丽贝卡有一双迷人的黑眼睛,犹太民族和基督徒截然不同的风俗习惯和教育方式更是让她带着一种西欧美女没有的风韵,一瞥之下,便让莫顿的心头一阵狂跳。莫顿立刻把这种心动归为犹太巫婆的巫术:“颠倒是非,黑白不分,我们应该把你拉出去烧死!” 这家伙懂不懂察言观色?摩西倒是很想把不知好歹的莫顿拉出去烧死。 即使莫顿暴跳如雷地吐出威胁的话,丽贝卡依然气定神闲:“莫顿先生,先前奥利维尔男爵夫人说您是剑桥大学的神学系高材生” “现在已经是教师了。”莫顿纠正道。 “啊是这样。”丽贝卡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你也知道我是斯第尔顿家的总管吧?” “那又怎样?”莫顿觉得这是一个在罗芙缇面前表现自己为了扞卫天主的道义、不畏强权的光辉形象的好机会。而且“斯第尔顿船长”对大总管受到的非难无动于衷,莫顿也看出丽贝卡不像习惯了在腥风血雨中讨生活的菲泽塔和希律亚,是个真正的弱女子,因此认定这个柔弱的女人无法切实地威胁到他的安全,更加有恃无恐。 “那么你知不知道你们的校长伯利勋爵威廉?塞西尔和我们老爷是很好的朋友呢?”丽贝卡看着莫顿,眼神中带着几分看螳臂挡车的怜悯,“斯第尔顿家每年给剑桥大学一千马克的赞助费,弄得伯利勋爵很过意不去,一直想找个机会报答老爷。如果老爷说开除一两个院士,就能让他感到高兴,想来伯利勋爵会很乐意照做的。” 第498章 女子之交(11) 有钱能使鬼推磨。莫顿忘了,凭斯第尔顿家的财力,如果想弄死一两个公爵,唯一可能遇到的问题只有英国可能找不出那么多的公爵来给他们弄死,除此以外,简直易如反掌,更不用说和他区区一个大学讲师过不去。丽贝卡是真的出于好心,提醒莫顿不要自寻死路,要知道虽然眼前穿斗篷的“斯第尔顿船长”不会对她受到的羞辱有什么大反应,菲泽塔可向来都是一个非常护短的人。更不用说丽贝卡是斯第尔顿家的轴心骨之一,没有丽贝卡,整个斯第尔顿家族的经济运转都会陷入一片混乱。莫顿扬言要烧死丽贝卡,就是扬言要断斯第尔顿家的财路。 虽然莫顿有没有烧死丽贝卡的能力需要另当别论,有这份心,就足够让菲泽塔下定决心送他去向上帝他老人家亲口讨教神学问题了。丽贝卡看了看菲泽塔,从她的表情推测她一定是在后悔怎么没把克里斯蒂娜带来。就算情况不会严重到需要动用她的“小可爱”的程度,“黑斯廷斯男爵的姐姐”的身份至少能帮她们省去被一群以无知为荣的男人女人恶心的麻烦。不过既然罗芙缇邀请菲泽塔、丽贝卡和希律亚,目的就在于恶心她们,肯定不会再邀请能阻止她恶心人的克里斯蒂娜。丽贝卡倒是很庆幸罗芙缇上次来的时候没有遇上阿妙,不然的话要是把阿妙姐惹火了,那绝不是烧一两幢房子、灭一两个口就能解决的问题。 莫顿偃旗息鼓了,但是罗芙缇还不依不饶。 “暴发户就是暴发户,只知道用金钱压迫人,根本没有赢得别人的尊敬的本事,从本质上而言,就和目不识丁的农民一样,只是多一点钱而已。”罗芙缇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无意中把“斯第尔顿船长”也骂进去了。 如果只有钱,根本不懂得如何赢得手下人的尊敬,为什么斯第尔顿家的船员们个个都肯为菲泽塔卖命?希律亚都懒得和这个蠢女人搭话了,只是腹诽。 “暴发户的品味真是可怕。斯第尔顿太太,你就只有这一件衣服吗?我上次看到你,你就是穿这身。”罗芙缇正在积聚子弹。 第二轮“枪林弹雨”要开始了,丽贝卡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不是吗?”差点被希律亚杀死的里德男爵夫人立刻附和,“看看那戒指,太俗气了。” “你说这个”菲泽塔毫不避讳地举了举左手,“这是老爷送给我的订婚礼物。” “是你自己要他送给你这么一个‘怪物’的吧?” 菲泽塔爽快地承认了,背书般背出早已想好的说辞:“当初老爷向我求婚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的。他问我他要怎么做,我才能认真地考虑他的求婚。我就也开玩笑地说如果他送给我一枚镶有十八颗不同宝石的戒指,我就嫁给他。想不到他真的照做了。那好吧,我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十八颗珍贵的宝石换这么一个丑陋的女人,斯第尔顿船长疯了吗?罗芙缇想。 区区十八颗宝石,就能换到一块活生生的吸金石,这么便宜的买卖怎么就轮不到他头上?摩西想。 真亏她戴着这么大的一个怪物还敢出门,“斯第尔顿船长”想。菲泽塔手上的婚戒拿不下来,为了不让人看出她无名指上的婚戒和范的才是一对,于是在中指也戴了一枚很大很夸张的戒指来吸引注意力。那枚戒指用来吸引注意力确实很好,镶有十多颗不同种类宝石的戒面大得几乎能覆盖所有的手指,根本看不出到底是戴在哪根手指上,也完全遮盖了无名指上朴素的婚戒。除非有人仔细看菲泽塔的掌心,不然的话根本无法发现其实她戴着两枚戒指。菲泽塔向来是实用主义者,好看不好看从来都是她最后考虑的因素。幸好新来的裁缝“玛丽”实在是太能干,不仅擅长设计衣服,在设计首饰方面也是一把手,即使戒指的戒面那么大,给人的感觉也不是“难看”而是“壮观”至于菲泽塔最关心的“实用”究竟实用到什么程度虽然菲泽塔现在不能光明正大地佩剑,就一直把“北斗”当腰带用,贵妇人用剑太容易“斯第尔顿船长”的真实身份,于是她把过大的戒指做得像一面小型盾牌,戒指里面处处是可以致人死地的机关,以至于约瑟一直在怀疑做这枚戒指的首饰匠是不是做完这枚戒指,就被灭了口。 还有她手上把玩的扇子既然要扮演“斯第尔顿太太”的角色,菲泽塔也备齐了淑女的全套装束,约瑟苦练剑术的两个月里,菲泽塔也跟着索菲苦练如何把手中的扇子用得仿佛会替自己说话一般风情万种,只是她用的扇子绝不是普通贵妇人用来半遮羞颜、欲拒还迎的普通扇子。 在大明国时,菲泽塔看到表哥皇甫凌皓整天摇着扇子无所事事,一直都很看不惯他纨绔子弟的做派,直到有一次掂了掂他的扇子,才发现他手里的不是纨绔子弟的普通纸扇,而是可以当做武器的铁骨扇。皇甫凌皓的铁骨扇用玄铁制成,重量比一般的佩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与佩剑的区别几乎仅仅在于佩剑可以配在腰上,但是扇子得时时拿在手上。也就是说别说是拿着铁骨扇摆出纨绔子弟的模样,扇得一派逍遥自在了,光是整天把这么一个东西拿在手里,对体力和耐力都是一个不小的考验。在不知情的外行看来,皇甫凌皓不论冬夏都拿着扇子有意无意地扇是无所事事,但是只有内行才知道,他是在不停地锻炼腕力和耐力。皇甫凌皓师从峨眉派,见菲泽塔似乎对他的扇子很有兴趣,有心帮师门打开国际市场,就当着她的面耍了一套逍遥扇,看她能学会多少。菲泽塔凭着惊人的记忆力,第一次上手,就学得八九不离十。不过皇甫凌皓示范完以后脸不红气不喘,还有心思在一旁指点,而菲泽塔学完一遍以后就直接趴下了,喘了整整一刻钟才能说话。 这次要在岸上待很长时间,而且是穿女装,不便佩剑。戒指里的武器都是用来暗杀的,不能随便示人,更不能用于日常的锻炼。菲泽塔生怕自己的武艺因此生疏,发愁了好一阵子,直到看到索菲拿着扇子来教她淑女礼仪,才灵光乍现折扇在大明国是公子哥儿的配饰,在欧洲可是贵妇人必不可少的装饰品,她也可以学皇甫凌皓,用铁骨扇当武器。于是就有了现在菲泽塔手里的这把小扇子。 菲泽塔的扇子也是以铁为扇骨,虽然比一般的扇子重得多,但也差不多仅仅相当于匕首的重量。菲泽塔的性别劣势注定让她无法用过重的武器长时间战斗,这把扇子为了减轻重量,每一根扇骨都是锋利得吹毛断发的精钢薄刃,打开扇子的时候,哪怕任何一根扇骨的角度掌握得稍微有一点偏差,锋利的刀刃就会把扇面割破,甚至伤到使用者。虽然对体力和耐力的要求不如普通的铁骨扇,这把扇子对实用技巧的要求更高。为了练习运用手指的巧劲,菲泽塔一直坚持用最脆弱的丝绸来做扇面,以便能立刻知道自己有没有掌握好用扇子的技巧。约瑟苦练武艺的时候,菲泽塔也毁了二十几打丝绸扇面,才练成如今的技巧。索菲见了菲泽塔的新武器,也觉得铁骨扇是个很伟大的发明,于是另外帮她设计了一套用扇子的招式,如果耍得慢,就像是贵妇人跳舞,但只要加快手上的动作,就能让手中的扇子变成一面将全身上下都护得滴水不漏的盾牌,在防守方面远比她的戒指实用。 现在在旁人看来,是“斯第尔顿太太”拿着缎子扇面的小扇子谈笑风生,舞蹈般优雅的握扇姿势更是为谈话的内容增色不少,但是在知道内情的约瑟看来,是一个老练的剑客同时让十把削铁如泥的利刃隔着薄薄的一层丝绸一起在她的指尖上跳舞。 “居然还穿丝绸那么恶心的东西,”罗芙缇也注意到了菲泽塔手上漂亮的扇子,于是赶紧做出一脸嫌恶的表情,忙于炫耀刚学到的知识,“难道你不知道吗?丝绸是一种叫‘丝虫’的虫子的呕吐物。你居然把虫子吐出来的东西穿在身上、拿在手里。”罗芙缇的朋友们的礼服都是亚麻布或者棉布,以她们的丈夫、父亲、兄弟的财力,最多只能在礼服上面缀一两朵丝绸的小花,而菲泽塔一身黑色的塔夫绸,希律亚一身暗红色的府绸,丽贝卡的衣料则是明黄色的缎子。罗芙缇说丝绸恶心,完全不用担心得罪自己的朋友。 哟嗬!她还知道丝绸是虫子吐出来的东西。菲泽塔承认她确实吃了一惊,尽管罗芙缇把蚕说成了“丝虫” “亲爱的,你连这都知道,真是太博学了。”里德男爵夫人见菲泽塔不说话,以为这一回合是罗芙缇取得了胜利,立刻忙着到处显摆。 “那当然,我可是很爱读书的。”见菲泽塔不吭声,罗芙缇的想法和里德男爵夫人一样,于是越发洋洋得意地继续炫耀她的“博学”“‘丝虫’是一种比人还高的蠕虫,能吐出带有各种花纹的绸缎。虽然‘丝虫’确实是一种很神奇的虫子,但是一想到世界上有这种怪物,就让我觉得恶心。” 丽贝卡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你说蚕有多大?” “至少有人那么高吧?”罗芙缇至少还有点常识,知道如果“丝虫”只有一般的蠕虫那么大小,绝对吐不出整匹的绸缎那么大的东西。 “我很好奇那么大的‘丝虫’是怎么放在养蚕场里的。”希律亚故意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想引罗芙缇继续出洋相。 果不其然,罗芙缇立刻就上当了。“很简单,就像养奶牛一样。‘丝虫’被人豢养在‘丝虫场’里面,吃树叶和稻草,然后呕吐出丝绸,养虫人就拿丝绸到集市上去卖。不过因为‘丝虫’远比奶牛难养,而且吐丝很慢,所以丝绸的价格远比牛奶昂贵。” 菲泽塔差点被嘴里的茶点噎死:“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还需要告诉吗?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怎么?难道你连这都不知道?”罗芙缇颇为得意地看了菲泽塔一眼,接着看了看“斯第尔顿船长”和摩西。看吧,她知道菲泽塔不知道的事,看谁以后还敢说她是绣花枕头。 “斯第尔顿船长”一直以为罗芙缇是个完美小姐,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让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而可怜的丈夫正在努力地从地板上找缝,好让他钻下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亲爱的?”罗芙缇还盯着菲泽塔不放。 “亲爱的,我不知道你说的‘丝虫’和我知道的蚕是不是同一种虫子,不过据我所知,丝绸是用蚕吐出来的丝做成的,而且蚕不见得比你的小指更大。” “怎么可能?”罗芙缇的密友们哄成一片,“斯第尔顿太太,你连常识都没有吗?那么小的虫子怎么可能吐得出那么大的丝绸?” “相信我,亲爱的,蚕丝比你的头发还细,丝绸是纺织女工用蚕丝织出来的。”菲泽塔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妄图给她们愚蠢的脑袋灌输一些常识。 “如果蚕丝是那么细小的东西,怎么会变成那么大的丝绸呢?还有上面漂亮的花纹。难道是用胶水粘起来的吗?那岂不是一洗就化了?”罗芙缇又开始滔滔不绝地阐述她的“胶水织布论” 这就是你喜欢的女人?罗宾用眼神问“斯第尔顿船长”真是别有风味。用眼神鄙视约瑟的品味之余,罗宾也没忘记用余光瞟了一眼摩西,发现罗芙缇每说一句话,摩西的头就低一分,甚至都没发现罗宾看他的时候,眼神中闪烁着一个没脑子的傻瓜不会有的光芒。 “用蚕丝织丝绸和用亚麻或者棉线织布是一样的,你没见过织布吗?先把亚麻和棉花纺成纱线,然后”菲泽塔突然发现自己选择了一个很愚蠢的话题。罗芙缇这种“贵族”怎么可能见过织布?她大概连衣服都没有自己洗过,所以也没见过布匹脱线。 “难道布匹不是从田地里采下来的吗?”贵妇人们面面相觑,“布和棉线有什么关系?棉线又和棉花有什么关系?看在上帝的份上,她在说什么傻话?” 希律亚终于再也憋不住了,没有一点淑女风范地放声大笑起来:“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原来所谓的‘贵族’就是蠢货,我算是明白了。” 第499章 女子之交(12) “希律亚”丽贝卡悄悄地拉了希律亚一把,提醒她别笑得太大声,尽管她自己忍俊不禁的表情也让她没资格指责希律亚。 可怜的摩西简直是在受刑。没能在地上找到可以让他钻下去的缝,摩西终于想起来自己发现房子年久失修,就在一个月前刚请了工匠来把整幢房子里所有能补的缝都补上了,现在与其徒劳地找缝钻,还不如自己动手挖一条来得快一些。 “那是下等人才会懂得的知识,”好在里德男爵夫人反应够快,很快就找到了推脱的借口,“我们可是身份高贵的女人,不需要自己去采棉花、纺线、织布,自会有人把织好的布匹做成漂亮的衣服送到我们手上,我们自然不需要知道那些只有下等人才知道的知识。斯第尔顿太太,原本像你这样出身的女人是没有资格和我们坐在一起的,但是既然你丈夫娶了你,你就应该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高贵的女人,尽管你没有高贵的血统” 真是抱歉,虽然父亲确实是个没什么地位的小商人,皇甫氏的祖先可是大明国的王公贵族。以前在大明国的时候,为了让千里迢迢前来寻亲的外甥女尽快认祖归宗,外婆曾经讲故事一样给菲泽塔讲过皇甫氏的族谱,说他们的祖先是是春秋时宋国的君主宋武公的后代。当时有长狄鄋瞒部落进攻宋国,宋武公和他的两个儿子打退了侵略者,但都战死沙场。宋武公的孙子南雍陲为了纪念祖父,以祖父的字皇父为姓氏,称为皇父氏。到后来“皇父”就演变成了“皇甫”那时候中国甚至都还不是大明国,甚至还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虽然菲泽塔也不知道这位宋国公的国土有多大,不过以大明国令人发指的国土面积来看,就算分裂成几十个国家,估计每一个都不会比欧洲的芝麻绿豆国小,国王的国土肯定也远比欧洲君主的国土宽敞。要说贵族血统的历史么皇甫氏的祖先做国王的时候,别说是朱元璋了,就连圣母玛利亚的高祖父都还没有出生。从母亲一系来看,菲泽塔的王室血统甚至可以追溯到耶稣?基督出生以前七个世纪。 里德男爵夫人还在兀自滔滔不绝:“如果你想跻身上流社会、成为一个配得上你丈夫的女人,就要学会尽快抛弃那些下贱的知识,免得他们了你卑微的出身。” 菲泽塔还是第一次听说知识也分高低贵贱:“那么请问什么是‘高贵的知识’呢?” “当然是愚蠢的下等人根本不能理解,也没有足够的金钱供他们去学习的知识,比如阅读和写字” “啊”菲泽塔不认为里德男爵夫人会读和写的语言可能比自己还多。 “比如天文学,地质学,还有数学” “啊”要说天文学和地质学,菲泽塔的知识可不仅仅是从叔叔堆积如山的书本里学到的,还有航海期间靠星星辨别方向的实践以及到各个国家实地勘测的经验,用自己的双眼和双脚测量出的天文学和地理学知识或许不比书中记录的精确,但绝对会更加让人印象深刻。至于数学,要是菲泽塔连数学都不懂,就不会有大名鼎鼎的英格兰首富了。 “比如军事” “啊”一个对战争的全部了解仅限于浪漫主义作家胡编乱造的通俗小说中不切实际的描述的贵妇人居然来和几个月前刚在直布罗陀海峡灭了西班牙海军的菲泽塔和希律亚来谈军事。 “比如文学” “啊”菲泽塔承认这点打中她的死穴了。菲泽塔是个大老粗,虽然识字,但是实在没有什么文学艺术细胞。 “还有”里德男爵夫人想不出别的“高贵的知识”了。 “比如哲学”罗芙缇在最后补充道。 这次是摩西忍不住发出不和谐的声音:“亲爱的,你知道什么是哲学吗?”他很怀疑以罗芙缇会把“阿基米德”当成某种酒类的名字的“高深学识”究竟知不知道“哲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当然懂。即使不能完全理解,我也有个很好的哲学系老师。我可一直都是个谦虚好学的学生,对吗,齐默尔曼先生?”罗芙缇说着向罗伯特?齐默尔曼投以令人目眩的一笑。 性格腼腆的哲学系男学生立刻红了脸。 “齐默尔曼先生,和这些刚成为贵族的人说说,我们最近都在讨论什么哲学话题。” “这个”老实巴交的齐默尔曼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和罗芙缇谈论过什么哲学问题。 “就是最近你们学院热议的话题。” “哦这个啊。”虽然齐默尔曼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和罗芙缇讨论过学术上的问题,不过这次他知道该说什么了,“最近我们在讨论妇女算不算人。” “对,就是这个问题!”罗芙缇很高兴齐默尔曼终于得到了暗示,却忽略了他说话的内容,“对,这是个非常深奥的问题,必须交由专业人士来讨论。虽然我可能不是你最聪明的学生,无法自己解答如此深奥的问题,但是我很乐意通过充满智慧的头脑得出的答案来增长自己的智慧。齐默尔曼先生,诸位才高八斗的智者们对这一问题讨论的结果如何?” “绝大多数人认为女性不能算人。因为众所周知,女性的始祖夏娃原是亚当的肋骨,如果说亚当是所有人类的始祖,那么女人只能算是男人的一个附属品,一个用来繁衍后来的器官,因此不能算是独立的‘人’。更何况不论是力量、智慧还是判断力,女性的表现都证明她们不能被归入‘人’的范围” 书呆子说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指着一群女人的鼻子说她们不是人,连忙刹住。 幸好罗芙缇和她的一干密友为了显示自己聪明绝顶,个个都做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好像她们真的听得懂齐默尔曼在说什么,不至于让书呆子下不了台。只有菲泽塔一直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罗芙缇,丽贝卡则是满脸诧异,而希律亚一听到“哲学”这个词,知道这不是自己擅长的学科,就自动忽略了其他部分,根本就没在听他说话。 齐默尔曼过长的停顿让罗芙缇以为自己应该做出点什么回答,以表明她不是在不懂装懂。“真是个正确的答案,就算是史上所有的圣人在世,都不可能回答得更妙。”罗芙缇很想举出几个历史上的智者的名字来吹捧她请来的哲学家,可是她一个名字都想不起来,“维多利亚,亲爱的,你觉得呢?” “我?”菲泽塔就知道罗芙缇不会放过她,同时很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在听刚才齐默尔曼在说什么。为了便于学识浅薄的贵妇人理解,齐默尔曼已经讲得相当浅显易懂了,可罗芙缇的表现让菲泽塔不得不怀疑她少得可怜的智力是不是让她连这么简单直白的话语都听不懂。“齐默尔曼先生,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你们讨论出的答案是‘妇女不是人,因为妇女在许多方面不如男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夫人,”齐默尔曼把菲泽塔也当成了和罗芙缇一样没有脑子的女人,很高兴有一个炫耀学问的机会,于是托了托眼镜,摆出一副哲学专家的架势,“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对‘人’的标准貌似都是按照男人来订的。女性天生就不如男性强壮,可也有女性独有的特长,仅仅以男性的特长作为判断是不是‘人’的标准,似乎有些不公平。” “可正是因为女性和男性不同,所以只能算是男性的一种附属品,一个用于繁衍后代的器官。就像心脏帮助人输送血液,肺帮助人呼吸,胃肠道用来消化吸收食物女性不过是用来帮助男性繁衍后代的器官。一个器官能算是独立的‘人’吗?” “天哪!齐默尔曼先生,”罗芙缇惊讶地捂住脸,“你不仅是个哲学家,还连这么高深的知识都知道。” “高深的知识?”齐默尔曼不明就里,“我刚才说了什么高深的知识了?” “心脏是用来输送血液的,肺是用来呼吸的,胃肠道可以消化食物你连人体器官是做什么的都知道。这么多闻所未闻的专业知识,简直让我大开眼界。” 要不是已经确定罗芙缇确实有一颗愚不可及的脑袋,菲泽塔真要怀疑她是存心在讽刺齐默尔曼,好叫他丢人现眼。菲泽塔从小就把叔叔的拉丁语版解剖学图鉴当小人书看,觉得齐默尔曼说的那些都应该是尽人皆知的常识,直到看见丽贝卡和希律亚似乎也是第一次知道人体脏器的具体分工,才意识到当时的医学知识在非医学专业人士中,还没有普及到她想象的程度。 “我有个朋友是医学院的。出于好奇,有空的时候,我也会去旁听他的课程,像是解剖学、临床医学什么的。”齐默尔曼看了看菲泽塔,“这位夫人,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还是回到妇女是不是人的问题。母马生的不论公母都叫小马,母狗生的不论公母都叫小狗,这点你不否认吧?” “真是个粗鲁的女人。”里德男爵夫人忙着指责“母狗c”这个不雅的词。 “我不否认,夫人。”终于遇到一个能让他大展辩才的对手了,这可是个在他崇拜的罗芙缇面前逞威风的好机会。齐默尔曼兴奋得头发都竖了起来。 “那么如果妇女不是人,妇女生出来的是什么呢?”说到这里,菲泽塔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宾客,“诸位,不是妇女所生的请举个手。” “漂亮!”摩西忍不住为菲泽塔的还击鼓掌。 “请注意,夫人,我刚才说了,我只是否认妇女可以作为独立的‘人’存在,并没有否认她们是‘人’的一部分。她们就像人体的其他器官一样,仅仅是男人的一个器官,所以她们能和男人生下‘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作为一个单独的部分,也能算是完整的‘人’。” “可是女性中只有夏娃是用亚当的肋骨做的,而其他的女性和男性一样,是通过他们的父母同房生育的,所以只有亚当的肋骨比一般人少一根,其他男性的肋骨和女性一样多。不信的话,你可以让你那位在医学院就读的朋友给你找两具尸体,让你亲自验证一下男性的肋骨是不是和女性一样多。相反,众所周知,胎儿是从母体中娩出的,也就是说在每一个男人出生以前,都不过是他们的母亲身体的一部分。究竟谁是谁的附属品呢?” “都是希波克拉底的诡辩!”莫顿拍案而起,“否认疾病是神给予人的考验和惩罚,用妖术来治疗肉体疾病,用妖言蛊惑愚民相信他们邪恶的药剂可以帮他们逃过神施予他们的苦难,以至于被蛊惑的民众得了病,都不去教堂忏悔,却去医院,甘愿用灵魂的堕落来换取肉体的一时安宁。医生就是撒旦派到人间来腐蚀人的灵魂的使者,他们统统都应该被活活烧死!” 别的医生该不该死,丽贝卡不知道,不过她可以确定,把齐默尔曼从他母亲的肚子里弄出来的那个医生确实罪该万死。 齐默尔曼毕竟不是医学院的学生,别说是自己动手解剖尸体了,他甚至晕血,哪怕仅仅是想象自己双手鲜血淋漓地解剖尸体的场景,就让他几乎晕过去,以至于忽略了莫顿对他的医生朋友的抨击。过了好半天,齐默尔曼才让自己摆脱对解剖尸体的恐惧:“可是即使除了夏娃以外的女性都不是用男性的肋骨做的,这并不意味着女性就可以作为独立的‘人’存在。女人从小就需要父亲的抚养,长大以后抚养她们的成为了丈夫,丈夫死后就依靠儿子。女性必须依附于男性而存在,正如器官必须依附于人体而存在,一旦从人体切除,就会很快衰竭死亡。” “可以不依赖男性的女人不是没有,只是你没有见过。”菲泽塔向齐默尔曼介绍丽贝卡和希律亚,“你面前就是三个即使没有男人,也能过得很好的女人。” 齐默尔曼看了看希律亚:“众所周知,只有亚当和夏娃的后代才是人,亚当和夏娃都不是黑皮肤,所以黑人根本不能算是‘人’,不论是公的还是母的。”接着看了看丽贝卡,“至于犹太人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犹太人都是天生的吸血鬼,就像蚊子、水蛭一样,不过是一种寄生虫,别以为靠吃人肉喝人血而活,就有资格被称为‘人’。” 第500章 女子之交(13) “齐默尔曼先生,您说得棒极了!”听到有人帮她排挤丽贝卡和希律亚,罗芙缇忙不迭为齐默尔曼喝彩。 有罗芙缇撑腰,齐默尔曼越发洋洋得意:“至于你,夫人,难道你身上的衣服、首饰不是你的丈夫送给你的吗?” 很可惜,不是。“斯第尔顿船长”想。 菲泽塔不屑地挑了挑眉毛:“请问你认为我在什么方面需要依靠男人呢?金钱供养?我不否认,我的衣服首饰都是我的丈夫送给我的,但是爱我的男人喜欢给我什么礼物是他的事,而我作为家庭女教师的工资足以保证我自己衣食无忧,甚至偶尔还能买点奢侈品。武力保护?为了保证斯第尔顿小姐的安全,斯第尔顿家的每一个家庭女教师都学过剑术和格斗,对我而言,撂倒十来个体型是你两倍的大汉,根本不成问题。让我怀孕?这确实是必须通过男人的帮助才能做到的事,不过如果没有女人,男人也一样无法繁衍后代,不是吗?” “世上竟有这样的女人!”齐默尔曼用看怪物一样的眼光打量菲泽塔。 “齐默尔曼先生,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吗?所以凡是你不知道的,你就认为不存在?”菲泽塔翘起二郎腿,要不是丽贝卡及时地踢了她一脚,恐怕她会忘了自己扮演的角色,摆出斯第尔顿家族大当家的架势训齐默尔曼,“在非洲有一种鹿,脖子长得能吃到树顶上的叶子,你见过吗?在非洲还有一种马,身上长着黑白相间的条纹,你见过吗?在北冰洋有一种乌贼,能长到像一个小岛那么大;在大明国有一种体型很小的怪熊,全身雪白,但是耳朵、眼圈、尾巴和四肢是黑色的,以竹叶为食;在中东,地下会涌出一种黑色的能燃烧的油;在新被发现以前,又有谁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外形像棍子、能产糖的植物?这些你都知道吗?可是你不知道,它们就不存在了吗?” “长脖子的鹿,黑白条纹的马,那都是什么怪物”罗芙缇的密友们交头接耳,“她是在说梦话吧?” “很可惜,女士们,长颈鹿和斑马确实存在。”尽管齐默尔曼确实不知道世上还有能长到和一样大的乌贼、身体白四肢黑的熊和能燃烧的黑油,“好吧,夫人,我很乐意听听你的看法,尽管不论女人说什么,都只能证明她们的学识浅薄。既然你愿意出洋相惹人嘲笑,我自然没有阻止你的理由。” “啊‘妇人之见’,语言史上一个伟大的发明。”对齐默尔曼的话,菲泽塔的反应出人意料的平静海啸来临以前、火山爆发以前,都是很平静的,“‘妇人之见’可真是个好词。有了这个词,女人说的一切都可以被轻而易举地驳倒,好像一句话只要是从女人口中说出来的,就一定是错误的。可惜发明这个词的人似乎没有想到,一个人要一辈子不犯错是不可能的,但要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一件正确的事,也不见得比一辈子不犯错容易。” “无知的狡辩。”罗芙缇冷哼道。 “好吧,那么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假如‘女人说什么都是错的’确实是一条真理” “这本来就是真理。”罗芙缇忙不迭打断菲泽塔,只想打压她的气势,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菲泽塔懒得和她争辩:“假设女人的想法永远是错误的,奥利维尔男爵夫人,你同意齐默尔曼先生的观点,也就是说齐默尔曼先生的想法也是‘妇人之见’,一定是错误的喽?” “胡说!”即使蠢笨如罗芙缇,也听出了菲泽塔说的不是好话,连忙否认,“我同意齐默尔曼先生的观点,纯粹是出于女人对男人的顺从,不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女人是不应该有想法的。” “听到了吗,齐默尔曼先生?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其实并不同意你的观点,只是给你面子,才假装同意的。”说到这里,菲泽塔故意假装失言般捂住嘴,“对不起,亲爱的,都怪我多嘴,把你对齐默尔曼先生的一片同情心全都糟蹋了。” 这下齐默尔曼下不了台了。 可惜菲泽塔还没有满意。“不过亲爱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女人对男人的顺从好像应该仅限于身为妻子顺从丈夫。难道你的丈夫不是奥利维尔男爵,而是齐默尔曼先生吗?还是你对任何男人都像对丈夫一样顺从?” 菲泽塔的一语双关让摩西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这女人太狠了,一语中的,还毫不拐弯抹角地说出口。可是她也很有趣,很解气。平时都是摩西被罗芙缇理直气壮的愚蠢气得无可奈何,菲泽塔居然有本事让罗芙缇也能明白她是在挖苦她,而且挖苦得让她无法反驳。难怪黑斯廷斯男爵和斯第尔顿船长都会看上这么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她确实太有趣了。 “那么这位夫人,你认为女性比男性更卓越吗?”齐默尔曼已经找不出反驳的话,只能以退为进,希望能从菲泽塔的话中找出破绽,扳回颓势。 “男人常说女人喜欢买东西。这点我承认。因为在女人看来,男人也不过是一种待价而沽的商品。” 一语既出,全场哗然。 “简直不知廉耻!”罗芙缇的密友们惊得把淑女的礼仪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大呼小叫起来,“居然说男人是商品。” 就只准男人把女人当玩物,不准女人把男人当商品吗?菲泽塔故意贬低男性的地位,只是因为听不惯齐默尔曼把女人比作男人的附属器官的观点,不料最先提出反对意见的不是受到她过广的打击的男士们,而是宁愿做物品也不要做人、自己看不起自己还生怕别人看得起自己的贵族淑女们。 “那我们来做个调查,用事实来证明我的观点。”菲泽塔环视了一圈房里的人,“女士们,先生吗,请你们回答我的一个问题:如果爱情和性只能二选其一,你们选哪个?” “这恬不知耻的女人!”一听到“性”这么肮脏的字眼,里德男爵夫人立刻叫起来。 “请以科学的态度对待这个问题,不要想到什么歪处去,好像你脑子里除了下流念头以外什么都没有了一样。”菲泽塔先堵住里德男爵夫人的嘴,“大家做个选择吧,要么是柏拉图所提倡的与肉欲无关的爱情,要么是像男人去妓院一样与爱情无关的肉欲,如果人的一生中只能在这二者中选择一个,你选什么?” “你竟敢用这种下流的问题来侮辱我们!”罗芙缇尖叫起来。 “我说了,以科学的态度来面对这个问题。男女情爱不过是人类赖以繁衍后代的必不可少的手段,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难道在亚当和夏娃的后代中,除了耶稣?基督以外,还有别的人不是通过男欢女爱而诞生的吗?倒是听到什么都只会想到下流的地方去的人” 女士们立刻三缄其口,生怕会成为菲泽塔口中“下流的人” “大家考虑好了吗?”菲泽塔再次看了看周围的人,“没有爱情的性,或者没有性的爱情,你们选哪个?女士们优先。” “当然是纯洁的爱情!”贵夫人们争先恐后地回答,好像只要她们回答的时候稍有犹豫,就会被当成生性荡的表现。 女士们的回答十分理想,菲泽塔很满意。“男士们呢?请诚实地回答。” 见众人犹豫不决,摩西觉得身为主人,有责任起到表率作用,于是第一个回答:“我选择性,哪怕是没有爱情的。”然后不出所料地对上罗芙缇鄙夷的目光。男人是欲望的奴隶,能和爱的人在一起当然是最理想的,但如果退而求其次,随便找个女人泄欲,他也能接受。所以即使罗芙缇要求摩西履行身为丈夫的义务,摩西也没什么意见,尽管他对妻子的感情只有厌恶。但女人是感性胜过理性的动物,信奉爱情至上,所以每次摩西想履行丈夫的权利,都会遭到罗芙缇拼死抵抗,直到他失去兴致。 有男主人做表率,男宾们也稍微放开了些,除了几个众所周知的“童贞男”每次如果有人选择“纯粹的爱情”都会遭到惨无人道的嘲笑,然后证明他们其实崇拜肉欲多过精神恋爱的秘史都会被抖出来。“斯第尔顿船长”也言不由衷地选择了“性”为众人所知的“斯第尔顿船长”不仅是个二婚头,而且还有个女儿,约瑟生怕如果自己选择“爱情”会让人看出他其实至今还是个光荣的处男,和菲泽塔并不是真的夫妻。 菲泽塔最后做了一下统计:“女士们选的都是‘爱情’,男士们大多数选择的都是‘性’。”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齐默尔曼问。 “齐默尔曼先生,你认为爱情是什么呢?”菲泽塔提出一个难倒了无数哲学家的问题。 “这个问题太深奥了,至今都没有人得出过答案。” “那么介意听听一个小商人的‘妇人之见’吗?爱情是大自然残酷的优胜劣汰法则的具体表现。” 你是家庭女教师,不是商人!一听到“商人”这个词从菲泽塔口中说出,罗宾就不由自主地捏了一把冷汗,忙不迭去看摩西有什么反应。还好,摩西感兴趣的是菲泽塔接下来的话,不是她出的小纰漏。看来菲泽塔已经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罗宾勾起嘴角。他就知道,菲泽塔就像嚣张的太阳,只要她出现,就容不得还有其他惹人注意的存在,她已经成功地以最自然的方式激起了摩西的兴趣。 菲泽塔对自己在无意中产生的吸引力毫无自知感,只顾着阐述她惊世骇俗的哲学理论:“对,爱情就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齐默尔曼先生,你可以去问问你那个做医生的朋友,就会知道其实男孩的出生率比女孩略微高一些,大约每一百零八个男孩出生,才有一百个女孩出生。也就是说哪怕是在每个人都遵循严格的一夫一妻制、每个女人都找到男性配偶、而且每个女人都有生育能力的理想情况下,也会有大约百分之七的男人因为找不到愿意为他们生孩子的女人而断子绝孙。更不用说男人的占有欲十分强烈,可以放纵自己坐拥粉黛三千,却无法容忍自己的任何一个女人同时还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一夫多妻制、女同性恋者、因为种种原因终生未婚的老、必须终生保持童贞的修女和天生就不能生育的女人的存在让这个淘汰率比理想化状态下的更高。可是女人怎么知道哪些男人的种是值得传承的,哪些是应该被淘汰的呢?凭借爱情。女人喜欢身材高大强壮的男人,因为这些男人能在遇到危险时能更好地保护妻儿;女人喜欢有权有钱的男人,因为这些男人能为后代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女人喜欢头脑聪明的男人,因为这些男人得到权、钱、势,不过是时间问题,一样可以让他们的孩子生活得很好,而且聪明的父母生下的孩子也会聪明;女人喜欢相貌英俊的男人,因为审美观本身就是一种优胜劣汰的标准” “可是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审美观。”齐默尔曼提出异议,“在一个地方认为是美人的人在其他地方可能就会被认为是丑陋的。” “对,但这是因为不同的生活环境造成的,可是无一例外的是符合一个地方的审美观的人一定是很适合当地环境的人。比如说在越是贫穷落后的地方,越是以胖为美,因为在大多数人连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一个人还能因为摄食过度而变得身材肥胖,说明这个人的生活一定相当富裕,肥胖的身材在当地就成了权力、财富的象征。比如说在许多东方国家都以皮肤白为美,因为他们的皮肤很容易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皮肤白说明不需要在烈日下劳作,苍白的皮肤就成了养尊处优的象征。比如在一些落后的非洲部落以伤疤多为美,因为当地的医疗卫生条件极差,如果一个人受了那么多的伤,还没有死于感染,那么这个人的身体一定十分强壮,很适合在当地存活总而言之,就是如果一个人能让人觉得‘美’,那么这个人的身体条件一定是非常适合当地环境的。” 齐默尔曼接受了这个说法。 第501章 女子之交(14) “那么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总之就是女人比男人更重视‘爱情’就像在鹿群中只有决斗取胜的雄鹿才可以享有和母鹿交配的权力一样,女人同样肩负着替大自然排除劣等男人、为优秀的男人繁衍后代的义务,而‘爱情’就是她们判断哪些男人是值得拥有后代的人的标准。而男人对‘爱情’就没那么挑剔了,更看重‘性’,因为性意味着自己受到女性肯定,被女人认为是值得拥有后代的男人。好话谁都爱听嘛。” “那么你怎么解释的存在呢?”齐默尔曼提出异议,“如果用暴力得到女性的身体,即使没有爱情,也一样能拥有后代。” “这可以解释为男人生怕自己无法拥有后代而遭到淘汰的一种恐惧心理造成的行为。没那么容易成功的,齐默尔曼先生。女性受到侵犯的时候,会拼命抵抗,如果男人的力气不够大,根本不可能达到目的。一个男人如果是单独作案,就必须足够强壮,才能成功,就回到了我刚才说的方面了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完全依赖武力的时代了,但是依然有战争等种种只能用暴力解决的问题,因此在这样的社会中,男人强壮的身体依然必不可少。就算作案时找帮手也是一样。要找到肯跟着自己犯罪的人,得有权来命令别人,或者有钱收买别人吧?又回到权和钱的问题了。” “可是男人对女人也会挑剔。”罗芙缇总算说了一句不傻的话,“不是什么女人都会被男人看上的,男人也一样喜欢容貌美丽、身材迷人的女人。” “对,男性对女性的审美观也是一种优胜劣汰,毕竟孩子的质量并不完全取决于父亲,也同样受到母亲影响。 容貌漂亮是健康的表现,奥利维尔男爵夫人,你的身体就十分健康,才会唇红齿白;男人喜欢丰满的女人,因为这样的女人发育良好,生下孩子以后,不会因为产乳不够而让孩子挨饿;男人喜欢纤腰肥臀的女人,因为这样的女人更容易受孕至于为什么身材好的女人更容易受孕,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男人喜欢大的女人,因为这样的女人盆骨宽,生孩子的时候不容易难产;但是只有受到大多数女性青睐的男人,像是有权、有钱、相貌特别俊美的男人才会对女人挑肥拣瘦,甚至左搂右抱,就像人人都想要的奢侈品可以提出价高者得,也可以提出大家共用。没钱、没地位、长相丑陋畸形的男人就不会挑剔了,不论是二婚头、丑八怪、老,对他们而言,只要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们,他们就满足了,就像是以处理价出售的压仓货,只要有人肯买,卖主就谢天谢地了。所以即使女性的人口数比男性高,也总是有的男人身边美女如云,有的男人身边无人问津。不过如果因为某些原因导致男性的人口数大大少于女性,以至于失去平衡,比如某种只有男性会感染而且死亡率很高的疾病,或者因为战争,那么因为市场供需问题,狼多肉少的时候,男性这个性别本身就会变成让任何一个男人都奇货可居的原因” 罗芙缇终于听不下去了:“居然把男人比作货物,还说得如此振振有词。斯第尔顿太太,如果你想哗众取宠的话,我并不想指责你什么,只希望你能在这么做以前,考虑一下你丈夫的面子。” 菲泽塔没有搭理她,只是闭上嘴。经过短时间的接触,菲泽塔已经发现了,和罗芙缇说话,简直就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记得伊丽莎白女王刚登基的时候,英国人民因为对前两位女王简?格雷和玛丽?都铎的统治失望透顶,对女性当国王治理国家的能力普遍持怀疑态度。苏格兰着名的宗教改革家约翰?诺克斯还在1558年专门写过一本名为《反对可怕的女人当政的第一声号角》的着作。虽然这本书用意主要是反对当时玛丽一世的血腥统治,但其中有些话的打击面实在太大了,比如“上帝提醒我们时代的一些人们:女人凌驾于男人之上,承担治国重任,是比自然界的畸形怪物更为可怕的事。女人天生软弱、愚昧和缺少耐力,而贪婪的欲望却像永远无法填满的深壑。倘若女人统治男人,实际上就是弱者统治强者,愚人管理智者,这是正常的社会秩序所不允许的,是对上帝建立的人类秩序的破坏和亵渎。”不知这位改革家见过他的抨击对象的妹妹登基后的作为时,对自己曾经写下的话会做何感想。菲泽塔就见过不少丝毫不逊色于男性,甚至远比男性出色的女性。 比如伊丽莎白?都铎,一次次出色地平内忧定外患,凭着未婚女王的身份把各国的男性君王、贵族玩弄于股掌之间,保证英国一个小小的新教国家在诸多天主教国家中不至于陷入被围攻的境地;比如希律亚?海尔辛,一介女流,照样敢在号称“男人的世界,女人的禁地”的大海上和男人抢地盘,“地狱号”上的黑色骷髅旗令各国商船军舰闻风丧胆;比如索姆斯菲尔德?戈贡佐拉,美貌和身为女性的身份就是她的武器,什么样的王公贵胄在她眼里,都只有“暗杀对象”和“可以用于暗杀工作、用完就扔的工具”的区别。即使是为人妻、为人母,由师父变成婶婶以后,菲泽塔对她的崇敬之情也从未减少过分毫;比如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好吧,话说得可能有点大言不惭,不过菲泽塔确实从来不认为自己比任何一个男孩子差凭借区区爵士的身份,就能让欧洲各国的王公贵族都不得不对她客客气气,因为她掐着包括英国在内的众多欧洲大国的经济命脉,相信大家不会对她的自评有什么意见。 不过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认识了罗芙缇,菲泽塔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是蠢女人占大多数。不止是自家的姑姑、表姐,萝芙缇和她的一群闺中密友也一样。不知道诺克斯对伊丽莎白女王的统治有什么感想,至少菲泽塔让步了,觉得他的论点对现实中的大多数女性还是适用的。 罗芙缇的蠢话滔滔不绝,丽贝卡则是在此时悄悄地瞥了一眼罗宾,发现可怜的罗宾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写在脸上解决了他和路德维希两个人都没能解决的难题的人居然是这样一个愚蠢的女人。在回去的路上,罗宾向女士们宣布了他的最新发现:别说是百分之两百的聪明了,百分之两兆的聪明都抵不过百分之一百的愚蠢。因为聪明人站在高处,能清楚地看到愚蠢的人所在的世界,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而愚蠢的人就像井底之蛙,看不到聪明人所在的世界,根本无法理解聪明人的思维方式,也不去理解,只会硬拖着聪明人按照他们毫无逻辑可言的思维方式运转。因此聪明人和愚蠢的人说话,十有八九不是被他们毫无逻辑的思维逻辑绕晕,就是被他们理直气壮的歪理气死。而当一个聪明人面对一群愚蠢的人时,就会出现最悲剧化的结果不是对牛弹琴,而是一群牛对你弹琴,一边弹,一边互相吹捧牛类琴技的高超,然后一起鄙视他们无法欣赏的人类音乐。 另外对工于心计者而言,聪明人的聪明之处在于他们能看清自己的计划的所有纰漏,而且能看到每一个纰漏能导致的后果,因此做事难免缩手缩脚。但是再聪明人也不是神,百密总有一疏。而愚蠢的人面对聪明人的陷阱时,因为无知,所以无畏,有时误打误撞,就找到了聪明人百密中的一疏。就像当年罗宾面对菲泽塔的时候,菲泽塔以和正常人一样的百分之五十的聪明加上百分之五十无知无畏的疯狂,就把百分之一百聪明的罗宾整得只能靠给她当智囊来讨生活。而愚蠢到一定境界的人干脆根本不按照聪明人想得到的常理出牌,让聪明人针对正常人的陷阱对他们毫无用武之地,就像现在菲泽塔面对罗芙缇如今面对罗芙缇和她的一干密友,菲泽塔算是体会到当年罗宾面对她时的心情了。 和罗芙缇的第一次接触对罗宾的打击实在是很大。自此以后,罗宾立刻声明自己只会帮着菲泽塔和摩西斗,罗芙缇那样的人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应该怎么和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周旋,菲泽塔还是自己看着办吧,百分之五十的无知对付百分之一百的愚蠢,或许还有些胜算,但以罗宾百分之一百的聪明,连菲泽塔百分之五十的愚蠢都对付不了,要是让他对付罗芙缇百分之一百的愚蠢,后果只会是罗宾输得惨不忍睹。 “斯第尔顿太太,无话可说了?”罗芙缇把菲泽塔忍无可忍的沉默当成了俯首认罪,却没注意到她可怜的丈夫发现无法用指甲在严丝合缝的橡木地板上抠出一条缝来,已经决定以后随身带铲子和铁锹,以便和罗芙缇在一起的时候,随时可以就地挖洞,然后钻下去。 菲泽塔也喘息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接罗芙缇的话:“奥利维尔男爵夫人,我只是在和齐默尔曼先生讨论哲学问题而已。如果你不同意我的观点,可以提出你的看法,我们也会以科学的态度讨论的。” “好吧,那我来说说我的观点。”罗芙缇终于坐了下来,“你前面说男人像货物,有的是抢手货、奢侈品,有的是处理品。女人像买主,有的是大富豪,有的是穷光蛋。大富豪买奢侈品、抢手货,穷光蛋只能要处理品,是这个意思吧?” 罗芙缇居然听懂了她的理论,菲泽塔很有成就感。 “可是在我们面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反例,可以证明你的观点是错误的。”罗芙缇指着菲泽塔,“斯第尔顿船长是英格兰首富,不仅相貌英俊,还是个大英雄,是全英格兰少女的春闺梦中人,却娶了你这么个长相、身材、性格、陪嫁、出身全都一无是处甚至让人难以忍受的女人,这个反例够充分了吗?” “罗芙缇!”摩西呵斥道,“斯第尔顿太太,请您” 菲泽塔根本没听摩西说什么,只是盯着咄咄人的罗芙缇:“我从来就没觉得我家老爷是个值得女人惦记的男人,正如在他眼中,我未必像你说的那么一无是处。” “长相丑陋、身份卑微,对丈夫还毫无谦恭之情,你自己说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肯定的地方?” “我是不是一无是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对待我的丈夫,他都不敢和我离婚。”菲泽塔回过头看着“斯第尔顿船长”“对吧,老爷?”口气中满是裸的威胁。 “可怜的斯第尔顿船长,您到底看上这个女人什么了?”罗芙缇则是带着悲天悯人的表情看着“斯第尔顿船长” 看上菲泽塔的是范,不是他啊。约瑟在“斯第尔顿船长”的面具后面向着罗芙缇苦笑,尽管他也不知道隔着蒙面,罗芙缇是不是能看到他的表情。 “我想我知道。”齐默尔曼看菲泽塔的眼神中已经没有鄙夷之情,只有钦佩之色,“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斯第尔顿太太,虽然我并不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也不得不承认你的观点十分新颖。介意我用你提出的关于爱情的看法来做毕业论文的题目吗?我想这会让我的导师感到耳目一新。希望你不会认为我是在剽窃你的学术成果。” “大学又不是女人会去的地方。”尽管为了感谢斯第尔顿家族长期以来的财力支持,剑桥大学的校长威廉?塞西尔很想颁给菲泽塔一个荣誉院士的头衔作为回报。不过在连“女人能不能算人”都能让哲学家争论不休的年代,女船长、女商人已经让人很难接受了,如果剑桥出了个女院士菲泽塔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才疏学浅,只会打商人的小算盘,根本不是搞学术研究的料,于是谢绝了塞西尔的好意。“我说了,这不过是一个小商人的胡思乱想而已。只要你的导师不像某人一样,认为这是在哗众取宠,我只会为此感到荣幸,齐默尔曼先生。”说着,菲泽塔带着胜利的微笑瞥了一眼罗芙缇。 一群没用的东西!罗芙缇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她指望齐默尔曼的学识能让菲泽塔难堪,结果他却倒戈。她指望莫顿能让菲泽塔为她的异教徒女伴感到自卑,可是一听到开始谈论哲学话题,希律亚就自动退出,一面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莫顿,一边把玩茶点盘子旁锋利的叉子,每次莫顿想开口,希律亚手上的叉子就会做出要向他投掷的姿势,吓得莫顿三缄其口。不过只要莫顿闭嘴,眼看着就要飞出去的叉子又。 第502章 女子之交(15) 自从踏进罗芙缇用来招待闺蜜的小客厅,摩西就在不停地后悔第一次去罗思丽庄园登门拜访,摩西见“斯第尔顿船长”似乎十分欣赏罗芙缇的美貌,以为自己能靠妻子来接近“斯第尔顿船长”可他忘了他的妻子和她的朋友们都是什么样的人:莫顿第一个跳出来发难的时候,摩西就开始后悔自己简直愚不可及,居然以为罗芙缇能给他提供帮助;齐默尔曼跳出来的时候,摩西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信仰了不允许离婚的天主教,他早就该不惜得罪母亲,也要和罗芙缇离婚,把她有多远甩多远;最后菲茨杰拉德出招的时候,摩西已经发现了,愿上帝宽恕他的罪过,他最最应该后悔的不是信仰不允许离婚的天主教,而是一开始就不该听从母亲的安排,牵着罗芙缇进教堂;。 相比之下,“斯第尔顿太太”和她的两个女伴的每一次表现都让摩西越来越想把她弄到手。这就是全英国最有钱的两个男人都想要的女人摩西已经看出来了,“斯第尔顿太太”在丈夫面前没有半分谦恭,甚至十分张狂,因为斯第尔顿家真正的当家人是这个成为罗思丽庄园的女主人还不到一个星期的女人,而不是她的丈夫。但是菲泽塔所做的一切只能让摩西对她产生兴趣,并不能让她对罗芙缇的丈夫产生好感和罗芙缇的婚姻已经证明了摩西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有哪个女人会喜欢愚蠢的男人?更何况罗芙缇是个很招女人恨的人,菲泽塔难免恨屋及乌,对摩西也产生反感。自从客人们移驾到琴房,摩西就一直在思考补救的办法,想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留客人们吃晚饭,想办法在餐桌上挽回自己可能给“斯第尔顿太太”留下的不良印象。 晚餐时,摩西的母亲玛丽?奥利维尔夫人推说身体不适,不能下来陪客人们用餐了,只差遣了贴身女仆来向贵客致意,并请他们原谅上了年纪的老妇衰老可怜的躯体让她只能在自己房中用餐,没法在席间作陪。母亲的决定让摩西松了口气晚餐时光是斯第尔顿家的客人就多达五人,摩西也不能对罗芙缇的客人下逐客令,即使他吩咐佣人摆出家里最长的桌子,也坐得十分拥挤,如果再加上玛丽?奥利维尔夫人,肯定坐不下。 不过长桌子也有长桌子的好处。摩西和罗芙缇作为男女主人,不得不坐在桌子两头,桌子越长,他们之间就隔得越远,可以互相眼不见为净。a在晚餐时,摩西亲自领菲泽塔和丽贝卡到男主人座位旁边的女主宾位和女次宾位。希律亚的座位仅仅是比菲泽塔和丽贝卡低,不过比罗芙缇邀请的女友们高,她也十分满意。不过没心没肺的罗芙缇不会关心女友们的抱怨。摩西领着菲泽塔和丽贝卡到自己身边的座位时,罗芙缇也一手一个挽着“斯第尔顿船长”和罗宾,让他们分别坐在自己的左右手边,而把她自己邀请的三位男宾都赶到了末席。 好极了。所有人都落座以后,摩西想。罗芙缇和她那些讨厌的女朋友们都在桌子的另一头,绝不会影响到他讨好“斯第尔顿太太”至于她能不能吸引住“斯第尔顿船长”只能碰运气了。反正那也是个在家里没法管事的男人,只要斯第尔顿家的当家女主人向着摩西,“斯第尔顿船长”对他的看法根本无足轻重。 奥利维尔家的佣人们十分训练有素,主人和客人一落座,精致的菜肴便被端上来。奶油栗子汤,脆皮热面包,拌了苹果、坚果和葡萄干的蔬菜沙拉,蟹爪派,蒜蓉蜗牛,韭菜胡萝卜烤羊肉,白豆培根摩西已经吩咐厨子摆出拿手好菜,不过因为命令下得太匆忙,而且摩西认定在斯第尔顿家的女主人看来,不论他摆出什么珍馐美味,肯定都无法让她感到惊喜,在罗思丽庄园,比黄金还贵的中国瓷器是日常用品,可是在奥利维尔家,最好的餐具也只有镶银的角杯和各种镀金的铜、锡餐具,两相比较之下,实在是寒碜得让摩西汗颜,所以没指望自家厨子的厨艺能入“斯第尔顿太太”的法眼,只希望她能从摩西已经倾尽心力安排的菜肴中看出他想与她结交的诚意。 让摩西感到惊喜的是菲泽塔似乎对他安排的菜肴十分满意,每一份都吃得干干净净,甚至经常因为嘴里塞了太多的食物而没法说话。 “斯第尔顿太太,这些菜还合你的口味吗?” 菲泽塔好不容易才把一嘴的食物全都咽下去,大大咧咧地用餐巾往嘴上一抹:“奥利维尔男爵,我一定要把你们家的厨子拐走。” “请便。我想我家的厨子会很乐意去罗思丽庄园效力的。”她喜欢就好。虽然有些看不惯菲泽塔狼吞虎咽的吃相,摩西还是尽力维持礼貌的微笑。 现在她的身份可是英格兰首富的夫人,就不能注意一下餐桌礼仪吗?丽贝卡在心里叹息,但是随即看到希律亚更加不顾旁人目光地大吃大喝,顿时觉得菲泽塔的餐桌礼仪还是不错的至少她没有和坐在旁边的男士拼酒量,也没有粗鲁地咂嘴、打嗝。不过对海盗的礼仪能指望多少呢?丽贝卡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菜。味道确实不错,不过都是些油腻的食物,希望这顿晚饭不会让罗宾的旧病复发。丽贝卡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丈夫,发现他面前的菜肴几乎没有动过,而他只是饶有兴味地盯着“斯第尔顿船长”仿佛约瑟眼睁睁地看着美食被端到面前却不能吃、心上人就在旁边和他说话却什么都不能回答的尴尬表情才是他的主菜。 “真是粗鲁的女人。”摩西没发表意见,但是坐在菲泽塔右手边的神学家莫顿看不下去了,“你就不能学学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吗?看看她,多么优雅。一样是女人,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摩西刚意识到自己这边其实也“安插”了不少罗芙缇的人,而离女主宾最近的就是被安排在男宾末席的莫顿。 菲泽塔当真看了看远在桌子另一头的罗芙缇,就看到她优雅地用餐巾边角在唇边按一按,更多的时间是在和“斯第尔顿船长”谈笑风生,说真的,菲泽塔这时真的有些佩服罗芙缇了。“斯第尔顿船长”蒙着脸,不论罗芙缇说什么,他都不能作答,可罗芙缇居然能把独角戏演得声色俱全,面前的每一道菜都只是象征性地吃上一两口,就让女仆收走。不过菲泽塔很快就发现了原因罗芙缇一面要和男宾说话,一面还要不停地差遣女仆做这做那,然后不停地给她找茬,似乎唯有把那个可怜的姑娘差遣得团团转,才能证明她的身份尊贵和贤惠能干。罗芙缇那高贵美丽的嘴唇光顾着做陪客人聊天和差遣女仆这两件高贵的事了,自然没法同时做吃饭那么低贱的事。 “你觉得她那样很好吗?”菲泽塔用看怪物一样的眼光看莫顿,“你不知道擦在餐巾边角的油腻有多难洗吗?给仆人平添麻烦就叫‘优雅’?(罗芙缇身边的女仆此时正好经过他们身边,听到菲泽塔的话,忍不住对她侧目。)每道菜都只吃那么一点,好像厨师的手艺让她觉得吃下去的每一口都是折磨一样。不喜欢吃就干脆别吃嘛,至少端下去以后,别人还可以吃。浪费食物可是要遭天谴的。” 虽然比起精心准备的食物原封不动地送回来,厨师肯定更喜欢食客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得精光。要是送回去的盘子被食客舔得像刚洗过一样,连酱汁都没有剩下,厨师一定更高兴。不过在餐桌上舔盘子实在是太难看了。丽贝卡看了看希律亚,发现她也是每一份都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渣子都不剩,甚至就连酱汁都尽量擦在面包上吃掉。再看了看菲泽塔的盘子,丽贝卡除了感慨“浪费食物是死罪”的海上生活给两位女船长带来的习惯以外,只能庆幸希律亚至少还知道当众舔盘子的样子不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仆人把还沾有没吃完的酱汁的盘子端走,脸上写满了眼睁睁地看着食物被浪费的痛心疾首。 莫顿还在滔滔不绝:“斯第尔顿太太,你知不知道七宗罪里面你已经犯了两宗?贪吃和傲慢。” “贪吃?”菲泽塔朝莫顿眨巴着无辜的眼睛,一边把刀子上的酱料都舔掉,“这个我承认。吃实在是一大享受,我也没什么别的不良嗜好。斯第尔顿家每年给教会的捐赠都不少天主教和新教的都捐,我想上帝会原谅我的这点小小的缺点的。至于傲慢” “傲慢,狂妄,自大随你怎么解释。” “具体在哪方面?”菲泽塔嘴上在问莫顿,眼睛却瞟向丽贝卡和希律亚。菲泽塔的狂妄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她觉得自己扮演“斯第尔顿太太”的时候还是比较收敛的,不禁想知道自己有什么不恰当的言行,以至于让莫顿看出她的狂妄。 丽贝卡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希律亚则是回了她一对白眼别说是言行举止了,光是她见惯大风大浪培养出的气势,就足够让任何气场不够强大的人喘不过起来。 “再没有比自作聪明、不懂装懂的女人更令人作呕的了。斯第尔顿太太,你都没发觉吗?你先前几次提起大明国,炫耀的口吻好像真的去过那个神话般的国家的是你,而不是你的丈夫。” 因为去过大明国的真的是菲泽塔,不是约瑟。菲泽塔不能说实话,只能找了个借口:“‘沙利尔号’的白船长和我感情比较好,我都是听他说的。” “崇拜偶像的异教徒!”莫顿又找到了可以攻击的地方。 第503章 女子之交(16) 摩西忍不住哀叹这座位安排得真好。罗芙缇看似冷落了自己邀请的男宾,其实是在菲泽塔身边安插了另一个听不懂人话的人来影响她的用餐心情。 菲泽塔则是听到桌子另一头的罗芙缇似乎又在提她的“胶水织布论”:“莫顿先生,您是不是觉得奥利维尔男爵夫人那样的女人就是女性的楷模?” “那当然。”莫顿含情脉脉地看着罗芙缇,像凡夫俗子遥望云端之上的女神,“女人固然愚蠢,但是孩子般的天真烂漫又恰恰是女人的可爱之处。再没有比聪明的女人更令人作呕的了。还有她那高贵的气质真是无与伦比。” “莫顿先生,我想您不是在指责伊丽莎白女王陛下没有女性应有的‘高贵品行’吧。”谁都知道伊丽莎白女王是个聪明而且强势不输男人的女人,摩西通过提起伊丽莎白女王这位女中豪杰来委婉地提醒莫顿,菲泽塔是她的贵客,最好收敛一些。 莫顿明白了男主人的暗示,正准备偃旗息鼓,菲泽塔却不罢休:“那么我再卖弄一句吧。在大明国有一句俗语:对女人而言,无能是一种美德b。我觉得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应该去大明国生活,她会成为当地女性的道德楷模的。” “真是至理名言。”莫顿根本没有听出菲泽塔是在嘲讽他,“虽然中国人愚蠢地崇拜偶像,但是这句话可谓是这个古老帝国上千年的智慧沉淀出的精髓。” 菲泽塔发现比起出生于同一个国家的莫顿,自己貌似和家乡远在地球另一头的中国人更有共同语言,至少说的话大家都听得懂,虽然文化差异难免造成误会,至少互相之间还能交流。 “斯第尔顿太太,你也认为女性不应该学习知识吗?”摩西挑拨战火,想让菲泽塔扳回局面。 “我当然不会认为学习是一件不好的事,不论是对男人还是女人。不过这里也有一个市场供求的问题。在这个世界上,毕竟是心胸狭窄的男人占了多数,他们根本容不得身边有比自己更聪明的女人,生怕太聪明的女人会让他们自己显得愚蠢。有求才有应,正因为有男人以女人的愚蠢为美,才会有女人以愚蠢为荣。可惜很多男人都没有意识到,既然他们只容得下比他们更愚蠢的女人,那么他们青睐的女人越是蠢,越是说明他们自己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心胸宽广的男人呢?”既然菲泽塔撞上枪口了,莫顿也不打算善罢甘休。 “心胸宽广的男人喜欢比他们更聪明的女人。他们能从妻子的建议中汲取智慧,妻子就是他们最好的参谋。这样的男人从来不担心自己的妻子在外面卖弄学问,也从来不需要妻子在外人面前给他们面子,因为他们知道不是什么样的男人都有和他们一样的眼光,喜欢和他们的妻子一样聪明的女人。这样的男人往往能在妻子的帮助下位高权重,他们手中的权力足以让成千上万的人对他们满怀敬畏,因此不必在乎一个女人对他们是否有敬畏之心尽管他们的妻子也会为自己的智慧为人赏识而感到欣喜,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如钻石般稀有的有眼光有心胸的男人,只会像宰相辅佐国王一样帮助、辅佐丈夫,把他捧到万人景仰的地位,自己则选择默默地躲在幕后,为丈夫的荣誉而欣喜,决不会因为丈夫需要自己的帮助而藐视他。”说到这里,菲泽塔看了看莫顿,“莫顿先生,我也不知道你属于哪一类,如果是心胸狭窄的男人” “当然不是!”莫顿急于要把自己按照“心胸宽广的男人”的标准对号入座。 “那么就是心胸宽广、喜欢与比自己更具有智慧的女人打交道的男人喽?”菲泽塔看了看还在不停地说傻话、出尽洋相而不自知的罗芙缇,“你觉得奥利维尔男爵夫人是个可以让你汲取智慧的对象吗?” 确信自己在莫顿面前大获全胜,菲泽塔得意了一小会儿,才想起来被她说得十分不堪的“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的丈夫就坐在旁边,连忙捂住嘴。 摩西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见菲泽塔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瞥自己,似乎在担心刚才对他的妻子实话实说的评价会冒犯他,只是觉得好笑。不过作为丈夫,他也不便在客人面前说自己妻子的不是,只能给菲泽塔的杯子倒满酒,以示对她的评价的肯定。 不过菲泽塔一看到酒,立刻退避三舍。 摩西误会了菲泽塔的反应:“很抱歉,我忘了,这种便宜货肯定入不了英格兰首富的夫人的法眼。不过这已经是我们家最好的酒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菲泽塔连忙辩解,“我对酒精过敏。” “哦,是这样。”摩西还是以为菲泽塔在找借口不肯赏脸。 “我是真的对酒精过敏,别说是尝了,如果是烈酒,连气味都不能闻,不然的话会出人命的。”当然不是出她自己的人命。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向来都是受别人迁就的菲泽塔也想不出什么缓和气氛的方式,只能东张西望:“主菜还有吗?我真是迫不及待了。还有甜点” 幸好最后一道压轴的主菜及时被端了上来,是烤鹌鹑。 “这是我们家厨师的拿手菜,”摩西趁机转移话题,“鹌鹑肚子里还有惊喜,我相信你会喜欢的。” 当烤好的肥美鹌鹑被一份一份地端到众人面前,用刀子切开鹌鹑肚子的人莫不发出惊喜的叫声。有的鹌鹑里面放的是香料和坚果,有的里面是鹌鹑蛋,有的里面是其他令人惊喜的美食。虽然因为蒙着脸,不能吃东西,“斯第尔顿船长”也好奇地割开了烤鹌鹑的肚子,居然在里面发现了一枚蛋白石戒指。罗芙缇惊叫起来,说这是她交给厨师作为彩头的,想不到让最尊贵的客人吃到了,然后要求他至少留下戒指作为纪念。 肯定是早就和厨师说好的。菲泽塔看到烤好的鹌鹑都大同小异,但是每一个盘子都不同,对罗芙缇的雕虫小技嗤之以鼻,不过还是有些期待自己的那份烤鹌鹑里面是什么。当香喷喷的鹌鹑被女仆放到自己面前,菲泽塔觉得好像自己的鹌鹑气味有些不对,切开鹌鹑的肚子,立刻明白了“不对”的气味的来源。 “斯第尔顿太太,里面是什么?”摩西好奇地凑到菲泽塔身边,发现她的鹌鹑里面居然是只死老鼠。 “这是怎么回事?”摩西用脚趾头都猜得到是罗芙缇搞的鬼。好不容易邀请到的贵客被罗芙缇恶心了那么久,摩西已经在后悔为什么要让她见到“斯第尔顿太太”幸好菲泽塔每一次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处理得十分漂亮,才让摩西不至于想杀了罗芙缇。可是这蠢女人用话语恶心不死菲泽塔,就想用菜来恶心她。 “怎么了?斯第尔顿太太的菜里面有什么不对吗?”罗芙缇摆出一副假装不知情的白痴面孔,“我只是吩咐厨子按照每位客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喜好来安排填料而已。莫非是女仆送错了?”说到这里,罗芙缇把送菜的女仆往前推了推,“斯第尔顿太太,这些都是我们家的厨子和女仆做的,我毫不知情。如果惹得你不快,他们两个随你处置。”对,辱骂、鞭打、不给饭吃既然“斯第尔顿太太”是那么粗暴的女人,罗芙缇就给她一个机会,让她把她能想到的用来惩罚佣人的一切残酷招式都使出来,让“斯第尔顿船长”看看自己的妻子是多么野蛮的女人,然后自然会从比较中发觉“温柔善良”的罗芙缇的可爱之处。至于沦为替罪羊的女仆和厨师谁会在乎区区下人的死活呢。 菲泽塔即使没有抬头,也能从呼吸声和心跳声猜到被罗芙缇推出来的女仆不过是替罪羊,而且可怜的姑娘已经吓坏了。她又瞥了一眼摩西,发现男主人脸色铁青。居然在餐桌上出现这种事,作为男主人,摩西必须给客人一个交代,但是如果当众惩罚自己的妻子,无疑是自扇耳光,看来只能杀鸡儆猴,通过严厉地惩罚女仆来让罗芙缇知道他的愤怒。摩西盯着餐桌旁的女仆,凌厉的眼神吓得可怜的小姑娘瑟瑟发抖。 可怜的姑娘,应该受到惩罚的不是她。菲泽塔想了想,突然用双手捂住脸,发出惊喜的叫声:“你们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中国菜?亲爱的,你们家的厨子和女仆真是太体贴了,就算你不肯割爱,我哪怕是用绑的,也要让他们来罗思丽庄园服侍老爷。” “中国菜?”所有人包括等着受罚的女仆都傻眼了,“死老鼠是一道中国菜?” “是啊,是广东菜,在大明国北面还吃不到呢。”菲泽塔把死老鼠从鹌鹑肚子里挑出来,“虽然我很感激厨师的用心,不过做法错了。‘三叫鼠’应该用刚出生的小老鼠做,老鼠一定要是眼睛都还没睁开的,那样的味道才够鲜嫩。而且老鼠一定要是活的,然后才会在被吃的时候叫。一边吃,一边听老鼠惨叫,可是这道菜的一大特色,烤熟以后,就没有这种独特的风味了” 菲泽塔一边说,一边用叉子翻盘子里的死老鼠,好让老鼠的臭味传得更远一些。令人作呕的气味和令人发指的描述很快就让人受不了了。坐在菲泽塔下首的莫顿第一个忍不住,一句“失陪”以后就跑出去吐了,接着莫顿右手边的女士也吐了出来。女士们兵败如山倒,有了第一个离席的,其他人也立刻都跟着跑了出去,包括女主人和丽贝卡。男士们并没有比女士们坚持更长的时间,很快也开始一个一个跟着出去,把刚吃下肚的美味佳肴全都吐得一点不剩。摩西的定力相当不错,虽然坐在距离菲泽塔最近的位置,总算坚持到最后一个男宾都离开,才忍无可忍地跑出去吐,桌子上顿时只剩下得意洋洋的菲泽塔和始终吃得无动于衷的希律亚。 第504章 女子之交(17) 等人都走了,菲泽塔才一扔刀叉:“和我比恶心人?”虽然第一次听说“三叫鼠”的吃法时,她也恶心过。 “很恶心吗?”希律亚这才抬起头来,“要是遇到海难,有老鼠吃就不错了,对烤得这么香的老鼠还挑三拣四。” “毕竟不是人人都尝过除了老鼠以外没东西可以吃的滋味。”要用老鼠来恶心菲泽塔,实在是太小看她了。 希律亚看了看菲泽塔盘子里的老鼠:“你要吗?不要的话给我。” 菲泽塔把盘子递给希律亚。 希律亚也真的吃了:“我说,中国人真的吃活老鼠?” “中国可是美食之邦啊。虽然不是每个中国人都有勇气吃‘三叫鼠’,见识过他们五花八门的食谱以后,我真怀疑世上有什么是中国人不敢吃的。知道吗?中国有一种死刑都做得像道菜一样,就是把人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据说如果是经验丰富的刽子手,可以保证犯人在挨上三千刀以前绝对断不了气。” “你们家白能做到吗?” “你说白夜还是白晨?” “整天追在你后面的那个。”希律亚暧昧的笑脸让菲泽塔很想把她的脸撕下来。 深吸了几口气,菲泽塔总算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假装不知道希律亚说的是哪个“白”:“我没见过白夜做,不过白晨试过。记得上次那个来我们在非洲的地盘上捣乱的西班牙佬吗?我拿他给白晨练手了。门外汉果然不行,才一千两百多刀,那人就没命了。” 希律亚和菲泽塔真的只是闲聊,直到旁边传来“扑通”一声,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吓到了不该吓的人。 “原谅我吧,夫人,都是我家夫人的吩咐,我只是照做而已。”罗芙缇的女仆被她们吓得膝盖发软,跪倒在地,哭着爬到菲泽塔脚边,只恨为什么身体强壮的是自己而不是弟弟。弟弟卧病在床,病得都快死了,可她听了这么恐怖的事,却想昏都昏不过去。她可不想被割上一千多刀才能断气。“我弟弟快病死了,我们没钱给他请大夫、买药,我家夫人说只要我按照她的吩咐做,她就允许我预支六个星期的工资,我没办法求求你,夫人,如果实在气不过,就打我吧。用鞭子,用木棒,什么都行,可是别杀我。我弟弟只有七岁,他只有我一个亲人了,如果我死了,他” 菲泽塔摸了摸身上,才发现晚礼服没有口袋,没法带钱,于是去解耳环,想送给这个可怜的姑娘,让她把耳环卖了,给她弟弟看病。 “喂,”希律亚叫住菲泽塔,“她要是拿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去当铺,别人只会认定这是她偷的,把她送进监狱。” “那怎么办?”菲泽塔只能把耳环戴回去,“希律亚,你身上有多少钱?” “没有,不过我有别的办法。”希律亚看了看哭得泪流成河的女仆,“嗨,你,你觉得你现在的女主人怎么样?” 女仆看了看门的方向,确信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回来,才敢小声说:“糟透了。” “很好,”希律亚又努起嘴指了指菲泽塔,“你觉得这个呢?” “夫人,您愿意收我做女仆吗?”女仆一下子找到了希望,“不管是粗活细活我都会干,如果包吃包住的话,我可以不要工钱我吃得很少。”罗芙缇以对着仆人颐指气使为乐趣,而菲泽塔哪怕是吃饭时用餐巾擦嘴,都会想着尽量不要给伺候她的人添麻烦,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女仆决心换主人了。 “多吃点,才有力气干活。今天太晚了,明天来罗思丽庄园报到吧。把你弟弟一起带来,我们有私人医生。” 罗思丽庄园?女仆一下子愣住了。她只听说这次来的客人身份高贵,而且女主人很不喜欢女主宾,可没想到来的居然是英格兰首富家的女主人。 “是,夫人。”女仆已经开始为充满光明的未来雀跃,几乎是蹦到餐厅的另一头,突然看了看女主人的座位,东张西望一番以后,蹲下鼓捣了些什么。 “她在做什么?”女仆的身体正好被桌子挡住了,希律亚看不到她。 “估计不是好事。” 摩西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刚才还因为害怕受罚而战战兢兢的女仆带着一脸坏笑离开,去向管家辞职。等他回到餐厅,发现女主人的座位上多了个亮晶晶的东西,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枚别针,锋利的针头正对着天花板。摩西想了想,选择对自己的发现保持沉默,一起期待罗芙缇毫无戒心地坐上去时的情景。 可惜大家没能如愿以偿。罗芙缇刚回来,菲泽塔就觉得不舒服,也跑出去吐了,弄得希律亚莫名其妙:“至于吗?不就是老鼠,又不是没吃过。”可是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和刚回来的丽贝卡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个人立刻跟出去。 “斯第尔顿太太,怎么了?”罗芙缇作为女主人,此时也得去表示一下关心,以向“斯第尔顿船长”展示她的“宽容”和“善良”即使受到菲泽塔如此的对待,依然关心她的健康。 菲泽塔趴在水池边吐了半天才能说话:“我也不知道。最近老是想吐,吃什么吐什么,尤其是早晨的时候” 希律亚立刻明白了:“你多久没来那个了?” “一个半月” “怀孕了。”希律亚宣布。 她怀孕了!菲泽塔吓了一跳。海上的重体力劳动让菲泽塔的生理周期很不规则,而且每次都要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这次消停了一个多月,菲泽塔还以为是“大姨妈”良心发现不来了,可没想到会是因为自己的肚子里有了孩子不过想也是。自从初夜以来,范整天和她形影不离,滚床单几乎成了两人每日的例行睡前运动。在如此辛勤的耕耘下,再贫瘠的土地也该开花结果了,更不用说菲泽塔还是块刚被开垦不久的地,非常肥沃。可是她要做母亲了。 “天哪!亲爱的,祝贺你。”罗芙缇立即亲吻菲泽塔的双颊表示祝福,“你怀孕要一个多月了吧?”说到这里时,罗芙缇故意重咬“一个多月”并向跟过来关心菲泽塔的“斯第尔顿船长”连连使眼色。两人结婚才一个星期都不到,新娘就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肚子里的孩子摆明了不是丈夫的种。 “斯第尔顿船长”无动于衷。天地良心,约瑟和菲泽塔的关系仅仅是雇员和雇主,谁在菲泽塔的肚子里撒过种子,关他什么事。 见“斯第尔顿船长”没反应,罗芙缇以为他没有听懂自己的暗示:“斯第尔顿先生,结婚才一个星期,尊夫人就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可真是个能生会养的女人。你可一定要举办一次宴会来回请我们,为夫人这么快怀上孩子好好地庆祝一番。希望这孩子有一双和你一样的眼睛。”一个月以前在剑桥的比武大会上遇到菲泽塔时,陪在她身边的是那个钢蓝色眼睛的“阿波罗”菲泽塔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他的。 一样的眼睛?琥珀色的?约瑟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两种颜色的颜料混在一起会调出第三种颜色,小孩会不会也同样地同时继承父母的眼睛颜色,变成第三种色彩?钢蓝色和棕红色调在一起如果比例恰当,调出琥珀色并非不可能。不不要和他一样千万不要和他一样。虽然人人都知道约瑟和菲泽塔只是假扮夫妻,如果菲泽塔在这时候发现怀孕,还生下一个琥珀色眼睛的孩子,约瑟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如果孩子真的是琥珀色的眼睛怎么办?如果别人都以为那个孩子是约瑟的怎么办?难道要他真的娶菲泽塔吗?娶这么个男人婆?约瑟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虽然“斯第尔顿船长”蒙着脸,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是出卖了他的激烈情绪。摩西误把“斯第尔顿船长”的反应当成了被人当众揭穿绿帽子的愤怒,真是连当场活活掐死罗芙缇的心都有了。这女人是存心在侮辱他的贵客吗?摩西知道,罗芙缇是生怕“斯第尔顿船长”没有发觉她暗指“斯第尔顿太太”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想通过玷污菲泽塔的名声来显示自己的“贞洁”以吸引“斯第尔顿船长”的注意。可是当众说一个男人被妻子戴了绿帽子,指着鼻子说一个女人是个怀着野种的荡妇,谁都会认为这是莫大的侮辱。摩西刚发现自己的妻子也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他先前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斯第尔顿太太”没有任何不快的表现,“斯第尔顿船长”也很快平静了下来。菲泽塔完全沉浸在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中,根本没意识到罗芙缇的新一轮人身攻击。罗芙缇缠着“斯第尔顿船长”要他举办宴会回请她,“斯第尔顿船长”和“妻子”交换了一下眼色,居然真的同意了,让摩西惊叹于英格兰首富的心胸和城府。 在众人都围着菲泽塔和“斯第尔顿船长”祝贺他们的时候,丽贝卡悄悄地叫过自家的车夫,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车夫立刻快马加鞭地离开。 注释:a.西餐长型桌排列时,男女主人分坐两头,门边男主人,另一端女主人,男主人边右手边是女主宾,左手边是女次宾,女主人右手边是男主宾,左手边是男次宾,其余依序排列,距离异性主人越远的人年龄辈分越低。男女间隔而坐,用意男士随时为身边的女士服务。 b.“女子无才便是德”虽然出自明人陈继儒(眉公)(15581639)之语:“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无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也。陈眉公云:‘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谓至言。”但是这种思想自古以来便根植在封建社会中国人的道德观中。 第505章 女子之交(18) 晚饭后闲聊了没多久,客人们就该告辞了。罗思丽庄园的车夫总算在主人告辞以前赶回来,带着一个非常漂亮的盒子。 “奥利维尔男爵夫人,”丽贝卡把盒子递给罗芙缇,“一点薄礼,敬请笑纳。” 看到丽贝卡送给罗芙缇的珠宝盒,菲泽塔和罗宾都是一愣。 蛋形珠宝盒足有鸵鸟蛋大小,下面用镶钻石的黄金做支架,蛋身则是被麻花形的黄金饰条隔成一个一个小色块,中间用红色珐琅镶填,饰条的每一个交叉点都嵌有一颗黑碧玺。热情奔放的红色、雍容华贵的金色和庄严肃穆的黑色在首饰盒上相辅相成,又浑然一体,俨然是一件艺术品,让人不得不怀疑什么样的绝世珍宝才配放在这么漂亮的盒子里。 “哦!亲爱的,这盒子太漂亮了!”罗芙缇看到华丽的首饰盒,以为是个空盒子,不过能得到这么漂亮的礼物,即使里面是空的,罗芙缇也十分高兴,接过以后,才发觉分量不对,打开一看,立刻惊叫出声,差点把盒子摔了盒子里的红色丝绒垫子的包裹中赫然是一颗有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的珍珠,硕大浑圆的淡粉红色珍珠散发出华丽的高雅光泽,让看到它的每一个人的嘴都张得足够把这颗珍珠整个儿地塞进去。 “这这么贵重的礼物”摩西傻了。罗芙缇对“斯第尔顿太太”百般刁难,还在晚宴上让“斯第尔顿船长”下不了台,“斯第尔顿夫妇”没有找她算账就不错了,居然还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是老爷的意思,”丽贝卡的脸上挂着标准的管家表情,殷勤,却摆明了是装出来的殷勤,“老爷说了,对他而言,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就像告诉圣母玛利亚怀了圣婴的消息的加百列一样,给他送来了如此让人可喜的消息。他只希望如此简陋的礼物不会引起你的不快,因为这点薄礼还比不上你带给他的快乐的万分之一。” 罗芙缇实在是被“简陋的薄礼”吓傻了,直到绘有玫瑰人鱼徽的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连马蹄声都听不见,才想起来自己别说是客套几句,甚至都忘了道谢。 丽贝卡一回到马车上,希律亚就忍不住发问:“送她那种东西干什么?暴殄天物!” 丽贝卡不回答。 罗宾已经猜到了丽贝卡送罗芙缇珍珠的用意:“你还真舍得。” “如果没有最后的那只死老鼠,或许我还不舍得,但是如今”丽贝卡的唇边泛起难得的冷笑。 希律亚还是不明白:“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么大的珍珠只有两颗,一颗在女王手里,一颗现在在奥利维尔男爵夫人手里” “什么意思?”希律亚还是不明白。 不过约瑟已经明白了,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至于要做到这地步吗?”虽然他也觉得罗芙缇对待菲泽塔一行有些过分,可是有必要受到这么严重的报复吗。 “看到了你的‘女神’是什么样的人,你还觉得‘不至于’吗?”丽贝卡看了看菲泽塔,“万一她不小心真的把什么脏东西吃下去,害到肚子里的胎儿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小产是多危险的事?” 约瑟也忍不住看了看菲泽塔,看不到平日里嚣张的女船王,只看到一个即将做母亲的幸福的小女人抚着平坦的腹部对着空气傻笑。 菲泽塔根本没在听他们说什么,确切地说,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她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只会不断地揣测范如果知道自己将要做父亲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应该是很高兴吧?范那么喜欢小孩,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欣喜若狂。她还真想看看那张扑克脸欣喜若狂起来会是什么样子。菲泽塔想起了米迦勒刚出生的时候。 格里菲斯夫妇一直把小孩当成累赘,以至于可怜的小克里斯蒂安从出生起,和任何人的接触都比和父母多。马修和索菲也不见得是比格里菲斯夫妇更称职的父母。活百科全书和当年令人闻风丧胆的刺客“影子”都对家务一窍不通,别说是照顾婴儿了,他们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于是几乎从米迦勒出生起,范就自觉自愿地做起了男保姆。 以前照顾罗宾时,范的经济情况十分拮据,而且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结果罗宾长大后身体一直不好,让他十分愧疚,米迦勒让他看到了一个补偿的机会。 米迦勒出生时,菲泽塔的财产已经十分可观,可以让弟弟在更好的环境下成长。于是几乎从米迦勒出生以前,范就开始通过各种方式钻研育儿之道。听街坊的婆妈们说从小经常晒太阳的孩子长大后会比较健康,而且晒太阳的时候最好不要穿衣服,但是在大太阳下暴晒对孩子的健康也不好,总而言之就是小孩需要多晒太阳,但是如果晒得不好,就很容易晒伤或者着凉。米迦勒出生的时候正是凌冬,为了保证他能得到适当的日照,范经常自己也脱了上衣,让米迦勒睡在自己身上。这样一来,如果周围气温变低,他自己也能感觉到。 再没有比和婴儿在一起的男人更性感迷人的了。菲泽塔那时候经常偷看他们,看着和煦的阳光下,光着身子的男人自己也在打瞌睡,的精壮上身在阳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芒,而睡在他胸前的肉嘟嘟的婴儿圆滚滚的身体使男人刚硬的肌肉线条也显出了几分温柔,让菲泽塔百看不厌。 不过陪着婴儿裸睡也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婴儿睡醒以后很容易感到饿。有一次米迦勒还在半梦半醒中就饿了,眼睛都没睁开,就在范的胸前乱抓,只是摸到熟悉的突起,就一口咬下去,狠狠地吮吸。男保姆被胸前异样的感觉弄醒,一开始还有些迷迷糊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看胸口一片亮晶晶的口水以及正在努力吸奶的婴儿,才彻底醒过来。范不知道菲泽塔躲在一旁偷看,正纠结应该先抱着米迦勒去找母亲、填饱他的肚子,还是先把自己弄干净、免得让人看到他的狼狈样,米迦勒已经发现在男保姆身上乱吸根本解决不了肚子问题,于是放声大哭,嘹亮的哭声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众人赶来时,就看见范窘得满脸通红,的胸膛上,两边**都已经被吮得红肿充血,上面还沾着亮晶晶的口水,可婴儿一边哭,一边还努力向他伸出小手,显然还没明白男人的只是个摆设,没法填饱他的肚子。 这次的意外事件让男保姆的身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甚至一度想放弃照顾米迦勒的工作,可是米迦勒偏偏认定他了,换了别人抱,就哭得声嘶力竭。男保姆硬着心肠忍了整整一天,甚至都没有去看看他,只听到米迦勒的哭声越来越弱,好像快要断气了一样,才终于忍受不住良心的谴责,继续担负起照顾他的责任。别人想笑就笑吧,反正他就是心肠软,听不得孩子哭,哪怕是别人家的孩子。 范一直以为那次是自己大出洋相,十分丢脸,却不知道正是这件事让他成了菲泽塔心目中的理想丈夫和孩子的理想父亲,打定主意如果这辈子不能和他在一起,宁愿孤独终老。万幸最后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现在菲泽塔还怀了孕。幸福的孩子,有一个这么温柔善良的父亲,想起小时候范带给她的美好回忆,菲泽塔都忍不住嫉妒起肚子里的孩子来。 看着只会傻笑的准妈妈,约瑟仅仅是作为一个朋友为她高兴,罗宾却是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不敢多看她一眼,生怕自己会因为她幸福的笑容而心软,失去理智。 对有些家庭而言,父母能给孩子最大的爱,就是别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受苦受难。很不幸,范和菲泽塔就是这样的父母。一个是政治犯,一个是富可敌国的大商人,一个有可以推翻伊丽莎白女王统治的身份,一个有支持篡位的财力,他们的结合已经为女王所不容。幸好二人都不是对政治有野心的人,在女王面前极尽谦卑之能事,处处表现出对女王的敬畏,甚至都不敢公开去教堂举行婚礼,哪怕人人都知道他们已经是有实无名的夫妇。女王如今依然离不开斯第尔顿家的支持,再看在这份谦卑上,才容他们苟活。 可是如今他们有了孩子,哪怕是法律上的私生子,也难保做父母的会为了孩子而孤注一掷。帝王的原则向来是宁愿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任何一点“难保”都是催命符。女王之所以会对苏格兰的玛丽女王之流一再手下留情,是因为她可以保证他们图谋推翻她的王位的阴谋都会破产,而不是她拥有对外宣称的“仁慈之心”菲泽塔率领的斯第尔顿家族船队现在是英国的海军主力,女王才必须留着她的性命,一旦英国海军强大到了不需要斯第尔顿家族的支持,或者菲泽塔有了产生反心的契机比如一个孩子斯第尔顿家族立刻就会被女王抹杀。如果菲泽塔不但没有保住童身,甚至还怀了孩子的消息传扬出去,结果只会是在孩子出生以前,她就和范连同没出生的孩子一起被处死。 既然无论如何孩子都活不了,不如趁着肚子还没有大起来,尽快把孩子打掉,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果不是真的想篡位,这就是最理智的处理方法。男人通常比女人理智,罗宾相信自己可以很顺利地说服范放弃这个孩子,可是菲泽塔罗宾看了看已经在讨论给孩子起什么名字、猜测孩子会长得像谁的女人们,叹出一口气。丽贝卡听说菲泽塔怀孕的消息,也太激动了。一激动,做事就难免冲动,一冲动,做出来的事就难免欠考虑。罗宾回头还得去给丽贝卡的计划补漏洞。 马车回到罗思丽庄园后,罗宾叫车夫另外换了一辆轻便小马车,直奔黑斯廷斯男爵府。 第506章 女子之交(19) 一送走斯第尔顿船长,罗芙缇从第二天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安排一场接一场的闺蜜聚会,急着到处炫耀自己新得到的珠宝,吹嘘斯第尔顿船长对她一见倾心,甚至得到了这样稀罕的宝物,都没有送给自己的夫人,反而送给和他只见过三次面的罗芙缇。和罗芙缇一样没有头脑的贵妇们纷纷表示艳羡,祝贺罗芙缇得到了一个全英格兰最有钱的追求者,尽管她们心里都妒忌得恨不得毁了罗芙缇的容,好把她的俊美多金的情夫连同情夫送给她的稀世珍宝一起抢过来。女人之间的交往都是十分虚伪的,假惺惺的恭维背后是裸的妒忌。罗芙缇一直都是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一眼就看穿了闺蜜一团和气的表面下是张牙舞爪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的嫉妒,不过真实的嫉妒比虚情假意的恭维更大地满足了罗芙缇的虚荣心,甚至一直炫耀到了路德维希面前。 摩西担心路德维希看到这颗珍珠,会误以为罗芙缇的心已经倒向斯第尔顿一边,来他面前炫富,嘲笑他是“万年第二”不料路德维希看到眼前的珍珠,只是愣了愣,然后问:“你们是不是得罪斯第尔顿了?” “可能吧。”罗芙缇在宴会上当众说“斯第尔顿太太”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的丈夫的,想拆菲泽塔的台,却也在无意中让“斯第尔顿船长”颜面尽失,所以斯第尔顿船长送来的珍珠让摩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为什么罗芙缇得罪了斯第尔顿船长和他的夫人,他却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原来如此。”路德维希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叫来旁边的仆人,“拿个大碗过来,还有醋,越多越好。” “怎么了?”摩西听出了阴谋的味道。 “你觉得这么大的珍珠会有第二颗吗?”路德维希指了指华丽的珠宝盒中在红丝绒垫子上散发出优雅光芒的大珍珠。 “怎么可能?能看到一颗,我就已经很惊奇了。”摩西第一次看到这颗珍珠时,就怀疑这是只有表面一层珍珠色的假珍珠,尽管要找到一个足够大的珍珠蚌来做这么大的一颗假珍珠,也挺不容易的,里面其实是拳头大的木头珠子。无奈罗芙缇把她的宝贝看得比还紧,摩西根本连碰一碰那颗珍珠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说服自己相信英格兰首富不会做出送人一颗假珍珠那么有失身价的事。 “很可惜,确实有两颗,都有这么大。另一颗被斯第尔顿送给了伊丽莎白女王。” “在他的眼里,我有那么重要吗?”罗芙缇受宠若惊,“黑斯廷斯男爵,您看,斯第尔顿船长已经彻底迷恋上我了,居然送给我和女王一样的礼物。如果您要扳倒他,只管交给我就可以了,他一定对我言听计从。” 摩西很想挖个洞钻下去。 路德维希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女王陛下有许多贴身女官都是斯第尔顿的崇拜者,对他言听计从。而且男爵夫人,你知道珍珠会溶解在醋里面吗?” 罗芙缇摇头。 但是摩西已经明白了这么大的珍珠确实有两颗,但是没有人会相信。如今两颗独一无二的珍珠一颗在女王手里,一颗在罗芙缇手里,如果斯第尔顿船长让崇拜他的女官去把女王的那颗珍珠溶掉,罗芙缇手中的珍珠就成了盗窃王室珠宝的罪证。 就算是冤枉的又如何?摩西知道大人物们的把戏。女王也是女人,女人都喜欢珠宝。要是女王自己的珍珠不见了,再有人检举揭发罗芙缇手中有一颗和她丢失的一样的珍珠,女王只会想到是她偷走了自己的珠宝。就算摩西辩解自己是被冤枉的又如何?只要斯第尔顿不认账,女王面对忠心耿耿到被称为“伊丽莎白的杂种狗”的斯第尔顿船长和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的摩西两者截然相反的证词,当然更愿意相信斯第尔顿船长的话。更何况“男爵”又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头衔,在英国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在位高权重者看来,区区一个“奥利维尔男爵”的死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女王的珠宝找回来了。不论是栽赃也好,陷害也好,女王不会管这种小事,只会一看到罗芙缇手里的珍珠,就听信斯第尔顿的一面之词,把摩西和罗芙缇一起送上断头台。 仆人按照路德维希的吩咐,把醋和碗都拿来了。 “奥利维尔,抓住夫人。”路德维希把大珍珠从珠宝盒里拿出来,放在碗里,然后就把醋往上面倒。 看到珍珠在醋的浇灌下失去迷人的光泽,接着圆润的形状也开始变形,罗芙缇尖叫起来。摩西已经明白这颗大珍珠是个祸根,连忙架住罗芙缇,顺便捂住她的嘴,免得她过于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引起恐慌。嘴被捂住了,手脚被架住了,罗芙缇只能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刚到手没几天的大珍珠彻底溶解在醋里面。 “嚯!这么个大家伙居然从里到外都是真的。”路德维希颇为感慨地在碗里捞了捞,却根本找不出那颗珍珠的核,“我的哥哥,你的面子可真大。或者我应该说维多利亚的手腕确实高明,因为她受了侮辱,斯第尔顿就肯下这么大的血本来除掉你。” 罗芙缇还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为失去了一件珍宝而痛哭,但是吓呆了的摩西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斯第尔顿船长也不应该是会斤斤计较到会和罗芙缇之流过不去的人。整个英格兰全都知道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和他的秘密警察是女王的特务组织,但是“伊丽莎白的杂种狗”不仅仅是全英格兰商人头上挥之不去的乌云,还是个远比沃尔辛厄姆的秘密警察可怕的人。斯第尔顿船长会这么大手笔地想除掉摩西,莫非。 “很抱歉,毁了你的一件珠宝,男爵夫人。”路德维希向罗芙缇欠了欠身,“下次我一定带礼物来登门道歉虽然我不像斯第尔顿那么财大气粗,未必能找出一件可以和你的珍珠媲美的稀世珍宝献给你。” 万幸,路德维希不是斯第尔顿船长,不会送给罗芙缇这种东西。摩西已经被吓得只要听到“珍珠”一词,就会神经过敏了。 第507章 女子之交(20) 不出路德维希所料。之后没过几天,王宫里就传出女王的珠宝失窃的消息,对那件珠宝只有一个特征描述,但这一描述也足够了那是一颗足有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的珍珠。 居然有人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从警卫森严的王宫里盗走女王的珠宝,简直是王宫警卫的奇耻大辱。这场盗窃案实在太惊世骇俗,以至于只要稍微放纵一下想象力,大多数人都不难猜到如果这位大盗的目标不是珍珠,而是女王的人头,恐怕也是一样轻而易举。空前绝后的惊天盗窃案甚至惊动了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的秘密警察。在伊丽莎白女王因为玛丽女王而与罗马教廷以及各天主教大国僵持不下的微妙时刻发生如此大手笔的盗窃案,沃尔辛厄姆实在是不能不怀疑这是罗马教廷指使其安插在伦敦的爪牙进行的一次有预谋的示威,旨在威胁伊丽莎白女王释放玛丽女王,否则他们就会像偷走女王的珍珠一样偷走女王的性命。可是政治形势容不得女王在与罗马教廷的斗争中示弱,于是查出这场盗窃案的幕后主使者、揪出罗马教廷的间谍的工作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沃尔辛厄姆的头上。经过多方调查无果,就在沃尔辛厄姆几乎要放弃时,突然接到举报,说伦敦的一位罗芙缇?奥利维尔男爵夫人曾经向女友炫耀她新近得到的一件稀世珍宝,就是一颗足有拳头大小的珍珠,很可能就是从王宫中盗窃出来的赃物,更糟的是奥利维尔男爵一家是天主教徒,很可能就是教廷安插在伦敦的卧底。 沃尔辛厄姆带着秘密警察上门搜捕。摩西?奥利维尔男爵说那可能是仇家蓄意诬陷,或者是什么人的恶作剧,积极主动地配合搜查。沃尔辛厄姆对他的配合表示感谢,也当真毫不留情地把奥利维尔男爵府搜了个遍,甚至连老鼠洞都没放过,但是根本没有发现有举报的赃物,只能郑重其事地向奥利维尔男爵夫妇道歉,然后灰溜溜地离开。 “你脸上的巴掌印是怎么回事?”几天后,路德维希在自己家的温室接待罗宾,十分意外地发现他两边脸颊上有两个十分对称的巴掌印,“右边脸颊的那个是菲兹的杰作吧?你做了什么了?能把她气得失去理智,居然对你这样的人动手。” “知道她怀孕的事了吗?” 路德维希点了点头。 “我不过是告诉她不能留下这个孩子,但是不必急着打掉,或许可以用来让奥利维尔男爵觉得有机可趁、钓奥利维尔男爵上钩,结果就”罗宾侧过脸,给路德维希看右边脸上的巴掌印。 路德维希十分困难地憋住笑:“左边的呢?夫人的杰作?” “是约瑟。我不过是说他和奥利维尔男爵作为血缘上的堂兄弟,长得太相像了,他就也像个女人一样给了我一巴掌。”罗宾叹了口气,“我真怀疑他知不知道他现在的力气和以前只会耍笔杆子的时候比,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路德维希这下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现在你知道了吧?适当地学点武技和拥有好的头脑同样重要。” “在斯第尔顿小姐面前,‘适当’的武技只会让我死得更快。”罗宾无奈地抚着额头,“如果不是人人都知道我这羸弱得可怜的身体能被她一拳打死,斯第尔顿小姐觉得对我动手胜之不武,才会在我盘算她的胎儿、给出太理智的意见时,仅仅给了我一巴掌,而不是直接一剑捅死我。约瑟的学习速度也远比任何人想象的快。你能想象吗?几个月前还和我一样只会耍笔杆子和嘴皮子的家伙现在已经敢提出决斗了,要不是我连剑都提不动,他恐怕也会在决斗场上要了我的命。” “不过你别说,你们船上的那个奥利维尔家的私生子和奥利维尔长得还真像,”路德维希呷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琼浆玉液,“如果不说,谁都会以为他们是亲兄弟。” “说到奥利维尔男爵,他们家现在怎么样了?” “奥利维尔家刚被沃尔辛厄姆的人搜得天翻地覆。”路德维希看到罗宾的杯子也快空了,给他面前的威尼斯雕花玻璃杯重新满上,“举报信是你送给沃尔辛厄姆的吧?”清澄的酒液像是夏季的阳光融化在了杯子中,温暖了周围的整个世界,黑斯廷斯男爵府的温室一片绿意盎然,让人想不起温室外面时值冬日。 “当然是我。”罗宾看着眼前的威尼斯玻璃酒杯中的苹果酒,轻轻地叹了口气,“果然没有啊。” “不是你叫我去销毁那颗珍珠的吗?沃尔辛厄姆当然找不到。”路德维希则是欣赏艺术品一般欣赏杯子里的佳酿和盛佳酿的精美容器。 “我不是说珍珠,黑斯廷斯男爵,我说的是他们通敌卖国的证据。” 路德维希听到了有趣的内容:“怎么说?” “知道为什么丽贝卡送给奥利维尔男爵夫人那颗珍珠以后,我又让你去销毁它吗?” “洗耳恭听。” “先是丽贝卡以斯第尔顿船长的名义送了那颗珍珠,现在我再让你去销毁它,就是为了让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有个借口去搜查他们家。一听说女王的珍珠失窃,劫后余生的奥利维尔肯定会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任由秘密警察搜查他的家,以证明他的无辜。当然,珍珠是肯定找不到的,但是有可能搜出他的背后主使人的身份和通敌叛国的证据。” “他就不会把证据藏起来?” “他都被涉嫌盗窃王室珠宝的罪名吓傻了,更不用说疑神疑鬼的沃尔辛厄姆还把这件事和罗马教廷联系在了一起,奥利维尔男爵还碰巧就是个天主教徒。经过这么大的惊吓,奥利维尔男爵的注意力全都在那颗已经被销毁的珍珠上,怎么想得到其他的东西?” “可惜证据也没找到,白白让弗朗西斯爵士和他的秘密警察送上门去挨了一顿数落。”路德维希趁机嘲笑罗宾。 “他又不是我手下的人,丢不丢脸关我什么事?”罗宾只是惋惜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摩西可能只是叛乱组织中的一个小人物,为自己花那么多心思,对付的却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感到有些不值。要知道罗宾的对手向来都是伊丽莎白女王、威廉?塞西尔、教皇之类的大人物,现在却要费尽心思对付区区一个男爵,还是一个在叛乱中只但当跑腿工作的男爵,实在是让罗宾没法不觉得自己的身价掉得太厉害了。但愿摩西的智力能弥补他的身份的缺憾,让罗宾尽情享受斗智的乐趣。 路德维希有些同情被罗宾当枪使的沃尔辛厄姆了:“对,他丢不丢脸不关你的事,可是为了一个搜查的机会,就打草惊蛇,你不觉得不合算吗?还让尊夫人蒙受了那么大的损失,在枕头边没少听她数落吧?” “连在枕头边听她数落的机会都没有她是直接把我赶出房门,要我独睡。” “可怜” “不过不是为了把她的珍珠送人的事。” “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是所有女人的长相都和智力成反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么大的珍珠留在一个平民手里,就是祸根。要是丽贝卡空有一副花容月貌,连这点事理都不明白,罗宾也不会娶她了。“珍珠是丽贝卡自作主张送的,我只是一开始觉得她做得有些欠考虑,后来觉得这是个让奥利维尔男爵对你消除戒心的好机会,就将错就错安排了一出戏。丽贝卡知道一切后,觉得自己被我利用了,然后就” “可还是打草惊蛇了为了一个可能不存在的证据。”路德维希心情大好,倒不是因为罗宾娶了他曾经觊觎的女人然后被妻子冷落,而是因为抓到了罗宾计划中的破绽,让他有些得意。 “应该是敲山震虎。”罗宾放下酒杯,“斯第尔顿小姐和令姐格里菲斯太太都说你是个心思缜密的人,难道连这都猜不出来?” “我只习惯于安排好自己计划中的一切,不擅长参与别人的计划、给别人补漏洞。”路德维希冷冷地提醒罗宾,他会听从他的安排,仅仅是看在菲泽塔的面子上。因此在罗宾的计划里,路德维希除了是个棋子以外,不会是任何东西,绝不会做他的后备智囊。 “隐藏在朋友中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敌人,你别在我背后捅刀子就行了。”罗宾看了看路德维希,“不过我们这次是在为共同的君王效忠,而且斯第尔顿小姐是你的朋友,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做不明智的事。” 路德维希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不知是想硬挤出一个微笑而没成功,还是被罗宾难得的直白吓的。 “言归正传,我来解释一下我们美丽的‘珍珠陷阱’。”罗宾坐直身子,“那东西乍一看,是一个想置奥利维尔男爵于死地的陷阱。谁都知道斯第尔顿家族船队是英国的秘密海军,而且斯第尔顿船长的身份绝不仅仅是个商人。你去揭穿这个手法,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奥利维尔男爵,他已经被‘伊丽莎白的杂种狗’盯上了至于盯上的原因,他自己清楚。被一个敢在海上和西班牙叫板的疯子盯上,太可怕了!但如果这时候有个人站出来帮他一把,他肯定会感激涕零,至少不会怀疑到这个人其实也站在自己的对手一方。黑斯廷斯男爵,别这么盯着我看,我不是怀疑你的演技,只是你也知道,斯第尔顿小姐说谎的水准实在是不太高明,我是怕她一个不小心露出马脚。” 路德维希还是没听懂:“全英格兰最有钱有势的斯第尔顿要害他,唯一可以和斯第尔顿家族抗衡的我却帮他,接下来就是我和‘斯第尔顿船长’掐架,奥利维尔只要在一旁给我加油助威就可以了。这样怎么做到让他四面楚歌,以至于会觊觎‘维多利亚小姐’?” 罗宾摇了摇头:“天真的孩子” 路德维希白了他一眼,对于被一个比他年幼得多的人称为“孩子”很不满意,尤其因为罗宾还在“孩子”前面冠上“天真”一词。 “你真的很天真。”罗宾把臂肘支到腿上,更靠近路德维希,“知道马基雅维里的《君主论》里面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吗?‘关于人类,一般地可以这样说:他们是忘恩负义、容易变心的,是伪装者、冒牌货,是逃避危难、追逐利益的。’别以为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人类就会像上帝一样高尚。恰恰相反,上帝只创造了人类的外表,而人类的内心是由魔鬼创造的。对人类而言,在面对利益诱惑时,还能知恩图报,那是值得在史书中记载下来的稀罕事,以怨报德才是正常现象。《君主论》中还说‘人们冒犯一个自己爱戴的人,比冒犯一个自己畏惧的人较少顾忌,因为爱戴是靠恩义这条纽带维系的;然而由于人性是恶劣的,在任何时候,只要对自己有利,人们便把这条纽带一刀两断了。 ’你对奥利维尔男爵的救命之恩只能让他感激你、信赖你,但并不表示他不会背叛你。既然他会参与叛乱,肯定不会是肯屈居人下的人,如果他连国王都想换,连国教都想改,或许也想趁机打压一下你和斯第尔顿小姐这两位信仰新教的英格兰首富。现在我们让他看到有一个在‘斯第尔顿船长’和‘黑斯廷斯男爵’之间挑拨的机会放在眼前,如果他真的和他崇拜的偶像切萨雷?博尔吉亚一样野心勃勃,他就会想方设法让你们去斗得两败俱伤,他自己则是争取到一个能帮他飞黄腾达的女人。然后等到苏格兰的玛丽女王登上英格兰的王位,英国重新听命于罗马教廷、成为天主教徒的天下,‘血腥玛丽’时代对新教徒的血腥大清洗重新开始,你们两个都被抄家、处死,他就能在贤内助的帮助下取代你们的位置” “原来如此,”路德维希笑起来,“你送了一颗珍珠,再让我去销毁它,就是为了代表斯第尔顿家向奥利维尔宣战,然后由我去宣布和他处于同一阵线,让他看到一个挑拨我们的机会?” “对,就是这样。”罗宾惬意地靠着椅背,“奥利维尔男爵只是个诱饵。我们现在就像钓鱼,蚯蚓钓小鱼,小鱼钓大鱼。背后最大的那个指使者是大鱼,就连里多尔菲也不过是做鱼饵的小鱼,而奥利维尔男爵只有做蚯蚓的资格,要是太早对他痛下杀手,只会坏事毕竟小鱼除了用来钓大鱼以外,还能用来熬鱼汤,杀了还有点用处,但是人不吃蚯蚓啊。如果蚯蚓死了,没法用来钓鱼,那我们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可惜证据也还是没找到。” “找不到更好。游戏的乐趣就在于有难度。要是那么容易就找出幕后黑手、了结他,岂不是太无趣了?”罗宾重新靠在椅背上,“说真的,比起‘奥利维尔男爵不过是个跑腿的,还没有资格接触到反叛集团领导阶层的机密’的可能性,我宁愿相信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知道弗朗西斯爵士的秘密警察绝不会是真的冲着女王的珍珠而来,而是找了个借口要搜查他的家,所以事先把可能成为证据的东西都藏了起来。”罗宾对着空气举了举杯,向不在眼前的摩西致敬,“接下来的表现可别让我失望啊,奥利维尔男爵,我们的游戏才刚开始。” “敬够资格的对手。”路德维希用手里的酒杯碰了碰罗宾手中的。 罗宾一愣,立刻察觉到路德维希口中的“够资格的对手”不仅仅是指摩西,也是指自己,却不点穿,同样挂着虚伪的微笑与路德维希碰杯:“敬难得的好对手。” 政治家之间的交往和女人之间的交往很像,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但是都喜欢说得拐弯抹角。