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重生:王妃,温柔点》 109.第109章 开刀取蛊 “啊!”冯采薇樱唇紧抿,小脸霎时没了血色。 红锦随着她的动作飘然落地。众人才得以见到器具的真容。距离最近的春晓双眼蓦地睁大,托盘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这......”冯采薇瞧着银盘中的物件儿,这便是取蛊虫的器具?她之前的确看过图纸,但没想到实物做出来竟是这般的让人不寒而栗! 一尺余长的匕身,刃上嵌着密密麻麻的倒刺,末端为钩状,有尖有刃,摺叠珠衽花纹,常若霜雪,寒光射人,似一条盘踞的毒蝎。一想此物要用在自己身上,冯美人便止不住地打寒噤。 顾清浅伸手取过那器物,冰凉厚重的触感,体积不大,握在手里竟也沉甸甸的,想来用的材料应非常珍贵难得。锋利的刀刃,映着顾清浅翦水般的双眸,形成一种极大反差的美感。 前世连赢天随身携带着类似此物的暗器,纵是睡觉的时候也不曾离身,她第一次得见也是冯美人这般反应。在得知冯美人腰迹的淤青是毒蛊的巢穴时,她便想到了这枚暗器,稍加改动,就成了趁手的医具。加之锻造者过人的手艺,与其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那老友最初看到郡主绘制的图纸时,就对这物件儿甚是喜爱。他还说恨不能亲眼见到绘图之人,与其结为忘年之交哩。”淮北王笑道,嘴边的两撇胡子随之颤动个不停。 他那老友当年可是名满天下的铸造大师,纵是啸岳皇帝以权势金钱聘请他也未尝得愿。他本以为此事须得依仗二人的情分才能办成,全然没想到对方非但一口就应下了此事,还对顾清浅的创意赞不绝口,直接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玄铁。 “郡主可还喜欢?” 顾清浅点了点头,“此物这般贵重,倒多谢王爷与您那位老友了。”她虽不懂兵器以及锻造,但跟在连赢天身边多年,也见识过不少类似的东西。仔细端详过此物,便认出了是北极寒冰玄铁所制,整个天下也就那么几块,没想到淮北王居然如此舍得。 南建迥见顾清浅如此识货,颔了颔首,“器物而已,郡主用着趁手就好。”不忘老友所托,转而问道:“但我那老友想问郡主一句:这器物可有名字?” 顾清浅眸光一亮,不加思索道:“钩钺。” 弯者为钩,利者为钺。 “好名字!”南建迥忍不住称赞道。这和硕郡主用勇有谋,不但才情过人,还十分有见识。能与这样的女子同盟,绝对是件幸事。 暴雨越下越大,激起重重雾气,阻挡了所有人的视线。等待在殿中的三人,面色如常,心思却早已穿越了雨墙,宫闱...... “王爷,人回来了。”南建迥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随之碧灵便进了门。 “奴婢见过冯美人,淮北王,郡主。”碧灵福了福身子,来不及揩拭身上的雨水,便将药箱交到了自家小姐手中。 “辛苦你了。”看着碧灵发梢黏着的雨珠,顾清浅低声道,示意她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裳休息。 打开药箱,浓郁的草药味顿时溢满了整间大殿。 长玉山的千年人参、补骨脂、血灵芝、剌五加、雪山红景天、枸杞子、绞股蓝、禾弥黄芪,玉蜂王浆...... 顾清浅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冯采薇道:“美人且先沐浴更衣吧。” 淮北王自觉退下。 如今虽然正值盛夏,但连逢暴雨,殿内的温度也降了下来。顾清浅吩咐宫女们燃起了炭盆,以防冯美人感染了风寒湿病。然后又命人将药材分锅而煮,熬制浓稠方可。 备好引虫香,烈度烧酒。 顾清浅细细擦拭了钩钺的器身,它似乎感应到了般发出嗡嗡的鸣响。 冯采薇很快沐浴完毕,屈身躺在了床榻上。顾清浅为其和酒送服了安神丹,又在刀刃上淬了麻药,为防止冯美人忍受不住祛蛊痛苦的过程昏厥过去。 “拿药来。”顾清浅唤了一声,宫女们纷纷将熬好的药材端上。 按照特定的顺序,顾清浅将色泽不一的药汁混合在一起,一股奇异的香气随之而出。 “美人,请将这碗药服下。”顾清浅将药碗递与冯美人,黑褐色的药汁在皓白玉手的映衬下愈发浓稠。 冯采薇强忍着苦涩将药咽下,滑过喉管,一团热意在腹腔内炸裂开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郡主,采薇便交托于你了......”