女人和外交家的共同点在于都喜欢用最礼貌的方式说出最恶毒的话,仿佛他们自己也为他们的交往中的肮脏感到羞耻,只好在言语间的意思上多拐几个弯来遮羞。 两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悦耳的脆响。 第508章 狮子与狐狸(1) 君主既然必需懂得善于运用野兽的方法,他就应当同时效法狐狸与狮子。由于狮子不能够防止自己落入陷阱,而狐狸则不能够抵御豺狼。因此,君主必须是一头狐狸,以便认识陷阱,同时又必须是一头狮子,以便使豺狼惊骇。然而那些单纯依靠狮子的人们却不理解这点。所以,当遵守信义反而对自己不利的时候,或者原来使自己作出诺言的理由现在不复存在的时候,一位英明的统治者绝不能够,也不应当遵守信义。假如人们全都是善良的话,这条箴言就不合适了。但是因为人们是恶劣的,而且对你并不是守信不渝的,因此你也同样地无需对他们守信。一位君主总是不乏正当的理由为其背信弃义涂脂抹粉。关于这一点,我能够提出近代无数的实例为证,它们表明:许多和约和许多诺言由于君主们没有信义而作废和无效;而深知怎样做狐狸的人却获得最大的成功。但是君主必须深知怎样掩饰这种兽性,并且必须做一个伟大的伪装者和假好人。人们是那样地单纯,并且那样地受着当前的需要所支配,因此要进行欺骗的人总可以找到某些上当受骗的人们。 尼可洛?马基雅维利《君主论》。 摩西终于知道“金碧辉煌”这个词的来历了。 罗芙缇要“斯第尔顿船长”为他的绿帽子举办庆祝宴会,想不到他真的照办了,让摩西只能惴惴不安地揣测究竟是英格兰船王的心胸太宽广,还是这背后还有别的阴谋,却总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上次的珍珠陷阱实在是把摩西吓得不轻,好在路德维希和他站在一边,最后还是有惊无险。不过光有路德维希一个人还不够,摩西还想要另一个保命符“斯第尔顿太太” 罗思丽庄园的宴会正热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罗芙缇光彩夺目,像只蝴蝶流连花丛般流连于男宾之间,而男主人像公主的护卫,始终陪在她身边。女主人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不过也不难理解。虽然怀孕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爱美的贵夫人们都不太愿意让人看到自己大腹便便的模样,所以一般都是一发觉自己怀孕,就开始避不见客,直到生完孩子、恢复窈窕的体形,才会重新出现在社交界。 虽然巴不得自己的妻子能和斯第尔顿家的男主人多亲近亲近,能搞上床最好,不知为什么,看到罗芙缇和“斯第尔顿船长”在一起的样子,总是让摩西感到莫名的不舒服。绝不是妒忌。罗芙缇的情夫成百上千,如果要妒忌,做丈夫的早就淹死在醋桶里了,更不用说罗芙缇和“斯第尔顿船长”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发展,只是一起在舞会上跳跳舞而已,仅仅是很正常的社交。可摩西的心跳依然坚决地告诉他有些不对的地方,尽管他怎么也看不出是什么让他如此不安。 多想无益,讨好“斯第尔顿船长”是罗芙缇的工作,而摩西的工作是争取“斯第尔顿太太”的青睐。见罗芙缇在宴会上如鱼得水,摩西找了个借口偷偷溜出去,以“向斯第尔顿太太表示祝贺”的名义去找“黑斯廷斯男爵安插在斯第尔顿家的眼线” 摩西找到菲泽塔的时候,她正在一间金碧辉煌的房间里看书。是的,金碧辉煌,不是夸张,而是最朴实的描述。房间的门重得要两个壮汉一起推才推得开,让人不得不怀疑不仅仅是门上的装饰雕花,恐怕整扇门都是纯金的。一进房间,就看见墙上不知是贴了金箔,还是本身就是用纯金做的,满眼的金黄色甚至有些刺眼。名家画作用纯金镶宝石的画框嵌在墙壁上,就连天花板都是一片金黄色。房间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与屋顶的衔接处细致的黄金镂花勾勒出天花板上画出来的蓝天,画工十分拙劣,但是难得的天蓝色在满眼刺目的金黄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让人分外想念屋子外面真正的天空。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没有地毯,只有石头中天然的金色纹路,坚硬而冰冷。 屋里所有的家具都是金色的透过大得夸张的威尼斯玻璃,可以看到金色的橱柜里放着各种金、银嵌宝石的工艺品;纯金的床一看就给人难以名状的沉重感,就连床幔都是用极细的银丝织成的纱网,上面还镶嵌有各色宝石,让人不得不怀疑如果床架塌了,睡在床上的人就算没有被镶宝石的纯银床幔砸死,也非被活活压死不可。床上没有被子、褥子,只有同样是纯金打造的床垫和重得根本拿不动的纯金枕头,床垫上同样镶满各色宝石,看起来很好看,但是凹凸不平的表面足以让躺在上面成为一种折磨;纯金的桌子有着漂亮的雕花桌脚,但是少了桌布,总让人觉得十分生硬;纯金的椅子上也没有椅垫,即使金光灿烂,坐在上面也肯定非常不舒服;不论是什么东西,只要一下子出现的数量太多,立刻就会给人一种廉价的感觉。摩西只在这间屋子里待了一分钟,满眼的金碧辉煌就让他觉得黄金是世界上最低贱且百无一用的东西,而放在桌子上的书感谢上帝,这个总算不是黄金做的和坐在桌旁喝茶看书的女人反而让他觉得十分养眼终于看到一个不是黄金做的东西了,尽管女人的一头灿烂的金棕色长发在这样的环境中看来,也显得十分丑陋。 “奥利维尔男爵!”听到脚步声,菲泽塔放下书抬起头来,示意他落座。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摩西走向小圆桌旁的另一张椅子,想拉开以便自己坐下,却根本拉不动。这椅子果然是纯金的! 看到摩西吃惊的表情,菲泽塔忍不住掩嘴偷笑:“觉得这间房间怎么样?” 摩西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身体挤进椅子和桌子之间的缝隙,一边考虑措辞:“非常奢华。” “老实说吧,这地方令人作呕。但这恰恰是我在罗思丽庄园特意建造这么一个房间的目的。” “哦?”摩西终于坐下来,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的小心十分可笑他以为自己是参孙还是赫拉克勒斯a?还怕会一个不小心弄翻全部用纯金打造、重量足足是他的体重十余倍的桌子。 “不奇怪吗?在罗思丽庄园到处都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却不用担心佣人偷窃。” 摩西也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在他自己的家里,管家每年都会发现有佣人偷东西,除了已经被发现的以外,恐怕还有更多的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了佣人的额外薪水,可是在罗思丽庄园别的不说,光是从这个金碧辉煌的房间的墙壁上刮点粉下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可是墙上丝毫没有刮伤的痕迹。“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每次有新来的佣人,在成为罗思丽庄园的正式工以前,都要在这间房间关上三天。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柔软的床铺,也没有其他人,甚至因为通风不好,只要关上门,就会让人觉得呼吸不畅。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食物、水、新鲜的空气、柔软的床铺、温暖的炉火、亲人和爱人的陪伴这些远比钱财珍贵的东西却往往因为太容易得到,而容易让人忽略。所以我建了这间房间,我称之为‘清醒室’,每次只能进来一个人,没有食物,只有极少量的水,坚硬的黄金床铺让人根本没法在上面好好睡觉,黄金做的墙壁夏天热得像烧红的铁板还不通风,冬天冷得像冰窖还没有任何能用来御寒的东西。从来没有人能在‘清醒室’坚持过一天。第二天开始,就只会趴在窗口眼巴巴地看着窗外” 顺着菲泽塔手指的地方,摩西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小得可怜的通风口,用于通风和照明。也就是说一旦夜幕降临,房间里就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对,宝石很容易反光,在夜晚应该也能看到床铺和床幔上的宝石。不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到这些熠熠生辉的红色、绿色、蓝色,像是穿行于暗夜中的邪恶生物的眼睛,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第三天出来以后,很少还会有人觉得黄金是一个值得觊觎的东西。” “这种防盗方法想来很管用。”仅仅是在房间里坐了几分钟,摩西已经开始觉得黄金的颜色令人作呕了。不过这种防盗方法管用是未必的,成本高昂却是肯定的,不值得推广。 “每次做生意赚了大钱,我也会在‘清醒室’待上一整天,让自己保持清醒。”菲泽塔喝了一口茶,“钱是个能干的奴才,锦衣华服、宫殿美食世上几乎没有用钱办不到的事,甚至只要差遣得当,钱还能带回更多的钱。但是钱也是个一心想反仆为主的恶奴,如果主人的信念不够坚定,就可能反而成为钱的奴隶。现在斯第尔顿家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我不得不经常到这里来让自己清醒清醒,让自己记住钱只是个奴才,不是主子,拥有钱是为了过得更幸福。如果为了增加财产而牺牲幸福,无异于本末倒置” 需要到“清醒室”来清醒头脑的是“斯第尔顿太太”而不是她的丈夫,也就是说在斯第尔顿家当家的从来就是这个女人,而“斯第尔顿船长”从来就只是个木偶,用来迎合普通人认为女人除了生孩子以外什么都不会做的“常识” “照理来说,食物和饮料是不能带进‘清醒室’的,不过现在我能忍饥挨饿,孩子不行。”尽管肚子还平坦得没有一点怀孕的迹象,菲泽塔仍然会不时地抚摸肚子,好像她已经能感觉到胎动,“有时候我觉得你们男人真可怜,永远也体会不到孩子在自己的腹中悸动的快乐。” 第509章 狮子与狐狸(2) 等到分娩的时候,估计她就会羡慕男人的“可怜”了。摩西当然不会傻到把这么煞风情的话说出口,只是想方设法转移话题。“希望生个伟人,所以怀孕期间就要开始阅读英雄故事吗?不知道胎儿是不是看得懂。”摩西指着菲泽塔手上的书。 菲泽塔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书的封面:“生个尼可洛?马基雅维利b或者切萨雷?博尔吉亚那样的孩子也不错,不过我可不希望我的孩子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摩西刚发现菲泽塔手上的不是时下流行的白痴骑士小说,而是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等他抬起头,发现菲泽塔看他的眼神中有几分戏谑之意。“你以为我是你老婆吗?只会看那种不用动脑子的东西。”菲泽塔没有开口,但是眼神很明确地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好吧,摩西认输了,他即使知道菲泽塔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女人,也没想到她居然去读《君主论》之类的东西。“你觉得这本书很有趣吗?” “不,非常无聊,看着容易犯困。不过用来学习的书都是很容易让人烦困的。” 摩西已经彻底傻了:“你打算做女王吗?” “怎么可能?我又没有王室血统。”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有王室血统,她就真的打算去抢某位君主的王位了?“那你” “其实做君王和做商人尤其是做老板有很多共同点。”菲泽塔翻了翻手中的书,“比如这个。‘过惯了自由生活的话,那末保有这些国家是最容易的;而且只要灭绝过去统治他们的君主的血统,就能够牢固地保有这些国家了。由于在其他的事情上维持着他们的古老状态,而且在风俗习惯上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人们就会安然地生活下去。征服这些地方的人如果想要保有它们,就必须注意两个方面:一方面就是要把它们的旧君的血统灭绝;另一方面就是既不要改变它们的法律,也不要改变它们的赋税。这样一来,在一个极短的期间内,它们就会同古老的王国变成混然一体了。’引申一下,就是在吞并别人的产业的时候,只要把原来的老板搞得没法东山再起,然后其他照旧,就可以让新旧产业融合得很好。所以斯第尔顿家族在英国、欧洲、非洲、新、大明国都有产业,各个地方的风俗习惯都不同,但是都肯乖乖地为斯第尔顿家族赚钱。 “还有这里。‘如果对于潜伏中的祸患能够预察于幽微,就能够迅速加以挽回。但是如果不曾察觉,让祸患得以发展直到任何人都能够看见的时候,那就无法挽救了。’‘对人们应当加以爱抚,要不然就应当把他们消灭掉;因为人们受到了轻微的侵害,能够进行报复,但是对于沉重的损害,他们就无能为力进行报复了。所以,我们对一个人加以侵害,应当是我们无需害怕他们会报复的一种侵害。’‘如果任何人相信给以新的恩惠,就会使一个大人物忘却旧日的损害,他就是欺骗自己。’‘世界上最弱和最不牢固的东西,莫过于不以自己的力量为基础的权力的声誉。’‘人们实际上怎样生活,同人们应当怎样生活,其距离是如此之大,以至一个人要是为了应该怎样办,而把实际上是怎么回事置诸脑后,那么他不但不能保存自己,反而会导致自我毁灭。因为一个人如果在一切事情上都想发誓以善良自持,那么,他厕身于许多不善良的人当中,定会遭到毁灭。’这些都是在政治场上和商场上通用的道理。 “还有稍加变通就可以适用于商场的。比如‘君主必须同人民保持友谊,否则他在逆境之中,就没有补救办法了。’‘一个英明的君主应该考虑一个办法,使他的市民在无论哪一个时期,对于国家和他个人都有所需求,他们就会永远对他效忠了。’‘对于既不是你自己的财产,也不是你的老百姓的财产,你尽可以作为一个很阔绰的施主,因为你慷他人之慨淋漓痛快,不但无损于你的名声,倒是使你的声誉雀起。只有把你自己的财产挥霍了,才损害你自己。’‘君主使人们畏惧自己的时候,应当这样做:即使自己不能赢得人们的爱戴,也要避免自己为人们所憎恨。’‘对君主而言,如果受爱戴和受畏惧不能两全其美,则应该选择受畏惧。因为人们爱戴君主,是基于他们自己的意志,而感到畏惧,则是基于君主的意志,因此一位明智的君主应当立足在自己的意志之上,而不是立足在他人的意志之上。他只是必须努力避免招仇惹恨。’‘君主务必把担带责任的事情委诸他人办理,而把布惠施恩的事情自己掌管。’把以上各句中的‘君王’改为老板,‘百姓’改为员工,就同样适用于商场” 这家伙是个女人?这家伙是通常被形容为“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摩西绝不相信!为了男人的自尊,摩西决定反驳一下:“这些都是理论经验,空谈总是容易的。” “是啊,实践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菲泽塔坦然承认,“不过理论就是为了实践而存在的,不付诸实践的理论只是纸上谈兵。” “介意我问一下你是如何把《君主论》上的理论知识付诸实践的吗?” “‘人鱼号’的存在就是我的实践。”菲泽塔放下书,“不奇怪吗?商人都是斤斤计较的,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口上,可是斯第尔顿家偏偏有这么一艘小船,过小的体积不能用于贸易运输,没有火炮、撞角的设计别说是参加海战了,甚至都没法自卫,甚至船上的船员们都是一群绣花枕头” 所以“人鱼号”才会被人戏称为“面首号”摩西想。 “‘人鱼号’唯一的工作似乎就是载着斯第尔顿家族的大老板到处乱晃,不过玄机就在于‘乱晃’。《君主论》上说‘君主除了战争、军事制度和训练之外,不应该有其他的目标、其他的思想,也不应该把其他事情作为自己的专业,因为这是进行统帅的人应有的唯一的专业。它的效力不仅能够使那些生下来就当君主的人保持地位,而且有许多次使人们从老百姓的地位一跃而高踞王位。’因为绝大多数人真正渴望的不是财富,不是地位,甚至不是生活必需品,而是公平。如果说有两位君王,一位任由边疆战士挨饿受冻,自己躲在王宫里锦衣玉食,另一位君王经常御驾亲征,陪着边疆战士一起吃苦受难,如果这两位君王打了起来,你认为哪一个君王更容易获胜呢?都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如果全世界的君王都是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军队为自己送命,可能还会有人认为这是身为君王的特权,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但是如果他们看到世界上还有君主愿意放弃奢华的生活,甚至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与军人同甘共苦,就会对自己耽于享乐的君王十分不满。一个带着对君王的钦佩之心打仗,一个带着对君王的不满之心打仗,谁更容易获得胜利呢?‘人鱼号’的用意就在于此出海的危险性极高。以斯第尔顿家族目前的财力,老板大可以让手下的水手去为自己卖命赚钱,自己躲在安全的陆地上翘着脚数钱玩,可是他没有这么做。恰恰相反,老板一直在陪着自己麾下所有的水手分担航海的艰辛,因此也更能体会普通员工的辛苦至少水手们会这么想。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优秀人才争先恐后地投奔斯第尔顿家族。 “当然,我们也不是对所有前来投奔的人都照单全收。《君主论》在如何选择管理人才方面也给出了很好的建议:‘一位君主怎样能够识别一位大臣,这里有一条历试不爽的方法:如果你察觉该大臣想着自己甚于想及你,并且在他的一切行动中追求他自己的利益,那末这样一个人就绝不是一个好的大臣,你绝不能信赖他;因为国家在他的手中,他就不应该想着他自己,而应该只想着君主,并且决不想及同君主无关的事情。另一方面,为了使大臣保持忠贞不渝,君主必须常常想着大臣,尊敬他,使他富贵,使他感恩戴德,让他分享荣誉,分担职责;使得他知道如果没有自己,他就站不住,而且他已有许多荣誉,使他更无所求,他已有许多财富,使他不想更有所得,而且他已负重任,使他害怕更迭。’斯第尔顿家的负责人们都是这么选择出来的大总管丽贝卡、七位旗舰船长、每一处产业的负责人都是如此。 “不过‘人鱼号’的作用不仅仅在于培养水手们对老板的忠诚,毕竟斯第尔顿家族麾下的不仅仅是水手,还有种植园、矿场和各地作坊里的工人。《君主论》上说‘如果那些被征服的国家在语言、习惯和各种制度上同征服国不同,那末就会发生种种困难了。要保有那些被征服的国家,就需要非常的好运,并作出巨大的努力。而最好和最有力的办法之一,也许是征服者亲自前往,驻节在那里。这就会使得他的占领地更加稳固,更加持久。’书上还说:‘君主需要考虑的不仅是当前的患难,还有未来的患难。他们必须竭其全力,对那些患难作好准备,因为患难在预见的时候是容易除去的,但是如果等到患难临头,病入膏肓时,就无可救药了。 第510章 狮子与狐狸(3) 关于国家事务也是这样,因为如果对于潜伏中的祸患能够预察于幽微,就能够迅速加以挽回。但是如果不曾察觉,让祸患得以发展直到任何人都能够看见的时候,那就无法挽救了。’斯第尔顿家族的产业太分散当然,产业越分散,越能保证短期投资能尽快得到回报,长期投资能得到更丰厚的利润。但是正因为太分散,像书上说的那样征服者亲自前往驻节就不太现实,一个人也没有精力管那么多的事。其实‘人鱼号’也起到了在各地的产业巡逻的作用,让当地的负责人能及时汇报发现的问题并加以解决;经常见到老板,也会让员工感到自己受到重视;另外就是在不触及原则问题的情况下尽量帮自己人,让员工产生归属感,才能保证他们的忠诚” “你就不怕你丈夫出海遇到什么意外吗?” 有“尼可”在,会出什么意外?不过罗宾叮嘱过,不要太早地让对手知道自己所有的底牌,所以菲泽塔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可是摩西误会了菲泽塔的笑容斯第尔顿家的当家人从来就是一直待在岸上安全无虞的夫人,做丈夫的整天蒙着脸不说话,恐怕就是因为他只是个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傀儡。 “奥利维尔男爵,怎么不说话?” “你”摩西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书上写的你全都看得懂?” “不,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像是关于米兰的贝尔纳博c的例子。他做过些什么不寻常的事?” “啊米兰的贝尔纳博,那可是个出了名的怪人。”摩西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在菲泽塔面前炫耀自己的学识、以博得她的青睐的机会,“比如这样一个例子:据说有一次,米兰公爵曾遇见乡人掘墓,就询问他们原因。乡人报告说因为旅行者已死,又没有遗产,神父及教堂掘墓人不肯处理遗体。公爵随即传讯神父和掘墓人,二人声称:‘本人应取得所值。’公爵即说:‘谁人能付汝所值?死者无钱,何能付汝所值?’二人答道:‘不论何人付给,吾人应得所值。’于是公爵说:‘我付给你们,你们所值即死亡。该死者在何处,即取来,埋于墓中;捕神父投诸墓内。掘墓人何在?投诸墓中,掩埋之。’于是公爵使神父及掘墓人与死者同葬后,扬长而去。” “啊原来是这样。”菲泽塔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书中还有好几次提到瓦伦蒂诺公爵d,貌似马基雅维利对他的赞誉很高。” “你觉得他不值得这份赞誉吗?” “史书上说他是个邪恶的人。” “你也这么认为?” 菲泽塔点头:“邪不胜正嘛” 女人果然是女人,或许前面的那些老生长谈的观点是她的丈夫让她背下来,以吸引摩西的注意。看来摩西也得警惕“斯第尔顿太太”是不是“斯第尔顿船长”用来吸引他的诱饵了。这个诱饵知道有罗芙缇在,摩西对女性的美貌并不十分在意,但是出类拔萃的学识一定能吸引他。看来“斯第尔顿船长”相当了解摩西。不过要背下那么多枯燥的知识,还要不懂装懂,也不是任何一个诱饵都做得到的,比如罗芙缇就别说是把《君主论》看完了,罗芙缇只要拿起任何不是白痴骑士小说的书,就能在三分钟以内睡着。 “你想说瓦伦蒂诺公爵的死是因为天谴吗e,斯第尔顿太太?”摩西想试试这个诱饵究竟有多聪明,是不是值得他吃掉以后再逃之夭夭。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为凯撒,宁为虚无。’f其实我还是挺欣赏瓦伦蒂诺公爵的。他做过什么值得诟病的事呢?孤立父亲?谋害弟兄、姻弟兄和其他亲属以及廷臣?与妹妹乱伦?纵容军队在占领地破坏、掠夺和虐待?伙同他的父亲出卖圣职、兜售免罪券、毒杀教会高级僧侣、大肆敛财?道学家做不了政治家。除了和妹妹乱伦以外,瓦伦蒂诺公爵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当时的每一个政治家和腐败的神职人员都在做的事,只是他兼有政治家、野心家和神职人员的双重身份,双方的罪孽加在一起,就会显得更过分一些。但是正是因为这种‘过分’,才让他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瓦伦蒂诺公爵,也成为马基雅维利口中最有可能实现意大利的统一的人。 不过成王败寇的铁则不会因为人们的喜好而改变,‘邪不胜正’的意思是只有胜利的一方才有资格自称为正义的一方,与双方的人品、作为完全无关,只是以成败论英雄。《君主论》里面就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例子米罗?德?奥尔科g被当作反面统治者处死并曝尸,并不是因为他有多邪恶,而是因为他只配做政治斗争中的一个棋子,没有本事反抗瓦伦蒂诺公爵的审判。同样的,如果瓦伦蒂诺公爵成功地统一意大利,恐怕现在所有的史书都在为统一意大利的英雄、伟人歌功颂德,称颂‘亚历山大六世一生中最大的功绩,就是和生下了瓦伦蒂诺公爵’,甚至他与妹妹的不伦之恋也会成为他的个人魅力之大的另一个证明。可是他输了,尽管输在功败垂成,尽管失败的原因仅仅是运气不好,历史也没有因此对他宽容,把他的私生子出身描绘成对教会的侮辱、把他做的一切都归结于野心和恶意这一切都仅仅因为他是个失败者,别无其他” 这是一个女人的“妇人之见”!摩西听得太专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凑得离菲泽塔越来越近,直到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一本书,才醒过来。 “对不起。”摩西弯腰去捡自己不小心碰落的书,可当他看到书中的内容,却是大惊失色。 “奥利维尔男爵,怎么了?”菲泽塔看了看书的封面,立刻向摩西伸出手,“奥利维尔男爵,那本是账本。” 可是摩西还是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把上面的内容读了个清清楚楚,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盗窃商业机密的嫌疑。 “奥利维尔男爵?奥利维尔男爵!” 菲泽塔一连叫了四五次,摩西才放下手中的账本,却只是用更加惊讶的眼神看着菲泽塔:“这是谁写的?” “怎么了?”账本嘛,肯定是丽贝卡的手笔,要不就是斯第尔顿家族安排在各处产业的会计,再要不就是约瑟!菲泽塔知道摩西惊讶的原因了。 摩西把账本转向菲泽塔:“告诉我,这是谁写的?” 账本上是约瑟工整漂亮的字迹,下面签着他的名字,日期是半年前从理论上而言,那时约瑟?奥利维尔应该早就被处死了。 “这是谁写的?”摩西抓着菲泽塔的肩膀,用力得好像要用手指把她的肩胛骨扳断,“告诉我,这是谁?” “我怎么”菲泽塔想挣脱,可摩西像发了疯一样,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北斗被菲泽塔的惊恐情绪惊醒了:“小主,让我来。” 摩西对上菲泽塔的眼睛,只看到她的右眼迅速变成血红色,接着便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脱离摩西的钳制,菲泽塔连忙离开座位,好像只要离他远一些,就能更安全一些:“北斗,你对他做什么了?” “催眠术,顺便去翻了翻他的回忆。”北斗的嘴角勾起诡笑,“小主,我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注释:a.参孙是圣经士师记中的犹太人士师,天生神力。赫拉克勒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 b.尼可洛?马基雅维利(14691527)意大利政治思想家和历史学家。 c.贝尔纳博(13541385),米兰公爵。此人以残暴和行为怪异出名,他在政治上的能力和敏锐性也是突出的。 d.即切萨雷?博尔吉亚,1499年由法国国王授予瓦伦蒂诺公爵。 e.据马基雅维利所说,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突患热病辞世时,切萨雷?博尔吉亚已经预见到他父亲去世时可能发生的一切变故,并已作周全应对,只是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父亲死时,他自己也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在他的背后,只有罗马尼阿是坚固的,其他一切都处于风雨飘摇中。假如他身体康健的话,我相信公爵仍然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度过这一次危机。但是,恶劣的局势急剧改变了博尔吉亚家族的命运。宿敌朱利奥二世当选为新教皇,继而罗马爆发动乱,科隆纳家族和奥尔西尼家族的人武装返回罗马,被占领的城市也纷纷起来反对他,朋友、亲戚、同盟者,没过多久就都离弃了他,就像他过去离弃过他们一样。他信赖的科尔多瓦的贡萨尔弗把他当作俘虏解送到西班牙。路易十二剥夺了他的瓦伦蒂诺公爵领地和年金。最后,他孤身逃亡到纳瓦尔,在那里得到他内弟的庇护,率领了纳瓦尔国王的一支军队。他在一次性质可疑的战役中死去。年仅三十二岁的切萨雷?博尔吉亚就这样结束了辉煌、恐怖而又悲剧的一生。他手握着武器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f.“切萨雷”即“凯撒”的意大利语读音,“不为凯撒,宁为虚无”是切萨雷?博尔吉亚的剑上的铭文。 g米罗?德?奥尔科,原切萨雷?博尔吉亚的军官,1501年被派往罗马尼阿代理博尔吉亚统治。这个人在短时期内恢复了地方的安宁与统一,因此获得极大的声誉。可是公爵后来因为害怕引起仇恨,认定再没有必要给他这样过分大的权力。于是他在这个地区的中心设立了一个人民法庭(由平民的法律家组成的法庭,与军事法庭相对待,而不是与刑事法庭相对待的民事法庭),委派了一名最优秀的庭长,在那里每一个城市都设有他们自己的辩护人,以涤荡人民心中的块垒,把他们全部争取过来。他想要表明:如果过去发生任何残忍行为,那并不是由他发动的,而是来自他的大臣刻薄的天性。他抓着上述时机,在一个早晨将雷米罗斫为两段,曝尸在切塞纳的广场上,在他身旁放着一块木头和一把血淋淋的刀子。 第511章 狮子与狐狸(4) 这是什么地方?摩西感觉自己的头脑像是一个杂乱无章的抽屉,还有一只手在里面乱翻,让他很不舒服。等到那只手停下,摩西开始做梦,梦见了小时候的事。 梦中的他变回了十岁孩子的模样,一身贵族少爷的打扮,鬼鬼祟祟地跟着一个贵族男人。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黑暗,只有他和他跟踪的贵族男人。那个贵族男人是他的继父约翰?奥利维尔,虽然摩西已经记不清他的长相了,可就是知道。在梦中,摩西虽然身体变成了十岁孩子的模样,可是清楚地带着后来的记忆。他记得那时继父已经开始冷落母亲,还在外面找了个年轻漂亮的。现在约翰?奥利维尔就是去找幽会,看望他们私生的小杂种约瑟。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摩西依然很清楚地记得当时发生的事。他好奇让继父冷落母亲的是什么样的女人,也对杂种弟弟有些好奇,就偷偷地跟着父亲去了他的家里。 不,别走了,别再继续跟下去!摩西在心里对着童年时的自己呐喊。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他都知道,他不想再经历一遍。可是在梦里,他既是在扮演回忆中自己的角色,又像个旁观者,对发生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跟踪很顺利,小摩西跟着约翰?奥利维尔到了一幢房子前。约翰?奥利维尔进去了,摩西就踮着脚趴在外面的窗台上偷看,看见父亲和一个美丽的少妇一起在摇篮边逗弄一个粉嘟嘟的婴儿。 屋里的两个人像一对幸福美满的夫妇,一边享受温暖的火炉,一边逗弄婴儿,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屋外偷看的孩子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正如这几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仿佛身处一幅会动的画中,画外还有两个人在看着他们一个身材细长高挑的红眼睛青年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北斗,为什么又把我变成小孩?”小女孩向青年抗议。 北斗把手指按在嘴唇上:“小主,我发现了好东西,不忍心独享,才让你一起来的。别让我后悔把你带来。” “好吧。”菲泽塔投降了,“那是奥利维尔男爵小时候吧?还挺可爱的。可惜看不到婴儿时的约瑟。不过约瑟的母亲不是在生下他时难产死了吗?”抱着婴儿的少妇身材丰腴,面色红润健康,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幸福笑容,根本不像将死之人。难道这个少妇不是约瑟的母亲,而是奶妈?可是看约瑟的父亲和少妇的亲昵姿态,二人肯定不是男主人和奶关系。 “小主,看下去。”北斗笑而不答。 约翰?奥利维尔和少妇温存了许久,两人又是拥抱又是亲吻,好像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一样。最后约翰?奥利维尔留下给他们母子的生活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和私生子,临出门时,又和亲吻了四五次,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少妇带着幸福的微笑目送约翰?奥利维尔离开,一等到看不见他的背影,就露出满脸嫌恶,恶狠狠地啐了好几口,接着用衣袖拼命地擦嘴,还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好像约翰?奥利维尔的每一个亲吻、每一次碰触都让她觉得恶心。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男人从隔壁走了进来,行为鬼鬼祟祟的,好像生怕被人发现,直到少妇对他说了些什么,估计是约翰?奥利维尔已经离开,而且不会折返之类的话,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接着去抱摇篮里的约瑟。菲泽塔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个男人长得和约翰?奥利维尔很像不,不是像约翰?奥利维尔,而是像约瑟。两个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约翰?奥利维尔离开后才出现的中年男人完全就是约瑟十年后的样子,只是约瑟带着从小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的高贵气质,而中年男人带着一身长期混迹于下层社会的痞气,显然是个流氓混混。 长得很像约瑟的中年男人和少妇拥抱亲吻,抱起摇篮里的婴儿约瑟玩。少妇这时的幸福笑容才是发自真心的,怀里抱着还在襁褓中的约瑟,和中年男人手拉着手,神态亲昵地一起坐在火炉边,一边说话,一边不时掖掖婴儿的被角,让人觉得他们才是其乐融融的一家。 旁边传来气呼呼的脚步声,菲泽塔这才注意到约翰?奥利维尔走了,可是小摩西还没有离去,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 母亲说过,男人会在外面寻花问柳,是因为他们无法从妻子身上得到满足,应该为男人的负责的是他们无趣的妻子。因此约翰?奥利维尔公然在外面养,玛丽?奥利维尔却听之任之,哪怕丈夫已经和别的女人有了私生子,也不许摩西去干涉继父的“私生活”也不许他去打扰继父的和私生子,一再要求他只当他们不存在。在小孩眼里,妈妈永远是对的,摩西并不敌视继父、让母亲独守空房的女人,也不敌视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父爱的杂种弟弟,他真的只是好奇那对“就当他们根本不存在”的母子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跟踪约翰?奥利维尔,却不想发现了惊天动地的秘密约瑟不是约翰?奥利维尔的私生子,而是约翰?奥利维尔的和这个长得有点像约翰?奥利维尔的混混生的!继父被骗了!愤怒冲垮了少年的理智,小摩西咬碎一口银牙,冲动地一脚踹开他们家的门,正好听见房里的两个人在讨论如何让约翰?奥利维尔把约瑟带回家,然后靠他来骗取奥利维尔家的财产。 这是摩西的回忆,菲泽塔只是个旁观者,拉不住冲动的小摩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孤身闯进去,似乎在大声地指责房里的两个大人。冲动的小家伙!他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两个成年人的对手?约翰?奥利维尔的的秘密被他撞破了,难免不会灭他的口。 果然,房里的人很快就从争吵到了动手。 男人看到摩西,似乎愣住了,呆坐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女人一发现自己的秘密被撞破,就已经对摩西起了杀心,见男人似乎不打算帮忙,就把婴儿塞进他的怀里,自己卷起袖子,准备亲自动手解决他。摩西毕竟是大孩子了,又是个男孩,和成年女人势均力敌。男人抱着婴儿,似乎还在犹豫到底帮哪边,摩西已经狠狠地把女人推到墙上。墙上的一幅画因为剧烈的撞击而掉下来,金属画框的边角不偏不倚地砸在女人头上。血顺着她的额头和脸颊流下来,像恐怖的红色线条划碎她的脸。女人顺着墙滑下来,最后坐倒在地,像一个被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再也不动了。 她死了?摩西和男人都吓了一跳。男人连忙放下被吓得啼哭不止的婴儿,去探了探女人的鼻息,然后满脸诧异地看着摩西。 “不不是我我没有杀她。”小摩西已经被吓傻了,步步后退,看到男人向自己近,才想起来现在不是为自己的清白辩解的时候。摩西一步一步退到壁炉边,摸到火钳,立刻有了主意,一边嘴上说着貌似吓坏了的小孩的话,一边把火钳放到炉火上烧。等到钳子烧红,摩西才亮出武器对着男人:“别过来,不然我连你一起杀了!”拿火钳的架势俨然是击剑的起手式。 男人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摩西。火钳全都是铁做的,顶端已经被烧红,把手的地方也烫得让小摩西直皱眉头,可是他依然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火钳,哪怕虎口处已经被烫出血泡。男人又看了看啼哭不止的婴儿,想去抱他,又缩回了手,只是看着摩西:“你就是摩西吧?约瑟真的是你的弟弟。” “他是你的杂种!才不是我弟弟!”手上的火钳越来越烫了,摩西必须咬着牙,才能保证自己不把火钳扔开。 男人最后眼神复杂地看了摩西一眼,什么都没有说,留下婴儿走了。 看到男人离开,摩西连忙扔掉火钳。手上的伤口钻心的疼,摩西光顾着往手上吹气,直到闻到焦味,才发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他一个不注意,把烧得通红的火钳扔到了羊毛地毯上。地毯一碰到通红的火钳,立刻烧了起来。 他杀了人!还引发了火灾!小摩西吓得慌了神,想起以前自己家里的厨房着火时,好像看到过女仆用抹布拍打火焰来灭火,于是扯过一旁的纱窗帘往火焰上拍打,想扑灭地毯上的火,可是方法不当,反而让窗帘也烧了起来。高高蹿起的火焰仿佛活物,会自己去寻找能让火势蔓延的东西,先是点燃椅子上的漆和布坐垫、桌子上的桌布,然后是壁炉旁引火用的细木柴,接着是木头家具很快整间屋子都烧了起来。火已经不可能扑灭了,摩西扔下燃烧的窗帘,想逃跑,可是被父母留下的婴儿哭得越来越凄惨,像是在控诉他杀了他的母亲,又像是在恳求他别扔下他。摩西在门口停下脚步,最后还是忍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折返回来,抱起襁褓中的约瑟一起逃走,眼睁睁地看着继父买给的房子连同的尸体一起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摩西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家里,面前是怒气冲冲的母亲,而他手上还抱着睡得十分惬意的小婴儿约瑟。摩西实在是吓坏了,哭哭啼啼地把一切都告诉了母亲,却不敢抬头看她的脸,因此没看到玛丽?奥利维尔大惊失色的样子。恰巧就在此时,继父回来了,一眼就认出了约瑟的襁褓。玛丽?奥利维尔想了想,把摩西和小婴儿约瑟单独留下,自己拖着约翰?奥利维尔到一旁说悄悄话。不知道母亲对继父具体说了些什么,摩西手足无措地抱着已经酣然入睡、在睡梦中还不忘尿了杀母仇人兼救命恩人一身的约瑟,只模模糊糊地听到“弃婴”一词,约翰?奥利维尔就接受了他的要离开他、因此把孩子遗弃在他家门口的说法。摩西不知道事后约翰?奥利维尔是否曾经尝试去找约瑟的生母,只知道从此以后,奥利维尔家多了个叫约瑟的“私生子” 第512章 狮子与狐狸(5) “奥利维尔男爵,你醒了?” 童年时手掌留下的烫伤还带着梦中的回忆隐隐作痛,摩西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是在罗思丽庄园的客房。“斯第尔顿夫妇”和斯第尔顿家的大总管夫妇都围在他的床边,唯独不见他自己的妻子的身影。 摩西想起昏迷前的事了:“那本账本,那本账本是谁写的?那个约瑟是谁?” 菲泽塔和丽贝卡面面相觑,“斯第尔顿船长”蒙着脸抱着胳膊坐在一旁,其实是在用手捂住狂跳的胸口,好像只要这样做,就能让狂躁的心脏平静下来。 “约瑟?”罗宾做出努力回忆的表情,“啊!对!约瑟!凯撒从奴隶市场上买回来的奴隶。”说到这儿,罗宾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斯第尔顿船长”“还记得他吧,船长?那小伙子秀气得像个姑娘,那时我们一直拿他的长相开玩笑。后来你看他会读书写字,就让他给你做文书。”接着罗宾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下摩西,“奥利维尔男爵,你长得和约瑟还有点像呢,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一模一样。” 真的是他!约瑟没有被处死!摩西的情绪不见得比“斯第尔顿船长”平静,因此没有注意到听到罗宾的话,菲泽塔、丽贝卡和“斯第尔顿船长”的反应完全不像是与约瑟素不相识的人。 “他在哪里?” “海底。”罗宾双手一摊,“那个可怜虫孱弱的身体比他的长相还像个姑娘,出海没多久就死了。我们把他缝在旧帆布里面,两头绑上重物,然后”罗宾做了一个把什么东西抛出去的动作。 “他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罗宾一耸肩:“如果一个人在发烧发得像烧红的铁块那样的情况下,还能赤手空拳地扯开用麻绳缝合的帆布,然后从大西洋的中心游回岸边的话。” 即使没有出过海,摩西也知道帆布和通常用作缆绳的麻绳有多结实,据说有些海盗对叛徒的一种处死方式就是缝进麻布袋,然后套上重物扔进海里,就算扔下去的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在如此情况下,也不可能侥幸逃脱,更不用说是一个病得奄奄一息的文弱书生。不过“你们扔他下海的时候,他还活着?” “确切地说是半死不活了。医生说他已经无力回天,与其让约瑟一点一点地被病痛折磨死,浪费船上的给养,还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你们倒没有给他一刀或者一枪?” 罗宾做出一副快要崩溃的表情:“船上的给养是有限的,大少爷,不管是食物、水还是武器。要是我们把那颗子弹仁慈地给了约瑟,然后我们遇到海盗的时候就差这一颗子弹,我们就全都完了。刀也不行。除了船长看得比还紧的‘北斗’以外,能用来杀人的只有蒙纳戴兹兄弟的剑和医生的手术刀。这四个人都推脱说刀剑沾了血很难保养,医生的手术刀要用来截肢,必须随时保持锋利,船长和双胞胎的剑得用来对付海盗,毕竟我们船上只有这三个战斗力,他们的武器也不能出任何岔子不过我想他们是下不了手。虽然上船的时间很短,我们毕竟和约瑟也有些感情了,谁都不忍心动手杀他,只能把他活着扔下了海。再说那时约瑟已经病得神志不清,痛苦不痛苦也感觉不到了吧?”话不能说死。罗宾的说辞有一个很大的破绽“人鱼号”最近三个月以来没有出过海,而看守约瑟的狱卒塔拉斯是两个月前才失踪的,比罗宾口中约瑟死亡的时间还要晚。如果一口咬定约瑟离开“人鱼号”的时候已经死了,一旦摩西发现了这个破绽,就足以说明罗宾完全是在说谎,不论是了约瑟仍在斯第尔顿家任职,还是了罗宾幕后军师的身份,都大大不妙。所以约瑟“离开”的时候必须还是活的,也就是说如果他的运气足够好,可能依然还活着。 摩西对罗宾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看周围。刚才不明原因的晕厥让他至今还有些耳鸣,看周围的时候,都感觉像是隔着什么东西在看另一个世界。“斯第尔顿太太”在为素未谋面的约瑟唏嘘,丽贝卡说前一阵子她还在纳闷这个“约瑟”是谁,罗宾还在感慨为什么摩西长得和他认识的约瑟那么像,而“斯第尔顿船长”始终抱着胳膊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坐姿却给摩西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是约瑟!摩西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紧张感是怎么回事了?看他的眼神、走路的姿势、向罗芙缇献殷勤的神态“斯第尔顿船长”在方方面面都像极了约瑟。可如果这个“斯第尔顿船长”是约瑟,真正的斯第尔顿船长去哪儿了呢?暂且不论要走多大的狗屎运,才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从一个死囚变成英格兰首富。斯第尔顿船长出名的时候,约瑟还在奥利维尔家做他的私生子少爷,他们根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难道真正的斯第尔顿船长出了什么事?就让约瑟做自己的替身,以稳定人心,想等到局面稳定下来,再公布真相。对了!斯第尔顿船长结婚是在直布罗陀海峡之战以后,说不定是因为真正的斯第尔顿船长死在了海战中,才让身材与自己类似的约瑟做自己的替身。正因为这只是个替身,所以管事的是一直陪伴在斯第尔顿船长身边的“维多利亚小姐”为了让原本只以家庭女教师的身份示人的维多利亚小姐有个当家的名分,所以才有了结婚一事,让她能以妻子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接管斯第尔顿家族的产业,保证冒牌货的伪装不被揭穿,而约瑟正好利用斯第尔顿船长的身份和势力对摩西展开报复。 所有的推理都很完美,只有一个致命的漏洞罗芙缇见过斯第尔顿船长摘下蒙面以后的样子,如果约瑟就是“斯第尔顿船长”摩西相信牢狱生涯会改变一个人,也相信时间会改变一个人,但他绝不会相信短短几个月的牢狱生涯和一年的时间就足够让一个人变得连自己的旧情人都认不出来。摩西的亲信仆人中有几个是他以前安插在约瑟身边贴身伺候他的男仆,就算罗芙缇因为情人太多,难免健忘,摩西的亲信也绝不可能认不出约瑟。可如果真正的斯第尔顿船长还在,因为某些原因把自己的身份让给了约瑟,本尊又去了哪里?或者一切都只是因为摩西对约瑟有愧疚感,自己草木皆兵。 “奥利维尔男爵!”罗宾叫了好几次,才把摩西从沉思中唤回来,“你好像很关心约瑟。你认识他吗?” 摩西突然想到了一个测试面前的斯第尔顿船长是不是约瑟的好方法。“约瑟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们他的全名吗?” 罗宾摇头:“奴隶嘛主人爱怎么叫就怎么叫。知道吗?我们船上的有个从奴隶市场上买回来的意大利小厨子,名字就叫‘洋葱头’” 幸好奥尼恩不在,菲泽塔想。以“奴隶”的身份在“人鱼号”上待了一年多了,奥尼恩的脾气反而越来越像主子,除了菲泽塔以外,任何人叫他“奥尼恩”换来的往往都是小厨子的暴跳如雷。不过是该给奥尼恩换名字了吧。叫一个小孩“洋葱头”还没什么不妥,可是奥尼恩已经有十四岁,很快就是个大小伙子了,以后还会长大,衰老叫一个中年男人甚至老头子“洋葱头”确实不妥。 “船长懒得给约瑟另外起名字,我们才让他保留自己的名字的,谁关心他姓什么?反正在海上讨生活的都是在陆地上活不下去的人渣,过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命过明天,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要紧?难道尸体扔进海里以后,海面上还会出现‘某某人之墓’的字样吗?反正是活一天算一天,叫什么名字就随自己喜欢了。我自己都换过四五次名字” 对,四五次。小王子爱德华?达德利,白教堂男娼的弟弟罗宾?康拉德,多塞特侯爵的弟弟罗宾?格雷勋爵,还有现在的水手罗宾?普兰。他换名字的次数是够多的了,不过没有一次是因为他自己喜欢。菲泽塔想。 摩西以极大的耐心听罗宾唠叨。普通人都觉得一个女人唠唠叨叨个不停,已经是一件极讨厌的事,如果一个男人唠叨个不停,简直就是一种灾难。不过摩西喜欢话痨。话痨守不住嘴,喜欢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虽然难免有添油加醋之嫌,但只要听的人有一定的洞察力,就不难从无数的废话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自己身边有个话痨是一种灾难,而对手身边有个话痨则是上帝的恩赐。摩西已经开始感谢上帝了。 摩西以礼貌的态度听罗宾唠叨完了以后才开口:“约瑟的全名是约瑟?奥利维尔,和我算是兄弟吧。他是我的继父的生的。” “私生的继兄弟?”罗宾惊讶的表情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令堂一定对令尊十分忠贞,再婚也要找个长得像前夫的。” 摩西勉强发出几声礼貌的干笑:“我的生父和继父是亲兄弟,不过我可没说约瑟是我的继父的孩子虽然他以我的继父的私生子的身份在我家被抚养成人,我的继父直到咽气,都还以为约瑟是他的种,甚至连约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只是我继父的养子。” 坐在一旁的“斯第尔顿船长”的呼吸声开始变重,虽然隔着蒙面,只能听到一点细不可查的变化。摩西想偷瞄他的反应,视线却被这时坐到他床边的菲泽塔挡了个结结实实。 “奥利维尔男爵,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就不用说了。人死不能复生,既然约瑟已经不在人世,关于他的一切也就都结束了。” “谢谢你,斯第尔顿太太,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摩西给了菲泽塔一个能让女人母性泛滥的虚弱笑容,“不过我守了这个秘密那么久,现在是放下负担的时候了。让我说吧,也好让你们知道你们认识的那个长得像姑娘一样的是什么人约瑟是我继父的生的,但是他的父亲不是我的继父,而是一个长得和我的继父十分相像的混混。他们骗我的继父认下他们私通生下的小杂种,就是看中我的继父没有亲生的孩子,想靠他来谋取我家的财产” 摩西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包括他如何杀了约瑟的母亲,又如何带着襁褓中的约瑟回了家,还特别强调了一下他和他的母亲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觉得婴儿是无辜的,他和他的父母的罪孽无关,才没有把约瑟是野种的事说出来,让他能以私生子的身份留在奥利维尔家。摩西一边说,一边打量“斯第尔顿船长”可惜“斯第尔顿船长”蒙着脸,双手都藏在宽大的斗篷底下,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更糟的是不知是不是存心,坐在床沿上的菲泽塔不停地动来动去,摩西别说是通过眼神和斗篷上皱褶的变化来推断“斯第尔顿船长”的情绪,光是要一边把故事说完,一边在床上保持平衡,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自从他去年因为参与叛乱被捕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故事接近尾声。“我以为他已经和其他叛徒一样被处死了,想不到他侥幸活了下来至少活得比我想象的长。” 似乎是觉得气氛太沉重了些,丽贝卡连忙转移话题:“奥利维尔男爵,今晚留下过夜吧。以你现在的健康状况,我们可没法放任你走夜路颠簸回去。” 摩西连忙坐起身子:“不。谢谢你,普兰太太,我已经给你们添了太多的麻烦了。” “我可以把这看作是认为管家招待不周吗?”丽贝卡佯装生气,“那我可要为你对我的侮辱提出决斗了,先生。” 摩西开玩笑地做出投降的姿势:“那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对任何一个男人而言,惹怒美丽的女士都是不明智的事” “确实不明智。因为如果你拒绝,惹怒的可不只是我,还有你自己的妻子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已经很高兴地接受邀请了。” 第513章 狮子与狐狸(6) 迟到是美女的特权,罗芙缇一向很喜欢行使她的这一权利,一直等到众人都谈得差不多了,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宴会,来看望突然晕厥的丈夫。 “亲爱的,你们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们了。”用把你们的丈夫都走怎么样?罗芙缇一边和菲泽塔、丽贝卡像是亲密的女朋友一样互相亲吻,一面向除了她自己的丈夫以外的男士们秋波连连。 “你能相信吗?亲爱的,那两个女人居然留我过夜。”看得出来罗芙缇的心情非常好,直到把主人都送走,独自面对丈夫,还没有收起给外人看的笑脸,甚至称呼摩西为“亲爱的”让他一身鸡皮疙瘩,“我可不可以把这理解为我已经得到了妻子们的默许?”是什么样的“默许”不言而喻。 “看得出来,因为她们和她们的丈夫们的关系不见得比我们两个的关系好。”摩西冷冷地回了一句。 “也是。如果想看斯第尔顿太太吃醋的样子,我应该对康拉德先生下手才对。”罗芙缇摇了摇头,“我真怀疑斯第尔顿太太的智力是不是和她的长相一样乏善可陈。虽然康拉德先生也十分俊美,可是和斯第尔顿先生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可她居然冷落年轻英俊而且还是全英格兰最有钱的男人的丈夫,却要一个年纪那么大还一贫如洗的情夫。” “斯第尔顿太太”的智力和长相成反比,摩西已经领教过了,正如罗芙缇的智力也是和美貌成反比。“斯第尔顿先生的年纪比康拉德还大。他都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了。” “哦,是吗?可是他看起来年轻极了,要不是低沉沙哑又带着些邪魅的嗓音,绝不会有人相信他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的父亲。”罗芙缇捧着脸,沉浸在和她的梦中情人初次“邂逅”的回忆中。 斯第尔顿船长看起来很年轻?摩西听出了蹊跷:“他看起来有多年轻?” “只要不开口,就算有人说斯第尔顿先生自己只有十二岁,都会有人相信。” “他看起来那么小?” 罗芙缇不容置疑地点头。 牢狱生涯和时间一样,会让人的外貌改变,但是也像时间一样,只会让人变老,不会让人变得越来越年轻。约瑟早已过了十二岁的年纪,而且他的容貌只会让人对他的性别产生误会,不是年龄。也就是说斯第尔顿船长的蒙面下面不是约瑟?可是一个十二岁孩子的父亲自己看起来还像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摩西,你到底在想什么?” 摩西蹙着眉头,犹豫是不是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愚蠢的妻子:“罗芙缇,既然你见过斯第尔顿先生的长相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地方长得像约瑟?” “像约瑟?”罗芙缇嗤笑出声,“得了吧,怎么可能像约瑟?除了那双眼睛。” “只有眼睛像?” “对,但是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确切地说是罗芙缇已经忘了她看到的斯第尔顿船长具体长什么样,只记得那是她见过的最俊美的男人,远比约瑟俊美。 罗芙缇犹犹豫豫的语气让摩西不敢完全相信她的话:“你还记得约瑟长什么样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罗芙缇白了摩西一眼,“你忘了你长得有多像你的杂种继兄弟吗?就算我会忘记约瑟的长相,每天看到你这张脸,也足够让我回忆起他带给我的不快了。” 约瑟只是个野种,不是摩西的继兄弟。不过摩西懒得对罗芙缇解释。“你不是很享受他的追求吗?” 罗芙缇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就他那张脸,被他追求的感觉像被女人追求一样。你会享受一个男人的追求吗?拜他所赐,那时候我经常被误会成女同性恋。当时要不是看在你老爹有可能废了你的继承权、让约瑟做他的继承人的份上,我早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了。” “可怜的约瑟。要是听了你这番话,他非要心碎不可。” “碎就碎吧,关我什么事?反正他已经死了,那颗心早就烂得爬满了蛆,也不在乎再碎一点。” “你从头到尾看上的就仅仅是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的身份?” “不然我还能看上什么?”罗芙缇一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对了,今天我们留下过夜,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得用一个房间?” “除非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感情不和。” “还有谁不知道吗?” “你睡床,我睡沙发或者打地铺。”摩西艰难地从床上爬下来,“我可不想染上什么脏病。” 罗芙缇看到丈夫虚弱的样子,却连扶都不扶他一把:“光顾着挑我的毛病,卫道士?难道你就没有情人吗?” “放心吧,我的情人的数量连你的一个零头都比不上。”毕竟摩西还要赚钱养家,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陪女人纠缠不清。 “我不想和你住一间。”罗芙缇还不依不饶。 摩西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保持冷静:“能给我留点面子吗,亲爱的夫人?” “我给不给你面子和我们假装感情好有什么关系?” 和她说话真的很累。虽然结婚一年多了,摩西总觉得自己不但没有习惯罗芙缇的思维方式,反而越来越觉得她让人难以忍受。 “再说我为什么要费心假装和你感情很好?如果我们琴瑟相和,我怎么向斯第尔顿先生倒苦水、博取他的同情?我告诉你,我可以不在乎你在外面有多少女人,但是你也不准干涉我的私生活。” 原来她也有难得不糊涂的时候。摩西感到十分意外:“好主意!罗芙缇,去斯第尔顿不,最好对康拉德下手。” “为什么?”罗芙缇被丈夫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头雾水。 “因为我看上了斯第尔顿太太。”摩西的嘴角勾起诡笑,“如果不先把她的心伤透,她怎么会到我的怀里来寻求慰藉呢?” “你也看上了那个丑陋的女人”罗芙缇感到不可思议,“现在的男人眼睛都有问题吗?我看你不该叫我去找康拉德先生,而是应该给你自己找个眼科大夫。不只是你,康拉德先生、斯第尔顿船长、黑斯廷斯男爵、纳赛尔王子和白船长你们都需要找个眼科大夫瞧瞧。居然会看上那种丑八怪。” 她的裙下之臣征服目标还挺多啊,居然能一口气背出那么多的名字,而且“纳赛尔”和“白”都不是欧洲会出现的名字,她居然没念错。摩西颇感意外。不过在他看来,会看上菲泽塔的男人眼睛或许有问题,但是脑子一定没问题,会看上罗芙缇的男人眼睛一定没问题,但是脑子或许有问题。两相比较之下,摩西觉得还是前者好一些。“我不干涉你的私事,所以请你也不要干涉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可这是对我的侮辱!”罗芙缇义正言辞道,“我绝不能容忍!” “里德男爵夫人不是你的女朋友吗?她一心想往我的床上爬,你怎么不觉得是对你的侮辱?”摩西觉得女人的思维方式很不可思议。同样是女人,“斯第尔顿太太”博学能干得比男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种种真知灼见能让摩西都自愧不如,而罗芙缇总可以想出各种歪理来摩西以为应该是常识的各种知识,其中展现出的想象力同样堪称一绝。摩西有些好奇罗芙缇的那些情夫怎么会受得了她,甚至还觉得和她说话是一种享受。 第514章 狮子与狐狸(7) 罗芙缇也觉得男人简直是一种没有常识的动物:“玛格丽特爱慕你,说明她嫉妒我有一个好丈夫至少比她的好一些,我应该感到荣幸。更何况玛格丽特长得很美,几乎和我不相上下,就算比起我,你更偏爱她,也没有什么不对。我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女人。可是斯第尔顿太太那么丑,怎么和我相比?如果我的丈夫宁愿要一个那么丑陋的女人而不要我,难道不是对我的侮辱吗?不,我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如果你要找,找谁都可以,但我只有一个条件必须是个美人,哪怕比我稍微逊色些。但绝不可以是丑女人,哪怕是长得一般的都不行。” “亲爱的夫人,我干涉过你的情夫是不是比我有钱比我英俊吗?” “在这方面,你可以相信我的眼光。” 确实,罗芙缇的情夫中不乏绣花枕头,但是枕头上绣的花绝对够漂亮。不过摩西记得菲泽塔对他说过,其实一个人是不是聪明好学,可以从外表上看出来不打扮得花枝招展就不出门的人肯定不会是好学的人,因为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如果一个人把太多的心思花在穿着打扮上,往往是因为这个人除了研究穿着打扮以外没事可做。至于一个人是不是在装饰自己的外表上花了太多的时间,那是非常显而易见的。罗芙缇的密友和情夫和她一样,都是只知道把自己打扮成一只花枝招展的人形孔雀、除此以外什么都不会的人,可摩西还得心他的生父和继父留给他的庞大家业,免得被罗芙缇败光,如果要摩西和罗芙缇青睐的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们比穿着时髦,摩西甘拜下风。 要比财产,摩西就更不是罗芙缇的情夫们的对手了,不过他想他“清高”的妻子应该不在乎这些。是的,罗芙缇确实非常“清高”就像是来自于《乌托邦》里面的人,罗芙缇对任何货币都深恶痛绝到不共戴天的程度,容不得一丁点的钱出现在她面前,只要看到钱,就要花光。自从罗芙缇嫁给摩西以后,奥利维尔家的支出就开始猛增,而增加的额外支出中绝大多数都和罗芙缇有关衣服、鞋子、化妆品、首饰、还有其他女人用的多得该死的配饰;名目繁多的宴会和庆典;层出不穷的野餐会、狩猎会有时候还得加上额外的数量不菲的零用钱,罗芙缇要用来供养“很有才华但是穷困潦倒的艺术家”不过摩西是没有看出那几个明显是靠着脸蛋骗吃骗喝的小白脸除了床上功夫以外,还有什么“才华”可言。面对罗芙缇花钱的速度,摩西只能庆幸她还有许多败家子情夫,可以用昂贵的礼物帮着摩西一起徒劳地妄图满足罗芙缇沟壑难填的欲望。 每次看到罗芙缇花钱如流水,不对,她花钱的速度已经不是流水,而是瀑布了,不幸中的万幸是那条瀑布不过是森林中随处可见的小瀑布,还远没有到尼亚加拉大瀑布的规模,摩西甚至会觉得放荡真的是一种美德。要不是罗芙缇用放荡来的那些富可敌国的纨绔子弟,恐怕摩西早就破产了。其实罗芙缇的纨绔子弟情夫中已经有一个因为在罗芙缇身上耗尽了家财而不得不宣告破产,最后因为没有更多的钱能用来打扮自己,没有以前好看了,也被罗芙缇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自从看到那个倒霉鬼的下场,摩西觉得自己是罗芙缇的丈夫而不是情夫,可谓不幸中的万幸。越难得到的就是越好的,对女人而言,“妻子”这个身份本身就是她们比之和的缺点。作为可以理所当然地和罗芙缇在一起的丈夫,而不是躲躲闪闪见一面比登天还难的情夫,摩西比其他仰慕罗芙缇的人更清楚关于她的一切,更容易在她面前保持理智,而且罗芙缇多少还有些顾忌夫妻情分,也不敢轻易让摩西倾家荡产,能花情夫的钱就不花丈夫的钱,让摩西颇感欣慰。 尽管如此,先辈留下的产业不但没有在摩西手中继续发扬光大,反而差点被他因为一时的愚蠢而娶的妻子挥霍殆尽,再这样下去,摩西真不知道自己死后怎么去见生父和继父。要知道尽管罗芙缇手下留情,摩西现在已经开始需要有钱的不定期支持,以保持家人生活的体面、帮助自己度过生意上的危机。但是每一次开口向女人要钱,不论说得多么拐弯抹角、冠冕堂皇,都让摩西觉得羞耻。他现在急需一个贤内助,一个像“斯第尔顿太太”那样能帮丈夫赚钱的女人,以弥补他这辈子犯过的最大的一个错误牵着罗芙缇进教堂,和她一起在圣坛前说“我愿意” 摩西想最后试试能不能和罗芙缇讲道理:“亲爱的,你看上了斯第尔顿先生,我看上了斯第尔顿太太,我们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吗?” “可是我看上的男人确实比你强,我还和你保持夫妻关系是抬举你。而你看上的女人处处不如我,你为了她冷落我,就是侮辱我。”罗芙缇不依不饶,“这不公平。” 摩西揉了揉太阳穴,想了半天,终于猜到了罗芙缇不依不饶的真正原因:“你上次看上的那条钻石项链我明天就买给你。” 一墙之隔,菲泽塔、丽贝卡和罗宾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拖住约瑟,才能阻止他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他是说谎的对不对?”约瑟都快崩溃了,“这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他连贵族的私生子都不是,而是一个市井混混的杂种。他深爱的恋人从来没有爱过他,甚至打心底里瞧不起他。约瑟只觉得自己一直信以为真的一切就像雪雕的华丽城堡,太阳一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记忆也会骗人的话我只能承认他是我活了五百年以来见过的最高明的骗子,连自己的记忆都可以篡改。” “北斗!”如果可以,菲泽塔真想掐死不知趣的剑灵。 “怎么了,小主?我说错什么了吗?”北斗还在一旁幸灾乐祸,“人类不是喜欢诚实吗?” “人类只是‘假装’喜欢诚实。”罗宾把自己整个人都压在约瑟身上,一边用力捂住约瑟的嘴一边说。 “哦,是这样。”北斗的表情好像是第一天领教到人类的虚伪,和菲泽塔有些气极败坏的表情一起出现在她的脸上,让她俊美的容貌显得有些滑稽。 挣扎了好一会儿,约瑟总算放弃了反抗,只会像死了一样躺着,任由泪水溢出眼眶。 “哭什么哭?”菲泽塔忍不住踢了他一脚,“哭你的恋人?早点认清她的真面目,总好过被她骗得苦不堪言以后再发现。还是哭你的身世?”菲泽塔捏着约瑟的下巴,着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我只雇佣了约瑟,知道他是个不错的文书,可从来不知道‘人鱼号’上还有个约翰?奥利维尔男爵的儿子。” 约瑟轻轻地别过头,赶走菲泽塔的手指:“请你们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罗宾和丽贝卡离去了,菲泽塔却固执地不愿离开。 “船长,你也早点去休息吧。放心,我不会做傻事。”话虽如此,约瑟的声音轻若游丝,好像随时会断气。 “我可不是担心你,是怕你弄出什么不该有的声音,了这间房间。”菲泽塔大大咧咧地一坐在约瑟身边,“声音是双向传播的,我们听见他们那边的声音有多清楚,他们听见我们也有多清楚。” “父母是谁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吗?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生父到底是我叫了五年‘父亲’的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还是哪个玷污过我母亲的海盗。可是现在有谁敢因为我的出身而瞧不起我?”菲泽塔抓到约瑟的手,“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雇用的是什么奥利维尔男爵的儿子或者弟弟,在这儿也没人认识什么约瑟?奥利维尔大人。你从来就只是你自己,不是谁的谁。” “船长,早点睡吧,你现在怀着孩子,需要多休息。”约瑟在床上翻了个身,“晚安。” 在约瑟的鼾声出现以前,菲泽塔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谢谢” 第515章 狮子与狐狸(8) 罗宾总觉得比起罗芙缇,貌似摩西更关心约瑟。约瑟以前一门心思挂在罗芙缇身上,几乎对继兄摩西视而不见,可是罗芙缇和“斯第尔顿船长”形影不离了几天,都没有看出蹊跷来,而摩西光凭匆忙中的一瞥,就能认出约瑟的字迹。 账本让斯第尔顿家的军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匆忙之中,罗宾只来得及编出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来应付摩西,解释为什么约瑟的字迹会出现在斯第尔顿家的账本上,时间还是在约瑟被处死半年以后,没法解释的部分比如约瑟怎么会逃过死刑,又怎么会成为奴隶就用一问三不知来应付。对一个即兴故事而言,罗宾的说辞相当完美而无懈可击,只有一个致命的破绽放走约瑟的狱卒。 可惜人往往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而且来的往往比最坏的预料还要糟糕。 罗思丽庄园给客人的照顾面面俱到。睡在纯丝绸的床单上,拿中国瓷器当普通餐具,花园美丽得仿佛仙境,风格各异的客房可以带着客人周游世界,笑容可掬的仆人们随时准备满足客人的任何要求,不论是不是合理罗思丽庄园就像一个世外桃源,一般人家绝对享受不起的一切在这里却都好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让客人莫不感慨英格兰首富的财大气粗。如果是一个人前来做客,摩西想来会非常享受斯第尔顿家的招待,可他是罗芙缇的丈夫,为了不让家丑外扬,他只能和罗芙缇在同一个房间熬过漫漫长夜,越来越纳闷刚结婚时,怎么还会觉得春宵苦短。摩西必须承认,罗芙缇的外貌确实无可挑剔,甚至在新婚之时,还带给过摩西不少快乐。不过俗话说春宵苦短,他们的闺趣持续的时间确实很短,而且很快就变成了互相折磨的痛苦,以至于还没有到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夫妻二人就开始形同陌路,而且关系越来越趋向于势同水火。 半年以来第一次和罗芙缇再次分享同一个房间,虽然没有同床共枕,摩西已经觉得罗芙缇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和让她的不少情夫甚至就连丈夫自己也曾为之着迷的甜美鼾声如今简直让他无法忍受,而罗芙缇好像也担心摩西会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对她动手动脚一样,一晚上都没有踏实地睡过,在床上不停地翻身。床架发出的嘎吱声就像一只日夜颠倒的公鸡,总在摩西刚有点睡意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叫声,把他弄醒。第二天起床时,摩西已经开始唾弃一文不值的“面子”害得他忍受了罗芙缇整整一个晚上,待会儿还得和她同乘一辆马车回去,忍受一路喋喋不休的蠢话。 当马车驶出罗思丽庄园,摩西睡眼惺忪,可是窗外偶然瞥见的一幕立刻让他睡意全无。摩西叫住车夫,让他先送罗芙缇回去,自己悄悄接近让他感到奇怪的人。 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鬼鬼祟祟地躲在罗思丽庄园的后门附近,似乎很害怕会被人发现。男人是“人鱼号”的船医,摩西一眼就认出了他。马修?斯第尔顿医生,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船长的弟弟,对书本上的知识无所不知,但是一离开书本就一无所知的书呆子,长得特别像大天使拉斐尔,是个很容易给人深刻印象的人。和他在一起的女人似乎和他十分熟稔,但绝不是他的妻子。摩西见过马修的妻子索菲,还是第一次领教到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女人还可以如此风情万种,甚至每一道细小的皱纹都展示着年轻女人不会有的风韵。看到索菲,摩西一点也不奇怪马修会看上一个比他年长得多的女人。和马修说话的女人看起来也不年轻了,可是又矮又胖,从长相上可以看出她年轻时不会太难看如果她先瘦一半的话。不过姑且不论远远比不上索菲的美丽容貌,光是臃肿的身材,就让这个女人在身材偏瘦长的马修身边像是牙签旁边的鸡蛋,非常可笑,想来不是他的不过看马修老实巴交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养的人。 摩西看到马修给了女人一袋钱,然后就催促她赶紧走,可是女人悠闲地先把钱倒出来数了数,然后抱怨这次的数量比上次少了。难道这个是?摩西觉得不像。不会穿这么寒碜的衣服素面朝天地出门,让自己衰老的模样在嫖客面前。 “贝蒂,我也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只能给你这么多了。”摩西听到马修如此告诉那个女人,语气颇为无奈。 “那个小杂种就这么对你?”被称为贝蒂的胖女人叫起来,好像生怕自己不被发现,吓得马修连忙东张西望,而摩西赶紧贴紧墙壁,免得让他们发现。“马修,我早就告诉过你,那小杂种的亲爹是恶魔撒旦,不是我们的哥哥。你早就应该把她甩掉,让她自生自灭。亲手杀了她更好,她活着就是个祸害。我可没忘记她当初怎么用巫术害死了阿什利、海伦娜和茱莉亚,又是怎么用谗言害死了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我可怜的小宝贝们”贝蒂用肥厚的手背擦了擦脸。 “我们的哥哥”?这个胖女人和马修的哥哥是同一个人?这两个人是姐弟?其实仔细看看,贝蒂长得确实和马修有些相像。贝蒂是马修的姐姐,马修和斯第尔顿船长是兄弟,也就是说这个女人是斯第尔顿船长的姐妹了?可是看她的衣着,似乎生活十分拮据。斯第尔顿船长对弟妹厚此薄彼到如此程度?让弟弟在自己的船上做船医,却坐视妹妹穷困潦倒。尤其让摩西听不懂的是贝蒂口中的“小杂种”是指菲泽塔小姐?那个只会讨人喜欢的活洋娃娃至于让人深恶痛绝到用这种字眼来称呼她吗。 “要是你们当时能对菲兹稍微仁慈一些” “仁慈?我们对她还不够仁慈吗?”贝蒂尖声尖气地叫道,声音像极了刺耳的哨子,“她的母亲是个异教徒,用巫术杀死了尼古拉斯,可我们把那个小杂种烧死了吗?没有!我们给她吃,给她穿,教她读书,抚养她长大要不是我们,她早就饿死了,能有今天?可她是怎么报答我的?她杀了我的五个孩子!我的五个可怜的宝贝,她把他们全都杀了,一个都没有留下!” 若不是你们那时候把菲泽塔得走投无路,她也不会养成如今孤注一掷的性格,也不会有现在的英格兰女船王了,马修在心里苦笑。从某方面来说,姑姑们对菲泽塔如今的成就确实功不可没。 摩西则是越来越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什么叫“杀死了尼古拉斯”?斯第尔顿船长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今天早晨,摩西才和他见过面不过前提是那身斗篷和蒙面下不是约瑟。还有斯第尔顿船长的女儿菲泽塔小姐。摩西听说过斯第尔顿船长的原配夫人是个崇拜偶像的中国人,可他见到的“菲泽塔小姐”不过是个会走路会说话的大洋娃娃,尽管年纪好像和摩西印象中的有些出入,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至于让她的姑姑对她深恶痛绝如此?摩西总觉得斯第尔顿家隐藏着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贝蒂又抱怨了一大通,马修好说歹说,才把她劝走。马修一直在门口站到看不见贝蒂的背影,才松了一口气,一回头,被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真介吓得跳起来。 “医生大人,那位是小姐的姑母吧?”真介歪过身子,绕过马修看他的身后,“小姐貌似不太喜欢她们的说。” “贝蒂和泽尔塔毕竟是我的姐姐”马修说得像个做错事的小孩,“那都是我自己的积蓄。” “可是你这样做,会给小姐带来麻烦哟。”真介指了指马修身后。 马修回过头,隐约看到一个人影跟着贝蒂走了:“那个难道是”奥利维尔男爵! 真介不容置疑地点头:“医生大人,你抚养小姐长大,小姐一直把你当作父亲一样。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想来小姐一定会伤心难过的。不过要论对小姐的忠诚,大叔也不输给你哟。如果你做出对小姐不利的事,大叔可是随时都抱有先斩后奏杀了他们,然后切腹谢罪的觉悟。医生大人,好自为之。” 马修知道以后自己的亲人除了菲泽塔以及他自己的妻儿以外,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第516章 狮子与狐狸(9) 贝蒂和艾文?奥尼昂斯都已经老了,没法继续工作,更不用说他们还得供养她的老姑娘姐姐泽尔塔。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却没有多一双可以赚钱的手,让奥尼昂斯家的经济情况更加窘迫。现在贝蒂的弟弟马修?斯第尔顿和艾文的弟弟亨利?奥尼昂斯的接济是奥尼昂斯一家的全部经济来源。每次看到家徒四壁的凄惨模样,贝蒂都会忍不住怀念自己的孩子们。如果她天生智障的儿子阿什利还活着,娶了菲泽塔,她现在不仅作为菲泽塔的姑姑,更是作为她的婆婆,是不是也可以住进豪华的罗思丽庄园,享受锦衣玉食?就算菲泽塔有钱以后看不上阿什利也没关系,贝蒂还有过四个美丽的女儿。 格洛丽亚,海伦娜,茱莉亚,伊莎贝拉,她的心肝宝贝们。只要她们中有任何一个活着,凭借出众的美貌嫁入豪门,贝蒂的日子就不会这么凄惨。可是菲泽塔把他们全都杀了!先是用巫术让阿什利、海伦娜和茱莉亚死于瘟疫,然后用谗言把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送上了绞刑架,一个都没有留给贝蒂。现在奥尼昂斯家已经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傻哥哥娶了那个异教徒婊子,还认下了她肚子里的野种。那个该死的小恶魔!那个撒旦和异教徒婊子生的野种!当初马修带着她进奥尼昂斯家的时候,贝蒂就该立刻把她送去宗教法庭烧死。每次一想起不信上帝的小恶魔可以住在那么漂亮的房子里花天酒地,而虔诚善良的自己只能住在破屋子里挨饿,贝蒂就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怨恨归怨恨,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在上帝奖赏贝蒂的虔诚、让菲泽塔为她作的恶受到惩罚以前,马修的接济依然对奥尼昂斯家至关重要,不能出一点差错。贝蒂把钱袋揣在怀里,一面走,一面惴惴不安地打量周围,生怕有人突然出现,把她的钱抢走。是她太神经质了吗?贝蒂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为了证实自己的怀疑,贝蒂故意饶了许多远路,可是后面的那个人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经过一个拐角,贝蒂看到一家酒馆的大门旁边放着一个巨大的酒桶,足足有半人高,比她的腰围还粗一半,足以让她藏在后面,于是躲了过去,终于看到了跟踪她的人。 那是个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体面的衣着和身上佩戴的首饰说明他跟着贝蒂,绝不是因为想要她的钱。那人跟丢了贝蒂,于是站在路口东张西望,想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认出她肥胖的身影。有几次跟踪者看向了贝蒂的方向,贝蒂就再往酒桶后面躲了躲,但是没有妨碍自己看到跟踪者的模样。那真是个漂亮的年轻人,头发像融化的阳光,眼睛像上好的琥珀,皮肤仿佛是象牙雕成的,显然是个贵公子。可是他跟着贝蒂干什么?就算贝蒂再自恋,也知道自己早已过了能吸引小伙子目光的年纪。 犹豫再三后,贝蒂从藏身处出来,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先生?” 回头看到贝蒂,摩西被吓得差点跳起来。他早该想到自己是个蹩脚的跟踪者。不过就算找到了贝蒂的家,他又能怎么样呢?突然登门拜访,直接说他想知道她和斯第尔顿船长是什么关系吗?显然不行。现在被她发现了,或许反而是个套近乎的好机会。可是拿什么来套近乎呢?说自己迷恋她的美貌?女人都爱听别人称赞自己的容貌,但是眼前的这个女人明显已经过了会对什么恭维话都信以为真的年纪,如果摩西说她漂亮,倒像是存心在嘲笑她。再说就算这个女人天真到以为自己还是个大美女,摩西觉得自己也没有勇气对着这么一张满是皱纹的胖脸说“我爱你”就算摩西能为了知道真相而忍一忍,向来习惯以貌取人的罗芙缇连“斯第尔顿太太”那种年轻但是相貌不算出众的女人都容不下,要是知道摩西找了这么个又老又胖又丑的女人做,非闹得天翻地覆不可。不行!绝对行不通。 摩西思考对策的时候,贝蒂很有耐性地瞪着他。摩西发现从远处看,贝蒂接近于球形的身材还有些可爱,可是一凑近,就发现满身的脂肪并没有让她的皱纹显得少一些,甚至看上去特别沧桑,至少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多岁。这女人老得都快赶上摩西的母亲了母亲!摩西有主意了。 “请原谅,夫人,”摩西有礼貌地欠了欠身,“您长得太像我的母亲,我一时看走神,以为是她活了过来。”妈妈,原谅我,摩西在心里画了个十字。 “所以你就跟着我?”贝蒂根本不相信。 “这说来话长。”摩西一面假装吞吞吐吐,一面飞快地考虑措辞,“是这样的。我的父母非常相爱,母亲死后,父亲一蹶不振,所以我想给我父亲找个续弦,最好是长得像我母亲的。” “所以看上了我?”贝蒂瞪着摩西,似乎想把他看穿,“你们家很有钱吗?” 摩西双手一摊:“我看起来像穷人吗?”不过如果继续和罗芙缇做夫妻,摩西很快就会连穿着上的体面都保持不住。 贝蒂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摩西一番,确定他确实不穷,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如果我的儿子还活着,也该和你差不多年纪了。真可惜,老爷,我很乐意做你的继母,如果你真的那么看中我的话,可我的丈夫还没有死。我也有过四个漂亮的女儿,可是她们都”上帝啊,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才必须忍受这么残忍的玩笑?她也曾年轻过,漂亮过,也曾有过能让她引以为傲的漂亮女儿们,可是上帝给她一个可以凭借婚姻摆脱贫困的机会,却是在她失去青春和所有的女儿以后。 “对不起,是我冒失了。”看来他得找别的方法来从贝蒂口中套话了。见过一次面,还贸贸然搭了话,以后要接近她,会变得更加困难。摩西不禁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悔。 等等!贝蒂突然想起来了,既然摩西要的是继母,不是妻子,家里还有一个可以结婚的人。 “不过我有个姐姐,长得和我有点像,而且至今还没有结过婚,依然是个纯洁的。”贝蒂重新点亮了摩西的希望,“乐意到我家来坐坐吗,老爷?” 第517章 狮子与狐狸(10) 贝蒂的家穷得简直是家徒四壁,她真的是斯第尔顿船长的妹妹?摩西终于看到一个比自己还穷的人了,不由得怀疑自己偷听马修和贝蒂说话的时候,是不是没听清楚。面对艾文和贝蒂以及贝蒂的老姑娘姐姐泽尔塔像饿死鬼看到食物一样的饥渴眼神,摩西发现以自己目前的经济情况,虽然比起绝大多数贵族来说,可以算得上是相当窘迫,却还可以在平民面前摆阔,而且自己居然可悲得为此感到高兴。不过能摆阔总是好事,便于他用自己的财富地位当诱饵,套出他想知道的一切。 不过这家的男主人显然不如两个女人好骗。 自从贝蒂带着摩西进门,艾文就满是狐疑地打量他:“老爷,您说您是” “摩西?奥利维尔男爵。”摩西带着标准的贵族式微笑,以维持自己在他们面前的优越感,不让艾文看出自己心虚。 “男爵!”贝蒂已经高兴得拍起手来,“听到了吗,泽尔塔?他是个贵族。您父亲是位子爵吗?a” “是的,夫人。”摩西发现自己差点说走嘴。如果他说他自己的父亲也是个男爵,父亲还活着的谎话立刻就会穿帮。 “天哪!泽尔塔,你要当子爵夫人了!” 但是老姑娘泽尔塔显然不如妹妹兴奋,只是用冰冷的眼睛盯着摩西,让他感觉像是被一条毒蛇盯着的青蛙。“男爵老爷,您的孝心真是让人感动,”沉默了好半天,泽尔塔才开口,“可是令尊会看上我吗?只因为我长得有点像你母亲?” 摩西的母亲玛丽?奥利维尔比瘦骨嶙峋的泽尔塔?斯第尔顿丰满多了,两个人一点都不像。摩西想了想对策:“我承认,呃”泽尔塔还没有结婚,不能称为“夫人”要是称她为“小姐”也稍嫌年纪太大了一些,他可叫不出口。摩西为对泽尔塔的称呼纠结了好一会儿。“女士。我的父亲已经瘫痪在床,只比死人多一口气,医生都说他活不过今年的复活节。我想给他找个续弦,只是希望他以为我母亲还活着,能快乐地度过人生中最后的日子,然后去天堂和我的母亲团圆。如果您嫁给他,恐怕很快就会成为寡妇。为此我也感到很过意不去。如果您能让我的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愉快,即使他死后,我也会把您当作真正的母亲来孝敬。” 泽尔塔始终板着脸,听到摩西开出的丰厚条件,也没有一点笑意。过于严肃的表情让摩西心里一阵忐忑,怀疑自己的真正目的是不是被她看穿了。好在泽尔塔只是习惯了不苟言笑,并不是没有对他的优厚条件动心:“我不求你孝敬,只要等你父亲死后,你能给我一笔足够让我花到进棺材的钱,我就满足了。” “那当然没问题。”摩西松了口气,“不过你们也知道,我们家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如果我父亲要续弦,新娘必须有个体面的出身。”摩西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是否需要我先帮你们买个贵族头衔,或者找人编点家谱?我还不知道这位女士该怎么称呼。或许能通过名字和什么名人攀上点关系。”比如通过告诉他娘家的姓氏,出他们和斯第尔顿船长的关系,尽管摩西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两个分明穷得像过街老鼠,却还不忘时时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贵族派头的女人像是斯第尔顿家的亲戚。 “不用破费了,男爵老爷。”贝蒂忙不迭打断摩西。又可以甩掉光吃饭不干活的老姑娘姐姐,又可以攀上豪门,贝蒂恨不得马上让自己的姐姐出嫁,免得时间长了,摩西会改主意。“我们家本身的家境就不错。我丈夫的兄弟有个小小的官职,虽然管的事不多,也算不上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这可不是摩西想听到的“身份”摩西有些失望。 不过贝蒂没有让摩西失望太久:“而我的娘家姓斯第尔顿,是” 桌子下面,艾文狠狠地一脚踩在贝蒂的脚背上,打断了她的话。 “斯第尔顿!”好极了,摩西马上就能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一切了。摩西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好像刚知道贝蒂的娘家姓斯第尔顿:“你们和女王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先生是亲戚?” “只是凑巧姓一个姓。”艾文在贝蒂和泽尔塔说话以前,就忙不迭回答,“因为我老婆娘家的这个倒霉姓氏,别人都以为我们家是有钱人,害得我想借钱都借不到。” 他在说谎!摩西亲眼看到贝蒂去罗思丽庄园找马修。不过他不能揭穿艾文。“哦,是这样,”摩西做出惋惜的表情,“太可惜了。” “可能要请您破费了,如果您依然坚持要让令尊迎娶我的大姨子的话。”艾文看出来了,摩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从头到尾就没有说过一句真话。 “那当然。如果能让家父娶到如此称心如意的新娘,一点小钱不是问题。” 答应得这么爽快?艾文看了看兴奋得脸颊通红的贝蒂和一把年纪了还像个怀春少女的泽尔塔:“不过这件事太重大了,能不能容我们先商量一下,然后再给您答复?” “当然可以。”摩西取下自己的斗篷搭扣送给泽尔塔。搭扣是纯金的橄榄枝,上面还有一枚用黄绿色宝石做的小橄榄,青翠欲滴。绿宝石的光辉似乎让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引得艾文、贝蒂和泽尔塔两眼发直。 “这是我们家的族徽,在我的成人礼上我的父亲送给我的。一点薄礼,就当是我父亲送给新娘的第一件礼物。”摩西很满意自己的“薄礼”对这三个人引起的效果,“希望这个能帮你下定决心,斯第尔顿小姐,我很期待你的答复。”希望他们的答复能让他满意,摩西可是下了血本了。 注释:a.在封建社会,对贵族的称呼十分讲究,如果对方为男性,但尚未正式册封领地和爵位,称呼为“名字+先生”或者“名字+比其父亲爵位低一级的爵位”比如伯爵的尚未正式册封的儿子可以被称为“某某子爵” 第518章 狮子与狐狸(11) 自从摩西放下“薄礼”三双贪得无厌的眼睛就盯着桌子上闪闪发光的搭扣不放,摩西一离开,三双手就一起伸向那个不断发出诱人光泽的小东西。 贝蒂的动作最快,抓过搭扣放进嘴里咬了咬:“纯金的,他真的是个有钱的老爷。泽尔塔,赶紧嫁了吧,你嫁给他,我们家就有钱了。”贝蒂太兴奋,甚至都忘了摩西是替他的父亲找新娘,不是为他自己。 看到搭扣上沾着贝蒂亮晶晶的唾液,艾文立刻不想碰它了,于是抄起手:“我总觉得有点不太对。他来找我们,其实是另有所图。” “艾文,我觉得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泽尔塔也动心了,“你觉得奥利维尔男爵老爷能图什么?我们家又没有钱,又没有地位,也没有什么年轻漂亮的闺女值得别人惦记。他为什么要骗我们?” 艾文想了想:“他是想知道我们和菲兹的关系,他图的是菲兹的钱。” “那有什么关系?”贝蒂拿着镶宝石的纯金搭爱不释手,已经忘了这是给泽尔塔的礼物,“他惦记就惦记呗,把那个异教徒小婊子弄得倾家荡产最好。我们已经被她连累得够多的了,连累她一次不算过分吧?艾文,亲爱的,为什么不让我说出来?那个小魔鬼害死了我们所有的孩子,我们现在只是借她的名望给泽尔塔骗个有钱的丈夫,这点小报复连她对我们做过的一切的万分之一都抵不上。” “你别忘了,现在菲泽塔可以想让我们活就活,想让我们死就死。你忘了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的下场了吗?” 灯光照不亮的地方突然响起掌声,吓了三个人一跳。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一身黑衣、戴黑面纱的贵妇人和一个小个子东方男人出现在他们家里。 “姑父,还是你聪明。亲戚中有个聪明人,可真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黑衣贵妇人掀起面纱。 虽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艾文、泽尔塔和贝蒂还是立刻就认出了菲泽塔。 “泽尔塔姑姑,”菲泽塔看了看因为被侄女看到自己发情出丑而异常窘迫的泽尔塔,“我可以体谅你急于出嫁的心情,不过据我所知,奥利维尔男爵的父亲很早以前就去世了,他的母亲倒是还健在。” 看到是菲泽塔,艾文连忙站起来:“菲兹,我们什么都没有对他说。” “我全都听到了。”菲泽塔点了点头,“对此我非常感激。” 艾文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你要是真的感激,就该告诉奥利维尔男爵我们是亲戚,然后给泽尔塔一笔体面的嫁妆。”贝蒂以为菲泽塔还是以前可以任由她欺负的小孤女,“我们把你养到这么大,你要是还有点良心,也该回报我们了。” “贝蒂!”艾文拉了贝蒂一把,“你没听菲兹说吗?那个奥利维尔男爵是个骗子,幸好我们没有上当。” “我报答得还少吗?”菲泽塔没理睬艾文,“叔叔一直在暗中接济你们,难道你以为我到今天才发现?虽然我并不知道我是不是你们的哥哥的孩子,毕竟我叫了他五年‘父亲’,他在世时,也一直让我过得很快乐,不论他是不是我的生父,我都只有他一个父亲,也一直把你们当亲戚。” “对啊,菲兹,我们是亲戚。”艾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姑姑和姑父不会害你的。” “所以你们会替我保密的,对吗?”菲泽塔无奈地摊开手,“不过请原谅,人都是自私的。如果是以前,我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倒也不在乎孤注一掷冒点险,可是我现在有了孩子。”菲泽塔的双手不由自主地覆盖在腹部。 “你怀孕了!真是恭喜”艾文感觉到气氛不对,想转移话题。 可惜菲泽塔不想让他如愿:“虽然你们带给我的尽是些让我不愿回想起来的事,看在父亲和叔叔的面子上,其实我们的关系也没有到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不过为了孩子的安全,我只敢相信最能保守秘密的死人。” 菲泽塔身边的小个子异教徒缓缓地抽出一对小太刀递给菲泽塔,雪亮的刀刃映出三张吓得面无人色的脸。 看到菲泽塔动了杀心,三个人想逃,却都被滚滚杀气吓得动弹不得。两个女人只能把艾文推在最前面,自己躲在他的身后。 “菲兹,我们是亲戚啊!虽然以前有过一点误会。”艾文也想找个障碍物,好让他躲起来,可是他被泽尔塔和贝蒂死死地抓着,想躲也躲不开,只能喋喋不休地编些有的没的美好回忆来哄菲泽塔,祈祷他的嘴皮子能帮他保住性命,“菲兹,还记得吗?小时候姑姑和表姐欺负你,都是姑父保护你、替你出头。小时候姑父带你出去玩,你还缠着我给你买零食。你的姑姑们确实对你不好,可是姑父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既然泽尔塔和贝蒂要艾文当出头鸟,就不能怪艾文只顾着保住他自己的性命,不顾他的妻子和大姨子的死活了。 “哦,是吗?有这么回事?我怎么不记得?”菲泽塔垂眼看了看锋利的小太刀,“不过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被杀的。” 三个人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听见菲泽塔后面的话是。 “我会闭上眼睛的。”菲泽塔把小太刀还给真介,“一个活口都别留。” “嗨!” 两分钟后,菲泽塔和真介面前就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屋子的鲜血和三颗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的头颅。 真介拉了拉还在对着头颅发呆的菲泽塔的衣角:“小姐,烧了房子以后我们就走吧。你现在是两个人了,一定要保重身体。待在这种地方,要是万一遇上‘火车’a,总是不吉利的事。” “这里是欧洲,不是日本,没有那么多的妖怪的。”尽管如此,菲泽塔还是用北斗的鬼眼看了看,除了自己身上的恶灵以外确实没有看到什么妖魔鬼怪,才放下心。“不过有时候我也忍不住猜想,要是我早点死了,或者从来就没有出生,或许这个世界会好很多。”看到三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菲泽塔勾起苦涩的微笑,“爸爸要是在天有灵,一定后悔当初没有任由我母亲溺死我,让我活到现在” “小姐!”真介语气严厉地打断菲泽塔。 “怎么了?”菲泽塔回过头,就被真介狠狠地一巴掌抽在脸上。 “小姐,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呢?”真介第一次在菲泽塔面前用长辈训小孩的口气说话,“想死是有罪的,自杀的人不能上天堂,南蛮教的教义不是这么说的吗?想活可不是罪过!小姐只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而已,就算是佛祖,也不能因此而怪罪小姐。更何况小姐也救了许多的人,没有小姐就活不下去的,可不止是小姐的旦那様b一个人” “旦那”她的“旦那”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男人能让英格兰女船王放下骄傲,成为幸福的小女人,甘愿以如此谦卑的姿态来称呼他他是她的爱人,她的孩子的父亲,她的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菲泽塔的胸口涌起一丝甜蜜,稍稍冲淡了杀戮带来的负罪感。虽然范没有和菲泽塔正式结婚,自从二人在一起开始做有实无名的夫妇,真介口中的“舵手小哥”就成了“旦那様”尽管除了在日本住过半年、和真介一样精通日语的菲泽塔以外,几乎没有人听出真介在微妙的称呼改变上显现出来的天差地别的态度受中国的儒家思想影响,日本人也很讲究论资排辈,虽然真介比范年长不了多少,依然仗着自己年纪大、服侍菲泽塔的时间长,一直以前辈的姿态把他也当做晚辈来看。如果范知道自己是因为菲泽塔,才在真介心目中从后生晚辈成了男主人,不知会作何感想。大概会觉得自尊心挺受伤的吧?男人傻得可爱的自尊心。所以菲泽塔打死也不告诉范“旦那”在日语中是什么意思,也不许真介说。 “小姐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对大家有多重要吗?”真介实在是被菲泽塔自暴自弃的话吓到了,满口日语,还说得又快又急,甚至让菲泽塔都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 “我也太冲动了。”真介看到菲泽塔脸上绯红的手掌印,怒其不争立刻成了愧疚,“很痛吗?” “不,清醒了很多。”真介先前说“火车”可能会来,就是暗示姑姑一家是罪有应得,想减轻菲泽塔的负罪感,菲泽塔却只顾着自己愧疚,都没有发现真介的一片苦心。谁说血浓于水?虽然可能是血亲,姑姑一家从来没有善待过菲泽塔,真介和菲泽塔的出生地位于地球的两头,没有一星半点的血缘关系,却总是处处为她着想。人总是对陌生人太仁慈,对自己人太残忍,要是反一反,世上的很多悲剧就都可以避免了。可是人就是这么贱,生怕得罪陌生人,于是只能通过伤害亲人来发泄对世界的不满。 “小姐,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收拾好了。” “别放火,会蔓延成火灾连累到邻居的。”家里有个异教徒,总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所以除了叔叔以外,只有姑姑一家知道菲泽塔有异教徒血统。小时候寄居在姑姑家时,邻居最多只是觉得菲泽塔长得有些与众不同,并没有觉得她在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有不少大妈大婶会同情哑巴小孤女,尽管她们的同情往往只停留在嘴上。不过菲泽塔向来知恩图报,十多年前邻居家婆妈们口头上的仁慈已经足够让她不愿因为自己的家事而连累他们一起遭殃。 注释:a.这里说的“火车”是日本传说中的一种妖怪,负责将罪人送到地狱。也有人说“火车”是在在葬礼运送尸体的过程中刮起大风雨、打开棺盖把死者尸体夺走的妖怪。 b.“旦那”在日语中是雇用者对男主人、妻妾对丈夫、或者一般人对地位比自己高的男性的称呼。“様”是日语中表敬称的词尾。 第519章 狮子与狐狸(12) 摩西所有最坏的预料都成真了。 正如摩西最担心的那样,约瑟待过的克林克监狱的档案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约瑟?奥利维尔已经被处死、埋葬,可是斯第尔顿家的账本上写的日期比监狱档案上约瑟被处死的日子晚了整整四个月。约瑟能逃过死刑,肯定和负责看守他的狱卒息息相关,但是他的看守塔拉斯就像摩西预料到的最坏的情形一样,已经彻底失踪了。 摩西砸了不少钱,想从监狱长和其他狱卒口中砸出塔拉斯的下落,可是尽管他们为了得到赏钱,个个都回答得十分踊跃,提供给摩西的答案却都只是各自的臆测:有的说塔拉斯去乡下买了一大块地,娶了一个只有十六岁的美貌,然后到处糟蹋农妇,开始他风流快活的地主生涯;有的说塔拉斯拿到一大笔钱以后还不满足,于是搭船去新,想去那里碰碰运气,试试能不能再发一笔横财,从此一去不回,可能是遇上海难死了,或者被新的土着蛮夷吃了;有的说塔拉斯突然发现自己是某个国家的皇亲国戚,去老家认祖归宗继承王位了;有的说塔拉斯只是死了个有钱的远房亲戚,继承了一大笔钱,结果因为花得太招摇,被强盗盯上,已经被抹了脖子扔进泰晤士河;从狱卒的众说纷纭中,摩西只得出一个结论大约在两个月前,有个打扮得十分体面的年轻人来克林克监狱找过塔拉斯,等那个人走后,塔拉斯说他继承了一大笔遗产,要去享清福了,于是辞去狱卒的工作,然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摩西问起那个来找塔拉斯的青年长什么样,狱卒们却只会支支唔唔,说他们这样的下等人哪里敢盯着那种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看,只能从塔拉斯的反应推测那个人可能是个律师,或者是给塔拉斯遗产的那个富亲戚家里的管家这帮可怜虫,见了土财主家的下人都得低头哈腰。摩西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把还在昏迷中的约瑟交给这些蛆虫的时候,他们像恶狗盯着骨头一样贪婪地盯着约瑟女人一样漂亮的脸蛋和摩西手中闪闪发光的金币。原来传说中凶残成性、让人闻之变色的狱卒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懦夫。一想到从小和他争宠的杂种会落到这些畜生不如的东西手里,摩西就忍不住高兴。 不过让摩西担心的不是狱卒的人生观,而是那个来找塔拉斯的青年。上帝保佑,他可千万别是约瑟。 可惜上帝根本没打算保佑摩西。 看来克林克监狱那边是打探不出更多的消息了,奥尼昂斯家成了摩西解开谜团的唯一突破口,可是艾文?奥尼昂斯显然不如两个女人好骗,似乎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尽管摩西猜不出让他保密的理由。摩西坐上出租马车,一路上盘算如何对付艾文,刚回到家,就遭到恭候已久的治安官a逮捕。 治安官都是从当地居民中选举出来的,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什么话都好说。押解的路上,摩西悄悄地往一个认识的治安官的手里塞了一点钱,就买到自己被逮捕的原因奥尼昂斯一家被杀了,就在摩西离开以后。摩西留下的斗篷搭扣被杀人凶手塞在一具尸体的嘴里,所以没有被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人偷走,而是落到了验尸官的手里。治安官们一眼就认出搭扣的形状是奥利维尔家的族徽,于是摩西成了嫌疑人。 奥尼昂斯一家被灭口了!就在摩西去找过他们以后!也就是说摩西一直处于斯第尔顿家的监视之下!否则怎么可能发生这么巧合的事?摩西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意识到担惊受怕于事无补,得赶快想办法洗清自己的嫌疑才是要紧。 治安法官b阿尔弗烈德?伯顿已经须发皆白,浓密的白眉毛像两道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心灵的窗户,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好像全身的骨头随时都会散架。摩西之类的下级贵族最看不起伯顿之流的乡绅c阶级照理来说,乡绅的身份地位应该低于贵族,但是仗着治安法官的身份和几乎要进棺材的年纪,伯顿有了倚老卖老的资格和对下级贵族颐指气使的权力,因此经常和下级贵族产生矛盾。 一看到伯顿法官那张皱得像遇上旱灾时的土地似的老脸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把摩西的斗篷搭扣放在他面前,摩西尽管心里对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恶心得直想吐,还是尽自己所能地作出感激的表情:“伦敦的治安官办案效率真是太高了,这么快就帮我找回了被盗的东西,多亏你们,伦敦市民才能安居乐业。我该如何感谢你们?” 伯顿法官浓密得几乎完全遮住眼睛的白眉毛动了动:“被盗?” “是的。”摩西平淡的语气像是在描述别人的事,“昨晚我和我的妻子去罗思丽庄园做客,今天早晨才回来,回家的路上,我的妻子看到路边卖热面包,就要我去给她买一个来您也知道,女人嘛,就是爱撒娇,分明有仆人可以差遣,可就是喜欢差遣丈夫。有个太漂亮的妻子实在是一件麻烦事,只要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就没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于是我离开马车去给我的妻子买东西,在路上被一个胖老太婆撞了一下。当时我也没有太在意,回到马车上以后,才发现我的斗篷搭扣没了。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是他留给我和我可怜的母亲唯一的纪念品。我的妻子以为这都是因为她贪吃,才会让我弄丢了父亲的遗物,自责得不得了。我不忍心看她伤心难过,只能骗她,说大概是我自己不小心把东西丢在了什么地方,然后下车去找,尽管我根本就没指望能找回来,找到现在才回家。”摩西拿回自己的斗篷搭扣,“谢谢你帮我找回了它,我现在可以向我的母亲交代、让我的妻子放心了。” 伯顿法官还什么都没说,摩西就把一切都交代了,说辞从头到尾无懈可击,只能说明他一定是在说谎,却说得让伯顿法官无法反驳。 “哦,是这样。”伯顿法官假装对他的话信以为真,“真高兴帮您找回了失物,奥利维尔男爵,不过这个漂亮的小东西被卷进了一场凶杀案,是个物证” “小偷因为分赃不均而闹出命案吗?”摩西立刻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伯顿法官不理会摩西的插嘴:“所以在查清凶手以前,恐怕我也没法把它还给您。当然,如果您能帮我破案,那可真是太感激了。” 他就是咬定了摩西和奥尼昂斯家的灭门案有关是不是?“如果我拒绝呢?”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将您的反应视为拒绝协助治安官的工作呢?d”伯顿法官拿着摩西的斗篷搭扣,用昏花的眼睛透过眉毛间的缝隙反复翻看,好像杀人凶手的名字就写在上面,“考柏,我们这个季度的人头税收得怎么样了?e” “只收到了一半都不到。”那个叫考柏的治安官回答,“今年收成不好,居民交税都不太积极,甚至拒绝。琼斯去收税时,被一个村子的居民追着打出来,上挨了一草叉。当地人还威胁说如果他再去收税、拿走他们的猪,他们就把琼斯当猪宰了做成香肠,吓得琼斯现在只敢躲在家里努力减肥;朗曼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把摊到他头上的人头税都收齐了,第二天,家里养的鸡就全都被抹了脖子,也不知道是谁干的;默里自从宣布要收税,就天天收到恐吓信,警告他税款和他的独生女儿的贞洁只能留下一个,他那片的税款都是他自掏腰包;还有” 伯顿法官示意考柏不用再说下去了:“看来我们应该感谢奥利维尔男爵有了他的罚金,收不够的税款有着落了。” “没关系,罗思丽庄园的普兰夫人”考柏刚想说不论税款还欠多少,罗思丽庄园的大总管丽贝卡?普兰夫人都很乐意替他们补足,根本不需要靠奥利维尔男爵的罚金,可是话刚出口,就被伯顿法官隔着眉毛一眼瞪回去。 虽说辖区居民不配合治安官的工作要处以罚金,是议会制定的法律规定的,但是罚多罚少完全视治安法官而定。如果摩西拒绝被牵涉进去,伯顿这老混蛋难道打算靠摩西一个人的罚款来补足几十户人家的税款吗?摩西姓的是奥利维尔,不是富可敌国的斯第尔顿!摩西想了想,突然想出了个好办法:“伯顿法官,您也知道我们家只是穷贵族,家境并不十分宽裕,这不是着我进监狱吗?我家里还有妻子和母亲” “您要是进了监狱,奥利维尔男爵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考柏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罗芙缇的腿伸得够长的,连上门收税的治安官都不放过。不过摩西毕竟不是第一天认识罗芙缇了,对考柏的话没有任何反应:“那么这样吧,和我说说案发现场到底什么样,看看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发现摩西的话是对伯顿法官说的,眼睛却是看着考柏,于是多嘴的治安官又开始擅自开口:“三具尸体都是被砍头的,头颅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他们家的餐桌上,他们家的邻居说在命案被发现以前,看到过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离开奥尼昂斯家” “女人?”摩西听到了有趣的内容,“没看到那个女人的长相吗?” “没有。那个女人好像是个有钱的寡妇,脸上罩着黑纱,个子非常高。看到她的人以为她是个贵族,就没敢去和她搭话” 伯顿法官发出一声干咳,考柏立刻意识到摩西不是来视察的上级官员,不需要听他的案情汇报,连忙闭嘴。 第520章 狮子与狐狸(13) 伯顿法官又发出了几声干咳,假装刚才那声咳嗽是老头子的咽喉炎犯了:“是看错了吧?就算奥尼昂斯夫妇和被杀的斯第尔顿小姐都是老人了,一个贵族女人能杀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男人,而且还是在没有带刀的情况下将他们砍头?没有人看到带着砍刀的贵妇人吧?奥尼昂斯家的柴刀也锈得块断了,上面一点血迹都没有。难道凶手是男扮女装?嗯,男人假扮成女人,把砍刀藏在裙子里面,这倒是有可能。目击者也说那个女人看起来个子很高是吧?”伯顿法官一面说,一面不怀好意地打量摩西,好像在暗示是他男扮女装去杀人。 “我倒是听出点头绪了。”摩西坦然接受伯顿法官的打量,好像他真的问心无愧,“把人的头砍下来,不一定需要用到砍刀,以前我在某本关于瓦伦蒂诺公爵切萨雷?博尔吉亚的书上就读到过一种可以砍头不用刀的方式绞杀,意大利人也称之为‘奶酪切刀’。” “愿闻其详。” 摩西让考柏去给他拿了一个煮熟的鸡蛋和一根线,把蛋壳全部剥掉,把线绕在熟鸡蛋上一圈,然后拉住线的两头一勒,鸡蛋就被切成了整齐的两半,切口光滑得像是用刀子切开来的一样,上面甚至还留下了类似面包刀的锯齿刃口留下的花纹。 摩西给伯顿法官和好奇的考柏看鸡蛋的切面:“如果把线换成钢索,鸡蛋换成人头,这样的方法同样行得通。瓦伦蒂诺公爵手下的杀手弥凯雷?达?科瑞拉亲自验证过这种杀人方法的可行性。” “奥利维尔男爵,您可真是见多识广”伯顿法官阴阳怪气的语调像是在提醒摩西,他的演示只让他自己的嫌疑变得更加大。 “只是平时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书而已。”摩西示意考柏把鸡蛋和线处理掉。 考柏不高兴跑来跑去,又很想继续听摩西分析案情,于是随手把线扔进壁炉,熟鸡蛋塞进了自己嘴里。食物总算让他不再插嘴。 “不过钢索可比砍刀容易藏起来,比如藏在一枚非常大的戒指里面”摩西的眼神渐渐冷下来,伯顿法官知道他要放出撒手锏了,“据我所知,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船长的夫人就有一枚非常大的戒指。那可真是个怪物,大得能让人根本看不到除了拇指以外的其他手指。而且斯第尔顿太太的身手非常好,我在剑桥参加比武大会的时候,曾亲眼看到她把去年的剑术比赛冠军打得一败涂地。看到那女人挥剑时的气势,我虽然对自己身手也有些自信,但是绝对没有勇气和她交锋。”这句是大实话,摩西可不想再体验一遍诸如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女人用骑士枪从马背上撬下来的感觉。 “对了,我听说被杀的奥尼昂斯太太娘家就姓斯第尔顿,”鸡蛋吃完了,考柏又开始多嘴,“他们家隔壁就是我岳父家。奥尼昂斯太太有个姐姐,是老姑娘,我陪我老婆去娘家探亲时,听到别人叫她‘斯第尔顿小姐’来着” “你给我闭嘴!”伯顿法官的眼睛虽然被眉毛遮住了,让人无法通过心灵的窗户看到他的内心世界,激动的语气还是让他的心境无余。 “对啊,都姓斯第尔顿,好像斯第尔顿太太的嫌疑比我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摩西突然觉得治安官都是辖区内的本地人这条规定真是太好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对彼此的家事了如指掌。这下由治安法官做出头鸟,替摩西去摸清斯第尔顿家的底细,摩西就又可以知道他想知道的一切,又不会和斯第尔顿船长闹僵。 “怎么了,伯顿法官大人?”看到老匹夫快要挂不住治安法官那张高高在上的嘴脸了,摩西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做了恶作剧,然后心满意足地看到某个倒霉鬼中招,实在是憋不住,幸灾乐祸的笑容迅速地在俊美却带着些邪气的脸上荡漾开来,“不去查查罗思丽庄园吗?仅仅因为‘奥利维尔’这个姓氏和‘奥尼昂斯’有点像,你们就把我‘请’来了,大名鼎鼎的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船长和被杀的斯第尔顿小姐姓的可是一个姓,没理由不请他也来坐坐吧?” “斯第尔顿先生有女王的特赦”而且罗思丽庄园可是伯顿法官收不齐税款时的重要经济支柱,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得罪那里的主人。 “我也听说过。”摩西点了点头,先让伯顿法官松口气,然后再毫不留情地把他推进地狱,“可是女王陛下的特赦仅仅针对斯第尔顿船长本人,可没有包括他的妻子。” 有区别吗?难道伯顿法官审问的是斯第尔顿太太,做丈夫的就会认为这不是对他的冒犯?而且听说斯第尔顿太太怀孕了,要是让她受了惊吓,肚子里的胎儿有个三长两短女王说审判斯第尔顿船长与欺君罔上同罪,也就是说就算他杀了伯顿法官泄愤,也没有人可以审判他。伯顿法官还想过六十大寿。 摩西近伯顿法官:“您该不会是想给斯第尔顿船长找个替罪羊吧?所以就找上了我?在法律上,我就低人一等吗?法官大人,您是女王陛下在民间的代表,您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女王陛下,想来一定会秉公执法,以免给我们英明的女王陛下抹黑” “您昨天才出生吗?居然以为法律是平等的。”伯顿法官无论如何也不敢得罪斯第尔顿船长,只能对着摩西破罐子破摔,“对,我是女王陛下的执政官,代表的是女王陛下的意愿、女王陛下的利益,我的审判只以女王陛下的意志为准则。法律?在女王陛下的意愿面前,法律就是狗屁!” “没错,法律从来就不是公平的。”摩西的嘴角勾起挑战性的微笑,“在审判中将贵族和平民放在同样的位置,简直是对贵族的侮辱。法律应该是向着我们贵族的,不是向着连世袭头衔都没有的贱民。我的祖先的世袭爵位是先王亨利八世亲自封赏的,当时伊丽莎白女王陛下都还没有出生。你的祖先是什么东西?缙绅而已,只是给骑士跑腿的,连你们家的主子都不是贵族。你藐视我的利益,就是间接藐视先王、藐视王室!藐视王室的罪名你担当得起吗?” 伯顿法官被摩西吓傻了,房间里一下子静得鸦雀无声。 做人要恩威并施,才能达到目的。棍子的威吓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就应该给糖了。摩西的语调软下来:“其实您也不必担心会得罪斯第尔顿家,伯顿法官,我们只是想弄清事实真相,避免冤枉无辜者而已。如果斯第尔顿先生承认是他杀的人,他有女王的特赦令,我们也不能让他受到任何刑罚。那么就可以结案了,只是死了三个老鼠都不如的贱民而已,谁都不必为此受罚,谁都不会得罪谁,对大家都没有害处。”毕竟摩西的目的只是弄清楚约瑟是不是还活着、斯第尔顿船长是不是约瑟,并不是要英格兰船王真的进监狱或者上绞架。 注释:a.当时的治安官(constable)的职能大致相当于现代的警察,但是两者之间也有一些不同。首先,当时的治安官属于国王官员的组成部分,负有维护“国王安宁”的责任,且治安官全部出身于当地的居民,由当地居民选举产生(选举方法由各个地区自己决定,不一而同),没有报酬,属于志愿者;其次,治安官的职能范围要远远大于现代的警察。在治安官的产生初期,主要负责召集地方武装,爱德华三世(13121377)时期的一系列立法使治安官成为“国王的官员”并扩大了其权力,包括禁绝私斗、逮捕罪犯、征收“什一税”等。十四、十五世纪的经济与社会立法又进一步赋予了治安官监督度量衡、执行工资标准、禁绝非法娱乐活动、征收军需、公粮等职能;十四世纪六十年代治安法官(justiceofpeace)出现后,治安官又充当起了治安法官耳目和臂膀的角色,协助治安法官进行犯罪侦查、逮捕罪犯及送达令状。 b.治安法官最早起源于爱德华一世(12721307)时期的治安维护官(keeperofpeace),其角色是郡长的助手,主要负责逮捕罪犯、维护公共安全。也是义务性的地方官吏。十四世纪后期,治安法官的权力不断地扩充,甚至获得了审理对郡长、市长不满的冤诉状的权力,其地位开始超越和凌驾于其他地方官员之上。1380年的议会法案授予治安法官镇压公共秩序破坏者、搜捕犯罪嫌疑人和受理叛逆罪之外的所有刑事犯罪的权力。到15世纪时,治安法官已经完全取代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郡长,变成国王政府在地方上的主要的代理,拥有广泛的司法、行政权力。 c.“乡绅”在英国社会史中指介于自耕农、农场主和有头衔的贵族之间的四个社会等级和集合体。这四个土地所有者等级是:从1611年起授封的准男爵(baronets)、骑士(knights)、缙绅(esquires)、绅士(gentlemen)。缙绅自中世纪即已存在,是骑士的附庸。绅士则多为贵族、准男爵和骑士的后代。乡绅不具有贵族所拥有的特权,社会地位居于贵族集团之下。 d.治安官在履行由治安法官等上级官员派发的抓捕、看守逃犯,押送逃犯入监的职责时,如果所在社区的居民拒绝协助治安官的工作,拒绝的人就要被课以罚款,或者被投入监狱。 e.收取各种税款也是治安官的工作。但是在当时的很多情况下,一些地方居民经常拖欠税款,治安官不得不采取扣押财物,或者诉求治安法官的方式来迫使地方居民缴纳税款。治安官在征收各项税款时,遭到语言谩骂,甚至身体上的暴力袭击事件时有发生。 第521章 狮子与狐狸(14) 古希腊神话中,花神弗洛拉嫁给风神泽甫,风神泽甫送给她一座满是奇花异草的花园,并赋予她掌管花朵和青春的权力。每当春天来临时,弗洛拉便和丈夫手挽手在花园里漫步,他们路过的地方立刻百花齐放。十九世纪意大利新古典主义雕塑家乔瓦尼?玛丽亚?本佐尼还根据这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创作了他的代表作品《跳舞的弗洛拉和泽甫》,让后人莫不为雕塑中柔美典雅的弗洛拉牵着泽甫的手跳舞的动人模样倾倒。可惜摩西出生得太早,无幸看到本佐尼的作品,正如本佐尼出生得太晚,无幸看到活生生的弗洛拉和泽甫。 为了让伯顿法官下定决心替他去惹斯第尔顿船长,也是为了在第一时间打听到想知道的一切,摩西陪着伯顿法官一起折返罗思丽庄园。丽贝卡看到伯顿法官,态度十分热情,一听到他要见斯第尔顿船长,更是只找了个女仆通报了一声,就亲自引领他们进去,对摩西却是视而不见,根本当他不存在。摩西想到上次“斯第尔顿太太”一行到自己家做客,他们走后,罗芙缇直说“斯第尔顿太太”不知趣,如果仅仅是带着希律亚来也算了,毕竟希律亚是“加百列号”的船长,也算是在斯第尔顿家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丽贝卡只是罗思丽庄园的总管,说穿了就是管家,是下人。居然让区区一个下人当奥利维尔男爵府的贵宾,奥利维尔男爵夫人认为这是对主人的侮辱。不过这会儿摩西才领教到什么叫“财大气粗”罗芙缇把丽贝卡当下人,丽贝卡则是干脆把摩西和罗芙缇都当空气,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中。 丽贝卡领着治安官一行到花园,摩西就是在那里看到了活生生的弗洛拉和泽甫。 虽然是冬末春初,草地上一片枯黄萧索,尚未恢复生气的大地并没有因为“弗洛拉”的优美舞姿而绽放出反季节的花朵,只有潺潺流水用闪烁的阳光回应“弗洛拉”的舞步。可是“弗洛拉”自己就像是一支反季节盛开的百合般亭亭玉立,随着“泽甫”的引导摇曳生姿,用活泼的舞步尽情地向大地抛洒着自己的青春活力,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有人偷看,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为自己的表演喝彩,也根本不在乎大地会不会因为她的舞步而让春天提前来到。 “弗洛拉”是斯第尔顿家的千金“菲泽塔小姐”摩西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跳舞的活洋娃娃,不过让她看起来不像是没有生命的跳舞娃娃,而像是花神弗洛拉的并不是她自己的舞步,而是牵着她的“泽甫”那是摩西活了将近三十年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孩子,没有“之一” “泽甫”看起来和“菲泽塔小姐”差不多年纪,甚至可能比她还要年幼些,身上穿的是斯第尔顿家的水手制服,只是领口多了一道金边,说明他是个船长。斯第尔顿家净出怪才,摩西已经领教过了。“天使船队”七位旗舰船长中几乎没有正常人,因此如果斯第尔顿家的某艘船有个十多岁的船长,摩西也不会觉得奇怪。引起摩西注意的是“泽甫”应该只属于天神的容貌。 与雀跃的“弗洛拉”不同,“泽甫”只是牵着她,偶尔引领她一下,风一样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舞步便成了“弗洛拉”的舞蹈中的点睛之笔。与衣着华贵的“弗洛拉”正相反,“泽甫”的衣着朴素至极,冬日午后的阳光却让他的金发和衣领上的金边就成了一件世上最华美的首饰,极好地衬托出他高贵甚至有些咄咄人的气质,又没有喧宾夺主地抢了他的风头。甚至哪怕他一直站着不动,优雅的姿势和衣服下若隐若现的完美身材也让他成了一座活生生的艺术品。 丽贝卡带着客人来了,看到小姐正舞得尽兴,便示意他们稍等,不要打搅小姐。“泽甫”倒是立刻就发现了不速之客,不过没理他们,继续陪着斯第尔顿小姐跳舞,大有她不尽兴,他们就不停下的架势。摩西从“泽甫”的态度推测他可能是斯第尔顿家的准女婿相貌出众,年轻有为,目中无人。 等到舞蹈结束,斯第尔顿小姐双颊通红地扑到“泽甫”怀里:“我跳得好吗?” “棒极了,宝贝。”摩西以为“泽甫”的嗓音会是发育前的小男孩般雌雄莫辨,不想听到的却是成年男人充满磁性的男中音。 “可是还是跳得没有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好。”斯第尔顿小姐垂下眼睛嘟起嘴,“她的舞姿那么优雅动人,所有人都喜欢和她跳舞。我也想像她一样。爸爸,我想跟着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学习跳舞和礼仪,可以吗?” 她老爹要是知道奥利维尔男爵夫人“优雅动人”的外表下是什么样的灵魂,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跟着她学等等!斯第尔顿小姐叫那个美少年什么?“爸爸”!斯第尔顿小姐称“泽甫”为“爸爸”!那个看起来最多不超过十五岁的男孩就是斯第尔顿船长!虽然摩西听罗芙缇说过,斯第尔顿船长看起来和他的女儿差不多年纪,可还是大吃一惊。谁说在时间和岁月面前众生平等?其实时间之神和凡间的政府官员一样,是可以用金钱收买的,所以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因为营养充足而长得比同龄的平民孩子高大,年老后又因为保养得当而显得比同龄人年轻,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在他们的生命中格外漫长;而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因为经常忍饥挨饿而长得比同龄孩子瘦小,年老后因为劳过度而显得比实际年纪更加苍老,美好的青春在他们的生命中往往是惊鸿一瞥,稍纵即逝。如果按照孩子和弟妹的年龄来推测,斯第尔顿船长至少也该有四十甚至五十岁了,可是看到他的人绝不会相信这样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其实是一个人过中年、已经开始步入老年的男人。现在看来,岁月之神真的是只认钱不认人,所以英格兰首富看起来连他的实际年龄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可以,不过你要自己去和她的丈夫说,”斯第尔顿船长看向来客,“丽贝卡,你最好有充分的理由来打断我们。” “治安法官伯顿大人来了。”丽贝卡让到一边,“请原谅,老爷,治安法官有权进入辖区内任何居民的住宅中进行搜查,我无权阻止。a” 看来总管大人对治安法官的来访很不满啊,故意在主人面前火上浇油,看到伯顿法官抽搐的脸,摩西的心情非常愉快。 斯第尔顿船长打量了一下伯顿法官:“法官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请别介意我以这么随意的打扮来见您。平时接待你们的都是丽贝卡,我实在是没想到会发生什么重大的事,以至于要劳您大驾,亲自登门拜访。” 真够狂的!平时出现刑事案件,都是治安法官授权治安官逮捕嫌疑人,带到他面前接受审讯,比如对摩西就是这样。如今治安法官亲自找上门来,斯第尔顿船长仅仅是表面上的言辞比较客套,客套话的言下之意是治安法官在他眼里和乞丐一样,是只配由下人来打发的下等人,一个照面,就把治安法官的威势灭得一点不剩。摩西现在相信了面前的“孩子”就是斯第尔顿船长本人,只有外表像十多岁的少年,内心确实是个成熟的中年男人。不过受了这么大的侮辱,治安法官也该予以回击吧?可是伯顿法官和治安官们都着魔一样盯着眼前的“美少年”似乎根本没有听出他的语气中的嘲讽意味,只是拼命摇头,表示能看到斯第尔顿船长的真面目,他们都感到三生有幸。 “我平时蒙面,是因为怕走在大街上会引起交通堵塞,不过在治安官面前还蒙着脸,就像是心中有鬼了。”斯第尔顿船长见治安法官服软,便也不再表现出敌意,“虽然我问心无愧,避嫌总是没错的,对吗,法官大人?” 因为长得太漂亮,怕走在大街上会引起骚乱,所以才一直蒙着脸?说真的,见识过斯第尔顿船长的真面目以后,摩西觉得他的这一预防措施十分必要。 “治安法官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附近的野鸡和山鸪大量减少了吗?我可以保证您在我们家绝对找不出猎狗和捕鸟网。我可从来不喜欢屠杀毫无反抗能力的动物之类的小儿科游戏。” 没错,他是赏金猎人,从来不猎取无法反抗的动物他都是把穷凶极恶的通缉犯当猎物杀着玩。杀人可比打猎刺激多了。摩西想。别人说越是美丽的女人就越是危险,可是认识了罗芙缇以后,摩西觉得凭女人的头脑,再“危险”也危险不到哪里去。倒是眼前的男人让摩西觉得应该是越美丽的男人确实越危险斯第尔顿船长的容貌美得惊心动魄,能让天使都自愧不如的美貌之下却是一个嗜血的可怕灵魂,可是哪怕他把“危险,勿近”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独特的魅力依然能让人像毒瘾发作一般对他趋之若鹜,全然不顾冒冒然接近他,会导致什么样的下场。 “我不是这意思。”伯顿法官连忙否认,“我来是为了别的事。” “那么是我们教区有什么公路需要维修?给民兵的长枪需要维护?刑具坏了?税款收不齐?该不会是我们家的商店用的度量衡标准有问题,或者给雇员的工资太低吧?”斯第尔顿船长的语气一直波澜不惊,但是同时身上开始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威压,即使他站在原地没有动,都得伯顿法官和他带来的治安官连连后退。 威胁!裸的威胁!他的言下之意是伯顿法官打扰了他享受天伦之乐,如果给不出一个充分的理由,以后维修公路、维护军备、补足税收之类的事就别来找他。看到伯顿法官和治安官们的反应,摩西只能感慨财大气粗这句话果然有理。 “是是”伯顿法官看了看考柏,希望向来多嘴多舌的治安官能替他做出头鸟,可是考柏只会盯着斯第尔顿船长发傻。见不能指望手下的治安官,治安法官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是这样的。在辖区内发生了命案,一家姓奥尼昂斯的人被杀了,那个”说斯第尔顿太太被怀疑为杀人犯,所以治安法官亲自找上门来?伯顿法官怎么都说不出口。 “奥尼昂斯!难道是泽尔塔姑姑和贝蒂姑姑!还有艾文姑父!”斯第尔顿小姐吓得抱住父亲的腰,“他们怎么了?他们被杀了吗?” “宝贝,到别处去玩好吗?爸爸有重要的事和法官大人商量。”斯第尔顿船长叫来女仆,让她们带走斯第尔顿小姐,自己和丽贝卡领着客人们去温室,准备长谈。 注释:a.按照当时的法律规定,治安官有查禁各种非法娱乐活动的职责。这项法律赋予治安官在得到治安法官授权的情况下,有权进入任何被怀疑非法拥有用以扑捉野鸡和山鸪的猎犬和网的当地居民住宅中进行搜查,但并不是可以随时随地在任何情况下搜查辖区内的民宅。 第522章 狮子与狐狸(15) 一般的大户人家有个房间大小的温室就算相当奢侈了,而罗思丽庄园里的温室足足有一个庭院大小。温室外面是冬季,里面分成几个部分,温度分别照映春季和夏季,甚至还有一个房间温度高得简直像是在赤道旁,一进门,就让人感到酷热难耐。要不是可以透过玻璃天花板看到外面依然是天寒地冻,过高的温度和茂盛的热带植被恐怕会让人误以为身处非洲的热带雨林。摩西忍不住猜想如果植物也有眼睛,也会思考,每天待在这么热的地方透过玻璃墙看外面下雨夹雪,会有什么感想。 不过看在上帝的份上,当时玻璃的制造工业被意大利垄断,一面巴掌大小的威尼斯水晶镜子就价值六百枚弗洛林a金币!即使是一般富豪家的温室,也只有一个玻璃顶,就已经奢侈得足以令人瞠目结舌,而罗思丽庄园的温室完全是平地而起,除了承重的柱子和房梁是木头的以外,其余部分覆盖整个庭院的天花板和不低于五十英尺的墙全都是玻璃。外面寒风呼啸,里面满眼都是反季节的翠绿。 这根本不是一座温室,而是一座用来把刻瑞斯b当苏丹后宫的姬妾豢养的水晶宫! 摩西惊叹于斯第尔顿家的财大气粗,却不知道约公元前3700年前的古埃及人已经能制造出玻璃装饰品和简单的玻璃器皿,而公元前1000年前,无色玻璃的制造在中国就已经不是秘密了。菲泽塔当初到日本,看到游廊里面随处可见的玻璃鱼缸,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后来才知道在东方国家,玻璃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其实只要把制造工艺说穿了,玻璃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是奢侈品。不过贸贸然失去一个以次充好、把便宜货当奢侈品卖的好机会,可不符合小商人的作风,菲泽塔当然也不会傻到公布玻璃的制造工艺,让意大利人失去骗钱机会的同时也让自己失去一个摆阔的机会,所以只是自己秘密地养了几个玻璃工匠,没花多少钱,就造了这么一个能把来访者吓得失去思考能力的全玻璃温室。不过天地良心,菲泽塔花钱造这么一个价值不菲的温室,其实真的只是为了随时能吃到热带水果,饱口腹之欲而已,没想用来摆阔吓唬人尽管在这方面,玻璃温室也起到了超乎想象的效果。 温室里满眼都是深浅不一的绿,过于鲜艳的颜色在冬季看来甚至有些刺眼。绿色中还参杂着不少只属于春夏季的缤纷多彩成熟的蜜桃鲜嫩多汁仿佛少女的脸颊,吹弹即破;鲜艳的草莓像是荡妇的嘴唇,渴望着火热的亲吻;害羞的西瓜躲在巴掌大的叶子后面,只露出一小块带黑纹的绿色肌肤;沉甸甸的葡萄像成串的宝石,几乎要压塌支架;摩西甚至还看到了只有非洲和新才出产的香蕉、芒果和菠萝,还有椰子,第一次见识到这些热带水果在摘下来以前是什么模样。斯第尔顿船长解释说这不过是个“菜园子和果园子”但是满屋的果香已经挑动了不属于冬季的食欲。一起跟来的治安官考柏实在忍不住,咽唾沫的声音响了些,想不到主人立即叫管理温室的黑奴摘了些水果来招待客人,还威胁说在海上,浪费食物是死罪,而他在陆地上也奉行和海上一样的规矩。如果敢吃剩下,主人可要按照海上的规矩办事了,吓得客人们都不敢客套,一等切好的水果端到面前,就开始大块朵颐。 “斯第尔顿先生,我们这样冒失地拜访,还让您这么破费”考柏嘴里塞满了东西,却还不忘记多嘴多舌,说话时不小心喷出了不少果汁。 “没关系,反正维多利亚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主人倒是对放在自己面前的反季节水果兴味了了,仿佛拿出的不过是最普通的东西,“女人怀孕的时候就是这样,想到一出是一出,如果不在她有胃口的时候立刻把她想吃的任何东西送到她的面前,哪怕稍加耽误,她就会失去对食物的兴趣,然后吐得好像要把胎儿连同她自己的五脏六腑一起吐出来。所以我建了这个温室,保证维多利亚随时可以吃到她想吃的任何东西。”说到这儿,斯第尔顿船长看了看像被施了定身术的客人们,“诸位,别客气,尽管吃。我原本怕这些东西在温室里长不好,就从巴西和非洲多运了些秧苗回来,想不到阿库库管理种植园确实有一手,现在我倒要担心维多利亚吃不下的水果该怎么处理了。” 管理温室的黑奴听到主人提到自己的名字,转过头来,裂开嘴,露出一口白得发亮的牙齿。 不过客人们吃不下倒不是因为客气。看在上帝的份上!光是要在寒冬保持温室内如此高的温度,耗费的木柴就是一笔惊人的开支了,更不用说搭建这么大的一个玻璃房的价钱。还有惊人的运输费。菠萝、椰子、芒果、香蕉的原产地都不在欧洲。虽然巴西和非洲四季如夏,这些热带水果在原产地也未必是什么稀罕物事,可要把这些秧苗从原产地运到欧洲,还要保证不会在路上枯死,所有的花费加起来,简直让人难以想象。而斯第尔顿船长一掷千金,仅仅是因为妻子的早孕反应太厉害,做丈夫的心疼。 “听说斯第尔顿太太喜欢吃中国菜,罗思丽庄园是不是也养着中国厨子?”摩西突发奇想地问。 “当然不是。”斯第尔顿船长懒洋洋地用小叉子戳切成块的水果,“暂且不论有几个中国人肯来我们这种在他们看来还是化外蛮夷的国家长住,去大明国即使路上一帆风顺,一来一回也得一年多,等我找到中国厨子回来,孩子都生出来了” 想也是。不过是女人怀孕要生孩子而已,至于惯成这样吗?上帝都说了,女人生孩子要多多受苦,是因为夏娃受了蛇的欺骗,违背耶和华的叮嘱,自己吃了智慧果实,还让亚当也吃了,惹怒了神,所以耶和华才要多多增加女人怀胎的苦楚作为惩罚。女人在怀孕时不论受多少苦,都是她们的祖先夏娃自作自受,活该如此。斯第尔顿船长会这么宠爱妻子,可能是希望她的肚子里的是个可以继承家业的男孩,才肯为了即将出生的儿子不惜一掷千金。摩西突然觉得眼前的斯第尔顿夫妇很像是当年的老王亨利八世和安妮?博林王后两个都是位高权重的男人,一切都应有尽有,唯独没有儿子,只有不值钱的女儿。亨利八世的原配夫人阿拉贡的凯瑟琳王后只生下了玛丽一世女王一个女儿,斯第尔顿船长的原配夫人也只给他留下菲泽塔小姐一个孩子,既然原配夫人不能再为他们生孩子了,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更年轻的新妻子。从斯第尔顿船长为续弦花费的金钱看来,他是真的很想要个儿子。 要是斯第尔顿太太的肚子争气,能生下一个继承人,以后母凭子贵,她可以过得比皇后还好。不过要是斯第尔顿太太和安妮?博林王后一样不幸,肚子里又是个不值钱的女儿,现在丈夫越宠她,生下女儿以后,她的下场就会越凄惨。不过要是继母生了儿子,下场凄惨的恐怕就会是被弟弟夺走所有父爱的菲泽塔小姐了原本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被父母视若珍宝,一夜之间有一个比自己更受父母关注的孩子出现了,把父母对自己的关注全部夺走,那时心里失落的滋味,摩西比谁都懂。好在摩西还有母亲,而且是个男人,可以自己成家立业,不像女人女人啊,可悲的女人,在这个男人主宰的世界,不论女人多么能干,都从出生起,就注定只能作为男人的附属品而活。王侯将相和巨商富贾家的女人的命运尤其悲哀她们的命运就像是一场豪赌,天堂还是地狱,全都押在上帝的一念之差、赐予她们宝贵的儿子还是一文不值的女儿之上。如果赌赢了,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万一赌输了,现在无上的宠爱可能就是送她们进地狱的原因。看到奢侈的温室,摩西却只为斯第尔顿家的两个女人感到悲哀。 “所以要是她心血来潮想吃中国菜,都是我亲自给她下厨。”斯第尔顿船长慢悠悠地吐出后面的话,始终垂着眼,专心致志地用小叉子在切成块的西瓜上打洞,好像看着盘子里的西瓜在叉子的攻击下“血流如注”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的一句话就让治安官们眼珠子掉了一地的壮观场景。 如果只是肯为老婆花钱也就算了,毕竟斯第尔顿家族的财大气粗尽人皆知。在当时的英国,甚至还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一群孩子比谁的爸爸权力更大,第一个孩子说:‘我爸爸是村长,村里人都要听他的。’第二个孩子说:‘你爸爸不过是个乡巴佬。我爸爸可是市长,整个城市的运作都由他决定。’第三个孩子说:‘我爸爸是御前大臣,只要他一句话,你们的爸爸就别想保住自己的村长、市长身份了。’第四个孩子说:‘我爸爸是国王,只要他一句话,御前大臣就得下台。’第五个孩子说:‘我爸爸是教皇,国王还得靠他加冕。’第六个孩子始终默不作声,等另外五个都说过了,才开口说:‘我爸爸姓斯第尔顿。’另外五个孩子立刻不作声了。”如果光是怀孕时嘴刁,就算斯第尔顿太太天天要吃黄金和钻石,她的丈夫照样供得起。可是有哪个男人会愿意为妻子下厨?有!他们眼前就有一个。仅仅因为妻子怀孕,全英国最有钱的男人居然会亲自给她做饭!从没见过斯第尔顿太太的治安官们忍不住猜测英格兰首富的新夫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绝色美人,能让丈夫宠成这样! 不过现在他们最关心的不是斯第尔顿太太的美貌,而是现在自己的处境斯第尔顿船长宠妻子宠得肯为她挥金如土,甚至为她亲自下厨做饭,要是治安官敢说自己怀疑斯第尔顿太太涉嫌杀人案,是前来兴师问罪的,估计回去时,如果尸体还分辨得出人形,就是上帝保佑了。 “很抱歉,在这种地方招待你们。”主人看到客人们在冬日厚重的衣物下汗流浃背的狼狈模样,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吩咐黑奴去拿冰镇过的葡萄酒来,居然在天寒地冻的二月需要用冰镇葡萄酒来给客人消暑降温,“女人怀孕时对什么都特别敏感,现在我想抽烟喝酒,都得躲着维多利亚。她午睡时还特别容易惊醒,所以每天到这时候,我都会把房子里的人统统赶出来,让她能不受打扰地休息。幸好现在是冬天,只要给佣人们多发点钱,然后打发他们去镇上喝酒玩乐就行了。如果是夏季,恐怕还得发动所有的仆人捉知了和各种鸟,免得它们的叫声吵着她。” 就算是伊丽莎白女王也没有享受过如此待遇吧?不过是怀了孕,斯第尔顿船长就把妻子当皇太后来伺候,要是自己表明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凶杀案来向斯第尔顿太太兴师问罪治安官们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估计自己回家时的模样肯定和肉馅饼里的馅是一样的。 “对了,你们先前说奥尼昂斯家出什么事了?” 伯顿法官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变得冰凉,甚至都不出汗了。治安官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开口。只有摩西觉得事不关己,继续一边享用冬日难得的水果,一边等着看好戏。 最后是最单纯好骗的考柏治安官被搭档们推出来。不过即使他是智障,此时也发现了气氛的微妙,说话吞吞吐吐:“奥尼昂斯一家都被杀了。我听说奥尼昂斯太太的娘家好像姓斯第尔顿,别人好像叫她的老姑娘姐姐‘斯第尔顿小姐’来着” “没错,贝蒂?奥尼昂斯和泽尔塔?斯第尔顿是我的妹妹。”斯第尔顿船长爽快地承认了,“她们和我的妹夫艾文都被杀了?” 妹妹?摩西觉得有些好笑。就凭斯第尔顿船长不见老的长相,如果和奥尼昂斯太太站在一起,看到他们的人十个里有十一个会说他们是母子,而且儿子还不是头胎,绝不会有人相信他们是兄妹。 看到治安官们给出肯定的答复,斯第尔顿船长却是笑出声:“他们终于遭报应了,活该!”分明是幸灾乐祸的笑容,小淘气般古灵精怪的模样却只让人感到赏心悦目。“是谁杀的?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帮我下了我下不了的决心,做了我没胆子做的事。” 治安官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奥尼昂斯太太和斯第尔顿小姐不是您的妹妹吗?” “对,她们是我的妹妹。可菲泽塔是我的亲生女儿,是我可怜的烺儿留下的唯一血脉,是我的独苗。别人招惹我没关系,出门在外,受点委屈总是难免的。但谁要是敢让我的心肝宝贝不痛快,我就会让他因为自己的出生而诅咒自己的父母。贝蒂和泽尔塔要不是我的亲妹妹,我早就亲手送她们下地狱了。”斯第尔顿船长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开始激动,一仰头喝干杯子里的酒,等冰冷的酒液让他冷静下来,才叹出一口气,递出空杯子,让黑奴重新倒上,“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讲情面,是她们做得太过分。我的前妻是中国人,和所有的中国人一样,崇拜偶像,从来不曾接触过上帝的光辉。但是就因为母亲的血统,泽尔塔和贝蒂一口咬定说菲泽塔不是我的孩子,而是烺儿和撒旦生的小恶魔,一直扬言要把她送去宗教法庭烧死。不论自己的孩子犯了多大的错误,做父母的都不会纵容别人伤害自己的孩子,更别说我的小菲兹只是个胆小的可怜孩子,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可怜的宝贝,泽尔塔和贝蒂整天威胁要活活烧死她,都把她吓得有点神经质了。”斯第尔顿船长看了看伯顿法官,“法官大人,他们还太年轻,不过您应该不难理解我这个做父亲的心吧?如果有人要杀您的独生女儿,哪怕只是口头上这么说说,您会心慈手软吗?” 第523章 狮子与狐狸(16) 伯顿法官有四个孩子,老大照书养,老二照人养,老三照猪养,至于老四老四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去偷邻居家的果园被抓了,果园的主人揪着他的耳朵拖到他父亲面前,要求治安法官赔偿。法官根本没发觉那个像掉进水沟的猫一样的小东西就是自己的孩子,以为只是小乞丐之类,轻描淡写地给了果园主人一句“那就把他的手给剁了”让原本只指望听到一声“对不起”的果园主人惊得目瞪口呆,也让伯顿法官以铁面无私而闻名。而且伯顿法官的家境只能算是殷实,保证一家六口吃饱穿暖,还能有些小积蓄应对意外情况,但是绝对算不上富裕。伯顿法官的妻子怀孕的时候,不但得不到任何特殊待遇,还照样得做家务、伺候丈夫。像是斯第尔顿船长这样因为妻子怀孕时嘴刁,就专门为她建造一座温室,甚至为她亲自下厨的心情,伯顿法官实在是不能理解。 “想必是令妹比较虔诚吧。上帝给了女人愚蠢的脑袋,就是为了让她们的思想变得单纯,从而更容易聆听到上帝的教诲,然后用虔诚的心来规劝男人。”既然有个不信基督的异教徒妻子,小孩是撒旦的种也不足为奇,或许那个女人本身就是撒旦用来迷惑人类的妖魔。从小接受的宗教教育让伯顿法官一点也没有觉得泽尔塔和贝蒂的观点有什么不对,只是不敢说。“而且尊夫人不是已经有了身孕了吗?这次一定会是个能继承您的衣钵的儿子。” “谢谢您的祝福,法官大人,不过维多利亚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种。”斯第尔顿船长说得事不关己。 “不是!”众人大吃一惊。花大价钱造这么一座温室,还不惜亲自下厨做饭,居然是为了一个怀着野种的妻子?英格兰首富的思维方式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我和维多利亚的夫妻关系仅限于法律条文,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也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小崽子是死是活,我要的是她本人。”斯第尔顿船长看了看周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太宠她了?先生们,我可是个商人,商人是不会做赔本生意的,敢砸钱,是因为等到了收获的时候,收益会远比我投下去的丰厚。就像奶牛吃下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远比草值钱的牛奶,农夫会因为吝啬买草的钱,宁愿让奶牛挨饿、挤不出牛奶吗?我的这头小‘奶牛’只是更奢侈一些罢了,只吃黄金,但是挤出来的是钻石,你们说我会因为吝啬黄金,甘愿舍弃比黄金更值钱的钻石吗?我就是要维多利亚觉得我宠她、娇纵她,觉得我虽然并不是她名副其实的丈夫,至少对她还不错,让她对我心存感激,她就会帮我把我花在她身上所有的钱成倍地赚回来。” 看来维多利亚确实是棵摇钱树啊,摩西越来越想把她弄到手了。可惜英格兰首富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看到妻子是棵摇钱树,不知道她已经对自己有二心,明里和他结为夫妇,暗中却帮着他的对手。如今看来,斯第尔顿夫妇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可言,路德维希和“斯第尔顿太太”的关系也仅仅是互相利用,摩西觉得有机可乘。 “凭区区一个女人”治安法官觉得不可思议,“斯第尔顿先生,我们都知道您为了保护我们伟大神圣的祖国所作出的重大贡献,不过要靠一个女人赢回来” “法官大人,我可都是按时交税的,您是要查我的账本吗?”斯第尔顿船长眯起眼睛,让人觉得温室里气温骤降,“或者我让丽贝卡抄一份给您带回去?等您看完了,或许还能送给我的‘老朋友’路德维希?黑斯廷斯男爵。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再送您一份丰厚的回礼。” 英国的三岁小孩都知道斯第尔顿和黑斯廷斯两家向来针锋相对,誓不两立。治安法官连忙转移话题:“您前面说到泽尔塔?斯第尔顿小姐和贝蒂?奥尼昂斯太太是您的妹妹?” “对,尽管我已经把她们赶出家门,和她们断绝关系。”一听到妹妹的名字,斯第尔顿船长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甚至让人感觉不到身处温室的酷热,“艾文?奥尼昂斯就是个无赖,骗了贝蒂,让她和他私奔,然后回过头来敲诈我们。为了维护贝蒂一文不值的名誉,我的父亲借了高利贷来给她做嫁妆,最后因为还不起债,被债主得自杀,死后都不能埋在公墓里。我的母亲那时刚刚生下马修,产后虚弱,加上我父亲的死给她造成的精神打击,很快就撒手人寰。而我我们家的家境原本还不错,甚至还算得上有点小家底。我是长子,原本一出生,就可以继承一笔比较丰厚的遗产,可是拜贝蒂的愚蠢和艾文的无耻所赐,为了还因为贝蒂欠下的高利贷,斯第尔顿家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父亲死后,我继承的是父亲留下的高利贷!从十八岁起,我就得像只丧家犬一样到处找工作来替父亲还债,还累死累活地想给泽尔塔也赚一份嫁妆,自己到了三十多岁都没钱娶老婆。要不是烺儿,我恐怕会打一辈子光棍,更不会有今天的英格兰首富。我为我亲爱的妹妹们付出了那么多,可我亲爱的妹妹是怎么报答我的?泽尔塔和贝蒂要把我的独生女儿活活烧死!烺儿出身大明国的名门望族,贵族血统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七百年,可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却在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愿意嫁给我,跟着我受苦受累,一直对我不离不弃,直到因为劳过度而英年早逝,都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菲兹是烺儿唯一的血脉,我已经对不起烺儿,不能再对不起烺儿留给我的孩子。难道你们以为我突然心血来潮地向西班牙海军挑战,是为了女王陛下吗?我对女王陛下确实忠心,但还没到那地步。我是为了我的女儿”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摩西觉得斯第尔顿船长的眼睛变得像流动的血一样红,红得瘆人。听说斯第尔顿家和西班牙方面也有生意来往,莫非直布罗陀海峡之战的导火线是某个西班牙人让斯第尔顿小姐不痛快,所以做父亲的就把西班牙海军打得元气大伤?真亏得那么多青年才俊挤破头地想做英格兰首富的上门女婿。做父亲的如此娇纵女儿,恐怕以后斯第尔顿家的女婿日子不会好过。 “而且你们以为泽尔塔和贝蒂为什么会要一个无辜孩子的命?因为虔诚?不!她们要弄死菲泽塔,是因为我刚发家的时候,马修也还没有结婚,我们兄弟姐妹四人中只有我和贝蒂有孩子。如果我的独生女死了、没有了继承人,就算我不从贝蒂的孩子里选一个继承人,按照继承顺序,泽尔塔那个没男人要的老东西晚年就可以过得穷奢极侈,做她盼了一辈子的‘名门望族的千金’,等她也死了,我的所有家业还是得由贝蒂的孩子继承。为了几个臭钱,泽尔塔和贝蒂就合起伙来想要我的掌上明珠的命!她们是不是虔诚,我们凡人看不出来,可是上帝看得清清楚楚。当年贝蒂的五个孩子中有三个死于瘟疫,就是上帝给她的惩罚。”说到这里,斯第尔顿船长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说下去,“记得吧?三年前,我让女王陛下抄了家,其实那不过是一场戏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问伯利勋爵,或者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莱斯特伯爵也知道那件事。 我努力赚钱,是为了让我的心肝宝贝生活得幸福,弥补她失去母亲的不幸。如果金钱只能给她带来痛苦,我宁愿不要所以我从大明国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剥夺女儿的继承权,让侄儿做继承人,以后米迦勒就得替我的女儿承受过多的财富带来的所有不幸、成为众矢之的了。虽然有些对不起一直对我忠心耿耿的马修,父母对儿女的爱都是自私的。不过不出我所料,我当时不过是花大价钱请女王陛下陪我演了一出抄家的戏,重新变成穷光蛋,妹妹们就爽快地答应和我断绝关系,只有马修还愿意跟着我这个‘穷哥哥’,所以等我从大明国回来,泽尔塔和贝蒂都休想再从我这里分一杯羹。可是你们猜贝蒂生的那两条小毒蛇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做了什么?因为我没有听任她们的母亲把我的亲生女儿活活烧死、从她们中挑选一个做我的继承人,她们就不惜和宗教法官上床,也要把我她们的亲舅舅弄进监狱。我一个人死了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去年的天主教徒叛乱可是因为女王陛下没钱召集军队,差点让叛军一直打到伦敦来,那两个小婊子可是差点让英格兰改朝换代啊。” 对于去年的天主教徒叛乱,大家都记忆犹新,摩西在心里祈祷斯第尔顿船长提起这件事,不是在影射信仰天主教的自己。 “泽尔塔没有结婚,格洛丽亚和伊莎贝拉是贝蒂硕果仅存的后代,看在死去的父母的份上,即使她们差点害死我,我也没想把她们赶尽杀绝,让妹妹失去晚年的依靠。可是女王陛下容不下她们,亲自宣判她们为卖国贼,把她们绞死。”斯第尔顿船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兄弟姐妹的关系真的很奇怪,结婚前大家在一起挺和睦,各自结婚后,就变成了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贝蒂失去了所有的孩子,现在她自己和艾文、泽尔塔都死了,我居然一点都不伤心。如果泽尔塔和贝蒂不是我的妹妹,光凭她们曾经扬言要烧死我的女儿,我就该亲手把她们送上绞刑架。可是约束我的不仅是父母对孩子的感情,还有长子对弟妹的责任。我怕死后没脸去见父母,只是把艾文、贝蒂和泽尔塔都赶出家门,还听任马修接济他们事后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担心自己的一时心软是养虎为患,以后他们还会想出别的办法来谋害我的女儿。不过现在我能放心了。”斯第尔顿船长看了看来客们,“对了,关于杀死奥尼昂斯一家的凶手有什么嫌疑人吗?不论是真是假,我要向他们每一个都表示感谢。” 如果知道承认了杀死奥尼昂斯一家的罪名,就能得到斯第尔顿家的感谢,整个伦敦所有的人都会争先恐后地承认自己就是杀人凶手,摩西想。 “您可以感谢您的妻子。奥利维尔男爵怀疑是您的夫人杀的,因为在案发前,有人看到一个陌生的黑衣女人离开奥尼昂斯家,打扮像是贵族出身的寡妇,用黑面纱遮着脸”考柏治安官无视摩西铁青的脸色,一口气把摩西的推测全都说了出来。 斯第尔顿船长平静地听考柏说完,带着戏谑的笑容饶有兴味地看了看摩西:“奥利维尔男爵,您可真是博学多才。” “您过奖了。”摩西觉得喉咙有点干,可是不论他喝多少酒,喉咙里都没有一点滋润的感觉。 “不过犯了点小错误。”斯第尔顿船长傲慢地翘起二郎腿,“第一,人不是煮熟的鸡蛋。鸡蛋里面没有骨头,人的骨头可是非常坚硬的,要用钢索勒断人的脊椎骨,就像用棉线勒断蛋壳完好无损的鸡蛋一样,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据我所知,瓦伦蒂诺公爵的杀手弥凯雷?达?科瑞拉用的绞杀方式是通过绞断人的气管、大血管等等比较柔软的部分以致死,绝不可能切断骨骼,让人的头颅整个地离开身体。法官大人,头颅的脊椎骨是断裂的还是完整的?” 杀人现场实在是超出了治安法官衰老可怜的心脏的承受能力,他光是闻到一屋子的血腥味就受不了,把勘察现场的苦差事都交给了手下的治安官。验尸官的报告也没有那么详细。 “如果脊椎骨依然是完整的,那么就有可能了。人的骨头虽然坚硬,但是骨头之间有缝隙,只要摸准缝隙的地方勒下去”斯第尔顿船长一手支颌,一手拿着并不十分锋利的水果刀把玩,突然对着盘子里的熟透的蜜桃一刀下去,整个桃子包括桃核一起顺着桃核的缝隙裂成整齐的两半,“用钢索让人身首异处,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奥利维尔男爵的推测里面还有第二个错误维多利亚的戒指里面确实有机关,她也确实有这个身手,但是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她对我的感情可没有深到会替我解除后顾之忧,以至于去杀人的地步。”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们看看尊夫人的戒指?”见斯第尔顿船长抬眼,神情似乎有些不悦,伯顿法官立刻解释,“我们完全相信夫人的正直善良,可是别人未必相信,现在提出证据,彻底洗脱夫人的嫌疑,也可以防止以后再有人为这件事来打扰她。我们也都知道,尊夫人现在正是非常脆弱敏感的时候,我们绝对不会审讯她的,只想看看她的戒指,绝不多打扰。” 斯第尔顿船长抿了抿嘴唇:“维多利亚睡觉向来很不踏实,而且她不会把戒指交给任何人,所以” 斯第尔顿船长拍了拍手:“真介!” “嗨!”一个小个子东方少年像是从空气中凭空出现一般出现在斯第尔顿船长身边。 斯第尔顿船长用谁都听不懂的话对他吩咐了几句,小个子男人表示领命,立刻就像出现时一样神奇地凭空消失。 客人们都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真介是‘人鱼号’上的船工,也是我的影子,负责贴身保护我的安全。但是为了避免让我的客人和朋友不快,他的存在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斯第尔顿船长拿起酒杯呷了一口,“姑且不论我没有非要把我的亲妹妹和妹夫赶尽杀绝的理由,你们觉得如果我要暗中取某人的性命,命令真介去取谁的人头,凭他的身手,会被发现吗?” 杀人于无形,不知不觉就被抹了脖子。客人们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这就是奥利维尔男爵的推理中的第三个小错误如果我想明杀,你们绝不会到现在才找上门,如果我想暗杀,绝不会有人看到什么‘贵族寡妇’。” 没过多久,真介就拿着斯第尔顿太太从不离身的那枚大戒指回来了。 “这是第四个错误。”斯第尔顿船长把妻子的戒指戴在自己手上,“呵,我居然也戴得下。” 第524章 狮子与狐狸(17) 那枚戒指简直是个怪物,纵宽可以遮住整个手背,最长的地方相当于两截手指的长度,以至于戴戒指的人只要握起拳头,就会长出一大截。戒面以四枚巨大的叶片形祖母绿为底,用纤细的银丝在祖母绿上面勾勒出叶片的脉络。宝石做的“叶子”上面一片生机盎然圆形钻石做成的露珠旁边爬了一只展翅欲飞的瓢虫,身体是一颗硕大的黑曜石,翅膀上由黑玛瑙和红宝石镶成,做得栩栩如生。“露珠”的另一边是一条珠光宝气的银白色毛毛虫,身上五彩斑斓的图案都是蓝宝石、绿宝石、小珍珠镶嵌而成,能让看到它的女士都不再在意毛毛虫恶心的模样,只注意到它身上迷人的光彩。“叶片”旁极细的银链子做成的蜘蛛丝下面还吊着一只纯金的蜘蛛,八条纤细的金黄色腿围着用浑圆的橘红色蛋白石做成的身体。虽然戒指的图案设计得十分巧妙,过大的体积和过多的镶嵌还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怀疑这枚戒指的存在就是为了炫耀拥有者的财富。 “这不是戒指,而是我给妻子的一个承诺。”斯第尔顿船长重重地挥下手,戒指的白银“叶子”里面就弹出一把手指长的小刀来,“对一个不爱丈夫的妻子而言,这大概是丈夫能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了如果我不信守只和她保持法律上的夫妻关系的承诺,要求她履行妻子的义务”斯第尔顿船长用戒指上的刀在自己的咽喉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接着看了看刀刃,突然笑出声来,“我骄傲的小野猫,想用这么小的刀杀我,还不屑往刀刃上喂毒。不过凭她的身手,如果用得巧妙,这样一把小刀也足以割开大动脉而致命。维多利亚的身手真的很好,如果她要偷袭,或许我也防不住她。但要用这么小的刀来劈砍,估计它连手指头都砍不下来。要用这么个小东西把人的脖子完全割断,难度似乎大了些。” 防丈夫居然像防犯,看来斯第尔顿夫妇的关系比摩西想象的还要糟。摩西在心中感谢上帝。 现在看来,奥尼昂斯一家的命案与斯第尔顿船长一点关系都没有,治安官们纷纷对主人表示歉意。 “没关系,无条件配合治安官的工作是辖区居民的义务,我不过是一介平民,没有权力要求特殊待遇。”斯第尔顿船长把玩着手上的戒指,“不过先生们,我不爱我的妻子,但依然珍惜她的名誉。如果让我听到什么不利于她的谣言”戒指上的小刀在他的手中闪着森森寒光。“诸位都是民众选举出来的的治安官,德高望重,品行高尚,我相信你们的为人。” 比起妻子的名誉,他更关心的是妻子能给他带来的财富吧?面对治安官提出的嫌疑,斯第尔顿船长连妻子肚子里怀的是野种的事都说出来了,却对妻子能对他的生意有何帮助闭口不提,甚至威胁不准治安官继续问下去。治安官们表示一定会对斯第尔顿船长的家事守口如瓶时,摩西忍不住腹诽。 “那就好。”斯第尔顿船长一挥手,戒指上的小刀立刻缩了回去,“如果找不到凶手,就算是我杀的吧。那人帮我解决了后顾之忧,我也不介意替他背个黑锅。” 治安法官一再地对斯第尔顿船长的配合表示感谢,享受完主人招待他们的水果和美酒,就带着治安官们告辞了。 斯第尔顿船长与治安官一行告别,却叫住摩西:“奥利维尔男爵,你是什么时候成为治安官的?” “我?我可不是治安官。因为‘奥利维尔’这个姓氏听起来和‘奥尼昂斯’有点像,治安官就把我也当作嫌疑人抓了”看到斯第尔顿船长像是大人看小孩撒谎般看着他,摩西很快就意识到他其实是介怀让他听到了许多不该听到的事,“放心吧,斯第尔顿先生,我懂得如何维护女士的名誉,也不想和海上第一剑客决斗。” “那就好。”斯第尔顿船长这才放下警惕的表情,璀璨夺目的俊美容貌立刻让摩西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摩西惊艳得目瞪口呆的模样让长相如同少年的中年男人觉得有些好笑:“今天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这么惊讶?” 摩西的心腹和罗芙缇都曾经用各种华丽的辞藻来形容斯第尔顿船长的俊美非凡,而且罗芙缇已经说过了,斯第尔顿船长看起来和他的女儿差不多年纪,现在摩西带着充分的心理准备,终于亲眼见识到了英格兰首富的长相,只是惊讶于罗芙缇居然没有描述得言过其实。不过最主要的是放心。斯第尔顿船长不是约瑟,这多少让摩西松了口气。但是奇怪的是如果以前见过这样一副清俊绝伦的相貌,摩西绝不可能没有印象,可不知为什么,两人分明是第一次见面,斯第尔顿船长的长相却给摩西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请原谅,您看起来比我想象的年轻得多。”看到斯第尔顿船长盯着自己,摩西想了半天,只想出这一句话。 “是啊,都已经是老头子了,看起来居然还像个小孩。”斯第尔顿船长的语气颇为无奈,“害得我不得不整天蒙着脸不敢见人,生怕有人说我是中了东方国家的巫术” “巫术?”斯第尔顿船长去过大明国。听说东方国家的人崇拜偶像,因此也精通许多不为上帝容忍的邪恶法术,莫非。 “东方人的医药太可怕了,有时候我也怀疑我会一直保持如此年轻的相貌,是不是因为在大明国的时候,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斯第尔顿船长指了指身边的东方少年,“奥利维尔男爵,你猜他几岁?” 摩西仔细看了看那个少年,知道他肯定远比看起来年长,斯第尔顿船长才会有此一问,因此尽量往上猜:“十七八岁吧。” “翻一倍,三十六岁。” 摩西差点被嘴里的酒呛死。他还以为那个整天笑呵呵的少年最多不过十四五岁。 咳了好一阵子,摩西才缓过气来:“介意我替我的妻子讨教一下您在大明国都吃过些什么东西吗?” 斯第尔顿船长摇头:“我觉得奥利维尔男爵夫人不会有勇气去吃那些东西的。” “像是活老鼠之类?” 斯第尔顿船长忍不住笑:“维多利亚那是和你妻子开玩笑的。就算是在大明国,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吃‘三叫鼠’。东方人的家常菜原料和欧洲差不多,牛、羊、猪、鸡、鸭、鹅、鱼、虾、贝类只是烹调方式和欧洲略有不同。” 听起来没什么不对。 “恐怖的是他们的药材。壁虎、蚯蚓、水蛭、蛆、小男孩的尿、老鼠的粪便”斯第尔顿船长皱起眉头,似乎现在回想起那些恐怖的药材,都会觉得毛骨悚然,“在大明国吃饭是一种幸福,但是在那里生病是最恐怖的事。来个自称是大夫的颤巍巍的老头子,像是懂魔法一样,一搭你的脉搏,就能知道你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然后开出一连串应该只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巫婆的汤药中的稀奇古怪的东西,熬成散发着奇怪气味的黑乎乎的一碗在大明国长过见识,我才觉得童话故事里巫婆会用蜥蜴、青蛙什么的熬成有魔法功效的药水,未必是杜撰出来的。真的,见识过他们的药材店以后,你会觉得不知道中国的大夫给自己喝的药里面放过什么恐怖的东西比较幸福。” 第525章 狮子与狐狸(18) 尿液、粪便、蛆虫、水蛭如果吃这些东西,就可以永葆青春通过长达一年的婚姻,摩西已经通过妻子充分领教过美女对自己的相貌会有多执着,但是还是怀疑罗芙缇为了保留住自己的美貌,会不会有勇气吃那些恐怖的东西。“斯第尔顿太太莫非”凭斯第尔顿太太看见盘子里有老鼠都照样吃得下饭的彪悍性格,摩西觉得她可能会有勇气把那些恐怖的东西吃下去。 “她是真的只有十七岁,还是个大孩子。”斯第尔顿船长拿起酒杯,欣赏了半天酒液的颜色,才悠闲地呷了一口,“是啊,年轻单纯好骗的十七岁” 摩西觉得斯第尔顿船长话里有话,连忙转移话题:“我先前听到斯第尔顿小姐想跟着罗芙缇学礼仪。虽然我觉得斯第尔顿太太才是女性的模范,不过如果承蒙小姐抬爱” “我不会让菲泽塔变得像维多利亚那样。正相反,我会尽一切力量阻止她变成维多利亚那样的人。菲泽塔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当然是希望她能过得幸福,而不是成为某个男人往上爬的垫脚石。”斯第尔顿船长微微放下酒杯,越过杯沿看摩西,冰冷的眼神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想你也发现了,奥利维尔男爵,维多利亚确实很聪明也很能干,但是她还太年轻,许多人情世故都不懂。不过许多事她看不出来,我未必看不出来” 他是指摩西在打他的妻子的算盘吗?摩西感觉像是大冬天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我对尊夫人的殷勤让您不快了吗?请容我解释。我对斯第尔顿太太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以为讨好您的妻子,就可以讨得您的欢心” “为了讨我的欢心,甚至不惜用你的妻子来引诱我吗?”斯第尔顿船长的唇边勾起值得玩味的笑,“幸好我早已过了关心女人美色的年纪。不过年轻人,你不是黑斯廷斯男爵一边的吗?根据我的经验,两面派往往会死得很惨。” “我可不是两面派。”摩西从来都只忠于他自己。可是话刚出口,摩西就反悔了。斯第尔顿船长知道摩西是路德维希一边的人,摩西说自己不是两面派,不就是不打自招地承认自己接近斯第尔顿船长,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斯第尔顿太太才是路德维希安插在斯第尔顿船长身边的间谍,他该不会因为一个误会,把妻子的背叛算在摩西头上?“我的意思是” 斯第尔顿船长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费唇舌欲盖弥彰了:“我不像你一样不在乎妻子的私生活。我不爱我的妻子,维多利亚婚后爱和哪个男人在一起是她的自由,我不会干涉,但前提必须是她的情夫不能损害到我的利益,不然”斯第尔顿船长突然抛起桌子上的水果刀。 摩西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直雕像般侍立在旁、毫无存在感的真介已经接住刀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架在摩西的脖子上。 锋利的刀刃就贴着摩西的颈动脉,他甚至能通过脖子上的皮肤感觉到自己的脉搏。摩西僵在原地不敢动,只有一滴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挂在削尖的下巴上。 “这次只是个玩笑,”斯第尔顿船长挥了挥手。 真介立刻收起刀,变回他身后不会动的活雕塑。 “不过如果有下次” 如果有下次,就不是“玩笑”了吗?摩西吓得瘫倒在椅子上,只觉得心脏跳得像是要离开他的胸膛。 可是等等他怎么总觉得斯第尔顿船长表面上气势汹汹,其实是在害怕?一脱离刀刃的威胁,摩西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摩西自认为和斯第尔顿太太的关系绝对没有逾矩。康拉德都把野种撒进斯第尔顿太太的肚子里了,也不见做丈夫的那么紧张,摩西只是找斯第尔顿太太聊过几次天而已,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摩西发觉自己真是傻。斯第尔顿太太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女人。女人都是重感情的动物,缺少理性。为了防止她做出不理智的事、损害到自己的利益,斯第尔顿船长才给她养了包括康拉德在内的众多面首,他们的职责就是让斯第尔顿太太不会爱上她丈夫的敌人,所以两个人搞出私生子来也没关系。可摩西和斯第尔顿家的老对头黑斯廷斯男爵的合作关系尽人皆知,斯第尔顿船长自然对他格外戒备。斯第尔顿船长在乎的不是妻子的贞洁,而是失去这棵摇钱树。 不过换句话说,是不是意味着如果失去这棵摇钱树,就可以让斯第尔顿家族垮台?或许现在正是扳倒斯第尔顿和黑斯廷斯两座大山的好机会斯第尔顿家族因为不明智地在直布罗陀海峡招惹西班牙海军而元气大伤,现在差不多和万年第二黑斯廷斯家族势均力敌,甚至黑斯廷斯家族还略胜一筹。更糟的是两家的族长都看上了这个女人,一个因为得不到而怨天尤人,一个因为得到了而提心吊胆,看来维多利亚小姐确实是个很值得觊觎的女人,也就是说如果能得到这个单纯而能干的女人的心,或许英格兰首富的宝座就轮不到斯第尔顿了。而且全英格兰最有钱的两个男人看上了同一个女人,关系变得更加水火不容,只要用得巧妙,“维多利亚小姐”也是一个可以让斯第尔顿和黑斯廷斯两家斗得两败俱伤的导火线,然后让得到她的人坐收渔翁之利。可是怎么把她弄到手呢?让她爱上自己?摩西知道自己的长相不错,虽然和斯第尔顿家的面首们相比,可能逊色些。不过亲爱的维多利亚小姐看不上俊美无铸的斯第尔顿船长,却看上比她年长许多的康拉德,可见她不是完全以貌取人的肤浅女人,摩西算不上太出类拔萃的长相未必就是他的劣势摩西正想入非非,突然感觉到房间内的气压急转骤下。 斯第尔顿船长像是会读心术,已经猜出了摩西脑中打的如意算盘,虽然依旧以悠闲的姿势坐在老地方,滚滚威压已经伴着犹如实质的杀气向摩西袭来,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摩西感到心跳越来越快,周围的空气稀薄得让他没法呼吸,直到斯第尔顿船长满意了,满屋子的杀气在霎时间消失得无踪无影,摩西已经因为莫名的恐惧感出了一身冷汗。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夹雪,在阴沉灰暗的天空的映衬下,飘在空中的细雪亮得刺眼,也让背光而坐的斯第尔顿船长成了一团阴影。摩西分明记得斯第尔顿船长的身材十分矮小,可是当他站起身、将坐在椅子上的摩西整个儿地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时,摩西的感觉像是赤手空拳地面对神话中的巨人般无助。 万幸,斯第尔顿船长只是向摩西伸出手:“祝你日安,奥利维尔男爵。” “也祝你日安,斯第尔顿先生。”听到斯第尔顿船长下逐客令,摩西如蒙大赦,和他握手后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去。 注释:a.弗罗林(florin)是1252年热那亚和佛罗伦萨开始铸造的一种货币,重3.5克左右,足金。弗罗林币通过南欧日益重要的贸易线路进入西欧和北欧,成为后来大多数欧洲金币的原型。 b.罗马神话中的刻瑞斯(ceres)是丰产、农林女神。她是克罗诺斯与瑞亚的女儿,宙斯的二姐与第四位妻子,掌管着植物的生长,孕育出地上的生命。 第526章 狮子与狐狸(19) 等到听不见摩西的脚步声,真介才开口:“了望员小哥,可以出来了哟。” “北斗,真有你的。”叶子后面露出一抹金色,与满眼的绿色形成鲜明对比。罗宾出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口呼吸。刚才因为怕被人发现,罗宾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声,哪怕他知道对“斯第尔顿船长”北斗和真介而言,他是不是控制呼吸都一样,而如果他的呼吸声大到能让摩西和治安官发现,他们一定会给出警告,他这么做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北斗不理会罗宾,只是继续享用冰镇美酒。 “别喝了。”罗宾一把抢过北斗的酒杯,“现在斯第尔顿小姐怀着孕,喝酒对胎儿不好,还是这么冰的” “你们不是都不想要这个孩子吗?”北斗抬起血红色的眼睛打量罗宾,“既然小主下不了决心,我不介意替她受堕胎的苦,让我们以后都能少受点罪。”北斗刚附在菲泽塔身上时就说过,他可以替她承受酷刑,但是决不替她承受怀孕生产的痛苦。但是如今菲泽塔怀了孕,北斗有时候无聊了,还是会出来转转,结果有几次出来的时候正好是菲泽塔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让第一次附在女人身上的剑灵下定决心这也是他最后一次附在女人身上。 “我只想让她把孩子打掉,可不想让她把自己的性命一起赔进去。” 北斗放下酒杯,让罗宾和真介都松了口气。两个人这才有心思找地方坐下。 “幸亏有北斗桑,这次好险的说。”当时真介和菲泽塔刚布置好杀人现场的一切,就听见敲门声。奥尼昂斯家的邻居都知道这天是马修发工资的日子,肯定会给贝蒂一些接济,他是来讨要贝蒂以前问他们借的钱。看到有人来,二人立刻撤退,菲泽塔从窗子爬出去,但是真介没发觉奥尼昂斯家的烟囱因为很久没用,已经堵塞了,差点卡在里面。为了让真介找到机会原路返回,菲泽塔故意很招摇地从奥利维尔家门口经过,吸引了邻居的注意力,真介才趁着邻居背对他的时候顺利地从窗户逃走。 “要是早点灭了他们的口,就什么意外都不会发生。”罗宾想去抓酒杯,又怕酒精会引发哮喘,只能把攻击目标转向客人没吃掉的水果,“当初斯第尔顿小姐发家的时候,就该把这些寄生虫全都解决掉。” “小姐是宅心仁厚哟。”真介听不得任何人说菲泽塔的坏话,顺便腹诽了一句“你也是寄生虫,而且比小姐的姑姑们危险多了”“虽然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小姐的事,姑姑总是姑姑,小姐也下不了手。幸好这次有北斗桑力挽狂澜,反而是因祸得福了的说。” “北斗,辛苦你了。”一把剑居然都比菲泽塔一个大活人懂人情世故,罗宾为菲泽塔感到悲哀。 “没关系。和小主在一起,经常能遇到这类有趣的事,我也很享受。”北斗把玩着菲泽塔的戒指整个戒面就是一面小盾牌,可以随着挥手伸缩自如的小刀不过是机关之一。凹凸不平的巨大戒面本身就是一个带刺的拳套,“瓢虫”下面是毒针,“毛毛虫”空心的身体里面可以藏毒药,而只要按一下钻石做的“露水”“蜘蛛”就可以拉出来,蜘蛛丝就是可以用来绞杀的“奶酪切刀”所以北斗只敢向治安官演示上面的小刀,而没有把戒指交给他们,让他们自己研究这把美丽的凶器。 “可我觉得你吓唬奥利维尔男爵吓唬得太过头了些。要是让他因此而不敢接近斯第尔顿小姐,我们的布局就全都完了。” “哦?是吗?”北斗看向玻璃墙外。 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摩西和“斯第尔顿小姐”伊凡蒂在商量什么事,看二人的表情,似乎相谈甚欢。 “要使一个人极想干某样事情,只需要设法把那件事情弄得不易到手就行了。和物品本身的好坏无关,越是轻易到手的东西越不会得到珍惜,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让人垂涎,人类就是这么贱的生物。”趁着罗宾和真介不注意,北斗喝了一杯酒下去,“我先把他吓傻,他才会没有心思去观察我的长相,发现我长得和他认识的‘斯第尔顿太太’有多么相似,或者我的眼睛和他认识的‘斯第尔顿船长’不同。他现在是被我吓跑了,但是等他事后回过味来,就会发现我的威胁只是因为害怕失去他看中的人。我越威胁,说明我越怕失去‘斯第尔顿太太’,我们安排的诱饵在他眼中也就越加诱人。至于怎么防范我你们瞧,他不是已经找了个人质吗?斯第尔顿船长这么宠爱女儿,甚至因为女儿受到羞辱,不惜以平民的身份独自向一个大国家的海军挑战。现在奥利维尔男爵认定了只要女儿在他的手里,做父亲的就肯定不敢把他怎么样,而他也可以拿孩子做借口,有更多的机会接近我们安排的诱饵,然后才会上钩。” “太顺利了”罗宾还是觉得有破绽,“先是不等治安官问,‘斯第尔顿船长’就把奥利维尔男爵想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包括斯第尔顿船长的妹妹为什么会生活得穷困潦倒,包括夫妇不和,包括‘斯第尔顿太太’是摇钱树,包括让他看到自己的长相、证明自己不是约瑟接着‘斯第尔顿小姐’主动要求跟着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学习礼仪,就像是主动要求斯第尔顿家和奥利维尔男爵多来往。奥利维尔男爵会不会起疑心?” “对,确实太顺利了。”北斗表示同意,“就是因为怕一个不小心露出破绽,我才故意那么吓他。不过主动去和奥利维尔男爵接触的是斯第尔顿家的千金,不是夫人。‘斯第尔顿太太’和丈夫只是合约夫妇,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和‘斯第尔顿小姐’更是毫无血缘关系的继母女关系童话故事里的继母可都是迫害继女的反面人物。总之,‘斯第尔顿太太’在斯第尔顿家就是个外人。一个是血脉至亲的掌上明珠,一个是陌生人一样的续弦,如果斯第尔顿家要往奥利维尔家安插眼线,她们两个谁更可疑呢?伊凡蒂小姐本身就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从她身上根本挖不出秘密,可越是挖不出,就越显得她城府深,奥利维尔男爵就越要花大力气来防范她,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心思怀疑‘斯第尔顿太太’了。你觉得我的安排怎么样?”真介陪着菲泽塔去奥尼昂斯家灭口,北斗被满屋子的血腥味惊醒,一弄明白前因后果,就知道他们一时冲动坏事了,立刻赶回罗思丽庄园安排好一切,而罗宾刚刚才得知菲泽塔和真介差点闯的祸。 罗宾忍不住为北斗鼓掌:“太漂亮了!你怎么想到这些?” “你才活了几年?他才活了几年?我活了几年?” 北斗想喝酒,真介和罗宾还来不及阻止他,就看到他自己急急忙忙放下酒杯,然后扶着一旁的香蕉树吐得昏天黑地,打定主意在菲泽塔分娩或者流产以前绝不再出来。 罗宾原本还在想或许北斗可以成为他的后备智囊,现在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第527章 莎乐美之吻(1) 摩西在罗思丽庄园与斯第尔顿船长纠缠不清的时候,老男爵的遗孀玛丽?奥利维尔夫人也在家里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玛丽?奥利维尔本来就是一个长得乏善可陈的女人,又扁又塌的鼻子让她的眉心、鼻尖、下巴三点可以连成一条直线,过敏造成的小红疙瘩是她平板的脸上唯一比较具有立体感的东西,而酒糟鼻、暗淡的肤色、从童年起陪伴她至今的雀斑、小时候发水痘留下的疤痕让她的整张脸看起来就像感谢马可?波罗爱上了中国的葱油饼,感谢愚蠢的意大利厨师怎么也猜不出中国人是怎么把葱油饼的馅料放进揉好的面团里面,只能放在面团上,于是发明了着名的意大利美食披萨饼,也发明了能最形象地形容玛丽?奥利维尔的长相的东西平板的脸型加上色彩斑斓的肤色,玛丽?奥利维尔长得就像一张做坏了的披萨饼。岁月和生育更是毁了玛丽?奥利维尔年轻时唯一值得炫耀的苗条身材,别说是外人经常怀疑英俊的摩西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美丽的罗芙缇到底是不是她的表外甥女,甚至连她的亲生儿子看到她的这副尊荣,都暗暗庆幸自己长得不像母亲。 不速之客来的时候,玛丽?奥利维尔正在温暖的炉火边看书,享受没有孙辈的贵族老太太的闲暇时光。从穿着打扮不难看出玛丽?奥利维尔的长相并没有影响她的生活,尽管用料考究的黑色寡妇装不但没有让她的身材显得更苗条一些,只让人注意到她的是如何的干瘪下垂,而与成反比的是坚挺、浑圆、饱满的肚子要不是玛丽?奥利维尔明显已经过了可以生育的年纪,别人准会以为她的肚子里有一个五个月大的胎儿。手上价格不菲的蓝宝石戒指和紫水晶手链也没能让她看起来更漂亮,除了说明她的生活相当富裕以外,只能让人注意到她的皮肤是多么粗糙,皮肤上的汗毛又是多么的茂盛。 其实做寡妇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糟,尤其是在亡夫很有钱,而且夫妻之间相看两相厌的情况下。玛丽?奥利维尔从很早以前就对小说里的浪漫爱情故事死心了,从来不曾指望过自己能成为小说中的女主角,经历一段感天动地、刻骨铭心的爱情,只庆幸自己选对了丈夫夫家的财产能让她的晚年过得十分闲适,上帝让两个不讨她喜欢的丈夫都早早地死了。尤其幸运的是世人对寡妇相当地宽容,不论是暴饮暴食还是酗酒,哪怕是吃到不停地打嗝,大家都会认为这是因为死了丈夫尤其是死了两个丈夫以后悲伤过度,导致她只能通过过度摄食来安抚自己,对她的种种失礼的行为纷纷表示理解,甚至视之为对亡夫忠贞的表现。于是玛丽?奥利维尔现在可以尽情地享受她喜爱的美食和美酒,不用再担心暴饮暴食会毁了自己的身材、让自己找不到可以依靠的男人,也不用担心会因为吃到打饱嗝而遭人嘲笑了。 听到开门声,玛丽?奥利维尔不情不愿地从书本抬起眼睛,只看到对方穿的裤子用的是粗布,上面还满是补丁,想来是下人,于是都懒得多看他一眼:“是送东西来的吗?这里不是你能进来的地方。这次我就不惩罚你了。把东西放下,去找管家要钱。” “我是来要东西的,玛丽。”对方开口,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我来要我的儿子。” 玛丽?奥利维尔被熟悉的嗓音惊得抬起头,发现眼前赫然就是摩西的回忆中那个长相酷似约瑟的男人,只是看上去比摩西记忆中的更加苍老。“保罗?” “你还记得我?我是不是该说很荣幸,玛丽?奥利维尔男爵夫人?”保罗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便如繁花盛开。即使头发中已经掺杂了白雪的颜色,即使曾经精致的面部曲线已经被皱纹篡改,从乍一看简直雌雄莫辩的容貌中,依然不难看出他年轻时的风采。 “你要干什么?”玛丽?奥利维尔吓得几乎要跳起来,连忙离开座位,扑向叫仆人的绳子,“我要喊人了。” 保罗看着玛丽?奥利维尔,摇了摇头:“玛丽,就算不看在老情人的份上,看在这么多年的老交情的份上,你都不请我坐下喝一杯吗?你瞧,你现在是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的母亲,只要拉一拉这根绳子,就会有很多仆人冲进来,把我当成小偷或者别的什么扔进监狱。而我呢?我只是个一无所有、孤苦无依的老头子。你有必要害怕我吗?” “你到底要干什么?”玛丽?奥利维尔还是不敢让手离开拉铃。 保罗不理会玛丽?奥利维尔,擅自拿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好好地品尝了一番:“真是好酒。哪儿产的?算了,不用说了,你说了我也不识货,反正肯定是我这种穷光蛋喝不起的就对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玛丽?奥利维尔摸着绳子的手有些神经质地开开合合,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在保罗说出此行的目的以前,就把他当做小偷扔进监狱。 保罗好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酒杯,直勾勾地盯着玛丽:“我要什么?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三遍了,玛丽,而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了你答案我要我的儿子。” “你的私生子小杂种早就死了。” 保罗对着玛丽?奥利维尔摇了摇食指:“我和简结过婚,虽然简和约翰偷情,但是约瑟确实是我的孩子我和我的妻子合法生的婚生子。” “我当然看出了那是你的种,从他还在襁褓中就看出来了,那小杂种长了张和你一模一样的杂种脸。”玛丽?奥利维尔总算在保罗面前找回了优越感,“感谢我吧。摩西抱着你的小杂种回来以后,我可没有掐死他或者淹死他,而是让我的丈夫认下他,把他当做我丈夫的私生子抚养成人,尽管后来的每一天,我都在后悔怎么没有早一点把他弄死。保罗,你真该为他感到骄傲。约瑟可真不愧是你和婊子生的野种,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他就会在约翰面前撒娇、吸引他的注意力、挑拨摩西和约翰的关系。这一定是他的婊子亲娘的真传吧?他在其他方面也都和你一样下流、恬不知耻。他明知道自己是私生子,还处处摆出一副奥利维尔家的合法继承人的模样,不用人教,就会利用约翰对他的偏爱图谋摩西的继承权。不过上帝保佑,恶有恶报,不用我费心思去除掉他,他就自己不争气,死了因为叛国罪被处死。” 保罗非常平静地听玛丽?奥利维尔说完约瑟是怎么死的:“我一年前就知道他被处死的消息了。可怜的孩子。幸好我还有另一个儿子。” “谁?”玛丽?奥利维尔故意装糊涂。 “我的大儿子,摩西你和我的孩子。” “胡说!”玛丽?奥利维尔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摩西是我丈夫的孩子,是彼得?奥利维尔的孩子!” “别自欺欺人了,玛丽,就算我十三岁的时候不知道你每天来马房扒我的裤子是为了什么,难道现在还不知道吗?我可记得是我给你开的苞,你还流血了” “一派胡言!“保罗在玛丽?奥利维尔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慢慢地品着酒,好像他才是主人:“玛丽,可怜的小玛丽,一心想找个有钱的丈夫托付终身。可惜福无双至,有钱的丈夫只是贪图她父亲的贵族头衔,根本不喜欢她,如果没有孩子,一旦父亲撒手人寰、让她的丈夫得到他梦寐以求的贵族身份,她早晚会被丈夫抛弃。玛丽是个聪明的姑娘,从结婚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孩子的重要性,可是她的丈夫是个只喜欢男人的变态,连碰一碰她都不愿意,她怎么让自己怀孕、用孩子来巩固婚姻呢?正好,马棚里有个小男孩,是她公公的私生子、她丈夫的异母弟弟,可惜年纪小了些。不过碰碰运气总比坐以待毙强。”保罗突然重重地放下酒杯,“如果摩西不是我的种,为什么你会做贼心虚,以至于摩西一出生,你就栽赃诬陷我,让我被扫地出门?为什么约瑟会让你觉得不安?为什么你要挑拨摩西和约瑟的关系?因为你害怕他们兄弟相认,对不对?” “谁说彼得喜欢男人?一派胡言!纯属造谣!”玛丽?奥利维尔恼羞成怒,“有哪个男人容得下妻子红杏出墙?如果摩西不是彼得的孩子,他为什么要认下他?” “因为他发现你虽然不讨人喜欢,却是个知趣的人。作为嫡子,彼得必须有后代,他害怕别人发现他是个同性恋,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和任何女人上床。只要有了儿子,你们就可以对你的公婆交代了,以后你就不用再死气白赖地找他睡觉,而他喜欢男人的丑闻也就不攻自破。一石三鸟,还有比这更好的计划吗?” “牵强附会。” “那么再给你一个证据吧你以为彼得喜欢的男人是谁?”保罗带着戏谑的表情看着玛丽?奥利维尔,一边欣赏她的愤怒和窘迫,一边晃动杯子里的酒,让空气中溢满葡萄酒甜美的气味,“玛丽,你和彼得真是天生一对,我的童贞就是给了你们两个一个前面,一个后面。我和彼得、约翰一起长大,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玛丽,知道得比你还早。彼得是个同性恋,就算你美得倾国倾城,他在你面前也硬不起来;约翰是个没法让女人怀孕的残废,就算你比老母猪还能生会养,他也没法让你下崽子。” 玛丽?奥利维尔起酒杯,泼了保罗一脸。 “奥利维尔家的正统血脉从此断绝,这就是他们的父亲对我的母亲始乱终弃的报应。”保罗慢慢地吐出后面的话,任由酒液在他的脸上肆意流淌,反而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嫁给那样的两个人很不幸吧,玛丽?有没有怀念过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日子?现在彼得和约翰都死了,我的妻子也死了,我们的儿子成了奥利维尔男爵。你可以和我结婚。你、我和摩西,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团圆了。” “你给我闭嘴!”玛丽?奥利维尔终于忍无可忍,“看在上帝的份上,保罗,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和摩西相认。” “不行!”玛丽?奥利维尔发疯一样大叫起来,“摩西是个骄傲的孩子,如果让他知道他的生父是个杂种,他会崩溃的。” “你终于承认了,承认摩西是我的种。” 玛丽?奥利维尔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对,摩西是你的孩子。想知道你的小儿子约瑟是怎么死的吗?约瑟固然无耻,但是还没有蠢到会叛国。叛国罪是你的大儿子诬陷他的!摩西亲手把约瑟送上了绞刑架。是你的大儿子杀了小儿子!” 保罗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忘了,摩西身上还流着你的血,而且是在你的看顾下长大成人。那个心狠手辣的孩子,十岁就会杀人了,杀了简,还烧了我们家的房子” 玛丽?奥利维尔发出一声冷笑:“摩西一直都是我的骄傲。现在,保罗,如果你不想死在亲生儿子手里的话,就趁着摩西还没有回来,现在就给我滚!” “我怎么滚?”保罗双手一摊,“我老了,干不动活了,手头没钱,膝下只有摩西一个孩子,就连可以相依为命的老伴都没有。不让我和摩西相认,你叫我怎么过日子?” “你有没有活路,和我有什么关系?”玛丽?奥利维尔转过身背对着保罗,“你可以走了,去饿死冻死在街头,或者去乱葬岗和你的小儿子作伴,随你喜欢。” “玛丽,你拥有一切,可我一无所有,如果得我拖着你玉石俱焚,不合算的可是你。我亲爱的玛丽,既然你不顾情面,对我这么狠心,是不是意味着我也不用对你手下留情了?”保罗喝光杯子里的酒,站起身,假装要离开,“既然你不愿意引见,那我自己去找我的儿子。反正我只有这条烂命,穷困潦倒地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就活够了。至于摩西听了我的故事以后会不会相信,发现自己居然是私生子的私生子我们勾搭上以前,你已经是彼得的妻子了,我们的关系算是偷情吧?不过摩西知道这一切以后会不会崩溃,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我知道你要什么。”玛丽?奥利维尔抓起一个首饰盒扔给保罗,“把里面的首饰全都卖了,足够你舒舒服服地活到进棺材。给我滚,不准出现在摩西面前,也别让我再看到你!” “谢谢你的慷慨,夫人,”保罗并不急着走,拿着首饰盒掂了掂分量,然后滑稽地行了个礼,“不过我不保证我不会去找‘我的儿子’。” 玛丽?奥利维尔刚想起来自己随时可以拉铃叫人,整个奥利维尔男爵府霎时间发疯一样地铃声大作。可是等仆人姗姗来迟,保罗早已逃得不见踪影。 第528章 莎乐美之吻(2) 与忏悔室相通的会议室简陋得像是苦行僧住的山洞,因为是地下室,里面潮湿阴暗,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会议室没有窗户,只能靠蜡烛照明,小得可怜的火苗没能带来多少光亮,反而让空气更加浑浊。整间房间的墙壁都没有经过粉刷,四壁都是最纯粹天然的四方形石头,色调灰暗沉闷。地下室过于稀少的氧气让人难以保持清醒,在迷迷糊糊中看来,蜡烛打在墙上的影子犹如群魔乱舞,烛火不但没能给阴暗的地下室带来难能可贵的光明,反而通过反衬让整个房间更显阴森黑暗。屋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只有房间一端的耶稣受难像前面放着的一个花瓶,里面摆着早晨刚从枝头摘下的山茶花。花瓶中的茶花娇艳欲滴,徒劳地往空气中吐露着芬芳,妄图用自己的香味让地下室闻起来不那么糟糕。可惜花朵的香味对盘踞地下室多年的霉味而言,仅仅是杯水车薪,于是花朵只能像是即将用来活祭的少女一般,让露珠代替眼泪顺着层层叠叠的花瓣滴落,在死一般的沉默中静静地枯萎。 不过会议室里的人似乎都不太在意所在场地的简陋,尽管从衣着和气度不难看出他们个个都非富即贵,正如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花朵能被摘下来供奉在耶稣像前是它的荣幸,没有人理会花朵的眼泪,只是一起用带着责备的目光盯着姗姗来迟的摩西。 摩西脱下帽子:“对不起,先生们,我被斯第尔顿盯上了,在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 摩西的话像一颗小石子仍进了平静的古潭水,搅起让古老的水池感到陌生的涟漪。 “我们已经被‘伊丽莎白的杂种狗’盯上了?” “上帝啊!听说那个恶魔会异教徒的妖术!”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各种担忧和猜测在地下室汇聚成一片嗡嗡声,好像里面待的不是十几个大男人,而是十几窝蜜蜂,为了争夺房间里唯一的一朵花而吵闹不休。 摩西站到一边,静静地等其他人恢复平静。 第一个想起正事的是一直负责定暗号的斯蒂芬斯教区主教:“我的孩子,你把追踪者甩掉了吧?” “没有。他们已经发现这里了。”不过摩西也发现了他们。想不到斯第尔顿船长连自己的弟媳妇索菲?斯蒂尔顿太太都派出来了,而且她明显不是第一次执行此类任务,知道自己长得太惹眼,因此十分明智地用寡妇的打扮来掩饰自己的美貌。可惜她忽略了她自己的嗓音也十分动听,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尽管摩西只在罗思丽庄园和索菲?斯第尔顿太太有过一面之缘、说过一次话,还是在“贵族寡妇”一开口的时候就认出她来。和索菲?斯第尔顿太太假扮母子的那个“小孩”恐怕就是摩西在罗思丽庄园的温室里见到的小个子异教徒那个实际年龄有三十多岁,看起来却还像十多岁小孩的“少年”不过凭这间密室的保密程度,就算那个异教徒会用邪恶的法术隐身,也不可能混进来。 可惜与会者并不是人人都有摩西这么好的头脑,听说他了基地,只以为是同志中出现了叛徒:“你” 摩西不想听到什么愚蠢的指责,只能耐着性子解释自己的计划:“其实‘伊丽莎白的杂种狗’手下的跟踪者本事也不过尔尔,不过真的很难甩掉。我很早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既然甩不掉,就干脆将计就计,把他们引到这里来。可是即使他们发现了教堂忏悔室里面的小机关,也没法跟进来,看到保密措施做得这么好,就会以为这是我们唯一的集会场所,全心全意地对付这一个地方,而不会想到我们还有别的据点。狡兔三窟,就是为了能随时转移阵地,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真真假假,让人摸不清我们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接头。现在我把斯第尔顿家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这儿,我们才能放心地抛弃这一个据点,保住其他所有的。”不过要抛弃这么一个好地方,摩西也有些不舍得。 且不说有多少人能听一次就背出动辄长达三千多字的暗号口令,这间秘密会议室的唯一出口就是与忏悔室相通的甬道,且不说守门的休斯神父尽管嘴上不正经,其实是个十分认真负责的人,与会者甚至不能带随从。而且忏悔室里的空间十分狭小,休斯神父又身材肥胖,哪怕只有两个人同时站在里面,就要几乎前胸贴后背了,根本容不下除了岗哨休斯神父和与会者以外的第三个人,完全不用担心会有人趁神父不注意的时候绕过他们,悄悄地进入这间密室。即使被人跟进来了,密室里面除了耶稣像和花瓶以外,就只有四面墙壁,连桌子椅子都没有,根本没有藏身之处。要举行秘密会议,不会有更安全的地方。不过极度的安全有时候也会变成极度的危险,比如外面被沃尔辛厄姆的秘密警察团团包围的时候,只要堵住唯一的出入口,与会者就成了笼中鸟,只能束手就擒。当初找了好几个适合举行秘密会议的地方,就是为了可以随时抛弃不再适合集会的地点,如果因为舍不得而继续留在已经的据点开会,只会增加与会者的危险。 一个说话带意大利口音的老头笑了起来:“我早就说过,摩西是个心思缜密的孩子,一定会对我们有所帮助。当初是谁笑话他太年轻来着?” “谢谢你让我加入这一神圣的事业,”摩西向说话的意大利老头微微欠身,“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里多尔菲叔叔。” 先前说话的意大利老头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里多尔菲阴谋”的策划者,意大利银行家罗伯托?里多尔菲。 “可惜还不够谨慎。”另一个与会者提出异议,“奥利维尔男爵,您怎么会被斯第尔顿盯上的?以至于让‘伊丽莎白的杂种狗’的人跟到这个神圣的地方来,不得不抛弃我们的一个宝贵的据点。你知道斯蒂芬斯主教和休斯神父为这个地方花了多少心血吗?” “那实在不是我的错。”摩西看向里多尔菲,“里多尔菲叔叔,还记得约瑟吗?” “那个可怜的孩子”里多尔菲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愿他在上帝身边永享安宁。” 其他与会者也纷纷在胸前划十字,身为神职人员的斯蒂芬斯主教和休斯神父划得尤其虔诚,祈求上帝保佑“殉教”的约瑟。 “恐怕他这会儿是在斯第尔顿身边‘永享安宁’。”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还活着?” “可怜的愚蠢的孩子,居然放弃了一个殉道、成为圣人的机会,反而因为贪恋短暂的生命,倒向了魔鬼的使者一边。” “不,或许可怜的约瑟确实已经死了,是斯第尔顿用巫术把那个可怜的孩子复活了,然后从他的嘴里套出话来。” “都是因为那个叛教者亨利八世和女巫安妮?博林生的私生女女王的纵容,斯第尔顿一直和东方的异教徒混在一起,或许也懂异教徒的邪恶巫术。” “一个邪恶的异教徒,不但没有被活活烧死,反而还成了君王的亲信,简直是基督教世界的奇耻大辱!” “你别忘了,现在的女王可是个新教徒,和连上帝都不信的异教徒本来就是一丘之貉。” 摩西用洪亮的嗓音打断了所有的窃窃私语:“我担心比你们想象的更糟我怀疑那个被称为‘斯第尔顿船长’的斗篷和蒙面下面就是我的私生子弟弟约瑟。” 整个房间一下子全部安静下来,霎时间偌大的空间里只剩摩西说话的回声。 里多尔菲第一个回过神来:“孩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摩西说了认识“斯第尔顿船长”以来的遭遇和他的猜测:“虽然为奥尼昂斯家的命案去罗思丽庄园的时候,因为是突然拜访,我看到了斯第尔顿的长相,绝不可能是约瑟。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怀疑。我总觉得斯第尔顿是欲盖弥彰,正因为平时那套蒙面下面就是约瑟,他才会以另一个人的真面目来见我,想打消我的怀疑。” “那么你看到的斯第尔顿是谁呢?斯第尔顿家的水手或者佣人?” “不可能!”那个“少年”长得太惹眼了,不论以什么身份出现,都肯定会引起注意。更何况摩西看到的斯第尔顿船长的气度根本不像是居于人下之人,谈吐中也流露出他的心智年龄远远超过外貌年龄。再说根据外面的流言,斯第尔顿船长至少也该有四十多岁了,如果摩西看到的不蒙面的斯第尔顿船长是冒牌货,那应该找一个中年男人来冒充才对,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不会找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冒充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可是如果不是,那个人又是谁?如果平日里“斯第尔顿船长”的外衣下面是约瑟,那么那个长得俊美非凡的“少年”又躲到哪里去了呢。 “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一个医生打扮的人开口道,“我听说斯第尔顿最近结婚了,真正的斯第尔顿会不会是斯第尔顿太太?” “马洛里医生说得有道理。”里多尔菲点头同意,“斯第尔顿是个疯子,凭着魔鬼撒旦赐给他的俊美容貌,曾经男扮女装混进梵蒂冈,用妖术假装神迹欺骗教宗,让圣地血流成河。那是个根本没有信仰的人,什么亵渎神灵的事都做得出来。摩西,斯第尔顿太太长得并不好看吧?” “那就是他了!斯第尔顿长得再好看,也是个男人,男扮女装,肯定奇丑无比” 男扮女装未必就难看。摩西想起小时候家里的女仆恶作剧,经常趁着约翰?奥利维尔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拿来女装晚礼服和她们自己做的小饰品,把约瑟打扮得像个小公主。当时只有两三岁的约瑟还不懂事,不知道穿裙装有什么不对,即使被打扮成了女孩,也照样到处乱跑,甚至被女仆打扮好以后,还专程跑来给摩西看,让摩西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漂亮的妹妹。唉,约瑟,可爱的约瑟,可惜现在的约瑟再也不会是那个穿着女装还会专程跑到摩西面前显摆的活洋娃娃了。 摩西见到的斯第尔顿船长确实也长得十分漂亮,可毕竟是已经开始步入老年的男人了,即使长相可以扮作女人,只要一开口就会露馅。更不用说仔细想了想,摩西立刻觉得马洛里医生的猜测完全是无稽之谈:“斯第尔顿太太是个孕妇,是我的私人医生亲自确认她怀孕的。”当时“斯第尔顿太太”在摩西家赴宴的时候,突然吐得天昏地暗,为了确信罗芙缇恶作剧放在斯第尔顿太太盘子里的老鼠没有损害客人的健康,摩西特意叫来了自己的私人医生给她检查,医生明确地说她的剧烈呕吐仅仅是因为早孕反应。“马洛里医生,我想英国的医学还没有发达到能让男人怀孕吧?更不用说斯第尔顿太太以前是斯第尔顿小姐的家庭女教师,并不是凭空出现的人,应该不会是冒充的。” “总之万事小心,毕竟是被‘伊丽莎白的杂种狗’盯上了。”马洛里医生被摩西驳得体无完肤,只能悻悻然提醒了他一句。 这次摩西虚心接受了马洛里医生的建议。 “行了,诸位,现在来说正事。”里多尔菲清了一下嗓子,“我已经去拜会过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阿尔瓦公爵以及教宗大人,并向他们提出我的计划:阿尔瓦公爵派出一支六千到一万人的军队在朴茨茅斯或哈里奇登陆,直扑伦敦;与此同时,我们配合诺福克公爵掀起叛乱。我们把人分成两批,一批去救出玛丽女王,另一批去逮捕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在我们手上,就是一个可以保证玛丽女王安全的人质。如果一切进行顺利,玛丽女王和诺福克公爵结婚后,将统治不列颠诸岛,英国就能恢复正统的信仰,重新成为天主教国家了。” 与会者大多认为这个计划简单有效,纷纷表示赞同,并催促里多尔菲说下去,期待着听到阿尔瓦公爵、菲利普国王和教皇的赞扬和支持,成为他们坚持反叛事业的动力。 第529章 莎乐美之吻(3) “我也觉得这个计划简单但是天衣无缝,唯独忽略了一点阿尔瓦公爵是个十足的胆小鬼!”里多尔菲似乎是在阿尔瓦公爵面前受到了极其严重的侮辱,以至于哪怕仅仅是提起这件事,都让他气得直咬小胡子。“看看吧,先生们,”里多尔菲拿出一封信,示意大家传阅,“看看被我们当成靠山的是个什么样的胆小鬼,看看我们神圣伟大的事业是寄托在怎样的一个懦夫身上!” 信是阿尔瓦公爵写给西班牙国王的,上面写道:“最尊贵的国王陛下,关于出兵英国的计划必须审慎考虑。根据我的估计,伊丽莎白的力量决不会很弱,而诺福克公爵等反叛势力的实力也不会很强。里多尔菲很可能只是一个会说大话的危险的蠢货。我们决不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就匆忙出兵英国。除非诺福克等人先行发动叛乱,并坚持他们的阵地四十天,以显示他们的实力,否则派遣军队去支援他们,就不是稳妥的政策。” “只要玛丽女王顺利继位,我们可以让斯第尔顿以我们喜欢的任何方式去死,要多痛苦有多痛苦!可是阿尔瓦那个胆小鬼被斯第尔顿在直布罗陀海峡吓破了胆!我敢打赌,他现在连看一眼英吉利海峡的胆子都没有,更不用说发兵渡海,前来援助我们。更可气的是菲利普国王这次竟然也失去了面对异教徒时一贯拥有的勇气和坚定信念,居然同意阿尔瓦那个胆小鬼的看法。”里多尔菲重重地叹出一口气,“阿尔瓦公爵和菲利普国王的懦弱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这下叫我怎么回复一心盼着西班牙援军的诺福克公爵?” “告诉他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摩西在与会者中资历最浅,因此也是最后一个拿到阿尔瓦公爵的信,但是正因为是最后一个,他才可以慢慢地、细细地研究信的内容,“在去年的起义中,诺福克公爵就证明了他不是一个立场坚定的人,伊丽莎白的几句话就吓得他抛弃玛丽女王,丢盔弃甲乖乖地去伦敦塔坐牢。这次我们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他的支持,让他做我们的靠山,如果他再打退堂鼓,我们又没有得到菲利普国王和阿尔瓦公爵的支持,境况就会变得非常不妙。” 想到不甚乐观的前景,与会者之间的气氛一下子消沉下来。 摩西蹙着眉看了信半天:“不过我们也不必急着绝望。阿尔瓦公爵只说要我们证明我们的力量,然后他才会出兵支援我们,并没有一口回绝。” “年轻人,你没看出那只是托辞吗?”马洛里医生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如果我们能自己发动叛乱,并且自己坚持阵地那么久,还需要他们的援军吗?” 摩西不理会马洛里医生,还是垂着眼看信,突然发出一声嗤笑:“‘伊丽莎白的力量决不会很弱’?如果没有了斯第尔顿,伊丽莎白就不堪一击。阿尔瓦公爵怕的不就是斯第尔顿吗?如果我们能解决斯第尔顿,还怕西班牙不敢出兵?” 这下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摩西,仿佛他说的是天方夜谭。 “对付斯第尔顿的事就交给我吧。”摩西已经有了主意,“先生们,我现在已经发现了斯第尔顿的致命弱点,相信我,斯第尔顿把我作为突破口来妨碍我们以上帝的名义匡扶真正的宗教,是在自掘坟墓。今天散会以后,这间密室依然保留,如果我再发现被跟踪,也会上这里来做忏悔,让斯第尔顿以为我们依然在这里举行秘密会议,我们其他的会议地点就安全了。不过我现在受到斯第尔顿派的人暗中监视,为了避免我们更多的秘密,以后的会议我未必都能参加,请各位见谅。” 会议结束后,为了避免一下子从忏悔室走出太多的人,引起别人怀疑,与会众人都是一个一个走,而且彼此之间间隔很长时间,因此走得非常慢。地下室的空气实在是与“清新”二字无缘,以至于会议一结束,大家都是争先恐后地想离开。 摩西装作是谦让长者,自己排在队伍的最后面,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拉住马洛里医生躲到房间的角落:“医生,你这里有堕胎药吗?” “堕胎药?”马洛里医生透过厚重的眼镜费力地打量摩西,“神圣的天主啊!年轻人,我拿到医师执照的那天,就按照《希波克拉底誓言》a发过誓,绝不将我学到的神圣知识用于给妇人堕胎。堕胎是亵渎上帝赐予的生命!是邪恶的行为!你怎么会以为我有堕胎药?” “难道斯蒂芬斯主教至今没有弄出过一个私生子,真的是因为洁身自好,而不是你的灵丹妙药?”摩西打断马洛里医生的话。 “你”马洛里没想到摩西连这都知道。 “里多尔菲叔叔和你们说过吧?我是个谨慎到甚至有些胆小的人。毕竟我们做的是这么冒险的事业,只要出现一个叛徒,我们大家就都完了。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两个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只有把这些秘密握在手心里,我才敢相信他们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出卖我。”摩西说着凑到马洛里医生耳边,“斯蒂芬斯主教说他有哮喘病,要时不时去你那里拿药来抑制病情,可是在这么污浊的空气里待了那么久,他的呼吸声也非常平稳。看起来他的肺比我的还健康。” “你的肺不好,是因为你抽烟。”马洛里医生的谎话张口即来,“年轻人,你真应该向斯蒂芬斯主教学习,少吃肉,多吃蔬菜,不要抽烟喝酒,少近女色。这样不仅能让你的灵魂更接近上帝,也能让你的身体更健康。如果你听我的话,向斯蒂芬斯主教学习他的生活方式,等你活到了和他一样的年纪,照样能强壮得和现在一样。” “‘少近’女色而已?”如果摩西没有记错,按照天主教神职人员的戒律,应该是必须终生保持童贞的。 马洛里医生发现自己说走嘴了,立刻以沉默抗议摩西的强硬态度。 “医生”摩西依然死死地抓着马洛里医生的手腕,一点也没有因此善罢甘休的意思。 地下室的空气不但浑浊,还散发着一股异味,以至于待在这里,就是一种折磨。虽然这可能是他们所有的秘密集会场所中最安全的一个,马洛里医生还是为不用再来这里而感到欣慰,并且希望越快离开越好。见摩西不依不饶,马洛里医生只能投降:“好吧,年轻人,我这里绝对没有堕胎药,但是有避孕药,其中有些用得不好的话,也可能导致妇人流产。像是艾菊,薄荷,苦艾之类” “太普通了。”这些东西都有非常独特的刺激性气味,一闻就能闻出来,不符合摩西的要求。“有没有比较隐蔽一些,不太容易被人发现的?” 虽然地下室里面的人已经少了很多,越来越少的氧气依然没有使待在里面变得舒服一些。马洛里医生觉得自己被周围的臭气熏得都快吐了,于是用手帕包着一块什么东西放到鼻子下面,猛吸了几口,才感觉好些。 摩西刚进地下室,就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陌生香味,但是猜不出这是什么东西。马洛里医生拿出手帕,那股陌生的香味随即扑面而来。“这是什么?” “这叫麝香,是远东出产的一种香料和药材。”马洛里医生给摩西看包在手帕的那一小块黄色的外形像柿子的东西,“据说是从一种只生活在亚洲东部的叫‘麝’的珍稀动物身上提取出来的,在原产地都是奢侈品。” 摩西也凑过去闻了闻,只觉得那块东西的气味让人心旷神怡:“你怎么弄到这么好的东西的?” “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他是个葡萄牙传教士,在日本传教,这是一个信仰天主教的日本贵族送给他的,用来提神效果非常好。” “东方人就用这东西代替香水?”摩西好奇地打量那块小东西,“你的朋友居然送给你女人用的东西。” “女人不用这东西!”出于医生随时保持严谨态度的习惯,马洛里医生立刻给摩西上起了药材学课程,“麝香可能导致妇女不孕不育,甚至可能导致孕早期的妇人流产,所以女人绝对不会用麝香。