合眼前,冯采薇低声呢喃道。 顾清浅拿刀的手略微顿了顿,方沉下心。 这混合的药汁有祛虫的奇效,会将散布在冯美人体内的子虫纷纷逼回虫窝处,到那时她再动手即可,也是祛蛊十分重要的一个环节。但是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冯美人若是忍受不了,再做任何事情都是枉然。 点上引虫香,顾清浅双眼定定地观察着冯美人的反应,片刻不离。 ...... 半刻钟过去,睡梦中的冯美人身体开始不自然的扭动,时而蜷缩,时而翻滚,双手更是紧紧攥着,细长的指甲早已扣进了掌心的肉里,饱满的额头不断向外渗着汗珠,很快便将身下的锦褥打湿了。 “呃啊!” 冯美人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叫,妩媚的小脸已是狰狞可怖得不像样子,她举起双拳不住地朝着床铺捶打,腿脚也随之四处猛踹,披头散发,好似魔障了一般。 “砰砰砰......” 厚重的沉香木床榻被她砸得不停发出闷哼。 “来人,拿绳子!”顾清浅当即下令道,同宫女将冯美人的手脚捆绑在床上。 眼见着一炷引虫香烧尽,冯采薇腰迹的淤青越来越明显,颜色浓重得如同点了墨一样。本来平滑的皮肤也渐渐隆起,硕大的紫黑色脓包突兀地竖在腰间,撑得皮肤变得轻薄而透明。仔细看去,隐约可见其中有成团的异物,在皮肉里不住地游走,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110.第110章 蛊虫现身 在旁伺候的春晓倒抽了一股凉气,险些叫声生来,亏得双手及时捂住了嘴巴。 一炷香燃尽,冯美人腰迹的脓包已长至婴儿拳头般大小,才停止扩张了势头。 春晓拿着锦帕不停地为其擦汗,不知不觉间,浸得已能挤出水来。 “虫......虫......”她突然嚎叫一声,手帕直接掉落在了地上。 顾清浅抬眼,顺着春晓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条白花花的虫子从冯美人的鼻孔里探出头来,手指般长,面条般粗,头顶长着深褐色的触角,裹着黄绿色的粘液,不断地挣扎搐动,像是浸在臭水沟里垂死挣扎的恶蛆...... 春晓面目惊恐地盯着那虫子,只觉得胃也随着它的动作蠕动翻滚,一股酸涩的感觉随之上窜。她急忙背过头,“郡主,这该如何是好?” 顾清浅面色不变,镇定道:“拿筷子夹出来。” 春晓快速取来筷子,强忍着惧意,伸手去扯那恶心乱窜的虫子。 谁知筷尖刚刚触碰到蛊虫,它身子一扭,直接顺着筷子迅速爬了上来,蠕动中,身后留下一长串腥臭的粘液。 春晓“啊呀”一声,惊慌中将筷子丢进了炭盆。 “滋啦......”火舌突然蹿起,将蛊虫吞没殆尽,春晓已是吓得面色煞白。 顾清浅眉头紧锁,眸光暗沉。这些药材果然不及玉蝉太岁的药性强烈,根本无法将冯美人体内的蛊虫尽数逼到巢穴。如今,蛊虫已行至了头部,若再不加快速度,恐会钻进脑子里...... “再取根香来。”顾清浅命令道。 春晓得令,将引虫香点燃,拿蝶纹金盘悬在冯美人腰迹上方。烟柱抖了抖,继而旋直向上。 只见裸露的雪白肌肤上,不断有异物凸起,蠕动着,纷纷朝着腰迹处靠拢,有的速度之快,肉眼根本难以辨清。 顾清浅双眸一动,暗道声糟糕。 “快用两手拇指按住美人的后颈。”她眼见着几只蛊虫就要顺着经脉再次流进冯美人的头部,当即吩咐道,又在金盘中插了几只引虫香。 冯美人体内蛊虫的数量之多,毒性之强,竟比她之前估计的还要厉害百倍。她只觉得心头揪紧,眼下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几只蛊虫被阻在后颈处,便乖顺地游回了巢穴。肉眼可见,蛊虫越聚越多,本来停止生长的脓包又注入了新的力量......而再也挤不进去的虫子,就在周围团成了一堆,很快,大脓包的周围又生了许许多多黑紫色的小脓包,隐隐透亮。 “郡主,这可怎么办?”春晓带着哭腔问道。 不成想,话音刚落,眼前便有一脓包爆裂开来,黄绿色的汁水混合着浓稠的血液迸溅得四处都是,好几只之前见过的虫子纠缠蠕动绞作一团...... 春晓双眼蓦地睁大,就要起身跳开。 “别动!” 顾清浅低吼道,拿起筷子亲手将虫子团夹进了火盆里。转身间,也是难掩恶心,干呕了几口。 春晓只能颤抖着身体,看着眼前一个个脓包爆裂,一团团蛊虫被挑起......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所有的引虫香燃尽,顾清浅才让春晓退到一旁。 