据说在大明国,皇帝如果不想让他的某个妻子怀孕,或者不想要某个妻子肚子里的孩子,就送给她混有麝香的熏香,里面再加别的香料,以防被那个妻子闻出麝香的气味。据说用麝香堕胎都不需要口服,只要闻到气味,孕妇就会”马洛里医生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 “好极了,”摩西抢过马洛里医生手里的麝香,“我要的就是这个东西。” “喂,你” “想让你老婆知道你在外面有吗?” 摩西一提及街坊中出了名的母老虎马洛里太太,马洛里医生立刻噤若寒蝉:“好吧,年轻人,这东西就当我送给你了。可是作为医生,我有权知道你是想用它来干什么。” “你就当我是介意帮别人养儿子吧,”摩西小心地用手绢包好珍贵的麝香,放在贴身的口袋里,“虽然我不介意和别人分享妻子。”他要这东西,当然不是因为罗芙缇怀了孕、他不想养其他男人的私生子,而是为了得到一棵活生生的摇钱树。但如果让每个人都知道这棵摇钱树长在什么地方,可就太危险了。 摩西离开教堂时,“贵族寡妇找儿子”的闹剧还在继续,看起来有些智障的园丁甚至找到了摩西的脚底下。摩西对他们拙劣的表演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指了指忏悔室旁边的角落,示意他们去那里找,自己径直走了,一直走出很远,还能听到“贵族寡妇”做作地发出找到儿子的惊喜的欢呼以及对帮她找孩子的神职人员们一叠声的感谢。 “小汤姆”一直低着头,畏畏缩缩地躲在“贵族寡妇”被裙箍高高撑起的裙子后面,“贵族寡妇”要他感谢神父们,他却一句话都不说,甚至不敢朝他们看一眼。“贵族寡妇”只能连连道歉,说可能是失去父亲对他的打击太大,让孩子有了自闭症。神职人员们信以为真,纷纷对可怜的“小汤姆”表示祝福,目送他们“母子”离去。 直到离开教堂,索菲终于支持不下去了,仿佛厚重的面纱依然不足以遮掩她的美貌一般,还用戴手套的手捂住了脸:“真是丢人显眼。” “嘛嘛”“小汤姆”真介终于抬起脸,“夫人,光是能悄悄地跟踪,可不算本事哟。能适当地行踪,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才能算是合格的忍者。不是大叔想倚老卖老,不过要是论收集情报的能力,夫人还有得学哟。”里多尔菲一伙人确实狡猾,安排了十几处隐秘的集会地点。真介跟踪了摩西两个月,基本上把他们集会的地方都弄清楚了,其他地方他都能想方设法混进去窃听,唯有与教堂的忏悔室相通的地下密室这一个地方他无论如何也混不进去。既然自己进不去,那就让被跟踪者自己也不去吧,所以才会有这出“贵族寡妇找孩子”的演出,让摩西以为真介的本事不过尔尔,对他放松警惕,也是为了打草惊蛇,让反叛者们不敢再用这最安全的一个集会场所,方便真介以后窃听他们的会议内容。 当年大名鼎鼎的刺客“影子”索姆斯菲尔德?戈贡佐拉最引以为豪的本事就是追踪和暗杀,不过要和真介比,索菲甘拜下风。 摩西从他们身边经过时,真介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奇妙的香味,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于是又努力地嗅了嗅,希望能唤醒自己的记忆。 索菲也闻到了那股气味:“好像是奥利维尔男爵身上散发出来的。现在时下流行的男士香水吗?以前好像没有闻到过。” “不是。”真介看着摩西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闻起来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的感觉。” 注释:a.希波克拉底誓言最初是西方医学鼻祖希波克拉底医生个人的行医道德准则,后来成为古希腊所有立志从医的年轻人成为医生时必须宣誓的誓言。誓言内容中有一条是“不施行给妇女堕胎的手术。” 第530章 莎乐美之吻(4) 摩西固然年轻,但没有年轻人常有的莽撞,恰恰相反,他在许多方面谨慎得能让远比他年长的人都自愧不如,比如从不在家里留下任何能说明他参与叛乱的证据,甚至他的母亲和妻子都对他参与叛乱的事一无所知,因此虽然因为丽贝卡的珍珠,奥利维尔男爵府被沃尔辛厄姆的秘密警察搜了个措手不及,沃尔辛厄姆还是没能找到他想找的东西不论是女王丢失的珍珠,还是摩西参与叛乱的证据。正因为摩西的这份谨慎,里多尔菲看重他的建议胜过看重其他任何比他年长的同仁。既然是摩西提出写信给诺福克公爵报平安,以坚定公爵支持他们的立场,里多尔菲欣然采纳他的提议,写了一封给诺福克公爵假报喜讯、让他安心的信,不料当时英国政府在尼德兰的流亡者中安排了许多密探,里多尔菲的送信人刚在多佛上岸,就遭到了英国政府的逮捕。经验老道的伯利勋爵威廉?塞西尔立刻将这位送信人投入了监狱,并派了一个密探刺探他的动静,很快就发现收信人是两个贵族。但到底是谁,还不清楚,因为里多尔菲在信中用的是“30”和“40”两个代号。 于是罗思丽庄园的下人又在某个温暖的午后看到首席枢密大臣来找“人鱼号”的了望员“下棋” 慵懒的阳光把小客厅笼罩进温暖的昏黄色,照亮棋桌旁老人的苍苍白发和少年的灿烂金发,锃亮的石楠木棋盘上,白水晶和烟水晶雕成的棋子仿佛钻石一般,将阳光分解成五颜六色的缤纷色彩,而两个下棋的人谁都没有注意到棋子用光的折射变的小魔术,正如他们的心思也都不在棋盘上。 “罗宾,斯第尔顿小姐那边怎么样了?”过了许久,塞西尔终于忍不住开口。 “如果你是问想方设法埋伏在奥利维尔男爵身边、套出他的幕后主使,进展很大,应该很快就能成功了。如果你是问那封信里的‘30老爷’和‘40老爷’是谁,我和你一样不知道。”罗宾低着头,过长的刘海让塞西尔看不到他的脸,因此也看不到他的姿势虽然是盯着棋盘,眼神却完全没有焦点,其实心思也不在棋盘上。 塞西尔重重地叹出一口气:“你也知道,女王陛下向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自从发现那封信,她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一再催促我们尽快彻查出幕后主使。如果再不能给她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恐怕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狗的工作是看家护院,猫的工作才是捉老鼠。女王陛下交给斯第尔顿小姐的工作好像仅仅是看好英格兰的海岸线,不让外国人派大军从海岸线入侵英格兰。要是菲利普国王或者阿尔瓦公爵真的派兵过来了,那时才是斯第尔顿小姐该出场的时候。识破政治阴谋、保障国家安全之类好像应该是你这个枢密大臣和沃尔辛厄姆的秘密警察的工作吧?”罗宾抬起头,晴空色的眼睛在刘海的阴影下,成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冰蓝色,“斯第尔顿小姐去调查里多尔菲阴谋的幕后主使,不过是出于好心帮你和沃尔辛厄姆那个废物的忙而已。没听过‘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句话吗?猫没有捉到老鼠,就怪狗没有帮忙?” “我只希望她别光顾着养胎,把正事忘了。” “威胁我?”罗宾天蓝色的眼睛里多了一些戏谑之意。 眼前分明是个体质极差以至于随时可能去见上帝的病人,眼前分明是个还没有满二十岁的孩子,眼前分明是个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的人,罗宾的眼神依然让活了半个多世纪的首席枢密大臣感到自己在他面前像是猫爪子下的老鼠。毕竟眼前的孩子可以抛弃真实姓名,可以抛弃王位继承权,可以抛弃和女王的亲戚关系,但是无法抛弃都铎家族随血脉相传的只应属于君王的头脑。 “首席枢密大臣居然也做起了威胁人的下三滥勾当”罗宾摇着头叹息,“真是可悲可叹。” 塞西尔干咳了一声,提醒他,在这里对着一个老头子冷嘲热讽,完全无助于改善目前的境况,哪怕这个老头子是首席枢密大臣:“如果推翻伊丽莎白女王陛下统治的阴谋得逞,斯第尔顿小姐的特权也就随之终结了,你也会失去靠山。孩子,我们现在处于同一条战线上,应该分工不分家。” “对,你说得一点都没错。”罗宾假装同意地点了点头,“如果我没记错,当初你好像也是对范说了同样的话,我才会被送到哈特菲尔德宫软禁,让你们用慢性毒药喂了我十二年,让我到现在还得受哮喘折磨” 塞西尔一下子无言以对。 似乎是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罗宾终于抬起头来,送上讨好的乖巧笑容:“对不起,塞西尔先生,我习惯了把笑脸留给敌人,不习惯对着自己人做戏。既然我们统一战线了,我可能难免会对你有些不太礼貌。”一缕阳光恰好照在他的脸上,明亮温暖的阳光中,眼前的少年仿佛下凡的天使。 看到罗宾像个缠着老祖父要糖吃的小孩一样对着自己笑,塞西尔反而如坠冰窟,宁愿他还是用刚才那副冷嘲热讽、极不礼貌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这阵子斯第尔顿小姐确实休息得多了些,不过我们也没闲着。”罗宾又低下头去摆弄棋子。 终于不用再被他盯着了。首席枢密大臣暗暗松了口气:“你现在有什么计划?” “有。等。”罗宾的回答只有这两个字。 “等?”塞西尔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等。”罗宾说得极为认真,不像是在和塞西尔开玩笑,“下棋的时候连走两步可是犯规的。” “对不起。”塞西尔以为罗宾是在提醒自己,连忙把刚刚走的棋子挪回原位。 罗宾忍不住笑起来,帮塞西尔把那枚棋子重新摆好:“我不是说这盘棋,塞西尔先生,而是我们和奥利维尔男爵下的那盘。我们已经出了招,现在轮到奥利维尔男爵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怯生生的敲门声。塞西尔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看到伊凡蒂一手优雅地提着裙摆,一手拿着一封信走进来。从她走路的姿势,不难看出这阵子跟着罗芙缇学习上流社会淑女礼仪的成果。看到有客人在,伊凡蒂先用堪称礼仪模范的甜美声音礼貌地向塞西尔问候,再把信交给罗宾:“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给我的,要我悄悄地转交给康拉德先生。” “谢谢。”罗宾接过信,放在蜡烛上烤,直到上面的封蜡熔化,然后大大方方地拆阅,好像这封信是给他的。 这没礼貌的孩子。塞西尔不禁腹诽。 罗宾连头都不抬,却仿佛能听到塞西尔心里在想什么:“不是我不尊重我哥哥的隐私权,塞西尔先生,而是作为总参谋,我有权知道我的计划进行到了哪一步,我手下的棋子们取得了什么样的效果,以便继续布局,取得最终的胜利。”说着,罗宾挥了挥手里的信:“瞧,奥利维尔男爵开始出招了。” 塞西尔表示洗耳恭听。 罗宾让伊凡蒂帮他拿来笔墨,开始像教师批改作业一样修改信上的内容:“真不知道当初约瑟看上奥利维尔男爵夫人什么了。这女人卖弄风情的本事还不错,知道寄匿名信可以增加神秘感,让人出于好奇而去赴约,却蠢得把家徽盖在了封蜡上。娶了这么一个蠢材,奥利维尔男爵也够受的。看看,这写的什么东西。‘我的主人,我的阿波罗,我卑微的面孔伏在您脚下神圣的尘土中,我亲爱的灵魂主人,我的命运,我的幸福!你尊贵的舒心中的每一个字,都给我的眼前带来无限光明,都为我的心中带来喜悦!’这好像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罗西娜拉太后当年写给她丈夫的情书吧?除了把‘苏丹’改成‘阿波罗’,其余的都是照抄。 这信真该让那个异教徒王子看看,有人抄袭他姨情书。奥利维尔男爵早就看出来了,斯第尔顿家是女人当家,奥利维尔男爵夫人还以为范区区一个普通船员敢接受除了斯第尔顿小姐以外的女人示好?她要想把范约出去,就得模仿斯第尔顿小姐的语气写情书,不然就绝不可能成功。还‘我的主人’‘我卑微的面孔’这像是斯第尔顿小姐说话的口气吗?等等,这段是什么?‘你是我心中的太阳,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别人只配亲吻我脚下的尘土,而我的嘴唇只等着你的爱抚,别人把荣誉堆在我的脚下,我的目光却始终只追随着你的脚步。’这里的‘太阳’是暗示‘日’的意思吗?哪本黄书上抄来的?‘我心中的太阳’,这女人还真是什么肉麻话都说得出口。还有这里,也得改真是,分明是对方出的招,还要我帮他们补漏洞” 其实对付愚蠢的人比对付聪明的人吃力得多。听到罗宾念出来的肉麻话以及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的评论,塞西尔才意识到自己误会眼前的年轻人了难怪向来很沉得住气的罗宾都会烦躁得急于找一个发泄口来宣泄他的郁闷,以至于挂不住客套的礼貌,对塞西尔出言不逊。听了罗芙缇的情书,塞西尔也觉得愚蠢的奥利维尔男爵夫人远比暴怒的伊丽莎白女王可怕。 足足改了半个小时,罗宾才全部修改好,把信还给伊凡蒂:“斯第尔顿小姐是左撇子,誊写的时候要用左手写,字写得难看没关系,但是一定要清楚。用最朴素的信纸,不要写花体字,尤其要注意不要让上面沾上香水之类的东西,封蜡上不要留任何图案,或者干脆别封算了” 伊凡蒂接过信一看。信上的内容虽然还是一样的,但是经过罗宾的修改,罗芙缇写的肉麻话全都成了菲泽塔的口气,态度强硬,却又带着欲拒还迎的羞涩,仿佛一个女王第一次遇到命中注定要征服她的男人,习惯了高高在上,因此不知该如何面对征服者。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珍惜征服一个廉价的的感觉,正如任何一个男人都拒绝不了征服一个骄傲的女王的感觉,这种生涩的措辞反而比什么样语句华美的情书都更能撩拨起男人的欲望。 “写完了尽快送给范,不要让他误了约会。”罗宾最后催促了一句。 伊凡蒂向塞西尔道别,立刻去完成罗宾交付给她的任务。 “那个小姑娘能行吗?”看到活洋娃娃一样的伊凡蒂,塞西尔不能不怀疑这么一个小姑娘能不能承受得起托付。 “不是所有女人的智慧都和美貌成反比。兴趣是个好老师,但是还有一个‘老师’比兴趣更好,那就是生存。任何人都喜欢知趣的人,尤其是知趣的仆人。伊凡蒂做女仆的时间远比你想象的长,她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还有,塞西尔先生,你输了。” 塞西尔愣了半天,才意识到他的最后一句是指他们在下的这盘棋,于是站起身:“看来我也该告辞了。我今天过得很愉快。谢谢你,孩子。不过出于好心,请你帮我带个口信给斯第尔顿小姐对她而言,喜得贵子未必是好事,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尽快弄掉为妙。我可以为她守口如瓶,但是她自己的肚子未必能。” “斯第尔顿小姐怀孕了?”罗宾故作惊讶,“怎么会?她还是个,难道和圣母玛利亚一样,怀上了圣婴耶稣?基督?是外面造谣吧?不信我们等着瞧,她的肚子不会大起来的。” 塞西尔走后,罗宾像是被人抽光了所有的力气般瘫倒在椅子上,借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打量自己完美如同雕塑范本的白皙手掌。 “又一条人命,又一条无辜的生命,”罗宾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究竟还要染上多少血,这双手才肯结果我自己的性命呢?”像是光凭想象,他都不敢面对范指责的眼神,罗宾痛苦地把脸埋进双手中,“范,恨我吧”哪怕你也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第531章 莎乐美之吻(5) 按照信上所写的地址,范找到了一座孤零零的教堂废墟。 当年老王亨利八世立新教为国教,可没有像伊丽莎白女王一样奉行宗教宽容政策,而是大肆打压英国的天主教势力,英国的许多历史悠久的天主教堂就是在那时毁于一旦,让后代的历史学家为如此多的珍贵文物成为宗教战争的牺牲品而扼腕叹息。眼前的废墟看来也是当时的牺牲品之一,不过荒废了几十年,宏伟的大穹顶如今只剩一面镶着破碎的彩绘玻璃的墙来供人想象当年神圣肃穆的壮丽,高大的圣人像如今只剩一双脚还留在壁龛中供人想象当年香火鼎盛的虔诚,洪亮的祈祷钟如今只剩一个残缺不全的钟架供人想象当年万钟齐鸣的澎湃,整齐的大理石殿堂只剩几块散落在杂草中的碎石块供人想象当年人潮挤挤的汹涌。破败不堪的老教堂就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英雄,已经风采不再,留下的一切依然让人对它的过往肃然起敬。 不过范的心情非常愉快,以至于会让人产生沧海桑田的叹息的老教堂在他眼中,也产生了一种颓废的美感。 女人身为母亲的本性让菲泽塔不计代价地要保护肚子里的孩子,范又何尝舍得自己的骨肉。 每个人都知道范有多喜欢小孩,他更是对小孩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吸引力。米迦勒、克里斯蒂安、白月,不分年龄、性别、种族,每个孩子都喜欢和他在一起,甚至经常被罗宾嘲笑“看你和他们几个亲热的样子,好像再也不打算把他们还给他们的父母了一样”可别人家的孩子毕竟是别人家的。 格里菲斯夫妇把克里斯蒂安当成累赘,巴不得有个男保姆替他们照顾小孩,可是克里斯蒂安的外婆黑斯廷斯夫人也是个很喜欢小孩的人,宠得外孙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要有外婆在,别人就休想抱克里斯蒂安,要是女儿女婿敢把外孙送人,黑斯廷斯夫人随时准备和他们拼命;马修和索菲也不是擅长家务的人,米迦勒喜欢缠着范,正好帮了他们的大忙,可是因为范曾经和索菲有过婚约,菲泽塔尽管嘴上说不介意,每次看到范和米迦勒在一起情同父子,眼神中总会流露出几分艳羡和自卑,吓得范不敢再和米迦勒太亲近,免得老婆大人误会;白夜家里孩子多,中国人又向来重男轻女,就算真的把女儿送人,白夜和阿妙也未必会上心。只不过每次听到白月一开口就是英语,用汉语却连“爹”“娘”都不会说,白夜的脸色就会呈现黑云压境的壮丽景观。为了多有一些和白月一起玩的机会,范也对白晟提出过要学汉语,可汉语实在是太他妈难学了!白晟只说了一段话,就让范打退堂鼓他当然不知道白晟仅仅是嘴上客气,心里对白皮肤“蛮夷”智商的鄙夷之情其实一点也不亚于父亲和哥哥。范提出要学汉语,白晟不肯教,故意念了一段绕口令,好让他知难而退。 要是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该多好。范也曾梦想过有自己的骨肉他和菲泽塔的孩子。甚至得知菲泽塔怀孕,范的第一反应是欣喜。他也曾期盼这个孩子出生,憧憬着以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未来。 最好是男孩,菲泽塔也想要个儿子,不论长得像父亲还是像母亲,都会是个极漂亮的孩子。等孩子懂事一些,范就可以像当年养父康拉德对他一样,教儿子骑马、用剑,带他出去钓鱼、打猎,等他长大后,看他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在舞会上把年轻女孩们迷得神魂颠倒。 不过女孩也不错。听说女孩和父母比较亲。一想到女儿,范就情不自禁地想到菲泽塔小时候。看到糖果和新布娃娃时欢呼雀跃的可爱笑容,受了委屈时惹人心疼的小眼神,面对苦难时让人揪心的倔强不过现在菲泽塔已经不是孩子了,尽管如今两个人同床共枕,菲泽塔还是经常睡着睡着,就会贴到范的身上,弄得他都不敢翻身,生怕压倒她。如果菲泽塔的肚子里真的是个女儿,不论长得像父亲还是母亲,可能都不会太好看。不过范的母亲安妮?普兰是个美人。或许运气好,他的女儿会隔代遗传到祖母的美貌。不过女儿长得丑点也没关系,富可敌国的母亲会给她置备一份令人眼红的嫁妆,不用愁女儿嫁不出去。 但是理性很快就往感性的火焰上狠狠地浇了一盆冷水。这个孩子不能要!父亲是与王室有瓜葛的政治犯,母亲是富可敌国的大商人,一旦象征着权钱结盟的孩子出生,他们要面对的不是幸福,而是女王的猜忌和妒火。这个不幸的孩子会给父母带来的不是天伦之乐,而是灭顶之灾,正如这对不幸的父母能给孩子的不是锦衣玉食,而是杀身之祸。还不如趁着菲泽塔的肚子还看不出怀孕的迹象,尽快把孩子打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想做父亲、想要属于自己的骨肉的感性和知道自己没有自由、孩子只会带来灾难的理性几乎要把范生生撕成两半,可是他知道,他必须站在理性的一边,因为孩子在菲泽塔的肚子里,她现在只有身为一个母亲保护胎儿的本能,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了。 不出所料,范一提出要菲泽塔堕胎,换来的是菲泽塔的滔天怒火。女人本来就是感性胜过理性的动物,男人婆也不例外。为了留住孩子,菲泽塔哭过,哀求过,甚至连“如果你不要孩子,那么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从此以后我们娘儿俩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重话都说过。听说在老夫少妻的家庭中,男人往往都特别容易惧内,往往是小娇妻一哭一闹,做丈夫的就只有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的份,范也不例外。孩子在菲泽塔的肚子里,要不要由不得别人,范最后让步了,甚至发现自己还为“不得不”让步、终于可以下定决心准备面对孩子能带来的一切灾难和危险感到庆幸。尽管如此,菲泽塔还是为他曾经要求她堕胎的事耿耿于怀,两个人彻底陷入冷战。别说因为菲泽塔要“养胎”范已经禁欲至今,她现在连话都不和他说。 不过现在菲泽塔送信来,是不是意味着两人有重修旧好的转机?毕竟对于要不要留下孩子,两个人已经达成共识,没有继续冷战的意义了。可菲泽塔要维持她身为大老板的威严,要她在人前主动向范示好,或者轻易接受他的示好,可能也有些为难,所以才约在这里吧?范看了看周围的景色,越看越觉得约会的地方选得真是不错。 教堂废墟位于一个小山坡上,随着春季到来,站在废墟前极目远眺,只见郁郁葱葱的小草和姹紫嫣红的野花在地上铺成一条华丽厚实的毯子。天气很好,蓝得透明的晴空中只有几丝棉花般的白色云彩,让天空的蓝色不显得太单调。在蓝天的映衬下,壮丽的教堂废墟带着一份沧桑的美感,与大自然的风景交相辉映,浑然天成,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相比,人力创造出的壮观建筑竟毫不逊色。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香味扑面而来,尽管还有些寒冷,清新的气味依然让人对大自然的恩赐充满感激,恨不得脱离人类文明的束缚,做回伊甸园中懵懂无知的亚当和夏娃。 不过为什么选了一座教堂来约会?想在这里补办一场只有新郎和新娘的婚礼?还是憋了这么久,菲泽塔也受不了了,想开开荤,却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突发奇想的想打野战?范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虽然偶尔换换时间地点,确实可以增加闺趣,他可不想享受床笫之欢的时候被人参观。幸好触目所及的野草都长得非常高,地上也没有脚印和车轮印,可能自从亨利八世下令毁坏这座教堂以来,就没有人再来过。教堂的礼拜堂也只塌了一半,如果好好找找,应该可以找到一个相对而言比较隐蔽的地方来亲热。短短两个月的禁欲生活已经让男人满脑子只会担心自己的蝌蚪会不会长出腿来变成青蛙,以至于忽略了一个很明显的破绽菲泽塔是个路盲,如果是要幽会,她怎么自己找到这地方来。 一走近废墟,范就发现自己不是第一个来的。因为长期疏于管理,教堂石墙砖块间的泥灰已经剥落,只能堪堪遮住粗心大意的目光,遮不住墙后的年轻女人看到心上人时发出的轻微喘息。 不愧是刺客出身的老婆大人,找的藏身处正好可以提供一个简陋的遮蔽,让他尽情享受小娇妻的温存。范假装没有发现她,似乎只是觉得天气太闷热,随手解开胸前的两颗扣子,让迷人的胸膛露出大半,一面继续“找人”一面悄悄地接近“菲泽塔”所在的地方,满意地听到躲在墙角阴暗处的人随着他的接近,饥渴难耐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急促。 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范一步一步接近躲在角落里的女人,冷不防把她拉出来,却在阳光照亮她一头白金色头发时慌乱地松手:“奥利维尔男爵夫人!” 罗芙缇被范扯得失去平衡,倒在他身上,干脆不管不顾地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乱蹭:“多么强壮的身体,多么宽阔厚实的肩膀和胸膛,只有你这样的男人才能带给女人安全感。” “奥利维尔男爵夫人,请你放开我。”范窘得脸通红,想把罗芙缇从身上扯下来,又怕太粗鲁会伤到她,不敢用力。 罗芙缇认定范不敢对她动粗,干脆死乞白赖地抱着他不放:“怎么,难道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你以为是斯第尔顿太太那个小约的你?”原来这张扑克脸也会有表情。看到范因为“小”这个称呼而显现怒色,罗芙缇反而觉得有趣。自从在罗思丽庄园再次见到剑桥比武大会上的“阿波罗”罗芙缇就开始明抛媚眼,暗送秋波,无奈范对罗芙缇的美丽始终无动于衷。第一次面对罗芙缇裸的暗示,范好歹还举了举左手,给她看自己手上的婚戒,要她自重,可罗芙缇还是不识抬举,继续死皮赖脸地纠缠范,尤其是在宴请菲泽塔一行,没能成功羞辱她以后,更是大有不把范招为入幕之宾就誓不罢休的架势。范终于发现要罗芙缇自重,无异于要狗不吃屎,要猫不偷腥,甚至都懒得再提醒她,永远都用一张仿佛石头雕成的扑克脸来回答她的种种,只求她发现自讨没趣以后可以就此作罢。 “你居然以为斯第尔顿太太那种粗俗的女人写得出如此优雅美妙的词语?我的大傻瓜。”罗芙缇亲热地勾着范的脖子,好像他们是一对热恋中的恋人。 范倒是很纳闷罗芙缇怎么能那么惟妙惟肖地模仿菲泽塔的语气。不过这不是当务之急需要解决的问题。范一把拽下罗芙缇的胳膊,重新板起扑克脸:“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占了我的便宜就要走?” 范的脚步僵住。 “你走啊。”罗芙缇一把扯散整齐的发髻,“只要你走,我就这样回家,告诉我丈夫,说你想强暴我,让他去找你的老板评评理。” 现在范和菲泽塔的关系已经够糟了,要是让她听到范染指别的女人,哪怕只是谣言,后果都不堪设想。不出罗芙缇所料,一听到“老板”范的脸色就开始不对了。 原来“阿波罗石像”要用重话来刺激,才会有反应,罗芙缇发现打破扑克脸的窍门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罗芙缇又像条蛞蝓一样粘到范身上来,“斯第尔顿船长知道他的老婆骚得就像母鸡,没有公鸡,就不肯下蛋,你是他为那个小养的小公鸡,说白了,就是个男娼。” 听到“男娼”这个词,范的脸色又青了一层。 “不过我不介意。”罗芙缇伸出纤纤柔夷,摸上范仿佛石雕般棱角分明的脸颊和下巴,换上善解人意的温柔微笑,“要违心去讨好一个丑陋的女人很痛苦吧?我的小可怜。今天让我来好好奖励一下你一直以来的忠于职守。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罗芙缇踮起脚去吻范的嘴唇。 范扭过头去,只给她一个几乎绷破皮肤的下巴,冷冷地拒绝罗芙缇的殷勤。 罗芙缇还不死心,无奈以两个人的身高差,就算她跳起来,也无法如愿。 “你以为你不配合,就能阻止我了吗?”罗芙缇悻悻然打消亲吻他的念头,双手却像两条活蛇,钻进范的衣服里面乱摸。 范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罗芙缇推倒在地,拉好自己的衣服:“爱说什么随你”比起真的对妻子不忠,流言蜚语不过是小问题,要是继续和这女人纠缠下去,后果才是真的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马车经过的声音。好死不死的,马车就停在教堂废墟外面,接着传来说话声:“斯第尔顿小姐,我说的就是这里。觉得怎么样?” 是摩西的声音!要是罗芙缇跟着跑出去,范可就真的有理说不清了。范停住了脚步。 另一边,摩西的声音继续传来:“斯第尔顿太太,小心。我抱你下来吧。” 菲泽塔!范凑到砖缝上,就看见摩西抱着菲泽塔下马车。 第532章 莎乐美之吻(6) 伊凡蒂一直以“斯第尔顿小姐”的身份跟着罗芙缇学习贵族的社交礼仪,几乎天天去奥利维尔男爵府报到,无意中发现奥利维尔家有一间画室,才知道绘画是摩西的业余爱好。罗宾要伊凡蒂尽量接近摩西,于是伊凡蒂提出要跟着摩西学画画。摩西正是求之不得,欣然答应。 现在摩西和“斯第尔顿太太”还不熟,要尽快拉近两人的距离,唯有通过他的学生“斯第尔顿小姐”摩西对伊凡蒂说他发现了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邀请她一起外出写生,可是“斯第尔顿小姐”一个未婚姑娘如果没有监护人的陪同,就和一个非亲非故的青年男人一起外出,恐怕有些不合适,最好再带个人一起去。接着摩西旁敲侧击了一番继子女和继母搞好关系的重要性,顺便提了提郊外的新鲜空气对孕妇的好处,最后强调来回都安排了马车接送,绝不会让女士们累着。接下来死缠烂打地要求“斯第尔顿太太”作为监护人陪同,就是“斯第尔顿小姐”的工作了。 一直待在陆地上,几乎整天关在房子里,菲泽塔自己也快憋坏了,既然罗宾不反对这次“郊游”她也就很高兴地接受了摩西的邀请。 郊游的路上一切顺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摩西似乎低估了已经是个半大少女的伊凡蒂的身材,安排的马车是只能坐两个人的轻便小马车,三个人一起坐在里面有些拥挤。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车窗都关着,还放下了厚厚的皮质窗帘,以抵御寒风。摩西让伊凡蒂坐在中间,自己和菲泽塔保持礼貌的距离,无奈车厢实在是太小,车窗又关着,空气流通很不好,几乎是一坐进马车,菲泽塔就闻到摩西身上有一股奇怪的香味。 伊凡蒂以为这是时下流行的男士香水,根本没有上心。菲泽塔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这种气味,不好意思开口问,只能努力地在回忆中搜索,却不知为什么,回忆中的这股气味只会让她联想到郁无瑕愤怒的脸。为什么会联想到郁无瑕?菲泽塔纳闷了。尤其诡异的是她分明记得郁表哥虽然性情有些恶劣,却极少发火,就算生气,也只会笑里藏刀,不太会把愤怒表现在脸上,除非有人接近他的药楼。 寄住在郁家的时候,菲泽塔也改不掉喜欢到处乱逛的习惯,郁无瑕懒得管她,由她到处乱“参观”甚至在洗澡时被她误闯卧室,让她上上下下“参观”了个遍还给了句“原来是搓衣板”的评价,都没有发过火,只是从此以后只要菲泽塔在郁家,就只能把黄连、金银花、野菊花熬成的散发着怪味的苦汤药当茶喝,郁无瑕还美其名曰“小表妹这几日似是有些上火,这都是败火的药,表哥是出于一片好意,给你清热明目”唯有药楼对所有人都禁足。对郁无瑕的令行禁止,菲泽塔也纳闷过。她不过是好奇大明国都有些什么样稀奇古怪的药材而已,只是看看,又不会乱碰乱动,更不用说乱吃了,难道郁无瑕的药材被她看看,都会造成什么损失吗?菲泽塔记得郁无瑕听到她的“狡辩”几乎是吐血三升,然后很严肃地和她说了些什么,从此以后,菲泽塔就再也不敢随便进药楼了。可是他当时说的是什么呢?菲泽塔总觉得这句话好像挺重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摩西十分健谈,贵族社交圈中的花边小新闻、剧院里上演的新剧目、时下新鲜出炉的笑话各种话题信手拈来,配上幽默风趣的评论,不时引得两位女士哈哈大笑,以至于感觉好像刚出发不久,就到达目的地了。 写生场地的景色确实迷人,伊凡蒂一跳下马车,就到处乱跑,去采野花编花环,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 “真是,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菲泽塔看着伊凡蒂终于不用挂着小大人一般的乖巧,放肆地在草地上尽情地玩耍,虽然嘴上说着似乎是责备的话,语气中却净是宠溺。 “出生在大户人家,就得戴着面具过一辈子,难得有机会放肆,让她先尽情地玩个痛快吧。”摩西向菲泽塔伸出手,“斯第尔顿太太,小心。我抱你下来。” 听到回答,菲泽塔才发现摩西还等在车边,不等她同意,就把她抱下马车。两个人贴近的一刻,摩西身上的香味变本加厉地袭来,让菲泽塔的心跳越来越不安不是因为接近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而心动,而是长期刀口舔血的生涯培养出的直觉在警告她有危险。可是为什么会觉得不安?摩西的表现确实像是个正人君子,真的只是抱菲泽塔下车,让她在地上站稳,就拉开礼貌的距离,扶着她走向小山坡上的教堂废墟:“户外还有些冷,我们找个避风的地方坐坐吧。” 菲泽塔随着摩西走上小山坡,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厉害。 为了照顾不能受寒的孕妇,在教堂的废墟下面落座时,摩西特意坐在菲泽塔的上风口,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风,同时他身上的香味源源不断地向菲泽塔袭来。 “这里的风景确实不错吧?真是没有更好看的风景了。”摩西似乎只注意到在草地上玩耍的伊凡蒂,摊开画夹,拿出炭笔,便不再说话了,只能听到炭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寥寥数笔间,伊凡蒂活泼的身影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一片素白的纸上。 菲泽塔也不做声,坐在摩西旁边看他画画,摩西却对她视而不见,眼中似乎只有不停地动来动去却不自知的模特和手中的炭笔,专注的神情反而比什么样的甜言蜜语都更容易让女人心动。 一墙之隔,范看到摩西和菲泽塔带着伊凡蒂,像一对年轻夫妇带女儿出来郊游,总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觉得我丈夫很迷人,怕他把你的小走?”罗芙缇也看到了外面的情形,“他那点小花招只能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等她领教到他在床上是多么的无能,就不会再要他了。” 范不答话,只是铁青着脸。 “知道我有多可怜多寂寞了吗?”罗芙缇拽着范的脖子,硬要他弯下腰来,用欲火中烧的眸子盯着他,“反正男人又没有什么贞可言,我也不是大姑娘了,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范梗着脖子,还是不理她。 “不过我们只要发出一点声音,他们立刻就会听见。想让你的小荡妇看看我们现在的模样吗?”罗芙缇故意把衣领往下拉,让胸前的浑圆曲线露出大半,“好好满足我,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果你敢反抗,我就喊,看他们见了我们的样子,会不会相信我们是清白的。” 要是被捉奸在床,这辈子就真的没有和好的机会了。范终于认命地闭上眼睛,捂住嘴,任由罗芙缇把他的上衣重新扯开,在他的胸前亲吻、啃咬、吮吸,留下一个又一个唇膏印,仿佛教会打在女巫身上的耻辱烙印。 发现范对她的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靠在墙边,痴痴地看着坐在摩西身边的心上人。罗芙缇发现自己先前都是在白忙活,干脆摸向他的腰带,直捣黄龙,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一声喘息,不过不是范发出来的,而是她自己发出来的难怪“荡的斯第尔顿太太”看不上“人鱼号”上另外几个比较年轻的“面首”反而喜欢有点上了年纪的范,原来他的巨龙哪怕是沉睡的时候,尺寸也十分惊人。 菲泽塔也听到了那声喘息,立刻回过头。 四目相对,范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幸好菲泽塔仅仅是发现废墟里还有人,不情不愿地打断摩西:“奥利维尔男爵,我们是不是误闯了谁家的私人领地?要不还是走吧。” “私人领地?”摩西也故作惊讶地回头看了看教堂废墟,“我想应该不会。听说这里以前是一座天主教堂,附近都是教会的土地。后来教堂荒废了,土地都被国家收回,之后好像也没听说过有谁又把这块土地买了下来。” “是亨利八世在位的时候下令毁掉的吧?”菲泽塔看了看摩西,“奥利维尔男爵,我记得你好像是天主教徒。” “是啊。只是幸好晚出生了几年,没有赶上那场大浩劫。”摩西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画纸上,额前的头发随着炭笔擦拭纸张的动作而微微颤动,“不过听我母亲说,那时候英国的教会确实十分腐败。神职人员养、生私生子的现象在那时候司空见惯,新教干脆允许神职人员光明正大地结婚,神职人员的私生活反而检点了许多。” “你打算改教吗,奥利维尔男爵?” “不。我只是觉得这地方挺幽静,平时也没什么人会来,如果要偷情,倒是个理想的场所。”摩西看似无意地说出这些话,说话时连眼睛都不抬,只是悠悠地叹出一口气,“现在英国是新教徒的天下了,天主教是异端邪说,就算在曾经的天主教堂里偷情,新教徒也不会认为是亵渎神灵吧。” 经摩西一提醒,菲泽塔也觉得刚才那声喘息听起来确实像是奸夫妇苟合,感到有点恶心。虽然作为新教徒,菲泽塔未必对天主教有多少好感,不论是天主教还是新教,教堂都是信徒与他们信奉的神灵交流的神圣场所,在这种地方偷情,里面那两个人倒也不怕被雷劈了。菲泽塔忍不住腹诽。 不,别朝他看!看到菲泽塔带着厌恶的表情回过头,似乎在用眼神指责亵渎圣地的人,范只能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只求这场折磨能尽快结束。不过罗芙缇还意犹未尽,发现用手无法唤醒沉睡的巨龙,就干脆用嘴。任何一个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尤其是在长期禁欲以后。低头看见在自己忙活的白金色头发,范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心里对这个下贱的女人鄙视至极。可是他更鄙视缺乏定力的自己。在罗芙缇娴熟的撩拨下,小腹中的欲火已经向男人的本能举白旗投降,让他必须用尽全力,才不至于呻吟出声。上帝啊,他不是存心要亵渎神灵。可是事到如今,范只能在心中无力地祈祷。上帝啊,求求您,别让她再回过头来,别让她再用那双充满责备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她的目光能穿透石墙,看到他现在的丑态。 罗芙缇只是不说话,啧啧水声和过于粗重的呼吸还是混合成令人面红耳赤的难堪声响,透过墙缝清清楚楚地传来。菲泽塔在外面听得如坐针毡,忍不住怨恨做刺客培养出的耳力,让她几乎能完完整整地听到这些令人难堪的声音,推测出里面的两个人在干什么,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为什么墙的另一边只能听到女人的声音,却听不到男人的反应。 摩西还是低着头在画画,虽然神色如常,他手里的炭笔却渐渐无法保持冷静了,先是画了好几道不和谐的黑线,破坏了整幅画的细腻,接着狂躁的线条干脆把即将完成的整幅画作全部涂掉,最后可怜的炭笔终于被忍无可忍的主人掰成两段。 “煞风景的狗男女,有完没完!”摩西扔掉掰断的炭笔,愤愤然站起身,就走向教堂废墟的另一边。 “奥利维尔男爵!”菲泽塔叫住他。如果墙后只是一对野鸳鸯,那就算了吧。现在她怀着身孕,不敢随便和人动手,要是摩西一个人无法解决,她什么忙都帮不上。 “对不起,斯第尔顿太太,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摩西招呼了一声车夫,“罗伯特,保护好夫人和小姐。”接着就走到了废墟的另一边。 不范在心里哀叹,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摩西向他们走来,自己的丑态完全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而罗芙缇听见丈夫的脚步声,连头都不抬,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在范的两腿间忙活。 出人意料的是摩西看到两人不堪入目的姿势,并没有太吃惊,甚至给了罗芙缇一个“做得好”的手势。“做得好”?什么意思?范正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就听见摩西欲盖弥彰地喊道:“斯第尔顿太太,别过来!” “怎么了?”听到摩西的喊声,菲泽塔还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庆幸自己的肚子还没有大到会影响活动,立刻提着裙子跑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就看到范靠在墙边,衣服全都敞开,罗芙缇还把脸凑在他的。 不上帝啊,你为什么那么残忍?范捂着脸,不敢看菲泽塔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能自欺欺人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假装自己看不到这个世界,别人也就看不到他了。 “不这不会的我是在做噩梦这不是真的”菲泽塔一步一步向后退,仿佛只要和他们拉开距离,就不用面对爱人的背叛,“不!”这就是妒火中烧的感觉吗?菲泽塔觉得肚子里像刀割一样疼,像有人在不停地用烙铁烫她的子宫内壁,剧烈的疼痛比任何一次痛经都更为难以忍受,让她腿脚发软,甚至支撑不住身体,若不是摩西扶住她,只怕她会直接倒在地上。似乎有水顺着大腿流下来,殷红色的水。她肚子里的小生命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走了,因为不想看到这个丑陋的世界。 听到菲泽塔的痛呼,范惊得睁开眼睛,就看见她无力地倒在摩西身上,腿间的血甚至染红了裙子:“维基!” “斯第尔顿太太!”不等范有反应,摩西已经一把抱起菲泽塔跑向马车,“罗伯特,马上送我们回伦敦找医生,快!” 在痛晕过去以前,菲泽塔终于想起摩西身上那股让她觉得熟悉的味道是在哪里闻到过了凤仪阁,大明国的妓院,那是用来给避孕、堕胎的麝香。对不起,好不容易才说服你接受这个孩子,好不容易才让你有勇气面对这个孩子能带来的一切灾难,好不容易才让你像我一样期盼这个孩子降生,现在孩子却没了。失去知觉以前,菲泽塔透过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好像看到范在哭。 第533章 莎乐美之吻(7) “小主。” 是谁在叫她?菲泽塔睁开眼睛,就看到北斗凑在自己面前,仿佛大人看着摇篮中的婴儿。这里是北斗的的世界,北斗总喜欢把菲泽塔变成小孩的模样。不过她现在不是婴儿,婴儿的身上不会有流产留下的疼痛和虚弱,证明她经历过的一切不是一场噩梦。 “我的孩子没了?” “是啊,终于没了。” 北斗的笑脸一如既往,礼貌而虚伪,仿佛戴着面具,只是此时在菲泽塔看来,他面具般的笑容中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即使发现菲泽塔面色不善,北斗面具般的笑脸依然纹丝不动:“小主,生气了?不过你该气的不是我吧?”说到这儿,北斗凑近菲泽塔,“明知道有危险,还跟着对你不怀好意的人出去郊游的不是我;背着你和别人通奸,让你伤心的不是我;给你闻麝香堕胎,还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想让你和你的那位都误以为你是看到心上人的背叛、导致情绪波动过大才流产的也不是我。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个看客而已。” “你以前不都是附在男人身上吗?怎么知道女人的事?” “我附在男人身上的时候,过的可不是禁欲生活,尽管我也没觉得人类繁衍后代的欲望比杀人的欲望让我更享受。” 菲泽塔不再理会他。北斗说得对,从头到尾该受指责的都是菲泽塔自己,任性地想要留下孩子,不惜让那么多人陪着她涉险,结果孩子却因为她自己的疏忽而送了命。 “真是高明的苦肉计,不是吗?”北斗像逗婴儿一样去逗弄菲泽塔的脸颊。 “你是指奥利维尔男爵为了让我流产,连老婆都舍得?”菲泽塔嗤笑,“奥利维尔男爵夫人本来就是个荡妇,就算不勾搭范,也会勾搭上别的男人。” “所以我说的苦肉计不是他,而是你,小主。”北斗笑意更浓,“你上了他的当,流产了,然后顺着他的意思与斯第尔顿家决裂,对你的心上人‘心灰意冷’。他觉得这是一个得到你的心、让你站到他的一边的好机会,你顺着他的意思,就能顺利潜伏到他身边,还能让他对你不存戒心。”北斗俯下身,凑到菲泽塔耳边,好像生怕他的精神世界中还会有别的人出现,偷听到他说的话,“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既然孩子已经舍了,接下来就想想怎么让‘狼’上钩吧,小主。” 北斗走了。菲泽塔回到现实中,发现自己是在一间豪华的卧室里。宽敞的四柱床上挂着锦缎帷幔,上面绣着神话人物,床架和床柱上雕有漂亮的螺旋形花纹,褥子、被子和枕头里都是云朵般柔软的鸭绒,洁白的寝具与冷杉木床架温暖的黄色让人倍感温馨,如果不是小产带来的不适,她一定会非常享受躺在上面的感觉。可是这里是哪里?光是从这张床,就不难看出主人非富即贵,当然,和穷奢极侈的罗思丽庄园相比,差得还是远了些,但不像是菲泽塔认识的任何一户人家。菲泽塔将视线移到别的地方,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里。房间非常宽敞,甚至巨大的四柱床放在里面,都一点也不显得拥挤。房间里的其他家具和床都是配套的,窗边挂着和床幔一样的窗帘,几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说明外面是白天。雕花壁炉中烧的不是木柴,而是葡萄嫩枝,带来温暖的同时让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惬意的香味。天花板正中垂着一盏镀金的黄铜吊灯,地上还有一个大烛台,做成长羊角羊蹄、半人半兽的潘神的模样,只是从菲泽塔的角度看来,潘神雕像没有眼珠的眼睛似乎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菲泽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移开视线,可还是没能猜出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门外传来说话声,但是说话的人似乎没有进来的意思。菲泽塔忍着下身的剧痛,努力支起身子,把头顶在床架上,把整张床用力压向墙壁,外面的声音便清清楚楚地传来。 “这就是一直在这里徘徊的小偷?”是摩西的声音。 “我不是小偷!”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年轻了,“摩西,你知道我是谁!” “‘摩西’也是你叫的?你应该称呼‘奥利维尔男爵老爷’!”这次开口的是第三个声音,从说话的内容来推断,应该是男仆之类的身份。 老人的声音发出一声闷哼,可能是被打了。 直到老人挨了三四拳,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摩西才示意男仆住手:“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让我感到好奇的是你居然还有胆子来找我。以为我父亲不在人世了,我就会宽恕你当年对他做的一切吗?” “愿上帝宽恕他对我做过的一切。”老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痛苦,“摩西,真的是你把约瑟送进监狱的吗?” 约瑟?外面的老人莫非就是约瑟的生父?菲泽塔吃了一惊。 “对,是我。”摩西轻描淡写的语气好像不过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既然你当初把他扔下了,任由我把他抱走,意思是不是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的玩具,我可以随我喜欢处置他呢?对,一个玩具,而且是一个不太讨人喜欢的玩具,所以我就用我喜欢的方式把他处理掉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狠心的孩子,约瑟是你的弟弟啊” 一听到“弟弟”摩西的语气霎时间冷了下来:“他是你生的杂种,不是我的弟弟。十七年前,我就已经撞破了你和那个婊子做的好事,现在你还想骗我?”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摩西重新开口:“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难道因为我把你儿子送上了绞刑架,你就打算让我替他来赡养你?还是在我知道你让约瑟冒充我继父的私生子,打算通过他来抢夺我的继承权、诈骗属于我的财产以后。” 菲泽塔听不到老人有什么回答,只听到摩西冷笑:“原来一个人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今天可真是开了眼界。” 听起来老人刚才居然点头了,菲泽塔也对他的回答颇感意外。 可能是看到主人脸色不善,男仆开口道:“老爷,这个人怎么办?送他去监狱吗?” 摩西沉吟了片刻,却没有同意:“听着。要我替你的杂种赡养你,那是不可能的事,不过看你那么可怜,我也不会狠心到让你已经一把年纪了,还得去监狱里受苦” 摩西这么善良?菲泽塔比猜到老人要求摩西代替约瑟赡养他还要意外。但是听到摩西的后面一句话,菲泽塔只觉得浑身冰凉。 摩西说的是:“我可以推荐你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养老罗思丽庄园。” “罗思丽庄园?”老人终于又开口了,声音十分惊讶。 “我是把约瑟送进了监狱,可是他没有死,还成了斯第尔顿家的船员,尽管最后还是死于海难。听说斯第尔顿家的福利非常好,如果有船员在海上罹难,他们留下的孤老可以住在斯第尔顿家的‘水手之家’里面接受赡养,直到去世,还包办葬礼。以约瑟的父亲的身份去问斯第尔顿船长要抚恤金,你的下半辈子的生活就都有保障了,一劳永逸,不是比挖空心思,想从我这里讹一笔小钱更好?” “聪明!”北斗的声音又在菲泽塔耳边响起,“看起来奥利维尔男爵还是在怀疑是我们把约瑟藏了起来,他自己不方便问,就把约瑟的父亲当枪使。” 老人似乎也对这个提议动了心,不过不等他回答,就被男仆拖了出去。 刚才说话时,摩西几次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地看向菲泽塔的卧室的房门,生怕里面有什么动静被自己忽略了不过凭菲泽塔从小被索菲当刺客培训练出的身手,别说是摩西这样的普通人了,即使是职业刺客,要想隔着一扇门听出她有什么动静,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顺利地把一个送上门来的麻烦变成炮灰,摩西也不想和他多纠缠,示意男仆把老人扔出去,自己便迫不及待地来看菲泽塔。 菲泽塔听到开门声,连忙缩回被窝里,眯着眼睛从门缝往外面张望,从外面看来,她像是还在睡,可实际上所有的一切她都看得清清楚楚。果不其然,在门打开的一瞬间,被男仆拖走的老人恰巧也回过头来,正是菲泽塔在摩西的回忆中见过的那个长相酷似约瑟的人约瑟的生父。 等到摩西关上门,菲泽塔才完全睁开眼睛。 “吵醒你了吗?”看到菲泽塔盯着自己,摩西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搬过椅子在床边坐下,让菲泽塔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黑眼圈为了看护她,摩西已经好几天没睡了。 菲泽塔装作是刚醒过来,好奇地打量周围:“这是哪里?” “我的一幢别馆。”摩西似乎有些歉疚,“你当时流产造成大出血,情况危急,赶回伦敦已经来不及了。幸好我在这里还有一处房产,也有私人医生,总算有惊无险。医生说你至少要静养一个星期才能走动,这几天先安心住在这里吧。我已经写信给你丈夫报过平安了,不用担心。” 北斗还醒着,给菲泽塔分析摩西的潜台词:“他的意思是你得在他的软禁下待一个星期,期间你能见到谁,根本由不得你做主。但是他声称已经给你的‘夫家’报过平安了,也就是说你看不到他们,其实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关心你,没有来看你,而不是因为被他拒之门外。哎呀,每次和这样的人说话,都会让人觉得人类的语言真是一门高深的艺术。” “我的孩子”菲泽塔有气无力地嗫嚅。 “上帝舍不得离开你的小天使,又把他招回去了。”摩西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安慰她,却没成功,“放宽心吧。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先养好身体,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前提是你听了他的这些话以后,还有和那些‘负心的男人’生孩子的欲望。”北斗继续插嘴,“当然,如果你提出打算给他生孩子,他不会拒绝的。” 见菲泽塔一直没有反应,只是用空洞的眼睛看着自己,摩西以为她是流产后伤心过度,继续没话找话说:“想见见康拉德先生吗?是否需要我去找他来?” “高明!”北斗笑了起来,“这下就算你亲爱的那位追到这里来,或者有其他人钻了他一时疏忽的空子,偷偷来看你,你也会以为是奥利维尔男爵去请他们,他们才肯来的。这招离间计可真是漂亮。” 见摩西起身要离开,菲泽塔一把拉住他的衣角:“不用了。我不想见到他。” 摩西重新坐回来:“别对他太严厉。或许康拉德先生有什么苦衷。毕竟罗芙缇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她什么都干得出来。或许康拉德先生是被强迫的。” “又是一步高招!”北斗在一旁鼓掌,“没错,‘康拉德先生’确实是被强迫的,只是如果此时他大肆指责你的心上人,你就会不由自主地为他辩护,进而猜到其实他真的是无辜的。现在他对你实话实说,还站在对你不忠的心上人一边,你反而会觉得你的‘康拉德先生’罪无可恕。别人说往左,就偏要往右,人类的逆反心理真的很有意思。” 菲泽塔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真实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对不起,奥利维尔男爵,我忘了你也是受害者。” 摩西给了菲泽塔一个苦笑:“受害者吗?和罗芙缇结婚一年多,我都‘受害’成习惯了。只是连累了你。我真的很抱歉,分明从很早以前就知道罗芙缇是这样的人,却总以为受害人只有我一个,只要我不在乎,就万事大吉了,却没想到我对她的纵容也会伤害到别人。” “别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谢谢你愿意宽恕我。”摩西起身替菲泽塔盖好被子,“这几天先放宽心好好休息吧,我也不打扰你了。” “给你添麻烦了。” 等到摩西走后,菲泽塔看向墙角:“大叔,你在那里吧。” “哎呀,被发现了呀。”一块墙纸卷下来,露出躲在后面的真介。确定摩西不会回来了,真介才小心翼翼地坐到菲泽塔身边:“这次真是弄得够呛的说。小姐,你的旦那様真的是被暗算的。其实” “都是罗宾的安排。”菲泽塔苦笑,“认识了他十几年,我还不清楚他的手段吗?真是高招,把我的孩子弄没了,还顺便好好地利用了他一把,让奥利维尔男爵完全接受我,而不会存有任何戒心。这人总是这样,对手头的一切力量都能用到极限,做什么事都能滴水不漏,所有的安排都完美得简直让人讨厌。” “那个”真介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回罗思丽庄园报个平安,告诉他们我一切安好。告诉罗宾,奥利维尔男爵已经上钩了,要他做好接下来的准备工作。还有,带我的命令给旗舰船长们,‘沙利尔船队’全部解散,除旗舰以外的所有船只都分给其他六支船队做短途贸易,让‘沙利尔号’的全体船员待命。”至于约瑟的父亲去找他,那就由他们去吧,这毕竟是约瑟的家事,不是菲泽塔身为老板可以插手的。 “是。”真介立刻领命而去。 命令当天就传到了罗思丽庄园。“沙利尔船队”名存实亡,白晨成了光杆司令,路德维希投资在“沙利尔船队”上的钱赔得血本无归。 第534章 莎乐美之吻(8) 对路德维希的邀请,摩西唯一的反应是莫名其妙。 在直布罗陀海峡与西班牙海军的交锋虽然是以斯第尔顿家族船队的胜利告终,胜利者依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要想尽快恢复元气,暂时放弃风险大、成本高的远途贸易,将所有船只都集中用于风险较小、成本较低的短途贸易,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因此负责远东贸易的“沙利尔船队”突然解散,麾下船只全被分配到除了专门负责保驾护航的“乌利叶船队”以外的五支船队,并不能算是很出人意料的安排。唯一可怜的是打算做投机生意的路德维希。原本看准了这是一个贱买贵卖的好机会,路德维希把几乎一成的家产全都投进了利润最丰厚的“沙利尔船队”这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反而赔得从几乎能略胜斯第尔顿家族一筹重新成为万年第二。尽管路德维希在请柬上特意注明这次不过是私人性质的小聚会,只邀请了摩西一个人,摩西还是很纳闷怎么到了这时候,路德维希还有心情招待客人。 不过纳闷归纳闷,英格兰商人中的无冕之王路德维希?黑斯廷斯男爵有请,摩西是万万不敢不去的。 私人宴会安排在路德维希的一幢东方风格的别馆,摩西一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 摩西还在马车上时,就看到路德维希的别馆白色围墙上卓尔不群的中东风格的圆顶尖塔,进门以后,更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英国。 和罗思丽庄园一样,路德维希的别馆也一反传统都铎式建筑前面是干巴巴的花园,后面是泛滥成灾一般的大水池的风格,从大门进去,就是被流水环绕的花园。 花园正中是一个并不大的喷泉,比成年人的身高也高不了多少,共分成五层,刻满了东方童话故事中的人物巴格达窃贼,阿拉丁神灯,乌木马,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辛巴达航海记,撒谎者贝浩图小小的五层喷泉,却包含了整部《一千零一夜》中的二十六个故事、数百个人物,只有松鼠大小的人像和等比例缩小的动物、建筑、器皿等等无不雕刻得惟妙惟肖,让人对艺术家的雕刻工艺叹为观止,以至于摩西经过喷泉旁边时,特意叫住带路的仆人,驻足欣赏了很久,才舍得继续前进。月光在喷泉中舞蹈,泉水一层一层地落下来,落到围着喷泉的沟壑,然后顺着阶梯型的人工水渠向四个不同的方向潺潺流淌,不时激起一两个小浪花,在空中洒出钻石般的光彩。 在花园中引入流水不是什么新鲜的园艺布置方式,可是一般的都铎式花园中的水都是气势磅礴却略显死气沉沉的大水池,最多在里面放一两座长满青苔的雕像,而且那些粗糙的雕像和这个喷泉上精巧的人像相比,拙劣得简直像是出自稚童之手。流水在这里由大水池变成了灵动的小溪,让整个花园就像一个习惯了打扮得珠光宝气的美女突然改变了穿着风格,以前身上挂满动辄数十克拉的大宝石,晃得人眼花,现在却只戴了一条碎钻项链,少而精致的点缀反而更好地突出了“美女”的天生丽质,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别院花园中清浅的流水确实就像一条纤巧的碎钻链子围绕着花园,只在恰到好处的几个地方稍作点缀,轻快的水声像一首小夜曲,让整个花园都活了起来。尽管花园中种植的都是茉莉、铁线莲、欧洲矮牵牛、玫瑰、百合、鼠尾草、金盏花、晚香玉、欧石楠等等欧洲常见的园艺植物,别具一格的曲水流觞依然让这些普通的植物都演绎出欧洲看不到的异国风情。 花园四面就是分割成一格一格的院落,远看像贵妇人的发网,精致的镂空影壁却没有给人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生硬的感觉,而是影影绰绰地隔开仿佛无穷无尽的院落,对客人欲拒还迎。半透明的薄纱从马蹄形拱门垂下,轻柔仿佛一层烟雾,随着晚风飘荡,若隐若现地遮住视线,更显得院落深幽,让人不由自主地猜想这里就是传说中苏丹的后宫,除了女人以外,只有宦官可以进去,层层叠叠的院落中藏着无穷无尽的美人,只供男主人一个人享用。尽管明知道路德维希的财力还没有雄厚到真的会养上一后宫来自东方的姬妾,引人遐想的布置依然让摩西忍不住对自己即将受到的招待心驰神往,却不知路德维希的这幢别馆让菲泽塔嘲笑了很久。 当初菲泽塔从远东回来,路德维希曾请她去讲路上的见闻,东方人的奇风异俗让路德维希也心痒难耐,既然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同样做一次远东旅行,就只能在英国造一座仿东方式的别馆来过瘾了。无奈他能找到的工匠最多也只见过奥斯曼帝国风格的庭院,无法让他领略远东风情。虽然为了讨好少见的慷慨雇主,工匠提出要不在庭院的设计中再加一些地中海式的建筑风格,最后还是只给他造了一个四不像出来。 尽管是个四不像,看到落成的别馆,路德维希还是相当满意的,在工资以外还给了工匠不少赏钱,甚至邀请菲泽塔来做客,想炫耀炫耀。不料菲泽塔看到他新落成的别馆,却一点面子都不给地笑得前仰后合中东地区气候炎热干旱,哪怕是在沿海地区,水资源也十分宝贵,所以当地的贵族、富豪才会在家里造水池来炫耀自己的财富和地位。 不过因为淡水太少,即使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也承担不起造一个太大的喷泉、像英国式花园里的大水池一样每天大量浪费宝贵的淡水的费用,于是只能在流水、喷泉别具匠心的设计中见高下,只求用最少的水做出最漂亮的喷泉,才会有摩西看到的清浅的曲水流觞九转十八弯的风格,绝不可能出现都铎式花园常有的那种又大又深、里面又可以种荷花又可以养鱼甚至可以跳下去游泳的水池。可是路德维希在气候潮湿、水资源丰富的英国造这么小的水池算是什么意思?堂堂英格兰商人中的无冕之王黑斯廷斯男爵在水源充沛的英格兰都觉得水是一个可以用来炫富的东西,还舍不得用很多淡水,只能在家里造一个这么小的喷泉?面对路德维希尴尬得抽搐的脸,菲泽塔最后还不忘补充了一句当年阿妙看到罗思丽庄园里大明国苏式庭园小桥流水时给她的评价“其实有个小水池也不错,至少到了夏天,还可以用来养蚊子我是说养萤火虫”把路德维希彻底气得昏过去。 不过摩西没有那么见多识广,看到别馆的奢华,带着近乎惶恐的心情跟着仆人入内,一直走入会客室。别馆的会客室宽敞得像舞厅,一进门,就先注意到满眼都是金色和紫色窗子和门扇都镶着金色的边框,宏伟的穹顶也用金色的纹路分隔开来,每一格中都绘满圣经故事图案,宏伟仿佛把整幅拜占庭教堂壁画都搬了过来。天花板的正中间还开了一扇天窗,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星星。天窗下垂着足足有四层的水晶大吊灯,此时点着蜡烛,水晶闪烁的反光与夜空中的星星交相辉映。从罗马帝国时代便成为王权象征的尊贵紫色在这里却随处可见,紫色的窗帘,紫色的墙纸,紫色的椅垫,紫色的桌布全都是深浅不一的紫色。即使数量如此之多,雍容华贵的紫色也不会给人以廉价的感觉,与金色的搭配只是让整件房间都显得富丽堂皇。摩西低下头,发现甚至连铺满整个客厅的羊毛地毯都全部染成了紫色,只是其中还掺杂了一些蓝色仅仅是为了让房间里的颜色看起来不至于显得太单一,绝不会是因为主人没钱买足够的紫色染料。 摩西以为仆人会把他一个人扔在这个布置得穷奢极侈、却因为没有其他人而显得空荡荡的客厅里等待主人,不料仆人继续在前面领路,一直把摩西带进一间浴室。 第535章 莎乐美之吻(9) 路德维希的别馆建在一个小山坡上,浴室就像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一样凌空而建,只有三面有墙,另一面无遮无拦地向着群山敞开。虽然明知道不会有人看见,敞开式的浴室还是会让人感到缺乏安全感,却也很容易激起不足为人道的欲。浴室里面只有一个很小的浴盆,旁边由四根带着天然蓝绿色花纹、两头镀金的大理石爱奥尼亚柱a撑起一个小圆顶,就像是一个小亭子。浴盆里面不断逸出袅袅婷婷的乳白色水汽,配着似乎有催情功能的熏香,烘得整个浴室都让人感到闷热难耐,而清凉的山风不时吹进浴室,让沾了水汽的衣服霎时间变得冰冷,冰与火的交融让人又贪图山风的清新,又贪图水汽的温暖。浴室一旁放着两张软榻,软榻中间的矮几上放着冰镇葡萄酒和两个酒杯,水珠被紫红色的酒液映衬得像美女饱满的朱唇,充满诱惑地滑下水晶酒杯的杯壁,让人忍不住想象在如此闷热的环境中喝下一杯冰镇葡萄酒,会是怎样的酣畅淋漓。 “觉得这里怎么样?”水雾里传出一个声音,接着走出一个人来。 满房间都是水汽,让人看什么都像是雾里看花,直到路德维希走到摩西面前、开口说话,摩西才发现他。路德维希身上只有一件宽松的浴袍,敞得过大的衣领处露出一大片奶白色的胸膛,浴袍下面裸露着结实的小腿和精美得让人恨不得跪下去亲吻的双足。摩西不得不承认路德维希真的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只是随随便便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浴袍穿在他身上,都会让人有非礼他的冲动。摩西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很正常,喜欢的是丰满的成人,可是看到路德维希以这样的打扮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吞了一口唾沫。 路德维希似乎根本没发觉摩西打量自己的眼神有什么不对,反而带着几分责怪的意思打量了一下摩西的衣着:“你穿成这样,不会觉得不舒服吗?也去换一件怎么样?我给你也准备了。”这里毕竟是浴室,就算赤身裸体,也是理所当然的,像摩西这样打扮得衣冠楚楚地进来,反而显得奇怪。 摩西连忙摇头:“不用了,谢谢。”路德维希以如此随意的姿态见他,总让摩西觉得有些别扭。 似乎是看出了摩西的拘谨,路德维希反而放肆地大笑起来:“别紧张啊,我的哥哥,我只是最近得到了一个好东西,想找个人分享而已。”接着便吩咐随侍一旁的仆人:“把她带过来。” 买到了异族女奴,想和摩西分享?虽然很高兴路德维希和自己这么亲近,摩西正纳闷二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可以分享女人的地步,就看见仆人带来的却是一身家庭女教师打扮的菲泽塔。 “斯第尔顿太太!”摩西原本已经在软榻坐下了,见到有女士到来,连忙站起身,“你回到罗思丽庄园以后,我一直没去看过你。最近身体觉得好些了吗?” 菲泽塔只是抽搐般的勾了勾嘴角,没有回答。 “斯第尔顿太太?”路德维希踱到菲泽塔身旁,“这里有‘斯第尔顿太太’吗?我怎么只看到一个来自东方的女奴?” 他在说什么?摩西听得一头雾水。 路德维希抓起菲泽塔的一缕金发:“好奇吗,我亲爱的哥哥?别被她的发色和肤色骗了,维多利亚是中国人。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斯第尔顿的姻外甥女,大名鼎鼎的皇甫妃英小姐。” 皇甫妃英?斯第尔顿自称是他的姻外甥女的那个中国女奴?难怪摩西总觉得菲泽塔的长相十分别扭。她有类似于欧洲人的发色和肤色,但根本不是白种人的长相。原来她是个中国人。 面对摩西满是诧异的目光,菲泽塔扭过头去,用沉默表示默认了。 “还对你的姨父旧情未了吗?”路德维希把菲泽塔的头发一圈一圈地绕在自己纤长的手指上,用发梢去扫菲泽塔的脸颊,“帮他让我赔了一大笔钱,很得意?” “解散‘沙利尔船队’是他一个人的主意,我一无所知。”菲泽塔像一座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任由路德维希调戏,“白晨被他架空了指挥权,成了光杆司令。你觉得这可能是我的主意吗?” “对,还有你的‘晨儿’。”路德维希的语气含讥带讽,“如果我没记错,白晨是你的侄子吧?不过他看你的眼神实在不像是侄子看姑姑的眼神。乱伦是你们家的传统吗?你嫁给了自己的姨父,你的侄子又看上了你” “黑斯廷斯男爵!”菲泽塔终于忍无可忍,和路德维希拉开距离,不满地扫视了一下路德维希的穿着,“你叫我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好吧,我也不多废话了。”路德维希也不再去调戏菲泽塔,“你答应会替我做斯第尔顿家的眼线,帮我留意你的姨父的一举一动,我也帮你让斯第尔顿倾家荡产。但是这一次你却食言了,让我蒙受了极大的损失。我要求你赔偿。别紧张,我知道你不会有钱还给我,那就用身体还吧。毕竟在欧洲,中国女人也算稀罕货色,让你伺候一夜的钱就算和你造成的损失有些出入,我也认了。” “你”菲泽塔立刻挪到离路德维希更远的地方,但很快意识到对方正是想看到自己惊慌失措,连忙让自己的表情和语气都平静下来,“你连我这样的女人都要?” “不,我只是想侮辱你,让你也尝尝你带给我的痛苦。”路德维希的语气也平静得仿佛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路德维希话音未落,菲泽塔猛然一挥手,戒指里的小刀弹了出来,抵在路德维希的咽喉上。 被人用刀贴着颈动脉是什么感觉,摩西自己也尝试过,因此路德维希的反应让他对他的冷静只有佩服。和被真介用刀架着时吓得头脑一片空白的摩西截然相反,路德维希一点也不紧张,也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甚至还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似乎把她的反应当成了取悦客人的手段,而且让他十分满意:“打算杀了我以后再逃走吗?” 菲泽塔看了看浴室向悬崖敞开的一面:“或许干脆逃离这个世界更好。” “好主意。”虽然咽喉还在对方的刀下,路德维希依然镇定自若,还对着菲泽塔鼓了鼓掌,“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以后康拉德先生是死是活,也不用你心了。真是个好主意。” 听到“康拉德”这个名字,菲泽塔明显地一颤。 路德维希的语调渐渐阴沉下来:“康拉德先生的秘密,我也知道。” 他也知道范的秘密?菲泽塔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就连抵在路德维希咽喉上的刀都垂了下来。 “是啊,除了异国尤物的身份,这张脸还真让人提不起兴趣。”路德维希重新踱到菲泽塔身后,冷不防一把扯散她的头发,“好好想想该怎么取悦我,皇甫妃英小姐,不然的话,我也不保证你的心上人会出什么事。” 菲泽塔不答话,但是颤抖得越来越明显,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羞耻。 路德维希叫来仆人:“带她下去作准备。” 菲泽塔像个没有生命的娃娃一样被仆人拖走。 从路德维希开始对菲泽塔百般刁难,摩西都尽量往浓厚的水雾后面躲,想假装自己不存在。直到菲泽塔被带走,路德维希重重地坐到另一张软榻上,摩西才敢开口:“康拉德先生也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把柄?当然没有。谁会去抓那种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的把柄?”路德维希说得一派轻松,“我不过是打听到‘康拉德先生的秘密’是一句神奇的咒语,可以让骄傲的皇甫妃英小姐变成只会对我言听计从的女奴,这就够了。” 就为了羞辱她吗?“她不过是个女人,你何苦那么为难她呢?” “‘不过’是个女人?”路德维希抓起矮几上的酒杯,恶狠狠地把里面的酒全部倒进喉咙,“等你见识过她的本事,就不会对我说这种话了。” 摩西知道现在不是接话的时候,很明智地保持沉默。 “康拉德的情人,斯第尔顿太太为什么我第一次如此想要一个女人,她却不是我的?”路德维希对着手中的空酒杯苦笑,“没关系,很好,既然我得不到她,那么就谁也别想得到她。”精巧的镶金边水晶酒杯竟被他单手捏得粉碎。 摩西噤若寒蝉。 路德维希深吸了几口气,才恢复冷静,叫仆人来收拾掉碎玻璃渣:“知道吗?中国人很重视女人的贞,他们的礼教鼓励失去贞洁的女人自尽,以洗刷耻辱” 他这是把她往死路上?摩西看到了一个取得“斯第尔顿太太”好感的机会。 “贞和心上人的性命,她只能保住一个,要想让康拉德先生活下去,她还得违心地自己想办法来取悦我,受尽屈辱,直到我满意了,她才能死。是不是有一种残酷的美感?”路德维希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这就是我今天用来招待你的主菜,我的哥哥。你不会嫌寒碜吧?维多利亚长得不是特别好看,不过由一个中国女人服侍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荆棘鸟最美的歌声不是平时的练习,而是被荆棘刺穿胸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在濒临死亡之时唱出的绝唱。想来一定风味独特” 他是在生气吗?摩西觉得路德维希的笑容中一点也看不出怒意,反而像个打开圣诞礼物包装的孩子,满脸的期待。或者看不出的愤怒才更可怕?路德维希孩子般的笑容却让摩西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注释:a.爱奥尼亚是古希腊的文化中心之一,爱奥尼亚柱的特点就是柱头有漩涡形装饰。 第536章 莎乐美之吻(10) 其实摩西误会了路德维希的表情。路德维希真的只是想借机欣赏一下东方国家的舞蹈,体会体会东方人的生活,因此和他的表情所流露出来的一样,真的只是带着去剧院看表演的心情期待接下来的节目,只是他前面演得太投入,加上摩西自己心怀鬼胎,才误解了路德维希难得的破绽。 男士们并没有等很久,轻盈的脚步声就带动环佩琳琅款款而至。风吹开层层叠叠的轻纱般的水雾,舞者的身影显现出来,用一块黑纱从头到脚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但是轻盈的步伐让很容易给人以沉重感的厚重黑纱都像是一个影子,或是一片烟雾般轻巧。舞者的脚步像是一片落叶飘过水面,精巧的裸足每次踩在地上,都会给人以水边的花朵轻吻水中倒映的明月的感觉。菲泽塔就踩着这样轻盈的步子,慢慢地飘到路德维希和摩西面前。 路德维希颇为不满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菲泽塔的衣着:“不敢穿我给你的衣服吗?打算穿成这样来诱惑我?” 黑纱冉冉升起,从修长的腿,纤细的腰肢,被过紧的衣服挤得高耸入云的胸脯,再到线条优美的脖子,眼看着就要露出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的面容,菲泽塔突然自暴自弃般将黑纱全部掀掉,露出里面的衣着:“这样您满意吗,黑斯廷斯男爵老爷?” 摩西差点很没出息地当场鼻血横流,就连路德维希都瞪大了眼睛,好不容易才吞下所有的惊讶。 菲泽塔身上短小的天蓝色上衣比五百年后大名鼎鼎的比基尼也多不了多少布料,只能堪堪遮住关键部位,过紧的衣服把舞者的胸脯挤得高耸入云,硬是把她胸前的波多黎各海沟挤成了马里亚纳海沟,闪闪发光的珠片和金色流苏不仅弥补了她稍显不足的胸围,还把别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舞者胸前。混纺有金线的明黄色半透明薄纱从上臂中段一直遮到手腕,既不会让人注意到菲泽塔手臂上的伤疤和过于结实的肌肉,半透明的质感又丝毫没有减少的诱惑。以下直到胯骨的部分全都裸露在外,毫无遮掩,只以舞者自己腹部纤细结实的肌肉曲线作为修饰,显得她的上半身分外修长。菲泽塔的脊柱腰曲弧度本来就比一般人稍微大一些,又圆又翘的臀部让她的腰臀曲线分外迷人,如今的衣着用层层叠叠的流苏和蕾丝替她弥补了不尽如人意的曲线,而把她的身材中最美的一部分无余。 长达脚踝的长裙松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腰带上满是黄金小坠饰,好像生怕看到她的人注意不到这条裙子的腰身已经低到极限,似乎只要舞者的动作幅度稍微大一些,就会掉下来。深蓝色薄绸长裙的裙杈还一直开到大腿根部,不论怎么遮掩,舞者的左腿总会毫无保留地裸露在外。面纱掩去了菲泽塔不甚出彩的五官,只有金黄色的眼影在蜡烛跳动的昏暗光线下折射出一片仿佛用黄金堆砌起的纸醉金迷。摩西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其实菲泽塔有一双很妩媚的眼睛,甚至五官拆开来看都很美,只是拼在一起,就像是一群难分伯仲的绝色美女在一起争奇斗艳,反而会让人觉得每一个都是庸脂俗粉,毫无可取之处。如今半透明的面纱虽然没起到多少阻止别人看到舞者长相的作用,但是让五官的其他部分不再那么惹眼,只露出一双勾人的眼睛,其余的部分任人想入非非,配上迷人的身材,眼前的女人简直是天生尤物。 “果然,欧洲的衣服一点都不适合你。”路德维希借说话来掩盖心虚,“你穿什么都比穿欧式的衣服好看。真可惜啊,我买不到中国的礼服送给你。” “没关系,你看起来也不像买得起中国女奴的人。”菲泽塔冷冷地嘲讽道。 “好一张利嘴,我就喜欢驯服你这样的女人。”路德维希轻抚上菲泽塔裸露的肩头,满意地看到她瘦削的肩膀在自己的抚摸下轻颤,“胆子越来越大了嘛。当初斯第尔顿要你给法国大使跳舞,你只肯在湖心亭跳,要观众都待在岸边看,还委屈得让你的姨父安慰了你半天。现在就敢穿得这么来见人了?” “我已经想清楚了,你们不过是一群蛮夷,和畜生一样的蛮夷。”菲泽塔回过头面对路德维希,披散的长发遮住了脸,摩西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从坚毅的身影不难猜到她此时一定是以凌然不可侵犯的表情毫无惧色地直面路德维希的羞辱,“你换衣服或者洗澡的时候,会注意避讳身边的猫猫狗狗吗?” “蛮夷?”路德维希不怒反笑,“在中国人看来,除了他们自己的中国人同胞,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蛮夷’?包括你亲爱的康拉德先生。” 听到爱人的名字,菲泽塔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真可惜,这里是欧洲,是我们这些‘蛮夷’的地盘。在我们看来,你们这些不信基督的偶像崇拜者才是‘蛮夷’。”路德维希捏住菲泽塔的下巴,她抬起头直视自己,“想办法来诱惑我,皇甫大小姐,要是我对你提不起兴趣,谁也不能保证康拉德先生的秘密还是秘密。” “那就试试你能在‘畜生’面前保持多久的冷静吧,蛮夷。”菲泽塔一把扯下路德维希身上的浴袍。 路德维希在浴袍里面果然什么都没穿,只在腰上围了块毛巾。摩西还坐在原地没有动,从他的方向只看得到路德维希精瘦结实的裸背。漂亮的背凹勾勒出完美的脊柱曲线,光滑的皮肤下,每一寸肌肉、每一块骨头都长得恰到好处,不论是多一分,还是少一分,都会破坏这份完美。两个绝色美人站在在一起,仿佛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和黑暗女神勒托的双生子太阳神阿波罗和月亮神阿尔忒弥斯在一起,形成日月交辉的奇观,便宜了一旁的摩西大饱眼福或者是大受折磨。眼前的女人是英格兰首富的妻子,男人是英格兰商人中的无冕之王黑斯廷斯男爵,都是摩西惹不起的人,可偏偏都在他面前摆出一副撩人的姿态,摩西没有不良嗜好,只是路德维希的身材实在太诱人,甚至让摩西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取向了,这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欣赏确实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精神折磨。 菲泽塔迈着傲慢的步子,绕着路德维希,一边走,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拂过他的锁骨、肩膀、脖子,轻蔑的表情好像不是她以奴隶的身份来受辱、取乐一个她恨透的男人,而是克娄巴特拉a要去诱惑凯撒大帝和马克?安东尼,正在拿男奴来试验自己的魅力。 不过男奴也要够漂亮,才能激得起女王拿他做试验的兴趣。 “克娄巴特拉”绕着近乎全裸的“男奴”打量他,走路的时候一步三扭。裙摆在空中舞得风情万种,几乎贴在身上的深蓝色薄绸长裙随着她的步子用珍珠般的色泽勾勒出变幻的曲线,过高的裙杈下,大腿细腻的肌肤若隐若现。长裙勾勒出的曲线与裙杈下的肌肤交相辉映,半遮半掩的衣着让舞者的一举一动都构成充满情欲色彩的诱惑。 第537章 莎乐美之吻(11) 浴室里面到处都点着熏香炉,靡的香味像是一个来自东方的春梦,昏暗的多支烛台照不亮整个浴室,只能在空气中晕出一小团一小团的昏黄色。熏香炉中弥散出来的烟雾与水汽相互亲吻、交融,变成模模糊糊的一片。菲泽塔就在烟雾中围着路德维希跳舞。 一开始的舞步羞涩而拘谨,像是即将献身给神的少女步入祭坛,骄傲、羞涩、好奇、恐惧各种矛盾的心理凝聚成性感慵懒而略显青涩的诱惑舞姿,像是纯情少女要取悦被她当成神来供奉的男人,以为男人更喜欢荡妇,因此分明未经人事,却硬是装出一副热情放荡的模样。青涩的诱惑带着小女孩的天真可爱,这份尽力取悦男人的心思比什么都能满足男人的虚荣。 舞步的节奏渐渐加快,一开始的羞涩褪去了,取而代之的充满青春活力的舞步。有力的扭腰,甩头,长长的头发像是金棕色的花朵,在白茫茫的空气中划破一室的迷蒙。身上的薄纱随着她的旋转高高飘起,像是也融化成了一片水雾围绕着她。舞裙腰带上的小坠饰在烛光下闪闪烁烁,让肚皮舞特有的扭腰摆胯动作显得更加夸张。灵蛇般妩媚的舞步让人感觉仿佛她的每一个关节都可以单独运动,全身都柔软得难以置信。她就像是《圣经》中给大卫王暖被的亚比煞,只要拥着她入睡,便能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身上吸取青春,长生不老。随着菲泽塔的舞步,飞起的稠裙摆不时扫到路德维希身上,毫无规律的不经意碰触在视觉诱惑之外又添加了一份触觉的诱惑。 随着看似不经意的撩拨,路德维希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舞者越发得意,扭腰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快,腰带上的坠饰随之琳琳琅琅地响成一片。清纯可爱最终都消失了,只剩下裸的诱惑。菲泽塔几乎将全裸的腰腹凑到路德维希的眼前,成功地吸引他的注意力以后,更是干脆舍弃让舞姿更夸张的双手动作,只有腰腹部的大幅度动作撩拨着他的欲火。 路德维希原本还担心菲泽塔的演技不好,考虑自己是否需要帮她一把,可如今他的面前摆着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看在耶稣?基督的份上,路德维希又没有做过去势手术,菲泽塔假戏真做,就不怕他真的把持不住吗?路德维希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菲泽塔迷人的腰腹部拉回来,近乎哀求地朝她使了个眼色,发现菲泽塔虽然跳着艳舞,眼神却始终冰冷,好像她根本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在恋人的性命和自己的贞洁之间做痛苦的选择。 “我说,这里只有我一个男人吗?”路德维希不得不提醒菲泽塔,自己不是她的攻击目标。 这下轮到一直坐在一旁的摩西受苦了。 看在圣母玛利亚和全世界的童贞女的份上,摩西可不比路德维希和菲泽塔见多识广,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东方国家的艳舞,全靠不停地喝酒来保持镇定,以至于路德维希放在桌上的满满一瓶酒几乎被他一个人喝光。“维多利亚小姐”的丈夫不爱她,心上人背叛了她,雇主还故意折磨她,这种四面楚歌的状况正是摩西趁虚而入、赢得她的心的好机会。路德维希是请摩西来对“维多利亚小姐”落井下石的,但是摩西知道,如果这时候他把持住了,就能赢得“维多利亚小姐”的心,把持不住,就只会成为另一个证明“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的例子。可是圣母玛利亚啊,看到这样的舞蹈,还能把持得住自己的,那不是圣人,就是阉人。可摩西只是个凡夫俗子,而且是个身体健康、对女人还没有失去兴趣的年轻男人。听到路德维希的话,摩西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要么被自己的欲望活活憋死,要么图一时痛快、失去一个千载难逢的贤内助、然后活活后悔死。他非得二选其一吗?与其忍受这两种死法中的任何一种,摩西宁愿路德维希干脆利落地给他一刀算了。 与其后悔死,还是憋死算了。摩西闭上眼睛,努力不去想菲泽塔跳舞时的模样,好不容易稍微恢复一点理智,再睁开眼睛,发现菲泽塔不见了。摩西纳闷地四下张望,不出两秒钟,就开始后悔自己该死的好奇心。 路德维希叫菲泽塔别光顾着照顾他一个人,也去招呼招呼摩西。摩西担心菲泽塔再用那种撩人的步伐走到他面前,让他的自制力彻底崩溃,可是结果比一步三扭地走过来更糟她是趴在地上,像蛇一样游过来的。 男人都有与生俱来的统治欲,而且统治欲和往往是二位一体。虽然因为世上国王和主宰的名额有限,不是什么男人都有机会通过统治国家、军队等等来满足统治欲,绝大多数的男人依然能通过做一家之主、统治妻子和孩子来满足自己统治人的欲望。软弱的男人喜欢对他们千依百顺的女人,强横的男人喜欢亲手把性格倔强、会反抗的女人改造成对他们言听计从的女人,两种做法都是为了满足他们的统治欲和征服欲,也因此能让他们的得到更大的满足。菲泽塔显然深谙媚术,清清楚楚地刻着仇恨的眼神配着柔弱无骨的动作和谦卑到地的姿态,能让男人的这两种欲望都得到极大的满足,因此对他们更具诱惑力。面对摩西时,菲泽塔的眼神依然冰冷,比面对路德维希时更像是不得不去取悦仇敌,仿佛骄傲的俘虏面对征服者一般不情不愿却无可奈何的模样比什么样的千娇百媚都更能激发男人与生俱来的征服欲和兽欲。 菲泽塔爬到摩西面前,攀上他的膝盖,把头放在他的腿间,坚硬的发饰从男人最敏感的地方一扫而过。摩西还来不及压下被她撩拨起的欲火,菲泽塔已经站起身,摸向他胸前。 “失陪”摩西终于不行了,一把推开菲泽塔,几乎是落荒而逃。 确信摩西不会回来了,路德维希和菲泽塔都松了一口气。 “看在撒旦的份上,康拉德每天过的就是这种日子?”路德维希三步并两步走到软榻旁,拿起矮几上的酒瓶,直接就往嘴里倒。现在就算没有冰水给他降火,随便有些别的什么饮料也是好的。不过很可惜,酒瓶里的酒被摩西喝得一滴都不剩。 “该死!”路德维希扔下空酒瓶,一头扎进浴池,给自己狠狠地洗了一把冷水浴,总算冷静下来,不至于一时头脑发热之下拿菲泽塔来灭火。 等到欲火降到他的自制能力范围以内了,路德维希才敢从浴池爬出来,水珠狼狈地顺着他的头发和脸颊往下淌,呼吸还有些急促。 “我说菲兹,你是不是太高估我的自制能力了?居然假戏真做。”路德维希抹掉脸上的水,“还是你个家伙根本就没把我当男人看?” 菲泽塔趴在软榻上一动不动。 “生气了?”路德维希从浴池里爬出来,“好吧,算我的错。谁让你平时都穿男装,偶尔穿女装,穿的还都是家庭女教师的衣服。在我的印象里,总觉得你还是那个身材平板的小孩,没想到现在” 菲泽塔还是不理他。 路德维希发现不对了。 “喂!菲兹!”路德维希三步并两步到菲泽塔旁边,看到她的裙子上都是血,而她早已昏了过去。 注释:a.克娄巴特拉七世(公元前70年前30年)古埃及托勒密王朝的最后一任法老。文艺或电影上,她被认为是为保卫国家免受罗马帝国吞并,曾色诱凯撒大帝及他的手下马克?安东尼。她也就是后世所熟知的“埃及艳后” 第538章 莎乐美之吻(12) 等菲泽塔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十分舒适的大床上,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一般的棉质睡衣。房门关着,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门的另一边传来路德维希和一个老人的声音。 “黑斯廷斯男爵老爷,那位夫人是您的仇人吗?”老人问,语气十分严厉。 “不是。”回答他的是路德维希的声音。 “哦,是吗?我还以为您存心要她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那样的话,我就不用白费力气去救她了。”老人没好气地说。 “求您了,医生。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 “小产之后没几天,就做剧烈运动,您说她是怎么了?”听声音,医生是在收拾医药箱,“如果您希望她用最痛苦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流完血死去,只管让她继续跳舞好了。还穿着那么伤风败俗的衣服。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恶趣味” “医生,她没救了吗?她是我最喜欢的,求您一定要救活她,多少钱都不是问题。”虽然掺了点谎话,路德维希焦急的语气是真的。 “我已经给她止住血了。以后几天要注意不要让她剧烈运动,要多休息,多吃有营养的食物。还有,现在天气还比较冷,一定要注意保暖。要是再不听,别说是我了,上帝也救不活她。” 路德维希用近乎谄媚的态度送走医生,回到客房,发现菲泽塔正盯着房门。 “你醒了。”路德维希坐到床沿,“感觉好些了吗?” “给你添麻烦了。”菲泽塔想支起身子。 “乖乖躺着,我的小祖宗。”路德维希按着菲泽塔的肩膀要她躺下,“刚才医生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你不要命了吗?知道自己刚小产过,还”虽然路德维希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亲身体验小产的滋味,不过光是看菲泽塔白得像床单一样的脸色,也不难猜到这是多大的折磨。 菲泽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路德维希。龙皇说过,菲泽塔会活到四十三岁,所以四十三岁以前,她根本不用担心死亡的来临。可是龙皇没有说世界上有许多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比如爱人的背叛,比如亲手杀死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比如永远都不能和心爱的人一起享受儿孙绕膝的快乐菲泽塔知道摩西对自己不怀好意,可是她还是接受了他的邀请。是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因为她也清楚,不用等孩子生下来,只要她露出怀孕的迹象,等待她的就是女王的无边怒火和斯第尔顿家族的灭顶之灾,要么趁早把孩子堕掉,假装他从来不曾存在过,要么她自己连同所有和她有牵连的人都得给这个孩子陪葬。可悲的是最后还是身为小商人的理性战胜了身为母亲的本能,她亲手扼杀了肚子里的小生命,还不忘狠狠地利用了一把连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的孩子。现在受的罪是她应该受到的报应。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路德维希也跳上床,躺在菲泽塔身边,“为你出钱出力出人,被你吃豆腐,还要替你挨骂。” “你赔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算了吧,难得找个机会赔掉一大笔钱,总算又和斯第尔顿家平分秋色了,不至于让我这个万年第二替你变成出头鸟第一。”路德维希身上还穿着浴袍,随着他侧过身,领口处春光大泄。“嗨,要是真的实在过意不去,就用身体还吧。” 菲泽塔白了他一眼。 “行了行了,和你开玩笑的。就算要你还,也不会趁现在。我可不是阿拉贡,连刚流产过的女人都不放过。” 想不到菲泽塔毫不客气地把路德维希的衣领完全扯开。 路德维希听之任之,对自己的相貌和身材有充分的自信,可结果只听到一声貌似大失所望的叹息。菲泽塔把他推到一边:“和五年以前一样没看头。” “嗯,是啊,你可比五年以前‘有看头’多了。”要不是菲泽塔苍白的脸色一再提醒路德维希,眼前是个身体虚弱、健康状况不适合行房的女人,光是回想她的舞姿,路德维希就要头脑发热了。“你在哪里学的舞?” “这是慕兰的祭神舞。”菲泽塔看着床顶的帷幔,“苏丹大婚,新郎第一夜要独守空房,王后则是去神庙将初夜献给神,将自己作为祭品,祈求神保佑国泰民安。” “你和那个异教徒王子不是” “献祭只是象征性的而已,新婚的王后一个人在神庙里面对着黄铜神像跳一晚上舞就可以了,又不是真的献初夜,不然我怎么可能答应和纳赛尔结婚?”菲泽塔叹了口气,“要是纳赛尔知道我把他们的献神舞当艳舞来跳,非杀了我不可。” “放心,我一定替你转达。” 菲泽塔毫不留情地一把拧在路德维希的腰上。 路德维希赶紧躲开:“别对我动手动脚,不然我真的不客气了。” “你不知道你跳舞的样子有多勾人吗?”路德维希开始考虑今晚要找几个女人给他消火,才能保证不拿菲泽塔开刀,“也只有铜像能看了这样的‘祭祀舞’,还无动于衷。你要是再对我动手动脚,我也得像奥利维尔一样逃走了。” 菲泽塔刚想起来自己的主要目标:“奥利维尔男爵呢?” “只让仆人留了个话,就走了。”路德维希努起嘴指了指窗外,“不过现在他还在外面等你在雨里面等。” “果然什么?” “我就知道他是个有耐性的人,不会为了图一时之快,就放弃一个拉拢我的机会。” “你就不怕他看到你跳舞的时候,就把持不住?” 菲泽塔白了路德维希一眼:“就算他没法保持头脑不被精虫冲昏,也知道不能得罪你。只要你不先动手,他敢动我吗?” “那你就能保证我把持得住?” 小刀从菲泽塔的戒指里弹出来,抵在路德维希的脖子上。“我会帮你保持冷静的。” “你看看我多可怜啊,要为你赔钱,出力,被你吃豆腐,为你挨医生的骂,你就这么报答我”路德维希又开始唠叨。 “别嚎了!我现在是病人,需要休息。”菲泽塔毫不客气地一脚把路德维希踢下床。 至于外面的摩西要是不把自己淋病了,怎么能显示出他对“维多利亚小姐”的关心呢?那就让他慢慢等着吧。 第539章 莎乐美之吻(13) 菲泽塔已经顺利地接近摩西,一旦推翻伊丽莎白女王的阴谋大白于天下,摩西就得上绞刑架了,就像他当初以叛国的罪名把约瑟送进监狱。毕竟推翻政治阴谋是正事,帮约瑟报仇只是顺便,所有的工作都是菲泽塔在做,而约瑟唯一能做的只有躲在“斯第尔顿船长”的伪装之下,给人“斯第尔顿船长和斯第尔顿太太是两个人”的错觉。约瑟不能亲手让摩西尝到他曾经让他尝过的痛苦,只能通过想象摩西的悲惨下场来满足复仇的渴望。他会不会就这么死了?不,不会,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约瑟知道摩西是个聪明人,手腕比自己高明得多。或许他的运气也足够好,和约瑟一样,被卖给一个奴隶贩子,以自由和尊严作为代价,来换取苟延残喘的几天?听起来真不错。但是他绝不会有约瑟那么好的运气,毕竟斯第尔顿船长不会有第二个。 菲泽塔应邀去路德维希的别馆“赴宴”随后就被摩西带走了,按照计划,接下来她会“下落不明”一阵子,也就是说期间“斯第尔顿船长”的角色只能由约瑟来扮演。罗宾自然不会放任约瑟借着菲泽塔的身份胡作非为,既然“斯第尔顿船长”向来不对陌生人说话,丽贝卡和罗宾就以“翻译”的身份跟在他旁边,一个负责应付生意上的来往,一个负责处理人情世故上的问题,一切都是他们两个在做主,约瑟只需要坐在他们中间,安心地做一个摆设。 听到有人来找斯第尔顿船长,约瑟和往常一样穿上宽大的斗篷、戴上蒙面,在罗宾和丽贝卡的陪同下去见客人。 主人一行到来时,客人正不安地揪着帽子,露出满头白发,满是补丁的粗布衣服和打量客厅布置时惶恐不安的姿态都说明他来自社会中下层,从来不曾见识过大户人家的气派不过见识到罗思丽庄园的气派以后还能不惶恐的人还真不多。罗宾和丽贝卡正纳闷门卫怎么会放任这样一个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来见斯第尔顿家的当家人,来客也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立刻回过头来,不等他们走近,就诚惶诚恐地鞠躬行礼:“日安,老爷,夫人。我叫保罗。犬子约瑟有幸在‘人鱼号’上为斯第尔顿船长老爷效劳。我是来找我的儿子的。” 看到那张和约瑟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好在约瑟蒙着脸,再惊讶也看不出端倪。罗宾和丽贝卡也习惯了伪装自己的表情,短暂的惊讶后,便很快冷静下来,一左一右把“斯第尔顿船长”按在主人的座位上,自己在两旁落座,然后才示意来客坐下。 “谢谢。”保罗颇为惶恐地看了看椅子上的红色天鹅绒坐垫,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去,还只敢让沾到一点点,好像生怕自己的衣服会把主人家漂亮的椅子弄脏。 罗宾总觉得保罗的出现有些蹊跷,朝约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只要坐在一旁就可以了,一切都交给他来处理。可是约瑟只会直勾勾地盯着第一次见面的生父,直到罗宾咳嗽了一声,才勉强收回目光。 听到罗宾咳嗽,保罗立刻紧张地注视他。 罗宾只能再咳了几声,好像他是打算先开口:“请原谅,我们的主人曾经对着他的亡妻的坟墓发过誓,终生不与陌生人说话,所有的话都由我来转达。” “是,”保罗不知道对着死人的坟墓发下奇怪的誓言是不是有钱人家的规矩,只能表示理解,“请问该怎么称呼您?” “罗宾?普兰。” “是,普兰先生。” “那我们来谈谈正题吧。你来找你的儿子?” “是的,先生,他叫约瑟。” “全名呢?” 保罗想了想:“我不知道,先生。我的儿子还在襁褓中时,就和我失散了,之后我们一直都没有见过面。我只知道他的名字约瑟,不知道他现在用的是我的姓氏还是养父母的姓氏或者别的什么名字。” “也就是说你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的儿子了?” “是的,先生,十七不,马上就要满十八年了。” 原来生父是关心他的。听到摩西的故事时,约瑟还以为自己的父亲根本不关心自己的死活,才会把自己留给摩西,甚至让他差点死在火海中。可是不知为什么,看到如同二十年后的自己的保罗是这副市井小民的模样,约瑟对他怎么也提不起任何好感。这种莫名的厌恶感让约瑟感到羞愧。他可是他的父亲呵,而且还关心着他,恐怕当时是出于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才不得不忍痛离开儿子。可是约瑟作为儿子,因为自己有幸在贵族家接受抚养,有幸受到高等教育,现在更是成了斯第尔顿船长的秘书,靠自己仅仅因为运气足够好、读过书才学到的知识成了真正的上等人,难道就可以看不起出身贫苦的生父吗?约瑟为自己对保罗的厌恶感到羞耻。 “也就是说在你儿子年幼时,你没有尽过一天抚养他的义务,现在却来要求他赡养你?”发现“斯第尔顿船长”的情绪有些波动,罗宾嘴上是在和保罗说话,实际上是狠狠地当头给了约瑟一盆冷水。 “可是先生,他是我的儿子。”保罗没想到罗宾会问出这种问题,一边思索该如何回答,一边不安地揪着手中的帽子。那顶可怜的帽子在他紧张得抽搐痉挛的手指下几乎被揉成抹布。“他是我的儿子,我给了他生命,他就有义务报答我。” 报答?报答他什么?感谢他把约瑟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受苦受难?约瑟以私生子的身份在奥利维尔家受尽白眼时他在哪儿?现在约瑟成了斯第尔顿家的船员,飞黄腾达了,他才出现,要求儿子“报答”他。作为父亲,他到底把儿子当成什么?摇钱树?约瑟现在找到自己对保罗的厌恶感的来源了。 虽然感到保罗的出现背后肯定有文章,他毕竟是约瑟的父亲,如何安顿保罗是约瑟的家事,罗宾一个外人不方便插手,唯有通过语言暗示让约瑟下定决心,按照罗宾计划的做。看到“斯第尔顿船长”看保罗的眼神中似乎带着厌恶,罗宾知道自己成功了,于是心安理得地开始着手赶走保罗:“你的儿子还在襁褓中时就离开了你,他的养父母可能改了他的姓氏,那么也有为他改名字的可能喽?” 好像也有道理。尽管保罗可以确信约瑟现在的名字还是叫约瑟,因为无法自圆其说,只能回答:“我不清楚,先生。” “丽贝卡,斯第尔顿家有多少叫‘约瑟’的船员。” 丽贝卡沉吟片刻:“保守估计也有四五百人,还不算那些为了方便其他人称呼,给自己起了欧洲人名字的亚裔和非裔船员‘约瑟’这个名字在他们中间也挺受欢迎的。” 罗宾向保罗双手一摊:“请原谅,先生,我们很同情你们父子长期分离,如果可能的话,也想帮你找回你的儿子。可是就像你听到的,在斯第尔顿家族麾下的船员中,光是受洗礼时就得到‘约瑟’这个名字的,就已经有四五百人,更不用说你的儿子可能现在根本就不叫约瑟。我‘个人’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对于你的无理请求,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 “可是”保罗还不死心。 “更何况你怎么就能确信你的儿子在斯第尔顿家工作呢?”这才是罗宾关心的正题。从保罗的表现不难看出他就是个炮灰,但是罗宾无法对那个让保罗找到罗思丽庄园来的人放下心来。 “奥利维尔男爵老爷是这么说的。” 果然来者不善!罗宾和丽贝卡交换了一下眼色,一致同意必须把保罗轰走,甚至最好连约瑟“曾经”在斯第尔顿家工作过的事都不要透露给他。 保罗以为罗宾和丽贝卡是不相信他的话,连忙补充道:“我以前是奥利维尔家的马夫,虽然从很早以前就因为陪主人打猎时受了伤,落下残疾,没法继续工作。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奥利维尔男爵老爷还不是现在的这个,现在的奥利维尔男爵老爷当时还是个孩子呐。奥利维尔男爵老爷和我还有些主仆情谊,我现在老了,别说是做马夫,连其他的工作都没法做了。奥利维尔男爵老爷看我一个老头子无依无靠,就利用自己手下的人脉帮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让我来投奔他。” 奥利维尔家的马夫?约瑟怎么从来不知道家里还有过这么个马夫?更何况摩西撞破了保罗给他的继父戴绿帽子,怎么可能和他有什么“主仆情谊”?约瑟也听出了蹊跷。 “而且门卫老爷也告诉我,说我的儿子承蒙斯第尔顿老爷器重,就在‘人鱼号’上工作。他见过约瑟,还说他和我长得很像,所以我说我是约瑟的父亲,他一点都没怀疑,就让我进来了。” 门卫是被他口口声声的“老爷”唬得昏头了吧?今天就把那个多嘴的门卫换掉。罗宾和丽贝卡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相同的意思。 罗宾最先想出对策:“啊,对,‘人鱼号’上是有过一个叫约瑟的人,我差点把他忘了。那个长得像女人一样的。” 保罗十分欣喜地点头,同时开始酝酿悲伤的情绪,以面对“约瑟已经死去”的噩耗。 果然,罗宾的后一句话就是“但是约瑟已经死了”然后保罗就开始像个痛失爱子的父亲一样痛哭。罗宾和丽贝卡都是擅于演戏的人,约瑟也不是白痴,这场按部就班的闹剧没有为保罗博得任何同情,只让坐在他面前的三个人觉得可笑看这假哭就知道,他其实在找上罗思丽庄园以前,就“知道”约瑟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次登门拜访,纯粹是冲着丰厚的抚恤金而来。 罗宾没有耐心慢慢欣赏保罗哭个没完的样子:“不过我记得约瑟好像说过,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 “是的,”保罗好像刚从“痛失爱子”的悲伤中缓过来,用衣角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收养他的那对好心人可能根本就没有让他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是他的生身父母。可是约瑟毕竟是我的骨肉,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如果你真的是约瑟的父亲,鉴于你儿子生前的出色表现,我们一定会担负起赡养你的责任。” 保罗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容了,立刻精神百倍,“失去儿子”的悲痛霎时间一扫而光。 “不过你怎么证明你是约瑟的生父呢?” 保罗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这副和我儿子一样的长相还不够吗?” 罗宾却摇头:“长得像的人多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也可能长得很像。既然你见过奥利维尔男爵,难道不觉得他也长得和你儿子很像吗?” 第540章 莎乐美之吻(14) 保罗急了:“因为他也是我的种,和约瑟本来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长得当然像。” “什么”即使一道晴天霹雳当头劈在约瑟面前,他也不会比听到这句话更惊讶。罗宾和丽贝卡来不及阻止,约瑟已经一把揭下蒙面,扑到保罗面前:“你说我和摩西是亲兄弟?怎么可能?怎么会?” “约瑟”纵然是多年没见,保罗还是从酷似自己的相貌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儿子,“约瑟,我的好孩子,你都长这么大了。我是你爸爸啊” “你先给我把话说清楚!”约瑟被罗宾和丽贝卡七手八脚地按回去,双眼还直勾勾地盯着保罗,“怎么会?摩西怎么可能也是你的孩子?他怎么可能有你这么年轻的父亲?” “约瑟,摩西和你确实是兄弟,当然,你是婚生子,摩西才是我和玛丽生的私生子。摩西出生时,我也才十四岁,那小子到底是怎么蹦跶出来的,我自己都纳闷,可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为了赢得约瑟的信任,保罗把当年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从自己的母亲被男主人玷污、生下血统得不到承认的自己,到玛丽?奥利维尔发现自己的丈夫是个同性恋、来找保罗借种生子,从生下摩西后玛丽?奥利维尔生怕被人发现儿子其实是野种、诬陷保罗偷东西、让他被赶出奥利维尔家,到保罗为了报复而让自己的妻子接近约翰?奥利维尔、想通过约瑟来报复奥利维尔家约瑟被惊得只会出神地看着保罗的嘴唇像两条蠕虫在他的脸上扭曲,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霹雳劈在他面前。难怪只有十岁的摩西在经历了杀人放火的打击之后,身处火海之中,还会去救约瑟,难怪约瑟一直都对摩西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直到被他送进监狱。是手足血脉之间的牵绊吗?摩西是不是也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合法继承人,所以即使在名义上身为奥利维尔家的嫡长子,却那么害怕失去继承权。 或许他也知道他母亲的第一个丈夫、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生父的那个人其实是个同性恋,不可能是他真正的生父,他自己也是不该成为奥利维尔家的继承人的野种?不,他不知道。摩西一直都是一个那么骄傲的人,如果真的知道自己其实是个野种,他一定会疯的。他可能只是小时候听到过大人谈论起这件事、质疑他的身份,时间让记忆变得模糊,却把对自己所处位置的不安根植在他心中。“继承人”和“私生子”、“侄子”和“亲生儿子”分明从一出生就是血脉至亲的手足,从两个人像所有的兄弟一样一起在奥利维尔家长大之时,摩西和约瑟就被周围的人们用这些可笑的身份界定硬生生地拆散,变成势不两立的关系。摩西或许不能确信自己的继承人身份,却一直认定约瑟是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野种。 可是为了掩盖摩西杀过人的罪行,在玛丽?奥利维尔和摩西的刻意隐瞒下,约翰?奥利维尔一直到死,都以为约瑟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摩西才会认为约瑟对自己是一个威胁,不得不承认一个陌生人是自己的杂种弟弟,嫉恨他以陌生人的身份夺走了属于自己的父爱,又生怕约翰?奥利维尔对约瑟身份的误会会威胁到自己的继承权,对约瑟百般忌惮,甚至为了摆脱他,不惜以叛国罪诬陷他入狱,要置他于死地。知道真相以前,约瑟觉得摩西对自己犯下的种种罪行简直是罪无可恕,可是如今他知道了一切,换一个角度看,摩西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孩子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想活下去不是错,摩西和约瑟一样,都不过是上一代恩怨的牺牲品、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可怜虫。摩西从来就不知道约瑟是自己的兄弟,只把他当成一个侵犯了自己利益的陌生人,自然会对他赶尽杀绝,他从来就没有做错什么。可是现在约瑟知道了摩西是自己的兄弟,他对自己的手足还举得起杀人的刀吗。 “你生下了我,却抛弃了我,还指望我为此而感激你?” 保罗没想到自己的坦白换来的是这样的回答:“约瑟,我没有抛弃你。摩西是你的亲哥哥,我知道他不会害你。对,当时摩西确实相当冲动,杀了你的母亲,还烧了我们家的房子,可是我只是希望通过你来唤起他的良知,绝不会对你见死不救。摩西没有告诉你吧?即使是房子着火以后,我也没有离开。如果摩西没有救你,我一定会拼死救你出去。幸好,那孩子虽然在玛丽的教育下长大,依然良心未泯,不但救了你,还带着你回了家。” “你为什么让他把我带走?”约瑟痛苦地把脸埋在双手中。如果当初他的母亲死后,保罗能抱走约瑟,或许他只需要跟着父亲过贫穷的日子就可以了,决不会出现和摩西手足相残的悲剧。 “你能在奥利维尔家过更好的生活。不留在奥利维尔家,难道你想跟着我?变成和我一样的酒鬼、赌棍、小偷、流氓?”如果不是在两天时间内,就把玛丽?奥利维尔给他的一盒珠宝都在赌场里输了个精光,重新变得身无分文,保罗也不至于为了生活费铤而走险去接近摩西,还被奥利维尔家的下人当成小偷揍了一顿,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才有力气到罗思丽庄园来讨要约瑟的抚恤金。 指缝中传出约瑟神经质的笑声:“过得更好吗?好极了,真是好极了。摩西和我是亲兄弟,他把我送进了监狱,想要我的命,可是我逃了,还像你希望的一样遇到贵人,现在飞黄腾达了,轮到我去要摩西的命了。我们都是你的儿子,却手足相残,你还觉得很好吗?” “有什么不好?”保罗现在想起在奥利维尔家挨的那顿揍,都觉得腰疼,“我也去找过那个小畜生,可他居然放他养的狗来咬我。那个忘恩负义的小混球,死了算了。约瑟,没什么需要良心不安的,心慈手软的人活不长。更何况是摩西先对不起你,是他先不把你当兄弟,你不过是让他受到应有的报应。想报仇就尽管放手去干吧,只要你以后好好孝顺我,爸爸支持你的任何决定,哪怕是要摩西死。” “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除了痛苦的生命,你还给过我们什么?你害了我和摩西,却一点也没有为此良心不安,甚至到现在,你还只是把我们当成可以让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袋子。除此以外,我们什么都不是!” “如果不是为了年老以后有个依靠,我生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出来干什么?”既然面前是自己的儿子,保罗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兄弟?对啊,我和摩西是兄弟,亲兄弟。我们天生就是一样的人”约瑟突然抬起头,凶狠的眼神让两旁的罗宾和丽贝卡都吓了一跳,“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也是个和摩西一样‘没良心的小畜生’呢?别怪我,是你自己非要卷进来。” 保罗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约瑟突然站起身,拉铃叫仆人来,指着“失散多年的父亲”:“把他关起来。” 健壮的男仆熟练地架起保罗,吓得他大叫:“你这没良心的小畜生,我可是你父亲啊!” “如果比起软禁,你更喜欢地牢或者水牢,我们也有。”约瑟站起身,抓起旁边桌子上的水晶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满杯白兰地,一口气就把杯子里的烈酒全都喝了,直到保罗被拖走,都没有朝他多看一眼。 “约瑟,你现在越来越有船长的样子了。”不止是保罗,罗宾也大吃一惊,不敢相信约瑟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 “他要锦衣玉食,可没说要自由。”约瑟重重地放下酒杯,像是被人折断了脊椎骨一般向前倒。丽贝卡以为他会摔倒,正要去扶他,约瑟已经自己用双手撑住桌沿,支住了自己的身体。如果是以前那个文弱贵公子约瑟,别说是做出软禁生父的事,恐怕连酒精浓度比啤酒高的饮料都喝不下去吧?生活太他妈好玩了!残余的酒液顺着杯沿滑下,杯子里还散发着浓烈的酒香,酒精却一点也没能让约瑟觉得好受些。看着锃亮的桌子上倒映出的自己,约瑟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发抖:“哈哈,我和摩西居然是兄弟,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而且他才是私生子。哈哈,哈哈” “约瑟”丽贝卡真怕约瑟被打击得精神失常。 “该隐杀了亚伯,却没有受罚,可是如果亚伯也杀了该隐,亚伯还是义人吗?”约瑟抬起头来,满脸是泪,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烈酒呛的,“丽贝卡,我该怎么办?摩西是我的哥哥,我还能要他的命吗?如果我杀了他,岂不是和杀了亚伯的该隐一样?可是他加诸给我的那么多伤害,难道就这么算了?” “约瑟”丽贝卡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奥利维尔男爵的死活不是你能左右的。”罗宾一把揪起约瑟,把他按在墙上,让他面对自己,“从他惹上斯第尔顿小姐的一刻起,奥利维尔男爵就只是一具还在喘气的尸体、一个还没有进坟墓的死人。别白费力气为要不要他死而自寻烦恼了。事到如今,就算你想救,也救不了他。” “罗宾!”丽贝卡掰开罗宾的手指,“别这样,约瑟现在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一失去罗宾的掌握,约瑟就靠着墙壁滑了下来,坐倒在地。 “如果你实在想自寻烦恼,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让奥利维尔男爵咽气时死得舒服一些还是痛苦一些。”罗宾拉平衣服上的皱褶,“不过你别忘了,现在是我们把脑袋别在裤腰上陪你玩复仇游戏。为了你,丽贝卡和海尔辛船长送上门去给你的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羞辱,范被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强暴,斯第尔顿小姐甚至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赔进去了。要是你现在才想起来顾念和奥利维尔男爵的手足情,敢破坏我们的计划,我也不介意再多一个人给奥利维尔男爵陪葬。” “罗宾!”看着罗宾愤然离去的背影,丽贝卡不知道该去追他,还是该留下陪深受打击的约瑟,“约瑟,罗宾只是因为现在菲兹要孤身涉险,他在为她担心,所以有些心烦,不是存心” “没关系。”约瑟坐起身子,拢起落在眼睛前的头发,“我应该感谢他,及时提醒了我,谁才是我真正的兄弟。”保罗说得对,心慈手软的人不适合活在这个恶劣的世界上。让摩西死得痛快一点、舒服一点吧,既然他已经参与了叛国的罪行,既然他已经惹上了“伊丽莎白的杂种狗”这是约瑟作为兄弟能给他的所有仁慈了。 第541章 苹果花面具(1) 将感情埋藏得太深,有时是件坏事。如果一个女人掩饰了对自己所爱的男子的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 简?奥斯汀《傲慢与偏见》。 我的眼睛能迷住任何我想要的人。 当我的目光落在石头上。 石头就变成了高脚酒杯。 我的嘴唇能迷住任何我想要的人。 当我的亲吻落在石头上。 石头就变成了珍珠宝贝。 我的嗓音能迷住任何我想要的人。 当我的歌声落在石头上。 石头就变成了蔷薇玫瑰。 我的舞姿能迷住任何我想要的人。 当我的脚步落在石头上。 石头就变成了黄金翡翠。 我的怀抱能迷住任何我想要的人。 当我的拥抱落在石头上。 石头就变成了少年俊美。 为了我爱的人。 我抛弃了整个世界。 可我爱的人为了整个世界。 把我抛进了万丈深渊。 愿我的青春快快逝去。 愿我的美貌早早枯萎。 它们对我毫无意义。 因为我已经心如死灰。 不论我生来背负多少业罪。 我虔心祈求诸神慈悲。 来世莫让我再为女儿身。 为我爱的人流泪心碎。 月亮洒下苍白的光芒,半圆形的水池中,灰白的仕女像躲在石头雕的丛林组成的阴影后面,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迷人的轮廓。层层涟漪反射出月亮刺眼的清辉,在大理石雕刻出的苍白的树木、动物上摇晃出一片迷离的水色。摩西顺着仆人指的方向找来,很远就听见歌声。悠扬的曲调百转千回,配上歌者空灵的嗓音,让闻者莫不扼腕叹息。等摩西走近,就看见菲泽塔坐在水池边,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拨弄水面上的落叶。 “维多利亚,小心别着凉。”摩西脱下斗篷裹住菲泽塔。 菲泽塔似乎刚回过神来,用空洞的眼睛看着摩西,但是没有拒绝他的斗篷。 “最近觉得身体好些了吗?医生说你还是不能着凉,不过”摩西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我再也不能生育了,对吗?”菲泽塔对着水面苦笑,“没关系,我早就一无所有了,也不在乎再失去一些。” 看来当时在黑斯廷斯男爵府外面淋了一夜的雨没有白淋。当时路德维希在屋里享受莺歌燕舞、软玉温香,摩西在外面的寒风夜雨中等了一夜,还因此得了一场小感冒,一直到黎明时分,才等到菲泽塔出来。当时菲泽塔面无血色,看到淋得像只落汤鸡的摩西,只是身子晃了晃,就倒在了他的怀里。摩西带菲泽塔回到自己的别院,给她请医生,安排自己的心腹女仆照顾她,菲泽塔全都默默接受,甚至都不问摩西把自己送到了什么地方,只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为她安排好的一切。付出了这么多,终于是他取得回报的时候了。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摩西被菲泽塔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当初你没有对我落井下石,可能仅仅是出于好心,可你还带我回家,给我找医生,帮我躲避斯第尔顿家的搜寻”菲泽塔勾起的嘴角带着几分嘲弄,“人类不是那么善良的生物,不会白白地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做这么多事。说吧,你想要什么?趁我还有勇气继续活下去,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为你实现。” 溅起的水花在菲泽塔的身后闪烁出迷蒙的色彩,她就像一个黑夜中的精灵,出现在美梦中,却会随着天亮而消失得无踪无影。摩西想起了自己以前违心说过的一句恭维话“庸俗的眼睛看不到你的美丽”却没想到那句话道出了真理。罗芙缇的美丽惊世骇俗,出色的容貌仿佛把“我是美人”这几个字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不允许任何人质疑她的美貌。可她的美貌就像做得极其真的假花,第一眼的惊艳之后,哪怕是看第二眼,都只会让人觉得这种对大自然的拙劣模仿十分可笑,甚至初次见面的好印象会让人在抱着过高的期望真正了解她以后,反而越来越觉得她面目可憎。 与罗芙缇相反,菲泽塔没有能让人惊艳的外表,但她就像是美玉,乍一看没有什么璀璨夺目的光泽,但是温润内敛的光华和若隐若现的纹理让人越看越爱;她就像是醇酒,初一入口呛辣无比,却越品越是回味无穷;她就像是米开朗基罗的壁画《创世纪》,粗心的人只看得到整个画卷貌似杂乱无章,只有细心的人才看得出来其中处处透着精妙;她就像是吗啡,入口时没什么感觉,甚至只让人感到难受,但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就能把整个天堂呈现出来,让人对她上瘾,欲罢不能;她就像是辛辣的斯第尔顿奶酪,烈火般独一无二,让人只能爱她,或者恨她,没有第三种选择;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付出了那么多,现在他终于成了她眼中唯一的男人,他很快就要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一切了。摩西抬起头,看着自己倒映在那双棕红色的眼睛里,一时之间有些神思恍惚,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童话故事中可以帮人实现任何梦想的仙女。 幸好摩西早已过了会对童话故事信以为真的年纪,及时恢复了理智,抓着菲泽塔的双手跪在她的脚边:“维多利亚,请别对我那么残忍。在你看来,我们的关系是素昧平生吗?你怎么忍心对一个爱慕你的人说这些?” “不能生育的女人就像断了腿的马。你爱慕我什么?丑陋的相貌?平板的身材?远远称不上动听的嗓音?还是毫无温柔可言的性格?这些就能让你爱我到甚至都不在乎我不能为你繁衍后代?” “我爱慕关于你的一切。如果你坚持认为我帮你是有所意图,我承认我想要你。” “你的夫人好吗?”菲泽塔毫不留情地给了摩西当头一盆冷水。 “你在生罗芙缇的气?”摩西坐到菲泽塔身边,还是抓着她的手不放,“我从来没有爱过她,甚至从结婚的时候起,就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娶了她。” “那你为什么要娶她?”菲泽塔说得一针见血,“你现在会为了我抛弃别的女人,以后也会为别的女人抛弃我。” “结了婚的男人就被你判了死刑吗?”摩西把菲泽塔的双手凑到唇边,虔诚得好像是在亲吻圣母,“我娶罗芙缇,是因为以前的我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女人。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是最适合我的。我要你的心,维多利亚,不论你是不是能为我生孩子。” “你口中的爱情就像没有根的花,一旦我失去了利用价值,你对我的爱情立刻就会枯萎。”菲泽塔不屑地勾起嘴角,“没关系,你这样的男人我见多了。省省你的甜言蜜语吧,痛快点,直接告诉我,你要什么?” 这女人说话就不能留点余地吗?“既然你不相信我对你的心意,既然你对我无情,为什么要来帮我?” “我落难的时候,你没有来落井下石,已经是我遇到的少见的好人了,我愿意报答你。”菲泽塔继续用空洞的眼睛看着摩西,“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说了,我要你。我想成为你生命中唯一的依靠,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摩西坐得离菲泽塔又近了一些,“你刚才唱的是什么?” 菲泽塔把歌词翻译成英语说给摩西听。 “真是动人又伤感的歌。是大明国的民谣吗?” 菲泽塔摇头:“大明国遥远得像上辈子一样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一切?好吧,现在你是我的主人,我会服从你的一切命令。” 第542章 苹果花面具(2) “我的母亲是大明国中原人,但父亲是大明国西面的一个少数民族,据说是罗马人的后裔。我拥有母亲的容貌,但是继承了父亲的发色和肤色” 罗马人?确实,从公元前开始,罗马人就不断派出军队东征,其中有不少人从此失踪。或许他们迷路后一直流浪到了当时的中国附近,就在当地住下来,与当地人通婚,成了中国的一个少数民族。摩西没有想到菲泽塔说的“大明国西面的少数民族”是指距离大明国西疆半个地球的英格兰。 “我母亲的家族是大贵族,王室血统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七世纪,虽然家族已经没落了,仍然在当地享有很高的威望。我的父亲是赘婿,我随母姓。招赘真的是个很好的婚姻制度,只要我是我母亲的孩子,不论我的父亲是谁,都没有人可以怀疑我的继承权,哪怕我有如此怪异的长相,哪怕我是个野种。不过家族的威望也不能把我保护得面面俱到,从小时候开始,我与众不同的发色和肤色就让我受尽排斥。 “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很小的时候就被过继给舅舅作为养女。不过舅舅有自己的孩子是儿子,不是我这样不值钱的丫头。我在舅舅家锦衣玉食,和表哥一起读书,不过没有那么多人管我,让我成了个没规没矩的疯丫头。比起在深闺中长大的母亲,我的性格更像来自蛮荒之地的父亲,爬墙爬树是家常便饭,我还常常跟着表哥的教头偷师学武功,躲在舅舅的书房外面偷听他和账房们开会。”美好的童年回忆给菲泽塔带来了一点笑容,“我学得比表哥快,每次觉得把教头的武术全都学会了,就找机会挑战他,把他打得在我们家待不下去,自己卷铺盖走人,然后舅舅自会找新的教头,我就又有新的东西可学了。那阵子舅舅一直纳闷为什么家里的教头都是不出三个月就自己请辞。” 武术和做生意的技巧都是那时候学的吧?摩西想。 “稍微长大一些以后,我越来越无法无天,常常戴上假发面具,女扮男装溜出家门,和外面的三教九流混在一起。那时我才十多岁。在家里,我是皇甫家的大小姐,坐拥高贵的出身和万贯家财;在外面,我是黑道白道通吃的司家庄大当家司公子,‘司’是我的父姓,大概也是从斯第尔顿之类的姓氏演化过来的,白手起家直至富甲一方,甚至抢光了我的富商舅舅的风头,是万千少女的春闺梦中人。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真是让人怀念。 “不过小伙伴对我的排斥和‘司公子’的风光都只持续到我的童年结束,等我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代替这一切的就成了蜂拥而至的媒人。中国人以女人皮肤白为美,而我继承了父亲的肤色,根本晒不黑。不怕你笑话,在大明国的时候,我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带着异域风情的美貌,加上皇甫的财产和在朝廷中的威望,这一切都让我炙手可热。别以为会有人追求我。大明国的贵族女人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抛头露面对一个女人而言是十分丢脸的事,所以在大明国,女戏子的地位比还不如。我这样的疯丫头在大明国的贵族女子中,实在是异类中的异类,一般的贵族女子别说是有人追求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除了自己的父亲、兄弟、丈夫、儿子以外的男人,并以此为荣。 “美貌、身份、地位、财产我拥有令人羡慕的一切,可是我认为这一切是上天赋予我的一种惩罚。青春短暂,美丽的容貌转瞬即逝,因为美貌而迷恋我的人很快就会因为我年老色衰而移情别恋。万物盛极必衰,皇甫家现在越是风光,距离没落就越是近,一旦我的家族失势,因为我的财富地位而迷恋我的人立刻会弃我而去。不过出生在大家族,婚姻就只是一种交易手段,由不得我自己作主,这点在全世界都一样。自从我到了婚配的年纪,舅舅和外婆每天在商量把我嫁给谁。 是位高权重的老大臣,还有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嫁给自己家的表哥,还是送给皇帝做小妾、巩固家族在朝廷中的地位。可是没有人问我的意见,好像我的婚事和谁都有关,就是和我自己无关。而且你知道大明国的婚姻法有多荒唐吗?男人可以想娶多少女人就娶多少,可女人得从一而终,别说是寡妇改嫁了,哪怕是死了未婚夫,女人都不可以另觅夫婿。别说是夫妇二人第一次见面就是洞房花烛夜,婚后妻子不但要对丈夫的任何命令无条件服从,还要主动地为丈夫找小妾、给自己找情敌,不然就会受到社会舆论指责,被说成是不贤惠的悍妇其实从小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教育,我一开始也没有觉得这样的婚姻制度有什么不对,直到我遇到了我的姨父你们口中的斯第尔顿船长。 “我母亲有个姐妹,小时候被水寇掳走,从此音讯全无,家里人都当她已经死了。想不到过了三十多年,有个男人自称是我的姨父,带着个女儿来寻亲。 “除了我的父亲以外,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和我一样有金黄色头发的人,因此觉得姨父和表妹分外亲切。家里本来就只把我当成一个可以用来联姻的筹码,并不对我十分上心,而且大家都挺能体谅我第一次看到和自己一样的人的心情,任由我整天粘着姨父。姨父告诉我,在他的家乡,到处可以见到和我一样的人。男人只可以娶一个女人,正如女人只可以嫁给一个男人,而且丧偶以后可以任意再次婚配,甚至可以离婚。他描绘的一切就像是世外桃源,而且”说到这儿,菲泽塔垂下眼睑,“你也见过姨夫摘下蒙面以后的样子吧?姨父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了,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又长得相貌堂堂,没有一个女人抗拒得了他的魅力。就连我舅舅的小妾都迷上了他,更别说是我这样的怀春少女。尽管我知道他是我的姨丈夫,是我的长辈,可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为了吸引姨父的注意,我自告奋勇地教他汉语,让他戴上我的假发面具冒充我,把我辛辛苦苦打下的产业全都拱手相送,只求他回欧洲的时候能带上我。甚至被他拒绝以后,我干脆藏在他的马车里,破釜沉舟地要随他去。当然,姨父很快就发现了我,却没有把我送回去。当时我幸福得都快死了,以为以后的日子就会是我梦中的天堂。” “对你而言,欧洲真的是天堂吗?” 菲泽塔摇头:“虽然刚到欧洲的时候,我确实很兴奋也很幸福。在这里,我第一次被评论为‘相貌平平’,也就是说再也不会有人因为我的外貌而爱我。在这里,真的有许多长得和我相似的人,而且我不再是皇甫家的大小姐了,再也不会有人贪图我的嫁妆或者娘家的威望而看上我。甚至到欧洲一个月以后,我还认为这里是天堂。我学习你们的语言,信仰你们的宗教,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才发现自己曾经视为负累的一切其实也是我的保护伞。 “我一直以为因为美貌和家世产生的爱情并不是真正的爱情,爱我的才华和能力的人才是真正爱我的人。可是到欧洲以后,我很快就发现了,对才华的爱比对美色和财富的迷恋更可怕会因为我的才华而爱上我的男人都是野心勃勃的男人,一旦我帮他们功成名就,便失去了利用价值,成了累赘。到时候他们怕我再去帮别的人,就会让我彻底消失。姨父就是这样的男人。可他吃准了我到欧洲以后离不开他的庇护,甚至连哄哄我都不愿意。 “看清姨父的真面目以后,我才知道为什么大明国会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谚语会因为一个女人的才华而爱上她的男人太可怕了,女人的无能其实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 “我一直以为姨父也爱我,于是帮他打理生意,拼命地想在他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可他只把我当作一个可以用来炫耀的奢侈品,甚至都不把我当人看。他还要我在他的客人面前跳舞,在大明国,只有娼妓才跳舞给男人看,他明明知道大明国的风俗,还如此我,可我每次旁敲侧击地问起他什么时候愿意和我结婚,他只是拿表妹来搪塞我,告诉我她接受不了表姐变成后妈。慢慢地,我也心死了,宁愿以下人的身份给表妹做家庭女教师,也不愿意接受他的施舍。就算赚来的钱少,至少干净。可是你们的宗教太可怕了。佛说‘爱所有的宗教,就像爱你自己的宗教。’上帝说‘除了我以外,你不可以信奉别的神。’虽然我已经受过洗礼,成了基督徒,我还是只能依赖姨父的庇护,才不至于因为有异教徒的血统而被处死。在欧洲,我依然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只能对姨父予取予求。” 摩西满是爱怜地抚摩菲泽塔的脸颊:“想哭就哭吧。” “为什么哭?” “眼泪是女人的武器,能让男人知道她们受伤了。” “好照着我的伤口再补上一刀,然后狠狠地洒上一把盐吗?”菲泽塔摇头,“不,我不会傻到让人看出我的弱点,让人抓住把柄。” “背井离乡地到欧洲来,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你后悔吗?” “没什么可后悔的,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必须对我自己做出的事负责。更何况让我背井离乡是天意,因为我生命中的另一半在这里等着我。”一提起心上人,菲泽塔就止不住幸福的微笑,哪怕之前的回忆全都是苦涩。 “康拉德先生?” 菲泽塔羞涩地点了点头,但幸福很快就变成叹息:“可是他的命捏在姨父手上。我不知道范有什么把柄落在姨父手里,只知道姨父要他活他才能活,姨父要他死他就得死,所以我还是摆脱不了姨父的阴影。为了让范摆脱斯第尔顿家族的控,我一直都很努力地在姨父的地盘上培养自己的势力,甚至” “惹上了黑斯廷斯男爵?” 菲泽塔点头:“除了黑斯廷斯男爵以外,还有谁扳得倒斯第尔顿家的势力?我一直以为自己做墙头草做得很成功,与心上人自由自在地双宿双飞的日子指日可待,可是”菲泽塔突然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斯第尔顿和黑斯廷斯,这两个谁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姨父让我在他的手心里蹦跶,替他分担工作,帮他让老对手狠狠地损失了一大笔钱,还让我失去了贞,再也没脸和范在一起他太高明了。” “康拉德先生也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们扯平了。” 菲泽塔对摩西的安慰却只是摇头:“男人有什么贞可言?贞洁这种东西从来就只是用来约束女人的。就算范不在乎,我也所以利用我也好,想要我做什么就说吧,反正我对这个世界也没什么留恋了。” “死后不能上天堂,也好过活在人间地狱里面。”菲泽塔的视线终于再次落在摩西身上,“说吧,你想要什么,趁我还有勇气继续保持呼吸,让我报答你。” “我想让那些伤害你的人都受到应有的惩罚,我的女神。”摩西再次跪在菲泽塔的脚边,虔诚而热烈地亲吻她的双手,“我们联手,把斯第尔顿和黑斯廷斯一起扳倒。” 上钩了!最高明的谎言就是九句真话里面掺一句假话,想不到摩西对菲泽塔真假参半的身世全部信以为真。不过也得感谢罗宾为菲泽塔编的身世足够巧妙。菲泽塔发现罗宾很有写小说的天赋。就是这个现在跪在她面前献殷勤的男人杀了她的孩子!现在大鱼已经上钩,终于轮到她来慢慢折磨他了。摩西低头亲吻菲泽塔的双手时,没看到“皇甫妃英小姐”唇边挂的冷笑。 第543章 苹果花面具(3) 既然已经达成合作协议,接下来就是商量具体的合作计划了。西班牙迟迟不肯出兵英格兰,经济问题和被拖在尼德兰无法抽身的军队恐怕都只是借口,他们真正忌惮的是“英格兰的秘密海军”斯第尔顿家族武装船队和斯第尔顿船长的“小”宠物“尼可”要向西班牙借兵推翻伊丽莎白女王的统治、扶植苏格兰的玛丽女王登基,就必须解决掉这两个问题,让西班牙有胆子挥军渡过英吉利海峡。摩西把制服斯第尔顿家族的法宝押在“斯第尔顿太太”身上。 “所以把我争取到了你这一边?”对摩西的想法,菲泽塔认同地点了点头:“你很聪明。有我和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即使无法完全消除你所顾虑的两个大问题,至少也解决了一半。” 书房向来是男主人的领地,摩西用来让菲泽塔藏身的别馆的书房也不例外。书房中满眼都是不讨女性喜欢的深色调,皮革椅垫和窗帘都染成属于森林的暗绿色,书架和家具都是只涂过清漆的深棕色原木,露着古朴的天然木纹。墙纸上画着女性不会喜欢的狩猎图,书桌上的镇纸是一只生铁铸小猎兔犬雕像,做成追逐猎物的姿势。可就是在这样一个布置大气沉稳、与女性的精致婉约八竿子打不着的房间里,菲泽塔倒像是如鱼得水,一进来,就大大方方地坐在书桌后面翻看地图,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男性化的气质让她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待在男性的领地,都没有任何不协调感,好像比起琴房、刺绣室、茶室之类属于女主人的领地,她天生便更适合去和男人在他们的领地一争高下。 既然菲泽塔占了主人座,身为男主人的摩西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坐到给客人的沙发上:“怎么说?” 地图遮住了菲泽塔的脸,摩西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我这些年来名义上是斯第尔顿小姐的家庭女教师,实际上做的是类似于总指挥的工作,不过不管干的是哪一个,我的工钱和普通的家庭女教师没太大的差别。姨夫很聪明,纵容我施展自己的才华,表面上像是器重我、不拘一格地重用一个女人,其实是找了个廉价的总管帮他管理他的商业帝国。可是他也犯了男人常犯的一个错误小看女人。比如他只看到自己聘请到了一个干得多拿得少的大总管,却忘了我是商人家的女儿,没有利益的事绝不会去做。” “具体说说呢?” “我的本事不是精打细算,不是运筹帷幄。我唯一会的只有让那些什么都会的人死心塌地地为我工作很遗憾,是为我自己,不是为我的男人。在斯第尔顿家住了两年,我表面上是在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实际上是在想方设法扩大我在斯第尔顿家的势力既然姨夫把我骗到欧洲,我就算不能回大明国,至少也能让他倾家荡产。可惜和他决裂的时机太早了,我还没能把所有人都争取过来,就已经和姨夫撕破了脸,没法继续下去。现在以我在斯第尔顿家取得的成效,最多也只能砍断姨夫的左膀右臂,给不了他致命一击。” 能砍断左膀右臂,已经大大超过摩西的预料了。“没关系,先说说你能做到哪些,剩下的我来。” 菲泽塔终于放下地图,同时站起身,看到旁边有一盘象棋,就拿过几个棋子把玩:“你们的英格兰是个小岛国啊看来在人类学会飞行以前,要进攻英格兰,唯有通过海路,守死了海路,你们的女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有斯第尔顿家族船队和‘尼可’,伊丽莎白女王大可以对海岸线的防卫放十二万个心,所以陆军需要防范的敌人只有和英格兰接壤的苏格兰、北爱尔兰以及国内的反对势力,也就是说不会很强,一旦海岸线失守,英国的陆军恐怕不堪一击。” “所以我们现在的主要敌人就是斯第尔顿家族,如果你能争取到一半的人到我们这边,我们就成功了一半。”摩西也站起身,走到桌子的另一边,“现在斯第尔顿家有多少人站在你这一边?甚至可以不惜和斯第尔顿撕破脸的。” “让我来数数。”菲泽塔看了看手里的棋子,索性就拿棋子当士兵、地图当沙盘来演练,“斯第尔顿家的船队管理类似于正规海军,指挥权层层集中,最后汇聚在七位旗舰船长手里。换句话说,只要得到了旗舰船长的支持,就得到了整支船队的兵力。所幸这七位旗舰船长彼此之间也互不服气,除非接到最上级的命令,不然的话不太会通力合作,我们可以把他们一个一个争取过来。”菲泽塔把手里的黑棋骑士先放在地图上的西班牙上面,“白晨是我的侄子,向来对我言听计从,所以姨父最忌惮他,一发现我可能有二心,第一个就是架空他手下的兵力。我可以保证他和我站在同一边,但问题是他现在是个光杆司令,除了他自己和他的弟弟以外,手下一个人都没有。”说着,菲泽塔把地图上的黑棋骑士换成了黑棋卒子,“然后是歌利亚。‘乌利叶船队’是斯第尔顿家的七支船队中武装最好的,更好的是歌利亚只是个挂名船长,真正的指挥者是‘乌利叶号’的船医白夜,而这个白夜很凑巧的是白晨的父亲、我的大哥。‘乌利叶船队’的武装和白晨这个光杆司令加起来平均一下,战斗力算是勉强抵得上一支半的船队吧。”菲泽塔把地图上的黑棋卒子换成了两个黑棋骑士。 “你们家亲戚真多。”看菲泽塔和白夜的年龄差距,应该不是血缘关系很近的亲戚。摩西不确定这样淡薄的血缘关系能不能保证让他们在卷入别国战争的时候,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一边。 “亲戚是很多,不过白夜不是我的血亲。他和我的表哥是师兄弟。” 俗话说一表三千里,“表哥的师兄”能有多可靠,摩西实在是没信心。 “白大哥确实和我没什么血缘关系,也没什么特别深厚的交情,不过他很怕一个人就是他的师弟,我的表哥。我的那位表哥和我的关系也算不上特别好,但是他和他的表叔、我的表舅的关系很好。当然了,那个比我也大不了多少的表舅和我也不是非常近的亲戚,只不过他是我在大明国的产业的总管,我是他的外甥女,也是他的上司。虽然在大明国的时候,我曾经让姨父冒充我,把我在大明国的产业全都拱手相让,不过表舅知道我的身份。中国人的家庭观念远远超出欧洲人的想象,更不用说我现在和表舅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我需要靠他来给我打理大明国的产业,他也需要利用我的名号、靠我给他打下的人脉和威望来维持司家庄的正常运作,因此不论我出什么事,表舅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然后按照我上面说的层层关系推理上去,表哥看表舅的面子,不会不帮我,有表哥威胁她,白大哥也必须站在我的一边在任何情况下。” 那么多的亲戚关系摩西从来不曾如此痛恨东方国家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弄得一个家族的亲戚像老树的树根一样盘根错节。好在尽管他听得有点头晕,还是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我们等于已经争取到了七位旗舰船长中的两个了?” “更妙如果你能弄到远洋船,通过我,你还可以直接接手斯第尔顿家与大明国的生意往来。” 幸好摩西还在为皇甫家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而头晕,没听出菲泽塔说话的口气完全不像是一个想死的人:“说下去。” “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菲泽塔又拿过一枚黑棋首相放在西班牙一边,“斯第尔顿家族还有一个不信仰基督的旗舰船长。” “那个异教徒王子?” “对。纳赛尔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痛恨基督徒,当初我和姨父到慕兰的时候,全靠他对我的迷恋,姨父才没有被他们活活烧死。” 摩西想起来了,当初在格林威治宫,米迦勒的授衔仪式上,看到菲泽塔有危险,第一个冲出来的就是纳赛尔和白夜。“可是你现在已经是有夫之妇,他还迷恋你吗?” “他对我的迷恋一开始可能只是对‘异国尤物’的好奇,可男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就觉得越好。现在我已经成了有夫之妇,他对我可望而不可及,只会更渴望得到我,想来不会愿意错过一个让我成为寡妇、重获婚姻自由的机会。”菲泽塔叹了口气,“虽然如此欺瞒有点对不起他,人都是自私的,我可不想失去苏伊士运河的使用权,尽管心里已经另有其人,还是一直和他保持着暧昧不清的关系。” 和大明国通商的机会、苏伊士运河的使用权,斯第尔顿家最惹人艳羡的就是这两个特权,而这两个特权都掌握在眼前的女人手上。摩西不由得佩服自己果然押对了宝。等菲泽塔“成为寡妇、重获婚姻自由”之后,恐怕就轮到摩西想方设法摆脱罗芙缇、一起加入争夺她的战争了。 “不过别高兴得太早,姨夫这边也有几块难啃的硬骨头。”菲泽塔拿过白棋王后放在地图上英格兰一边,“首先就是希律亚?海尔辛。” 用白棋来表示黑人女船长,摩西觉得有些好笑。“海尔辛船长不是你的好友吗?”摩西记得当初罗芙缇邀请她们赴宴,希律亚明知此行是来受辱的,还是毅然陪着菲泽塔一起应邀而来。 “你也见过姨夫的长相,有几个女人抵挡得住这样的吸引力?女人都是虚伪的动物,任何国家任何种族的女人都一样,如果我不是‘斯第尔顿太太’,希律亚也不必费心来讨好我。不过”菲泽塔叹了口气,“不过如果我不是斯第尔顿太太,或许她也不至于恨我入骨。” 斯第尔顿船长确实有这样的魅力,能让看到他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像着了魔一样。见过蒙面下真正的斯第尔顿船长以后,摩西对菲泽塔的说法没有丝毫怀疑。 “阿拉贡也是不可能站在我们一边的人。”菲泽塔拿过白棋首相放在英格兰一边,“阿拉贡是七位旗舰船长中追随姨夫时间最长的一个,他们的关系可能很难动摇。而且阿拉贡一直垂涎希律亚的美貌,甚至在希律亚还是‘海盗女王’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将手上的货物拱手相送,只为美人一笑,气得姨夫一直扬言要把他阉了。他绝不会与希律亚为敌。” 地图上呈现了三对二的局势,放在“西班牙”的三枚黑棋数量虽多,却只有两个骑士,一个首相,而放在“英格兰”的虽然只有两枚白棋,其中一枚却是王后。不过摩西知道,现实中的棋局只怕比地图上的更严峻己方虽然有白夜和纳赛尔两个极其擅长近身战的人,但是海战比之陆地战的特殊性在于可以打船不打人,船只装备比不过人家,纵然武功盖世,自己的座驾挨上一炮,沉了,再好的剑客也只有乖乖去见上帝的份。要论兵力和装备,己方就大大的不利了。白晨现在是光杆司令,而且他手下的船全都被分配到除了他父亲的船队以外的所有船队之中,就算有纳赛尔多的那一份,三枚黑棋也敌不过两枚白棋。 “格里菲斯船长你是别指望了。”说到格里菲斯,菲泽塔放上地图的却不是棋子,而是插在墨水瓶里面的羽毛笔,“他是黑斯廷斯男爵的姐夫,就算不帮斯第尔顿家,也断然不会站在我们这边。勉强算中立吧。” 摩西数了数地图上的棋子,再加上代表中立势力格里菲斯船长的羽毛笔,也只有六个,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漏了哪一个:“还有一个旗舰船长呢?” “伊密尔船长是个绝对的中立势力,和姨夫没什么很深的交情,不过和我也没什么交情,虽然以前是希律亚麾下的小海盗,其实和她也没交情,当然更不会和黑斯廷斯男爵攀上交情了。” “也就是说谁都可能争取到他。如果把他争取到我们这边来,或许我们的胜算会大些。”虽然摩西觉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伊密尔船长可能只是个凑数的,现在不过是因为扮演了砝码的角色,才显得举足轻重。 摩西正要去取棋子,菲泽塔却拿过桌上的小猎兔犬镇纸放到了地图上:“这个才是伊密尔船长。” 地图上,两枚黑棋骑士像真正的骑士一样谦逊地颔首侍立在黑棋首相后面。黑棋和白棋首相还在比赛瞪眼睛。白棋王后高傲地昂着头,只是地图上一下子多了一个比所有的棋子都高出许多的生铁猎兔犬,白棋王后傲慢的姿态倒是有了几分高山仰止的意味。 “什么意思?”摩西看了看在地图上撒腿欢奔的小猎兔犬,有些不解。 第544章 苹果花面具(4) “和斯第尔顿家的另外六个旗舰船长相比,伊密尔确实是个不太惹人注意的人,甚至和他的大副一起上街时,经常被当成打杂的小水手。但是智慧的头脑往往隐藏在平凡的外表下:‘米达伦船队’的武器配备和其他商船队一样,可是在海战演习中,伊密尔曾经把武装最好的歌利亚都打得无法招架他的船只非常轻便,而且大炮经过他的改装,射程是现在市面上最先进的加农炮的两倍。” 摩西听说过,西班牙海军在直布罗陀海峡遭遇斯第尔顿家族船队,最让他们胆战心惊的就是那支海上坟场一样通体洁白的船队船身枪炮不入,大炮射程比西班牙的远一倍,被西班牙人恐惧地称为“幽灵船队”不过看到通体洁白的“米达伦船队”摩西理所当然地把它和同样纤尘不染的格里菲斯联系到了一起,却没有想到这支船队其实属于斯第尔顿家最不惹人注意的伊密尔船长。 “而且除了斯第尔顿家的饲主以外,‘尼可’只听伊密尔的。” 也就是说只要把伊密尔争取过来,让斯第尔顿家族拥有绝对制海权的那头大怪物也能为己所用了?换句话说如果让他落到了敌人手里,己方哪怕有斯第尔顿家的另外六位旗舰船长的一致支持,也是白搭。摩西激动地盯着菲泽塔:“你没争取到他也没关系,我来想办法。伊密尔船长喜欢什么?” 菲泽塔想了想:“女人吧?他一直念叨着想要个老婆之类。” 喜欢女人?那就太好办了!“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温柔的?妩媚的?热情的?文静的?端庄的?泼辣的?还是” 菲泽塔示意摩西别再说下去了:“据我所知,他对老婆的要求仅仅是‘是女人就行’,如果年轻漂亮当然更好,要是会勤俭持家,就是上上大吉,要是这个女人还是个,估计他能乐得连自己的祖宗都忘了。” “这么简单?”摩西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斯第尔顿家族惊人的财富尽人皆知,别说是七位旗舰船长了,哪怕是船队中随便哪艘运输船的船长,都富裕得足以让摩西这样的小贵族望其项背。凭斯第尔顿家旗舰船长的收入,如果伊密尔船长对女人的要求仅仅是“年轻”、“漂亮”、“贤惠”对符合这三个条件的女人就来者不拒,早就该被蜂拥而至的女人撕成碎片了,还需要摩西给他找女人。 “其实伊密尔船长很穷,家底甚至还不如一般的水手丰厚。” “什么?”好吧,摩西承认刚才自己对伊密尔船长的择偶条件惊讶得太早了,“怎么会?” “当然,他的收入并不低,只是花起来也特别快。” “他吃喝嫖赌?” “据我所知,他在吃喝方面并不讲究。他的私生活方面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要是艳遇不断,哪怕是经常能得到的青睐,我想他也不至于那么想要个老婆。至于赌,也不过是和水手拿零钱玩点小彩头,最多也就几便士的输赢而已,只要赌注的单位到先令,他就不敢玩了。为这事,他的大副都一直笑话他不够豪情,输不起。” “那怎么会?”一个人收入高得令人发指,还吃喝嫖赌样样不沾,照样能穷得叮当响以摩西贫乏的想象力,实在是猜不出他是怎么败家的。 “知道‘米达伦船队’的船是用什么做的吗?” “难道是石膏?”当然不可能。石膏遇水就化了,更不可能坚硬到能抵挡住炮弹。可是摩西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那么白还那么大。 “是‘北海巨妖’的骨头。” 对于“北海巨妖”摩西只在书上看到过,而且是在小时候保姆给他念的儿童故事书上看到过。关于这种恐怖的生物,艾尔弗雷德大帝曾作如下描述:“在深不可测的海底,北海巨妖正在沉睡,它已经沉睡了数个世纪,并将继续安枕在巨大的海虫身上,直到有一天海虫的火焰将海底温暖,人和天使都将目睹它带着怒吼从海底升起,海面上的一切将毁于一旦。”据北欧的海员记载,“北海巨妖”能长到四百九十多英尺长,摩西一直以为它和独角兽、半人马等等一样,只是神话中的怪物,想不到这样的怪物真的存在,而且。 “他怎么弄到‘北海巨妖’的骨头的?”话刚出口,摩西就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怎么弄到的?体长四百九十英尺的乌贼怎么可能是人力能杀死的?可是和斯第尔顿家的大海怪“尼可”相比,四百九十英尺长的乌贼和人类当做食物的普通乌贼唯一的区别恐怕就是吃起来比较过瘾。 “‘尼可’喜欢吃烤鱼。为了讨好‘尼可’,让它帮自己捉‘北海巨妖’来修补损坏的船只,伊密尔经常给它买烧烤调料。”菲泽塔摊了摊手,“知道为什么‘尼可’那么喜欢伊密尔了吗?” 要让那样一头怪物吃得出烧烤调料的味道伊密尔船长一定非常受调料商人的欢迎。不过摩西也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像伊密尔船长那样收入颇丰,而且吃喝嫖赌样样不沾的男人还能穷得连老婆都娶不起他到现在还有钱维持一个单身汉的日常开销,已经算得上奇迹了。 既然伊密尔对妻子的要求并不高,摩西觉得找一个符合条件的女人去把伊密尔拉拢过来,应该并不难,于是让罗芙缇帮忙物色一个要求年轻,漂亮,关系和奥利维尔家足够近,如果是个会勤俭持家的更好。听完摩西的要求,罗芙缇立刻就找到了人选她的陪嫁侍女维奥莉特,其实也是她的异父姐姐。 听到维奥莉特的身世,摩西才知道罗芙缇的性格原来是遗传自她的母亲。 当年罗芙缇的母亲婚前生活就极不检点,甚至在还不知道结婚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的年纪,就未婚先孕,生下了维奥莉特。为了她的贞洁名声,维奥莉特几乎从懂事起,就一直是以侍女的身份留在母亲身边,直到陪着母亲出嫁。维奥莉特长得与母亲十分相像,更何况罗芙缇的母亲婚后也放纵依旧,她的丈夫很快就发现了妻子的贞洁都是伪装出来的,维奥莉特其实是妻子的私生女,进而开始怀疑罗芙缇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因此十分不待见妻女。 维奥莉特是在下人中长大的,除了长相以外什么都不像母亲。不论是料理家务还是针织女红,维奥莉特样样都会,用罗芙缇的话来说,就是“精通下等女人需要学习的各种下等本事”而且是女仆中出了名的刺绣好手,甚至她母亲陪嫁的各种绣品都是她做的,让她的母亲在新婚时得到了夫家和其他亲戚家不少的赞誉。既然维奥莉特是个妨碍自己婚姻的拖油瓶,几乎从出生起,照顾维奥莉特的就是下人,而母亲给她的“关爱”只有辱骂和殴打。性格暴躁的母亲让维奥莉特从小就得学习察言观色,谨言慎行,以避免惹怒母亲,让自己受皮肉之苦。 罗芙缇的母亲结婚后生下罗芙缇,维奥莉特对母亲和异父妹妹唯唯诺诺,对继父毕恭毕敬。罗芙缇的父亲虽然不喜欢妻女,却十分喜欢这个乖巧的继女,甚至很同情她的遭遇。可是这份同情落在罗芙缇的母亲眼里,就是私生女儿居然去自己的丈夫,才让自己失宠,却丝毫没有想到是因为自己的行为不检,才惹来丈夫的厌恶。从罗芙缇记事起,她的母亲对维奥莉特的称呼就是“小骚蹄子”辱骂殴打之类更是比她结婚前还变本加厉,还教育罗芙缇也必须照样做。有母亲做榜样,罗芙缇也一直把异父姐姐当做奴婢来差遣,想做坏事就让她做替罪羊,当初菲泽塔应邀来奥利维尔家赴宴的时候,要不是维奥莉特正好在前一天被打得没法干活,罗芙缇肯定把给菲泽塔吃死老鼠的“美差”交给她,心情不好了就拿她撒气,甚至摩西一直在怀疑维奥莉特是希尔家的仇家之女,家族失势后被卖到仇人家里为奴,根本没想到她会和罗芙缇是姐妹。 听了丈母娘当年的“光荣事迹”摩西无比庆幸自己晚生了二十多年,娶的是罗芙缇,而不是比她还不堪的丈母娘。不过他也无比怨恨老丈人,既然知道娶一个像他的妻子这样的女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为什么还把女儿教育成和妻子一样的性格?为了报复社会?摩西觉得有这个可能。希尔家也是天主教徒,罗芙缇的父亲再怨恨妻子,也不能和她离婚,只能和摩西一样后悔自己当年怎么就瞎了眼娶了她,然后把女儿教育成和妻子一样的女人,让她再去祸害别的男人,然后就有和他同病相怜的人了。摩西突然想起来,当初他和罗芙缇都还是孩子,他的母亲玛丽?奥利维尔男爵夫人见两个孩子亲热地在一起玩,开玩笑地提出让摩西长大后和罗芙缇结婚。 当时罗芙缇的母亲担心约翰?奥利维尔可能剥夺摩西的继承权,改立约瑟为继承人,犹犹豫豫的不答应,结果和玛丽?奥利维尔因为一个玩笑闹得非常不快。而罗芙缇的父亲则是拉过当时还年幼的摩西,认真地问他是不是真的愿意娶罗芙缇。当时摩西还不太懂事,只觉得罗芙缇很漂亮,娶她应该不亏,就向未来的老丈人保证一定会在婚后好好保护她、照顾她,于是罗芙缇的父亲也就带着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爽快地答应了摩西和罗芙缇的婚事,才终止了两个女人的争吵玛丽?奥利维尔的娘家与罗芙缇的娘家本就是感情深厚的亲戚,虽然婚后深深体会到了罗芙缇能带来的痛苦,摩西一直天真地以为是老丈人做人八面玲珑,当初说的话只是为了劝架,免得亲戚之间下不了台,伤了和气。现在回想起来,原来他是早有预谋!现在老丈人已经作古,没有人和摩西“同病相怜”了,而摩西见了罗芙缇就觉得恶心,使尽浑身解数,也提不起和她生个和她一样性格的女儿去祸害未来女婿的兴趣,只能考虑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把老丈人挖出来鞭尸泄愤。 不过鞭尸的事不急,当务之急是维奥莉特是不是适合担当收买伊密尔船长的女人的角色。 论年纪,维奥莉特才十八岁,对未婚姑娘而言可能稍微大了一些,用罗芙缇的话来说,就是再怎么卖骚,也没有男人要她,不过听说伊密尔也有二十多岁了,应该不会嫌弃维奥莉特年纪太大;论美貌,维奥莉特和罗芙缇毕竟是一个母亲生的,容貌应该差不到哪儿去。摩西抱着忐忑的心情等着罗芙缇带维奥莉特去打扮,等她打扮好了,被送到摩西面前,摩西只觉得眼前一亮。维奥莉特也是个绝色美人,只是平时劳忙碌,没什么时间用来打扮自己,一直都是以灰头土脸的样子示人,用罗芙缇的话来说,就是“下贱的人有下贱的样子”现在换了贵族小姐的打扮,她的美丽容貌立刻就像从沙子中淘出的黄金一样闪闪发光。 唯一可惜的是维奥莉特一直都是干粗活的下女,手比较糙,不过一双粗糙的手正好能证明她经常料理家务,贤惠能干,也符合伊密尔船长要的类型;论贞洁,维奥莉特是在下人中长大的,没有受到母亲这个反面教材的毒害,是个洁身自好的姑娘。罗芙缇也一直在人前假装成贞妇,毕竟假装贞洁也是钓起男人的兴趣、吸引男人注意的一种手段,而吸引男人正是她风流成性的母亲对女儿教育内容的主要部分。每次看到那些愚蠢的追求者、崇拜者把罗芙缇当成女神,甚至写诗作画来歌颂她的“贞洁”摩西都会觉得很讽刺。男人果然是一种愚不可及的动物。对,所有的男人,没有例外,包括他自己。要是摩西不蠢,也不会成为罗芙缇的丈夫了。可不论她如何掩饰,都能让明眼人一眼看出她是在做戏,只是可能一时无法分辨她伪装的到底是哪一方面而已。可维奥莉特是真正的。 就像花朵不需要香水来增加香味,维奥莉特的纯洁可爱根本不需要刻意去表演,就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或者用罗芙缇的话来说,就是“假正经,让男人都提不起睡她的兴趣”;从各方面来看,维奥莉特都完全符合摩西提出的要求,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和奥利维尔家的关系。维奥莉特是罗芙缇的亲姐姐,血缘关系够近了,但近的只有血缘关系而已。摩西知道维奥莉特的涵养功夫很好,不然也不可能横眉冷对罗芙缇口口声声的“小骚蹄子”、在罗芙缇母女的虐待下活到现在还没有寻短见。不过她对罗芙缇的包容未必是出于姐姐对妹妹的宠爱,更可能是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投靠,才不得不忍气吞声地寄人篱下。摩西觉得维奥莉特和罗芙缇的姐妹情应该不会比他自己与约瑟的兄弟情更深,要论这个棋子对自己的忠心,可能比较悬。摩西自忖以前对维奥莉特不算差,既然短时间内找不到其他比维奥莉特更适合的人,只有祈祷自己这个“妹夫”表现得够好,不至于把私生女大姨子送去施美人计,反而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总而言之,维奥莉特在各方面都基本符合摩西的要求,于是伊密尔的一次劫难或者应该说是一次艳遇就此开始。 第545章 苹果花面具(6) 每次和格里菲斯一起出门,伊密尔都会为自己交友不慎而懊悔不已。 海员大多是没什么文化的粗人,斯第尔顿家的船长们也不例外。身为仅有的智将之一,比起和那些“脑子里长的都是肌肉的傻大个”在一起,伊密尔觉得还是和同为智将的格里菲斯比较有共同语言。格里菲斯可能也抱着和伊密尔类似的想法,和他交往甚密,偶尔遇到了用他的香水解决不了的问题,都会找伊密尔帮忙,比如说去酒馆招新船员之类。 直布罗陀海峡之战让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损失惨重,其中伤亡率确切地说应该是死亡率最高的就是从战争的一开始就把自己手下所有的船全部当人肉炸弹送进敌营的“雷米尔船队”全军覆没,生还者只有旗舰船长格里菲斯一个人。格里菲斯手下从来没有雇员,只有猪狗不如的奴隶,整支船队的收入尽归他一个人所有。凭着这种无本买卖,哪怕没有俘虏的西班牙战舰来补充在战争中损毁的船只,光靠格里菲斯自己的积蓄,重建“雷米尔船队”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和购买船只相比,重新募集船员就很成问题了。直布罗陀海峡战役让西班牙海军几乎全军覆没,尽管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们已经算得上手下留情,在能保证战争胜利和自己完好无损的前提下,已经尽量给格里菲斯多留下战俘来补充新鲜血液,侥幸活下来的战俘数量还是只能勉强满足“雷米尔号”一艘船的最低水手配备所需,根本无法弥补格里菲斯的人员损失。 格里菲斯真的很不愿意去海边的廉价酒馆花钱募集水手,倒不是心疼雇佣金,凭格里菲斯富冠七位旗舰船长的家业,这点小钱还是有的,而且只要有人肯上他的船,他就有本事把花钱募集来的水手也变成和战俘一样的奴隶,而是担心自己的安全。下等酒馆里面气味混杂,格里菲斯的香水很难大规模地发挥作用,再加上他这张俊秀比女人还犹有过之的脸,要是哪天他出现在下等酒馆里的时候没有遭到有不良嗜好者和太久没碰女人以至于饥不择食的男人围攻,那才是咄咄怪事。 格里菲斯不是没有考虑过带着保镖一起出去,问题是找谁?格里菲斯去下等酒馆所能造成的灾难不亚于菲泽塔穿着男装抛头露面地上街,一般人根本架不住这样的围攻,要是带上他自己手下的船员做保镖,只怕结果是新船员没招到,还得把老船员赔进去;克里斯蒂娜是个醋坛子,与其让格里菲斯带着菲泽塔或者希律亚做保镖,她宁愿自己亲自去给丈夫保驾护航。不过克里斯蒂娜唯一保命的本事就是毒药,过于娇小的身材反而让她还需要格里菲斯一个书生的保护,要是真的带她出去,格里菲斯还要担心小巧玲珑的老婆大人被活活挤死,甚至被他连累得一起名节不保;阿拉贡和歌利亚自己也是没有女人的时候可以将就着用长相纤细的男人凑合的野蛮人,格里菲斯自己都没法对他们放心,只怕一起骚乱,他们就倒戈;纳赛尔、白夜和白晨也都是不错的选择对象,武艺高强,而且都是受过教育的文明人,唯一的问题就是都强得太过头了。 一旦他们出手,格里菲斯只能招募到幽灵做船员事小,万一太大规模的伤亡招来宗教法庭的人,说他们是用了异教徒的巫术,吸取了虔诚善良的基督徒的灵魂虽然女王下令“审判你与欺君罔上同罪”但这条赦令仅限于菲泽塔自己,无法保护别人,却把她推到了众目睽睽之下的风口浪尖。在直布罗陀海峡与西班牙海军的大战让斯第尔顿家的船长们成了民族英雄,但如果菲泽塔滥用女王所给予的特权谋私,将是让斯第尔顿家族失去民心、以便女王巩固王位以后兔死狗烹的最好方式。所以罗宾一再地对所有人耳提面命要想活得久些,在外敌面前尽可以嚣张,但是在英国的官员、贵族甚至哪怕是平民面前也要谨言,慎行,绝对不能让人抓到任何把柄。如果纳赛尔或者白晨因为“用异教徒巫术”被人抓了,不论是义正言辞地仗着战功去要求放人,还是被宗教法院趁机勒索赎金,格里菲斯就可以尽情地欣赏菲泽塔对着宗教法官抓狂和丽贝卡对着账本发飙的模样了;。 想来想去,貌似做保镖的合适人选只剩下伊密尔一个。 伊密尔的性取向很正常,喜欢大的年轻女人,对平胸的生物不论是男人还是“太平公主”都没有兴趣;即使他和所有嗅觉没有失灵的人一样,被不小心格里菲斯的香水迷惑,以至于对他一个大男人也产生了性趣,就凭他矮小的身材,格里菲斯也有办法制服他;伊密尔的武艺和一般的小海盗没什么区别,但是身上藏满了机关,带着他就是带着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暗器库。而且只要是和格里菲斯在一起,伊密尔就像个透明人,只要他出手,就能起到出奇制胜的功效;最重要的是看起来和跑腿的码头小工没什么大区别的伊密尔绝对不会抢了格里菲斯的风头,尽管站在格里菲斯身边,还能让人注意到自己的,除了女扮男装的菲泽塔以外,至今还没有出现过第二个,可以最大限度地衬托出格里菲斯的光辉形象,更有利于招募到水手;当然,请伊密尔帮忙,不会一点酬劳都没有,不过格里菲斯和菲泽塔一样信奉“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的原则,总是很乐意替伊密尔买个十几二十桶香料、调味料来犒劳“尼可”的胃,可以帮伊密尔省下不少钱。于是看在朋友如此上路的份上,伊密尔也就秉承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对,应该是秉承为朋友两肋插刀肝脑涂地的义气,义无反顾地跟着格里菲斯去遭忽视。 没错,伊密尔千真万确地是去怀疑自己的存在的。不过是陪着格里菲斯在酒馆里坐了五分钟,伊密尔已经被打击得只会趴在桌子上,只有他头上的呆毛依然兴致勃勃地观赏一个又一个女人从伊密尔身边经过,目不斜视地直奔格里菲斯,随着她们掀起的带着廉价香水味的风摇来晃去。 又有一个脚步声向伊密尔走来,接着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请问” 美女!美女美女美女!伊密尔头上的呆毛激动得乱晃,只恨自己没有手,不能拽着伊密尔的其他头发,把他的脑袋拎起来,和它一起饱眼福如果它也长了眼睛的话。 可惜呆毛没有手,正如它也没有眼睛,不应该具有欣赏美女的能力,伊密尔依然趴在桌子上,即使听到了这个夜莺般的声音,都懒得抬起头来,只是指了指已经彻底陷入女人组成的包围圈的格里菲斯:“如果你是想打听那边的帅哥有没有恋人,很幸运,他没有,只有一个妻子;如果你觉得自己的身世还不错,说不定可以仗着自己家的权势把他的妻子挤走,很幸运,他的妻子娘家不过是姓黑斯廷斯,那位太太的弟弟路德维希?黑斯廷斯只有一个男爵头衔,不是什么大贵族。如果你凑巧姓斯第尔顿,或者凑巧是个公主什么的,那个可怜的女人只有把丈夫拱手相让的份;如果你觉得你对格里菲斯的爱已经刻骨铭心到可以不计较妻子的名分,只要一个的身份就心满意足,很幸运,格里菲斯夫妇的感情确实不太好。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已经要满两岁了,好像还没有要第二个孩子的迹象,而且格里菲斯太太会把任何觊觎她丈夫的女人不分青红皂白统统毒杀,谁会喜欢那种不贤惠的妻子?真的,有这种妻子,夫妇关系绝不可能好,任何女人只要耍点小手腕,你看中的那个帅哥绝对是手到擒来。” 听伊密尔正话反说,和他说话的女人的声音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够了,才想起自己的目的,重新变得吞吞吐吐:“我是想做你的生意。” “做我的生意?”伊密尔抬起头来,毫不意外地看到对方穿着常穿的用花里胡哨的廉价布料做的衣服。衣服确实又土又俗,不过这腰可真他妈细,好像一勒就断似的。伊密尔忍不住把视线又往上移了一点,就发现没法再往上看了他的视线完全被对方遮天蔽日的丰满胸脯遮住。为了饱眼福,伊密尔坐直身子,继续往上看,就看见过低的衣领处露出一条简直和希律亚有得一拼的“马里亚纳海沟”胸前一大片细腻洁白的皮肤能让任何男人恨不得放弃对全天下美食的享受,回到还只能吃母乳的婴儿时期,天天抱在她胸前。要是把脸埋在里面,一定很过瘾。伊密尔忍不住想。 似乎是意识到了伊密尔过于炽热的目光,对方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了拉衣服,想遮挡一点胸前的皮肤。可是衣服不依不饶地停在老地方,甚至还抗议似的反而往下滑了一些,让穿衣服的人只能用手掌挡着胸前,羞涩得连手带胸前的皮肤都开始泛红,却不知道这样的羞怯反而比什么样的卖弄风情都更能吸引男人的目光。 做的还会害羞?这倒是新鲜。用打量**一样的目光把对方的胸脯和玉手调戏了个够,伊密尔才“好心”地放她一马,继续往上看,看到一段被掩盖在脂粉下的细长优美的脖子,虽然粉涂得多了一点,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但什么都掩盖不了天鹅般优雅的颈项曲线。那截美丽的脖子应该属于一个在宫廷里摇着用五颜六色的鸵鸟毛做成的扇子谈笑风生的贵妇人,而不是一个在海员常去的廉价酒馆里卖身的下贱娼妇。伊密尔继续往上看,颇有些失望地看到了一张和所有的一样被脂粉涂得面目全非的大花脸。 伊密尔从来不是什么守贞主义者,也还不至于穷到连都找不起。以前在希律亚麾下做小海盗时,伊密尔和所有的海盗一样生活放荡,直到后来认识了菲泽塔,有幸受过了教育,才知道海盗的死亡率那么高,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滥交惹上的性病。伊密尔至此才知道了“婚姻”和“忠贞”这两个东西存在的价值,要想不因为睡女人而英年早逝,最好的懒办法就是终生忠于一个健康的伴侣,于是从对女人来者不拒变成想找一个妻子。 不过眼前的这位还是纯洁的小女孩吧?面对伊密尔裸的打量,那孩子居然羞得隔着那么厚的一层粉都能看到脸上泛起的红晕。也就是说即使伊密尔偶尔放纵一下自己,也不会有染上病的危险。不过伊密尔也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以前希律亚的海盗船上多一个少一个都没有人会注意的小水手了。来找他的女人中十个里有九个是为了拐弯抹角地打听格里菲斯,至于剩下的那个么伊密尔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只是他面前的女孩紧张得手足无措,根本没有注意到。 “多少钱?” 女孩吓了一跳:“钱?” “你不是想做我的生意吗?”伊密尔在女孩回过头前及时换上了一副色迷迷的表情,“多少钱?” “这个”女孩也不知道一般的要价是多少,“你看着给吧。” “看着给?按照你的服务给钱?也就是说如果我不满意,可以一分钱都不给喽?”穿得像,却连要价的行情都不知道,可如果是好人家的姑娘,谁会没事假扮玩?伊密尔凑近面前的小女孩:“这么自信?” “我我技术很好的。” 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还敢吹技术很好,可见她的目的仅仅是把伊密尔骗上床。果然是来者不善。不过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个聪明人,说不定反而会成为伊密尔打听出是谁在她背后想打斯第尔顿家族主意的把柄。 伊密尔站起身,抓起小姑娘的手:“走吧。” “走?”小姑娘根本不敢朝伊密尔看,直到被他抓住,才睁开眼睛,“去哪儿?” “难道你想在这里做?”伊密尔往一个方向歪了歪头。 小姑娘顺着伊密尔所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见一个货真价实的把裙子撩到腰间,坐在一个男人身上,还不断发出不堪入耳的声,吓得赶紧移开视线,乖乖地跟着伊密尔走。 第546章 苹果花面具(6) 来找伊密尔的就是罗芙缇的姐姐维奥莉特。 维奥莉特从小就被母亲和异父妹妹打怕了,从来不敢忤逆罗芙缇的命令,但是对于怎么男人,她完全一窍不通。为了保证这个“教都教不会的蠢材”能顺利达到伊密尔的目标,罗芙缇以她堪比雅典娜女神的超凡智慧为维奥莉特制定了一个简单易行的行动计划装成去找伊密尔,和他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再坦白说自己是好人家的姑娘,死皮赖脸地要他负责娶她,进了教堂说了“我愿意”就算大功告成了。为了保证生米能顺利地变成熟饭,罗芙缇还不惜牺牲自己宝贵的恋爱时间,抓着维奥莉特上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生理卫生课,每堂课都把对男欢女爱一无所知的维奥莉特羞得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经过一个星期的斯巴达式训练,维奥莉特的书面成绩终于勉强达到了罗芙缇的合格标准,没让摩西等太久,就可以付诸行动。可是谁知道这个大胆的计划实践起来和听异父妹妹讲课完全是两码事。 和所有长了眼睛的人一样,维奥莉特首先注意到的是耀眼得仿佛能让瞎子重见光明的格里菲斯,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个下凡的天使一般的白马王子不可能是她要找的“伊密尔船长”不然罗芙缇早就自己上了,决轮不到她去施美人计。 对任何一个女人而言,确切地说是对任何一个没有完全失明的人而言,光是要把视线从格里菲斯身上移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不用说伊密尔唯一的特征就只有头上那根标志性的呆毛了。要从格里菲斯身边找出伊密尔,无异于要从太阳旁边找出萤火虫,因此维奥莉特在一个趴在桌子上的脑袋上发现那根热情地向她打着招呼的大名鼎鼎的呆毛时,甚至有一种看到奇迹发生的惊奇感。 对于伊密尔的问题,维奥莉特也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不过伊密尔带她去开房间,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成功了?可是接下去该怎么办?虽然女主人的异父姐姐的身份并没有让维奥莉特免于被管家和其他男仆骚扰,男人对她毛手毛脚、对她说下流话之类的事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当伊密尔进房间后往床上一躺,要她“开始伺候”的时候,维奥莉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按照罗芙缇上课时说的,要生米煮熟饭,第一步就是要像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一样坦诚相对等等,应该先亲吻还是先脱衣服?罗芙缇好像说亲吻是恋人间的第一步,的第一步应该是脱衣服。还是维奥莉特记反了?维奥莉特紧张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心理斗争了半天,干脆豁出去了,硬着头皮坐到床沿上,伸出颤抖的手去脱伊密尔的衣服,一回头,就发现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维奥莉特赶紧扭过头去,吓得都不敢看他,只能低着头摸索。可是视力的缺失让触觉变得异常敏感,每一次摸到衣服下温热的皮肤,维奥莉特都吓得像碰到烧红的烙铁一样缩回手,摸索了半天,直到伊密尔的耐心耗尽,她还连一根衣带都没有解开。 这算什么?新的方式?好吧,她成功了。要是继续被她这么有一下没一下地摸下去,伊密尔可能真的会一时头脑发热,忘了自己的真正目的,脑子里只剩下男人条件反射一样的本能了。 维奥莉特还在做思想斗争,突然被伊密尔扑倒在床上,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已经脱下衣服扔到一边,单手把她的双手在头顶上铐住。视线被男性的肌肤填满,维奥莉特吓得闭上眼睛,就听见上面传来一声冷哼:“第一次看到不穿衣服的男人吧?还敢说自己技术很好?” 维奥莉特不知该怎么回答。 “说,是谁派你来的?想做什么?” 维奥莉特怎么回答?是摩西派她来伊密尔,但是要等她的第一步计划成功了,才会告诉她第二步计划。他的目的是什么,维奥莉特也不知道。 “装硬骨头?你是想让我严刑供喽?知道男人通常是怎么女人招供的吗?”伊密尔伸手去扯维奥莉特的衣领。 “不要!”发觉对方的意图,维奥莉特忍不住尖叫。 母亲和异父妹妹都说维奥莉特是私生女,所以是天生的下流胚子,可是为什么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独处一室,维奥莉特还是会害怕?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维奥莉特只能努力给自己鼓起勇气。伊密尔身材矮小,甚至比维奥莉特一个女人还矮了整整一头,如果他想施暴,维奥莉特应该可以制服他,然后顺利逃走,大不了回去以后被罗芙缇用鞭子抽一顿就是了。可是交上手,维奥莉特才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差别有多大。伊密尔一直在海上工作,个子小,力气可不小,单手就能把维奥莉特制住,哪怕她拼命挣扎,都无法挣脱他的钳制。维奥莉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害怕,可是不由自主地拼命哭喊,尽管她也知道,除了徒劳的哭喊和挣扎以外,她无法作任何反抗。 为什么罗芙缇就那么喜欢和男人上床?以前维奥莉特不小心撞见过罗芙缇和情夫偷情,甚至出于好奇偷看过一会儿,看到罗芙缇绯红的双颊和满脸的愉悦,就猜想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可是为什么幸福的事轮到她头上,就变得那么恐怖?因为她是不受祝福而出生的私生女吗?所以不配享有任何幸福。她是带着母亲的诅咒出生的孩子,所以世人眼中的幸福到了她身上都会变成痛苦,这是上帝给她的惩罚,惩罚她与生俱来的罪业。是啊,即使她哭哑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她。还挣扎干什么呢?她是私生女,是不为上帝的戒律和世俗的礼法所容的孩子,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她活着,没有人会注意,她死了,也没有人会在乎。这就是上帝为她安排的命运,不是她能妄图改变的。维奥莉特渐渐放弃了哭喊和挣扎,只有泪水不停地流淌,划碎她被脂粉掩盖得面目全非的脸。 谁说女人的武器是眼泪?女人的哭嚎声才是最纯天然的生化武器好不?简直是魔音灌耳。伊密尔不过是碰了她一下,维奥莉特就哭喊得让他得闭着眼睛皱紧眉头,才勉强能忍耐住如此折磨。好在伊密尔没有忍受多久,维奥莉特的嚎叫声就渐渐弱了下来。伊密尔松了一口气,终于能睁开眼睛,发现维奥莉特也看着他。那是一双多漂亮的眼睛,和她的名字一样,是漂亮的紫罗兰色a。分明是那么深邃的颜色,却坦白得像清澈的溪流,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她心里的自卑、恐惧、绝望让人不忍心去猜想她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短短十几年的生命中遭遇过多少不幸,才会有一双如此伤感的眼睛。 “你别这么看着我行不行?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不知怎么的,面对维奥莉特流泪的眼睛,伊密尔忍不住心虚起来,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一样。 “没关系,想做什么就做吧。”维奥莉特放弃了挣扎,认命地闭上眼睛扭过头,修长的脖子随着她侧头的姿势露出优美而伤感的曲线,仿佛天鹅临终前的哀鸣。 伊密尔原本是打算严刑供的,可是如今维奥莉特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反而让他狠不下心。能耐!不用矫揉造作,就能让男人丢盔弃甲,这就是女人的能耐。伊密尔投降了,放开维奥莉特已经被他掐出青紫的纤细手腕,从床上随便拿了条毯子乖乖地打地铺。 外面的不知哪间房间传来一个女人凄惨的叫声,吓得维奥莉特心惊肉跳。听说有些男人就喜欢打女人,似乎只有通过在床上对女人施暴,才能得到满足。是用身体换钱的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收了钱,就得乖乖地任由男人折腾,没有人会在乎她们的感受,也最容易成为这种有暴力倾向的男人的发泄对象。外面的女人叫得越来越凄惨,吓得维奥莉特瑟瑟发抖。等待她的会不会是同样的命运?维奥莉特觉得双手被放开了,闭紧眼睛准备接受下一步的侵犯,却只觉得身上一轻,总算敢睁开眼,看到伊密尔抱着一床毯子铺在地上:“你在做什么?” “睡觉。”伊密尔把毯子往地上一扔,在里面翻了个身把自己裹好,“在海上习惯了睡地板,在床上睡不着。钱在桌子上,想走的话随便你。” 第547章 苹果花面具(7) 他就这么算了?维奥莉特躺在床上,动都不敢动,直到听见伊密尔的鼾声,才敢相信自己真的安全了,拉过被子稍稍遮挡一下过于的衣服,悄悄地翻到床边,第一次仔细地打量摩西要自己的人,越看越不明白为什么罗芙缇会把伊密尔看成苦差事。伊密尔只是个子比较矮,而且经常和相貌太出众的格里菲斯在一起,头上又长了撮表现欲过于旺盛的呆毛,才会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长相。其实仔细瞧瞧,伊密尔长得一点也不难看,北欧人标志性的又细又高的鼻子甚至让他的侧脸带着几分古希腊雕塑般的美感。头上那撮大名鼎鼎的呆毛是有那么一点可笑,可就是这点可笑让他即使拥有斯第尔顿家旗舰船长的身份,也不显得那么高高在上。 什么可笑?分明是可爱!伊密尔睡着了,可他头上的呆毛依然神采奕奕,还好像能听到维奥莉特的心声一样左摇右晃地表示抗议。见维奥莉特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呆毛立刻点着头如果微微有些弯曲的发梢也能算“头”的话大力推销自己的主人。看看,只要不是和格里菲斯在一起,伊密尔看起来还挺帅的。而且格里菲斯的帅像是高高在上的天神,在一起生活会让人产生压抑感,比如呆毛就无法想象克里斯蒂娜是怎么对着这样一张脸生活的,要知道呆毛虽然没有属于自己的大脑,但是生长在伊密尔聪明的脑袋上,可以通过他的大脑源源不断地汲取智慧,所以呆毛认为自己的智慧应该也不亚于主人,它一直都觉得伊密尔这种很普通的帅才是居家养眼的不二之选。个子矮怎么了?男人重要的是能赚钱虽然伊密尔也挺穷。不过他穷是因为只会赚钱不会花钱,只要有个贤惠的妻子替他持家,他马上就会富起来。而且比起帅、有钱之类,心地善良才是最重要的。看看伊密尔多正直,一眼就看出维奥莉特是被迫的,所以哪怕她投怀送抱,都能坐怀不乱,这样的正人君子能有几个?遇到这种绝世好男人,还不赶紧以身相许?晚了可就被别的女人抢走了。 是啊,维奥莉特想起伊密尔对她的开场白,又忍不住想笑,又怕吵醒他。在直布罗陀海峡把西班牙打得元气大伤,斯第尔顿家的船长们回到伦敦时,全伦敦的市民都像迎接凯旋的英雄一般夹道欢迎他们。 当时维奥莉特也在人群中,听着和她一起去看热闹的女仆们对斯第尔顿家的船长们如数家珍:斯第尔顿船长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别说是说话了,据说只有女王和她身边最亲近的女官才有幸见过斯第尔顿船长摘下蒙面的模样;阿拉贡和歌利亚都相貌丑陋,身材又高大得像是童话中的巨人,英雄们在打赢了西班牙海军以后回伦敦时,全靠他们两个开路,凯旋的英雄们才不至于被围观的人群堵得寸步难行;黑美人船长希律亚比斯第尔顿家的玫瑰人鱼旗更出名,至今仍然是欧洲诸国海军的噩梦;白晨沉默寡言,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尽管这张冰雕一般的脸从来阻止不了好奇的姑娘们围着他叽叽喳喳;纳赛尔倒是十分热情,不过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太后外甥的身份总是让虔诚的基督徒对他望而生畏;还有英俊的格里菲斯船长,尽管出身贫寒,出众的容貌和高贵的气质能让任何一个看到他的人恨不得跪下来对他顶礼膜拜;对大多数普通人而言,斯第尔顿船长和麾下的七位旗舰船长是一种高不可攀的存在,维奥莉特也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怎么也没想到斯第尔顿家的船长中还有伊密尔这么可爱的人。他也是从西班牙的铁蹄下救了英格兰的英雄,正是他们在直布罗陀海峡血流成河,战火才没有烧到英格兰的土地上,让英格兰的无数百姓在西班牙的威胁下依然能享受和平的幸福生活。直布罗陀海峡之战也让“米达伦船队”出了名海上坟场一样惨白的船只,枪炮不入的船身,射程超过其他火炮一倍的船首炮“米达伦船队”被街坊传言说得神乎其神,却很少有人能说出伊密尔船长长什么样,甚至还有不少人理所当然地把洁白无瑕的“米达伦船队”和同样洁白无瑕的格里菲斯联系在了一起。 可是摩西为什么要维奥莉特去接近伊密尔呢?难道是想知道“米达伦船队”的秘密?自从直布罗陀海峡战役之后,围绕“米达伦船队”的传言几乎要赶上关于斯第尔顿船长的传言了,可谁都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庆幸这样一支神奇的船队是英国人的船,是在保卫英国的国土,而一个聪明如伊密尔船长的人没有落在敌人的手上。不过摩西根本从来没有离开过英格兰,从来都和大海没有任何交情,为什么会对伊密尔产生兴趣?等等,她刚才想到哪儿了?敌人难怪发现维奥莉特是在欺骗自己以后,伊密尔会那么紧张,他肯定不是第一次成为别人算计的对象了,摩西是他的敌人!维奥莉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对啊,维奥莉特上街买菜的时候也听说过街坊中的传言,好像是说在英格兰还有叛徒,在盘算把西班牙的军队引到英国来,推翻伊丽莎白女王的统治,让玛丽女王登基,重现“血腥玛丽”在位时对新教徒的大屠杀。不过斯第尔顿家族的船队把英格兰的海岸线防守得滴水不漏,唯一与英格兰接壤的苏格兰由詹姆斯国王统治,而同为新教徒的詹姆斯国王和伊丽莎白女王处于同一战线,因此英格兰人民大可以高枕无忧地远离战火。可是如果斯第尔顿家族这道坚不可破的防波堤破了呢?罗芙缇只关心丈夫是不是在家、能不能带情夫回家过夜,从来不过问他去什么地方,但是维奥莉特注意到摩西最近出门的频率很高,虽然每次都对家里说是“去教堂忏悔”、“和朋友外出打猎”甚至光明正大地说是“去和共度良宵”但是以前从没见过他这么频繁地出门。意图推翻伊丽莎白女王的是英国少数不服从的天主教徒,奥利维尔家也信仰天主教,难道他就是叛党?所以要维奥莉特去接近伊密尔,却不肯告诉她他的目的。 维奥莉特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是对的,也就是说如果她真的帮摩西达到他的目的,就等于是叛国!不行,她不能成为卖国贼的帮凶!维奥莉特从床上跳起来,想逃走,眼看着就要握住门把,又缩了回来。维奥莉特知道,男主人只是表面上和善,其实比只会打打女仆、撒撒泼的女主人心狠手辣得多,既然她已经猜出了摩西的目的,逃回去以后,摩西还会留她活口吗?维奥莉特想起当初提出要她去施美人计,罗芙缇恶狠狠地威胁如果她不听话,她就把她嫁给又老又好色还瘸了一条腿的园丁,而摩西则是“安慰”她如果实在不喜欢伊密尔做她的丈夫也没关系,只要忍耐一阵子,等他达到了他的目的,伊密尔就会和所有不信仰天主教的异教徒一样被烧死,或许还能给身为遗孀的维奥莉特留下一笔不菲的遗产做改嫁的嫁妆。当初摩西的安慰确实给了维奥莉特很大的勇气,但是当时她不知道伊密尔是个这么好的人,哪怕一眼就看出她来者不善,都没有为难她。伊密尔也是救过英格兰的民族英雄,摩西才是叛徒。 维奥莉特是个孱弱的女人,但是女人也有血性,与其回去白白送死,还不如听摩西的话,想办法留在伊密尔身边,一边让摩西放心,一边想办法做斯第尔顿家安插在摩西身边的眼线。以伊密尔的聪明才智,一定能从维奥莉特故意露出的破绽中察觉到幕后主使,进而揪出潜藏在伦敦的卖国贼。不过等到真正的卖国贼被处死的时候,维奥莉特大概也会以叛国的罪名陪着他们一起上绞架吧?维奥莉特对着门板勇敢地给了自己一个微笑没关系,能死得其所,至少能证明她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价值的,她不是一个多余的人。何必在乎俗世的污名?等她站在上帝面前,无所不知的主自会给她公平的审判。 维奥莉特爬回床上,看了看背对着她鼾声大作的伊密尔,也把脸埋进枕头,仔细推敲明天该怎么说,才能让伊密尔把她留在身边。而背对她睡在地上的伊密尔尽管嘴里不断发出类似于打鼾的声音,眼睛其实一直睁着。 注释:a.维奥莉特的名字violet意为紫罗兰。 第548章 苹果花面具(8) 什么时候睡着的?阳光照到伊密尔脸上,惊得他一下子坐起身,在硬邦邦的地板上睡了一夜的脊柱立刻让他腰酸背痛,对主人有床不睡的“高风亮节”表示抗议。伊密尔揉了揉眼睛,抓着床单爬起身来,终于有心思打量自己过了一夜的房间。想不到水手聚集的廉价酒馆里面还有这么好的地方。墙纸确实有些发黄了,但是家具至少还有七成新,而且都完整无缺。尤其值得嘉奖的就是那张可爱的床厚重的绿色哔叽布床幔说不上好看,但是用来保暖相当不错,柔软而厚实的棉花被子和褥子可以提供温暖舒适,但是不会让人觉得太奢侈以至于望而生畏,而且床摆放的位置正好可以避风,可以想象大冬天躺在这样一张床上听外面寒风呼啸,是多么的惬意。旧房,旧床,旧物,像是一个已经拥有了很久的家,这样一张可爱的床让整个房间略显破旧的家具都透出一股回家般的温馨感觉,准确地迎合了海员的喜好。 家对在海上讨生活的男人而言,这是一个多么奢侈的字。伊密尔按了按柔软的褥子,猜想昨天那个姑娘摔在这堆柔软的东西上面,应该不至于被他弄伤。他起床时,就不出所料地发现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昨晚被他硬拖进来的姑娘早已不见人影,出人意料的是昨晚他随便扔在地上的衣服现在都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头柜上,而他放在桌子上的钱一个便士都没有少。 看样子那个姑娘确实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被人利用了,伊密尔放了她一马,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伊密尔按下在他的头上从一大早就开始为与美女失之交臂而抓狂的呆毛,收好桌上的钱,正准备找个地方满足一下饿了一夜的肚子,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随着门外的脚步声接近。 门开了一条缝,接着一个打扮朴素的姑娘倒退着用饱满的臀部顶开门,因为她双手端着一个盛满食物的盘子,根本空不出别的手来。 这个是旅店老板的女儿或者雇工吧?想不到这么破的一个小旅店服务还不错,早上居然还会有早饭送上门来不过十有八九恐怕是这个姑娘自掏腰包给伊密尔弄的早饭,以讨好他,便于向他打听格里菲斯的事。不过没关系,伊密尔已经太习惯于和好友在一起的时候被当成情报站,向来都很乐于“出卖朋友”然后幸灾乐祸地看格里菲斯被追求者们纠缠得苦不堪言。 姑娘回过头来,看到伊密尔站着,似乎吓了一跳:“你醒了?” 伊密尔更关心的是即将有幸进入自己的胃肠道的东西,完全没有注意到给他送早饭的人。闻这香味,早餐应该是配有新鲜黄油的烤面包片,香喷喷的鸡蛋煎香肠,还有那个诱人的碗里面应该是牛奶煮燕麦粥虽然都是家常菜,能把最普通最常见的菜肴弄出这么诱人的香味,就足以彰显厨师的手艺。伊密尔很期待早餐,眼巴巴地盼望着姑娘把盘子放到什么地方,然后他就可以开始狼吞虎咽了,见她迟迟不放下盘子,才抬起头来,顿时把早餐忘到了九霄云外,只想吃了她。 美女!美女美女美女美女!呆毛又开始拽伊密尔的其他头发了,可是伊密尔毫无知觉。端着食物进来的姑娘一头金黄色的长发像是丰收季节的麦秸,灿烂的大波浪随着她的步子起伏不定,仿佛沉甸甸的麦穗在金色的秋风抚摸下摇曳。她温顺而羞怯的蓝紫色眼睛会让人联想到徜徉在人迹罕至的森林中的母鹿,无辜的眼睛可以让最残忍的猎人都放下猎枪,跪倒在这森林的精灵面前,请求她宽恕他对大自然母亲的亵渎。桃红色的双颊映衬着她洁白的皮肤,就像粉红色的花萼中开出纯洁的苹果花。最难得的是她拥有如此美丽的容貌,却没有因为美貌被宠得不可一世,反而像邻家女孩一样朴实而平易近人。过于朴实的气质了她不会有太高贵的出身,可也就是这份朴实让她像自由自在地开在田头的一朵小野花,没有娇惯出来的弱不禁风的美丽,却最能获得和她一样朴实的农夫的会心一笑。 漂亮姑娘尴尬地看了看伊密尔,垂下眼把托盘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你能不能先穿件衣服?” 他没穿衣服吗?伊密尔在海上习惯了,从来不觉得仅仅光着膀子,也能叫“没穿衣服”不过考虑到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希律亚那种会拿男人的那话儿和船员开下流玩笑的怪物,加上对少女的的美貌和诱人的早餐的尊重,伊密尔还是拿过衣服胡乱套上,然后就坐到桌子旁大块朵颐。食物的味道一点也没有辜负那诱人的香味,更不用说是面对着这样一个美人吃饭,哪怕是吃糠咽菜,也是一种享受。不过这么漂亮的姑娘来伊密尔面前炫耀厨艺,只会是为了通过他接近格里菲斯,最好能在格里菲斯面前为她美言几句,增加她追求他的成功率。同样是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为什么格里菲斯那小子哪怕有个将近两岁的孩子,哪怕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不开口,哪怕谁都知道他有个惹不起的老婆,依然会有无数的女人前赴后继地自动送上门来,而伊密尔一个货真价实的单身汉却至今没人问津?伊密尔越想越觉得不公平,尤其是一个像面前这位一样长得又漂亮厨艺又好的女人也看上了格里菲斯。伊密尔不禁有些妒忌。 “想打听昨天和我在一起的帅哥是不是?”为了保证即使对方反悔了,也没法把“贿赂”收回去,把盘子里的东西全都收拾得一干二净以后,伊密尔才开始做他最爱做的事打击格里菲斯的追求者,“如果你是想打听他有没有恋人,很幸运,他没有,只有一个妻子;如果你是” 只听了个开场白,姑娘就开口打断他:“你昨天已经对我说过了。” “昨天我说过了?”伊密尔努力回忆了一下。昨天他的这段经典长篇大论好像只说了一遍,而且是对伊密尔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美女:“你就是昨天那个” 给他送早饭过来的正是维奥莉特。 看吧?没眼光的家伙。昨天呆毛一眼就看出维奥莉特用脂粉涂得面目全非的大花脸下面其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美女,而伊密尔到现在才刚发现。呆毛得意洋洋地在伊密尔头上摇来晃去,鄙视比自己多长了一双眼睛,眼光却还不如自己的伊密尔。 “卸了妆就认不出我了吗?”维奥莉特笑起来,可爱的粉红色双颊随着她的笑容露出两个俏皮的小酒窝,“说实话,今天早晨我洗脸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倒影,都把我自己吓了一跳,不敢相信我昨天居然真的是顶着那样一张大花脸出门的。” “你还需要化妆?”维奥莉特的天生丽质就是胜过所有胭脂水粉的妆容。一想到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被埋没在化妆品之下,伊密尔就忍不住觉得痛心疾首:“你不是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子的青春很短暂的,漂亮一天就少一天了,为什么要把自己糟蹋成那副模样?” “如果不把自己的脸涂得面目全非,哪里像是皮肉生涯的人?”维奥利特苦笑。她的装扮都是罗芙缇帮她弄得,说这样才有风尘味,不会露馅。 确实,如果维奥利特是以现在的妆扮来找伊密尔“做生意”伊密尔十有八九会以为是哪个好人家的女儿和街坊邻居家的姑娘打赌输了的恶作剧。 “好好的姑娘,为什么非得干这种行当?”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乐意做这种事?”水雾蒙上了维奥莉特蓝紫色的眼睛。 伊密尔发现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对不起。” “不,你不需要道歉。是我应该感谢你。” “我又没做什么。” “所以我才感激你。” 伊密尔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啊,要是他昨晚真的对维奥莉特做了什么,她也不会感激他了。“是家里遭到了什么变故,急需要钱吗?” 维奥莉特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不拿走我放在桌上的钱?” “我不是乞丐。” 骄傲的小姑娘。伊密尔心里对这个柔弱而坚强的女孩起了点怜爱:“要不这样吧。我家缺一个女仆,你愿意来吗?” 维奥莉特欣喜若狂地抬起头:“真的吗?” “真的。”每天回到家,能有这么可口的热饭热菜可吃,还有个漂亮的女人等着自己回来,伊密尔觉得自己也不亏,“如果需要的话,你也可以预支工资。” “太好了!”维奥莉特抱过伊密尔,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伊密尔船长,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住在什么地方?” “这个”伊密尔也不知道。反正他从来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海上,因此为数不多的在陆地上的时间,他都是要么继续忍着一船的腥味和许多男人长期不洗澡散发出的异味继续住“米达伦号”的船长室,要么很奢侈地花钱住旅店,要么去格里菲斯家蹭一晚上然后被主卧室激烈的“战斗”声刺激得一整个晚上都睡不好,要么去罗思丽庄园奢侈地享受一顿绝大多数人一辈子连看一眼都没机会的美食然后对着一房间豪华到令人窒息的家具战战兢兢地害怕一晚上总之他在陆地上的日子都是走到哪里睡到哪里地随便打发掉,从来没有想过搭一个属于自己的窝。不过现在不能继续将就了。 尼古拉斯?詹姆?斯蒂尔顿对菲泽塔说过,通过诚实的劳动养活自己是一件光荣的事,不论做的工作是多么卑贱,菲泽塔也一直奉行父亲的处事原则。七年前,英国政府陷入财政危机。国家缺钱,就只能从人民身上搜刮,于是各种专利税a导致民间的物价飞涨,以至于很多人连面包都要吃不起了。菲泽塔有心救灾,却不是以恩人的姿态施舍,而是在绝大多数老板都忙着裁员的时候大肆招募工人修建罗思丽庄园,通过物超所值的高额工资来接济愿意用诚实的劳动养活自己却没有机会的人,让他们度过经济难关,自己却被误会成在国难当头之际还大肆铺张浪费,于是被女王抄家的戏演得十分自然。伊密尔不像菲泽塔财大气粗到敢养下整个伦敦的失业劳工,不过买幢房子、让美丽能干的小女仆有个用诚实的劳动解燃眉之急的机会,他还是做得到的。一想到能帮到眼前的可怜姑娘,伊密尔心中顿时充满了自豪感。谁说他是贪恋小女仆的美色和厨艺?他分明是热心肠地想帮助一个可怜的人。房子买得太急,可能会多花点钱,甚至一下子掏空伊密尔所有的积蓄,不过此时伊密尔关心的不是自己可怜的钱包,而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即将买的房子在什么地方,没法告诉维奥莉特自己的家庭住址。 “这个”伊密尔最后还是想出了办法,“要么明天我们还是在这里见面,再好好商量雇佣的事,好吗?” 两个人很快就谈妥了一切,伊密尔高高兴兴地去买房子,想象怎样才能布置好一切,既让可怜的姑娘可以得到帮助,又不会损害到她的自尊心,直到离开维奥莉特两个多小时,才想起来不对伊密尔可不是走到哪里就会被女人跟到哪里、知名度不亚于斯第尔顿船长的格里菲斯。因为除了头上那根着名的呆毛以外,几乎没什么特征,就连伊密尔自己的“米达伦船队”中都没几个能从人群里认出旗舰船长,甚至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斯第尔顿家还有伊密尔船长这么个人。从认识至今,伊密尔没有对维奥莉特报过家门,维奥莉特就叫他“伊密尔船长”可见她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昨晚是色诱,伊密尔把持住了,现在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顿美餐加上一张温柔可人的笑脸,就让伊密尔乖乖地自己跳进了她的陷阱。 不过维奥莉特真的很可爱,就像苹果花一样。苹果花?伊密尔对着自己苦笑。真是没有比苹果花更适合她的花朵了。漂亮的苹果花,让人看了就会忍不住产生食欲的苹果花,却全身都有毒。可爱的苹果花一样的姑娘也是苹果花一样的毒药,可伊密尔还是被那张苹果花一样可爱的笑脸迷住了,忘了苹果花的花语是“陷阱”难怪一个海伦就能毁了特洛伊,一个大利拉就能毁了参孙b,女人的美色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伊密尔现在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英雄豪杰栽在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手上了。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下来,伊密尔还是决定履行自己的诺言,买幢房子给维奥莉特收拾,然后么以后接触得多了,还说不定谁是谁的眼线。 就这样,一幢临河而建、带着美丽的小花园的房子就成了伊密尔的家,然后成了伊密尔和维奥莉特两个人的家。第一次见面,两个人打着各自的小算盘,谁都没有想到一场阴谋和一个误会能成全一段美满的姻缘。后来伊密尔一直笑话维奥莉特对他一见钟情,第一次见面,就拿美人计他,他是同情她倒追一个男人太可怜了,才“勉为其难”地娶了她;而维奥莉特立刻反驳分明是伊密尔从一开始就对她不怀好意,第一次见面时故作姿态地打地铺,分明是为了以后每天都可以搂着她睡床,害得维奥莉特一直以为他是好人,被他“骗”得陪他一起过穷日子不算,还得给他拉扯整整一打的小兔崽子。于是在今后的几十年里,每次伊密尔和维奥莉特吵架,第一次见面时到底是谁先开始打谁的主意,都是二人翻陈年老账的保留节目。 注释:a.当时的专利是君王颁布的一种特权,用于增加自己或者其他特权阶级的收入,比如一个贵族拥有葡萄酒专利,则民间买卖葡萄酒,就要付税款给这个贵族,与知识产权无关。 b.参孙,圣经士师记中的犹太人士师,生于前11世纪的以色列,玛挪亚的儿子,凭借上帝所赐极大的力气,徒手击杀雄狮,并只身与以色列的外敌非利士人争战周旋。非利士让参孙的女人大利拉(也是非利士人)套出参孙神力的秘密,挖其双眼并囚于监狱中受尽折磨。后来,参孙向上帝悔改,上帝再次赐力量,参孙抱住神庙支柱,身体前倾,结果柱子及房子倒塌,压死了在庙中的敌人,自己也牺牲了。 第549章 苹果花面具(9) 罗芙缇也担心“愚蠢的杂种姐姐”不会男人,陪着维奥莉特一起来找伊密尔,不过一进门,她的眼睛就离不开格里菲斯,所有的耐心仅仅维持到维奥莉特被伊密尔拖走,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扑向她的目标。 有时候情夫爽约,或者罗芙缇的约会日期出现难得的空闲,她也会扮作到下等地方来“体验穷苦劳动人民的生活” 维奥莉特好歹也是贵族人家的侍女,就算男主人和男仆对她心怀不轨,受到高等教育的影响和贵族家规的束缚,至少还会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给自己的心怀不轨蒙上一层遮羞布。维奥莉特还是第一次受到男人裸的调戏,对一进门就聚集到她胸前的猥亵目光感到十分不自在。罗芙缇倒是驾轻就熟,甚至把这种不礼貌的打量当作对自己美貌和身材的恭维。不用担心会被认出来,罗芙缇知道怎么用化妆品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怎么把自己打扮得和满酒馆的下等娼妓没什么大区别,唯一可惜的是在这种地方十有八九也遇不到什么美男子,唯一吸引罗芙缇的只有海上苦力壮硕的身材和非凡的耐力能带给她孱弱的贵族子弟无法给予的乐趣,尽管这种“乐趣”往往伴随着让人难以忍受的体味。 格里菲斯船长这种男人可是难得的好货色啊。罗芙缇垂涎他很久了,只是碍于“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和“黑斯廷斯男爵的姐夫”的双重身份,才迟迟不敢下手。罗芙缇也见过格里菲斯的妻子克里斯蒂娜,对这么一个身材平板得像没发育的幼童的女人居然霸占格里菲斯这么一个美男子感到十分不快,无奈克里斯蒂娜娘家的权势远远超过罗芙缇的娘家和夫家,于是罗芙缇只能望着格里菲斯兴叹。 虽然不知道格里菲斯这么个贵公子虽然格里菲斯出身并不高贵,而且因为工作关系,一直都是和粗鲁的海员打交道,出众的相貌和高贵出尘的气质依然让人无法把他和任何配不上贵族身份的人、事、物联系在一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现在夫人不在,正是罗芙缇出手的好机会。看到格里菲斯被花花绿绿却做工粗糙的裙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罗芙缇看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悲天悯人。真是可怜,这么一个仿佛用白银、象牙和蓝宝石做成的美人儿为了脱离平民身份,只能娶了个善妒的妻子,结果像被关在黄金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连接触生长发育正常的成人的机会都没有。不过没关系,罗芙缇来拯救他了,她会躲在这张用胭脂和铅粉做成的面具后面,让他体会一次身处天堂一般的乐趣,然后不留姓名地消失,让他对她怀念一辈子罗芙缇正打着如意算盘走向格里菲斯,就听见旁边有人朝她吹口哨。 罗芙缇知道怎么把自己打扮得看不出贵族身份,又不会被埋没在一堆庸脂俗粉之中,如果没有人对她吹口哨,她才会觉得是奇耻大辱。吹口哨的人会引起她的注意,是因为那声口哨不是男人看到漂亮女人发出的赞叹,而是主人唤猎狗一般的轻蔑。是谁敢质疑她的美丽?罗芙缇愤怒地回过头来,看到吹口哨的是一个赏金猎人打扮的矮个子,正想骂几句她身为贵夫人不能说的粗话,矮个子抬起头来,宽檐帽下面俊美的容貌让离他不过几步之遥的格里菲斯顿时黯然失色,也让罗芙缇忘了呼吸:“斯第尔顿船长” 菲泽塔本来就是存着给伊密尔找个贤内助的心,才向摩西提出通过美人计来“拉拢”伊密尔,一直跟在摩西身边的真介说摩西给伊密尔找的姑娘似乎不错,于是菲泽塔也秉承媒人做到底的原则,在维奥利特和伊密尔第一次见面时也乔装改扮地跟了去,没想到看到的维奥莉特却是一张被脂粉涂得面目全非的大花脸,更没想到会遇到罗芙缇。 斯第尔顿船长颇为不屑地往旁边歪了歪头,示意罗芙缇在他身边坐下,还给她买了杯淡啤酒。 一得到同意,罗芙缇立刻迫不及待地粘到他身上,对侍女端上来的啤酒看都不看,抱着斯第尔顿船长的胳膊,把裸露的丰满胸脯往他身上蹭:“不要嘛,人家要喝和你一样的。” “这是龙舌兰,对女人而言太烈了。”尽管北斗想过酒瘾的时候,从来都不会顾忌菲泽塔是不是女孩、有没有到能喝酒的年纪。 “我要嘛”罗芙缇无视斯第尔顿船长一地的鸡皮疙瘩,继续用腻得死人的声音撒娇道。 斯第尔顿船长却依然板着一张脸,不过并没有对她百试不爽的讨好方式无动于衷,把杯子递给她:“只能喝一小口。” 罗芙缇故意凑在他喝过的地方喝,只是稍稍抿了一下,她当然不会希望自己醉到不能享受接下来的乐趣,就双颊酡红地倒在斯第尔顿船长身上:“你真坏,故意给人家灌那么烈的酒,想做什么?” “应该是你想对我做什么吧?”斯第尔顿船长冷不防一把捏住罗芙缇小巧的下颌,“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罗芙缇的化妆技术确实不错,要不是北斗的眼睛是能看见灵魂的鬼眼,菲泽塔还真认不出她来。 被拆穿了身份,罗芙缇倒是一点也不惊慌,反而像受了冤枉一样嘟起嘴:“明明是你想对人家做什么,把人家约到这种地方来,还灌人家酒,摆明了是想非礼人家小心我告诉我丈夫。” “只要你丈夫有胆子和我决斗,我随时奉陪。”斯第尔顿船长放开罗芙缇。 “你要为我决斗!”罗芙缇拍手大笑,“真可惜,摩西当然没胆子向你挑战,那个档里没长鸟的懦夫。” 她面前的这个才是档里没长鸟的,尽管不是懦夫,菲泽塔想。 罗芙缇勾着斯第尔顿船长的脖子:“说啊,想把人家怎么样,不说出来,人家会怕怕的。” 境由心生果然一点不假。当初在日本的时候,菲泽塔女扮男装逛妓院,听游女口口声声自称“奴家”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一想到罗芙缇那张比还脏的嘴碰过范身上只属于菲泽塔的私人领地,现在还做作地吐出“人家”这个肉麻至极的词菲泽塔很有找个马桶狠狠地呕吐一通的冲动。 斯第尔顿船长的脸被帽子的阴影遮住了,罗芙缇没发觉自己的撒娇撩拨起的不是欲火,而是怒火,还把他的手按在自己丰满的胸前:“看,人家吓得心都跳成这样了。” 难怪男人都喜欢胸大的女人,这手感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她自己呢?都快二十岁了,居然只要穿得稍微宽松一点,依然能女扮男装还看不出一点破绽。菲泽塔为自己近乎一马平川的默哀了一会儿。不过“我好像没有约你,是你自己来这里的。” 罗芙缇大笑起来:“一个我这样身份高贵、举止端庄的贵妇人会打扮得像个一样出现在下等酒馆里?谁会相信?小傻瓜,世人只会相信男人对女人心怀不轨,可从来不会相信会有女人强暴男人。” 第550章 苹果花面具(10) 可是女人强暴男人的事就不会发生吗?菲泽塔想起了一个圣经故事。《创世纪》中,雅各之子约瑟被兄弟卖到埃及为奴,他的主人埃及护卫长波提乏因为约瑟的能干而十分器重他,同时波提乏的妻子深深地迷恋上了这个年轻的希伯来人,并引诱他。约瑟明确拒绝了主母,不料波提乏的妻子拉着约瑟的衣服不放。为了脱身,约瑟只能把衣服留下,才得以逃脱。不料波提乏的妻子对约瑟因爱生恨,告诉丈夫约瑟对自己心怀不轨,还拿着约瑟的衣服做证据。波提乏见人证物证俱在,丝毫没有怀疑妻子的说辞,就把约瑟送进了监狱男人是强者,女人是弱者,只会有强者对弱者施暴,绝不会有弱者对强者施暴,这种思维定式是菲泽塔常钻的空子,却没想到自己也会被同样的手段算计。 克里斯蒂娜说得对,看到丈夫对自己不忠,不应该先入为主地按照性别来判断犯人和受害者。虽然从一开始就猜到范肯定是被罗芙缇算计了,看到他当时和罗芙缇不堪入目的模样,菲泽塔还是理所当然地把所有的罪责归结到男人头上,现在亲身体会到罗芙缇的无耻,菲泽塔才知道不是范被她冷落了几个月,因此对罗芙缇的诱惑把持不住,而是彻底被她陷害了。 “你就是这么算计范的?”斯第尔顿船长的声音有些颤抖。菲泽塔就是因为想知道当初的真相,才叫住罗芙缇,现在尽管已经猜出了十之八九,她还想再确认一下,以作出正确的判决。 “你吃醋了!”罗芙缇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接着便发酒疯一样大笑起来,“放心吧,康拉德先生看到那个小流产,连裤子都忘了提,就发疯一样追了出去,居然想凭他的两条腿去追马车。哈哈,你不觉得可笑吗?人的两条腿怎么追得上马的四条腿呢?更不用说是两匹马的八条腿。两匹马是八条腿,我没算错吧?看到他那个傻样子,我怎么还对他提得起兴趣?做完了让小流产的戏以后,我们什么都没做。更何况亲爱的,自从认识了你,我怎么还对其他男人提得起兴趣?” 