她拿出针囊,分别用金针封住了冯美人的阳关、腰俞、悬枢、风门、脊中、至室、中枢七穴,以防蛊虫再次四散而开,流至经脉。 取来钩钺,刀刃在细腻如脂的肌肤上轻轻一划,血肉翻开,浓稠的黑色血液瞬间浸染了雪白的刀刃。 数次手起,刀落。 脓包才与四周尚好的皮肉尽数割裂开来,生硬的质里仿佛大理石一般,深深地嵌进了冯美人的骨缝。 顾清浅的手上的动作越来越轻,越来越细致,甚至有汗水滚落至了鼻尖也丝毫未察。 将刀刃换至勾刺,顾清浅分外地小心翼翼,绕过经脉和穴道,深深探入冯美人腰间的血肉。待触碰到硬化的死肉,慢慢用倒刺将其与脊骨刮割分离。 冯美人纵是在无意识之中,也难以忍受这种隔肉离骨之痛,嘴中不住地发出嘤咛之声。 “沙沙沙......” 殿内回响着阵阵渗寒刺耳的声音,早已盖过了窗外淅沥的雨声。 蛊虫的巢穴仿佛生了根一般,死死扎进了骨缝,顾清浅手腕看似轻松的回转间,却十分耗费气力。 炭盆里的火苗噼里啪啦地炸裂作响,忽明忽灭。不知过了多久,冯美人脊骨上的血肉渐渐被刮除干净,露出森森白骨。 顾清浅头上的汗水也是越聚越多,****了额前的碎发。她神经紧紧绷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挑断了冯美人的哪条经脉,纵是治好了也会落成残废。 春晓在旁侯着,双眼紧闭,大气也不敢出。她刚刚瞄了一眼,满目尽是血肉模糊。最初对顾清浅治病过程的好奇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胸腔内颤抖的心肝。 眼见着脓包就要脱离腰迹的骨肉,冯美人似有所察,身子竟又扭动了起来,全然不顾被束缚在床榻上的腿脚,用力之大,很快便将手腕与脚腕处的细腻皮肤磨得通红。 “快按住她。”顾清浅皱了皱眉头,目光掠过发狂的冯美人,直直盯着那脓包里青黑色的团状物四处乱窜,迅速命令道。 春晓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压住冯美人的腿脚。 可惜为时已晚,冯美人的双手不知是何原因,突然间肿胀发紫,青筋暴露,似地狱的恶鬼般,一把便将床上的帷帐连带屏罩尽数扯了下来,砸落了一地。 顾清浅却是面色不变,眼睛丝毫不离那脓包,同时加快了手中的动作,猛力一剜。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就在顾清浅落刀的同时。一道惊雷突然划破天际,待到那炸雷消失之后,硕大的脓包已经脱离了脊间的骨缝。 “啊!” 冯美人突然惨叫出声,穿过大殿,越过雨墙,听者皆是起了一身细密的鸡皮疙瘩。 伏在其双腿上的春晓整个人随之一抖,险些跌落在地上。 而顾清浅的动作,已快得只能捕捉到半空中一闪划过的雪亮弧线。 终于,虫巢脱离了冯美人的身体,之前疯狂的她身子当即一软,萎顿了下去。 111.第111章 最后关头 顾清浅却是丝毫不敢松懈,刚刚冯美人的表现显然是蛊毒入脑,被母蛊控制了心智,纵是把虫窝取了出来也不能全然康复,恐怕会留下后遗症...... 思虑再三,她又命人备下浴桶,加入川楝子、雷公藤、侧柏叶、使君子、蛇床子、地肤子、商陆、松针片、银杏皮、麻黄油九种药材,架在炉火上,文火慢煮。 待药汤沸腾时,减火,将冯美人置于药桶中,用小火熏烤,保持热量不散。 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渐渐在大殿内弥漫开来,顾清浅拿锦帕掩了口鼻,不动声色地观察冯美人身体的情况。 温度不增,浓绿色的药汁却开始“咕咚,咕咚......”冒起了水泡,一个接着一个,在浴桶中炸裂。 冯美人的头上不断有热气向外蒸腾,笔直的烟柱缭绕至穹顶,盘旋不散。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浴桶中的药水并未因着火气的炙烤而减少,反而呈上升的趋势,顾清浅神色愈发专注,若是她没有猜错,水位的增长应是大量的蛊虫从体内爬出导致的结果。 药汁渐渐停止了沸腾,颜色却早已称不上绿,而是演变成了浓稠的青黑色。顾清浅突然眼尖地捕捉到一团白色的点状物从桶底浮了上来,一动不动。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虫蛊翻着肚皮浮了上来,密密麻麻,将整个水面塞得密不透风,仿佛糊在热牛奶上的奶皮子,厚厚一层。 