范受菲泽塔冷落,被罗芙缇栽赃,还失去了盼望已久的孩子,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才是需要安慰的人,可他得到的只有菲泽塔义无反顾的冷落和误会。她怎么可以对自己心爱的人那么残忍?北斗保持着斯第尔顿船长表面上的冷静,让菲泽塔可以在心里哭个够。 “斯第尔顿先生,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不感谢我吗?” “感谢你什么?” “把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打掉,让你不至于戴绿帽子。你也知道那个孩子不是你的吧?斯第尔顿太太那个!有你这么好的丈夫都不珍惜。” 斯第尔顿船长一把掐上罗芙缇的脖子,几乎要把她小巧的下颌捏碎:“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说”罗芙缇醉眼朦胧地看着斯第尔顿船长,觉得他此时看起来更加俊美不可方物,“我不说,不说不说不说。有本事你我说啊。” “喜欢我你是不是?”斯第尔顿船长的手往下移,一把掐住罗芙缇纤细的喉咙,“说,这他从头到尾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芙缇不是第一次遇到喜欢粗暴的欢爱的人,但是一对上斯第尔顿船长血红色的眼睛,吓得噤若寒蝉,一股脑地把什么都说了出来如何把范骗到幽会的地方,如何用麝香让菲泽塔的胎儿不稳定,如何对各种误会巧加利用。 听完以后,斯第尔顿船长满意地放开了罗芙缇的脖子:“真好,好极了。” 罗芙缇还没有蠢到听不出他是在说反话:“那个小荡妇让你心疼了?你就不心疼一心为你着想的我?” “你为我想什么了?”斯第尔顿船长拿起酒杯,可是看到杯子上的唇膏印,又嫌弃似地放了下来,看起来还有些惋惜好好的一杯酒就这么被糟蹋了。 “我可是替你把绿帽子摘了。” “我要是在乎那么点小事,维多利亚和范能活到现在吗?”斯第尔顿船长的手指在桌子上轮流抬起又落下,“让维多利亚以为范对她不忠,因为不想看到他而离开我,至今下落不明,这招离间计倒是挺高的。” “肯定是摩西捣的鬼。” 斯第尔顿船长点了点头:“如果维多利亚真的落到了黑斯廷斯男爵的手里,现在不会这么太平。我猜她也该是和奥利维尔男爵在一起。可是她现在人在哪儿?维多利亚是在黑斯廷斯男爵的别馆失踪的,我总不能因为奥利维尔男爵和黑斯廷斯男爵有交情,就上门去要人。” “你就那么在乎她吗?”斯第尔顿船长去奥利维尔家要人,要的却不是罗芙缇,而是一直让她觉得十分不顺眼的“斯第尔顿太太”让罗芙缇觉得十分难过。 “她很有利用价值,我娶她纯粹是为了生意,和爱情无关。”斯第尔顿船长把手里的杯子转了一面,想喝罗芙缇没有碰过的地方,但是一想到酒里面可能混有她的唾液,最后还是悻悻然放下了杯子。“可惜啊,这么好的一个女人,还是被抢走了” “她是好女人,我就不是?”罗芙缇受了委屈一样嘟起嘴,“她对你有用,我就对你没用吗?” “你对我有什么用?帮我花钱?”斯第尔顿船长带着几分不屑看了看罗芙缇,只是有这样一副美绝人寰的俊颜作陪衬,不屑也变成了带着邪魅的桀骜不驯,让罗芙缇彻底看呆了。 “我可以帮你监视摩西。我觉得摩西和斯第尔顿太太那个小想对你不利,他突然提出要我找个漂亮的女人去伊密尔船长,肯定是在谋划什么,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斯第尔顿太太”这边不需要罗芙缇心,不过再有个人给摩西捣乱听起来不错。 见斯第尔顿船长默不作声,罗芙缇急了:“难道你怀疑我吗?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斯第尔顿船长捏过罗芙缇的下巴,用粗糙的指腹摩挲她的嘴唇:“你愿意帮我监视奥利维尔男爵?” “我愿意”罗芙缇着魔一样呢喃,“我愿意,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哪怕去死” “好极了。” 斯第尔顿船长一把揽着罗芙缇的腰站起身,随手扔给柜台一把闪闪发光的银币,不等被阔绰的客人吓傻了的老板娘回过神,就自己拿过一把钥匙去和罗芙缇开房间。 终于到手了吗?罗芙缇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被斯第尔顿船长以狗刨式扔在床上,只觉得下身一凉,裙子已经被掀到头顶,白花花的大和两条光溜溜的大腿都无遮无掩地在微凉的空气中,接着就听见后面传来解腰带的声音。 菲泽塔正打算用腰带把罗芙缇打得求饶,北斗平静一如既往的声音及时给她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小主,你打算现在就杀她吗?” 经北斗提醒,菲泽塔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是把软剑当腰带用。如果用软剑来抽她,恐怕一下就能让她被腰斩了。 “斯第尔顿船长”罗芙缇人被掀起的裙子遮住了,但是声音激动得发抖,双腿间还流出了令人作呕的液体。这副模样在男人看来大概挺诱人的吧?可惜落到女人尤其是一个长相身材都远不如她还被她戴了绿帽子的女人眼里,她的样子只能把对方所有的怒火全部勾出来。 没关系,没有腰带有点不尽兴,不过还不至于会影响到菲泽塔施暴的兴致。菲泽塔从罗芙缇身下抽出床单,撕开后卷成缆绳一样的布条,还在水里浸了浸,以保证布料的柔韧。现在看起来差不多了,估计换作用船上的缆绳,效果也不会更好了吧?菲泽塔先甩了两下试了试,便狞笑着走向罗芙缇。 维奥莉特听到的响彻整幢房子的惨叫声其实是这么来的。 第551章 苹果花面具(11) 清晨的薄雾让亚士顿森林中的小径透着神秘感,鹿皮靴子踩在腐烂的落叶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眼前焕发着勃勃生机的树木组成的仿佛与人世无关的仙境。尽管对森林里的每一条路都熟悉得了如指掌,看到眼前的美景,呼吸着微凉的清新空气,罗伯特?伍德还是能体会到小时候丰富的想象力带给他的乐趣这是一条有魔法的路,只要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离开只有饥饿和寒冷的现实生活,来到美丽的仙境。仙境里有一幢漂亮的大房子,有一个仙女住在里面,维护着这片森林的静谧,或者等着她的王子来找她。 可是童话在伍德八岁那年就结束了。当时伍德还天真地以为这是一片受仙女保护的魔法森林,森林里的一切都是神圣的,因此看到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带着一个比伍德稍微年长一些的少年拿着猎枪驱赶猎狗追杀肥美的鹿,立刻怒火上涌,一箭射死了带头的猎狗,还嫌猎狗的血玷污了圣洁的森林,跳出来质问男人为什么要亵渎仙女的圣地。骑在西班牙小种马上的少年听了他的话,反而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而拿猎枪的男人看到心爱的猎犬被杀,毫不犹豫地举起枪对准伍德。 好在男人的枪法不怎么样,打中的地方离伍德至少有十码远,虽然伍德被枪声吓得呆了一呆,却连皮都没擦破,反应过来以后,就开始大声嘲笑男人的枪法,气得男人干脆放猎狗去咬他。可是那几只笨狗哪里追得上从小在森林里长大的伍德?伍德三两下爬上树,猎狗只能在下面对着他吠,他不想在这些畜生身上浪费箭,随手抓了一把橡子,用自己做的弹弓就把那几只狗打得落荒而逃。伍德躲在茂密的树叶上,看到凶狠的猎狗狼狈地逃回主人身边,被主人用鞭子抽打,乐不可支,却忘了有一句话叫乐极生悲。 男人真的被伍德惹得恼羞成怒,对森林展开地毯式搜索,等伍德和往常一样在森林里玩够了,带着他一天收获的猎物两只兔子和一只野鸡回到家的时候,只见父亲和哥哥们都被吊死在树上,母亲被那个亵渎仙女森林的男人的手下摁在地上强暴,男人的猎狗还在撕扯他的小妹妹残缺不全的尸体,而男人和他带着的少年始终无动于衷地看着所有的暴行在他们面前发生,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伍德想去救母亲,又想拼命杀了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就在他张弓搭箭的时候,母亲发现了他,悄悄地朝他比口型跑,赶紧跑,有多远跑多远。他们人多势众,还有马,有狗,有火枪,而伍德不过是个孩子,手里的武器只有长弓和自制的箭。他不是他们的对手,冒冒然冲出来,只会白白送命。除了逃走以外,他别无选择。可是伍德没有逃,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手下对母亲施暴以后也把她杀死,接着在被他们称为“家”的树屋点了一把火,看着火光在男人和那个男孩琥珀色的眼睛中跳动,把仇恨刻在心里。 很多年以后,伍德才明白当时发生的一切。 森林和土地一样是上帝创造的,却也和土地一样,并不属于上帝创造的每一个人,而是只属于那些有权有势的贵族老爷。他看到的那个男人就是亚士顿森林的主人约翰?奥利维尔男爵老爷,跟在他身边的少年是他的继承人摩西?奥利维尔少爷。穿出森林后能看到的“仙境”中的大房子只是奥利维尔男爵老爷的一座别馆,伍德看到过的穿金戴银的美丽“仙女”只是奥利维尔男爵众多中的一个,而这片森林里的每一根草、每一只动物、每一滴露珠和每一丝阳光都是奥利维尔男爵老爷的私人财产,他和他的儿子在这片森林狩猎的权利是受到法律保护的。当然,森林里也可能藏着伍德家这样的猎户,但是他们还有一个更贴切的名称偷猎者。按照当时社会的游戏规则,奥利维尔男爵老爷对伍德一家做的一切不过是惩罚小偷的正常手段而已。 发现自己做的是“违法勾当”伍德也不愿意做“小偷”可是除了从小玩弓箭练出的射箭绝技,他身无所长。幸好约翰?奥利维尔男爵老爷死后,他的继承人摩西?奥利维尔男爵比起这种乡下地方,更喜欢热闹的伦敦市区,很少过来打理产业。被主人置之脑后的森林成了偷猎者的天堂。于是伍德子承父业,继续做这片森林里的偷猎者,尽管他更喜欢自称为“猎人” 伍德没有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不懂咬文嚼字,当然不会发觉在当时的社会,“猎人”其实是个很可笑的词所谓猎人,应该是指靠狩猎动物维生的人,可是拥有土地、可以合法狩猎的人不是根本不应该在乎世俗财富的教会成员,就是衣食无忧的贵族、富豪,根本不需要靠卖动物的皮毛、肉来维持生计;需要靠狩猎动物来维生的只会是偷猎者,可是“偷”的身份又让他们无法光明正大地去市场用猎物换取他们需要的生活用品。为了有钱去市场上换取布匹、盐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偷猎者往往还得兼任一个比偷猎森林里动物的小偷更加不堪的工作在森林里当拦路抢劫的强盗。 冬季对猎人而言是个艰难的季节,因为很多动物都躲起来了,能找到的少数猎物也大多因为食料缺乏而瘦骨嶙峋;春季对强盗而言是个艰难的季节,因为熊在冬眠以后很容易饿,特别具有攻击性,要是运气不好遇上一头带着崽子的母熊,绝对是九死一生,旅人可能因为顾忌熊而宁愿绕远路,同时断了强盗的财路。更糟糕的是这两个糟糕的季节是连在一起的,于是身兼猎人和强盗二职的偷猎者们的日子会分外难过。 好在天气已经转暖,花草树木之类该长的已经长出来了,兔子、鹿之类该吃肥的也开始肥起来了,迁徙的大雁之类的动物也该回来了,正是狩猎的好时节,不论是穷极无聊的贵族来森林里狩猎动物,还是森林里的强盗狩猎不幸和伙伴走散的倒霉贵族,于是冷清了整整一个冬季和一个春季的猎人兼强盗的生意也该开张了。像是前面的那位,看起来就是个不错的猎物。 随着太阳升起,雾渐渐散去,一个女人颀长窈窕的背影渐渐显现出来。女人一身考究的贵族小姐打扮,此时她脚边的雾尚未散去,金黄色的阳光已经照亮她灿烂的头发和熠熠生辉的宝石发饰,这样一个女人孤身出现在仿佛荒无人烟的森林里,就像是林中的仙女。 可惜伍德已经不是满脑子白日梦的孩子了。听说最近这片森林的主人奥利维尔男爵又在他的别馆中养了一个,想来就是眼前这位吧。她应该是和侍女出来散步的时候走散了,不停地东张西望,似乎指望能出来一个人帮帮她居然指望森林里被贵族迫得走投无路而不得不落草为寇的强盗会帮助一个贵族,哪怕这个贵族是个小女孩。 还是个孩子啊虽然一直生活在时时被贵族阶级、教会和垄断经济的富豪们无声无息地抢劫的社会底层,伍德还有些侠义心肠,如果换了别的时候,或许他还真不屑抢劫一个落单的柔弱女子。不过饿极了的熊会冒险攻击人类,饿极了的强盗也一样,伍德的侠义心肠在此时只能保证给眼前的小贵妇一个破财消灾的机会,劫财不劫色。 地上的腐叶完全吸收了伍德的脚步声,伍德从背后接近他看中的猎物,盘算着怎样才能在尽量不伤害她的前提下把她身上的钱抢走。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伍德发现小贵妇大多数时间都低着头看地上的什么东西,过一会儿才会抬头看看会不会有人来帮助她,根本没有发现豹子般从她身后无声无息地接近的伍德。 是遇到了受伤的兔子?还是碰巧遇到了从巢里掉出来的小鸟?伍德以为小贵妇是想帮助受伤的小动物,却无能为力,才会站在原地东张西望,盼着有人来帮助她。虽然是贵族,可也是个善良的孩子,伍德不禁想到了自己惨死的小妹妹。如果他的妹妹还活着,也该有面前的小贵妇这么大了吧?想到这里,伍德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下来。还是光明正大地去帮助她吧。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向来对金钱没什么概念,或许她会给伍德一两件首饰作为谢礼,那么伍德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而且不会让她担惊受怕,触犯了他身为绿林好汉的底线。伍德放下弓,收起箭,大大方方地走向小贵妇,走近了,却听到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对不起啊,我心情不太好,一个不小心就用你出气了。” 她不是在帮助小动物,而是在虐待?伍德为自己的天真感到可笑。看到小女孩就心软了?他居然忘了再小的贵族也是贵族,不会有良心的。 小贵妇还是没有发觉伍德,还在对着地上自言自语:“那个看你这样皮糙肉厚,就算给我打几拳,应该也没什么感觉。我我这个不算虐尸吧?” 皮糙肉厚?打劫当然不会是单独作案,伍德手下还有几个好兄弟,像是被夺走土地的自耕农、不守清规戒律的隐修士、从来被社会排挤在外的流浪汉之类。听到“皮糙肉厚”这个词,伍德立刻想到了手下的强盗修士。难道是休伯特那家伙?贵妇人的裙子很大,如果对方是躺倒在地,她的裙子遮住一个休伯特修士那样身材魁梧的人也绰绰有余,可是休伯特可不像伍德会怜香惜玉,难道会栽在一个贵妇人手上。 “好漂亮的皮毛啊”小贵妇还是没发现伍德,着迷地蹲下身,摸着地上的什么东西,“真想带回去。”接着站起身试着把地上的东西拖走,可是试了几次都没能移动半分。 第552章 苹果花面具(12) 皮毛?休伯特的体毛是旺盛了点,配上魁梧的身材,经常被伙伴们戏称为“黑熊”休伯特要是在森林里遇见了黑熊,是会被撕成碎片,还是会被熊当成兄弟,一直是伍德手下的强盗们最常用来取笑休伯特的话,每次都能惹得强盗修士哇哇大叫,威胁要把他的熊兄弟找来,把他们统统撕成碎片。不过玩笑归玩笑,休伯特只是长得比较像熊,应该还没到能被称为“皮毛”的地步。伍德很好奇,干脆大大方方地走到小贵妇身边,十分欣慰地看到躺在地上的不是他担心的强盗修士休伯特,而是一头货真价实的黑熊。 一头货真价实的黑熊而且还是一头身首异处的黑熊!伍德看向小贵妇,只见她也笑靥如花地看着他:“你终于过来了。” “你希望我过来?”插羽毛的帽子,皮制短衣裤,背上背着长弓和一壶自制的箭,伍德没有在着装上掩饰自己的身份。按照他一直以来的经验,正常人尤其是贵族女人看到他这样的绿林强盗,就算不至于尖叫逃跑,至少也该觉得离他越远越好,怎么会希望他靠近。 不料小贵妇毫不犹豫地点头。 “比较安全。” “安全?”伍德越来越肯定自己的耳朵已经出了问题,同时开始纳闷难道自己才二十多岁,怎么就开始听力退化。 小贵妇饶有兴味地看了看伍德的长弓:“你这个能射多远?” “三百码以内例无虚发,二百码以内说射左眼就不会射到右眼,一百码以内我可以保证被我射中的苍蝇翅膀断了还会爬。” “哇”小贵妇发出感叹声。 伍德是个年轻男人,而且是个没钱结婚的老光棍,虽然眼前的小贵妇长得差强人意了一些,能得到一个女人的赞叹,还是让伍德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伍德决定不抢她了。 “我们这样的距离大概是一码吧?”小贵妇优雅地提起裙子,露出一只可爱的小鞋尖,比了比两人之间的距离,“那么一码以内呢?” “一码以内”按照伍德的经验,弓箭应该是远程武器,五码以内就发挥不了多少作用了,所以他也随身带着短刀,以应付近身战。他实在想不出一码以内长弓有什么用处。 “其实一码以内,你的长弓也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什么作用?” “在一码以内,长弓最大的作用,就是让你绊手绊脚,没法及时摸出匕首。” 小贵妇挥手间,一道银线从伍德眼前闪过,他只觉得脖子上一紧,立刻明白自己已经成了对方的俘虏,如果敢反抗,他脖子上的钢索就会让他和地上的那头熊一样。 他遇到的不是贵妇人,而是伪装成贵妇人的魔鬼。 “知道吗?我喜欢像你这样的大个子男人,”小贵妇向伍德身后踱去,还在他身上掐了一把,“这么高大的身材,这么厚实的肌肉” 尽管生命垂危,伍德还是第一次离女人这么近,小贵妇的一掐一摸让他心旌荡漾,却没发觉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市场上挑猪肉。 “可以让我整个儿地躲在后面,真是个不错的盾牌呢。”小贵妇的脚步停在了伍德身后,对着他面前的林子厉喝,“全都给我出来!如果你们不想让你们的好兄弟和地上的那位一样的话。” 林子里发出了一点声音,真的走出几个紧紧拉着长弓的人,箭头齐刷刷地对着不速之客。无奈小贵妇把他们的老大当肉盾,整个人都躲在伍德后面,唯一露出来的只有缠在伍德脖子上的钢索,就算绿林强盗们个个都是罗宾汉,也拿她没辙。 幸好,伍德手下的强盗中也不缺智计过人的谋士。 “老大,玩了人家不给钱?”一个拿长弓的强盗突然开口,“都找上门来了。” 现在老大在对方手里,但是强盗们人多势众。只要分了小贵妇的心,等她一松懈,他们立刻就可以制服她。听了谋士的第一句话,立刻就有几个强盗心领神会,顺着他继续试图激怒小贵妇:“去你的,老大做人向来光明磊落,怎么会赖女人的钱?被女人赖上倒是不止一次了。” “不会又是看上我们老大了,送上门来做压寨夫人吧?小姐,你眼光真不错,不过就是长得丑了些。不过要是带上一二百亩地的嫁妆,再加个子爵男爵的头衔,我们老大也能勉为其难地要了你。” “不过我们这里男人多女人少,要不大家公用?老大不会吝啬吧?” 按照强盗谋士的逻辑,小贵妇听到第一句话,就该气疯了,到现在还没有回答,可能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弓箭手们卓越的视力都一再向主人保证,伍德脖子上的钢索连动都没有动过。 “尊贵的夫人,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一听到有这么多男人陪你,就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已了吧?我们肯定比那些贵族家的小白脸带劲。” 强盗谋士话音刚落,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说来说去就这几句?一点创意都没有。我的大副的鹦鹉都比你会骂人。”刚回过头,就看见一个贵妇打扮的少女抄着手站在他们中间,而他们都还以为她依然在伍德身后。 怎么回事?伍德想起刚才好像觉得脖子上紧了紧,接着就没有再动过,现在再顺着钢索往后摸去,稍一使劲,就听见“啪”的一声。脖子上的钢索松了,藏钢索的戒指落到了他的手里,指环里面还挂着一根小树枝刚才听到强盗谋士出言相激,小贵妇就猜到他们是为了分她的心,嘴上说着不干不净的话,眼睛没有一个敢稍稍离开他们的老大脖子上的钢索,生怕一个不留神,伍德的脖子就会被她勒断,于是把戒指拿下来钩在一旁的树上,让所有人都以为她还在伍德身后,自己悄悄地离开,反而绕到了强盗们的后面。可别说是眼睛都不敢眨的强盗们,就连被她制住的伍德都没有发现她已经走了。如果她从背后悄悄抹了他们的脖子,有几个人能发现?幸好小贵妇毕竟年纪还小,考虑并不周全,一招金蝉脱壳把唯一的武器留在了伍德手里,却没有趁机逃走,反而把手无寸铁的自己在了强盗的包围中间。 所有人手里的弓立刻都对准在包围圈中的小贵妇,箭头在阳光下闪着森森寒光,小贵妇却只是摇着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弄出来的缎面小扇子,打着呵欠,平静得好像仅仅是出席一场无聊的舞会:“先生们,还继续用弓箭吗?现在我在正中间,你们可能射不中我,但是很可能射到你们自己人。” “都给我退下!”黑熊一样的强盗修士休伯特拿着铁头木棍,在头顶舞得像风车一样,“让我来会会这个杀了我‘兄弟’的恶魔。” “唉?铁头木棍?标准的英国农民武器。”就像看伍德的长弓一样,小贵妇看强盗修士手里舞得飞沙走石的铁头木棍,也是带着一副去国外观光旅游、体会异国风俗的表情,“我还以为只有罗宾汉那个时代的强盗才用铁头木棍呢,现在的强盗还用这玩意?” 强盗们手里的短刀也多半是抢来的,或者要攒很长时间的钱才能买到一把很次的短刀,还看得像宝贝一样。他们要是有钱配备除了自制铁头木棍和弓箭以外的武器,还会做强盗吗?听了小贵妇的话,伍德不禁苦笑。 “用这种东西来对付我一个女孩子呀”休伯特的影子遮天蔽日地把小贵妇整个儿地笼罩在下面,飞舞的铁头木棍把她的头发和裙子都吹起来,可是小贵妇仅仅是嘴上感叹了一下,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怕了?”强盗修士狞笑道。 小贵妇不屑地挑了挑眉:“速度和力度还算凑合,可惜就是底盘太高,重心不稳。唉陆地上真是和平,打不过还可以逃,这么弱的人也能活下来。” 强盗修士还来不及还嘴,只看到眼前的人影一闪,接着所有人都看到壮得像头熊的修士居然被一个身材只能算是比较高挑的女人踹得飞起来。铁头木棍落到了一边,修士捂着裤裆满地打滚,而小贵妇只是优雅地按下飞起的裙摆,拉了拉衣服上的皱褶,好像围着她的这一群不怀好意的男人还不如衣服上的皱褶值得她注意。 “全都给我住手!”伍德喝住了想对小贵妇群起而攻之的强盗们,“夫人,你比我见过的很多男人都厉害,但是你一个女人挑战我们所有人,恐怕不是明智之举,更不用说你的武器还在我的手上。”伍德晃了晃手里的大戒指,“乖乖把身上的钱和首饰都交出来吧,我们保证不伤害你。” 听了他的话,小贵妇却是嗤笑出声:“你以为我真的是用它来把熊的脖子勒断?就那么个小东西,连你的脖子都勒不断。” 可不是用戒指上的钢索的话,还能是用什么?难道是靠她的赤手空拳吗?伍德想不明白。 “还有,你刚才说我的什么在你手上来着?” 缎面小扇子在小贵妇的手上转成一个闪闪发光的圈,丝绸扇面像雪片一样纷纷断落,等扇子停下来时,她手里的扇子成了十几把飞刀。 小贵妇看了看手里的飞刀锋利的刀刃:“事先声明,我可没有你们百步穿杨的本事,好在诸位看起来目标都挺大,以我的三脚猫水平,应该至少能射中人吧。不过要是不小心射到什么要紧的地方,我概不负责。” 强盗们看了看还捂着裤裆在地上哼哼的修士,不由自主地稍稍散开了一些。 “不过考虑到你们那么弱”出乎强盗们的意料,飞刀叮叮当当地全都落到了地上,只有一把还留在小贵妇手里,“你们一起上吧,我就用这个。” 强盗们当真一拥而上。 即使穿着束手束脚的裙子,小贵妇的身手依然比强盗们灵活得多。伍德只看到她一脚踹在第一个扑上来的强盗的腹部,踢得他像只虾米一样弯下腰来,接着弯腰躲过不知谁不讲道义地射过来的一支箭,同时一下横扫弄倒了第二个,然后扑上去赏了他个黑眼圈。有个强盗拿着铁头木棍想从背后偷袭,银光闪过,小贵妇在翻身之际一刀割在他的拇指上,但准确无误地避过了他所有的要害,只让他的铁头木棍脱手。被小贵妇打成半个熊猫的强盗还来不及爬起身,又被同伴手里落下的铁头木棍砸得哇哇大叫,而被夺了铁头木棍的强盗正纳闷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小贵妇朝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踹在他的那一脚却毫不留情。 伍德一直在旁边观战,总觉得小贵妇似乎对他们根本没有敌意,只是故意激他们动手,还处处手下留情,只让他们吃点小苦头,绝不会伤人性命。看来他遇到的确实不是女人,但也不会是魔鬼,而是变成女人的模样来捉弄人的“淘气鬼”a。 不过伍德只猜对了一半小贵妇当然不是魔鬼,也不是什么淘气的森林妖精,只是和一个魔鬼分享身体的菲泽塔而已。 注释:a.淘气鬼(hobgoblin)是英国神话中一种友善的小精灵,大多独居,善良而友好,有时也会弄些恶作剧出来。 第553章 苹果花面具(13) 知道了范“偷情”的前因后果,菲泽塔懊悔不已,用床单把罗芙缇抽得半个月没法仰躺着睡觉,接着就要回罗思丽庄园,好好安慰安慰被她误会的心上人当然,安慰是次要的,找他做点爱做的事才是主要的。 菲泽塔向来是说做就做的人,抽完了罗芙缇,立刻就不管不顾地非要格里菲斯放下招徕船员的正式工作,要他连夜送她回罗思丽庄园。格里菲斯看到船长的猴急样,有些好笑,不过迫于武力威胁,还是很厚道地先送她回去。可是一进家门,二人就被罗宾拦下。 摩西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谁知道罗思丽庄园里有没有被他收买的仆人?罗宾向来奉行“再小心也不为过”的处事原则,甚至命令约瑟除了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以外,决不准换下斯第尔顿船长的装束,还把他的卧室搬到主建筑最高的塔楼里面,以保证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不会被别人从窗户窥视。他如此小心谨慎地布置,菲泽塔却因为一时头脑发热而擅自回来,要是被人看到“离家出走的斯第尔顿太太”自己回到罗思丽庄园,罗宾一直以来的布局就全都完了。不过军师很明智地知道面对强横的船长,硬碰硬不是办法,要是让她觉得自己以下犯上,那可就是自己找死了,于是只问了两个问题:“你见了范以后,还会有力气自己回去吗?”“要是被奥利维尔男爵发现你不在了怎么办?”最后重申了一下:“在解决奥利维尔男爵以前不准见范,哪怕私下里都不行。”于是菲泽塔的一腔热火就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只能冒点烟来表示不满,而摩西的罪名除了害死菲泽塔的孩子以外,又多了妨碍她享受夫妻生活,这下上帝亲临也救不了他了。 好吧,回去!为他打扮了半个小时,就当是穿给狗看了。不过菲泽塔溜出来的时候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自己根本不认路,也根本说不出摩西的别馆具体在什么地方,只能乘出租马车到大致的方位,然后自己走回去,接着遇到了一件让她更加抓狂的事北斗唯一像一把剑的地方,就是比菲泽塔还不认路!在亚士顿森林里转了没几圈,菲泽塔就彻底迷路了。 看来要按时回去是不可能了。同样要浪费的这点时间,她原本可以留在罗思丽庄园享受温柔乡。菲泽塔可是很有自信只要她愿意,可以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更可恶的是脚上的鞋子根本不适合走路,时间一长,穿在里面的感觉就像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一样。菲泽塔走得双脚又酸又痛,心情已经远非“不快”一词可以形容,偏偏在这时候有一头倒霉的熊误把她当成了一顿美餐。 熊的视力不好,但是嗅觉极其灵敏,刚冲到距离菲泽塔十来步的地方,就发觉到眼前的不是食物,而是个煞神,立刻以与它庞大的身体不相称的敏捷及时刹住车,转身就逃。可惜十来步的距离已经太短了,而菲泽塔从来没有保护动物的概念,于是那头熊就成了伍德看到的样子。然后很快,伍德和他的倒霉伙伴们也步上了那头熊的后尘。 菲泽塔也从这一次遭遇中总结出了一条宝贵的经验如果想找个什么东西打一顿来出气,打活人的效果比打死熊好。 一辆破旧的板车吱吱嘎嘎地驶过林子里高低不平的羊肠小道,一只熊爪子从板车上垂下来,随着车的颠簸没精打采地晃动。熊爪子旁边垂着一双白净净嫩生生的光脚丫,显然属于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悠哉游哉地在半空中晃来晃去,路旁杂草在脚底似有似无的搔刮让少女躲闪不及,却依然兴致不减,飘起的裙摆下不时露出一截浑圆的小腿。死熊的爪子和活泼少女的光脚形成了诡异的对比,但事实上这一行人从远处看更显诡异一个剃着隐修士一样头发、却是一身强盗打扮的壮汉推着班车,周围跟了一群鼻青眼肿的强盗,板车上放着一头没有脑袋的熊,死熊旁边坐着一个贵族打扮的女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完全压倒了春末夏初的花香,女孩却依然像是外出郊游一样兴致勃勃,反而是围着她的强盗个个都用满怀恐惧的眼神看着她,仿佛一群伺候在暴君身边的臣仆。 黑熊一样的强盗修士休伯特推着板车,累得气喘吁吁,其他强盗跟在车边,眼看着强盗修士受苦受累,却是敢怒不敢言。菲泽塔则是干脆无视他们所有人,看到地上有蒲公英,弯腰随手摘了一朵凑在嘴边吹,看着上面的毛像一顶顶白色的小伞随着日渐温暖的风飞远,似乎一点也没有发觉强盗修士和伍德看她的眼神都像是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怎么了,‘阿伦阿代尔’a?我的腰带让你感到好奇吗?”菲泽塔突然开口,说话时还看着手里光秃秃的蒲公英杆子,却让被她点到名的强盗谋士吓了一跳。 菲泽塔表示不想知道强盗们的名字,只是自说自话地给他们起外号。强盗首领伍德被称为“罗宾汉”但是其他强盗称呼菲泽塔为“玛丽安小姐”于是伍德立刻被降级成了“小约翰”;黑熊一样的强盗修士休伯特被称为“塔克修士”对这个名字,休伯特表示抗议,结果菲泽塔回了他一句“‘休伯特’a这种名字不适合神职人员”依然我行我素地称他为“塔克修士”;从菲泽塔不问名字、随心所欲地用外号称呼他们的做法,强盗谋士看出她对他们没有敌意,于是欣然接受了“阿伦阿代尔”的外号,尽管他的那些脑袋缺根筋的伙伴们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名艾伦?班斯代尔,而强盗谋士“阿伦阿代尔”与他的伙伴们迥然相异的反应只让菲泽塔对他多生了个心眼。 “我只是在想”“阿伦阿代尔”搜肠刮肚地找托词,“对一个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这腰带是不是太朴素了些。” “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菲泽塔冷哼了一声,一脚踩上板车上的死熊肚子,把胳膊搁在曲起的膝盖上。裙子只遮得住她曲起的右腿,黑色蕾丝裙摆和粗糙的熊皮衬得裸露的右脚晶莹洁白,让人恨不得跪下去亲吻,而失去裙摆掩蔽的左腿就大大方方地裸露在半空中晃悠,任由一群没钱娶老婆的单身汉饱眼福。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红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阿伦阿代尔”左眼被眼角美人痣一样的疤痕挤得微眯,同时脆弱的蒲公英茎在她的手指间一点一点地被碾碎。 “阿伦阿代尔”咽了一口唾沫,被她看得一身冷汗,总觉得她手里碾的不是蒲公英,而是自己的脖子。 菲泽塔自己说戒指上的钢索连人的脖子都勒不断,要用小飞刀割断一头熊的脖子,更是无稽之谈。原本看到菲泽塔拿出的秘密武器居然是用作扇骨的小飞刀,“阿伦阿代尔”就在怀疑她身上还藏了别的武器,后来听她说“我的大副”、“陆地上的生活”猛然想起一个人来,这才注意到她的腰带,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是正确的能当腰带用的剑,全英格兰只有一把,而这把剑属于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人物。莫非斯第尔顿船长是个女人?“阿伦阿代尔”也不太敢相信自己过于大胆的猜测,直到如今看到菲泽塔这副大马金刀的坐姿,分明是扮男装已经成习惯的,才确定了她的身份。 “阿伦阿代尔”是强盗中唯一会读书写字的,连强盗修士休伯特都不识字,其他方面只有射箭的技术还差强人意一些,要是和“海上第一剑客”动手,伍德等人还可以占武器射程的便利,凭着弓箭远距离射杀,而“阿伦阿代尔”只能祈祷自己死得痛快一些。看菲泽塔的眼神,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杀人灭口,“阿伦阿代尔”朝伍德身后躲了躲,想求他保护,却见伍德目不转睛地盯着菲泽塔被撩起的裙摆下露出的小腿和踩在熊皮上的五粒小巧可爱的脚趾头。 这家伙想女人已经想疯了!“阿伦阿代尔”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另外想办法自圆其说:“你你是奥利维尔男爵的吧?” 摩西设计离间菲泽塔和范的感情,还让她失去了孩子,要菲泽塔承认自己是他的女人,而且还是,简直是奇耻大辱。可她不知道这些绿林好汉能有多可信可靠,不是怀疑他们的为人,而是怀疑他们的智谋,不知道除了“奥利维尔男爵的”的身份以外,她还能说自己是什么。菲泽塔抽了抽嘴角,看起来很想出言否认,可最后还是叹出一口气,一甩裙子放下踩在死熊上的脚。裙摆重新盖了下来,只露出一双晶莹剔透的光脚,无精打采地耷拉在板车旁。 然而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伍德眼中,却成了另一番光景。伍德示意强盗修士别再推板车了,上前两步抓着菲泽塔的手:“小姐,你是受到奥利维尔男爵强迫,从他家里逃出来的吗?别担心。我们是强盗,可是我们有良心。我们可以送你回家,你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和我们说,我们一定会帮助你。” 伍德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得极其认真,菲泽塔傻了,“阿伦阿代尔”则是直接笑喷了别的不说,光是菲泽塔一个人撂倒一头熊外加一帮绿林好汉的身手,哪里像是会屈服于武力的人?更不用说凭她英格兰首富的财力、整整七支船队的兵力和女王面前第一宠臣的身份,区区一个男爵强迫得了她?还需要伍德和他的一群自身难保的强盗帮助?她去强迫别人还差不多。 伍德不满地瞪了“阿伦阿代尔”一眼,可“阿伦阿代尔”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还是止不住笑。 想不到又捡到宝了。看伍德一本正经的模样,菲泽塔也想笑,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立刻敛起笑容。 “还是让我先来帮帮你们吧,‘罗宾汉’。”菲泽塔跳下板车,以最快的速度除掉身上所有的首饰交到随行的强盗们手中,甚至连鞋子都没有穿回去,就示意强盗们赶紧走,自己则故意弄乱头发,让裙摆上沾上泥泞,作出刚走了很多路的样子,光着脚沿着林间小道继续走。 伍德生怕菲泽塔出意外,又有些好奇她的身份,示意伙伴们先走,自己悄悄尾随菲泽塔。“阿伦阿代尔”倒是更担心空有一副侠义心肠却单纯得像个孩子的伍德会出意外,也跟着他。 伍德和“阿伦阿代尔”一跟上来,菲泽塔就发现了他们,无奈前面的马蹄声接近得太快,她来不及先回过头去赶他们走,只能祈祷这帮绿林好汉到现在还没有上绞架,是因为真的能躲藏。幸好,随着马蹄声而来的护林人看到一个贵妇人光着脚狼狈地在泥地上行走,就被她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根本没发现藏在浓密的树枝间的伍德和“阿伦阿代尔” 菲泽塔先前在自己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痛得眼泪直流,直到看见护林人,才像看到救星一样,向他们哭诉自己遇到了强盗,身上所有的首饰都被抢了,而“那些可恶的强盗”甚至连一双鞋都没有给她留下,居然让她光着脚踩在泥地上走回去。护林人问有没有看到那些强盗的长相,菲泽塔说强盗们都蒙着脸,而且彼此之间都是用罗宾汉故事里的人物的名字来称呼,她什么都不知道。护林人还来不及提及为什么一个贵夫人会独自来到人迹罕至的树林,菲泽塔就哭着吵着要回家,于是护林人只能把她送回去。 伍德也想跟过去,好好质问一番为什么他分明什么都没做,菲泽塔还要污蔑他的为人,居然说他抢女人,还让她光着脚走回去。“阿伦阿代尔”连忙拉住冲动的首领,示意他先去换一身能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见人的衣服,然后再去找她。 注释:a.游吟诗人阿伦阿代尔、强盗隐修士塔克和自耕农小约翰都是罗宾汉的伙伴。玛丽安小姐是罗宾汉的妻子。 b.圣休伯特是猎人的守护神。 第554章 苹果花面具(14) 动物都怕“北斗”菲泽塔怕身份,死活不肯骑马,非要护林人赶马车来载她。护林人只能折返回镇上去找马车,路上一来一回,浪费了不少时间。伍德和“阿伦阿代尔”换上普通农户和乞丐的装扮,然后按照“阿伦阿代尔”的猜测直奔奥利维尔男爵的别馆,居然还比他们早到了一步。 自从“金屋藏娇”摩西就天天来别馆。一听说菲泽塔失踪,摩西顿时坐立难安。难道是被斯第尔顿家的人带走了?尤其诡异的是他派了五个女仆以“伺候”的名义贴身看着她,另外还有不下二十个健壮的男仆以“保护”的名义看守大门和庭院,日夜巡逻,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只是在摩西的一再追问下,把菲泽塔失踪的时间精确到了头一天的傍晚时分,也就是摩西离开以后。 难道身边出了内鬼?还是斯第尔顿船长身边那个神出鬼没的小个子异教徒!摩西急得团团转,可就是哪里也找不到菲泽塔。看到狼狈不堪的菲泽塔由护林人送来,摩西像是看到失而复得的珍宝,随手给了护林人一点赏钱,就迫不及待地抱着菲泽塔回屋,叫女仆打来热水给她梳洗,换上干净的衣服,看到她被鞋子磨出满脚的血泡,亲自跪下来给她处理伤口。 “她还挺受宠啊”看到用残酷的手段杀了自己全家的人对菲泽塔百般殷勤,伍德冷冷地道。 “阿伦阿代尔”不答话。 伍德和“阿伦阿代尔”躲在别馆外面的树上,只能从房子的窗户看见摩西和菲泽塔,根本听不见他们说话。菲泽塔也只是知道伍德和“阿伦阿代尔”还跟着,而摩西根本没发觉自己被两个不速之客监视了。 “你去哪儿了?”摩西用干净的棉布沾了药水,小心翼翼地擦洗菲泽塔脚上的血泡。 “回罗思丽庄园啊,”菲泽塔双手撑着椅子,尽量不让脚碰到地上,“我想回去找纳赛尔和白晨,和他们商量倒戈的事,可是你派来伺候我的那些人谁都不肯送我去,我只能自己溜出去了。” 摩西一个不小心手上紧了紧,痛得菲泽塔立刻叫了起来。 “对不起,”摩西连忙松手,“你回罗思丽庄园了?” 菲泽塔耸了耸肩:“确切地说是我想回去,可是迷了路,在林子里转了一天都没转出来,还遇上了强盗。” 亚士顿森林和罗思丽庄园完全是两个方向,菲泽塔原来不认路到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摩西稍稍放下心来:“幸好你没去成。万一被斯第尔顿发现了,多危险。” “只要我不想被人发现,谁都发现不了,”菲泽塔倒是一派轻松,“我溜出去的时候,你派来‘服侍’我的人哪一个发现了?” 这女人对啊,为什么他只怀疑菲泽塔的身边会有内鬼,却从来没有想过内鬼会是他视若珍宝的“斯第尔顿太太”本人呢?摩西对菲泽塔生出了几分警觉。“干什么要溜出去?” “因为你安排给我的女仆不允许我出去啊。弄得好像我是这里的囚犯一样。”菲泽塔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 “他们是怕你出危险。”摩西低下头去,继续给菲泽塔处理伤口,“既然白船长和纳赛尔船长肯定会站在我们一边,先不用急着找他们,等维奥莉特稳住了伊密尔船长再说。” “维奥莉特成功了?”菲泽塔先前忙着回罗思丽庄园见范,现在听到摩西提起,才想起继续关心伊密尔的婚事。 “成功了一半。伊密尔船长只是留下维奥莉特做女仆,恐怕对她仍然有戒心。不过这也给了维奥莉特一个接近他的机会,剩下的一半能不能成功,就看维奥莉特的本事了。” “维奥莉特不错呀伊密尔其实是个心机挺重的人,发现了危险不会逃避,但也不会放任不管,而是会想方设法地解决。维奥莉特懂得利用他的疑心病来接近他,真是高明。”高明得根本不像是蠢货罗芙缇的姐姐,哪怕只是半个姐姐。 “我还以为你跟着去看了。”摩西出言试探。 “我又不认识路”菲泽塔心虚地嘟哝了一句,“都在林子里转了一天了。” “那些强盗没有伤害你吧?” 摩西低着头,菲泽塔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复述了一遍她对护林人说过的半真半假的“亚士顿森林遇险记”:“幸好那些强盗还不算是穷凶极恶,只是要我交出身上所有的首饰,我照做了,他们就放我走了,还给我指了一条路。” “你倒没有反抗?” “他们有二三十个人哪!”尽管面对菲泽塔,这个数字再翻两倍也没用。“而且拿的都是长弓。可我只有戒指里的小刀可以防身。要是他们远远地朝我射上一箭,我就完了。” “尽快地了结自己的生命,这不正是你所盼望的吗?”摩西的声音有些改变。 “可是我答应了要帮你。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在我兑现我自己的诺言之前,我不能不负责任地死去。” “他们倒没有抢走你手上的戒指?” “当然抢”菲泽塔猛地想起来了,藏武器的大戒指已经被她送给了绿林好汉们,手上的婚戒却因为拔不下来,还留在老地方。现在失去了大戒指的遮蔽,只是一个白银指环的朴素婚戒立刻无遮无掩地在摩西面前,用冰冷的光泽轻而易举地吸引了摩西的注意力。 “这枚戒指拿不下来。”菲泽塔嗫嚅道。 摩西要去拽菲泽塔手上的戒指,她立刻把手缩回来,看他的眼神如临大敌。 “你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在我面前演戏?” 菲泽塔被摩西吓了一跳,只能用沉默来以不变应万变。 “拿不下来的不是戒指,而是给你戴上戒指的那个男人。”摩西轻轻地托起菲泽塔的手,像是在欣赏她手上的小戒指,“知道吗?你看康拉德的时候,眉眼间都是万千风情,可是对我呢?”摩西值得玩味地勾起嘴角,“以前听你叫我‘先知?橄榄树男爵’,我并不十分高兴,甚至为此感到恼火,可是现在你叫我‘奥利维尔男爵’,我才知道‘橄榄树男爵’这个名字的可贵你用骑士枪把我撬下马背、称呼我‘橄榄树男爵’的时候,至少是真诚的,那个胆大包天的嚣张女人才是你。现在你像个货真价实的贵妇,却是因为你把你自己藏在一个虚伪的面具下面。” 原来他说的“演戏”是指这个,菲泽塔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我哪里比不上康拉德?不如他英俊?可是他比你年长太多,还能给你几年幸福?”摩西抬起眼,盯着菲泽塔,似乎要一直看到她的灵魂深处,“维多利亚,我想要的不是你能提供给我的任何帮助,而是你的心。就算康拉德的位置无法代替,至少在你的心里给我留一个小角落,好吗?” 菲泽塔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的心不是一个房间,只要挤一挤,里面可以想住多少人就住多少人。这是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给了一个人,就没有第二件可以给第二个。” 这女人果然有问题!摩西就知道,一切都太顺利了,只能说明自己的每一步反应都在对方的意料之中。用菲泽塔吸引他的注意力,任由他自己制造机会,让菲泽塔和斯第尔顿家决裂,名正言顺地潜伏到他的身边。这个女人恐怕从头到尾就是斯第尔顿安排的一个诱饵。还是个没什么自觉性的诱饵又想用美人计钓他,又想对爱人守身如玉,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哪怕心不在焉地敷衍一下、哄哄我都不行吗?” 摩西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菲泽塔感觉出了其中的危险,不由自主地往后缩:“我很感激你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伸出援手,但如果因此而敷衍你的感情,反而是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摩西站起身,突然一把抱起菲泽塔,“你不‘恩将仇报’一下,我倒是要怀疑你是真的想帮我,还是斯第尔顿想通过你来算计我。”说着就要吻她。 远处的“阿伦阿代尔”听不到菲泽塔和摩西说了什么,只看到两个人开始拉拉扯扯,显然是摩西要施暴,菲泽塔在挣扎,正纳闷菲泽塔究竟算是摩西的什么人,就听见旁边的伍德已经拉开长弓。 “这畜生!”伍德看到挣扎的菲泽塔,像是看到当初被贵族的走狗蹂躏致死的母亲。好在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无力反抗的小孩了。他救不了他的母亲,但是可以救下眼前的这个可怜女人。 “阿伦阿代尔”还来不及阻止,伍德手中的箭已经离弦。 即使是在争执中,菲泽塔也在第一时间听见了箭羽的破空声。摩西已经开始怀疑她了,可是关于他们的幕后主使,菲泽塔仍然一无所知。还没有到可以撕破脸一走了之的时候。如果现在想办法救他一命,是不是能重新得到他的信任?菲泽塔立刻打定主意,一定要救他! 就在伍德的箭破窗而入的时候,菲泽塔一把推开摩西。 刚才的争执中,北斗也被菲泽塔的惊恐感惊醒。菲泽塔毕竟年纪还太小,考虑不周全,她的一推可以看做是救了摩西的命,也可以看做仅仅是在反抗他的暴力时凑巧让他免遭暗杀者的毒手。现在需要的是苦肉计。就在菲泽塔推开摩西的时候,北斗及时夺过身体的控制权,扑到摩西身上,借势往前扑倒。伍德的箭射进了菲泽塔的背,却因为北斗的顺势躲避,仅仅是扎进了肌肉,就被肩胛骨挡住,没有受什么重伤,但是看起来非常触目惊心。 摩西听到窗玻璃被射破的声音,接着就被菲泽塔推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菲泽塔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上。 “你比不上范,范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如果你对我心怀芥蒂,就赶我走吧”菲泽塔缓缓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疼出来的)泪水,“一命还一命,现在我们两清了。” 摩西眼睁睁地看着菲泽塔倒在他的怀里,原本应该射进他的心脏的箭插在她的背上。 第555章 苹果花面具(15) “记得好好感谢上帝。” 这是医生满手鲜血地从菲泽塔的房间里出来后的第一句话。 “那支箭要是再偏上一点,她的心脏就会被射穿,要是力道再大一点,被射穿的就是她的肺。她用胸膛给你挡箭,居然只受了点皮外伤,只能说是上帝赐予的奇迹。”看到摩西因为“肺”而松了一口气,医生冷冷地加了一句,“被射穿了肺,就没法呼吸了,一个人不呼吸可以活多久,你可以自己试试。” “斯第尔顿太太”不是内奸,而是真的怀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心留在摩西身边,她冒着生命危险为摩西挡箭,是不是因为心里也有他,只是出于对旧爱的留恋而不愿意承认?可是摩西对她却只有怀疑。摩西拿着沾血的箭,为自己疑神疑鬼以至于差点痛失梦寐以求的贤内助而懊悔不已。 女仆说菲泽塔已经醒过来,摩西立刻去卧室,看到她像个没有重量的布娃娃一样躺在羽绒床垫上,脸色因为失血而苍白,只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无声地质问他还来干什么。 “维基”摩西几乎是踉跄着走向菲泽塔的床边。 听到他叫出范对她的称呼,菲泽塔的眼神一寒,吓得摩西立在原地不敢靠近。 菲泽塔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但还是在眼神出卖自己的内心以前移开视线:“你在我最想死的时候给了我复仇的希望和活下去的勇气,现在我也救了你,一命还一命,我再也不用为了感恩而留在你身边了。让我走吧,死在哪里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维基”摩西三步并两步,跪到菲泽塔的床前,“原谅我,维基,我不是存心说那些伤害你的话,只是妒忌康拉德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你。我恨我自己没有从你情窦初开的时候就守在你身边,给你全世界的幸福,结果让别的男人捷足先登。我对你残忍,是因为恨我自己没有早点遇到你、爱上你。”摩西抓过菲泽塔的手,不知是真是假的泪水和热吻一起落在她的手背上,“维基,原谅我,我会情难自已,实在是因为太爱你,太想得到你,以至于忽略了你的感受” 菲泽塔没有任何反应。 “我让你生气了吗?”摩西吻了吻菲泽塔的手背,“原谅我。我以后一定会克制对你的冲动,尽管这对我而言十分艰难。我愿意等待,等到你会用看康拉德那样的眼神看我的时候,再永远地陪在你身边,给你我早该给你的幸福” 菲泽塔猜到那支箭是伍德射的,还想趁机旁敲侧击一下是什么人会想要摩西的命,是不是反对他们拥戴玛丽女王造反的人,从而套出他们的幕后主使。无奈摩西的肉麻话滔滔不绝,听得菲泽塔比刚灭了西班牙海军外加刚和“七剑客”中的另外六个车轮战过后还累。等摩西说完,菲泽塔已经只有力气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让她好好休息。 救人成了误伤,这对于神箭手伍德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从伍德和“阿伦阿代尔”藏身的地方看去,只能看到菲泽塔中箭受伤后,立刻就被摩西抱走了,然后整幢房子乱成一团,根本不知道她被送去了哪里。“阿伦阿代尔”说那个女人不是省油的灯,不会有事,而且看起来摩西也不会舍得让她死,肯定会找医生来。反而是伍德和“阿伦阿代尔”什么忙都帮不上,如果贸贸然现身,只会连累得所有人都陷入险境。 伍德在“阿伦阿代尔”的劝说下勉强冷静下来,但是怎么也不肯走,非要亲眼看到菲泽塔安然无恙,才能放下心来。“阿伦阿代尔”犟不过他,又怕自己一个不留心,伍德就会背着他偷偷溜进别馆找人,只能十分奢侈地把伍德身上好好的衣服也折腾得像乞丐一样,然后两个人一起在附近的镇子逛到天黑,才折返回来。 别馆有几十个房间,其中至少有一半是可以用来招待贵宾的豪华卧室,只是入夜了,全都安静得悄无声息,只有院子里日夜巡逻的“男仆”的脚步声打破夜的宁静,要躲过巡逻的男仆进房子不是问题,但是要躲着他们一间一间房间地找,就有些困难了。 伍德正对着灯火全无的房子一筹莫展,“阿伦阿代尔”给了他一个“全都包在我身上”的眼色,然后站在围墙外大大方方地扯开嗓子,唱起了街头诗人的小调:被深蓝色的夜晚所笼罩。 静谧的花园睡得多么甜美。 群星在夜空中安静地闪烁。 月亮洒下温柔的白色光辉。 游吟诗人的竖琴还没有睡。 低吟浅唱在玫瑰花间迂回。 纤细的琴弦轻轻地颤栗。 听得夜莺都为他心碎。 夜莺啊,别落下虚伪的眼泪。 却与你的伴侣夜夜相依相偎。 而我只能遥望我的女神。 隔着薄纱遥望她的倩影妩媚。 她的皮肤像白雪一样纯洁。 她的嘴唇像花瓣一样甜美。 她的长发仿佛用黄金铸成。 她的眼睛像美酒让人沉醉。 日与夜的精灵终日追逐嬉戏。 她美丽的脚步我却无法追随。 山与海终有融合的一天。 我与她之间却隔着荆棘累累。 我多想用黄金为你造一座宫殿。 在花园里种满摇摆的月桂。 陪着你享受琼浆玉液。 看百花在你面前自惭形秽。 可我只是一个游吟诗人。 我只有竖琴陪伴我的卑微。 让我在你的阳台下再唱一曲。 祝愿你今晚也有好梦相随。 一曲未了,别馆一边的塔楼顶上的房间亮起了灯光。伍德欣喜万分,正要去,却被“阿伦阿代尔”一把拉住,示意他再看看。 塔楼顶上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窗也被推开。半透明的薄纱窗帘在晚风的吹拂下如仙女的裙摆飘扬,露出窗台上的一个瓷花瓶和里面娇艳欲滴的鲜花。窗子里伸出一双手,薄棉睡衣半褪,露出一双前臂,把花瓶里还滴着水的花全都拿了出来,从远处看,那双纤细而隐隐带着健美的肌肉曲线的胳膊美得不可方物,朦胧的月光下,少女绸缎般的肌肤让花朵娇嫩的花瓣黯然失色。伍德以为窗子里伸出的纤纤玉手会天女撒花一样洒下那把姹紫嫣红,不料那双手只是把花捧了回去,然后优雅地端起花瓶,狠狠地朝他们砸了下去。 伍德及时回过神,一把拉开“阿伦阿代尔”他才不至于被砸得头破血流。 花瓶落在“阿伦阿代尔”刚才站的地方,发出的巨响吓了巡逻的男仆一跳,同时那间房间里传出骂街声:“娘的!大半夜不睡觉,学猫叫春啊?” 这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混账女人!伍德的怒火立刻蹿了起来:“老子没娘给你,你也没长那个能我娘的玩意儿!不然老子一准给你割了!” 菲泽塔没有再回答。 见伍德脸色不善,似乎还想回几句嘴,“阿伦阿代尔”连忙翻译菲泽塔的话:“她的意思是:‘没错,这里确实是我的房间;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但是现在别进来,免得被人发现。’” 伍德听得傻了:“你怎么从她的话里听出那么多意思?” “这确实是她的嗓音,说明她人在房间里,不是有心人看穿了我是在试探,布下陷阱来害我们;能骂得这么中气十足,说明她没有受重伤;故意说些不中听的话,说明现在不宜进去,能把你气走最好。”“阿伦阿代尔”还不忘拍了拍伍德的肩膀,“瞧,女人的心思没有那么难以琢磨的。” 如果和女人打交道要费那么多的脑筋伍德觉得自己可能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 果不其然,巡逻的男仆先是被砸花瓶的声音吓了一跳,接着听见被主人金屋藏娇的女人没有一点贵族风度地“出口成脏”惹得外面的“游吟诗人”忍不住回骂,只是摇头苦笑:“老爷怎么看上这么个女人?”便毫无疑心地走了。 房间里,菲泽塔以绝对吝啬鬼的作风先把花瓶里的花交给被她吵醒的陪夜女仆,然后再把花瓶扔下去,骂完街以后对着女仆摆出吝啬鬼的招牌笑脸:“换个花瓶,这些花还能用。”趁女仆傻乎乎地捧着花、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记手刀劈在她脑后。 女仆手中的花撒了一地。 菲泽塔侧耳听了听,听见巡逻的守夜人的脚步声在稍作停顿后渐渐远去,可是伍德和“阿伦阿代尔”的呼吸声还在老地方,叹了口气,从地上的花束中拣出茎最长的一支,一边细细地把它捻软,一边留心守夜人的脚步声。花茎足够软了,菲泽塔用它把地上所有的花绑成一束,等守夜人的脚步声远了,再从窗口扔向刚才花瓶掉落的位置。 “我想这个的意思是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阿伦阿代尔”跳起来接住花束,解开后扔了用作绳子的花朵,然后把其他花小心翼翼地铺进花瓶的碎片里面,好像它们是和花瓶一起飞出来的一样。 第556章 苹果花面具(16) 显然是为了防止有人溜进去,菲泽塔的卧室位于一个十分隐蔽的墙角塔,除了窗户以外,出入的唯一通道是一道螺旋楼梯,通往主建筑的大厅。要不是菲泽塔里应外合,伍德和“阿伦阿代尔”还真找不到这个地方。 似乎是为了减少居住者“被囚禁”的不快,房间的布置可谓倾尽心力,家具、墙纸、壁毯以及其他装饰品无不豪华得与整幢房子格格不入,而这种豪华反而让居住在里面的人更容易产生自己是被囚禁在高塔上的公主的感觉除了自由以外,一切应有尽有。 好在塔楼外面还有一个极小的阳台,尽管这个小阳台也没能减少一些被囚禁的感觉,在“高塔公主”的帮助下,两位绿林好汉还是顺利地进了她的房间。 希腊神话中的睡神修普诺斯和死神达拿都斯是孪生兄弟,北欧神话中的夜神诺特与爱神芙蕾雅的关系也远比神话故事中记载的亲密。至少每当夜晚降临,在月神玛尼的指使下,芙蕾雅的双生子光神巴德尔和暗神霍德尔就会玩起捉迷藏的游戏,给母亲爱神创造发挥才能的气氛。天空中的星月并不十分明亮,房间里也只有一支小蜡烛照明,朦朦胧胧的光晕让人只能看到一张雕有贝壳花纹的精巧的酸枝木梳妆台,台子上摆放着女人用的各种化妆品,散发出只属于闺房的浓郁香味,而房间的其他部分都淹没在黑暗中,任人根据这一张梳妆台猜想其他家具应该是多么的华美。正如似见非见的光与暗影影绰绰地勾勒出房中女人窈窕的剪影,只能让人看出她身上仅仅穿了一件薄棉睡衣,任由男人过于丰富的想象力去填满其余的部分。 伍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似乎是注意到伍德看她的角度有些不礼貌,菲泽塔抄起手,同时往阴影里退了退:“我说,看到我没事了,你们该放心了吧?把那两枚戒指还给我,其余的都归你们,算是那支箭的谢礼。我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就当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吧。” “那两枚戒指很重要吗?”伍德不解,“你不是留着婚戒吗?那么多首饰都可以不要,还舍不得两枚戒指?” “不是舍不得,而是那两枚戒指确实至关重要,就算你们留着,它们也卖不出去,只会给你们惹来杀身之祸。”菲泽塔的大戒指是指挥斯第尔顿家族千军万马的信物,另一枚是女王赐予她的“婚戒”如果这两枚戒指出现在市场上、让人误会菲泽塔已经遇害,只怕会让伍德和他手下的一群绿林好汉被斯第尔顿家族和伊丽莎白女王追杀到天涯海角。 “戒指没在我身上。”伍德张开手,示意菲泽塔如果不相信的话,尽可以来搜身。 菲泽塔相信他没必要在这方面说谎:“那就尽快给我送来。” “做贵族指使人成习惯了?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谁都要听你的吗?” 她不算什么东西,只不过伊丽莎白女王缺钱花的时候,也得问她借。“阿伦阿代尔”在心里哀叹。 “你大概连贵族都不是吧?”伍德近菲泽塔,“只是奥利维尔男爵的,说白了只是个玩物,高价婊子。” “伍德!”“阿伦阿代尔”开口喝住他。眼前的女人的权势远远超过他区区一个穷人家出身的强盗的想象,把她惹火了,后果不堪设想。 菲泽塔没有发怒,反而饶有兴味地打量起伍德的怒容:“你和奥利维尔男爵有仇?” “他和他的父亲杀了我的全家。” “所以你拿箭射他?” 一想起菲泽塔扑在摩西身上为他挡箭,伍德就恨得咬牙切齿:“我以为我是在救你,不过看来是多管闲事了。” “你那一箭还真救了我的命,谢谢。”要不然菲泽塔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在不引起摩西疑心的同时保住对爱人的忠贞。菲泽塔抱着胳膊看向窗外,只留给伍德一个忧郁的侧脸,左手无名指上的小银戒指在幽暗的光线中熠熠生辉:“我为我的国家付出了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我的财产,我的孩子,以及做母亲的权利我唯一给不起的只有对爱人的忠贞。你真的救了我的命。要不是你这一箭,我恐怕不是被奥利维尔男爵灭口,就是忍受不了屈辱,从这里跳下去一死了之。”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奥利维尔男爵?”伍德越来越听不懂,“你也不喜欢和他在一起吧?” 菲泽塔发出一声冷哼:“你会喜欢和杀了你的孩子的凶手呆在一起吗?” 尽管心里恨一个人恨得要命,脸上依然能笑靥如花,这就是女人的可怕之处。坊间一直流传着斯第尔顿船长是个有异装癖的同性恋者,“阿伦阿代尔”至此才能确信面前的斯第尔顿船长不是男扮女装,而是通常以男装扮相示人的女人男人不会有那么好的演技,能把不共戴天的仇恨完美地隐藏在温柔乖巧的笑容之下。 “他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不然我早就杀了他了。而且这样也是在保护你。”菲泽塔回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伍德,“现在他是受法律袒护的贵族,你杀了他,他就能以无辜者的身份享受赎罪弥撒,洗清世间的罪孽后上天堂,而你会因为杀人罪被通缉、逮捕、处死;可是等到他成了卖国贼,你再杀了他,他就是罪有应得。全英国的人都会朝他的尸体上吐唾沫、诅咒他下地狱,而你就是英雄,或许再也不用躲在林子里做强盗了。” 她是在关心他吗?不想让他被通缉、处死?伍德一阵心悸。 好狠的女人,夺人性命在她口中好像不过是吃饭睡觉一样平常的事,杀人还要杀得连个清白的名声都不留下。“阿伦阿代尔”则是暗暗心惊。 “所以你要阻止我杀他?”伍德的声音软了下来。 “确切地说,我是在挖蚯蚓,”菲泽塔抓了抓头发,“有了蚯蚓才能钓鱼。” “蚯蚓?”伍德实在是没法把相貌堂堂的摩西和蚯蚓联系到一起。 “呃我只是打个比方。” “什么叫‘打个比方’?”伍德还是没听懂。 “当我什么都没说吧。”菲泽塔发现自己实在是高估了当时英格兰的劳苦大众的普遍受教育程度。 “阿伦阿代尔”则是立刻想到了一年以前的天主教叛乱事件。玛丽女王还活着,英国的天主教反叛势力依然蠢蠢欲动,西班牙等国依然对小小的英格兰虎视眈眈,关于叛乱的流言蜚语依然在街头巷尾流传现在他更是亲眼看到“伊丽莎白的杂种狗”为了潜伏到一个天主教徒贵族身边而不惜代价,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伍德一把抓起菲泽塔的一只手:“我猜不出你是为了什么才留在奥利维尔男爵身边,只知道你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的男人呢?为了他的高官厚禄?还是别的什么?就着你去违心地讨好别人,自己却躲在女人的背后。你的男人就是个懦夫,不值得你去珍惜!你跟我走吧。虽然日子可能过得穷点,至少我不会着你去糟蹋自己” 与此同时,“阿伦阿代尔”抓起菲泽塔的另一只手:“是不是还有什么推翻女王统治的阴谋?有什么是我们能帮上忙的吗?放心,我们是强盗,可你也看到了,我们做强盗是因为被无奈,不是因为心存恶意。我们也是有良心的英格兰新教徒。如果我们能帮上忙,你能不能帮我们洗脱通缉犯的身份?我们可以去军队服役。你也看到伍德的本事了吧?我们都是最好的长弓手” 菲泽塔不知所措地来回看了看拉住自己一双手腕的两个男人,正如他们两个也在互相大眼瞪小眼。 “未婚妻才死了多久,你就对别的女人产生兴趣了?”伍德放开菲泽塔,“好吧,我从来不会仗着头领的身份抢兄弟看上的女人。”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她是谁吗?”“阿伦阿代尔”真想把伍德的脑袋敲开来,看看里面除了弓箭、匕首和鹿肉、啤酒以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要她跟着你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你知道她家里有多少钱,养了多少面首吗?还稀罕你?”从很早以前,“人鱼号”船员们过于出众的长相就在坊间引起了“斯第尔顿船长好男色”的流言,现在看来,既然斯第尔顿船长本来就是个女人,“阿伦阿代尔”也就理所当然地把他们归为面首。“这女人权势滔天,只要把她哄高兴,我们就再也不用躲在林子里当强盗了。想想吧,伍德弓箭队长大人,或者伍德护林官大人,或者伍德农场主等你有了钱、有了合法的身份,到时候比她漂亮点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不过你要是只想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心,就算你成了国王,她也未必稀罕。” 菲泽塔轻咳一声,提醒“阿伦阿代尔”“背后说人坏话”应该是躲着被评论者的:“我身边美男子是不少,不过‘面首’只有一个,谢谢。” “阿伦阿代尔”总算恢复了冷静,找到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的激动和对首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造成的血色退潮般从他的脸上迅速地退去,全部让位给恐惧造成的苍白。 “看上我了呀?”菲泽塔背着双手,笑嘻嘻地仰着头打量伍德,“真的看上人家了?居然还舍得用箭射人家,射得人家好痛。” 第557章 苹果花面具(17) 随着菲泽塔的接近,只属于女人的陌生体香让伍德的脸越来越烫。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阿伦阿代尔”则是全身的汗毛都随着那一声声的“人家”竖了起来。 “我见过的男人不少,可哪有你这样献殷勤的?”菲泽塔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伍德厚实的胸膛,在上面画圈圈,“人家可要生气喽。” 随着她的每一下触摸,伍德整个人都开始抖。 “都不知道说点甜言蜜语哄哄人家。”伍德意乱情迷的时候,菲泽塔偏偏欲擒故纵地收了手,还嘟起嘴发出一声,“人家再也不要理你了。” 除了母亲和姐妹以外几乎没有和女人打过交道的伍德立刻缴械投降:“你说怎么办?” “让人家打一顿怎么样?”菲泽塔又摸上他的胸肌,继续用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的口气说话,“放心吧,我保证打完以后,你妈妈还认得出你。” 对方不过是一个小女孩,还受了伤,肯定使不出多少力气。难道他一个身材魁梧的大男人还经不起一个小丫头的拳头?伍德已经忘了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独自杀了一头熊,还赤手空拳地在一对十的围攻下把伍德一伙人全都打得鼻青眼肿,着魔一样地点下了头。 “这还差不多。”菲泽塔塞了一块喷过香水的手绢到伍德嘴里,“咬着要是你发出声音,被人发现我们可就惨了。” 这感觉怎么像和贵族家的夫人偷情?伍德鬼使神差地照做了,甚至还觉得口中的那块手绢尝起来比蛋糕还好吃。都说贵妇人恬不知耻,根本没有贞洁可言,恋人打情骂俏一样的小粉拳之后,他是不是就能摆脱丢人的处男身份了?伍德甚至开始有些期待接下来的节目。 “好了,接招吧。”菲泽塔弯下腰,任由宽松的领口中露出一点春色,在伍德越来越沉重的呼吸中轻轻提起睡裙的裙摆,露出一双的小腿和穿在软布拖鞋里面的脚。 她在睡裙下面会不会什么都没穿?伍德盯着群摆下对女人而言肌肉有些过于发达却不失健美的双腿,呼吸越来越急促,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只看到一只小粉足从拖鞋里面退出来,轻轻抬起然后冷不防一脚踹在他的。 看到菲泽塔出招,“阿伦阿代尔”才知道她说的“打完以后你妈妈还认得出你”是什么意思她使的是断子绝孙夺命连环踢,恶狠狠的招式全都往男人最脆弱的器官上招呼,良好的武术底子让伍德不论怎么躲,都躲不过她那双恶毒的脚。别说是受到惨无人道的酷刑的伍德,“阿伦阿代尔”在一旁看,都看得脸色发青,可他根本不是菲泽塔的对手,对惨遭酷刑的头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转过身,眼不见为净。 一直踹到伍德痛昏过去,菲泽塔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放下裙摆:“好了,这下我不用再担心让这个二楞子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给我帮倒忙了。” 伍德确实是个挺单纯的人,行事喜欢光明磊落,“阿伦阿代尔”也同意策划阴谋诡计的时候应该躲着他,可是有必要用这种方式吗?“阿伦阿代尔”不无羡慕地看了看地上被菲泽塔的手刀劈昏的女仆:“你就不能用一种比较温柔的方式来让他昏过去吗?” “我觉得这种方式比较有助于让你说实话。”菲泽塔笑容可掬,但是同时又是恶狠狠的一脚踩在伍德跨间。可怜的伍德已经没有知觉了,只有“阿伦阿代尔”在旁边看得冷汗淋漓。 “行了,你不就是奇怪我不太像强盗吗?”看到菲泽塔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不用再进一步用刑,“阿伦阿代尔”就什么都招了,“我也是贵族家出身,父亲艾伦?班斯代尔是班斯代尔地区的领主附庸,有骑士头衔,母亲简?班斯代尔是领主的妹妹现在应该已经晋升为领主的姑姑了。我和老领主的儿子是表兄弟,一直都是以领主继承人的左膀右臂的身份受到教育,所以读书、写字、外语、算术、弹琴、唱歌、骑马、射猎之类的贵族玩意儿我都会。原本等我的领主继承人表哥继承家业,我就会得到一个骑士之类的头衔,辅佐他,可是那个畜生酒后乱性,强暴了我的心上人,以至于那个可怜的姑娘想不开,上吊自杀了。我一时冲动,杀了我的领主表哥,冷静下来以后怕连累父母,就收拾了一点东西,连夜逃出班斯代尔。我以为凭我的学识,一定能在伦敦另外谋一份美差,就到了你们的城市,可谁想得到在你们这种大城市到处都是皇亲国戚,有本事没路子也休想找到好工作。 我想既然来都来了,就到伦敦附近的郊区碰碰运气,结果碰上的‘运气’只有伍德一伙需要一个识字的强盗来帮他们写勒索赎金的恐吓信,他们以前一直是让人质自己写信去索取赎金,有一次一个被他们抓住的财主欺负他们都不识字,写的是求救信,害得伍德损失了差不多一半的人手,才堪堪保住性命,所以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一个识字的人入伙,于是走投无路的我只能入伙了。正因为我入伙的时间不长,还不太像个强盗,扮成流浪琴师或者别的什么身份去镇子上打听消息通常是我的工作,关于大名鼎鼎的斯第尔顿船长,自然也听到过不少传闻,卖唱的还把你的故事编成歌谣来着。虽然没想到你会是个女人,听了那么多关于你的传闻,我还是从你的剑认出了你,你对我们存着戒心,用的是戒指和小飞刀,却没有用能你的身份的软剑,这确实比较妥当,但是你忽略了戒指和小飞刀是不可能把一头熊的脑袋从脖子上完全割下来的,然后奥利维尔男爵是个天主教徒是尽人皆知的事,另外我们虽然生活在林子里,好歹也是在伦敦附近,对时事新闻也很关心,综合以上种种,很容易就能推断出奥利维尔男爵涉嫌推翻女王的政治阴谋,你是在致力于阻止这场阴谋。还有什么交代得不够清楚的地方吗?” 菲泽塔重重地点下头:“有!” “有?”“阿伦阿代尔”听到这个无异于宣判他的死刑的字,立刻捂着裤裆一直退到阳台,似乎宁愿从这里跳下去,也不想遭遇到和伍德一样的下场。“斯第尔顿小姐,你还有什么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可不要” 菲泽塔看了看依然昏迷不醒的伍德,觉得对男人而言,自己的这一招“断子绝孙夺命连环踢”用来供的效果真的很不错:“还有一个问题没有交代清楚我的戒指呢?” 原来是这个。“阿伦阿代尔”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我们的同伴手里。我们很乐意交还,不过对我们而言,进来一次不太容易,如果方便的话” “明天我去找你们。”菲泽塔歪过头指了指地上的伍德,“你们可以走了。” “阿伦阿代尔”如蒙大赦,几乎是背起伍德落荒而逃。 第二天,菲泽塔起床后,颇为意外地看到摩西对着一桌子的花瓶碎片欲哭无泪:“怎么了?” 摩西深吸了几口气,才能保持平静:“亲爱的,我也知道睡觉的时候被人吵醒,确实是一件非常令人不快的事,不过你下次要扔东西,能不能挑个便宜点的扔?这个花瓶可是中国货,我特意为你买的。至少看在我对你的一片心意上” “你被奸商骗了。”菲泽塔却连眼睛都不抬,随手拿起一块花瓶碎片给摩西看断口,“大明国景德镇的瓷土烧出来的瓷器应该白得像雪一样,你看这个断口,只有表层是白色的,里面是黄色的瓷土,一看就是代尔夫特a出产的涂了白漆的便宜货。还有上面的图案也是。在大明国,桃子是长寿的象征,所以很多瓷器上都有桃子的图案。可是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居然把桃子画成了洋葱。中国哪来的洋葱?” 摩西还来不及消化新学到的辨别瓷器产地的知识,菲泽塔已经另外起一件他视为珍宝的中国瓷器,当着他的面敲碎,给他看断面:“瞧瞧,断面洁白无瑕,这才是真正的中国瓷器。”接着毫不吝啬地示意女仆把碎片收拾掉,“真是化外蛮夷,什么都没见过,这种便宜货都当宝贝一样供着。” 现在摩西面对被当着他的面摔碎的昂贵珍品,可以尽情地体味欲哭无泪的感觉了。 注释:a.1584年,荷兰皇宫通过西班牙、葡萄牙向景德镇订购青花瓷和白瓷,国王就萌生了仿制景德镇瓷器念头。代尔夫特是大名鼎鼎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荷兰的六个据点之一。1610年左右,荷兰东印度公司商人根据皇宫的授意,从中国景德镇等地采购白瓷釉和青花颜料。皇宫派专人筹建皇家代尔夫特陶瓷厂,召集制陶名匠在代尔夫特开始仿制景德镇的青花瓷,通过反复试制,制成了白釉蓝花精细陶器,逐步发展为着名的“代尔夫特蓝”(青花白陶器)但是因为瓷土不同,代尔夫特的瓷土烧出来的瓷器都是黄色的,怎么也烧不出景德镇瓷器的洁白颜色,于是只能通过涂白漆来以假乱真,只要看碎片断面,就可以辨别真正的中国青花瓷和代尔夫特的山寨货。 第558章 苹果花面具(18) 与“落灰森林”a这个名字极不相符,亚士顿森林里的空气永远都是清新宜人的,空气中飘着草木的清香,只有凉爽舒适的微风中传来几缕炭火味和烤鹿肉的香味,证明这里并不是渺无人烟的仙境。 伊丽莎白女王教过菲泽塔,要建立威信,胡萝卜加大棒是屡试不爽的办法,但是给胡萝卜和大棒的顺序很有讲究面对敌人,如果先给大棒再给胡萝卜,就会给人以前倨后恭的感觉,大棒之后多昂贵的胡萝卜都只会招来鄙夷。但是如果先给胡萝卜再给大棒,胡萝卜会造成软弱可欺的第一印象,而这个第一印象会让之后的大棒打在身上的感觉格外的痛,能彻底粉碎对方的勇气;面对要结为盟友的人,如果先给胡萝卜,再给大棒,胡萝卜会给人低声下气的感觉,让人觉得你好欺负,而胡萝卜建立起的好感反而会让人觉得紧接而来的大棒格外可恨,认为会先用胡萝卜迷惑对方,再用武力建立威信的人十分狡猾,不值得信任。如果先给大棒再给胡萝卜,就是先用武力说清楚谁才是领导者,再拿出的胡萝卜就成了强者对弱者的施舍,而不是被欺压者对欺压者的朝贡,而大棒建立的恐惧感也会让之后出现的胡萝卜的味道分外甜美。 按照女王的教导,菲泽塔对绿林强盗们也是如此。虽然对方是一群逍遥法外之徒,彼此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菲泽塔和他们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而且如果能把他们争取到自己一边,对她有益无害,所以先把他们打得鼻青眼肿却不伤他们性命,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有资格发布命令的人,然后再送给他们首饰、帮他们躲过巡逻的守林人,让他们对菲泽塔心怀感激。事实证明女王的御人之术确实行之有效,第二天菲泽塔去找绿林强盗的时候,不过是顺着炊烟走,遇到的第一个岗哨就认出了“玛丽安小姐”殷勤地带领她去他们藏身的营地。 看来在伍德的带领下,森林里强盗们的生活还不错。做工拙朴的房屋巧妙地搭建在高大的树木上,浑然天成,仿佛这些房子都是从树上长出来,供森林里的精灵们居住的,而不是由人力搭建出来,让一群被不公平的社会法则迫得走投无路的可怜人有个地方遮风挡雨;简易的“厨房”仅仅是一块空地,柴火堆在用石头围起的土地上,用粗糙的木头架子架起放破旧的炖锅或者串有野鸡、鹌鹑的木串;住房和“厨房”之间有一道小溪,清澈的流水落入一个用石头打磨出来的盘子,满了以后再通过另一边的一条小槽流出去,供日常生活和烹调所用;住房的另一边还有训练场,看得出来使用了很长时间了,以至于那边的一大片草地都被磨得只剩黄土;训练场旁边还有一个简易作坊,里面放着几把制作到一半的弓和尚未安上羽毛的箭,暗示强盗们的武器向来是自给自足不过比起参观强盗们的住所,菲泽塔更关心的是自己的戒指,向强盗们问了路,就自己找过去,以至于“阿伦阿代尔”听说“玛丽安小姐”来了,匆匆赶到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到她的人影。 “我们的‘玛丽安小姐’呢?”“阿伦阿代尔”对菲泽塔的“失踪”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可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的人。 被菲泽塔称为“塔克修士”的强盗修士休伯特指了指水池的方向:“她说找头儿,我就给她指了个方向,她就去了。班斯代尔,我看那娘们十有八九是看上头儿了,别去” “坏人好事”这几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塔克修士”指的方向就传来伍德的惊叫声。 强盗们以为菲泽塔是看上伍德了,存心捉弄她,说伍德宁愿放弃以后十几次的战利品,也要独占从她身上得到的所有首饰,如果想要回她的戒指,就去找伍德,然后就恶作剧地指向水池的方向,却没有说伍德正在洗澡。于是菲泽塔也真的去了,还没走近,就听见水声。 透过林子的缝隙,可以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站在及腰深的水中,结实健美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起伏,飞溅的水花借着闪耀的阳光吸引人的眼球,欢快地顺着健康的古铜色皮肤滚落。像撒欢的小孩喜欢发出笑声来吸引大人的注意,无声的水珠也用圆滑表面凝聚的阳光吸引人的眼球,好像生怕偷看的人会忽略掉这具身体的任何一个细节。可是在水池里洗澡的人根本没发觉有人偷看,仿佛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精灵,天真无邪的表情更容易激起别人蹂躏他的欲望。 好在菲泽塔看美男实在是看多了,裸体的也看多了,只是觉得虽然以她被无数美男养刁了的审美观看来,伍德实在是难以归入“美男子”的行列,这样一副神只一样高大伟岸的身材在森林中出浴的画面还是挺养眼的,于是多看了两眼,就大大方方地走出藏身处:“‘罗宾汉’,我来要我的戒指了。” 直到菲泽塔开口,伍德才惊觉有人来,猛地回过头,就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渐渐脱离阴影,慢慢呈现在他面前。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用斑驳的树影组成欲拒还迎的面纱,只露出一双被眼角美人痣一样的伤疤挤得分外妩媚的凤眼,惊艳得让人屏息,生怕呼吸得重了点,就会惊走眼前的精灵,再也无法欣赏到她的美貌。 伍德就像十九世纪的法国诗人斯特芳?马拉美在《牧神的午后》所描写的牧神潘恩看到美丽的河神之女西瑞克斯的那样:林泽的仙女们,我愿她们永生。 多么清楚。 她们轻而淡的肉色在空气中飞舞。 空气却睡意丛生。 莫非我爱的是个梦。 我的疑问有如一堆古夜的黑影。 终结于无数细枝,而仍是真的树林。 证明孤独的我献给了我自身。 唉!一束祝捷玫瑰的理想的假象。 让咱们想想。 也许你品评的女性形象。 只不过活生生画出了你虚妄的心愿! “喂,傻了?”“河神之女”却没有让半截身子藏在凉水里的“牧神”继续意乱情迷,又往前走了几步,让阳光整个儿地照亮自己,还弯下身撩了一把水朝伍德泼去。 伍德终于意识到自己遇见的不是一个精灵,而且自己是一丝不挂地在一个异性面前,愣了两秒钟以后,一声惨叫划破了森林的宁静。 去拿衣服?衣服就在菲泽塔旁边,而且她正饶有兴味地在里面翻找她的戒指,外衣都毫不避嫌地仔细检查。池子中间的水比较深,而且两个人的距离足够远,不至于让岸边的人隔着水还能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不过要是伍德从水里出来,或者哪怕是走到水稍微浅一点的地方,可就真的对她“坦诚相对”了。伍德想转过身,又怕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趁他没看见她的时候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比如涉水过来给他搜身。可难道就这么光着身子站在水池里和她大眼瞪小眼。 直到菲泽塔悠哉游哉地把伍德放在岸边的所有衣服都搜了个遍,确信他真的没有把她想要的戒指带在身边,才注意到伍德满脸通红地用手挡着水下的关键部位:“至于吗?大老爷们还怕看?” 男性的出生率本身就比女性高,因此绝对的死亡人数也比女性多得多,更不用说绝大多数的男性寿命都不如女性长,而许多不分性别的疾病中,男性的死亡率都要高于女性总而言之,就是墓地中随机挖开一个坟,掘到男尸的概率肯定比女尸高。正是鉴于这样的概率问题,虽然马修主修的是妇科,学基础课程的时候,解剖的大多数还是男尸,偶尔掘到一具数量稀少的尤其是极其珍贵的年轻的女尸,经常会让可怜的医学院穷学生感觉像发了一笔横财一样。菲泽塔在医生叔叔身边长大,从小就看惯了一个个一丝不挂的或年轻或年老的男人躺在解剖台上被叔叔开膛破肚,从来就没有觉得男人的身体有什么秘密可言。后来菲泽塔有了第一艘船“朗斯洛特号”海员都是些没什么礼貌的粗汉,光着膀子干活是经常的,而且因为船长平时都是男孩子打扮,又对男人的身体熟视无睹,船员们从不避讳当着她的面洗澡或者撒尿。正因为见多不怪,菲泽塔从来没有觉得在一个男人像出生时一样赤条精光的时候去找他有什么不对,因此也十分不能理解伍德见到自己时的“过激”反应。 “你你你”面对菲泽塔的“无耻”伍德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你转过身去。” “我的戒指”菲泽塔抱起胳膊,还是站在老地方,再次重申自己前来会这些绿林好汉的目的,大有伍德不把戒指交出来,她就继续参观的架势。 “老子现在像是能把你的鬼东西藏在身上的样子吗”伍德终于忍无可忍了,“现在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不然老子就把你的宝贝戒指有多远卖多远。” “呵呵,要是把我的戒指卖了,会有麻烦的是你不是我。”话虽如此,菲泽塔还是听话地转过身去,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绿叶组成的阴影中。 伍德凝神听了半天,也听不到菲泽塔的脚步声,好像刚才出现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幽灵,从出现到消失,都安静得甚至连一只飞鸟都没有惊起。无法从脚步声估计她走了多远,伍德只能继续站在水里,任由林间微凉的风从湿漉漉的皮肤上带走体温,直到忍无可忍了,才从水里出来。 “啊,忘了告诉你了。”伍德刚踏上岸,就撞上折返回来的菲泽塔,“你身材不错。” 好了,这下伍德身上所有该看不该看的部分都被她看了个精光。 林子里又响起一声惨叫,让强盗们听得胆战心惊,接着看到菲泽塔毫发无损甚至若有所思地带着些坏笑天地良心,菲泽塔只是发现在对方没穿衣服的情况下审讯,效果会格外好,为自己的新发现而感到高兴罢了,除了把伍德全身上下都看了个遍以外,她真的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回来,不由得怀疑自己好心送给首领的到底是一块滑滑嫩嫩的豆腐,还是一头凶猛嗜血的豺狼。 注释:a.亚士顿(ashdown)意为“落灰” 第559章 苹果花面具(19) 伍德回来的时候,就听见“阿伦阿代尔”的声音:“你对奥利维尔男爵说你的戒指被强盗抢走了,如果我们现在还给你,万一奥利维尔男爵在你身边找出了‘被抢走’的戒指,发现你和我们‘勾结’,你的处境会变得很不妙。不如把我们当做一支压箱底的王牌藏起来,或许以后会用得上。” “也对。”菲泽塔把玩着手里两枚亮闪闪的戒指,不知该怎么处置它们了。 “阿伦阿代尔”从菲泽塔手里把戒指拿了回来:“如果你愿意信任我的话,我帮你把戒指送回去。” “你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菲泽塔不想泄露身份,免得这帮缺心眼的强盗好心帮倒忙,为了不让别人听懂,“阿伦阿代尔”改和她说西班牙语:“谁不知道英格兰首富住的地方?” “知道就好。”菲泽塔也和他说西班牙语。 “阿伦阿代尔”对菲泽塔的信任有些受宠若惊:“你不怕我把你的戒指卖掉?” 菲泽塔捻起比较小的一枚戒指:“这枚戒指是女王陛下赏赐给我的,”接着捻起大得夸张的巨无霸,“这样的戒指你认为会有第二枚吗?”接着把两枚戒指都十分信任地放在“阿伦阿代尔”手里,“如果这两枚戒指落到了别人的手里,让人误以为我已经遇害,我很乐意知道以你们的兵力而言,是惹得起斯第尔顿家不善陆地战的水手们,还是惹得起英国陆军,或者想和沃尔辛厄姆的秘密警察过过招。” “阿伦阿代尔”咽了一口唾沫。 “当然,如果你们实在是手头拮据,把戒指融了以后再当原料卖,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我非常讨厌被骗。如果你真的在打这个主意”菲泽塔笑得阳光灿烂,“英国很小,要找个人很容易,但是地球很大,要找个人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如果把我惹火了,希望你以前的贵族身份足够好使,能让你能通过海路以外的方式出国,顺便把你的同伴们全部带走。” “阿伦阿代尔”则是想到了一个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如果我把你的戒指送回去,会不会有人认为是我们害了你,还把戒指送回去示威?” “这个么”菲泽塔非常严肃地想了想。从出生起就以政治犯的身份逃亡的经历培养出了斯第尔顿家的军师多疑、善猜忌的性格,以他宁愿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的心狠手辣“很可能。” “阿伦阿代尔”的脸立刻白了:“要不先放在我这”见菲泽塔脸色不善,连忙改口,“或者你再写个字条,让我一起带过去,以免引起误会。” “好主意”可是菲泽塔突然想起来,“你们有纸笔吗?” “自己做的,算不上纸笔,不过还能凑合着用来写字。”“阿伦阿代尔”从腰带上拿出一个文具袋。 文具袋里面有用浆过的旧布料做的“纸”菲泽塔惊讶地发现这种布料除了颜色比较深,用来写字的效果居然也不亚于普通纸张;用动物的脂肪调上煤灰做成的“墨水”菲泽塔再一次惊讶于强盗谋士的想象力和动手能力;只有笔是正宗的羽毛笔,来自于各种不幸被绿林好汉射下来的飞禽身上看来绿林好汉们可能头脑比较简单,但确实是神箭手,从“阿伦阿代尔”收集的羽毛笔看来,死在他的好伙伴们的弓箭下的不止是野鸡、野鸭之类常见的禽类,还有大雁。而且从羽毛的长度看来,这只大雁的体型不会小,恐怕是雁群中的头雁。尤其让菲泽塔感到触目惊心的是“阿伦阿代尔”的羽毛笔里面还有几根老鹰毛,让她意识到尽快写封报平安的信确实是十万火急的事,不然的话万一有人担心她的安危,让纳赛尔的“小雪”来找她,而“小雪”要是不小心从亚士顿森林上空飞过菲泽塔可不想看到“小雪”的羽毛也加入“阿伦阿代尔”品种丰富的羽毛笔。 两个人说的都是西班牙语,伍德和其他强盗一样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只看到刚才还在偷看自己洗澡的女人现在又和其他男人神态亲昵地凑在一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菲泽塔也很快注意到了伍德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吸声,立刻转过头来:“你怎么搞的?一身衣服穿得像刚被人强暴过一样。” 因为怕菲泽塔再突然折返,伍德穿衣服的时候忙中出乱,上衣至少扣错了两颗钮扣,裤子前后穿反了,模样狼狈不堪。加上菲泽塔的经典评论,实在是没法不让人捧腹。幸好她刚才和“阿伦阿代尔”说习惯了,此时说的还是西班牙语,其他强盗仅仅是惊讶于头领的失态,还能憋住笑,只有“阿伦阿代尔”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忍得十分辛苦,还是发出了“嗤”的一声。 看“阿伦阿代尔”的反应,伍德猜到菲泽塔说的不会是好话,只觉得火气直往头顶上冒:“你丫给老子说人话!” “阿伦阿代尔”连连向伍德摇头:别!她要是说出来了,伍德以后在兄弟们面前就再也没有威信可言了。 “我说你这身衣服穿得像刚被人强暴过一样。”菲泽塔可没看到“阿伦阿代尔”摇头,毫不顾忌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还好像生怕在座的强盗们听不懂一样,学着他们的口音,说的是乡下的土话。 强盗们立刻体会到“阿伦阿代尔”的难处了。 “还不是你个不要脸的偷看老子洗澡!”看到手下的兄弟们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伍德气结。 “我那能叫‘偷’看?”菲泽塔放下“阿伦阿代尔”给她的纸笔,大大方方地走到伍德面前。虽然以两人的身高差,菲泽塔必须抬着头,才能看到伍德的脸,仰视的姿势一点也不影响她说话的气势。“老兄,我要是不出声提醒你,你会发现我‘偷’看你?我要是想‘偷’,偷了你的脑袋,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你”伍德气结。 菲泽塔看了看伍德的头顶:“冒烟了” “你”面对这无耻的女人,伍德的脸涨得通红,可还是一句话都憋不出来,只有头部过高的温度让他湿漉漉的头发上升腾起的一片水雾来替他表达他的愤怒。 “大老爷们还怕羞啊?”看到伍德涨得通红的脸,菲泽塔似乎还觉得挺好奇,“你不会就因为我看到过你洗澡了,就要我和你结婚吧?”接着嘀咕了一句:“看过了就要结婚,那我得娶多少男人?”暂且不提自己家的那个身材堪比古希腊石像的闷每晚都要滚完床单才肯睡,暂且不提路德维希和纳赛尔那两个狂从来不介意在菲泽塔面前表演出浴,光是当年的“朗斯洛特号”上就有两百多个人了吧?那帮子粗胚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害羞”这个词,不过当年的“朗斯洛特号”上只有船长菲泽塔一个人识字,那帮粗胚恐怕连字典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知道船长是女人,还当着她的面光着身子,甚至嘻嘻哈哈地拿男人的东西开玩笑,几乎一船的男人全身上下都被菲泽塔看了个遍。好在菲泽塔早就习惯了,对他们的裸体从来都是熟视无睹,甚至也会和他们开一些带颜色的玩笑。如果按照伍德的标准,看过了就得结婚“两百多个”范一个人就足以让菲泽塔纠结到底是忍着身体的痛苦一个人受他折腾,还是忍着心痛让他另外再找个女人来减轻她的负担,要是和两百多个男人结婚菲泽塔都要怀疑自己能不能活到龙皇预言的四十三岁,“两百多个,奥斯曼苏丹和中国皇帝的后宫都没有那么夸张吧?”要是再加上那些被叔叔解剖的一丝不挂的男尸恐怕这个数字还得翻一番。 这女人到底不要脸到什么程度?居然看过两百多个男人的裸体!伍德震惊了。 “再说你几辈子没见过女人?连我这样的都要?”菲泽塔继续饶有兴味地打量伍德,“在海上漂了半年的男人都没见你这么饥渴的。”可惜菲泽塔不知道,不论是在海上还是在军队里,找不到女人就用男人凑合的现象都屡见不鲜。当初她在船上混在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中,还能保持完璧之身,纯粹是因为船员们畏惧她的武艺,绝不是因为她有一张太容易让人误会性别的脸。 “几辈子没见过女人是不至于,也就一辈子没见过而已。在海上漂了半年没碰过女人的算什么?他都二十多年没碰过女人了。”“阿伦阿代尔”小声嘀咕,还只敢说西班牙语。 第560章 苹果花面具(20) 二十多年没碰过女人?看伍德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多岁吧?莫非菲泽塔再次用看怪物一样的眼光看伍德:“不会吧?你到现在还是童身?陆地又不是海上,为什么不去找?” “强盗也有强盗的原则。谁会去欺负那些得靠出卖身体来糊口的可怜女人?”尽管话说得大义凌然,伍德的脸又红了几分。 “哎?”伍德的这份善心倒是让菲泽塔对他刮目相看了。 “他不是善良,而是以前去找的时候出过大丑,被那婊子骗了钱,还狠狠地嘲笑了一番,对有心理阴影了。”“阿伦阿代尔”继续揭伍德的老底。 这家伙怎么这么可爱?菲泽塔很想憋住笑,给伍德留点面子,可实在憋不住。 伍德也发现不对了:“班斯代尔,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我说经过昨晚的事,她怎么也该负点责任吧?”“阿伦阿代尔”一边脸不红心不跳地欺负兄弟们都没有读过书、不懂外语,一边还给了伍德一个“你也不想让兄弟们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的表情。 果然,受“阿伦阿代尔”语焉不详的话以及太容易让人误会的眼色的误导,强盗们都以为首领即使没有光荣地告别处男生涯,也应该有了些实质性的进展,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看他和菲泽塔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而菲泽塔背对着强盗们,只以为“阿伦阿代尔”是指伍德昨晚被她踢残了,所以要她对伍德负责。 他可真是明智啊一句话给自己解了围,让伍德不用再因为太“纯洁”而被兄弟们嘲笑,卖了他一个大人情,同时“首领的女人”的身份也利于菲泽塔以后指挥这些强盗,也等于卖了她一个人情。对自己的一石三鸟,“阿伦阿代尔”不禁有些得意。 “这样就得负责?”菲泽塔的视线移到伍德的裤腰上,“真被我弄残了?” 一个晚上就把伍德“弄残”了?这女人这么生猛?还是头儿太不经折腾了?强盗们看伍德的眼光有些异样,只是没想到伍德是被菲泽塔用脚踹残的。 见气氛开始朝诡异的方向发展,“阿伦阿代尔”十分有自知之名地躲到炉子边,假装去关心锅子里的炖肉,实际是在勘察逃跑路线,以便在伍德和菲泽塔发飙的时候可以及时逃走。 伍德以为菲泽塔会说出句有点良心的话,不料她的回答是:“既然残都残了,那就安心过一个人的小日子,别去耽误人家姑娘的幸福了吧。” “你这家伙!”伍德箍住菲泽塔的腋下,一把将她拎到与自己视线相平的高度,好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眼中的怒火。 “好了好了,大不了等什么时候英国的婚姻制度改成一妻多夫制,我收你做侧室总行了吧?”菲泽塔还不知死活地继续刺激伍德,“唉,一个洗衣做饭带孩子什么都不会的男人要来有什么用?也就这身材,脱光了还凑合着能看看” “你别太过分”伍德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同时抓在菲泽塔腋下的双手也渐渐收紧。 菲泽塔倒是悠哉游哉地在半空中荡起了秋千,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什么不好。 她这副怡然自得的模样终于让伍德的怒火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小丫头片子,别以为老子不屑和你动手,就是怕了你了。老子手上少说也有二三十条人命,再杀你一个,也只用上一次绞架。” 伍德以为菲泽塔会害怕,甚至话说出口,便开始后悔自己会不会太过分了些。不料菲泽塔看他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嘲弄。 是的,嘲弄,伍德对这种眼神太熟悉了。上一次看到这种眼神是他还是小孩的时候,省吃俭用攒下的零用钱终于凑满了第一个格鲁特,让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于是到处炫耀,一直炫耀到了当时和他一起玩的一个农场主的孩子面前。当时那个孩子看到他手中闪闪发光的一格鲁特硬币时,就是这种眼神。很多年以后,伍德才知道一格鲁特确实是一大笔财富,但仅仅是对他这样的穷孩子而言。可是现在他能做绿林好汉们的首领,就是因为杀的人最多,而他足以吓得一般人瑟瑟发抖的丰功伟绩在菲泽塔面前换来的居然也是富孩子看穷孩子炫富一样的眼神。 杀一人是杀人犯,杀十人是强盗土匪,杀百人是英雄,杀千人是将军,杀万人是国王,杀十万人是传奇,杀百万人是战神,杀千万人就是上帝。伍德之所以只能做个强盗头目,就是因为杀的人不够多。等他能杀到百人,就不再是过街老鼠一样连活命的权利都没有的强盗了。而被他像只猫一样拎着的菲泽塔能成为叱咤风云的英格兰女船王,就是因为光是直布罗陀海峡一场战役,光是直接死在她一个人剑下的亡魂就比伍德一辈子杀过的人翻了十倍都不止。伍德在她面前炫耀自己杀过的区区二三十人,和拿着一个格鲁特去英格兰首富面前炫耀自己的“富裕”有什么区别。 不过伍德不知道这些,仅仅觉得菲泽塔看他的眼神让他非常不痛快:“你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的胳膊卸了?” 菲泽塔只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距离地面的高度,发出一声叹息:“能把我整个儿地拎起来,很得意?这方法只能用来说明你的力气很大,在外行面前,或许能起到威胁的作用,不过在内行看来,你的这种威胁手段简直幼稚得可笑我的体重不轻吧?你要费力气拎着我,还能多分出多少力气来卸我的肩膀?暂且不论人类的力气根本不可能徒手掰断人的肩胛骨,肩关节附近的肌肉和筋膜可不少,你剩下的力气最多只能把我拉伤,还仅仅是轻度拉伤而已。如今我们的姿势却把你全身上下的要害全都在了我的攻击范围之内,而你的双手却因为要支撑我的体重,自己送上门来被我限制住,即使遇到袭击,也不能自保可见陆地上真是和平啊,你这么弱的人都能活下来,还能率领一群比你更弱小的人,做个小头目。如果是在海上,光是你这个破绽百出的姿势,就够你死个十几次了。” 强盗们还来不及为“弱小”这个词发火,菲泽塔已经准确无误地一膝盖顶在伍德的要害,在他痛得松手的时候轻巧落地,一腿扫得他失去平衡,向后跌倒。伍德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等他回过神来,脆弱的咽喉已经被菲泽塔踩在脚下。 “人的咽喉只有颈椎比较坚硬,其他的都是软骨,一踩就断。不过软骨只是不经踩而已,锋利的碎骨还是足以破坏许多软组织的,比如扎破气管,或者刺穿颈总动脉效果都会非常精彩。或者弄断颈椎也不错。”菲泽塔踢开伍德的头,把攻击目标移到他的脖子侧面,“人的颈椎本来就向前突起,而且为了方便头部和躯干的运动,整个脊柱都是一节一节的小骨头组成的,只要逆着脊柱颈曲突出的方向稍微用点力,就能让这些可爱的小骨头错位,也就是说如果我在你的脖子上轻轻地踩一脚,你就算不死,也是高位截瘫。开始杀人,才会发现医学真的是一门艺术。想象一下,整个人除了脖子以上的部分以外什么都动不了,该是多么美妙的感觉” 伍德吓得冷汗淋漓。旁边的强盗们也不敢帮他,生怕菲泽塔不小心一脚踩下去,他们的首领就得亲身体会高位截瘫的“美妙”之处了。 “庆幸吧?我不是你们的敌人。”菲泽塔终于高抬贵脚。 强盗们还来不及为他们的首领脱离险境而松一口气,只见菲泽塔带着开玩笑的神情一脚踩在伍德的。 伍德一声惨叫,整个人都像遭了电击一样蜷起来:“你个死女人为什么老是攻击这种地方?” “因为方便啊。”菲泽塔没有任何负罪感,“位置容易辨认,没有任何防护,而且攻击效果非常好。男人长了这么个东西,不就是用来给人踹的吗?” 对了,还有要让“阿伦阿代尔”带回去的报平安的信。菲泽塔完全没有注意到强盗们听到她“男人长了那个东西就是用来给人踹”的惊世骇俗的言论之后的惨白脸色,拢起裙子坐下,拿过“阿伦阿代尔”的纸笔奋笔疾书,等她写完了抬起头,才发现能给她送信的人全都已经跑得不见踪影:“喂,人呢?谁给我送信?”而且更严重的是“待会儿谁送我回去?” 第561章 苹果花面具(21) 写完信后,菲泽塔向“阿伦阿代尔”要封蜡。“阿伦阿代尔”说强盗们照明都是用火把,攒下的动物油脂都要用于烹饪和保养武器,他用来调煤灰做墨水的那点还是从他自己的口粮里面攒下来的,没有蜡烛这么奢侈的东西。菲泽塔点了点头,随手就把原本写好的信扔进了炉火,另外重新写信,一边安慰“阿伦阿代尔”她会在信里关照让罗思丽庄园的人送给他一些真正的墨水和纸张,还有让她感到写信必不可少的蜡烛。 尽管没有封蜡,菲泽塔还是不允许“阿伦阿代尔”看她写信,别扭的模样让“阿伦阿代尔”有些好笑。写完的信总要交到他手上,而且没有封口,就算菲泽塔写信时不肯给他看,等到了送信的路上,他大可以大大方方地拆阅,或许还可以知道一些伍德的“情敌”的信息。 当初“阿伦阿代尔”入伙,就向伍德夸下海口,说只要是贵族子弟懂的语言,不论是英语、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希腊语、拉丁语他学得只会比他们更好。所以只要有“阿伦阿代尔”在,以后被俘虏的贵族别说是欺负强盗们不识字了,想欺负他们不懂外文都没门。可是看到菲泽塔交到自己手上的信,“阿伦阿代尔”彻底傻了。 莫非是他脱离贵族圈的时间太长,已经跟不上如今的时尚潮流?为什么上面写的鬼画符一样的字他一个都看不懂。 尽管如此,为了安抚直肠子的头领,在他缠着想知道信上有没有关于菲泽塔的“懦夫男人”的信息时,“阿伦阿代尔”只能不懂装懂地欺负伍德不识字,看着满纸天书给他编出一封纯属虚构的信,通篇除了报平安和为送信人作保以外,一个字都没有提到伍德感兴趣的内容。 “阿伦阿代尔”一直很怀疑伍德是真的看上了菲泽塔,还是仅仅因为第一次遇到一个和他有深交的女人而有些好奇,甚至可能是皮痒被打得上了瘾,可是伍德十分认真。没有打探到情敌的消息,伍德坚持要和“阿伦阿代尔”一起去送信,亲自去会会“情敌”无奈之下,“阿伦阿代尔”只能带着伍德一起去,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带着武艺在绿林好汉中还算高强的伍德,要是遇到只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他还能保护自己的安全。没错,是自欺欺人,因为“阿伦阿代尔”实在是太清楚了,要是真的到了非要动手不可的时候,只要斯第尔顿家有一个人有菲泽塔一半的实力,十个伍德都不够对方塞牙缝的,更不用说根据他从街头巷尾听到的传闻,斯第尔顿家的两个异教徒旗舰船长的实力甚至还在菲泽塔之上纳赛尔确实比菲泽塔强,不过白晨也会被这样误传,实在是因为白夜看起来太年轻,很多人都分不清他和白晨谁是谁,而且白夜的身份仅仅是重要却不太会受人重视的船医,于是另一个“最强”的名头就理所当然地被算在了大名鼎鼎的白晨船长头上。 菲泽塔对绿林强盗们没有敌意,并不代表罗思丽庄园的其他人也不会有。尽管手里拿着天书一样的担保信,出于安全起见,“阿伦阿代尔”还是和伍德换上庄稼汉的打扮,直到看起来和随处可见的泥腿子没有任何区别,才踏上拜访罗思丽庄园的路。 可能是怕绿林强盗和军师大人之间引起误会,菲泽塔说把信交给马修?斯第尔顿。“阿伦阿代尔”一听到对方也姓斯第尔顿,就认定这个人一定是个十分举足轻重的人物,于是把心思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却因此而忽视了他真正应该小心的人。 路上一切平安,伪装后的伍德和“阿伦阿代尔”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就顺利到达罗思丽庄园,向门卫呈上菲泽塔的信,求见“马修?斯第尔顿老爷”按照“阿伦阿代尔”的预料,他们最多只会被请进门卫室坐一会儿,尝到一点劣质葡萄酒和只有穷人才吃的下酒菜,临走前再拿到几便士的赏钱,就是能预料到的最奢侈的招待了,不想罗思丽庄园的大门却完全向他们两个乡巴佬打开,里面站着一个衣着华贵却诚惶诚恐、甚至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年轻人。 年轻人看起来还没有满二十岁,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只是有些傻乎乎的,拘谨的表情和姿态多少冲淡了一些他过于出众的相貌能带给别人的震撼感。年轻人完全不在意两人庄稼汉的打扮,热情地和他们握手,自我介绍说是罗思丽庄园的女管家的丈夫,名叫罗宾?普兰。他们要找的“马修?斯第尔顿老爷”不在家,应该负责招待客人的女管家偏偏也出门去巡查斯第尔顿家族名下的几处产业了,只能由他来招待贵客,如果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希望客人们海涵。 斯第尔顿家果然是女人当家啊。听到“女管家”一词,“阿伦阿代尔”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老肥婆的形象,于是理所当然地把眼前这个看起来空有一副好皮相的年轻人当作了女管家的小白脸。至于那位“马修?斯第尔顿老爷”菲泽塔没有说他是什么身份,不过两个人姓一个姓,该不会就是她的丈夫、伍德的情敌吧?既然情敌不在家,他也不用担心伍德一时冲动闯祸了。“阿伦阿代尔”悄悄地为“马修?斯第尔顿老爷不在家”松了口气。既然没有危险,又有个漂亮的年轻人自愿当导游,“阿伦阿代尔”不介意趁机参观一下英格兰首富的豪宅。 罗宾完全是一副除了讨好女人以外什么都不会的寄生虫模样,邀请客人进去,却连辆马车都不准备,只是带领着他们沿着喷泉旁的石子路走向主建筑,自己忽远忽近地走在他们旁边,不知道和客人保持多远的距离,才既不至于显得过于亲密,又不至于显得生疏。 果然是个白痴,连身为下人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阿伦阿代尔”在心里感叹。不过自己现在是没有见识过世面的乡巴佬的身份,“阿伦阿代尔”也不方便像个被人伺候惯了的贵族少爷一样指责罗宾招待不周的地方,只是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东张西望。 罗思丽庄园的花园布置非常不错,不论是喷泉中的路,还是喷泉中的石雕猛兽,都十分别具匠心,只是脚下的石子路实在是硌人。“阿伦阿代尔”光顾着看花园,没注意脚下,被一个突出地面的东西绊得一个踉跄。 伍德一把扶住“阿伦阿代尔”同时也注意到地上绊倒他的东西:“这是什么石头?你们怎么把花纹弄上去的?” 石?头?看清绊到自己的东西时,“阿伦阿代尔”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忍不住好奇心,扒开盖在上面的细沙,抓起一块“奇怪的石头”看了看断面,更是惊得连呼吸都忘了。这是瓷器!而且是正宗的中国瓷器,不是代尔夫特出产的粗制滥造还贵得要命的仿制品!别人家得到一件瓷器,哪怕是代尔夫特的仿制品,都宝贝得恨不得和神龛里的十字架一起供着,罗思丽庄园居然把千里迢迢运来的中国瓷器砸碎了用来铺路! “阿伦阿代尔”正专注于研究铺路的瓷器碎片,突然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似乎有人正好奇地打量他。会这么看他的肯定不是伍德,莫非是领路的年轻人。 “这这石头确实奇怪,俺们乡下从来没有见过。”“阿伦阿代尔”硬是压下心中所有的惊讶,努力保持装出来的老实巴交的乡下口音不变调,放下瓷器,用细沙埋好,跟着罗宾继续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刚才他抬起头时,似乎看到“女管家的小白脸”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进了屋子,罗宾将二人引进三楼的大客厅,一路上的豪华布置不禁惊呆了伍德,就连见惯了贵族家大排场的“阿伦阿代尔”都对英格兰首富的豪宅叹为观止。 三人在大客厅落座后,罗宾示意女仆上饮料和点心,亲自招待他们。“阿伦阿代尔”不禁猜想在旁人看来,一个贵公子打扮的美少年给两个像刚从农田里出来的粗汉倒饮料的画面一定十分滑稽。 “这是什么东西?”伍德好奇地闻了闻杯子里黑乎乎的液体,“闻起来还挺香的。” “这叫‘阿拉伯酒’。” “阿拉伯的酒?”伍德继续闻杯子里的东西,“一点酒味都没有。阿拉伯人就喝这鬼东西?” 没有酒味,是因为“阿拉伯酒”根本就不是酒,而是被罗马教廷列为违禁品的魔鬼的饮料!喝一口下去,就得下地狱。而且更糟的是看罗宾的样子,“阿伦阿代尔”真怕自己还没有到需要纠结喝了“阿拉伯酒”会不会下地狱的时候,就会遭到暗算。见伍德端着“阿拉伯酒”要往嘴边凑,“阿伦阿代尔”不能明说自己知道“阿拉伯酒”是什么东西,只能悄悄地拧了他一把,提醒他别随便吃陌生人给他的东西。 “我们是出来办事的,喝酒会误事。”伍德总算还知道惦记着要会会情敌,被“阿伦阿代尔”拧了一把,还是放下杯子。 “***的教义禁止饮酒,‘阿拉伯酒’只是名字叫‘酒’,其实里面没有酒精成分,不会让人喝醉,反而还有提神的功效。”每一杯“阿拉伯酒”都是罗宾当着所有人的面从同一个壶里面倒出来的,罗宾当着他们的面大大方方地呷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饮料,让“阿伦阿代尔”放下心来,“就是味道有些苦,第一次喝的人可能会不习惯。加点炼乳感觉会好些。”说着就先往自己的“阿拉伯酒”里面加了些炼乳,用小银勺搅了搅,看着白色的炼乳在黑色的液体表面划出优美的螺旋,渐渐合二为一,变成一片可爱的浅棕色。 瞧,没事吧?看到罗宾喝了自己杯子里的东西,伍德也克制不住对新奇的饮料的好奇心了,学着罗宾的样子往“阿拉伯酒”里面加了炼乳再喝。 “阿伦阿代尔”却是注意到罗宾喝了加炼乳的“阿拉伯酒”立刻就去拿点心盘子里不起眼的饼干!看来这人果然不简单。一般人都是先把警惕心放在“阿拉伯酒”上,看到罗宾往“阿拉伯酒”里面加炼乳,就会以为“阿拉伯酒”里面有迷药或者毒药,炼乳里面是解药,不过他在喝了加炼乳的“阿拉伯酒”以后立刻去拿饼干,看来“阿拉伯酒”里面没什么花样,迷药在炼乳里,而饼干是解药。可是“阿拉伯酒”是在不识货的人眼中是个稀罕玩意,在识货的人眼中是惊世骇俗的违禁品,不论怎样,都会吸引对方全部的注意力,也就不会让人注意到桌子上普普通通的饼干了。 见“阿伦阿代尔”盯着自己看,罗宾也十分坦诚地迎接他的目光:“你不吃吗?” “那玩意儿黑乎乎的,看着有些瘆人,俺只吃俺认得的玩意儿。”“阿伦阿代尔”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比俺老婆做的香多了。拿什么做的?” “没什么,也就是里面加了点巧克力而已。” 巧克力!西班牙王室的贡品!斯第尔顿家真不是一般的富裕,只能靠顶风走私运进海关的“阿拉伯酒”和巧克力是连伊丽莎白女王都享用不起的奢侈品,在罗思丽庄园却能用来招待两个无足轻重的庄稼汉。“阿伦阿代尔”硬按下自己所有的惊讶:“‘巧克力’又是啥稀罕玩意儿?” “是新的一种叫可可的植物果实里面提取出来的,”罗宾优雅地端起杯子,天使般的容貌氤氲在带着微苦香味的水汽里,看起来有些不真实,“一种能提神的东西” 他话音未落,伍德突然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当然,前提是里面没下药。”罗宾慢吞吞地吐出后面的话。 现在该怎么办?“阿伦阿代尔”心里飞快地盘算对策:撕破脸?这里是三楼,不能跳窗,走门的话,谁知道外面会不会有重兵把守。他自己一个人都逃不出去,更不用说带着昏迷不醒的伍德;继续装傻?伍德都已经晕了,他还能怎么装?比第一个计划更加行不通;或者抓面前的年轻人当人质?“阿伦阿代尔”好歹也在伍德手下做过几年强盗,要比拳脚功夫,他自认不会输给面前这个看起来十分孱弱的年轻人;。 “你以为饼干里面是解药?”不等“阿伦阿代尔”反应,罗宾便抬起眼,送给“阿伦阿代尔”璀璨的一笑,“那只是另一种迷药而已,可以和炼乳里面的迷药相中和,不过单独吃饼干,和单独喝加炼乳的‘阿拉伯酒’的效果是一样的。” 罗宾迷人的笑容是“阿伦阿代尔”失去知觉以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第562章 苹果花面具(22) “阿伦阿代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在老地方,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确实不需要任何限制。房间里只剩下他和罗宾两个人,伍德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旁边的半杯“阿拉伯酒”证明他确实来过这里。不用多做说明,这样的情况已经是摆在眼前的裸的威胁如果他给出的答复不能让面前的年轻人满意,谁都不能保证伍德的安全。 罗宾依然悠哉地品着杯子里的“阿拉伯酒”只是不再装疯卖傻,顿时浑身散发出一种帝王般的威严。 他不说话,“阿伦阿代尔”也不敢随便开口,直到罗宾纡尊降贵地放下杯子。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俺们是庄稼汉。”“阿伦阿代尔”还是着乡下口音,“俺哥呢?那小娘们要俺们帮她送东西。早知道会出这破事,俺们就不贪那几个小钱了。” “庄稼汉?”罗宾勾起线条优美的嘴角,菲泽塔的大戒指在他的手指上闪闪发光,“斯第尔顿小姐会无缘无故地把保命用的戒指交给两个庄稼汉送回来?”挥手间,戒指里的小刀弹了出来,刀刃上能让人寒毛倒竖的寒芒和宝石切面能让人意乱情迷的光彩交相辉映,美得十分诡异。 “阿伦阿代尔”无言以对。 “知道人们为什么用握手来表示自己没有敌意吗?”罗宾一手支颌,优雅地侧头看向自己的另一只手,不知是在欣赏手上的戒指,还是欣赏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平心而论,“阿伦阿代尔”觉得罗宾的手比手上的戒指更赏心悦目,尤其是戒指里藏的小刀露在外面的时候,“因为一双手可以让嘴皮子完美的表演变得像揭穿了秘密的魔术一样拙劣可笑。” “既然你坚持说你们是庄稼汉,”罗宾在茶几上放下戒指,微微向前倾,“那么‘庄稼汉’老兄,为什么你和你的同伴手指上都长着茧子呢?这是长期摸弓弦磨出来的吧?” “嗐”“阿伦阿代尔”一拍膝盖,“老乡,俺们这里可是英格兰,打从罗宾汉开始,哪个庄稼汉不是神箭手?” “哦?那么为什么手掌上没有拿镰刀锄头留下的茧子呢?既然种地才是你们的正职。” “怎么没有?”“阿伦阿代尔”给罗宾看自己的手掌,上面也有茧子,不过不是被镰刀锄头磨出来的,而是铁头木棍。 罗宾看似认真地重新打量了一下“阿伦阿代尔”的双手:“有,但是比手指上的茧薄得多。如果是庄稼汉,应该主要是种地,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玩弓箭,把手指上的茧子磨得比手掌上的还要厚。” “阿伦阿代尔”搜肠刮肚地找借口:“贪玩呗。就为这,俺小时候不知被俺爹俺娘打过多少次了。” 罗宾看“阿伦阿代尔”的表情像大人看小孩说谎:“别装了。分明经常摸弓箭,却不敢光明正大地以弓箭手的身份示人,也就是说你们摸弓箭是非法的,你们其实是强盗。” “阿伦阿代尔”心下一惊,嘴上还逞强:“俺们都是本分人,你凭什么说俺们是强盗?俺哥到底给你们弄哪儿去了?有几个臭钱,就欺负俺们乡下人老实!” “其实强盗也没什么,只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可以相安无事。”罗宾重新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从怀里摸出菲泽塔送来的信,“不过强盗识字” “俺们乡下人就不兴读书认字了?”“阿伦阿代尔”就是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强盗,“俺就是不喜欢种地,就喜欢跟着俺们乡下教堂里的牧师读书认字。牧师说认了字就可以做官,以后比种地有出息。” “乡下人识字不稀罕,”罗宾继续打量菲泽塔的信,连眼睛都不抬,“但是‘乡下人’见过瓷器,知道从瓷器的断面来判断是代尔夫特的山寨货还是正宗的中国货,还知道‘阿拉伯酒’和巧克力是什么东西,可就十分稀罕了。尤其难得的是你们那个‘乡下教堂里的牧师’似乎十分博学,好像全欧洲的语言他都会读会写,而且全都教给了你,以至于斯第尔顿小姐要瞒着你们来求救,只能写日文” “求什么救分明是我们被她整得苦不堪言!”话出口,“阿伦阿代尔”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打自招了。 罗宾勾起嘴角。 “对,我们不是什么守法良民,而是亚士顿森林里的强盗”“阿伦阿代尔”终于意识到自己唯一的出路是坦白从宽,一股脑地把和菲泽塔认识的前因后果全都交代清楚。 终于知道菲泽塔现在住在什么地方了。罗宾暗暗地感慨。菲泽塔的路盲已经到了连地名都记不住的地步。真介倒是记得住英语地名,不过以他能把“亚士顿”说成“阿西多”的口音,如果按照他说的地名去找,估计得找到日本去。有几个绿林强盗陪着菲泽塔也挺好,至少斯第尔顿家的军师终于知道万一菲泽塔遇到危险,该去什么地方救她。 十分钟以后,“阿伦阿代尔”的坦白终于接近尾声:“你们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我们像是她的对手吗?那该死的女人分明说上面写的内容都是报平安来着。” “哦,原来写的是这个。”罗宾恍然大悟。 “阿伦阿代尔”突然愣住了:“你也看不懂?” “看不懂。”罗宾很爽快地承认了,“这是中国东面的一个小国家的文字,纵观全欧洲,认识这种文字的人恐怕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可惜医生又去坟地挖尸体玩了,白又被他老婆整得下不了床,大叔也有任务在外面” “阿伦阿代尔”不答话,只有双手的指关节被他自己扳得“咯咯”直响。 “你也不用太懊恼。”罗宾给了“阿伦阿代尔”一张十分具有安抚作用的笑脸,尽管他后面说的话只是让“阿伦阿代尔”越来越想抛开理智掐死他算了,“就算有看得懂的人在,斯第尔顿小姐无缘无故地特意用普通人看不懂的文字来写报平安的废话,也有些反常,你们刚才经历过的事还是一件都不会少。” 后来“阿伦阿代尔”回去后问过菲泽塔为什么一定要用他看不懂的文字写信,菲泽塔理所当然地回答说当然是因为不喜欢别人偷看她的信件,气得“阿伦阿代尔”很想把她摁在地上暴打一顿没有付诸行动,不是因为还保留着贵族必须对女士礼貌的作风,而是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她。 “阿伦阿代尔”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保持冷静:“伍德呢?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个。” “哦终于露出你真正的口音了。想不到现在还能听到如此纯正的盎格鲁诺曼语a,你应该出身于历史很悠久的贵族世家。是什么乡下地方的老贵族吧?伦敦的上流社会已经不兴说这种话了,只有乡下老贵族还拿盎格鲁诺曼语当做身份的象征。”罗宾无视“阿伦阿代尔”的焦躁,只是饶有兴味地研究他的口音,“那个和你一起来的大块头是你们的首领?放心,他绝对性命无虞。介意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一个像你这样的贵族公子会和一群强盗混在一起。而且以你的头脑,要抢过那个傻大个的首领位置,应该易如反掌,你却甘心躲在他背后做个出谋划策的幕后首领。” “太聪明的人做不了首领,你不也只是个狗头军师吗?” “难道你的首领和斯第尔顿小姐一样,总能在不经意间轻而易举地把人疯?” “总能在不经意间轻而易举地把人疯”这样的描述,实在是何等的精辟!“阿伦阿代尔”不自在地干咳了几声,以掩饰笑意:“很幸运,伍德比斯第尔顿船长好对付得多。” 罗宾优雅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看着“阿伦阿代尔”:“可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阿伦阿代尔”也摆出只属于工于心计者的笑容,同样坦诚地看着罗宾:“知道为什么用‘蓝血’来称呼贵族吗?” “贵族的肤色一般比常人更白,且不易晒黑,近乎半透明的病态肤色甚至能看到皮肤下蓝色的小静脉。其实这是长期的血亲相交的产物。”罗宾突然意识到了,看“阿伦阿代尔”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警觉。 “我猜你的出身不会比我低。”“阿伦阿代尔”也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比起一个乡下小贵族家的逆子和强盗混在一起,一个城里的大贵族家的公子在为英格兰首富打工,而且行事低调得甚至没几个人知道斯第尔顿家还有‘罗宾?普兰’这么一个人,是不是听起来更耐人寻味?我猜‘罗宾?普兰’不是你的真名吧?” 罗宾愣了愣。 “不过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我们都是真正的英国人,知道在面对外敌的时候,应该团结一致,而不是窝里斗。”“阿伦阿代尔”抛出了橄榄枝,“我想你也不是傻子。” 原来“阿伦阿代尔”对他的贵族血统的影射,是表示自己没有敌意,只是不想对他全部坦白。既然如此,他也尊重对方的隐私权。罗宾恢复镇定自若的微笑:“不去找你们的首领吗?我只保证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可不保证他会不会被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玩疯。” “阿伦阿代尔”的笑容沉了下来,片刻的犹豫之后,立刻发足向罗宾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注释:a.所谓盎格鲁诺曼语(anglonorman),指的是在诺曼征服英格兰之后,在英格兰等不列颠群岛地区使用的古诺尔曼语。它由诺曼底公爵威廉及其部下带到英格兰,实际上是当时征服者所讲的诺曼底方言、法国西部和北部的奥依语、法国西部的皮卡尔语等等在英格兰的条件下混杂而成的一门语言。盎格鲁诺曼语作为英格兰的上层社会文学和行政语言,一直从十二世纪延续到十五世纪,这期间对古英语发展为中古英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563章 苹果花面具(23) 伍德醒来时,就听见一个烦躁的脚步声不停地走来走去。 “行了,别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茜茜鲁尼的本事。就这几个杂鱼,还能让她吃亏?”说话的是一个挺年轻的声音,一口带着奇怪口音的法语。好在自从诺曼征服英格兰以后,英语中多了许多法语词汇,尽管对方说的是外语,伍德还是能听懂其中的大半,不难以此推断听不懂的部分。 “可是”回答的是一个低沉醇厚的男声,说的是英语,标准的伦敦口音。话只说了两个字,就被更加烦躁的脚步声代替。 “‘可是为什么突然送信回来’?要是实在放不下心,就对这个严刑供好了。”较年轻的声音说得一派轻松,“他好像醒了。” 伍德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在一个装饰布置完全不是英国风格的房间里。地上铺着色彩鲜艳的驼毛毯,镂空墙壁上撒着金粉,柱子上缠着半透明的薄纱。桌子高不过膝,上面放着驼奶酒、果子露、无花果干等等中东才有的饮料和零嘴,伍德都不认识,只认识那个果盘里面红彤彤的是苹果,粉红色的是桃子,尽管按照他在森林里住了二十多年的经验,英国应该还没有到能吃到苹果和桃子的季节,而且苹果和桃子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季节,其他奇形怪状的水果,诸如又长又弯像许多黄色的小船并列在一起的(香蕉),橘黄色又扁又弯像个圆形下面长了个小尾巴的(芒果),还有一个上面长着绿色的尖叶子、下面黄色的部分像个长刺没把的啤酒杯一样的(菠萝)等等,他就都不认识了。 桌子旁极低的矮榻上铺满金色、红色的软垫,一个看起来比伍德年长不了多少的青年男人半卧在上面,身穿宽松的长袍,任由敞开的领口处露出洁白细腻的皮肤和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悠闲地拿着细长的琥珀嘴珊瑚烟管抽水烟,完全不似白种人的长相和一双卓尔不凡的紫水晶色眼睛让伍德断定那个提议对他严刑供的带奇怪口音的声音是他的。 对方也注意到伍德醒了,慵懒地吐出嘴里的烟,向他笑得十分热情灿烂,伍德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因为遭到通缉,伍德大多数时间都躲在亚士顿森林中,对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们只有耳闻,没法把名字和人对上号,因此没认出眼前的异国青年就是“拉斐尔号”的船长纳赛尔。不过就算他再不识货,也知道对方左手上那个四指宽、一指厚、还镶了不少宝石的黄金镯子重量不会轻,可他戴着这样一个镯子,抽烟的动作照样潇洒自如,肯定是个练家子,而且不会弱。 伍德坐起身,发现刚才一直走来走去的人也停下了脚步。因为矮榻低得几乎是席地而坐,坐直后,伍德的视线正好看到那人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和菲泽塔一样的戒指。他就是菲泽塔的恋人?伍德抬起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这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谢天谢地,这长相一看就是英国人,身材十分高大,板着一张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扑克脸,钢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好像他只是一座用血肉做成的雕像,里面根本没有灵魂。 菲泽塔喜欢的居然是这么个年纪可以做她父亲的老男人?把自己比下去的居然是这么一个像严肃的老祖父的小老头?伍德的怒火顿时像从地狱中逃出的魔鬼一样蹿了上来:“你就是那个只敢躲在女人背后的懦夫?自己躲在这里锦衣玉食,却让你的女人去铤而走险,你还是个男人吗?担心她有什么不测?告诉你,她差点被奥利维尔男爵强暴,是老子救了她。她已经对老子以身相许,宁愿以后跟着老子做朝不保夕的强盗婆,也不想再看到你这个懦夫” 范的扑克脸纹丝不动,只有拳头渐渐握紧,但右手贯穿整个手掌的伤疤让他连握拳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伍德也发现了范手上的蹊跷:“想打架?好啊,老子奉陪。用剑还是铁头木棍?你该不会什么武器都不会用,还要像个娘们一样靠别人保护吧?”伍德一边说,一边瞥向纳赛尔,言下之意就是这是他和范的私事,让他别插手。有勇无谋的人做不了强盗头子,绿林好汉的首领或许单纯,或许比起智慧更依赖武力来保持首领的地位,但是不蠢。“阿伦阿代尔”的武艺比一般人好不了多少,现在又下落不明,只能靠伍德去救他。既然范是菲泽塔的恋人,想来在罗思丽庄园的身份一定非同寻常。伍德看出来了,范手上的伤已经彻底毁了他的剑客生涯,只要他中了激将,伍德或许可以捉到他做人质,就能救回“阿伦阿代尔”安全地离开罗思丽庄园。 纳赛尔想了想,慢悠悠地坐直身子,颇为不满地扔下手中的烟管,似笑非笑地看着范:“我说大哥,瞧你这侧室做得多嚣张,弄得新来的弟弟都不知道谁是正夫,谁是侧夫了。” 什么意思?范和伍德同时向他投以莫名奇妙的目光。 纳赛尔抬头指了指范:“你以为他是茜茜鲁尼的丈夫?他不过是最早过门的侧室,我才是正室。你被我们的妻子临幸过了,找上门来讨名分,应该问我同不同意让我们的妻子收你做新侧室,而不是问他。” 什么叫“‘我们’的妻子”?伍德傻了:“你们两个” 一门之隔,格里菲斯夫妇原本正抱着哭闹不止的克里斯蒂安束手无策,来找范帮忙。听到纳赛尔的话,克里斯蒂娜突然计上心头,拿掉格里菲斯手上的婚戒,把克里斯蒂安塞进他怀里,然后推进屋子。 伍德话音未落,突然看见一个人影跌进来,人影怀里还不断发出婴儿的哭声。 范一把接住跌过来的人,扶他站好,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怀里的婴儿哄。没过多久,婴儿的哭声就渐渐安静了下来,成了“咯咯咯”的笑声。 “还是大哥有办法。”格里菲斯和纳赛尔交换了一个眼色,才做出刚注意到伍德的模样,“这位是” “新来的弟弟。”纳赛尔知道要有好戏看了。 “新来的?”格里菲斯凑近伍德,“妻主果然还是最喜欢大哥,新找的都是和大哥差不多的身材。这长相么或许把胡子刮干净了,看起来也不会差。” “妻主”?他怎么想出这么肉麻的词的?范觉得一阵恶寒,尽管扑克脸一如既往。 “妻主”?这个词太有创意了!纳赛尔在心里为格里菲斯鼓掌。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伍德则是盯着格里菲斯看得傻了。先前看到罗宾,伍德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世界上最俊美的男人,现在看到格里菲斯,才知道自己的判断下得太早太武断了。眼前的这个新来的男人就像一座雪雕,纯洁无暇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肮脏的世界,没有男性通常给人的粗犷感觉,却一点也不显得女性化。尤其难得的是他仿佛不属于尘世的俊美容貌却不会给人拒人千里的生疏感,反而像太阳一样,温暖亲切,却让人无法直视,可望不可及的神圣感让人恨不得对他顶礼膜拜,亲吻他脚下的尘土。很难想像这么一个神只一样的人也会为人夫、为人父,可是他刚才交到范手上的孩子简直就是婴儿版的他自己,而且看孩子的年纪菲泽塔有个这么大的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门外,丽贝卡看到克里斯蒂娜凑在门缝处看,还在不断偷笑,也凑过去看了看:“你还真舍得。” “卖了扑克脸老兄一个大人情,以后生多少孩子都有人带了,为什么舍不得?” “格里菲斯假装其他女人的丈夫,你倒不吃味?”丽贝卡分明记得克里斯蒂娜的占有欲很强,不禁为菲泽塔的安全担心,尽管眼前的闹剧完全是这几个男人在胡闹,和菲泽塔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舍不得。”克里斯蒂娜像翻书一样换上一副我见尤怜的憋屈模样:“‘虽然是为了给克里斯蒂安找个保姆,看到你自称是其他女人的丈夫,我还是觉得很伤心。你只可以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要和其他女人分享你’”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克里斯蒂娜又毫无征兆地换上坏笑,晃着脖子上制作精美的小玻璃瓶,“然后小宝贝,我们该怎么折腾你爸爸呢?” 原来还是为了找个借口折腾丈夫。丽贝卡不无同情地看了看还对即将来临的危险浑然不知的格里菲斯和对什么都不知道的克里斯蒂安。可怜的小宝宝,父母对毒药的关爱都超过对他。 “丽贝卡,走,再找几个人去,人越多越好玩。”不给丽贝卡继续看的时间,克里斯蒂娜就把她拖走,“真可惜,罗宾还有正事要办,不然还能加上他。” 房间里,纳赛尔也凑到伍德面前:“或许把胡子剃掉以后真的不难看。”不等他反抗,就一手捏住他的下巴,用“沙沙”细心地帮他剃胡子。 城镇到处都张贴有伍德的通缉令,伍德是为了掩盖容貌,才特意蓄须。不过他不敢抗议,生怕纳赛尔手里的刀偏一偏,被剃掉的就不是胡子了。 “应该不会难看吧,我相信妻主的眼光,她看不上的男人不会往床上带的。”格里菲斯也凑过来,“还记得吧?上次那个想强暴妻主的丑八怪可是被妻主一片一片地阉了。手指头长的一个小东西,居然片了五百多刀,切下来的都薄得透明。医生还说用来做标本不错,我上次去医务室,还看到那家伙片下来的东西到现在还被医生泡在防腐药水里面。” 一片一片地阉了?还每一片都薄到透明?这家伙一副天使般的好皮相下面到底有个多变态的灵魂?居然能若无其事地编出这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别说是范,就连纳赛尔都有些受不了了,没有接话。伍德则是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伍德觉得过了一个世纪,背上的衣服全都被冷汗湿透,纳赛尔才放下手里的刀:“你别说,胡子剃干净以后,看起来也挺英俊的。”接着拍了拍伍德的脸颊,“以后记得要保持干净,天天刮胡子,最多只能留点唇髭。络腮胡子是绝对不能留了,不卫生也不好看,茜茜鲁尼不会喜欢” “papa”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声音不响,却让整个房间霎时间安静下来。 “克里斯蒂安?”格里菲斯回过头,“克里斯蒂安会叫‘爸爸’了!” 尽管事不关己,纳赛尔也有些分神,钳制住伍德的手渐渐松了开来。 伍德终于脱离纳赛尔的钳制,就看见克里斯蒂安向范伸出一双肉嘟嘟的小手,含糊不清地喊着“爸爸” “克里斯!”格里菲斯接过克里斯蒂安,“再叫一声。” 克里斯蒂安看了格里菲斯半天,张开柔软的小嘴唇,叫出的是他一年半的生命中说得最熟练的一个词“舅舅”然后还是对着范喊“爸爸” 每个人都听到格里菲斯的心唏哩哗啦地碎了一地。 “谁让你老是偷懒,叫大哥帮你带孩子。”纳赛尔抱过克里斯蒂安,“小家伙,挺有出息嘛,这么小就会见风使舵。知道你妈咪最宠你大爹地,就拍他的马屁,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要了。” 什么叫“见风使舵”?只有一岁多的克里斯蒂安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词,只知道不是好话,可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反驳,于是毫不客气地尿了纳赛尔一身,以示抗议。 “喂!”纳赛尔把克里斯蒂安塞回范的怀里,手忙脚乱地把尿湿的上衣全都脱下来,光着身子用衣服上干净的地方擦身上的尿渍,“小样,我再不受宠也是你妈正室,信不信我让你妈妈把你爸爸休了。”纳赛尔的骨架偏细长,容易给人纤细的错觉,直到脱下衣服,才能看到精壮结实的上身没有一丝赘肉,饱满的胸肌和裤腰上六块清晰的腹肌性感得让人妒忌。看到纳赛尔,伍德立刻很能理解为什么菲泽塔能光明正大地看他洗澡,还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谁让大哥受宠呢?”格里菲斯颇为幽怨地看着范和趴在他身上的克里斯蒂安,“表面上是个闷葫芦,其实也是闷坏。妻主不肯给我们每人一个婚戒,说免得我们几个一起上街的时候像两个男人结婚,婚戒只给最受宠的一个,偏偏到了大哥手上就拿不下来,妻主就把戴婚戒的特权给了他一个人。” “你也不用吃醋。茜茜鲁尼只是父亲去世得太早,把大哥当爹了。小时候当爹,长大了当男人,十几年相处培养出的感情唉,我们这些只认识了她几年的人除了望洋兴叹,只能指望在她以后找的男宠面前找回论资排辈的优越感了。”纳赛尔说着貌似是安慰的话,却让范有股挖个洞钻下去的冲动。 “二哥,我不是吃醋,只是感慨做后宫里的男人的未必就和女人一样,年纪越轻越好。孩子还是过继给大哥吧,他跟着大哥比跟着我有出息。”看到空荡荡的手指,格里菲斯就觉得疼不是心疼,是真的手疼。克里斯蒂娜下手没轻没重,把格里菲斯的婚戒拔下来的时候,差点没把他的手指一起拔下来。格里菲斯不满地看了看门缝的方向,却不知道那里已经换了人。 房间外面,白晨也想去凑热闹,抱着米迦勒:“叫我‘爹爹’,就给你买糖。” “晨儿也当爹了” 白晨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娘!” 阿妙仔细地看了看米迦勒:“这个哪里像你的小孩了?” 确实,白晨看中米迦勒,仅仅是因为发色和年纪,不过白晨总不见得说自己也想去凑热闹,正不知该怎么办,阿妙抱起白月塞进她的怀里,“等会儿在那个叔叔面前喊大哥‘爹爹’,晚上娘给你做好吃的。” 房间里还没有为要不要把克里斯蒂安过继给范的问题讨论出个所以然,又有一个踢踢踏踏的小脚步声进来。是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羊角辫,长相和打扮一看就不是白种人。小女孩后面跟着一个长相与她十分相似的异教徒男人,穿着也和小女孩是一样的风格,脚步轻得像是一阵风拂过,以至于四五岁的孩子和他在一起,小脚步声也能清清楚楚地听见。 第564章 苹果花面具(24) “又有新爹地了!”小女孩大大方方地扑到伍德面前,“新爹地抱抱。” 白月说的是英语,标准的伦敦腔,但是伍德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连英语都听不懂了。这个也是菲泽塔的孩子?菲泽塔都已经有这么大的孩子了! 见伍德没有伸手抱她的意思,白月嘟起嘴,回过头看向白晨:“爹爹,新爹地不喜欢小月儿。” 这孩子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不错不错。纳赛尔向白月伸出手:“新爹地不喜欢,二爹地喜欢。月儿,来,二爹地抱抱。” 白月跑向纳赛尔,跑了一半,像是闻到了他身上克里斯蒂安的杰作,刹住车:“二爹地没洗澡,小月儿要大爹地抱。”说着不顾极度受伤的纳赛尔,转身跑向范,很不满意地把他怀里的小豆丁挖出来,随手扔还给格里菲斯,轻松得好像已经一岁多的克里斯蒂安对她而言并不比洋娃娃更重。伍德对白月的怪力目瞪口呆,白月却没有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弄走了碍事的小豆丁,就满意地窝进范的怀里,还撒娇似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见成功地把继子连同女儿一起“卖”了,阿妙还嫌不够热闹,于是回家对自己的三个亲生儿子说起了自己的计划。结果。 八岁的白炅只管低头啃点心,假装自己听不懂汉语。 十三岁的白昊则是哀嚎:“娘,我和大哥一样,也是大娘生的吗?你都不疼。” 十六岁的白晟给了白昊一顿爆栗:“大娘过世以后,娘才过的门。你是大娘生的,我是哪儿来的?” “捡的。”白炅回了两个字,然后抓起一块点心就逃。 “四弟,你的轻功还没到火候。” 白晟要去追白炅,还没站起身,就被阿妙一个千斤坠按下:“晟儿” “娘”白晟无语了,“娘啊,我们就别去凑热闹了吧。你看我和妃英姑姑谁像有个四弟那么大的孩子的年纪?” 为什么家里的小小孩只有白月一个呢?阿妙只能悻悻然打消继续去凑热闹的主意。 伍德还来不及消化刚看到的内容,又听见有人进来。 “米迦勒,来看新爹地喽。”一个英俊的吉普赛青年抱着一个两岁多的孩子进来。孩子有着吉普赛人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却是白种人的长相和肤色。 “喂,路易斯,凭什么他叫你‘爸爸’,叫我‘叔叔’?分明每次都是我们两个一起侍寝,说不定我才是他的生父。”抱孩子的吉普赛青年后面还跟着一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这么多人都是菲泽塔的男宠她还有三个孩子伍德的大脑已经彻底处于罢工状态。 “怎么办呢?谁让孩子和我亲?”路易斯抱着米迦勒颠了颠,“孩子只和生父亲,这就是血缘的力量,对吧?” “孩子只和生父亲吗?”格里菲斯看到怀里的克里斯蒂安还张着肉嘟嘟的小手,似乎很不满于白月霸占了范的怀抱,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要怪就怪船长没有一次生两个,不然我们就不用抢了。”路易斯继续逗米迦勒玩。 “嗯,是啊,不管两个孩子是一个爹生的,还是两个爹生的,都看不出来。”马诺罗没好气地冲他。 “都是自家兄弟,你的我的算得那么清楚干什么?都已经共侍一妻了,共享一子又怎么样?”路易斯安慰马诺罗,“而且你看,船长真的挺能生的,也就生完第一胎以后休息的时间长了些,后来就是一年一个,还个个都是儿子。下次生的算你的。” “你以为是分小猪仔吗?这个算你的,下一个算我的。” “那么你有本事分清楚你的孩子还是我的孩子?” 当然有!真的结婚的时候,兄弟两个各娶各的。马诺罗腹诽道。 “我说你们别太过分。”纳赛尔开口,“大哥过门最早,到现在还没有孩子,你们现在已经有一个了,不觉得下一胎应该先让给他吗?” 范已经没有精神陪着他们闹了。 门外,希律亚的异父哥哥吉布似乎也想去凑个热闹,至少凑齐菲泽塔的后宫男宠的肤色,还没有进去,就被希律亚揪着衣服后领拖走:“你就别再去添乱了。”两个人还没走远,就看见奥尼恩气冲冲地进去,手里还拽着约瑟。 房门突然被踹开,随即传来一个气哼哼的还没有过变声期的男孩声音:“又有新来的!船长还没有给我们每一个人生个孩子,就又找新的人来。她要是再不给我生一个,看我还给不给她做孕妇餐。” 一言既出,房间里霎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门口的奥尼恩和约瑟身上。 这孩子才十多岁吧?菲泽塔还真是来者不拒,这么小的孩子都收进后宫,尽管他还真不是一般的漂亮,尤其是那双祖母绿一样的眼睛,简直就是个活洋娃娃。后面的那个是男人吧?这明眸皓齿长在一个男人脸上,简直是暴殄天物。伍德发现自己已经被刺激得有些麻木了,甚至看到菲泽塔的后宫里还有这么两个尤物,居然也没有太惊讶。 拿得出手的都来了,真好。八个,这个数字不错。最后是纳赛尔先打破沉默:“小弟弟,你生得出小孩吗?” 奥尼恩毫不留情地看向纳赛尔:“某人过门只比大哥晚,好像至今也没看到有紫色眼睛的孩子出生嘛。莫非是异教徒的血统和基督徒不相容?” “喂,不信基督的可不止我一个。”纳赛尔指了指白晨。 “那么是你的种太弱了?”奥尼恩瞟了一眼格里菲斯,“真是悲哀啊一个连剑都提不动的文弱书生都有孩子了,堂堂慕兰刀圣的种子种到现在有几年了?貌似还没有开花结果嘛。” 格里菲斯能有孩子,是因为他的妻子善妒归善妒,对他也十分忠诚。如果是真的和这些男人共妻,格里菲斯还真没信心自己的种子能赢过慕兰刀圣的。 这死小孩的嘴怎么就这么欠揍呢?纳赛尔不是生不出,只是现在不能说。深吸了好几口气,纳赛尔才不至于失去理智:“小弟,教了你多少次了,作为侧室,要对正室恭敬。还有,在别人的地方要有礼貌。进来前要先敲门。” “等你什么时候得宠了,再来和我计较礼貌的问题。”奥尼恩用颇为苛刻的目光打量纳赛尔,“你说,正室是不是‘正式打入冷宫’的简称?” 纳赛尔似乎真的被他惹火了:“小样,信不信我把你送到奥斯曼土耳其去做‘古兰’a?” 奥尼恩听不懂“古兰”是什么:“我想‘古兰’没有慕兰男妾值钱吧?既然你是正室,就多牺牲一点,反正即使被卖了,你也能逃回来。只要少一个部件,船长就有钱东山再起了。船长当初让你做正室,不过是看上你的王子头衔能帮她取得的苏伊士运河使用权,又不是看上你的某个有没有一个样的部件。” 这两个人范只恨自己怎么晕不过去。 “小家伙,是该教教你规矩了”纳赛尔作势要起身。 路易斯一把按下纳赛尔:“小弟弟只是嘴坏,何必和他计较。你刚才说他还生不出孩子,也让小弟弟挺受伤的。” “你‘小弟弟’才受伤了呢!”奥尼恩随即改为对着路易斯暴跳如雷。 “还有你们几个”纳赛尔颇为不满地扫视了一圈一房间的人,“茜茜鲁尼要收新侧室,有我一个人来把关就可以了,你们一个个都跑过来干什么?” “好奇呗。”路易斯一边躲避奥尼恩的拳头,一边理所当然地把米迦勒也放在范身上,把他埋在孩子们下面,免得他挂不住扑克脸,害得大家费心帮他打击情敌的戏全都泡汤,“二哥,也就你这里足够宽敞,容得下我们所有人。” “把你房间里的桌子椅子床全都拆了,也一样‘宽敞’。”纳赛尔没好气地说。 约瑟则是颇为欣慰地看了看伍德:“终于有人资历比我还浅,以后也有人叫我‘哥哥’了。” 难道奥尼恩不叫他“哥哥”?伍德向奥尼恩投以诧异的目光。 奥尼恩毫不畏惧地瞪回去:“排行是按照过门的先后次序定的,和年龄没关系。我年纪比你小,可等你过了门,还是得管我叫‘哥’。” “唉,是啊,排行按照过门先后,连我这个做正室的都因为过门晚,没有资格做‘大哥’。”纳赛尔则是颇为哀怨地看了看范,“对吧,大哥?” 范只觉得通体一阵恶寒。 “大哥也确实有做大哥的资格,”格里菲斯毫不留情地把克里斯蒂安塞给范,用孩子来挡住他的异样目光,“谁让我们服侍妻主,都是一个个中途就败下阵来,每次都得大哥来给我们殿后。”接着颇为不怀好意地看了看伍德,“看新弟弟的身材,床上功夫恐怕和大哥有得一拼吧?以后我们可以轻松很多了。” 这群家伙范已经无言以对,只能期待菲泽塔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理论上而言应该不会拿他这个“最受宠的侧室”开刀吧。 伍德终于想起来自己不是送上门来给菲泽塔做侧室的:“一群孬种!休想叫老子和你们这么多人分享一个女人!” “老子什么老子?现在你是资历最浅的小弟,老子才是你的老子,以后在这里,谁都是你的老子,除非船长另外再寻新欢,你才有资格在别人面前自称‘老子’。明白了吗,‘小子’?”奥尼恩说的是意大利语,还说得又快又急,伍德完全听不懂,只是被绕口令一样的话彻底绕晕了。 “别这么小气嘛,”等奥尼恩说完,纳赛尔已经调整好被气得有些失控的情绪,重新摆出“正室”的样子,“做人,尤其是做男人,一定要有风度。一妻多夫有什么不好?我们中大概也只有大哥的体力和耐力比得上你,大多数晚上都是三四个轮番上阵,你不会担心和我们共享一个妻子,就得独守空房望眼欲穿。而且你看,大家在一起多开心。每次茜茜鲁尼生孩子时的热闹你还没见过呢,大家摆赌局赌孩子的亲爹是谁。可惜她生的每一个孩子都像父亲,结局一点悬念都没有” 伍德听不下去了:“只会依赖女人生活,我可不是你们这些寄生虫!” “你的意思是要独占茜茜鲁尼喽?用决斗?”纳赛尔看伍德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屑,“告诉你个好消息大哥的手受过伤,没法握剑,另外几个不是小孩就是书生,要动手,你的对手只有我、白和双胞胎四个,不论你带多少人” “不用。”白晨打断纳赛尔的话,冷冷地看向伍德,“我一个,你随意。” “爹爹好厉害!”白月鼓掌,让白晨板不住脸了。 “‘爹爹’?”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白夜站在那里,看了看白月,又看了看白晨:“你叫他‘爹爹’?” “爹”白晨语塞。 白月则是很认真地想了想,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向白夜伸出手:“爷爷!” 整整两秒钟鸦雀无声的沉默后,火山彻底爆发! “阿伦阿代尔”姗姗来迟,正赶上一屋子的人都被白夜一个一个扔出来。 “‘罗宾汉’?剃了胡子还挺帅啊。”伍德和“阿伦阿代尔”回来后,菲泽塔来问情况,差点认不出伍德。 “‘玛丽安小姐’,嫁给我们头儿吧。”强盗们趁机起哄。 “都给我闭嘴!谁要娶这个破鞋!”伍德一声怒吼打断了兄弟们的哄闹。 “‘破鞋’?”菲泽塔听得一头雾水。 “你个破鞋到底被多少男人睡过?” 菲泽塔被他吼得有些懵了:“一个。” “一个光是孩子就有三个了,肤色都不一样,你还敢说你只有一个男人” “三个孩子?”菲泽塔分明记得自己只怀过范的孩子,而且还流产了。米迦勒是马修和索菲的孩子,白月是白夜和阿妙的孩子,克里斯蒂安是格里菲斯和克里斯蒂娜的孩子,要不再算上无父无母的伊凡蒂在名义上算是菲泽塔的孩子?罗思丽庄园里的小孩貌似只有这四个。白夜家倒是有三个以上的孩子,不过白晨和白晟早就过了能被称为“孩子”的年纪了吧?菲泽塔实在是想不出伍德怎么会看到三个孩子。 “三个孩子,八个男人,平均下来每个男人还分不到半个。你还贪心不足,想让我给你做男宠是不是?” “哈?”菲泽塔一头雾水,直到听完前因后果,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帮家伙有这么好玩的事,都不知道叫我回去一起玩。” “还想玩男人?”伍德以为这下菲泽塔该无言以对了。 菲泽塔摇了摇头:“你呀听说男人比起用脖子上的东西思考,一般都更乐意用裤裆里的那个东西思考,是不是把腰下面的东西废了,他们就能开始习惯先用脖子上面的东西思考了呢?”然后对着伍德的老地方又是一顿猛攻,一边踢一边骂,“你个蠢蛋没知识也该有点常识吧?小月儿都五岁了,可能是我生的吗?你当白晨是恋童癖?会让我十三岁就生孩子!还不是第一个过门的,他娘的过门比他还早的还至少有两个。姑奶奶我好色得五岁就开始养男宠了是不是?米迦勒和克里斯蒂安只相差一岁都不到,可能是一个娘生的吗?你家女人一年生两胎,还不是双胞胎?就你这只长个子不长脑子,活该被他们玩死!”一直踢到她自己都气喘吁吁,才停下狠毒的脚,“现在你能用脖子上的东西思考、变得聪明一些了吗?” 可怜的伍德早已痛昏了过去。 其实男人的要害器官比人们想象的坚强得多。至少伍德屡次惨遭菲泽塔蹂躏,成为护林官以后,照样娶妻,而且婚后从来没有人听到过伍德太太抱怨夫妻生活不美满,还在结婚第二年就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当时伍德抱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乐呵呵地去接受兄弟们的祝福,却发现兄弟们看他的眼神都像看王八没有人相信伍德被菲泽塔屡次三番惨无人道地蹂躏过以后,还生得出小孩。 注释:a.按照奥斯曼土耳其的传统,从战场上俘虏的天主教少年如果愿意投降,经过改信***教的仪式和洗脑式的***教育,长大后就可以按照能力和容貌被分配到帝国各个重要的岗位上为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苏丹服务,这制度便称作“古兰” 第565章 英国和西班牙的矛盾可以追溯到亨利八世和阿拉贡的凯瑟琳离婚,但是以前有斯第尔顿家族和“尼可”坐镇,从海上入侵英格兰这个小岛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不用说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还要分心对付尼德兰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而伊丽莎白女王和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同为一国之君,因此她一直在避免与西班牙起正面冲突,以防止破坏君主游戏的规则。 然而西班牙从来不曾停止过扩张势力范围,也从来不曾放弃过称霸全世界的企图。如今西班牙已经得到了大多数欧洲国家的支持,伊丽莎白女王担心长此以往,信仰新教的英格兰将在众多天主教大国的围攻之下陷入孤立无援之地,虽然表面上没有正式对西班牙撕破脸,却从来不曾停止过在菲利普国王背后放火。 她放火的方式有三种:一是通过斯第尔顿家族与荷兰的安特卫普的羊毛交易紧紧地拉拢荷兰,暗中资助尼德兰的反西班牙势力,靠他们来消磨菲利普国王的兵力和钱包,让他无法攻打英国;二是法国太后凯瑟琳?德?美第奇垂涎英王的王冠,让自己的小儿子阿朗松公爵向伊丽莎白女王求婚,于是伊丽莎白女王又可以通过婚姻把法国拉拢在自己一边;三是纵容“王家海盗”们如“海盗将军”约翰?霍金斯和他的表弟“海上魔王”弗朗西斯?德雷克劫掠西班牙往来于本土和新、非洲的运金船,发动不宣而战的“海盗战争” 然而尼德兰反西班牙统治的力量并不强盛,即使有伊丽莎白女王暗中支持,也渐渐地被西班牙方面镇压下去;女王曾非常认真地考虑过和阿朗松公爵结婚,然而女王和一个外国天主教徒的婚姻最后还是因为国内的反对声而不得不一拖再拖。虽然女王十分喜欢阿朗松公爵,阿朗松公爵也并不是十分坚定狂热的天主教徒,二人结为连理的希望还没有完全消失,阿朗松公爵却没有等到英国人民和他们的女王一样接受他,就因热病去世,通过婚姻拉拢法国的希望至此彻底破灭;孩子长大了,总要离开抚养者,建立自己的家庭。十五年前,“尼可”在百慕大遇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很多人都是到那时候才刚知道“尼可”是雄性,烤鱼帮它俘获了美人的芳心,却没有让美人和它一样对人类产生好感。最后“尼可”还是选择了离开人类,和它的同类生活在一起。斯第尔顿家族少了这么一张大王牌,让包括西班牙在内的各个沿海国家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最糟糕的是“王家海盗”猖獗的“海盗战争”彻底惹怒了海上霸主西班牙。 1588年,苏格兰的玛丽女王在英国被处死,终于让西班牙下定决心一举除掉伊丽莎白女王这个“邪恶的新教女魔头” 女王厌恶战争,因为她的性别注定她无法亲自去战场上厮杀,不得不将兵权交给可以指挥军队作战的男人,而得到兵权的男人难免不会用女王赐给他们的兵力来反对女王。于是女王尽量想以和平的方法来处理与西班牙的矛盾,英格兰的臣民们也只能顺着女王的意思,想方设法避免让战争全面爆发。 1687年4月2日,德雷克出其不意地袭击了西班牙的加的斯港,一举摧毁和俘获了三十七艘西班牙船,其中包括六艘一千吨的大船。5月10日,这位“海上魔王”又袭击了里斯本港口外的卡斯卡斯湾锚地,导致数以千计的西班牙船只在惊慌失措中互相碰撞、触礁和搁浅,之后又顺路抢了菲利普国王的私人运宝船“圣菲利普号”用这位有爵士头衔的海盗的话来说,他“烧掉了西班牙国王的胡子”女王也对德雷克能拒敌于国门之外深为满意,以欢迎远征统帅凯旋的礼仪迎接德雷克的归来,并破格授予他海军中将的军衔。然而靠德雷克的小打小闹就可以让菲利普国王停止入侵英国的计划,只是伊丽莎白女王的一相情愿,德雷克“烧了西班牙国王的胡子”却也仅仅是让战争往后拖了一年,依然没有避免英国和西班牙之间全面战争的爆发。 西班牙常驻英格兰大使门多萨求见伊丽莎白女王时,伊丽莎白女王以为会听到些不痛不痒却让她十分受用的恭维,不料他拿出准备了很久的拉丁语演说词,却是来替国王宣战。 门多萨说拉丁语,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博学,也是为了让女王先从气势上输给西班牙,不料女王听完以后,当场就用拉丁语骂回去:“回去告诉你的国王,朕不怕他,也不怕他的军队!” 虽然遭到伊丽莎白女王的当头棒喝,门多萨随时记得自己是来自于海上霸主西班牙的人,对伊丽莎白女王依然带着天朝大国对番邦小国的傲慢姿态:“女士,将会有一阵暴风,将您的骄傲卷得一点也不剩。” “朕也能指挥一阵暴风,”女王拍案而起,寸步不让,“他能把你们西班牙卷得片甲不留,你们要是有胆子,只管来试试!” 伊丽莎白女王的性别注定她不会喜欢战争。门多萨以为坐在王位上的女人和别的女人一样软弱可欺,没想到女王对战争的态度如此强硬。在嘴上讨不到便宜,门多萨只能灰溜溜地从女王面前退下。 女王气势汹汹地目送门多萨离开,等到看不见他了,却一跌坐在王位中:“终于要打仗了。”伊丽莎白女王是女人,她不像男性君主一样渴望用军功来巩固自己的统治,反而像普通百姓一样喜爱和享受和平。可是战争不是她想避免就能避免的。 “恕我直言,陛下,”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插进来,“战争早就开始了。” 说话的是个相貌英俊的青年,黑色的眉眼和头发在原本就五官俊朗分明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虽然衣着十分朴素,让人无法想象他怎么敢穿着这样一身寒碜的衣服出现在王宫里。然而青年即使站在女王面前,似乎也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服装用于觐见达官贵人们有什么不妥,英俊的容貌配着炫目的笑容,足以让任何一个看到他的女人只注意得到他的英俊相貌和衣服下隐隐勾勒出的完美的肌肉曲线,根本注意不到他的穿着。 “是的,公爵大人。”女王带着迷人的笑容向黑发青年伸出手,让他亲吻致意,“我们的战争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交上火了,”青年吻了吻女王的手,“而且输的未必会是我们。” 嘈杂的酒馆中,一男一女两个异教徒和一个美丽的金发少女格外引人注目。 金发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深邃的绿眼睛像是两颗硕大的祖母绿宝石,简练的海员打扮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惹火身材,尤其是裹在裤子里的小,分外引人遐想,但是挂在腰上的长剑足以打断任何对她心怀不轨的白日梦。 异教徒男女都是东方人,长得有四五分相似,看起来是兄妹。在欧洲不常见的黄皮肤配上带着异域风情的清俊容貌,让他们走到哪里都会引起注意。 金发少女提出请大家喝酒,引来一片欢呼声,然而当她提出要招募船员,惹来的却是一片嘘声:“谁愿意上女人的船!” “如果是上你,我们一定去!” 金发少女听到这些不干不净的话,却也不慌,举起手枪朝天放了一枪,让整个酒馆都安静下来:“先生们,我不是来为自己的商船招普通水手,而是为对抗西班牙的战争征兵。不敢上战场的懦夫只管有多远躲多远。” “就你?”有人对她的身份提出质疑,“你算哪根葱?” 金发少女看向提问的人,祖母绿一样的眼睛直看得他心底发寒:“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伊丽莎白?菲泽塔?斯第尔顿。”15岁,“人鱼号”大副。 斯第尔顿家族的名号和“菲泽塔”这个名字像是一把盐倒入热油中,人群立刻沸腾起来。和伊丽莎白在一起的异教徒男女见大副招兵买马挺顺利,于是悄悄地站在一边,却有人看上了那个异教徒女人。 “喜欢那个妞儿?”酒鬼拱了拱盯着异教徒女人看的色鬼,“她可是个中国人,稀罕货。” “中国妞?”色鬼开始用眼神扒那个异教徒女人的衣服。 “和你打个赌怎么样?”酒鬼提议,“如果你敢趁她哥哥不在的时候占到她的便宜,我就给你一先令。” 虽然那个异教徒男人体型比白人小一些,当年“沙利尔船队”的旗舰船长白晨可是赫赫有名,把对“中国功夫”的恐惧深深扎根在英国人的心中。如果是在她哥哥在的时候吃她豆腐,色鬼还未必敢动手。不过要趁她没人保护的时候占她便宜,还不是小菜一碟。 “赌了!” 异教徒男人要去帮伊丽莎白登记新船员,和妹妹说了一声就走开了。色鬼借酒壮胆,摇摇晃晃地走到异教徒女人身边,冷不防一巴掌拍在她的上:“嗨,妞儿,我们”话还没说完,只看到异教徒女人随手抄起一张足以供八个人围坐的桌子,像用抹布拍苍蝇一样把他拍在墙上。 色鬼被拍在墙上的声音惊得整个酒馆鸦雀无声,异教徒女人却只是好整以暇地放下桌子,轻松得好像只是放下一根擀面杖:“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伊丽莎白不无同情地看了看被异教徒女人一桌子拍得只剩半口气的色鬼:“你运气真好。月儿姐平时打人都是用船锚的。” 白月,22岁,水手长。 “小妹”看到白月的“壮举”异教徒男人则是一声惨叫,接着拿过白月用来打人的桌子,仔仔细细地检查,“还好,没弄坏。小妹啊,这都是别人家的东西,乱动是不好的。四哥早就和你说过,干脆打一件武器算了,总好过你这样到处用别人的东西。别人看到你这么没礼貌,可就没人愿意娶你了。小妹啊,爹娘回大明国以后,大哥、二哥、三哥都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了,只剩四哥还留在这里陪你。现在你都二十多岁了,要是还嫁不出去,你叫哥哥以后怎么面对白家的列祖列宗” “四哥,他占我便宜!” 异教徒男人一下子顿住,看了看还剩半口气的色鬼,直接把他打成墙上的壁画,然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回老位置继续登记新船员:“下一个是谁来着?” 白炅,25岁,舵手。 虽然英国只是个小岛国,伊丽莎白女王的狡猾和斯第尔顿家族的实力足以让菲利普国王对他们严阵以待,因为一旦西班牙落败,象征的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衰落,还有天主教势力对抗新教的失败,更是海上霸主之位的交替。 第566章 为了保证能取得万无一失的胜利,菲利普国王请出宿将、被西班牙军人称为“士兵之父”的圣克鲁斯侯爵阿尔瓦罗?德?巴赞,希望他能在英吉利海峡重现勒班陀战役a的辉煌。 听到这个请求,身经百战的老将军的反应是不屑:“听说‘伊丽莎白的杂种狗’早就不管事了,把家业全都扔给了她的弟弟,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子。要是我输在那种毛头小子手中,我就是撒旦的孙子。” 菲利普国王闻言非常高兴,要举办宴会预祝圣克鲁斯侯爵旗开得胜,却遭到老将军的严词拒绝。菲利普国王把这归为老将军的谨慎,还没出兵,就觉得胜利在望,仿佛已经能看到伊丽莎白女王臣服在他的脚下,却不知道圣克鲁斯侯爵其实早就在自己的家里为自己准备好了预祝胜利的盛宴。 长期见不到女人的海军军旅生涯中培养出了圣克鲁斯侯爵一个不太好的癖好,就是喜欢猥亵漂亮的年轻男人。不知是不是上帝欣慰于西班牙人弘扬天主教势力的夙愿,因而赏赐给西班牙老将军的奖励,在开战以前,圣克鲁斯侯爵遇到了一个极符合他心意的青年。 离开王宫,站在一幢不起眼的房子外面,看到里面依然亮着灯光,圣克鲁斯侯爵像个第一次坠入爱河的毛头小伙子,深吸了好几口气,依然无法让心跳平静下来。圣克鲁斯侯爵闭上眼睛,以为只要不看到那扇窗,就不会心烦意乱了。可是当他看不见周围的世界,全世界都变成了他第一次看到那个青年人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圣克鲁斯侯爵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走在大街上,突然闻到一股仿佛来自天堂的香味。直到地中海热情的太阳将诱人的香味全部蒸发,圣克鲁斯侯爵仿佛从一场意犹未尽的春梦中醒来,只看到一个衣着体面的青年人匆匆忙忙地从他身边走过,似乎在赶时间。一个照面之下,圣克鲁斯侯爵甚至都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只看到一头用黑缎带扎成辫子的银白色长卷发随着他急匆匆的脚步微微颤动,纯白的发丝在阳光下微微泛出金色,像是纯白无瑕的玫瑰镀着来自天堂的光芒。 这一个背影就把圣克鲁斯侯爵迷得着魔一样一路跟随他,一直跟到康普顿斯大学,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医学院的大楼中。 自从这一次邂逅,圣克鲁斯侯爵就深深地爱上了那个年轻人,派人多方打听,却没什么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只能从口音推断他是个来自意大利弗洛伦萨的留学生,似乎性格很孤僻,和教师、同学、邻居都没有什么来往,只有一个从老家带来的年轻男仆服侍他的生活起居。 那个男仆也是个十分英俊的美男子,几乎和主人不相上下。虽然两人很少出现在康普顿斯大学的校园,还是每一次出现,都能吸引住众人的目光。就连地位低下的男仆都被慕名而来的出身高贵的小姐们称为“黑骑士”受到追捧,出身贵族的意大利留学生更是被尊为“白王子”附近的教会女校的女学生经常会特意来康普顿斯大学蹲点,只为看他们主仆一眼。 两个举目无亲的年轻漂亮的外国人,实在是让圣克鲁斯侯爵没法不起歹心,而他对付这样的目标,向来习惯用最直接的方法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抢。 第一次看清意大利留学生“白王子”的长相,就是圣克鲁斯侯爵派人去绑架他的时候。那是个长得十分白净的年轻人,看起来在二十岁上下,精致美丽而带着些孤傲,一点也没有辜负那个引人遐想的背影。一副镶金边的水晶眼镜给他平添了几分平和的书卷气,考究的衣着和孤傲清冷的气质说明他的出身肯定非富即贵,如果说那个英俊的男仆“黑骑士”是带着邪魅的堕天使,“白王子”就是一抹照进人间的天堂之光。当时两个年轻人被圣克鲁斯侯爵的人堵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里面,圣克鲁斯侯爵正担心手下会不会太粗暴,吓着美人,不料面对强横无礼的地头蛇,“白王子”却只是傲慢地抬起头。随着他的动作,反光从水晶镜片上褪去,露出一双比剑更锋利的水蓝色眼睛,提醒看到他的人别被他这副文质彬彬的外表骗了。随着利剑出鞘,剑刃的反光重新把他美丽的眼睛藏到镜片后面,只留下水色薄唇边一抹残酷的冷笑。 圣克鲁斯侯爵派了六个人去抓他们,以为对付两个年轻人绰绰有余,不料“白王子”剑术了得,一个人就把他们全部打残,甚至都不需要男仆插手。经过这一次风波,圣克鲁斯侯爵怕那两个年轻人会吓得连夜离开马德里,不料“白王子”照样大摇大摆地去大学上课,“黑骑士”也照样敢一个人上街,两个人似乎都没有觉得在异国他乡得罪地头蛇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 来自意大利,根本不把西班牙权贵放在眼中,圣克鲁斯侯爵不是没有怀疑过“白王子”可能是美第奇家族的人。可是就像着魔一样,要是不能得到他,圣克鲁斯侯爵不会有心情去做其他的任何事。“伊丽莎白的杂种狗”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爵士是只十足的疯狗,现在母狗已经不管事了,把家业都交给了自己的弟弟“海洋公爵”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却是让一只更疯狂的公狗接替自己的位置。虽然在菲利普国王面前说得信誓旦旦,和“海洋公爵”的对决是胜是负,圣克鲁斯侯爵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如果没能在出征以前把“白王子”弄到手,圣克鲁斯侯爵可能会把这份遗憾一直带到天堂。 带着几分忐忑,圣克鲁斯侯爵敲开眼前的小套房。温暖的光从门缝透出来,却让男仆“黑骑士”成了一个背光的黑影。 “你的主人在家吗?”圣克鲁斯侯爵小心翼翼地从门缝瞟向里面,却只看到并不十分大但是布置得十分温馨的小套房,根本看不到“白王子”的身影。 “黑骑士”刚要回答,套间里面就传出“白王子”的声音:“米凯莱特,是谁来了?”西班牙语特有的发音由他口中说出来,顿时带上了几分不同寻常的风情,圣克鲁斯侯爵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语是这样的迷人。 “敲错门的。”“黑骑士”喊道,说着便要关门。他的西班牙语说得像卡斯蒂利亚当地人一样,配上酷似西班牙人的黑头发和黑眼睛,如果不是陪着“白王子”绝不会有人猜到他是个外国人。 眼看着接近“白王子”的机会要断送,圣克鲁斯侯爵连忙顶住门:“先等等,我不是来找麻烦,而是为上次的事来向你的主人道歉的。” “黑骑士”无动于衷。 这该死的家伙。无奈之下,圣克鲁斯侯爵只能掏出一个雷阿尔扔给“黑骑士”:“现在肯放我进去了吧?” 一个雷阿尔的赏钱对仆人来说不算少了,可是“黑骑士”甚至都懒得伸手去接,任由那个硬币掉在地上:“西班牙佬真穷。” “你是个十足的混蛋!”平心而论,“黑骑士”也长得十分俊美,几乎和“白王子”不相上下,如果是单独见到“黑骑士”或许也会有人把他当成贵少爷,而不是区区一个男仆。如果不是性情太恶劣,或许圣克鲁斯侯爵会放弃高不可攀的“白王子”拿“黑骑士”将就。可是圣克鲁斯侯爵被尊为“军人之父”平时就连菲利普国王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如今区区一个男仆居然敢把他拦在门外,实在是无法不让西班牙老将军火大。 看到圣克鲁斯侯爵带来的人蠢蠢欲动,“黑骑士”依然抄着手大大方方地拦在门外,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你,六雷阿尔。他们,第一个一百雷阿尔,第二个两百,第三个三百依此类推。如果嫌贵,你们也可以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不过我事先提醒你们,平时都是我陪着少爷练剑,少爷还未必是我的对手。要是待会儿出了什么让人不愉快的事,我概不负责。” 圣克鲁斯侯爵带来的随从们显然对“白王子”以一敌六还轻松获胜记忆犹新,纷纷向主人投以询问的目光,想知道该怎么办。 “好吧。”圣克鲁斯侯爵只能拿出一枚六雷阿尔的银币,“就我一个人进去。可以了吧?但是我还要知道你的主人的名字。” 直到六雷阿尔的硬币恭恭敬敬地递到面前,“黑骑士”才拿正眼看圣克鲁斯侯爵,充满讽刺意味地向他一躬身:“遵命,‘尊贵’的老爷。我家少爷叫唐?何塞西班牙佬都有些什么姓氏来着?” 圣克鲁斯侯爵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抓着“黑骑士”的领子,把他拽到自己面前,说话却不敢太大声:“听着,小混球,要是你再敢继续敲诈勒索,我不介意在去打英国佬以前,先把你和你的少爷扔进海里喂鱼。” 不料“黑骑士”听到如此裸的威胁,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少爷有个叔叔在梵蒂冈做枢机主教,深得教皇陛下宠信。如果你不怕你们的国王被开除教籍的话,爱把谁扔进海里,都是你的自由。” 他的靠山居然是梵蒂冈的枢机主教!虽然从理论上而言,天主教神职人员要终生保持童贞,同性恋在天主教神职人员之中是公开的秘密,教皇也不例外。“白王子”美丽不似凡人,他的那个叔叔一定长得也不差,恐怕教皇对他不是“宠信”而是“宠幸”万一“白王子”在西班牙闯了什么祸,只要那个枢机主教叔叔对教皇吹吹枕边风,或许菲利普国王就真的完蛋了。 但如果仗着有个受宠的枢机主教叔叔,“白王子”就以为自己可以在任何天主教国家横行霸道,可就大错特错了。如果他是在西班牙失踪,包括菲利普国王在内,谁都救不了他。而圣克鲁斯侯爵有的是让人彻底消失的手段。 “好吧。”圣克鲁斯侯爵做出投降的表情,摸遍全身上下,摸出十个六雷阿尔的硬币,全部给“黑骑士”“这样行了吧?” “我家少爷叫克里斯。”“黑骑士”让开路,让圣克鲁斯侯爵进去,随即关上门。 他带来的人现在留在外面,难道就不会冲进来吗?只要圣克鲁斯侯爵在需要的时候喊一声,薄薄的一扇门板根本挡不住他的手下。可是“黑骑士”关上门以后就在前面领路,带圣克鲁斯侯爵去见主人,好像蜗牛把自己脆弱的壳当做世界上最坚固的城堡,却不知道这座城堡在小孩手里都一捏就碎。“黑骑士”会和“白王子”在一起,反而方便了圣克鲁斯侯爵实行他的小阴谋。 第567章 到底还是年轻人,做事容易冲动,又欠考虑。要和圣克鲁斯侯爵斗,他们还太嫩了些。 走到门口,“黑骑士”敲了敲门:“少爷,有客人来访。”门一打开,一把裁纸刀就直接飞向门外的人。 圣克鲁斯侯爵还没有反应过来,“黑骑士”已经接住刀,垂手让到一旁:“少爷,我知道带客人进来以前要通报,但是服侍你的只有我一个人。如果把我劈开,你只会少个人伺候,而不是能让我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圣克鲁斯侯爵被突然飞出来的刀吓得够呛,但是看到“白王子”闻到他的屋子里令人陶醉的香味,立刻把世上所有的烦恼都忘了。 房间的布置大气而朴素,虽然面积不大,却看得出主人的品味相当不错。书桌旁边的一个书架上放满了厚度不亚于字典的拉丁语课本,桌上还摊着一本厚得像《圣经》的书,旁边放着西班牙语和拉丁语对照的医学术语辞典。蜡烛快点完了,剩下的一点微弱的光线给“白王子”的银白色卷发镀上一层金边。“白王子”把眼镜取了下来,正疲惫地揉着眼睛,看起来原本是打算复习完了功课就睡觉,现在却不得不强打精神招呼客人,小猫洗脸一样娇憨可爱的动作让人无法想象刚把刀扔出来的就是他。医学院功课繁重,他很困了吧?圣克鲁斯侯爵甚至忍不住遐想他躺在床上的样子。银白色的头发披散在柔软的鹅毛枕头上,洁白无瑕的躯体几乎和床单融为一体,只有一身薄被堪堪掩住凝脂般的肌肤。 “白王子”戴回眼镜,圣克鲁斯侯爵总算在对上他冰冷的水蓝色眼睛时一下子恢复清醒,没让他看出自己在想什么至少他以为“白王子”没有看出来。 半夜里来了个不速之客,“白王子”显然很不高兴,可是人已经进来了,他总不见得再把他赶出去,只能隔着水晶镜片极不友好地盯着圣克鲁斯侯爵。 “年轻人,火气别那么大,我是来道歉的。”圣克鲁斯侯爵还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看,我还带了礼物来。意大利的巴罗洛葡萄酒。离开家乡那么远,一定很想念老家的佳酿吧?” “白王子”还没有答话,“黑骑士”先吹了声口哨:“意大利的葡萄酒之王,这玩意儿在意大利本土都不多见哪。” “不是给你的。”“白王子”毫不留情地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去。 “我就尝一口都不行吗?” 男仆也嘴馋?正中圣克鲁斯侯爵下怀。圣克鲁斯侯爵热情地招呼“黑骑士”似乎忘了这里不是自己的家:“年轻人,去拿三个杯子来。要是你们喜欢的话,我家里还有很多,各个国家产的各种酒都有,欢迎你们随时来品尝。” “黑骑士”兴冲冲地去拿杯子了,“白王子”继续没好气地看着圣克鲁斯侯爵。 “年轻人,那次是我的手下无礼了,是我对他们管教不严,我的错。所以我特意登门致歉。” “白王子”不置可否,只是歪过身子,一手支着完美无瑕的下颌,另一只手重新拿过一支蜡烛,在快要熄灭的蜡烛上点燃,安上灯架,让烛光勾勒出细长完美的手指和凝脂一般的肌肤。 看来他没打算马上下逐客令赶圣克鲁斯侯爵走,然后就寝。看到这一个表示让步的小动作,圣克鲁斯侯爵欣喜若狂:“你是从意大利来的?弗洛伦萨?从你的口音就听得出来。为什么不留在意大利读书?我想意大利的人文科学应该比西班牙好很多。是不是在西班牙有什么亲戚?” “没。在老家应酬太多。”“白王子”惜字如金,却让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格外珍贵。 “应酬?你也是出身于哪个贵族家庭?” 就算从他的打扮和谈吐看不出他的出身,难道一般的平民家庭供得起让孩子去国外念大学?“白王子”忍不住向圣克鲁斯侯爵回以白眼。 “是啊,看得出来,你一定有个十分显赫的姓氏。” “白王子”根本不搭话,只是像受不了蜡烛的烟味一般,对着烛焰扇了扇风。 “美第奇?” 出人意料的是“白王子”听到这个赫赫有名的大家族的名字,反应却是不屑。 “难道是佩雷蒂b?”这孩子莫非是教皇的私生子的后代。 “白王子”终于抬了抬他秀气的眉毛。 圣克鲁斯侯爵不知道这个反应意思是猜对了还是猜错了,只能继续没话找话:“是啊,出门在外,小心些总是好的,毕竟不是什么样的权贵都会像我一样讲道理,很可能会不声不响地就绑架你和你的男仆。谨慎些总是好的。” “白王子”依然不答话。 眼看着就要冷场,“黑骑士”及时拿来了杯子。 圣克鲁斯侯爵迫不及待地打开带来的酒,将腥红的液体倒满三个杯子:“干一杯,就算原谅我了,怎么样?” 听到可以享用如此美酒,“黑骑士”迫不及待地与圣克鲁斯侯爵干杯,享用杯子里的佳酿。 一个已经上钩了。圣克鲁斯侯爵很满意地看到“黑骑士”喝得一滴不剩,接着看向“白王子” 果然是不是真正的贵族,一眼就能看出来。“白王子”完全没有男仆的猴急模样,慢慢地摇晃杯子,让空气中充满葡萄酒诱人的香味,欣赏融化的红宝石一般的色泽。 不过见他迟迟不喝,圣克鲁斯侯爵正担心自己送来的酒会不会入不了“白王子”的眼,只看到一抹微笑仿佛鲜花盛开,薄红色的嘴唇再次吐出天籁一般的声音:“你很幼稚。” “你说什么?”圣克鲁斯侯爵听得一头雾水。 “我说你在酒里面下春药的手法很幼稚。”“白王子”把蜡烛上冒出的烟火扇向圣克鲁斯侯爵,“这才是真正的高手用的东西,无色,无臭,无味。如果没有解药,只要你还在呼吸,就非中招不可。” 圣克鲁斯侯爵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克里斯,”“黑骑士”可怜兮兮地抓着“白王子”的胳膊,“格里菲斯叔叔的香水可真厉害。” “这不是我爸的香水,是酒里下了春药。”“白王子”吹灭加了料的蜡烛,另外点上一支普通的,“你的父母难道就没有告诉过你吗?别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我的父母在我十岁时就死了。再说他们可不像你的父母,都是下毒的高手。” “我妈妈一直说如果我被人下蒙汗药拐走,她绝不会来救我,免得让人知道‘毒娃娃’有个会中毒的儿子,她丢不起这个脸。”“白王子”转过身,欣赏“黑骑士”被酒里的春药折磨,“你的父母难道没有对你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我没记错,你的母亲以前好像还是个刺客来着,连这点警惕性都没有?” “克里斯”“黑骑士”送上一双无辜的眼睛,“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我怎么知道你那么馋?再说他的目的是把我骗上床,酒里面不是春药就是迷药,你就算喝了,也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死不了,但是很难受。“克里斯,帮帮我” “怎么帮你?”“白王子”饶有兴味地打量“黑骑士”“现在去给你找个女人是来不及了,我也没有献身精神。不过另外找个办法让你冷静下来还是可以的。” “黑骑士”点头如捣蒜。 “白王子”翻了翻桌上的书:“让我看看,包皮环切术在哪一章。把我骗到西班牙来,竟然是让我做这种事” “那我还能叫谁?”“黑骑士”急了,“会用媚药香水的除了你以外只有你爸,难道要我叫格里菲斯叔叔来干这个?你妈妈不抢先一步毒死我才怪。” “为什么不叫你姐姐?”“白王子”把玩着一把手术刀,锋利的刀刃反射金红色的烛火,在他的手上转成闪闪发光的一片,“要是她扮男装,不用媚药香水也行。” “那也得她肯啊。”“黑骑士”哀求般地抓着“白王子”的胳膊,“为了让你帮忙做这点小事,我这个船长给你做了三个月的男仆,还不够吗,船医大人?” “很不够。”“白王子”终于翻到了他想要的部分,“啊,找到了。泌尿外科,包皮环切术。首先要禁食四到六个小时没关系,插导尿管和灌肠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克里斯”包皮环切术已经够可怕了,还有导尿管和灌肠。“黑骑士”直冒冷汗。 “庆幸吧,我不是我爸那种文弱书生。”“白王子”冷不防一掌劈在“黑骑士”脑后,轻松地把他整个人都扛起来,“不然我们都回不了英国了。” 圣克鲁斯侯爵带来的随从在外面等了一夜,一直没听到主人呼唤,以为他已经得手了,正在里面享受温柔乡。可是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圣克鲁斯侯爵都没有出来,“白王子”和“黑骑士”也都没有再出现,才发现不对。 几个人合力撞开门,却发现房子里面静得可怕。圣克鲁斯侯爵被开膛破肚,张开双手躺在床上。血在洁白的床单上染出一面英国的圣乔治十字旗,圣克鲁斯侯爵像是被钉在血红的十字架上的耶稣。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动过,“白王子”和“黑骑士”早已不见人影,只有依然摊在桌上的课本扉页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名字克里斯蒂安?格里菲斯,19岁,“人鱼号”船医。 原本出战的准备在一月就已经办妥,海军宿将圣克鲁斯侯爵偏偏在这时候遭到暗杀。手忙脚乱之中,菲利普国王只能将舰队司令临时改成麦地那?西多尼亚公爵阿隆索?佩雷斯?德?古斯曼。 可问题是西多尼亚公爵是陆军将领,对海战几乎一窍不通。 英国对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战争从这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胜负。 “黑骑士”带着圣克鲁斯侯爵的死讯回来,伊丽莎白女王乐不可支,最后吻了吻他的额头:“替朕看好你的领地,让西班牙人看看朕的‘暴风’的厉害,海洋公爵。” “黑骑士”来见女王的时候,在外面的走廊上与门多萨大使有一面之缘,只是门多萨没有想到伊丽莎白女王说的“能把西班牙卷得片甲不留”的“暴风”就是这个年轻人“海洋公爵”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外号“暴风”,20岁,“人鱼号”现任船长。 注释:a.勒班陀战役(1571年10月7日)是欧洲基督教国家联合海军与奥斯曼帝国海军在希腊勒班陀近海展开的一场海战。由西班牙王国、威尼斯共和国、教皇国、萨伏依公国、热那亚共和国及马耳他骑士团组成的神圣同盟(holyleague)舰队在整天的战斗中击溃了奥斯曼海军,令奥斯曼帝国从此失去在地中海的海上霸权。 b.当时的教皇西克斯图斯五世(1520~1590年在世。15851590年在位)原名费切切?佩雷蒂。 第568章 寂静的夜空中,潮汐声和风声中传出一个女人的歌声:。 一个春天的晚上,我登上岸散步。 听见疯人院里传出悲伤的哭诉。 锁链在她的手上叮当作响,她哭道:。 “我爱我的爱人,因我知他爱我如故。” “他的父母多么残忍,送他去海上受苦。 “那艘海船多么残忍,将他带向未知的前途。 “我爱生下他的父母,哪怕他们毁了我。 “我要编一个花环,用玫瑰、百合和雏菊。 “再加上野蔷薇,能让他忘记海上的残酷。 “等他回来,我要亲手为他戴上。 她的爱人回来了,听到她在墙后哭。 听说她进了疯人院,他扔下同伴于不顾。 他飞扑进她的怀抱,回答她:。 “我爱我的爱人,因我知她爱我如故。” 她惊道:“我的爱人别吓我,你是否我心所属。” “是的,我的爱,让我来治疗你的孤独。 “亲爱的南希,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我爱我的爱人,因我知他爱我如故。”a。 虽然讲的是个挺伤感的故事,歌声铿锵有力,没有半分凄凉,却格外容易让海上的男人联想到留在岸上的父母妻儿,生怕自己的眼泪折损了海上男儿的志气,只能强颜欢笑送他们出航以后,再躲起来偷偷地哭。 “别唱了,小丫头,不然我就把你扔进海里!”一声怒喝打断了凄凉的歌声。 看到副官气冲冲地拖着一个女人进来,西多尼亚公爵放下手中的名单:“怎么了,乌尔诺瓦?” “这小蹄子唱的歌” “行了,你给我出去!” “司令官” “这是命令!” “我看你是被这小蹄子迷住了心窍。”尽管心里不满,乌尔诺瓦不敢违抗长官的命令,只能扔下女人,乖乖离开。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被拖进来的女人用泪汪汪的紫罗兰色眼睛看着西多尼亚公爵,似乎只要他有一点点肯定的表示,她立刻就会跳海自杀。 “不是,芙蕾雅,只是”战争时期最忌讳这种容易勾起思乡情绪的歌,可是一对上芙蕾雅那双温柔可人的眼睛,西多尼亚公爵都不敢把话说重,“再去给我煮一碗甜汤好吗?我又开始有点犯恶心了。” “好的,先生。”芙蕾雅似乎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忙,行了个礼,便匆匆跑向厨房。 西多尼亚公爵继续看手里的东西。 圣克鲁斯侯爵在临出征前遭到暗杀,西多尼亚公爵是被菲利普国王赶鸭子上架,才不得不接下舰队总司令官一职。尽管在出征以前,菲利普国王就明确地告诉西多尼亚公爵,要指挥一支庞大的军队,缺乏经验,可以派技术顾问团加以辅佐,但要使所有的将领和士兵服从,却只有依靠出身显赫的亲王或大贵族的身份,国王从一开始看中的就仅仅是他的公爵头衔,而不是他的作战指挥能力和海战经验。尽管如此,听到自己被提拔为司令官,西多尼亚公爵像听到死刑判决他晕船,而且晕得很厉害,几乎一踏上摇摇晃晃的甲板,就开始吐得昏天黑地。 幸好他遇到了芙蕾雅。 话说无敌舰队在西多尼亚公爵的指挥下离开里斯本不久,就遇到一艘海盗船。本来对指挥海战,西多尼亚公爵一点信心都没有,便想拿那艘海盗船试试自己在海上作战的指挥能力,想不到其实在海上打仗也不过如此。 面对只是散兵游勇的海盗,加上他前一阵子恶补圣克鲁斯侯爵留下的作战记录的心得,无敌舰队完胜,还从海盗船上救下了一个娇小可人的美女。小美人说她叫芙蕾雅,是个渔妇,住在尼德兰。丈夫出海了,她一个人在家中,才会被海盗掳走。幸亏西多尼亚公爵出手相救。 圣克鲁斯侯爵在临出征前遭到暗杀,无敌舰队中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在这种关键时刻出现的芙蕾雅是斯第尔顿家的间谍,而且出海很忌讳带女人,尤其是出征的时候。可是总不见得在这样的要紧时刻专门派一艘船送芙蕾雅回去。有人提议过干脆杀了她算了,可是心肠再硬的人只要对上芙蕾雅楚楚可怜的紫罗兰色眼睛,也无法对她痛下杀手。 西多尼亚公爵没有海员的迷信,也看不出这么一个身材娇小体质柔弱的年轻女人能带来多大的麻烦,于是先把她留在自己率领的葡萄牙分舰队旗舰“圣马丁号”上做厨娘,打算到尼德兰与帕尔玛公爵会师的时候顺便把她送回去。 让人想不到的是芙蕾雅不是麻烦的烫手山芋,而是上帝派来保佑西班牙的天使,先是用家传的秘制甜汤彻底治好了西多尼亚公爵的晕船症状,接着就不断地给无敌舰队带来好运气。 1588年5月20日,无敌舰队就从里斯本的塔古斯河口出发了,因为救下芙蕾雅耽搁了几天,结果途中遇到了一场风暴。幸好只是擦到了一点边,除了海面颠得西多尼亚公爵差点把五脏六腑统统呕出来以外,只是把他们到达利泽德岬角b的时间延后到7月19日,没有造成其他的任何损失。 到了利泽德岬角,西多尼亚公爵才知道自己一方有多么受上帝厚爱原本西班牙还在为临时调换司令官而手忙脚乱的时候,英国方面已经准备就绪,完全来得及再次突袭西班牙的港口,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可以让他们连渡过英吉利海峡的机会都没有。当时停泊在普利茅斯港的英国主力舰队都已经做好准备,眼看着就要出发,突袭尚未准备好的西班牙无敌舰队,正是同一场暴风将英国战舰吹回普利茅斯港,把他们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潜伏在英国的西班牙间谍说这场仿佛奉上帝的旨意而来的风暴让英国一片慌乱,所有的英国天主教徒不论贵族平民,都遭到了拘禁,女王的男宠莱斯特伯爵罗伯特?达德利还在蒂尔伯里集结了两万人的军队,防止敌人登陆。可是菲利普国王还是英国的玛丽一世的丈夫时,也做过英国国王,知道英国的陆军简直不堪一击。只要过了英吉利海峡上的斯第尔顿家族一关,英国就是无人之境。 尤其绝妙的是英国舰队总司令是名不见经传的托马斯?霍华德勋爵,副司令是大海盗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而西多尼亚公爵把间谍送来的英国舰队名单从总司令到小兵到负责后勤的杂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五遍,都没看到“海洋公爵”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的名字。 刺杀圣克鲁斯侯爵的“白王子”是“人鱼号”的船医,不难推断出“白王子”的男仆“黑骑士”就是斯第尔顿家族现在的当家人米迦勒。在两国正式宣战之后孤身潜入敌国首都刺杀敌方舰队总指挥官,就连西多尼亚公爵都不得不佩服这两个年轻人的大胆。圣克鲁斯侯爵之死对西班牙而言,不亚于一场致命性的大风暴。如果说伊丽莎白女王和菲利普国王一样,认为总司令的位置必须由位高权重者来担当,让霍华德勋爵当个挂名司令还说得过去,就连出身卑贱、声名狼藉的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都得到了一个副司令的职位,而米迦勒不但有个公爵头衔,还在开战前夕冒着危险潜入西班牙立下这样的功勋,却连个名誉职位都没有捞到,就连西多尼亚公爵都忍不住为他遇人不淑而哀叹。 英国还没有和西班牙开战,就开始内讧了吗?女人果然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伊丽莎白女王担心斯第尔顿家族功高震主,在还需要米迦勒替她看守海岸线的时候,就开始拉拢霍金斯和德雷克来排挤他,简直是自毁海上长城。 上帝保佑西班牙,用暴风将他们的敌人捆绑起来。此时只要封锁港口,就可以俘获整个英国舰队,然后回西班牙受嘉奖。西多尼亚公爵的心情非常愉快,芙蕾雅甜美的笑容和甜汤诱人的香味更是给他的好心情锦上添花。西多尼亚公爵用蜡烛点燃谍报烧掉,正准备享用芙蕾雅端来的甜汤,等待无敌舰队驶到可以对被困在港口的英国舰队发动袭击,“圣马丁号”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第569章 天气十分晴朗,寒冷的海风也并不十分猛烈,“圣马丁号”却摇得像是遇到了狂风暴雨,差点把了望员都从了望台上颠下来。甲板上传来重物移动的“扑通扑通”的声音,接着是“尼可”的叫声,接着又是“扑通扑通”的声音,然后又是“尼可”的叫声。这两个声音每传来一次,“圣马丁号”就晃得更猛烈一些。 惊慌失措的灯光把甲板照得亮如白昼,只看到上面多了两只动物,都是细长的脖子顶着圆滚滚的脑袋,大土豆一样的身体上长着类似海豹的鳍和尾巴,大的一只比人高两倍,小的只有两个巴掌大。 “这是什么东西?”西多尼亚公爵和芙蕾雅也走出来,就看到甲板上多了这么两个不速之客。 “这就是是斯第尔顿家养的怪物‘尼可’?”副将乌尔诺瓦答道,“真不敢相信,让阿尔瓦公爵、唐?胡安c、圣克鲁斯侯爵都如临大敌的怪物居然只有这么点大。” 大怪物似乎被突然出现的人们吓了一跳,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打量围着他们的人类。小怪物则是去咬大怪物的鳍,发出“尼可尼可”的不满叫声。大怪物看了看小怪物,跳着跳着到了甲板的一边,把整艘“圣马丁号”都压倾斜。小怪物就把“圣马丁号”当滑滑梯,顺着甲板的斜坡滑下来,发出“尼可”的欢呼声。等小怪物滑下来了,大怪物再跳到船的另一边,压得整艘船往另一边倾斜,再让小怪物滑下来玩。 可怜“圣马丁号”上一船的人也随着它们东倒西歪。 “抓住它们!”西多尼亚公爵忍无可忍地怒吼。 不用船长发飙,“圣马丁号”上的水手早就被这两只目中无人的小畜生彻底惹火了,剑、鱼叉、火枪什么都往它们身上招呼。有一发子弹打在大怪物身上,没看到它流血,只看到它一下子仰起头,似乎是被激怒了,接着便向水手们冲过来,横冲直撞压伤了不少人。最后还是个老水手打了个绳结套住大怪物的脖子,十几个人合力才拉住它。更多的人拿了一张大渔网,把大怪物团团缠住,大怪物终于动弹不得,只能怒视抓住它的人。 “我们可以把它当作战利品送给菲利普国王。”西多尼亚公爵高兴地宣布。 水手们纷纷回以欢呼。 西多尼亚公爵正考虑到底是把它杀了以后带个头回去,还是活着抓回去,只看见巴掌大的小怪物咬破渔网,从网眼中钻出来,跳上船舷,对着大海发出“尼可尼可”的叫声。 “把大的杀了,小的活捉回去,一定会是一份非常别致的礼物。” 西多尼亚公爵正打着如意算盘,只看到一个比“圣马丁号”还大的脑袋从水里升起来。 小怪物跳上那个硕大无朋的脑袋,“尼可尼可”地说着什么。大脑袋听完了,接着看向被渔网缠住的大怪物,比“圣马丁号”船帆上绣的圣母像还大的眼睛杀机毕现。 “那个才是你的爸爸?”西多尼亚公爵以为大怪物和小怪物是父子。 想不到小怪物像是能听懂人话一样摇头,然后举起一只巴掌大的鳍指向“圣马丁号”的另一边这个是妈妈,那个才是爸爸。 众人随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天上有三个月亮不,不是三个月亮。月亮当然只有一个,另两个是什么动物的眼睛。 这个才是“尼可” “尼可太太”不喜欢人类,但是“尼可”的两个孩子都很喜欢烤鱼,尤其是加了调料的烤鱼。“尼可太太”自己也无法拒绝如此美味,所以“尼可”虽然不会像以前一样形影不离地跟着“人鱼号”至今还会拖家带口地去找以前的主人饱口福。 也就是说现在斯第尔顿家族拥有的“尼可”已经不是一个,而是一家四口。 “尼可太太”把只有巴掌大的“小小尼可”放到海里,一直升到和丈夫一样高,两个庞大的身躯像是海上凭空多了两座大山,立刻把被困在普利茅斯港的英国舰队完全护在里面。从甲板上看,天上像是挂着五个月亮。“小小尼可”爬上母亲的背,努力仰起头,还是看不到父母的脸,只能听到它们的叫声像闷雷一般传来。 水里泛起一点奇特的波纹。 “尼可?”“小小尼可”看了看水下,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它感兴趣的东西,在“尼可太太”身上跳,“尼可尼可!” 可是“尼可太太”太大了,根本听不见“小小尼可”的呼唤,也完全感觉不到这么一个小东西在背上蹦跶。 “尼可!”“小小尼可”最后一口咬在“尼可太太”身上。 “尼可太太”总算有了点反应,弯下细长的脖子。 “尼可尼可!”“小小尼可”用巴掌大的鳍指着海面下。 “尼可太太”看了看海面,突然一头扎进去,出来的时候,嘴上多了条大白鲨。 “尼可”“小小尼可”发出一声欢呼,看着“尼可太太”用长得像桅杆一样的牙齿划开鲨鱼的肚子,血像是有人往它青灰色的背上倒了一层油漆一样流下来,等它让开,就兴高采烈地钻进鲨鱼肚子大快朵颐。 “尼可太太”则像是家庭主妇用零食打发走了纠缠不止的胡闹孩子,在海里洗了洗满嘴的血,抬起头来继续和丈夫谈正事。 这东西是吃肉的!“圣马丁号”上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小小尼可”把鲨鱼吃得只剩外面一张皮,小脑袋顶得鲨鱼皮上支起了一个小帐篷,只觉得头皮发麻。 “还不快跑!”一船的男人们还没有消化眼前的情况,芙蕾雅已经解开“小尼可”身上缠的网,把它推进海里,催着舰队赶紧起航,趁“尼可”夫妇还没有发飙,赶紧有多远逃多远。 被她一喊,船上的人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扬帆起航,逃往尼德兰与帕尔玛公爵会师。 西多尼亚公爵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一举歼灭英国舰队主力军的机会流失,只求能保住性命和舰队。可是他似乎惹怒了用风暴帮助过西班牙人的上帝。现在上帝不打算继续帮助西班牙人了,吹起北风。逆风行驶根本开不快,即使加上浆划,也于事无补。“尼可”夫妇听两个孩子说完在“圣马丁号”上的遭遇,只是伸直脖子,就直接把落在后面的船拖进海底。 “司令官,我们很快就要被追上了!怎么办?” 怎么办?西多尼亚公爵从来没有打过海战,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怪物,他还指望能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 眼看着跟在后面的灯火越来越少,“圣马丁号”上的不少人已经放弃抵抗,开始对着天空画十字忏悔,却看到芙蕾雅吃力地把一个桶搬到船尾,把桶里的东西全都倒进海里,然后扔了一个火把下去。海水立刻烧成一片,熊熊火光让跟在后面的两只怪物滞了一滞。 “对呀!它们不过是动物,动物都怕火。”西多尼亚公爵恍然大悟。现在舰队是逆风而行,却是处于上风口,在海里点火烧不到自己的船,只会让那两只怪物惊慌失措。“告诉各船只,把船上的油全都倒进海里点上火!” 不用看旗语,看到“圣马丁号”后面燃起的火焰,舰队中的其他船只已经发现了御敌之法,忙不迭把仓库里存着用来烧菜的橄榄油全都倒进海里,火把像是流星一般落入海中,还有人生怕火烧得不够旺,把船上存的酒也往火焰上浇。油在海上划出一片熊熊燃烧的分界线,风助火势,直往“尼可”夫妇一边招呼。它们终于停了下来。 虽然烹调油不是很多,没法烧很长时间,还是为西班牙舰队争取到了宝贵的逃跑机会。很快风向就变了,西班牙舰队顺利逃走。要不是芙蕾雅急中生智,可能西班牙舰队就全军覆没了,这下再也没有人怀疑她是上帝赐给西班牙的幸运女神。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尼可”一直和人类生活在一起,根本不怕火。等到西班牙舰队都走远了,“尼可”发现老婆大人似乎因为两个儿子在“圣马丁号”上的遭遇不太高兴,就去海里抓了一条鱼,放在西班牙人放的火上烤给老婆吃,作为赔罪。 注释:a.翻译自美芙的《深情的归航》。 b.英国最南端的岬角。 c.唐?胡安(15471578)是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和芭芭拉?布隆伯格的私生子,菲利普二世的异母弟。西班牙帝国全盛时期的海军名将,勒班陀海战的胜利者。 第570章 一条烤鱼远远平息不了“尼可太太”看到两个孩子差点遇险的愤怒,饱完口福,“尼可”一家就回深海去了,只剩脱离风暴控制的英国舰队直追西班牙舰队。 十八年前直布罗陀海峡一役,菲泽塔放走了一个叫米盖尔?德?阿昆多的少年,而现在阿昆多已经是西班牙无敌舰队古普兹可支队的总指挥官。直布罗陀海峡战役是阿昆多一辈子的噩梦,而当时的“尼可”自己还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如今西多尼亚公爵已经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一下子遇到两条成年的“尼可”还带着两个孩子,没有被吓得因心脏病而暴毙,已经是万幸。 束缚英国舰队的暴风已经离开,西班牙舰队没命一般地逃了一整天,可是“尼可”一家和英国舰队都没有追上来,让西多尼亚公爵大大地松了一口气。7月21日凌晨,西班牙舰队抓到几个英国俘虏,得知霍华德勋爵和德雷克已经离开普利茅斯港,正在追赶西班牙舰队。西多尼亚公爵立刻下令投锚,摆出战斗序列,却只拦截到一支由八艘船组成的小队。 西多尼亚公爵以为这支船队是英国主力舰队的前卫,却不知道月光把整个西班牙舰队所在的位置都给英国舰队,而英国舰队可以躲在黑暗中。西多尼亚公爵痛打那八艘诱敌船的时候,霍华德勋爵率领的五十多艘船却顺着风向艾地斯东的西方行驶,距离西班牙舰队只有两个里格。 在拂晓时分,看到大批的英国舰队以顺风之势来袭,西多尼亚公爵不禁大吃一惊。虽然菲利普国王自己对西多尼亚公爵的海战指挥能力也没什么信心,在出征以前,就命令他:“当你接到我的命令之后,就应率领全部舰队出海,直向英吉利海峡进发,一直驶到马格特点为止。然后再与帕尔马公爵取得联络,并保护他渡海。”他又警告他应该避免与英国舰队接触,并且说假使德雷克在海峡中出现,那么除了后卫行动以外,应该对他不予理会。 但是现在战斗已经无法避免,于是西多尼亚公爵毅然下令升上王室的旗帜,告诉麾下所有船只全面备战。 很多以成败论英雄的人都认为西多尼亚公爵是个毫无海战经验还刚愎自用的白痴,西班牙无敌舰队在拥有武器、装备的绝对性优势的情况下,还会输给英格兰,全都是他一个人指挥不力的错。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西多尼亚公爵在整场战役中的表现都证明了他即使缺乏海战经验,依然至少是个合格的将领,只是上帝站在英国人一边。 7月21日,双方舰队第一次交火,英军仗着顺风的天时之利抢得主动权,西班牙军队也奋起反抗。虽然西班牙在战斗中损失了舰队军需处长和金库所在的“圣萨尔瓦多号”却也让西多尼亚公爵摸清了英国的实力英国的炮手比西班牙优秀,而且船只更灵活,主要依靠大炮的火力和战舰航速来压制西班牙舰队。相比之下,西班牙人惯用传统的撞击战和接舷战,虽然在大炮的配备上更占优势,面对英国舰队,就像力大无比却行动笨拙的熊面对狼群,有力气却无法发挥,反而被狼群这里弄伤一点,那里弄坏一点,搞得狼狈不堪。 这一场战斗是两国舰队的第一次交手,在精神上具有极大的重要性。它证明英国船只和炮手都远比西班牙优秀。西班牙未能攀登敌船,而且不得不放弃“圣萨尔瓦多”号,在精神上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可是霍华德勋爵很不满于这种战况,因为米迦勒从头到尾都是在一旁看热闹。 入夜以后,霍华德勋爵在“皇家方舟号”上举行了一次战争会议,米迦勒和大副伊丽莎白、船医克里斯蒂安也出席了,却只是坐在一旁。 “西班牙舰队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维特岛。”霍华德勋爵摊开地图,在维特岛的位置做了一个标记,“这样他们就可以在英格兰的土地上建立一个基地,除此以外别无选择。如果我们能抢先一步趁胜追击,阻止他们,就可以进一步扩大战果。”接着就把目光投向米迦勒,似乎希望他能接下这个任务。 可是米迦勒不理不睬。 “我去!”德雷克自告奋勇,接着颇为不友好地看了看米迦勒,“这种事怎么能劳‘公爵大人’大驾呢?” 不料米迦勒似乎根本没有发觉德雷克语气中的挑衅意味,反而忍俊不禁一般地笑了起来。 “是啊,他又不是军官。”伊丽莎白忍不住为米迦勒辩护。 “闭嘴,小蹄子。要是英国的王位上换了人,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和你的相好。” “你”伊丽莎白被呛得粉脸煞白。 米迦勒却不答话,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德雷克,还因为“相好”这个词颇意味深长地看了伊丽莎白几眼,似乎十分满意于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应。 还没和西班牙舰队第二次交火,英国人自己的战前会议中就开始弥漫出火药味。霍华德勋爵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公爵大人,现在面对的是整个国家的生死存亡问题,弗朗西斯爵士可能话说得重了些,可是” “可是我不是我姐姐,我可指挥不动‘尼可’。”米迦勒祭出一脸无辜,“再说这可是个立功的大好机会。我已经是公爵了,姐姐也受到女王陛下的无比厚爱,斯第尔顿家族拥有的荣耀已经够多了。我愿意把这个机会让给更需要建功立勋来提高自己地位的人。” 听到米迦勒讽刺自己出身卑贱,德雷克终于忍无可忍地拔出剑,原本只想吓吓他,却不料米迦勒不躲不闪。 德雷克收不住架势,眼看着就要刺中米迦勒,他的剑突然被另一把剑架住。是克里斯蒂安在米迦勒身后绕过他的身体挡住德雷克,即使是以如此不自然的姿势,依然能比德雷克快一步。 “你可是对着英国唯一的‘公爵’拔剑,弗朗西斯‘爵士’。”反光从水晶镜片上褪去,克里斯蒂安锋利的水蓝色眼睛像两把刀插入德雷克的胸膛。 “克里斯。”米迦勒按下克里斯蒂安的手,稍稍拉开他和德雷克的距离,好像他自己和霍华德勋爵一样,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调停人,而不是刚被德雷克用剑指着咽喉。 “没有了那头怪物,你和你姐姐什么都不是。”德雷克愤然把剑插回去,“让我去吧,我的‘复仇号’便足以胜任这项任务。但是请‘您’别忘了,现在可是我们在为保卫‘您’的领土战斗,‘海洋公爵’大人。” “我很感激。”米迦勒无视德雷克咄咄人的姿态,依然保持一贯的礼貌。 至少没真的打起来。德雷克走后,霍华德勋爵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在心里埋怨为什么伊丽莎白女王连个象征性的军衔都不肯给米迦勒,让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置身事外,还差点因此发生内讧。 会议结束后,伊丽莎白三步并两步追上米迦勒,忍不住抱怨:“你就这么让德雷克骑在你头上?” “利兹,看不出女王早就不再宠爱斯第尔顿家族了吗?”克里斯蒂安微微低下头,眼镜上的反光在黑夜中亮得吓人,“重用霍金斯和德雷克。接着先后派出马丁?傅洛比雪尔、弗朗西斯?德雷克、约翰?纽伯莱去寻找中国。斯第尔顿家族本来就和大明国有生意来往,不少船员还是中国人,她还派出那么多人‘寻找中国’,摆明了是想彻底摆脱掉对斯第尔顿家族的顾忌。斯第尔顿家族功高震主,这下是彻底失宠了。要想不被女王趁机铲除,就只有在其他人之中树立无与伦比的威信。” “我知道。”伊丽莎白有眼睛,看得出来,“可是现在米迦勒却白白地把立功的机会让给德雷克” “哦?立功的机会?”米迦勒回过头,黑曜石般的眼睛中满是笑意,“我看到的怎么是一个彻底毁了他在英国舰队中的威信的机会?德雷克是第一个成功环游世界的英国人,而姐姐都没有做到,他带回的钱财和这些钱财对西班牙的打击都让他深得女王陛下和英国人民的喜爱。‘海洋公爵’的头衔注定我为保卫英国的海岸线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甚至还得感谢‘帮助我守卫领地’的德雷克。要想风头压过他,就得先把他压得一文不名,才能让女王明白谁才是真正值得她依仗的人。” “那你还让他立功?”伊丽莎白还是不明白。 “这几天的战争你都没看到吗?” “我看到了。”伊丽莎白忍不住提高声音,“我看到英国舰队在德雷克、霍金斯的率领下打退了西班牙,还获得了一艘西班牙的金库船作为战利品,而你从头到尾只是在一旁看戏,甚至都懒得在大家面前稍微表现一下。” “我看到的却是狗改不了吃屎。”米迦勒轻笑。 “没错。”克里斯蒂安替他说下去,“海盗就是海盗,即使得到了官职,本性依然是海盗。原本我们可以取得的胜利远不止这点,可是看到西班牙的金库船‘圣萨尔瓦多号’着火了,霍金斯、德雷克就见利起心,一边要阻止西班牙舰队把‘圣萨尔瓦多号’救回去,一边又舍不得让那么多的钱财消失在大海中。要是他们打退了西班牙舰队以后能趁胜追击,而不是忙着捞取‘圣萨尔瓦多号’上的钱财,恐怕西多尼亚公爵根本没有机会撤退,不会仅仅损失了一艘船。” “这和米迦勒把建功的机会让给德雷克有什么关系?”伊丽莎白还是没明白。 克里斯蒂安已经没耐心了,米迦勒依然很乐意向伊丽莎白继续解释:“去维特岛是西班牙舰队目前唯一的选择,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看得出来,没有任何机密可言。但是这次无敌舰队在德雷克手里确实吃了不小的苦头,敌我双方都知道,如果这时候偷袭他们,他们就完了。只要西多尼亚公爵还没有老年痴呆,一定会想办法阻止我方偷袭他们。就连我都看出德雷克贪财,西多尼亚公爵不会看不出来,再加上最近传来消息,说皮德罗?瓦尔德兹率领的安达鲁西亚支队中有几艘船受损严重,而且船上有大量珍宝。还猜不出来吗?德雷克自告奋勇请命出征,看中的根本不是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而是可以趁机抢劫西班牙战舰上的钱。而对于一个会为了中饱私囊而贻误战机的将领,谁还会服从他呢?” “原来如此。”伊丽莎白恍然大悟,“你是存心要把战况弄得紧急一些,然后才能” “嘘”米迦勒把手指按在伊丽莎白的嘴唇上,“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你呀”克里斯蒂安点了点伊丽莎白的后脑勺,“你的奶奶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已经把从英国到中国的半个地球都闹得天翻地覆了。” “我妈又不是她亲生的。”如果伊凡蒂是菲泽塔的亲生女儿,伊丽莎白再没有隔代遗传到祖母的能力,还比较说得过去,可她们只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养母女。范还有些祖父的样子,要说菲泽塔这个祖母伊丽莎白的母亲伊凡蒂比养母菲泽塔也小不了几岁,而且菲泽塔充分继承了她的中国妈妈不显老的特点,三十多岁了看起来还像二十多岁。伊凡蒂至今仍然叫菲泽塔“小姐”而每次伊丽莎白对着菲泽塔叫“奶奶”总能引起不明真相的人围观。 伊丽莎白躲过米迦勒和克里斯蒂安的前后夹击:“这下我们能重新得到女王陛下的宠爱了吧?” “未必。”米迦勒却是摇头,“利兹,你知道吗?你还在你母亲的肚子里时,你的父母就已经决定了,如果是女孩,就给你起你的祖母的名字‘菲泽塔’,后来是姐姐提出给你起女王的名字伊丽莎白,最后还是你自己的父母坚持,你才保留了‘菲泽塔’这个中间名。姐姐是想借你的名字讨好女王,但是女王对此无动于衷,甚至认为你的名字是把姐姐和女王相提并论,是对她的冒犯。功高震主,现在女王只看得到我们的缺点,要想改变她对我们的看法,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我们唯一能自保的方式,就是让女王知道,她还离不开我们。” 伊丽莎白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背后还有这么一个故事:“爸爸妈妈倒没有想到我可能是男孩?”一般人不都是重男轻女吗。 “是男孩?和你父亲同名?”米迦勒忍不住笑,“你该庆幸自己不是男孩,不然就要叫‘洋葱头’了。” “洋葱头?”三人已经回到“人鱼号”伊丽莎白不由自主地朝厨房看了看,“爸爸不是叫‘罗宾’吗?” “罗宾是丽贝卡阿姨的丈夫,死了很久了。你爸爸以前叫洋葱头,可是这种名字不能叫一辈子,罗宾叔叔才在临死前把自己的名字给了他。”说着,米迦勒看了看黑漆漆的厨房,冷不防喊了一声,“对吧,奥尼恩?” 话没说完,一把菜刀飞出来,接着怒吼声便响彻寂静的夜晚:“臭小子,明天就把你剁了做晚餐!” 罗宾?斯第尔顿,原名奥尼恩,大副伊丽莎白的父亲,也是当年菲泽塔手下的船员中唯一依然留在“人鱼号”上工作的人,31岁,厨师。 第571章 一切正如米迦勒所预料的,皮德罗的船受到重创的消息确实是西多尼亚公爵的缓兵之计,而德雷克果然中计了。 德雷克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西班牙的珍宝而去,为了独吞皮德罗船上的珍宝,德雷克在夜间率领英国战舰偷袭西班牙舰队的途中突然熄灭“复仇号”上的灯,抛下己方船只,去抢劫皮德罗的船。德雷克总算知道自己现在是有合法身份的海盗了,抢劫完财物以后没有为难皮德罗,反而客客气气地请他吃了一顿饭,还安然无恙地送他回去。可是“复仇号”在夜间领航的时候突然消失,导致他自己率领的船乱成一团,夜袭西班牙舰队的计划彻底失败。等德雷克满载着从皮德罗处抢劫的或者不如说是西班牙人贿赂的财宝回来,刚靠近英国军队,就被押到霍华德勋爵面前。霍华德勋爵知道在米迦勒愿意参战以前,己方舰队还要靠德雷克来指挥,没敢太为难他,倒是米迦勒仔细翻了翻德雷克的“战利品”把他从头到脚鄙视了整整一个小时下次要是想要钱,就抢斯第尔顿家的船只,斯第尔顿家随便哪艘货船上的东西都不止这个数,而且不会关系到英国的存亡。 德雷克倒是想抢。可是暂且不论斯第尔顿家族的威望和玫瑰人鱼旗代表的军事实力让女王都不敢忽视他们,虽然菲泽塔已经不管事了,还是会每个月出一次海去喂北斗,期间遇到敌人,一律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无赦,而且每个月出海的时间都不固定。最糟糕的是菲泽塔痛恨海盗行为和奴隶贸易,而德雷克就是靠奴隶贸易起家,现在依然在做合法的海盗。虽然在朝堂上有女王镇着,菲泽塔不会和他撕破脸,只是看他不顺眼而已,要是在海上遇到这个煞神除非上帝他老人家亲自来救,不然德雷克再多十几条命,都不够她一个人塞牙缝的。 虽然从战争的一开始,米迦勒就一直是袖手旁观,而德雷克为英国舰队出生入死,人心难免向着德里克。可是此时德雷克见财起心,抛下同伴于不顾,还坐失战机,在舰队中的威望顿时一落千丈。米迦勒对他冷嘲热讽,居然没有一个人为他辩护,只有霍华德勋爵象征性地劝了几句。 德雷克的贪财也为西多尼亚公爵争取到一个喘息的机会。 西多尼亚公爵趁机重整己方队形,7月22日再次交战时抢占了风向的便利。英国舰队中最大的船只“凯旋号”和另外五艘船遭到西班牙舰队围攻。虽然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最后西班牙人被迫放弃,霍华德勋爵依然记载道:“从上午到黄昏,这个战斗都光荣地继续发展着,统帅也始终在激励战斗之中。也可以说有史以来,都不曾看见大型炮弹会具有这种可怕的作用,也从来不曾见过如此激烈的战斗。虽然轻武的数量也非常之多,但是在巨炮声,简直有让人难以分辨之感。” 之后双方舰队数次交手,直打到弹药耗尽。7月26日,霍华德勋爵说:“西班牙人在英军的前面,像绵羊一样地退去了。”事实上是因为西班牙的弹药已经没了。这一场战斗打的不是炮火、装备、人员,而是后勤。霍华德勋爵可以从附近的港口中获得补充,而西多尼亚公爵却在到达佛兰德之前,完全无法获得接济。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西班牙的一百三十艘战舰也只损失了六艘,而英国的各舰队终于和主舰队会师,增加到一百三十六艘,双方在数量上终于势均力敌。 战术形势已经完全改变了,因为霍华德勋爵在弹药方面至少可以获得一部分补充,而西多尼亚公爵则完全不能。现在战局已经到了紧急关头西班牙舰队被困在加莱,英国舰队完全可以仗着火炮的射程和充沛的弹药补充进到轻兵器射程的边缘上,用长炮作真正毁船性的火力。但是若想攀登西班牙的船只,则毫无疑问是一个没有希望而代价昂贵的行动,因为西班牙军人的训练和装备都是最适宜于应付这种攻击的。 英国方面无法进一步进攻,西班牙方面无法反击,双方彻底陷入僵持的局面。 把一个无关的外国平民牵连到本国战争中,已经让西多尼亚公爵十分愧疚,更不用说这个外国平民还是个女人。虽然面对英国舰队的炮火,芙蕾雅的表现冷静得让西班牙的职业军人都钦佩不已,西多尼亚公爵还是坚持让芙蕾雅在加莱下船。 “对不起,我不能依约送你回尼德兰了。”西多尼亚公爵向来一诺千金,痛恨食言而肥,但如果继续让芙蕾雅留在“圣马丁号”上,他都无法保证她的安全。 “您确定您能行吗?” 如果是一个大男人敢如此质疑指挥官,西多尼亚公爵一定会按照军法把他处死,可是当他低下头,面对芙蕾雅稚气未脱的脸,却只觉得一股被人在乎的温馨感觉。芙蕾雅个子十分矮小,只到西多尼亚公爵的胸口,美丽的眼睛像宝石一样会随着光线变幻出从灰蓝色到蓝紫色,头上一撮撸不平的头发随着海风左摇右晃,给她更添了几分孩子气。可是自从帮无敌舰队甩掉了“尼可”一家,甚至让那四头怪物再也不敢追上来,从此以后没有人敢因为她的性别和身高质疑她的能力。 “或许我还能为您做些什么。” “不,孩子,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西多尼亚公爵露出慈祥的笑容,“在岸上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来,煮一碗甜汤,等我凯旋,就送你回尼德兰。失踪这么久,你丈夫一定急了。”尽管西多尼亚公爵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得来。 “让我帮您把大海变成陆地怎么样?” 西多尼亚公爵忍不住再一次对这个小个子女人刮目相看。 当天晚上,西班牙无敌舰队各分队的指挥官聚集在“圣马丁号”的会议室,主持战前会议的却不是司令西多尼亚公爵,而是芙蕾雅。 “这几天你们在打仗的时候,我也在观察。英国的船虽然在数量上比我们稍微多一点,航速和大炮的射程也更胜一筹,但是我们的炮火威力更大,而且船只在吨位上占优势,船员也更习惯于接舷搏杀式的战斗。现在全部改造船只和大炮已经来不及了,在目前情况下,我们只能尽量利用手头的资源来打压对方的优势,发挥我们的优势。” “怎么利用呢?”与会者有人发问。虽然芙蕾雅在赶走“尼可”一家时确实功不可没,大多数人还是只把她当做一个吉祥物。 “狼群对付熊,或许还有胜算,但如果是对付龙,还会有胜算吗?”芙蕾雅环顾了一下与会者们,看到西多尼亚公爵投给她鼓励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英国人的船主要依靠侧舷炮攻击,需要更多的腾挪空间,才能发挥他们的战术,但是英吉利海峡狭窄的地理环境对他们的战术是一种限制,所以即使在我们无法得到弹药补给的情况下,依然无法对我们造成大量的损失。如果我们进一步扩大船只,他们的腾挪空间就会变得更小,一旦失去灵活的优势,英国人就只有挨打的份。” “如何扩大?你也说了,短时间内改造船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但是我们可以用短铁链把船全部连接起来,将船变成一片会移动的。”芙蕾雅拿出沙盘演练的模型,“英国的大炮射程大约有两千五百码,只比我们多出五百码,而这区区五百码的距离完全可以用船的组合来弥补。” 与此同时,英国舰队的旗舰“皇家方舟号”上也在举行军事会议。 会议上,米迦勒打断霍华德勋爵的分析,提出自己的意见:“西多尼亚公爵善于指挥陆军,更适合用陆军的方式来打仗。我们虽然有射程可达三千码的磁铁炮,但是数量太少,大多数火炮的射程还是在两千五百码左右,只比西班牙的多出五百码。如果西班牙舰队把船都连起来,组成一个海上堡垒,中间是负责总指挥的大船,周围征用渔民的小船,围成一圈。我们的大炮很难打中渔船那么小的目标,打到也没什么大意义,只要用渔船组成的边缘够宽,我们进入到能打到西班牙战舰的距离,渔船上的西班牙海军就能爬上我们的船,而接舷肉搏正是他们的强项。” “像这样把船连在一起,船只在海上颠簸的幅度会小很多,就不用担心晕船了。而且根据船只的大小,还可以在海上组出我们需要的‘地利环境’。我想在这方面,西多尼亚公爵是专家。至于连接船只的铁链,我想锚索就是现成的,只需要稍作加工,就可以把海船改造成海上堡垒。”芙蕾雅最后环视了一下与会者们,“大家觉得怎么样?” 短暂的沉默后,会议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芙蕾雅夫人,你不是个男人,简直是海军界的大损失。” 芙蕾雅羞红了脸:“那么大家赶紧行动起来。我也可以去铁匠铺帮忙。” “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提出主要靠大炮射程和船只的灵活机动来代替传统的撞击肉搏战,确实是一种十分新颖的海战方式,一定会因此名垂青史。”德雷克的新型战术确实让他在英国历史和人类航海史上都留下一席之地,只是在见钱眼开、因而失去在舰队中的威信以后,再被米迦勒提出,倒像是在讽刺他,“但是这种战术必须在海面宽阔的情况下,才能发挥其优势,英吉利海峡狭长的地理环境完全不利于这种战术。如果西班牙方面真的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把船组接成海上堡垒,”米迦勒一边说,一边在一个模拟英吉利海峡地势的狭长大水盆里面用木头小船模型组装出他说的西班牙人可能采取的行动,“可供我们的船只腾挪的地方就会变得更加狭小,而一旦我们无法在海上阻截住西班牙人,让他们把陆军部队运到英国,后果可想而知。” “海洋公爵,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德雷克没好气地说,想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 “恰恰相反。如果他们真的采取这种行动,西班牙舰队的末日就到了。” “怎么说?”连霍华德勋爵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我想西多尼亚公爵一定没有看过一本叫做《三个国家的传奇》a的小说谅他也看不懂汉语。”米迦勒在模拟英吉利海峡的水盆里面另外放上几艘挂着英格兰旗帜的小船,轻轻地推了推,让它们靠近挂西班牙国旗的模型小船,“说真的,我一直挺庆幸我的大伯娶了个中国人,可以接触到不少东方人的文化。” “能捡要点来说吗?”德雷克忍不住催促。 “《三个国家的传奇》这是一部根据公元三世纪时的中国历史改编的小说,其中有一段说到有一个叫曹的中国人用过类似的方法,结果”挂英国旗帜的小船围住了被栓在一起的西班牙大船,米迦勒划了根火柴扔进去,整个水盆一下子全都烧起来。 会议室里的人都被突然燃起的火焰吓了一跳,只有米迦勒依然气定神闲地俯视水盆里一起化为灰烬的小船模型,熊熊火光映得他像是上帝俯视人间。 “要知道公元三世纪的时候,在中国都还没有火药,而曹的敌人光靠点上火的柴草,就把曹的这些船烧得片甲不留。而我们现在有火药,有沥青,烧起来一定更壮观。” “可是你怎么知道西多尼亚公爵一定会采取和那个中国人一样的方法呢?” “因为从在座诸位的反应,我可以肯定除非西多尼亚公爵看过我说的那本书,不然绝不会发现我说的方法有这么大的漏洞,只会觉得十分合他的心意。” “那也得他想得到这个方法。” “不用他想,会有人告诉他。”米迦勒抬起头,“大家没发现吗?‘人鱼号’上还有一个船员没有归队。” 帕尔玛公爵被荷兰舰队困在尼德兰,无法与西多尼亚公爵会师,加莱的总督已经向梅迪纳提出警告,说这个碇泊所是非常危险的。正如西班牙舰队指挥官唐?路易斯?德?米兰达所记载:“我们整夜都在投锚之中,而敌人投锚的地点距离我们只有半个里格远。只有耐心等候,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可做。预料敌人必将来攻,所以在星期日一整天,我们都在加强戒备。”与此同时,芙蕾雅自己也在铁匠铺帮忙,连夜就把西班牙的舰船按照她说的方法连在一起。发现这样一来,船真的不颠了,西多尼亚公爵兴奋得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因为是连夜赶工,看到芙蕾雅第二天挂着两个黑眼圈来找他,西多尼亚公爵对她感到十分愧疚。临走前,西多尼亚公爵再三对芙蕾雅表示感谢,并一再表示不能再让她受牵连,坚持要她留在岸上。 好了,西班牙这边忙完了,米迦勒那边也应该按照芙蕾雅的设计准备好了吧?芙蕾雅在岸边目送西班牙舰船远去,等到看不见他们了,才悠悠地叹出一口气:“挺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的全名呢?” 芙蕾雅?格里菲斯,“米达伦号”船长伊密尔之女,“人鱼号”船医克里斯蒂安之妻,17岁,“人鱼号”船工。 注释:a.就是传说中的《三国演义》。 第572章 星期一的清晨分外平静,启明星依然挂在天边,海鸥还没有离巢、发出吵人的叫声,只能听见海风呼啸,海浪轻轻地拍打沙滩,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大海和自己。西班牙哨兵原本懒洋洋地打着呵欠,突然看到有几只小船接近。 让哨兵触目惊心的不是小船上的英国国旗,而是英国国旗下面的玫瑰人鱼旗。 警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西班牙舰队乱做一团。原本一直没有看到挂玫瑰人鱼旗的船,西多尼亚公爵抱着几分侥幸心理,以为米迦勒是小孩心性,为了女王没有给他军衔的事,在和女王闹矛盾,所以不愿意再为她战斗,不料他却是英国的压轴大将。 听到警报声,西多尼亚公爵几乎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匆忙指挥全军严阵以待。可等他赶到“圣马丁号”的指挥塔,却发现对方只有八艘船。 八艘英国船中领头的便是赫赫有名的“人鱼号”洁白的浪花拍打着船头的人鱼像,像是海妖乘风破浪而来,娇小的“身材”并不影响“她”成为海上男人的噩梦。跟在“人鱼号”后面的七艘船仿佛是女王的仪仗,却也都只是两百吨以下的小船。尤其奇怪的是所有的船都和“人鱼号”一样,没有火炮,没有撞角,仿佛桅杆上的玫瑰人鱼旗本身就是一道护身符,有这一面旗帜挂着,就足以护他们周全。 西多尼亚公爵正纳闷,了望员的惊叫唤醒了他:“那些都是鬼船,上面一个人都没有!” 天还没有完全亮,在这种时候提到鬼怪,总是格外容易让人毛骨悚然。但是派一个陆军将领率领海军也有好处,那就是他完全没有海员常有的迷信,也根本不知道“人鱼号”对斯第尔顿家族的象征意义,因此没有上当。 稍微楞了一下,西多尼亚公爵就明白过来了:“赶紧把连接船只的铁锁都砍断,快!” 在当时的欧洲或许没几个人知道世界上还有一本叫《三个国家的传奇》的书,但是这不妨碍他们自己想出类似的主意。三年前安特卫普的“地狱燃烧者”让帕尔马公爵损失了数千人,这个沉痛的教训在整个西班牙妇孺皆知,更不用说西多尼亚公爵知道自己不擅长海战,所以在出战前拿其他人的海战记录做足了功课。这次恐怕也是和“地狱燃烧者”一样的东西。 果不其然。 挂英国国旗的小船之间也用细长的铁链串在一起,像是一条别致的项链,一边漂,船边的海里一面泛出油光,只是在太阳完全升起前看不清楚。西多尼亚公爵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船已经驶到距离西班牙舰队仅五海里远,突然燃烧起来,像是海面上同时出现八个火球。同时海风助了它们一臂之力,八艘火船顺风加速漂进西班牙舰队的阵地。 “还不快砍断铁锁!快!”眼看着火船越来越近,西多尼亚公爵气急败坏地命令道。这种自杀式的火船肯定都是无人驾驶,只会顺风顺水乱漂。要是西班牙舰队能及时避开,依然可以回来重新占领这个锚地。 “公爵大人,没法砍。” “怎么会没法砍?” “铁链和锚索都是连在一起的!要重新把船分开,就只有砍断锚索。” “什么”西多尼亚公爵跑到船边,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芙蕾雅把船交到西多尼亚公爵手上时是凌晨三点,就着火把只能看见连接船只的铁链稳固无比,其他部分完全看不到。现在借着晨曦,西多尼亚公爵才发觉芙蕾雅使的小手段她把锚索和铁链拴在一起,铁链的存在却可以完全不影响船锚的起落,但是要砍断焊死在船上的铁链,只有连锚索一起砍断,而失去船锚的船就会成为海上的浮萍。但如果继续拴着,就是坐以待毙,只能等着被活活烧死。 两害取其轻,变成海上的浮萍,总好过堂堂无敌舰队被区区八艘英国小船烧得全军覆没。无奈之下,西多尼亚公爵只能下令把铁链连同锚索一起砍断,各自散开,然后再回到加莱集合。 漂到西班牙阵地时,燃烧的火船依次爆炸,飞溅的火星点燃海面上漂浮的沥青,像是海水着了火。动物天性就对火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燃烧的海面吓得西班牙舰队一片慌乱。 火船并没有造成太大的直接损失,但是弄得海上一片硝烟弥漫,只能看到熊熊火光夹杂着不时出现的爆炸声。在视线被沥青燃烧产生的黑烟遮挡的情况下,这些爆炸声听起来分外骇人。 所有的西班牙船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不知哪艘船运气不好,船身沾到了漂在海面上的沥青,整艘船都烧了起来。船上的人顾不上灭火,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狱般黑烟缭绕的地方,结果火势一直蔓延到弹药库,整艘船都炸成一个大火球。突如其来的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更是吓得剩下的人心惊肉跳,终于明白在海水上还有机关海上漂的都是油,只要沾上一点,整艘船都会起火。 要在几乎看不见海面的情况下纵笨拙的大帆船躲避油光,对船技术实在是个太大的考验,好在随着火势在海面上蔓延,漂有沥青的地方都烧起来了,只要躲着火光就行。西班牙舰队被海面上不时冒起的火光吓得溃不成军,只知道向看不到火光的地方避让,可是在火光的反衬下,没有着火的海面还裹着黑烟,更加伸手不见五指。惊慌失措的西班牙舰船只顾着躲避火光,没注意到同伴,慌乱中许多船撞在一起,被自己人撞坏的船反而比直接被英国的火船炸坏的还多。 英国火船像是一个身份高贵又喜欢恶作剧的女主人,突然光临下人的房间,满意地欣赏衣衫不整的下人们看到自己时的惊慌失措,然后便随着水流慢慢漂走。天完全亮了,风吹散吓人的黑烟,还海面以宁静,西多尼亚公爵鸣炮下令重新集合,许多失去两个锚的船只却只能沿着海岸向东北漂流,无法向旗舰“圣马丁号”靠拢。最后只能是西多尼亚公爵的“圣马丁号”跟着他们走,以免散得太开,给英国舰队逐一击破的机会。 一面在爆炸中着了火的玫瑰人鱼旗慢慢飘落到依然星星点点地燃着火焰的海面上,碰到漂在海面的沥青,又爆发出一阵火焰,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熄灭。旁边的海面上突然冒起泡泡,随即钻出一个人来,不满地看向远去的西班牙战舰。 想不到那个西多尼亚公爵比想象中难对付得多。米迦勒一开始打算的是对方看到“人鱼号”就会放松警惕,不会猜到这些船都是自杀式的火船,不料西多尼亚公爵根本不上当。原本想一举炸得无敌舰队溃不成军的,想不到结果也不过如此。 这时“人鱼号”上只剩一个头的人鱼雕像从米迦勒面前漂过。米迦勒看了看它,总觉得雕像酷似菲泽塔的脸似乎带着几分责备的神色,接着想到姐姐如果知道他拿“人鱼号”来麻痹敌人,把那艘船炸得尸骨无存,会是什么反应。想到这儿,米迦勒咽了一口唾沫,心虚地拿过被烧得只剩一半的玫瑰人鱼旗,盖住雕像的脸,自己游回海岸,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剩下的工作就是痛打落水狗。 米迦勒出了大血本,在西班牙舰队中制造这么一场大混乱,到此时才知道英国这么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国的海军居然逊到如此难以置信的地步。他已经做好一切准备,让他们捞现成便宜,想不到他们捡便宜还能捡得惊险不断。 拂晓时分,霍华德勋爵的部下发现西班牙舰队都分散漂流来,沿着海岸漂向敦刻尔克,无法再回到加莱。这原本是个攻击敌方舰队的大好机会,可是霍华德勋爵看到无敌舰队中型帆船支队的旗舰“卡皮塔拉号”搁浅在沙滩上,上面是舰队指挥官雨果?德?蒙卡达和八百多名船员,竟然不去追击逃走的敌人,而先去攻击这艘孤船,还经过一番苦战才俘虏了它,雨果?德?蒙卡达也战死,霍华德勋爵连一个有价值的俘虏都没有捞到。 德雷克、霍金斯倒是比霍华德勋爵更看得清战争形势。西班牙人的炮弹已经打完,德雷克和霍金斯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地接近敌人,把残敌沿下风方向往齐兰德的海岸上赶,可结果因为英军的炮弹耗尽,再加上风向转变,这场会战只能不了了之。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此时西多尼亚公爵已经被迫退出英吉利海峡,到了敦刻尔克以下的地点,无法与帕尔马公爵会合了。 经过这一场战斗,西班牙方面已经用去了十万发以上的大炮弹,可是英国船只损失却不大。反之,西班牙军没有补给,没有弹药,而英国舰队就像循着血味而来的鲨鱼,一口一口地把无敌舰队这条受伤的大鲸鱼咬得越来越鲜血淋漓,只能回国。 当西多尼亚公爵率领西班牙舰队向本国返航时,境况十分悲惨。舰队绕过苏格兰北部和爱尔兰西部,经历暴风、暗礁、疾病、饥饿、干渴以及英国舰队无时无刻的袭击,许多船只都在中途沉没。当他们从里斯本出发时,一共有一百三十艘船,回到西班牙的只有其中的一半,而英国人除了八艘自杀性的火船以外,却一艘船都没有损失。 尽管如此,英国依然笼罩在帕尔马公爵的阴影之下,最后还是靠米迦勒的经济支持,伊丽莎白女王才能继续负担庞大的军事开支,在与西多尼亚公爵交战以后让英国的海军和陆军不顾一切地迅速复原,终于彻底打败西班牙的无敌舰队。 这是一场争夺海上霸主宝座的战斗,这是一次为不列颠帝国奠定了基础的胜利,英国人就此走上了帝国主义的道路,同时为后世美国的崛起打下基础。英国的旗帜能飘扬在世界之上,成为亘古以来所未有的海洋大帝国,就是从这场伟大的胜利开始。打败西班牙、夺得海上霸主之位的功勋也让荣光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名字永远在历史书上闪耀着夺目的光辉,却没有多少人知道在为这个国家光辉的背后立下汗马功劳的斯第尔顿家族。 大英帝国从兴起到衰颓,期间差不多经过了三百年以上的时间;而斯第尔顿家族从兴起到彻底消失,期间只经历了三十年都不到。 第573章 西班牙无敌舰队覆灭。自伊丽莎白女王登基以来,笼罩在英国人民头上长达三十年之久的西班牙入侵的政治阴影终于烟消云散。8月20日,伦敦市长和全体市政官员来到圣保罗大教堂,出席了为庆祝胜利、感谢圣恩而举行的隆重礼拜。接着就是一系列的庆祝活动。 为了庆祝这次胜利,女王在格林威治宫举行了盛大的宴会。米迦勒也携船员出席。克里斯蒂安比米迦勒更相貌出众,但是他身边的芙蕾雅能让不少女人知难而退,于是只剩年轻英俊多金而且依然是单身的米迦勒陷在丝绸裙子和珠宝的包围中。 听到米迦勒对围着他的女士们兴致勃勃地提起要建造一艘全新的、巨大的“人鱼号”伊丽莎白狠狠地咬着手里的点心:“等你姐姐知道你把原来的‘人鱼号’怎么样了,有你好看的。” 芙蕾雅闻言,凑到伊丽莎白身边嗅了嗅:“好大的醋味儿啊。” “什么醋味儿,鬼才吃他的醋。”伊丽莎白赶走芙蕾雅,“找你的青梅竹马去。” “是啊,青梅竹马真好。”芙蕾雅满脸幸福。格里菲斯和伊密尔一直都是好友,伊密尔和妻子维奥莉特还是靠格里菲斯夫妇撮合才结婚,两家人各自有儿有女以后,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亲家。 “你该羡慕的不是青梅竹马,而是有我父母那样的公婆,能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卖了。”克里斯蒂安却是叹息。要不是长得太像父亲,他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几乎从出生起,克里斯蒂安就被父母当成不识趣的第三者,以至于他的整个童年时期都是在菲泽塔和范身边陪着米迦勒度过的,见其他任何一个人的次数也比见自己的父母多得多。克里斯蒂安十五岁的时候,格里菲斯夫妇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彻底摆脱这个“拖油瓶”看到伊密尔家的长女芙蕾雅渐渐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且好像挺喜欢找克里斯蒂安玩,于是一瓶香水就把自己的儿子卖了,结婚以后就彻底扫地出门,要他自立门户,自己继续过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其实克里斯蒂安一直都很怀疑除了母亲怀着自己的时候,自己的父母还有什么时候过过“非二人世界” “利兹,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就行了?你看,那边” 芙蕾雅话没说完,就听见一个热烈的声音喊着:“我最亲爱的最美丽的白小姐,我心中的月亮。” “纽伯莱先生,你‘又’认错人了。”回答他的是白炅的叹息声,“我妹妹在那儿。” “我亲爱的白小姐,开在英格兰的中国玫瑰” 没有听到白月的回答,传来的只有某人被重物砸的声音和白炅的惊呼:“小妹” “四哥,他调戏我!” “他怎么你了?” “他拉我手,还要亲我。” “这有什么?” “有什么?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汉语一句都不会说,还知道男女授受不亲。那么你知道入乡随俗吗?嗷” 听起来白炅也被砸了。 大家早已对类似的事习以为常,除了一开始被巨响吓了一跳,接着便继续和身边的人聊天、跳舞,或者享用美食。 “可怜的纽伯莱先生,”芙蕾雅摇头叹息,“这次又被月儿姐用什么东西砸了?” “二十先令,我赌是门口摆的盔甲。”伊丽莎白有些幸灾乐祸地踮起脚,想越过人群看看情况,无奈人太多,根本看不到。 “一样二十先令,我赌用的是外面的橡木桌子。”米迦勒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很顺理成章地把胳膊搁在伊丽莎白的肩膀上,“可怜的纽伯莱先生,那么迷恋大明国,可惜全英格兰除了我姐姐以外,就只有月儿姐一个中国女人,白炅偏偏还那么想做舅舅。” “喂,高度正好哦?”伊丽莎白耸了耸肩膀,想把米迦勒的手赶走。 米迦勒看了看伊丽莎白:“怎么?芙蕾雅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嘴嘟成这样。” “不,我高兴得很。”伊丽莎白扭过头去,“我们在商量让我物色个如意郎君,尽快让你抱上重孙的事,舅公。” 米迦勒一下子从伊丽莎白的肩膀上滑了下去:“喂,利兹。那个我们先商量一下,你对我换个称呼行不行?” “我觉得‘舅公’这个称呼挺好。” “我才比你大五岁。” “我知道啊,舅公,可是谁让你的辈分那么高呢?理论上而言,月儿姐和白炅也得叫你‘叔叔’吧?” 米迦勒从来不曾如此痛恨菲泽塔为什么找了个那么大的养女,还不自量力地叫白夜“大哥”害得米迦勒的辈分也特别高。郁闷了一会儿,米迦勒决定不再就着辈分的事讨论下去:“看上哪个人了?” “那个。”伊丽莎白指了指刚才芙蕾雅指给她看的人。那人看起来和米迦勒差不多岁数,长着很符合当时审美观的颀长匀称的身材,一头金棕色头发柔顺地向下披着,神情开朗而略显稚嫩,十分英俊且富有魅力。 米迦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埃塞克斯伯爵?他可是莱斯特伯爵罗伯特?达德利的继子。” 埃塞克斯伯爵显然也发现他们了,微微点头向他们致意,同时问旁边的人:“那个绿眼睛的小美人是谁?” “伊丽莎白?菲泽塔?斯第尔顿小姐。” “斯第尔顿!”埃塞克斯伯爵大吃一惊。在当时的英国,“斯第尔顿”这个名字代表着无数的财富,而“菲泽塔”这个名字足以证明她在斯第尔顿家的地位。“姓斯第尔顿的美人,肯定还带着一大笔嫁妆我敢打赌,她对我有意思。” “如果你是想通过娶她财色双收,我劝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了。”和他说话的人毫不留情地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去,“伊丽莎白小姐的父母只是菲泽塔爵士的养女,根本没有继承权,不然大家早就为她抢破头了。‘海洋公爵’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就是在伊丽莎白小姐旁边的那个才是斯第尔顿家真正的继承人。听说伊丽莎白小姐的父母一直想让女儿嫁给海洋公爵,才能从养母手里分一杯羹。” 埃塞克斯伯爵习惯于挥霍无度的生活,即使有女王供养,也经不起他花钱如流水。他急需一个有钱的新娘来解财政危机。听到伊丽莎白不会有丰厚的嫁妆,而且可能自己还需要依靠丈夫来赡养父母,埃塞克斯伯爵立刻对她失去了兴趣。 但是伊丽莎白还对埃塞克斯伯爵兴致盎然。“他的继父就是莱斯特伯爵!在女王陛下面前很受宠的那个?”对女王和莱斯特伯爵之间的爱情故事,伊丽莎白多多少少也有所耳闻,“果然风度翩翩。” “和他的继父一样,天生就是做小白脸的料。”看到埃塞克斯伯爵向自己举杯致意,米迦勒也礼貌地向埃塞克斯伯爵回礼,嘴上却不像脸上一样礼貌客气,“老女人就喜欢他这种长不大的男人,他可是女王陛下的新男宠。你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爵爷不到天亮鸡叫,不回自己的住所。’说的就是埃塞克斯伯爵。御马总管、嘉德爵士,都是他靠吃女王的软饭才得来的。” 其实只有女王那样年迈的女人才会喜欢带着点孩子气的男人,因为那点孩子气会激发出她们的母性,而年轻女人喜欢成熟的男人。米迦勒其实比埃塞克斯伯爵还小一岁,但是几乎从懂事起,就被姐姐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米迦勒十五岁的时候,菲泽塔彻底撂挑子,把偌大的家业全都交给他打理。如此沉重的负担和从小跟着“人鱼号”走南闯北的见识让他带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偶尔露出不堪重负的疲惫模样更是分外惹人疼爱。不过。 “爷爷可比奶奶大了十几岁,难道奶奶到现在还是‘小女孩’?”伊丽莎白故意惹米迦勒,“而且我怎么觉得你的口气像是在嫉妒埃塞克斯伯爵?” “我只是看不起他而已。有点骨气的男人都看不起那种吃软饭的寄生虫。” “我看你确实是嫉妒埃塞克斯伯爵。” “那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个小白脸,我们差点输给西班牙?” 伊丽莎白愣住了:“怎么回事?” “原本在风暴来袭之前,德雷克还来得及发动一次对西班牙港口的偷袭,却被女王的命令阻止了。” “我知道。”那时伊丽莎白也和英国舰队在一起,亲耳听见德雷克接到女王不许出战的命令以后,郁闷得在口头上狠狠地把女王以及她的所有女性亲属的某个器官问候了个遍。可能是因为女王的亲戚太多,这番详细的问候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只是当时战况未定,德雷克作为主力大将,不能在这样的要紧时刻因为对女王大不敬而被治罪,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让其中的只字片语流传到舰队高级指挥官之外。 “那你知道为什么女王不让德雷克出战吗?” “不是说因为那时候女王觉得还有和西班牙和解的机会吗?”女王毕竟是女人,喜爱和平多于杀戮,从不放过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只是这次面对西班牙,女王的和平愿望反而导致贻误战机,幸好没有酿成严重后果。 “那只是对外宣布的托词而已。”米迦勒一仰脖子,把杯中的酒全都倒进喉咙,“女王心慈手软,还在犹豫要不要和西班牙开战?我可是亲耳听见女王向西班牙大使宣战。需要当机立断的时候,女王不会比姐姐更犹豫。在开战前夕会出尔反尔,其实是因为埃塞克斯伯爵要接着打仗逃债,不理会女王不允许他出征的命令,留了几封信给他的朋友,就公然抗旨,奔赴普利茅斯,还逃上了罗杰?威廉斯爵士的船。女王只知道埃塞克斯伯爵逃到了某个舰队副司令的船上,只是不知道这个副司令是威廉斯还是德雷克,因为怕他送命,下令所有船只不准离开普利茅斯,直到他被搜出来。可那时暴风已经来了,因为他一个人,害得整个舰队都被困在普利茅斯港。要不是凑巧‘尼可’一家来,这场仗还不知道谁胜谁负。” 伊丽莎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为埃塞克斯伯爵的肆意妄为,也为伊丽莎白女王对这位“蓝颜祸水”的宠爱。 米迦勒注意到埃塞克斯伯爵身边有个不断和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显然也是在谈论他们的小矮人:“要是找丈夫,我比较推荐他身边的那个罗伯特?塞西尔,伯利勋爵威廉?塞西尔的次子。能以次子的身份继承父亲的衣钵,至少说明他不是吃软饭的。” “因为他有个太愚蠢的大哥,而且根本没有吃软饭的资本。”可能是因为威廉?塞西尔老年得子,罗伯特?塞西尔长得不算太难看,头脑也不比父亲差,但是从小体弱多病,身材矮小,还是个驼背。女王因此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矮人”这个外号经常能让十分介意自己身高的罗伯特?塞西尔暴跳如雷。 米迦勒突然凑近伊丽莎白:“那你觉得我有吃软饭的资本吗?” “斯第尔顿家的家业都是奶奶打下来的,你不是已经在吃她的软饭了吗,舅公?” “别叫我‘舅公’!” 克里斯蒂安突然插进他们中间:“利兹,米迦勒,你们都输了。一人二十先令,拿来吧。” “输了什么?” 伊丽莎白早就忘了和芙蕾雅打赌的事,直到克里斯蒂安提起,就听见女王爽朗的笑声:“我们的女中豪杰又在教训哪个倒霉鬼?” 随着女王驾到,人们向两边散开,纷纷向女王行礼问候。伊丽莎白也随众人退到一边,终于看见白月是用什么打的纽伯莱走廊里放的和真人一样大小的黄铜维纳斯像。 第574章 傅洛比雪尔和德雷克都从寻找中国的路上铩羽而归,女王把找到中国的新希望寄托在约翰?纽伯莱身上,于是站在斯第尔顿家族一边的人难免有些不待见他。想不到纽伯莱是个真正的中国迷,屡次上罗思丽庄园找菲泽塔,想知道更多关于大明国的事。知道斯第尔顿家有白月这么个血统纯正的中国美人,纽伯莱还没见到她的面,就对她倾心不已。只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纽伯莱把白炅当成了女人,对白人而言,黄种人不论男人女人,都是十分娇小秀美的,展开热烈的追求,闹了个大笑话。可是他嘴上说对白月一见倾心,却到现在还分不清白月和白炅谁是谁,经常在追求白月的时候错追到白炅身上。以前很多人都分不清白夜和白晨父子两个谁是谁,现在白炅居然会被人和妹妹搞混,让他不得不感慨爹娘给他起的好名字谁让他是老四,名字都被哥哥们叫光了,白炅才会有个这么囧的名字,然后随着名字,他的整个人生都变得很囧。 如果白月可以稍微积极一些地回应纽伯莱的追求,或许还不至于让纽伯莱几乎每次都找错人,害得白炅如此郁闷,可惜白月除了长相以外,唯一像中国人的地方,就是对男女之事还比较拘谨。面对纽伯莱的热烈追求,白月几乎是见他一次就打一次。纽伯莱被各种桌子、椅子、雕像、武器打到现在还没死,而且大有越挫越勇之势,让菲泽塔都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笼罩在头上的乌云终于散去,女王满面春风。如今的伊丽莎白女王已经五十五岁高龄,却没有一点发福的迹象,身材依然和年轻时一样窈窕动人,脚步和年轻时一样轻盈。厚重的铅粉遮盖了她被天花毁掉的皮肤,也遮盖了皱纹,鲜艳的红色假发也让她过于苍白的皮肤透出少年人一般的气色。她像是个供奉在庙堂的偶像,永远不会老。 随着女王的脚步,让到两旁的宾客像海水退潮一般纷纷弯腰行礼,而女王不时停下来,和这个开开玩笑,和那个聊聊天,在埃塞克斯伯爵面前停留的时间特别长,几乎走了整整五分钟,才走完从门口到宝座的距离。 宴会继续,女王提议为打败无敌舰队的英雄们干杯:“西班牙的阴云曾经笼罩在英国的头上,在此期间,有一些关心朕的安全的人劝朕要注意如何对待军队,以防反叛。但是,朕从来不曾对朕亲爱的和忠诚的人民持不信任的态度。只有暴君们才有这种疑虑,而朕自认一直把英国的子民当作自己的儿女。你们可以从朕一贯的行为中看出,朕是根据上帝的意志,把自己的力量和安危寄托于臣民的忠诚感情和善意。在战斗最关键的时刻,朕也曾忘记自己的女儿身,穿着铠甲来到朕的战士中间,与他们全体同生死、共患难。为了上帝,为了朕的王国,为了朕的臣民,为了朕的荣誉,为了朕的祖先,朕可以不惜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朕知道自己是个女人,力单体弱,但是朕有一个国王的博大心胸,一个英格兰国王的心胸。朕藐视西班牙,藐视任何胆敢侵犯我国神圣国土的人。面临外患,朕也将拿起武器,亲自挂帅,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一个坐在王位上的男人差。” 她这到底是论功行赏,还是在标榜自己?在一片“天佑女王”的欢呼声中,米迦勒忍不住腹诽。 “所幸上帝保佑,用他的大风将西班牙舰队吹得四散而去。在这场战斗中,在战场上作战的每一个人都应该为他们的英勇得到奖励。”伊丽莎白女王举起酒杯,“在此,敬我们英明的舰队司令托马斯?霍华德勋爵,敬我们勇敢的副司令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敬我们悍不畏死的约翰?霍金斯船长,以及每一位英勇作战的英国人。不论是亲自上战场杀敌的,还是默默捐助资金的,你们都是英国的英雄!为守卫我们神圣祖国的勇士们,干” 女王刚要说“干杯”霍华德勋爵却打断她:“陛下,我想您忘了一个人。” “是吗?”女王不得不放下原本高高举起的酒杯,“是谁?” “是战场上真正的英雄。他屡次在危难时解救英国舰队却从不居功,他为英国的军需物资慷慨解囊而从不吝啬,如果没有他,英国舰队绝不可能打败西班牙无敌舰队,取得如此辉煌的胜利。如果我没记错,为了纪念这次胜利的纪念奖上有这样一句话:‘上帝一挥神手,他们四处逃走。’他才是吹散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暴风” 听到这儿,伊丽莎白女王已经知道霍华德勋爵说的是谁了。米迦勒在心里连连摇头,却无法阻止众目睽睽之下的霍华德勋爵公布最后的答案。 霍华德勋爵为人谦和,知人善任,而且待人接物都十分公正公平,不会因为对方的出身而有所偏爱。正因为如此,对付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时候,伊丽莎白女王才让他做英国舰队总司令只有霍华德勋爵不会因为自己出身高贵而看不起海盗出身的霍金斯和德雷克,才能让他们在他的手下发挥最大的才能。能战胜西班牙无敌舰队,霍华德勋爵的从谏如流和公平公正至少能居一半的功劳,战后伊丽莎白女王论功行赏,大多数也是听他的意见。但是霍华德勋爵的谦逊和公正有时也是个弱点,就是有些认不清政治形势。此时伊丽莎白女王的心跳像打鼓,米迦勒像等待自己的死刑判决,霍华德勋爵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高高地举起酒杯:“我提议,敬我们的海洋公爵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以及一直以来默默守护英格兰海岸线的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爵士。如果没有他们,英国的国力不会发展如此迅速,西班牙舰队不会到这时才打来,更不会有此次的胜利。感谢上帝让他们出生在英格兰,我们才能高枕无忧地安享太平。敬英格兰海岸线的守护神!” 伊丽莎白女王从登基起,就致力于把自己神化,十分享受臣民对自己的崇拜。但是这种崇拜是容不得他人分享的。斯第尔顿家族树大招风,女王已经对他们多有忌惮。这一次的战役中,米迦勒一直袖手旁观,只在战局危难时才出手,就是想让女王知道斯第尔顿家族的重要性,却不想仗着军功分享女王受崇拜的特权。不料霍华德勋爵的一席话把他的苦心全都毁了。 听到对自己和姐姐的赞扬,米迦勒没有半分愉悦之情,甚至恨不得活活掐死霍华德勋爵这个不知趣的,可是面对集中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还是只能落落大方地举起酒杯:“不,应该敬所有的阵亡将士。他们用最宝贵的生命来扞卫我们的国土,才是真正的英雄。更应该敬我们的女王。霍金斯船长,德雷克船长,还有我和我的堂姐菲泽塔爵士,我们都出身贫寒低微。如果没有伊丽莎白女王的英明统治和知人善任,我们只会在贫民窟里饿死冻死,再有本事,也无用武之地。她是一个女人,美丽柔弱的躯体却包裹着足以让英国历史上任何一位男性君主汗颜的坚强、勇敢、英明。敬我们的荣光女王!” 米迦勒高明地把女王致力拉拢、用于打压斯第尔顿家族势力的霍金斯和德雷克一起拖下水。在一片“荣光女王万岁”的欢呼中,女王再不满,也无法发作。 总算过关了。伊丽莎白看了看米迦勒,发现他的脸色煞白,在看到女王坐下的时候,自己也差点瘫在伊丽莎白身上。 祝酒过后,乐师重新开始奏乐,宾客们纷纷步入舞池。女王在王位上坐了没多久,便也应埃塞克斯伯爵的邀请下场跳舞。伊丽莎白见米迦勒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怕他把自己喝醉,连忙把他一起拉近舞池,借跳舞挥发掉体内的酒精。 交换舞伴的时候,米迦勒和女王分到了一对,而伊丽莎白面对的是埃塞克斯伯爵。 “幸会,斯第尔顿小姐。”埃塞克斯伯爵风度翩翩地拉着伊丽莎白的小手,“听说你也是‘人鱼号’的船员?女人出海,一定很辛苦吧?” “确实比男人辛苦一些。”伊丽莎白礼貌地应酬,“不过招揽女船员是斯第尔顿家的传统,我的祖母菲泽塔爵士自己就是‘人鱼号’的船长,米迦勒的母亲也是原来‘人鱼号’上的狙击手,而我只是个大副。” “斯第尔顿家都是女中豪杰。”埃塞克斯伯爵笑道,“或许你的父母安排你上‘人鱼号’,是另有安排,比如说让你尽快学习如何伺候以后的丈夫。” “丈夫?谁?”伊丽莎白故意装糊涂,“克里斯已经结婚了,我的父母更不会让我嫁给白炅这么个异教徒。听说在中国,一个男人可以娶许多女人,而且这些女人中只有一个可以被称为‘妻子’,其他的都只是奴仆。太可怕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埃塞克斯伯爵往米迦勒瞟了一眼。 “他?”伊丽莎白故意发出笑声,“他是我的祖母的弟弟,论辈分可是我的舅公。” “可是年纪不大。” 伊丽莎白做出投降的表情:“好吧,我承认,我的父母都只是祖母的养子女,他们也希望借婚姻完全融入斯第尔顿家,可是这位亲爱的舅公论年纪太小,论辈分太老。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应不应该做个服从父母的孝顺女儿呢?” 米迦勒就在旁边。尽管有舞池中的音乐干扰,还是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埃塞克斯伯爵和伊丽莎白的对话,再一次认定这个小白脸是个十足的混球。 “怎么了,一脸不快?”女王出口提醒,她很不喜欢在自己面前的男士注意到别的女人,尤其是埃塞克斯伯爵缠着伊丽莎白,而米迦勒尽管人在和女王跳舞,心却在另一个伊丽莎白身上,“是什么样的乌云,连朕的‘暴风’都吹不散?” “确实,发生了非常不愉快的事,以至于我只能借酒浇愁,还很不礼貌地带着一身酒气和您跳舞。”米迦勒忧郁地看着女王,“说真的,我很不喜欢舞会,每一次都会被一大群女人缠着,叽叽喳喳地问我有没有心上人,一次次地揭开我的痛处,以至于我只能靠酒精来麻痹痛觉。” 他居然真的开始对女王诉苦。女王有些不悦:“你也确实到了结婚的年纪。” “我承认,陛下,我爱上了一个世上最完美的女人,可是她却是个有夫之妇。” “那可太不幸了。”女王故作同情,“是谁有幸得到你的青睐?” “是您,陛下。”米迦勒随着舞蹈的节拍弯腰,“世上最美丽最完美的女人,却已经有了个同样伟大的丈夫英格兰。于是我只能抱着艳羡与自卑退让到一旁,看着你们恩恩爱爱,自己心如刀割。” 女王喜欢年轻漂亮的男人,但是作为君王,尤其是一个女性君王,她害怕有男人通过婚姻来分享她的权力。米迦勒自称爱慕女王,又明说不会和她结婚,正合她的心意。听到女王被哄得心花怒放,现在轮到埃塞克斯伯爵不友好地看向米迦勒。 一曲结束,女王在埃塞克斯伯爵的搀扶下回到她的宝座休息,突然一个随从急急忙忙地跑来,问礼后附在女王耳边说了些什么。埃塞克斯伯爵也听见了,大吃一惊,而女王则是匆匆离席。每个人都看到女王离开时,眼中闪着泪光。 1588年9月4日,一直以来陪伴女王的爱人莱斯特伯爵因热病去世。而他在8月29日还写信问候女王,不料这封信却成了他的绝笔,让突如其来的噩耗对女王的打击尤其沉重。 莱斯特伯爵像是开了一个不祥的头,接着首席国务大臣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官克里斯多夫?哈顿爵士、华列克伯爵安布罗斯?达德利相继去世,只剩伯利勋爵威廉?塞西尔依然坚守岗位,病痛的折磨却让他再也无法像年轻时一样帮助和辅佐女王。从莱斯特伯爵开始,老一辈的朝臣就此陆陆续续地退出历史舞台,让位给冉冉升起的新星们。 第575章 伊凡蒂盯着眼前圆滚滚的肚子,用手指戳了戳:“这么大,有七八个月了吧?” “是不是快生了?”菲泽塔也轻轻地摸了摸隆起的肚子。 “我怀着利兹的时候,就听说过,如果肚子能把碗来,就是快生了。”伊凡蒂看了看菲泽塔,“我们要不要试试?” 伊凡蒂去拿了个木碗,轻轻地放在肚子上:“唉真的来了。” 旁边发出几声呼噜一般的哼哼声,菲泽塔连忙把木碗从范的肚子上拿下来,塞进伊凡蒂手里,扶他从卧榻上坐起来:“吵醒你了吗?” “没有。”范吃力地坐直身子,看到年轻如故的小娇妻,眼神黯淡下来。菲泽塔的中国血统让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可是早年的苦难让范比实际年龄更显老态。凯撒五十多岁的时候还跟着他们一群年轻人到处闯祸,范才四十九岁,头发就全白了,身体发福得完全看不出当年古希腊石像一般的曲线,海上生活留下的风湿性关节炎更是让他离不开拐杖。别人都说女人比男人老得快,过几年就看不出老夫少妻,可是以前别人看到范和菲泽塔在一起,恭维话是“你女儿真漂亮”现在再看到他们在一起,恭维话变成了“你孙女真孝顺” “梦见了以前的事。”范往一旁摸到拐杖,示意菲泽塔不要扶,努力地想自己站起身,“那时我还年轻,大家都还在。”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菲泽塔耐心地等范站起来,再缩进他的臂怀,“结实得像个巨人,轻轻松松地就能把我整个人都抱起来。大家不是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吗?”只是自从听说莱斯特伯爵过世,每次看到范的苍苍白发,菲泽塔都会担心有一天他也会丢下自己,就像曾经“人鱼号”上的伙伴们一样。 斯第尔顿家有专门为船员设立的墓地,因为其中的大多数只是一个带着名字的十字架,里面是空坟,不会引起瘟疫,因此就在离罗思丽庄园不远的地方。秋风渐渐扫去了夏季的闷热,秋高气爽正是出游的好时节,只是此时枯黄的落叶更给墓地增添了几分凄凉。 当年的“人鱼号”上的船员年龄也是参差不齐,随着岁月的流逝,总会有人先离开大家,但是谁都没想到第一个被死神带走的会是罗宾。 虽然自由的滋味很好,海上的生活对一个病秧子而言,还是太残酷了些。罗宾甚至没有活过二十岁,便撒手人寰,让丽贝卡守寡至今。 第二个是真介。“鬼娃娃”没有一个能活过四十岁。真介过了三十九岁,一夜白头,可是这个忠心耿耿的小个子船工至死都不肯为他的小姐再添麻烦,发觉自己没法继续侍奉小姐了,于是趁人不备抱着船锚跳海,甚至都不愿麻烦菲泽塔费心为他掘个坟墓。 比较大的坟墓是马修和索菲合葬的。米迦勒十岁那年,索菲染上热病。船上缺医少药,马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地被病痛折磨而死。妻子死后,马修自己也像被人斩断了根的树木,日渐枯槁,很快便随妻子而去。米迦勒从那时候起就表现出了身为斯第尔顿家继承人的坚强品质,以难以置信的冷静接受了自己已经成为孤儿的事实,接受姐姐的抚养。斯第尔顿家的旗舰船长们中间还有不少人把范当作免费保姆,都把孩子扔给他,为米迦勒日后的船员班底打下基础。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老海盗凯撒。约瑟上船后没几年,凯撒就没法跟着一帮年轻人在海上疯了,在岸上安度晚年,一直活到六十七岁高龄,才因为长期酗酒死于肝硬化。 好在这几年也有开心的事。 菲泽塔怕旧臣欺新主,把家业都交给米迦勒打理以后,便不闻不问,任由他开除她手下的船长们和“人鱼号”船员,甚至知道他炸了真介造的“人鱼号”以后,唯一的反应居然是“果然是人老了,脾气也好了很多,已经发不出火了”米迦勒保留了姐姐留下的人才中的大多数,但是也有人自觉离开。 不论约瑟愿不愿意,他的嫡母玛丽?奥利维尔夫人逝世以后,特意在遗嘱中指定他为男爵头衔和奥利维尔家产业的继承人,于是约瑟还是被押回去,做了奥利维尔男爵老爷,打理嫡母为他留下的产业。就业初期,菲泽塔和路德维希还帮了他不少忙,等到他的生意能自己运转起来,才彻底放手;蒙纳戴兹兄弟是自愿离开“人鱼号”回到西班牙,娶了一对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据说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兄弟两个以为自己爱上了同一个姑娘,姐妹两个也以为自己爱上了同一个男人,直到发现对方也是双生子,皆大欢喜。 蒙纳戴兹兄弟第一次带着妻子来看望以前的老板,提起结婚后姐妹俩不想分开,兄弟俩也不想分开,于是两家人住在一起,弄得两家的孩子们经常分不清父母。结果奥尼恩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起有没有发生过丈夫弄错妻子,或者妻子弄错丈夫的事,四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罗宾临死前把自己的名字给了奥尼恩,似乎让他觉得自己有替逝者陪伴船长的义务,一直留在菲泽塔身边。只是孩子大了,总会想离开父母。当年的小洋葱头渐渐长大成人,和伊凡蒂坠入爱河。菲泽塔有心考验奥尼恩对伊凡蒂是不是真心的,说伊凡蒂只是养女,没有继承权,不料却被他们误会成菲泽塔反对他们的婚事,还打算私奔。私奔的结果当然是一起被菲泽塔抓回来,好好地为他们办了一场婚礼,一年后伊丽莎白便出生了。 现在伊丽莎白菲泽塔的孙女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伙伴们一个一个地离去,菲泽塔都开始觉得自己老了,女王却依然健康地坐在王位上。 “维基,女王邀请你明天陪她一起去剧院?” “是啊。女王最近不知着了什么魔,发疯一样的喜欢内务大臣供奉剧团里那个马夫出身的小伙子写的戏。那个马夫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威廉?莎士比亚!对,莎士比亚,这名字拗口得简直没法念。”菲泽塔抱住范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撒娇,“真不想去。” 范也搂着菲泽塔的肩膀:“去看看吧,总好过陪着我这个糟老头。” 菲泽塔调皮地抬起头:“可是我觉得糟老头比莎士比亚的戏好看。” “好看什么?”范按在菲泽塔的头顶上,“听说这次是一部喜剧,莎士比亚先生还点名说是为你创作的,女王陛下才特意邀请你一起去看。记得回来讲给我听。” 菲泽塔怕的就是见到女王。 谁说爱情会随着时间流逝?最初的激情或许会随着青春一起渐渐淡去,但是接下来的朝夕相处会让相爱的人变成血脉相连、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失去一个,另一个便无法继续生存。在一起越久,菲泽塔越害怕失去范,不仅是怕他被死神带走。自从罗宾死后,菲泽塔没有了牵制女王的护身符,她更怕范会被女王带走。每一次看到米迦勒为了不让“海洋公爵”的诅咒继续下去,不敢结婚,还得处处讨好女王,经常露出不该属于无忧无虑的年轻人的表情,菲泽塔发现自己居然开始盼望女王早日驾崩,好永远解脱受制于她的苦役。 第576章 在那个娱乐贫乏的年代,除了马上长枪比赛,上剧院看戏几乎是唯一可以供君王和平民雅俗共赏的消遣,女王对戏剧的热爱也为当时的伦敦平民提供了一个瞻仰女王的机会。 从《约翰王》上演开始,伊丽莎白女王就发疯一般地迷上了年轻的莎士比亚的戏剧。先是改编前人的作品,然后是自己原创的剧本,女王的青睐让马夫出身的剧作家、演员身价和信心倍增,因为每次只要女王御驾光临,内务大臣供奉剧团便会爆满,只是不知观众更关心的是莎士比亚的作品,还是一个可以在近距离瞻仰女王的机会。 内务大臣供奉剧团和当时的大多数圆形剧场一样,六便士一张门票,大家在前低后高的木凳子上围着舞台排排坐,多付两便士可以租一个坐垫,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所谓的女王包厢,其实也不过是个稍微舒适宽敞一点的木座椅,可以保证女王和随从看戏的时候不会被普通观众挤到。女王驾临以前,普通座位的观众们为你挨了我,我蹭了你而吵吵嚷嚷,小贩在挤得水泄不通的座位间像泥鳅一样滑来滑去,叫卖盐炒花生、山羊奶酪和淡啤酒,让人无法想象他们是靠了什么魔法,才能这样灵活地在寸步难行的人群中钻来钻去,还能保证他们兜售的东西不会撒掉。 先行的侍卫宣布女王陛下驾到,整个剧院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弯腰行礼。菲泽塔走在女官之间,顿时很能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贵族仕女愿意做陪王伴驾的女官众人向女王行礼的时候,在一旁沾光的女官很容易产生一种自己就是女王的错觉。 女王落座不久,新戏就正式开演了。 序幕是一出闹剧。一个贵族看到一个乡巴佬喝得醉醺醺的,于是打算好好作弄他一番,得意洋洋地吩咐仆人安排好作弄乡巴佬的一切。 “瞧这蠢东西!他躺在那儿,多么像一头猪!”贵族大肆嘲笑着喝得烂醉如泥的乡巴佬,“一个人死了以后,那样子也不过这样难看!我要把这醉汉作弄一番。让我们把他抬回去放在床上,给他穿上好看的衣服,在他的手指上套上许多戒指,床边摆好一桌丰盛的酒食,穿得齐齐整整的仆人侍候着他,等他醒来的时候,这叫化子不是会把他自己也忘记了吗?” “老爷,我想他一定想不起来他自己是个什么人。”一个仆人答道。 另一个仆人马上接口:“他醒来以后,一定会大吃一惊。” 于是扮演贵族的演员继续宣布他作弄乡巴佬的计划:“就像置身在一场美梦或空虚的幻想中一样。你们现在就把他抬起来,轻轻地把他抬到我的最好的一间屋子里,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我那些风流的图画,用温暖的香水给他洗头,房间里熏起芳香的栴檀,还要把乐器预备好,等他醒来的时候,便弹奏起美妙的仙曲来。他要是说什么话,就立刻恭恭敬敬地低声问他:‘老爷有什么吩咐?’一个仆人捧着银盆,里面盛着浸满花瓣的蔷薇水,还有一个人捧着水壶,第三个人拿着手巾,说:‘请老爷净手。’那时另外一个人就拿着一身华贵的衣服,问他喜欢穿哪一件;还有一个人向他报告他的猎犬和马匹的情形,并且对他说他的夫人见他害病,心里非常难过。让他相信他自己曾经疯了;要是他说他自己是个什么人,就对他说他是在做梦,因为他是一个做大官的贵人。你们这样用心串演下去,不要闹得太过分,一定是一场绝妙的消遣。” “朕唯一不喜欢莎士比亚的地方,就是他写的台词都太长了,害得那几个演员每次开始念台词,都能念得像是快要断气一样。” 女王的话引起了女官中一阵短暂轻微的笑声。 “小‘麻雀’,你怎么看?”女王问菲泽塔的意见。 “我觉得他是在借这个玩笑描写贵族奢华的生活,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对自己的出身有多自卑,心里有多向往那种生活一样。”菲泽塔沉了沉嘴角,“说真的,我嗅到了一股下等人冒充贵族的穷酸味。” “别太苛刻了,小‘麻雀’。对一个从斯特拉福德那种乡下地方来的孩子,能指望他有多少见识呢?”女王的缎面小扇子扇得鬓角的头发都飞起来,指望靠加快空气流通来稍稍缓解一下剧场内人口过于密集造成的气味,“其实他的文笔还是不错的,朕尤其喜欢他的剧本里面一语双关的俏皮话,像是《温莎的风流娘们儿》里面乡巴佬听不懂拉丁话造成的误会,真是笑死人。或许朕该送他去你的罗思丽庄园开开眼界。” “很荣幸,陛下。” 埃塞克斯伯爵也奉命来陪女王看戏,就坐在女王旁边。菲泽塔的衣着十分朴素,长得也不漂亮,在打扮得姹紫嫣红的女官们中间像是一只误闯孔雀窝的灰母鸡。一开始埃塞克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直到听见她和女王的对话,才发现她的衣服虽然式样朴素,但是用料极其考究。 埃塞克斯伯爵连忙拽了拽旁边的一个女官,趁着女王和菲泽塔讨论剧情的时候悄悄地问:“那个女人是谁?” “天哪,埃塞克斯伯爵,你真的是英国人吗?连菲泽塔爵士都不认识。” “她就是菲泽塔爵士?”埃塞克斯伯爵成为女王的男宠的时候,菲泽塔已经把家业全都交给米迦勒打理,自己隐居在罗思丽庄园。菲泽塔以前一直蒙面,穿女装的时候又是一张大众脸,即使老一辈的朝臣中也没几个能认出他的,更别说连蒙面的斯第尔顿船长都没有见过的埃塞克斯伯爵。但要是连英格兰首富的名字都没听过,可就真的要被人怀疑到底是不是英国人了。 “菲泽塔爵士不是应该有三十多岁了吗?”可是埃塞克斯伯爵看到的菲泽塔尽管长得不出挑,却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中年妇人。 “听说中国人有一种魔法,可以让青春永驻。”女王喜爱美男子,却又不会和他们结婚,于是围绕女王的男宠们经常变成女王的女官们的目标。能和埃塞克斯伯爵搭上讪,女官似乎很高兴,喋喋不休地介绍自己知道的一切以及所有的臆测:“你看,她长得和欧洲人不太一样,是不是?菲泽塔爵士的母亲可是个中国公主,是皇帝的表亲,在中国的封地有两三个西班牙那么大。如果不是出生在英国,她可是要嫁给中国皇帝做皇后的。你知道中国有多大吗?据说中国随便一个行省的面积就相当于整个欧洲了。中国皇帝更是富裕得难以想象。尽管她拒绝了皇帝的求婚,皇帝还是送了她很多很昂贵的礼物,所以她才能那么富裕。谁要是娶了她,就是娶了一座活金矿对了,我叫玛丽?沃尔辛厄姆,我父亲就是首席国务大臣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 女官后面说了什么,埃塞克斯伯爵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活金矿”三个字堵住了他的耳朵,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为什么这样一个有钱的女人会到现在还没有被求婚者撕成碎片。 舞台上,从醉酒中醒过来的乡巴佬被坏心眼的贵族和奴仆耍得团团转。最后上来了一群戏子,说要演一出新剧,让老爷开开心,然后演起了剧中剧。 剧中剧说的是在帕度亚有一位有钱的绅士,生了两个貌美的女儿,小女儿温柔娴静,但是大女儿泼辣彪悍。为了保证能把母夜叉一般的大女儿嫁出去,做父亲的明确告诉向小女儿求婚的三个年轻人,除非大女儿先出嫁,不然他决不让小女儿出阁。于是三个可怜的求婚者只能暂时放下彼此之间的敌意,先尽力给自己的心上人找个姐夫。结果他们真的找到了一个叫彼特鲁乔的年轻人,自称“袋里有的是钱,家里有的是财产”却愿意为了妻子的嫁妆而娶一个悍妇,只因为一个足够有钱的妻子才配得上他这样的“有钱人” “那个彼得鲁乔的扮演者就是作者莎士比亚。”女王笑够以后悄悄凑到菲泽塔耳边,“演技说不上特别出色,但是长得很英俊,是不是?” “一个很有钱的男人会为了妻子的嫁妆,不惜娶一个悍妇?”菲泽塔忍不住嗤笑,“我猜他‘口袋里有的是钱’都是一便士以下的零钱,‘家里有的是财产’都是高利贷债主的催债信。” “小‘麻雀’,你可真是太坏了。”女王被她逗得放声大笑。 虽然没发觉舞台上出现了什么可笑的噱头,既然女王笑了,很快结果整个剧院的观众都随着她笑起来,弄得舞台上的演员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谁出了什么洋相。 “不过不难理解。舞台是他唯一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地方,让他尽情地在自己的剧本中做白日梦吧。”菲泽塔仔细打量了一下莎士比亚,“不过长得确实还不错。” 剧中的彼得鲁乔去向悍妇凯瑟丽娜求婚,接着便是用各种手段从生理上和心理上来折磨妻子,直到她不得不服从丈夫。出嫁后彼得鲁乔带着妻子归宁,还不断地试探她有没有如他所愿,变成一个活木偶。 “主啊,月亮照得多么光明!”彼得鲁乔指着舞台布景上的太阳说道。 “什么月亮!这是太阳,现在哪里来的月亮?”凯瑟丽娜不满地纠正。在当时的英国没有女演员,年轻的女性角色都是由没有到变声期的男童来扮演,老太婆则大多是男扮女装的丑角。看得出来扮演悍妇凯瑟丽娜的孩子十分入戏,忍无可忍的表情让观众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就连这个掩盖在女装下面的男人都受不了彼得鲁乔如此折磨了。 “我说这是月亮的光。” “这明明是太阳光。” “我指着我母亲的儿子那就是我自己起誓,我要说它是月亮,它就是月亮,我要说它是星,它就是星,我要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你要是说我说错了,我就不到你父亲家里去。来,掉转马头,我们回去了。老是跟我闹别扭,闹别扭!” 第577章 “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请您不要再回去了吧。您高兴说它是月亮,它就是月亮;您高兴说它是太阳,它就是太阳;您要是说它是蜡烛,我也就当它是蜡烛。” “我说它是月亮。” “我知道它是月亮。” “不,你胡说,它是太阳。” “那么它就是太阳。可是您要是说它不是太阳,它就不是太阳;月亮的盈亏圆缺,就像您心性的捉摸不定一样。随您叫它是什么名字吧,您叫它什么,凯瑟丽娜也叫它什么就是了。” 舞台上的两个人没走多久,彼得鲁乔又开始指着一个老头信口雌黄:“早安,好姑娘,你到哪里去?亲爱的凯德,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可曾看见过一个比她更娇好的淑女?她颊上又红润,又白嫩,相映得多么美丽!点缀在天空中的繁星,怎么及得上她那天仙般美的脸上那一双眼睛的清秀?可爱的美貌姑娘,早安!亲爱的凯德,因为她这样美,你应该和她亲热亲热。” 可怜的凯瑟丽娜马上接口道:“年轻娇美的姑娘,你到哪里去?你家住在什么地方?你的父亲母亲生下你这样美丽的孩子,真是几生修得;不知哪个幸运的男人,有福消受你这如花美眷!” 凯瑟丽娜原本以为顺从就能少受折磨,不料彼得鲁乔翻脸像翻书:“啊,怎么,凯德,你疯了吗?这是一个满脸皱纹的白发衰翁,你怎么说他是一个姑娘?” 凯瑟丽娜马上跟着丈夫改口:“老丈,请您原谅我一时眼花,因为太阳光太眩耀了,所以看出来什么都是迷迷糊糊的。现在我才知道您是一位年尊的老丈,请您千万恕我刚才的唐突吧。” 舞台上指鹿为马的滑稽戏在观众中引出一阵阵笑声,但是笑的都是男人。台词确实滑稽,但是菲泽塔看到女王露出不悦的神色,尤其是看到莎士比亚在舞台上借着彼得鲁乔的身份大肆打压凯瑟丽娜这个角色所代表的女权的时候。 戏剧的最后是三个丈夫之间的一场比谁的妻子更听话的荒唐比赛,被折磨成活木偶的凯瑟丽娜让她的丈夫赢了。全剧以凯瑟丽娜对女性的说教告终:“嗳呀!展开你那颦蹙的眉头,收起你那轻蔑的瞥视,不要让它伤害你的主人,你的君王,你的支配者。它会使你的美貌减色,就像严霜噬噬着草原,它会使你的名誉受损,就像旋风摧残着;它绝对没有可取之处,也丝毫引不起别人的好感。一个使性的女人,就像一池受到激动的泉水,混浊可憎,失去一切的美丽,无论怎样喉干吻渴的人,也不愿把它啜饮一口。你的丈夫就是你的主人、你的生命、你的所有者、你的头脑、你的君王;他照顾着你,扶养着你,在海洋里陆地上辛苦作,夜里冒着风波,白天忍受寒冷,你却穿得暖暖的住在家里,享受着安全与舒适。 他希望你贡献给他的,只是你的爱情,你的温柔的辞色,你的真心的服从;你欠他的好处这么多,他所要求于你的酬报却是这么微薄!一个女人对待她的丈夫,应当像臣子对待君王一样忠心恭顺;倘使她倔强使性,乖张暴戾,不服从他正当的愿望,那么她岂不是一个大逆不道、忘恩负义的叛徒?应当长跪乞和的时候,她却向他挑战;应当尽心竭力服侍他、敬爱他、顺从他的时候,她却企图篡夺主权,发号施令:这一种愚蠢的行为,真是女人的耻辱。我们的身体为什么这样柔软无力,耐不了苦,熬不起忧患?那不是因为我们的性情必须和我们的外表互相一致,同样的温柔吗?听我的话吧,你们这些倔强而无力的可怜虫!我的心从前也跟你们一样高傲,也许我有比你们更多的理由,不甘心向人俯首认输,可是现在我知道我们的枪矛只是些稻草,我们的力量是软弱的,我们的软弱是无比的,我们所有的只是一个空虚的外表。所以你们还是挫抑你们无益的傲气,跪下来向你们的丈夫请求怜爱吧。为了表示我的顺从,只要我的丈夫吩咐我,我就可以向他下跪,让他因此而心中快慰。”a。 全剧到此为止,作者兼第一男主角带领全体演员谢幕。女王礼貌地鼓掌,但是菲泽塔看得出她的神色有些不悦。 然而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还没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在散场后得意洋洋地应邀跑去女王面前讨赏。 “菲泽塔爵士,您觉得这出戏怎么样?”莎士比亚总算还不算太笨,知道不能直接攻击凌驾在全英国所有男人女人头上的女王,只是对着菲泽塔含沙射影,“听说在斯第尔顿家族,都是女人当家,我才有了塑造凯瑟丽娜这个角色的灵感。” “非常滑稽。” “不仅是滑稽,而且对女性十分有教育意义,尽管是以滑稽戏的形式写出来。” “确实滑稽。”菲泽塔露出讥诮的神色,“在这部剧中,我看到一个从生理到心理全面阳痿的男人在女人面前如何自卑,只能通过这种意式的白日梦来安慰自己。不能靠自己的真才实干来获取女性的尊重,就只能靠笔杆子来自我催眠,以产生一种受女性崇拜的幻觉。尤其可笑的是大多数男人都为阳痿感到羞耻,生怕别人发现,他却把这个白日梦公然搬上舞台,就像到处宣扬自己性无能,好像生怕有人发现不了他在女人面前的自卑一样。”b。 “不论过多少年,朕的小‘麻雀’说起话来还是像炮弹一样,火药味十足。”听到菲泽塔对莎士比亚尖酸刻薄的反击,女王的表情才稍微放松一些,“莎士比亚先生,这才是真正的俏皮话。我建议你把这一段话记下来,然后为此专门写一部新戏。” 对男人而言,没有比“阳痿”更大的侮辱了,更不用说是“从生理到心理全面阳痿”莎士比亚被菲泽塔气得脸色煞白,即使有女王在一旁表示赞同,年轻人的血气也让他无法不反驳。莎士比亚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说话,言语间也不客气起来:“请问女性比之男性,强在什么地方呢?既然你还需要一个男性化的头衔来让人忽视你的性别。” “请问女性比之男性,弱在什么地方呢?”菲泽塔寸步不让。 “女人柔弱无力,缺乏耐性,贪婪又无知” 这孩子知不知道“死”这个字怎么写?听莎士比亚一一列举他认为女性所有的缺点,菲泽塔不得不感慨自己确实老了。如果换了是二十甚至十五年前,她一定会用拳头好好地纠正纠正他对女性的看法,而不是还好心地在女王面前用嘴皮子保住他的性命。 看到女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菲泽塔不得不出言打断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先生,请问英国和西班牙无敌舰队在英吉利海峡开战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报名参加陆军了!” “却留在陆地上,连西班牙人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到。真可惜啊,失去了一个见识见识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的机会,或许能从中得到一点灵感,写一部纪念这次伟大胜利的新剧。而且我想你还不知道我是内务大臣供奉剧团的股东吧?没有斯第尔顿家族的经济支持,你连演这出滑稽戏的地方都没有。”菲泽塔的眼神冷下来,“这世道真是越来越滑稽了。女人在外面打仗,男人在岸上享清福。女人在外面工作,男人在家里享受。男人一面要靠女人供养、保护,一面还要女人把他们当作神明供奉,就像猎犬一边吃着主人的饲料,一边要求主人对它们毕恭毕敬。” 菲泽塔是在嘲讽不知天高地厚的莎士比亚,可是在女王听来,她却像是在借莎士比亚影射女王。女王也是一样躲在安全的陆地上,敢在全军将士面前声称自己也愿意陪他们上战场,其实是因为知道只要有菲泽塔在,就不需要女王亲自披挂上阵。这确实是一场滑稽戏,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要靠一个平民的私人船队来保护她的国家,还要靠他们的经济支持,才能上演英国舰队在英吉利海峡大胜西班牙无敌舰队这出史诗般的闹剧。 “不过”菲泽塔拍了拍莎士比亚的脸颊,“文笔还不错,这张脸也还不错。要是这只手被炸断了,或者这张脸被子弹划伤了,写不出剧本,或者毁了容还真是英国的一大损失。” 莎士比亚被气得哑口无言,直到很多年以后,他褪去了年少轻狂,才知道菲泽塔是在女王面前救他的命。在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女王以女儿身凌驾于全英国的男人之上,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对这样的一个女人而言,没有比提醒她女人应该无条件服从男人更容易戳到她的痛处。基督教说夏娃是亚当的肋骨,所以女性应该服从男性,莎士比亚也抱着和同一时代的大多数人类似的两性关系观念,因此十分看不惯女人凌驾于男性头上。可是在女王面前演一出打压女权的滑稽戏,说小了是贻笑大方,说大了是危害女王的统治稳定。如果没有菲泽塔的这番极尽侮辱之能事的冷嘲热讽,只怕《驯悍记》首演以后,莎士比亚即使没有以谋反罪被送上绞刑架,下场恐怕也不会比约翰?斯塔布斯c更好。 随着社会阅历的增加,莎士比亚终于慢慢地学会该怎么讨女王的欢心,以谋求他自己的名利。在他后来的作品《威尼斯商人》中,美丽聪慧的鲍西亚让女王大为赞赏。首场演出大获成功,男主角兼作者在舞台上享受献给他的鲜花和掌声,可是等他回到后台,很多人都看到声名大噪的莎士比亚大师摘下帽子,默默地看着天空,像是在为什么人默哀。 注释:a.戏剧中的对话均来自莎士比亚的《驯悍记》剧本。 b.1579年伊丽莎白一世与法国的阿朗松公爵谈婚论嫁的时候,一位名叫约翰?斯塔布斯的乡绅写了一本小册子,题名为《一个裂开的深渊被发现!倘若上帝不让女王认识英法联姻的罪恶以及由此可能受到的惩罚并禁止其结婚,英国可能被这种联姻拖进裂开的深渊之中!》,以十分激进的方式反对女王与阿朗松公爵的结合。虽然他这么做是出于对女王的关切之情,还是和小册子的出版商一起遭到砍掉右手的残酷惩罚。 第578章 埃塞克斯伯爵对女王的占有欲很强,年轻一辈朝臣中有谁稍得女王欢心,就能让他妒火中烧。就连身材矮小畸形的罗伯特?塞西尔都不能幸免于埃塞克斯伯爵的醋海之外,更不用说查尔斯?布朗特爵士、沃尔特?雷利、米迦勒之类与他年龄相仿,形貌英俊,而且同样致力于讨好女王的人。原本因为米迦勒在女王面前和埃塞克斯伯爵争宠,两人都有些不待见对方,所以埃塞克斯伯爵不会上斯第尔顿家自讨没趣。此时抱着另有所图的目的第一次拜访罗思丽庄园,埃塞克斯伯爵才第一次领教到英格兰首富果然不是一般的有钱,就连进王宫像进自己家的埃塞克斯伯爵都从没见过如此奢华的地方。 这个老姑娘哪里是活金矿,分明是一座活生生的钻石矿。 自从引退以后,菲泽塔已经很久没有进宫了,和年轻一辈的朝臣们都不是很熟,最多只会从米迦勒和其他晚辈们口中听说一些他们的事迹。有人来通报埃塞克斯伯爵求见,菲泽塔只纳闷女王的新首席男宠来找自己做什么,直到第一次见到这个漂亮却稚嫩得像只刚长毛的小雏鸟一样的年轻人,才知道原来他就是罗伯特?达德利的继子,现在宫廷里最耀眼的新星。 大名鼎鼎的菲泽塔爵士的长相也远远出乎埃塞克斯伯爵的意料。如果是在大街上素昧平生地遇到这么一个人,他最多只会以为她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女管家或者家庭女教师,奇怪的是同样的一个人以女主人的身份出现在这样一桩奢华到咄咄人的房子里,却没有一点违和感。 菲泽塔只把埃塞克斯伯爵当作女王的使臣,虽然纳闷女王能有什么事,要紧到必须让首席男宠跑腿,还是客客气气地请他就坐,不料埃塞克斯伯爵却是来向她求婚的。 “向一个年纪比你大了一半的有夫之妇求婚,是现在宫廷里流行的恶作剧吗?”菲泽塔根本不去接埃塞克斯伯爵送给她的红玫瑰,只是盯着她,棕红色的眼睛像是有血在里面流淌,看得埃塞克斯伯爵心里发寒。 “我是很认真的。”真不愧是敢到海上和男人抢地盘的疯子,难怪就连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都那么忌惮她。埃塞克斯伯爵不由得庆幸自己以前跟着继父上过战场,也在英国远征西班牙的时候去参合过,不然光是这么被菲泽塔盯着,都能被吓出心脏病来。“而且我记得你和康拉德先生并没有结婚。” “我的丈夫不是他。”菲泽塔举起右手,给埃塞克斯伯爵看她无名指上华丽的戒指,“左撇子的婚戒应该戴在右手,我十五岁时就嫁给了大海,女王陛下亲自为我主持的婚礼。” “大海是个不会吃醋的好丈夫。”埃塞克斯伯爵凑近菲泽塔,“而且你不觉得是时候换个更年轻漂亮的新男宠的时候了吗?” 会客室一头的羊毛织毯被轻轻掀起,织毯上相亲相爱的维纳斯与阿多尼斯因为这点褶皱变得更富有立体感。菲泽塔正是欲求不满的年纪,可是范能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的衰老,尽管菲泽塔很照顾他的心情,范知道自己已经不中用了。现在有个更年轻的美男子找上门来,两人都是干柴烈火一样的年纪范不忍心再想下去。 埃塞克斯伯爵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在偷窥,但是菲泽塔已经听到了熟悉的呼吸声,其中隐隐带着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醋味。 “作为一个床伴,或许你也还不错。”菲泽塔故作挑剔地打量了一番埃塞克斯伯爵,眼神像嫖客打量一个年老色衰的,“可惜我想你要的价太高了些。” “你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埃塞克斯伯爵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抱歉,我习惯了做生意,难免把什么都看成交易。”不就是来出卖肉体换钱吗?还不准菲泽塔用看娼妓的眼神来看他?听到埃塞克斯伯爵的话,菲泽塔看他的眼神中,鄙夷之色反而更甚。 “好吧,那就当是一笔交易。我想我们是互利互惠的。”才怪!埃塞克斯伯爵不介意给她这么个相貌平平的中年妇人暖床,不介意她有没有别的男人或者是否愿意和他结婚,还会帮她瞒着女王两人之间的“私情”只要她能提供足够他挥霍度日的资金,从罗思丽庄园来看,这点“小花费”对英格兰最富裕的女人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埃塞克斯伯爵觉得自己亏大了。 “哦?可我还是觉得我要付的价可能太高了,不太值得。”菲泽塔看埃塞克斯伯爵的眼神让他越来越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比你漂亮的男人我见得多了,他们可没你这么贵。” “哪里贵了?”被菲泽塔牵着话题,埃塞克斯伯爵也不知不觉地把自己放在了商品的位置上。 “女王不是已经将包收进口葡萄酒关税的专利权低价卖给你了吗?”菲泽塔凑近埃塞克斯伯爵,“害得我们这些商人不得不抬高进口葡萄酒的售价,才能保证不亏本,还要被买家说成是黑心哄抬物价,害得我失去了一大批客户。这么大的损失,用来养你这么个男宠,还不贵吗?可是女王真的爱你。她不嫌贵,利用手中的权力保证你可以过挥霍无度的生活,你却为了几个钱,在这里向另一个女人大献殷勤,甚至不惜像个年老色衰的娼妓一样推销自己的身体。你不觉得对不起女王陛下吗?” 埃塞克斯伯爵被说得满脸通红:“可是女王不可能和我结婚。” “顾客至上。要想让买家乖乖掏钱,就得满足他们的愿望,这是做生意的最基本常识。”菲泽塔靠回椅子,“至少我是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男宠少得可怜的姿色,冒让女王不快的危险。埃塞克斯伯爵,请回吧。” 看到埃塞克斯伯爵被赶走,范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刚要悄悄地离去,藏身的羊毛毯突然被掀开。 “担心有人和你争宠,‘最受宠的侧室’?”菲泽塔笑道。 “还真有点。”范移开目光,“你不觉得养着我这个‘男宠’也有点贵吗?害得你得卷入那么多是是非非” “不贵。”菲泽塔抱着范的腰,“你是我保持呼吸的唯一理由,你是我对这个世界唯一的留恋。为了你,什么样的代价都不贵。” 第579章 为了还清欠款,埃塞克斯伯爵最后与女王的女官、沃尔辛厄姆的女儿结了婚。女王对男宠们结婚的事其实不会太介意,最多不过是发几天脾气就算了,就像当年对莱斯特伯爵和埃塞克斯伯爵的母亲莱蒂斯?诺里斯夫人的婚姻一样,她一旦发现对方结婚后依然会像结婚前一样伺候自己,就不会再追究。 尽管如此,埃塞克斯伯爵还是一度为结婚的事惶惶不可终日,他急需再立一个功勋来重获女王的宠爱,可问题是当时西班牙已经被打得偃旗息鼓,至少短时间内无法卷土重来,整个英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埃塞克斯伯爵却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在战场上表现自己的机会而忧心忡忡。 可是很快机会就来了。 当年菲泽塔的父亲从葡萄牙救了犹太裔新教徒罗伊?洛佩斯医生一家,帮他们逃离天主教宗教法庭的迫害。菲泽塔就是由洛佩斯医生接生来到人世,后来马修一直跟着洛佩斯医生学习医术,洛佩斯医生夫妇的慈爱和他们的长子小罗伊?洛佩斯的友谊是菲泽塔的童年中少数的快乐之一a。菲泽塔发达以后,推荐洛佩斯医生伺候女王,洛佩斯医生很快就凭高超的医术成了女王的首席医官,也进一步巩固菲泽塔在女王面前的地位。 1593年,洛佩斯医生因为几个葡萄牙同胞,被牵连进一场西班牙反对伊丽莎白女王的阴谋之中,而负责审讯他的偏偏是埃塞克斯伯爵。 洛佩斯医生被送往埃塞克斯伯爵府上受审,同时他在霍尔本镇的住宅也遭到彻底搜查,但是没有搜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洛佩斯医生面对塞西尔父子、埃塞克斯伯爵三人的共同审讯,也表现得非常镇定,对每一个问题都做出了完美的回答。审讯结束后,罗伯特?塞西尔就忙不迭向女王汇报,说他和他的父亲都坚信洛佩斯医生是无辜的,这一场“阴谋”不过是埃塞克斯伯爵所患有的“反对西班牙狂热病”的一种癔症。 听完罗伯特?塞西尔的汇报,伊丽莎白女王对埃塞克斯伯爵大发雷霆:“你这莽撞蛮干的小子,竟然拿你自己都无法证实的罪状控告洛佩斯医生。朕很清楚,洛佩斯医生是清白的。如果他真的想谋害朕,在为朕医治疾病的时候有的是机会下手,还轮得到你查到他的证据?哦,朕忘了,你连证据都找不到!从头到尾都是你的臆测。你要朕陪你玩这场警察抓犯人的游戏,却要把朕的名誉都赔进去!” 埃塞克斯伯爵敢怒不敢言,只能呆立一旁,倾听女王滔滔不绝地宣泄她的不满。罗伯特?塞西尔则是充分继承了父亲幸灾乐祸的小癖好,带着温雅满意的神情站在一旁欣赏。 等到女王发泄够了,才做了一个强硬的手势,示意他们退下。罗伯特?塞西尔走了,但是埃塞克斯伯爵还留着。 “你还有什么事吗?”女王的声音软了下来,但不是因为怒火已经像暴风雨一样平息,而是因为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而言,大声骂人也是个重体力活,她有些累了。 埃塞克斯伯爵却把这当做自己辩解的机会:“陛下,我会觉得洛佩斯医生很可疑,其实是因为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言。” “什么传言?” “‘英国有两位女王’。” 伊丽莎白女王一下子抬起头来。 埃塞克斯伯爵发现自己成功地吸引了女王的注意力,继续说下去:“英国有两位女王,一位是政治上的,一位是经济上的。可是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位君主,不知这两位女王谁更离不开谁?” 伊丽莎白女王瞪大了眼睛。 “听说海洋公爵米迦勒?罗伊?斯第尔顿一直在暗中与苏格兰国王有书信来往,或许他已经在期盼您驾崩后的新时代了” 即使阅历浅薄如埃塞克斯伯爵,也能从女王的沉默中看出,这是一场更剧烈的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在女王默许的连续不断的酷刑之下,洛佩斯医生最后屈打成招,于1594年6月被处以绞刑。 洛佩斯医生对菲泽塔而言,也是养父母一般的角色。她原本以为塞西尔父子可以帮她救下洛佩斯医生,不料最后叔叔的恩师还是遭到如此命运。 足足等了半个小时,菲泽塔才得到允许去见女王。此时女王正和埃塞克斯伯爵在一起。桌上放着一株奇特的观赏植物,细长翠绿的枝茎上挂满拳头大的鲜红果实,饱满圆润的果实在枝茎的承托下显得分外可爱。此时女王正和埃塞克斯伯爵兴高采烈地谈论什么,不时发出笑声,让那株植物细长的枝茎随之颤抖,不知是受不了女王的笑声,还是受不了大得让它不堪重负的果实。 “啊,朕亲爱的小‘麻雀’。”不等菲泽塔开口,女王就站起身,热情地招呼她,“看,这是俄罗达拉公爵在秘鲁发现的一种植物,叫‘爱情苹果’。是不是很可爱?” “确实,陛下。是一株很漂亮的植物。”菲泽塔已经在通报时明说自己是为洛佩斯医生而来,女王却顾左右而言他。菲泽塔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是啊,尤其是这个果实,比许多花朵都更美。”女王轻轻地托起一枚鲜红欲滴的果实,“只是这么大的一个果实挂在这么细的枝茎上,总让人担心它会不会把整株植物都压断。” 上帝创造出的一切都是完美的。要是“爱情苹果”会被自己的果实压死,上帝就不会让它长出这么大的果实。不过菲泽塔听出来了,女王是另有所指,她是在担心斯第尔顿家族这个过于巨大的“爱情苹果”会把英格兰这株植物压断。 “不过只要摘掉最大的一个,整株植物的负担都可以轻很多。”女王拿过一把精巧可爱的小剪刀,剪下最大的一个“爱情苹果”递给菲泽塔,“不尝尝吗?朕敢打赌,你绝对没有吃过这个。” 菲泽塔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她当然没吃过,因为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植物。俄罗达拉公爵把这种植物当做礼物来讨好伊丽莎白女王,它才有了“爱情果”、“情人果”的名字,被当做时下流行的象征爱情的礼品,赠送给爱人。其实在原产地,这种植物有个可怕的名字,叫“狼桃”正如色泽娇艳的蘑菇有剧毒一样,圆润可爱、很容易勾起食欲的狼桃也有剧毒,吃了就会起疙瘩长瘤子,死状惨不忍睹。 爱情,美丽却有毒的爱情,饱满鲜红的果实顶着可爱的绿蒂,里面却是能致人于死地的毒药。“爱情苹果”这个名字真是起得太好了。菲泽塔为爱情卷入宫廷、政治,现在终于到了被爱情毒死的时候。 “‘爱情苹果’虽然有毒,要是把果实全部摘光,可就不好看了。”现在斯第尔顿家族的当家人是米迦勒,但是主心骨依然是菲泽塔。只要菲泽塔死了,斯第尔顿家族对女王就再也构不成威胁。放过米迦勒,放过范,放过所有对她忠心耿耿的伙伴们。 “那当然。要是‘爱情苹果’没有了可爱的果实,也就失去价值了。” 那就好。菲泽塔接过女王递给她的“爱情苹果”闭上眼睛狠下心一口咬下去:“味道还不错。” 注释:关于洛佩斯医生一家 第580章 菲泽塔回到家里的时候,游魂一样惨白的脸色把看到她的每个人都吓了一跳,菲泽塔却只说要见米迦勒。 菲泽塔只是米迦勒的姐姐,但是自从马修和索菲去世以后,姐姐和姐夫就相当于米迦勒的养父母。菲泽塔进宫见女王,回来以后就要见他,米迦勒就开始慌了,不料菲泽塔开门见山就问他是不是做了什么背叛女王的事。 “我一直暗中在和苏格兰的詹姆斯国王联系。”面对那双棕红色的眼睛,米迦勒没法说谎。 难怪。菲泽塔早该料到,女王不会仅仅因为一个小白脸的几句话,就把她迫到如此地步。 女王害怕以女儿身坐不稳王位,为此不敢结婚,不敢生孩子,甚至已经年过半百,依然对继承人的问题讳莫如深。但是国王控制不了时间的流逝,女王无可避免地衰老,没几年可活了。年轻一辈的朝臣不可能一辈子都用来侍奉伊丽莎白女王,于是纷纷把眼光投向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六世他是与女王血缘关系最近的男性亲属;他自己也是一国之君,有统治国家的经验;他是新教徒,不会威胁到新教在英国的国教地位;最主要的是他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后继有人。所有人都已经默认詹姆斯国王为储君,只差伊丽莎白女王点头,就可以确定继承人的位置。 可是伊丽莎白女王大有不到最后一口气就不指定继承人的架势,分明也很忌惮这个继承人会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就分享她的权力。现在女王还活着,詹姆斯国王还仅仅是个外国人,年轻一辈的朝臣就急于向他投诚,罪同欺君叛国。 “我不想把自己的一生都浪费在那个老妖婆身上。”米迦勒向菲泽塔探出身子,“姐姐,伊丽莎白女王对我们又不好,为什么我们非得听命于她?以前‘人鱼号’上有爱德华?达德利,我们不得不听命于女王。可是现在他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为什么女王还不愿意放过我们?” “不怨她,是我太狂妄了。”听到米迦勒称女王为“老妖婆”菲泽塔却没有反驳,“功高震主。现在西班牙被打败,我们已经没用了。” “可那又能怎样?”米迦勒坐到菲泽塔对面,“姐姐,女王已经老了,可是詹姆斯国王还年轻。尽快争取到他的好感,或许我们就可以从这种苦役中解脱出来。” 菲泽塔却摇头:“没用的” “怎么会没用?只要有你在,她能把我们怎么样?” “如果我不在了呢?” 米迦勒从来没有想过菲泽塔会有“不在”的一天:“女王曾亲口许诺伤害你与弑君叛国同罪,难道能出尔反尔?她无法处死你。况且你还年轻,肯定活得比女王长。” “她只说‘伤害’,可没说‘杀’。” “所以我们不能再低调下去了。”米迦勒站起身,“斯第尔顿家族的丰功伟绩足以赢得全英国人民的拥护和爱戴,女王要是敢处决你这个大功臣,就别想保住‘英明仁慈’的名声。” 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看到米迦勒,菲泽塔不禁有些怀念自己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要杀我,不一定要公开处决。” “那还能怎么样?”米迦勒不明白了。难道还能派刺客?凭菲泽塔的身手,要是真的撕破脸,还不知道会是谁刺杀谁。 “我可能会死于‘意外’,比如‘误食’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米迦勒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女王给你吃了什么?” “狼桃。”菲泽塔苦笑,“菲泽塔爵士进宫见女王,看见桌上摆着一株狼桃,不知道这种奇特的植物有毒,觉得它长得很可爱,经不住诱惑,就吃了一个,结果被毒死。” “你为什么要吃?” “因为女王‘不杀’的承诺仅仅是针对我一个。如果我不吃,死的就是你。” “姐姐” “以后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菲泽塔最后抱了抱米迦勒,“替我照顾范。” 接下来就是安排后事了。财务有丽贝卡打理,罗思丽庄园的内务有伊凡蒂照顾,外面的船队有米迦勒统领,几乎没有什么需要菲泽塔特别心的。生命中的最后时刻,菲泽塔想一个人静一静,刚回到卧室,就被范恶狠狠地压在墙上。 看到范吻过来,菲泽塔死死地抿着嘴,不让他吻。 “嫌弃我太老了?” “我嘴里还有狼桃的果肉。”菲泽塔刚一松口,范已经撬开她的嘴唇,把她嘴里残留的狼桃果肉舔得干干净净。 “你”等到范放开她,菲泽塔连忙捂住嘴,“为什么?” “没有你的日子,想想都让人害怕。”范把头埋进菲泽塔的颈窝,“还是别给孩子们增加负担了。” “傻瓜,”菲泽塔推开范,“我已经把灵魂卖给了北斗,死后不会去天堂也不会下地狱。就算” “那就让北斗把我一起吃了。” 菲泽塔的右眼突然变成血红色。“真的吗?小主,我真的能吃了他?” “北斗,你给我闭嘴!”真是。不论过了多少年,北斗还是一样的不知趣。 “真的。”范吻上菲泽塔的眼睛,“要是你能稍微回避一会儿。” 菲泽塔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变回了小孩。那时范还年轻,粗糙的手掌能把她的小手整个儿地裹在里面。后来她长大了,和范结婚,然后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出世,长大成人后各自成家立业,留下白发苍苍的父母依然相濡以沫。菲泽塔沉浸在美梦中,旁边突然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小主,醒醒,天亮了。” “天亮了?”菲泽塔睁开眼睛,突然想起来自己吃了狼桃,应该已经死了。可是视线中是罗思丽庄园主卧室熟悉的地板,狼桃破碎的果肉像是沾在上面的血浆,北斗纵着她的手,不断地把几只老鼠抓回来。 “北斗,这是怎么回事?” “我等了一个晚上,都没发觉小主有中毒的迹象,于是拿老鼠试了试。”北斗终于放过那几只可怜的老鼠,任由它们逃进墙上的老鼠洞,“和我猜想的一样,狼桃其实根本没有毒a。” “狼桃没毒!”菲泽塔高兴得跳起来,“范” 可是范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反应。 “范?”菲泽塔推了推他,摸到他的皮肤冰凉,别说是呼吸心跳了,甚至连尸体都已经开始僵硬。“范!”菲泽塔冲到镜子前面,怒视镜子中的北斗,“这是怎么回事?狼桃不是没毒吗?” “狼桃是没毒,可是他不知道。”北斗叹了口气,“半夜里发现自己还没死,以为是吃得不够多,毒性不足以致命,就让我把他的灵魂吃了。” “上帝啊”菲泽塔恶心得像是自己吃了他一样,“你” “小主。”镜子中的北斗凑近菲泽塔,“事到如今,你还想继续顺从你的女王吗?” “你你说得对,我该怪的不是你。”菲泽塔撑在梳妆桌上的手掌渐渐收拢,握成拳头,“某人是该受点教训了。” “如果小主已经下定决心,”北斗挂着面具一样的笑容,“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整整一个晚上,众人都在外面提心吊胆,等着早上去菲泽塔的房间发现两具死尸。整整一个晚上,伊凡蒂在奥尼恩怀中泣不成声,芙蕾雅要靠克里斯蒂安扶着,才不至于倒下来,伊丽莎白坐在米迦勒身边,看到他因为害死姐姐而满脸懊悔,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白月和白炅只会面面相觑,不知道失去了菲泽塔的保护,等待他们这两个“异教徒”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早晨六点的时候,大家聚集到菲泽塔的卧室外面,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接受残忍的事实,门突然自己打开了,菲泽塔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感谢上帝!”伊凡蒂还来不及擦掉眼泪,就要扑上去拥抱她,却被菲泽塔抬手阻止。等她抬起头来时,凌厉的眼神吓了众人一跳。 “船长”奥尼恩像是又看到了以前的菲泽塔。 上年纪以后,菲泽塔的相貌虽然没怎么改变,脾气却温和了许多,越来越像个普通的中年主妇。可是一夜之间,菲泽塔像是又变回了当年“人鱼号”上说一不二、狂妄得敢去梵蒂冈拔教皇胡子的女船长。与米迦勒年龄相仿的年轻船员们都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菲泽塔。 “大家都在。”菲泽塔打量了一下围在外面的人,最后看向伊丽莎白,“利兹,如果哪天米迦勒不名一文了,你还爱他吗?” 伊丽莎白没想到菲泽塔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一下子脸涨得通红:“奶奶” “行了,奶奶是过来人,也就你们自己看不出彼此有多相爱。当初我和你们的爷爷就是谁都不敢坦白心声,白白错过了许多年的幸福,连个亲生的孩子都没有。我可不能让你们重蹈我们的覆辙。米迦勒不论贫穷富贵,不论健康疾病,都愿意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吗?哪怕有一天他不再有什么好听的头衔,不再是我的继承人,无法提供给你富裕舒适的生活,甚至不能再让人知道他姓斯第尔顿,要让你陪着他一起流亡,你依然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哦”伊凡蒂激动得捂住脸,像是参加女儿的婚礼。 “我”伊丽莎白偷偷地瞟了一眼米迦勒,发现他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只要她说“不愿意”他就会去死。“我愿意。” 米迦勒如蒙大赦,抱起伊丽莎白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舍得放她下来,去拥抱亲吻自己未来的岳父母,直到克里斯蒂安不自在地干咳了几声,才想起来今天不是自己的订婚仪式。 菲泽塔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直到他们平静下来才开口:“带上你的妻子和岳父母一起走吧。” “什么”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菲泽塔看了看她珍爱的孩子们:“大家都走吧,尽量分散地走。港口就有船,越快离开英国越好,离开以后就永远不要回来,永远别让人知道你们和斯第尔顿家族有关。” “姐姐”米迦勒不知道菲泽塔想做什么。 “米迦勒,你说得对,我们做顺民确实做得太久了。”菲泽塔腰一顶,离开门框,“你们都走了,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了。” 她是要去王宫送死!“姐姐” 菲泽塔抬起手,阻止米迦勒说下去:“你留下来,也不过是多一个人送死而已。只有你们到了女王够不着的地方,她才会害怕一旦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就会来对付她,或许我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可是我” “你不是船长,我才是!”菲泽塔喝住米迦勒,但是看到他酷似马修的面容,眼神还是柔和下来,“你的父母一直都对我很好,我连累你够多的了。更何况如果你留下,这里还有几个人会愿意走?” 伊丽莎白紧紧地抱住米迦勒,生怕刚到手的幸福又会溜走。 “我和小妹留下来。”白炅一掌拍上米迦勒的肩膀,“我们特征太明显,要逃也逃不掉,只会拖累你们,还不如留下来保护姑姑。” 菲泽塔想了想,还是点下头。 “可是我们怎么走?”克里斯蒂安提出了一个实际的问题。斯第尔顿家族的水手、船员太多了,要是一起走,哪怕仅仅是一起离开伦敦,都会引起女王的注意和警觉。 “如果是出殡,队伍再长,女王也不会注意的。”菲泽塔从房门口稍稍推开,外面的人才看到床上的尸体,“很不幸,吃了狼桃还能不死的,好像只有我一个。” 两个相爱的灵魂就像血脉相通的连体人,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无法活。看到范的尸体,就意味着他们很快便再也见不到菲泽塔了。 注释:a.所谓的狼桃,其实就是传说中的番茄。古代的人都以为番茄有毒,一直到十七世纪,一位法国画家尝试着吃了一个番茄,并把结果公之于众,人们才知道番茄其实是可以食用的。 第581章 在吉尔福德附近的一座小教堂举行了简单的葬礼,送殡的队伍便穿过整个伦敦,将死者送往长眠之所。一路上的行人看到巨大的玫瑰人鱼旗覆盖在棺木上,米迦勒身穿丧服跟在后面,都以为里面躺的是斯第尔顿家族的当家人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爵士,纷纷驻足,在胸前划着十字,祈求上帝保佑守卫英格兰海岸线数十年的英灵。队伍经过威斯敏斯特的时候,女王也站在通常用来对臣民发表演说的阳台上,穿得一身黑,直到队伍走远了,还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划着十字。 “朕可怜的小‘麻雀’,愿你的在天之灵安息。”直到看不见送葬队伍了,女王才转身回去,刚回过头,就吓得跳起来,想叫侍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别紧张,陛下,我还活着。棺材里面不是我。”菲泽塔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还在啃手里的一个狼桃,“可怜的范,不过是在我回去以后亲了我一口,吃到了一点狼桃果肉,就成了这样。” “你”虽然菲泽塔一点也不像鬼魂,女王还是像大白天见了鬼一样。 “我也纳闷,怎么吃了一整个狼桃都死不了。大概就连上帝都不想让我死吧?怕我把他的位置也抢了。”菲泽塔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一边说,一边还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狼桃,“狼桃其实挺好吃的,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有口福。” 女王看到狼桃上出现的带齿痕的缺口,像看到自己的心脏被咬掉一口一样。 “陛下,范已经死了。”菲泽塔已经吃完了一个狼桃,又从旁边的观赏盆栽中摘了一个继续吃,鲜红的果肉和汁水像血一样沾到她的嘴边,棕红色的眼睛看着女王,带着浓烈的杀意,像是嗜血的猛兽看猎物。女王已经有五六年没有见过菲泽塔穿男装了,如今“美少年”俊美如惜,乌黑的“北斗”挂在她的背上,只是这一次她的剑不再是对着女王的敌人。 女王知道,女王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杂种狗”是头狼,长了一口足以撕裂她的喉咙的利齿,只是因为有范这条栓狗链栓着,才会对着她摇尾巴,替她咬死一个又一个敌人。现在栓狗链断了,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这头野兽回过头来,撕开囚禁了她一辈子的主人的喉咙。女王只觉得头晕眼花,整个世界都围着她天旋地转,最后昏了过去。 只要菲泽塔依然留守,女王就不敢派人去追杀米迦勒以及其他逃走的人。孩子们这下安全了。菲泽塔望向送葬队伍离去的方向,手上一用力,鲜红的果汁从她的指缝四射而出。 等女王被侍女唤醒,菲泽塔早已不见踪影,甚至没有人知道她来过。女王刚想安慰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就看见地上扔着一只被捏扁的狼桃,像是一颗被榨干了血液的心脏。 女王一声惊叫,又昏了过去。 天命英格兰诸国之女王伊利莎白,致最伟大及不可战胜之君王陛下:呈上此信之吾国忠实臣民约翰?纽伯莱,得吾人之允许而前往贵国各地旅行。彼之能作此难事,在于完全相信陛下之宽宏与仁慈,认为在经历若干危险后,必能获得陛下之宽大接待,何况此行于贵国无任何损害,且有利于贵国人民。彼既于此无任何怀疑,乃更乐于准备此一于吾人有益之旅行。吾人认为:我西方诸国君王从相互贸易中所获得之利益,陛下及所有臣属陛下之人均可获得。此利益在于输出吾人富有之物及输入吾人所需之物。吾人以为:我等天生为相互需要者,吾人必需互相帮助,吾人希望陛下能同意此点,而我臣民亦不能不作此类之尝试。如陛下能促成此事,且给予安全通行之权,并给予吾人在于贵国臣民贸易中所极需之其他特权,则陛下实行至尊贵仁慈国君之能事,而吾人将永不能忘陛下之功业。吾人极愿吾人之请求为陛下之洪恩所允许,而当陛下之仁慈及于吾人及吾邻居时,吾人将力图报答陛下也。愿上天保佑陛下。 耶稣诞生后1583年,我王在位第25年,授于格林威治宫。 “约翰?纽伯莱”已经是第三版了,在第一版中,“吾国忠实臣民”后面写的是“马丁?傅洛比雪尔”第二版是“弗朗西斯?德雷克”菲泽塔抚摩着发黄的羊皮纸,想起了从前。 斯第尔顿家族和大明国的生意往来从来不曾经过两国君主的同意,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种贸易其实是走私。伊丽莎白女王第一次提出要和大明国正式通商,让斯第尔顿家族的“走私生意”合法化,菲泽塔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失去了一个垄断大明国奢侈品出口贸易以牟取暴利的机会,而是可以让英国通过与大明国通商,让经济发展进一步扩大。当时白夜夫妇还在欧洲,这封信的汉语版就是白夜写的。菲泽塔以为伊丽莎白女王会让白夜回大明国的时候把这封信带回去,最多再派一个使者一起去大明国,可是之后就没菲泽塔的事了。女王先是把信交给了傅洛比雪尔,接着是德雷克,现在是纽伯莱,讽刺的是最后这封信还是又回到菲泽塔手里女王对与大明国通商的事还不死心,要求菲泽塔以随行翻译的身份陪纽伯莱一起去大明国,将这封信呈给当时大明国的皇帝明神宗朱翊钧。 女王现在已经容不下菲泽塔了,杀不了她,就选择流放。不过至少还能多苟延残喘几天,也算善终。菲泽塔一个人坐在给旗舰船长们开会的会议室中,空荡荡的房间如今只剩灰尘在刺眼的阳光中飞舞,巨大的橡木圆桌有些地方已经开裂了,只有空荡荡的椅背上一个个旗舰船长的名字金光灿烂依旧。 “白小姐,到了大明国以后,我们就去见你的父母。”外面传来纽伯莱激动的声音。这次有菲泽塔陪同,还没出发,纽伯莱就兴奋得好像已经到了大明国。 “见我爹娘干什么?”白月的声音中多了点平时听不见的娇羞。 “我要向他们提亲,和你结婚。” “可是他们不答应怎么办?” “不答应”纽伯莱的声音低了下来,“是啊,在你们中国人看来,我们都不过是化外蛮夷。要是他们不答应” “那就干脆结了婚再去,直接让爹娘抱外孙。”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纽伯莱突然醒悟过来,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白小姐,你愿意嫁给我!” “还叫我‘白小姐’啊?” “月儿!我美丽的月亮!”可是紧接着就是纽伯莱的惨叫,听起来好像又被什么东西砸了。 “啊”接着是白月的惨呼,“对不起,我习惯了。” “没事”纽伯莱的声音像是咬着牙发出的,“我也习惯了。” 她怎么就那么天真呢?以为人少了,罗思丽庄园就会冷清下来。菲泽塔无奈地放下伊丽莎白女王交给她的信,看着天花板。所有的人都已经走了,从主人到下人,偌大的罗思丽庄园现在只剩菲泽塔、白月、白炅三个人,却依然能热闹得鸡飞狗跳。 纽伯莱来找菲泽塔时,就看见她坐在写着她自己名字的椅子上,对着空荡荡的圆桌,却像对着一桌子的伙伴。 “菲泽塔爵士,我们该出发了。” 菲泽塔这才从冥想中回过神来,抓起椅背上挂的皮斗篷披到身上:“我们走!”分明只有四个人,她却说得好像率领千军万马。 第582章 罗思丽庄园奢华依旧,却一个人都看不到了,只剩各种价值不菲的装饰品。现在有菲泽塔坐镇,即使只剩下她一个,也没有鼠辈敢溜进罗思丽庄园。但是菲泽塔自己也知道,只要她离开,这里立刻就会被小偷、流浪汉洗劫一空,就像它们的主人,奋斗了一辈子,却逃不过兔死狗烹的命运。想到等待罗思丽庄园的命运,纽伯莱不禁为菲泽塔感到悲哀。 罗思丽庄园里面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却完全没有死气沉沉的感觉。一行人走在宽阔的楼梯上,脚步声发出响亮的回声,像是越来越多的人陪着他们一起走。不知是不是幻觉,菲泽塔走过一扇窗户的时候,纽伯莱好像看到窗玻璃上反射出一个黑发男青年的身影。 “北斗,路上又有大餐吃了。” “是,小主。”北斗的笑容难得不像戴着面具的假笑,“你真是慷慨。” “丫头!”凯撒小跑几步追上菲泽塔,“咱们下一站去哪儿?去梵蒂冈踢教皇的?还是去西班牙拔菲利普那老兔崽子的胡子?” “去大明国。” “找你的小情郎去?”凯撒哈哈大笑。 “咳吭!”范不自在地咳嗽。 “行了,范,都那么多年了,还吃清源的醋?”菲泽塔回过头笑道。 清?源?叫得真亲热啊。范不满地抬了抬眉毛。 “舵手小哥,小姐和梅大人可没什么哟。”真介抄着手从他们身边走过,发出穿着木屐一样噼噼啪啪的脚步声,“不过是拜过堂结过婚而已。” 范的脸一下子青了。 “大叔,你可太坏了。”索菲拖着马修跟在后面。 “小少爷也很过分哟,把‘人鱼号’都毁了。”真介目不斜视地从马修和索菲身边走过去,“子不教,父之过,追根究底,这可是医生大人和夫人的错哟。” “‘父’之过,和我没关系。”索菲瞥向马修。 “喂,索菲,”马修被索菲拖着下楼,眼镜不停地被脚步颠得滑下来,让他只能一手托着眼镜走路,“你确定我们也要一起去吗?” “去见见嫂嫂的娘家人啊。我们还没和亲家见过面呢。”索菲反而走得更快了。 “去大明国也可以顺便去日本看看吧?离开日本那么久,真有点怀念家乡的说。”真介小跑几步追上菲泽塔,接着回过头看了看后面,“双胞胎小哥不会来了,厨子小哥和新来的小哥都不在了。少了那么多人,还真有点寂寞呐。” 菲泽塔也回过头:“哪里少了?” 在他们的后面,还有成百上千穿斯第尔顿家族船员制服的水手跟着。 以此同时,纽伯莱却是看到罗思丽庄园的墙纸开始剥落,楼梯开始腐朽,屋顶坍塌下来,可以看到楼上的房间,大厅中的大吊灯挂在锈迹斑斑的链条上摇摇欲坠。 当他们走出房子,就看到仿佛是时间之神加快了脚步,花园里的繁花锦簇迅速地枯萎,被野草和经济代替。喷泉中的雕像迅速风化成碎屑,一层一层的污泥和青苔终于堵住了清澈的泉水。 当他们离开大门,整座罗思丽庄园都在他们身后坍塌为一座看不出原型的废墟。 1986年10月14日,***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会见英国女王******和她的丈夫爱丁堡公爵菲利普亲王。 这是英国国家元首第一次踏上古老中国的土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李先念为她举行的盛大国宴上,英国女王在热情洋溢的祝酒辞中谈道:“大约在三百九十年之前,我的祖先伊丽莎白女王一世给万历皇帝写信,表示希望英中之间贸易能得到发展。因送信的使者遭遇到不幸,所以那封信就一直没有能送到。幸运的是,自1602年以来,邮政事业已经进步了,您邀请我们到这里来的信件平安地送到了,而且接受这一邀请给了我们极大的欢乐。”并向我国领导人赠送的礼品中有一件很有纪念意义英国伊丽莎白一世女王在1596年写给明朝万历皇帝的信。此信后来由英国工贸大臣亲手交给了中国的外贸部长。 在欢迎仪式上,中国人民为了尊重历史,也为了感谢伊丽莎白一世女王的友好之情,在******女王一行来京参观长陵时,以非常地道的明朝礼仪盛情款待了这些远道而来的佳宾。在长陵棱恩殿前,两名英武的男青年身穿明代宫廷武士服,戴着头盔,手执长矛;殿门内,八名俊俏的姑娘一律明代宫廷侍女打扮,排列两旁,盛装迎宾。女王一行在北京市市长陈希同的陪同下,精神抖擞地步入殿内,“宫女”们齐声说道:“欢迎女王,吉祥如意。”并行明代宫廷大礼。这一切使人仿佛置身于十六世纪明代的宫廷之中。女王一行参观完毕,又兴致勃勃地乘上了明朝战车,隆隆地驶出长陵。 当时我也在欢迎女王的迎宾“宫女”之列。等女王一行走后,我甚至来不及换下宫女的衣服,就迫不及待地去找那个老船长,继续听他的故事。 老船长是******女王此次访华所乘坐的油轮“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号”的船长,听说是个有几十年航海经验的老水手了。在欢迎会上,老船长听到******追溯伊丽莎白一世曾给大明国皇帝送信的事,就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勾起了我的好奇。在我的追问下,老船给我讲了上述的这个故事。 “后来怎么样了?”我问。 “后来?”老船长嘴里叼的烟斗喷出一口辛辣的灰色烟雾,我看到他满是皱纹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后来信送到了,但送到的时候,中国早已经不是大明国。”伊丽莎白一世派出的信使的结果可想而知。 “其他人呢?”我继续追问。 “关于那些人,历史书上不是都写了吗?” “都铎王朝的统治才几年?中国的历史书上怎么可能记载得那么详细?”而且我的历史又不好,初中时的历史考试几乎从来没有及格过。 “再后来的事,都在历史书上记载了。”老船长的目光投向远方,像是让目光随着故事一起回到那个遥远的时代,“斯第尔顿家族的存在彻底被抹杀,所以你在任何一个国家的历史书上都不会找到关于这个家族的只言片语。可是在当时,斯第尔顿家族的消失让菲利普国王看到了重新夺回海上霸主之位的机会,再次对英国发动侵略战争,却败于埃塞克斯伯爵之手,证明英国即使没有斯第尔顿家族的支持,依然是新的海上霸主。当年的感恩节,牧师在圣保罗大教堂为新英雄埃塞克斯伯爵高唱赞歌。英国的民众看到了一个新的偶像,歌颂埃塞克斯伯爵为英国的凯撒大帝,把他当做史诗神话中的英雄来崇拜。然而在女王眼中,埃塞克斯伯爵却从一个男宠、玩物变成了另一个可能威胁到自己统治权的斯第尔顿。 可惜埃塞克斯伯爵不是知趣的米迦勒,被英雄的盛名和女王的宠爱冲昏了头,想做英国国王。1601年,埃塞克斯伯爵叛乱未遂,在伦敦塔的一个广场上被处死。处决时刽子手故意把斧头磨钝,三斧头才砍下他的头颅那时候他才三十四岁。伊丽莎白一世也没有比他的男宠多活多久,在埃塞克斯伯爵被处死的两年后,也随他抑郁而终,享年七十岁,终身未婚,无嗣,所以后人称她为‘童贞女王’,都铎王朝自此落幕。伊丽莎白一世驾崩后,她的甥孙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六世继承王位,称詹姆斯一世,英伦四岛自此统一为一个国家,全称‘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斯图亚特王朝的统治就此开始。不过罗思丽庄园的遗迹到现在还在,如果你去英国旅游,还能看到那个地方,不过已经是看不出建筑原形的废墟了。” “你怎么知道还有这么一个故事?”话问出口,我恍然大悟。老船长姓康拉德,他的大副叫他“米奇”不是米老鼠,而是米迦勒的昵称。 “听说我家的祖先原本好像是姓斯第尔顿。”老船长抬起头,帽檐的阴影从他的脸上褪去,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有一双祖母绿一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