春晓早已不会了言语,今日的一切都超乎了她的想象,用“震惊”二字根本无法形容。她拿起筷子准备将这层恶心的虫子挑除干净,就如之前一样。 “慢着!”顾清浅出声阻止道。 春晓不解,疑惑地顺着顾清浅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只只白花花、赤条条的虫子从冯美人的耳朵、鼻孔,甚至是顺着细长的发丝从头皮里挣扎地钻了出来。 这些虫子的行动慢吞吞的,显然是被药气熏得头晕目眩,身子一栽,软趴趴地掉在了药汁中,直接翻了肚皮。 冯美人虽在昏迷,却觉得胃里有种毛茸茸的感觉往上窜,涌过喉管,冲破口鼻。 “呕......哇......”冯美人嘴巴下意识地张开,一股黄绿色的浆液顿时喷射出来,掺杂着无数乳白色的蛊虫混进了药液里,挣扎扭动着...... 这一幕太恶心了! “加火。”顾清浅强忍着吐意,吩咐道。 春晓别过头,慌张地添起了木柴,火势越烧越旺,映得她那张惊恐的脸分外通红。 待到冯美人头上缭绕的热气散了,顾清浅才命她停了火,将其换置到另一个浴桶里,同样的方法,又蒸煮了一个时辰,才算作罢。 折腾了许久,顾清浅正准备包扎时,冯采薇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肿胀着,布满了血丝,与苍白的面色形成异常鲜明的对比,诡异而妖冶。 “我可是还活着......”她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虚弱道,眸光涣散,俨然还未彻底清醒。 春晓的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惊喜而激动道:“美人,您还活着!您还活着!” 冯采薇唇角微微勾起,双眼一闭,晕厥了过去。 “郡主,美人她......”春晓紧张道,无助地看向顾清浅。 “无妨,你家美人只是太过虚弱了,让她睡一觉吧。”顾清浅松了口气,将冯美人腰迹的伤口涂了药,细心地包扎上。 一切做完,顾清浅才寻了张椅子坐下,揉捏着自己的额角。此次祛蛊过程意外连连,凶险而惊心,她好几次都觉得冯美人救不回来了,还好,还好...... 春晓领着宫女内侍将大殿收拾干净,回来时,却见顾清浅歪在软椅上睡着了,呼吸浅浅,睫毛如蝶翼般随之颤动。她当即取来锦衾给顾清浅盖上,又添了些炭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殿。 窗外雨击雷鸣,风号树抖,顾清浅丝毫不察,沉沉而眠。 夜半,狂风大作,睡梦中的冯美人只觉得有万虫啃噬她的身体,从腰迹向两端蔓延,她惊恐地看着眼皮底下近在咫尺的蛊虫,扭动的触角仿佛在嘲笑于她...... “砰!” 殿内窗户突然被风冲开,冯美人直接从噩梦中惊醒,恍惚中瞧见一袭雪白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她神经一紧,冷喝道:“是谁?!” 顾清浅同样被惊雷炸醒,刚起身,正准备去关窗,却被冯美人这声呵斥吓了一跳。 “是我,顾清浅。”她看着冯美人满头大汗,眼神飘忽,应是梦魇了,于是轻声安抚道。 冯采薇听言,瞳仁渐渐收缩,终是回了神。 再次见到顾清浅这张稚嫩秀美的脸,冯采薇只觉得恍若隔世,仿佛自己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才回到人间。 “辛苦郡主了。”她感激地笑了笑,声音干哑,仿若年迈的老妇人。 “都是清浅分内之事,美人不必介怀。您接下来只要安心调养便好。”顾清浅将窗子关上,屋内的温度才有所回升。“切记,千万不要吹了冷风,不要沾水,直至伤口结痂。” 冯采薇正欲点头,春晓却走了进来,面色紧张道:“美人,郡主,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无妨,不过是风将窗子吹开罢了。”冯采薇舒了口气,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哑的难受。 “郡主快下去歇息吧,这里有春晓照看就好。” 顾清浅整个人紧张了一日,只觉得头晕脑胀,浑身乏得厉害。便也不推辞,略微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 春晓忙上前倒了杯茶水,喂给了冯美人。 轻啜了一口,冯采薇顿觉嘴中清凉,舒畅了不少。 “如今是何时辰了?” “回美人,刚刚过了丑时。” 冯采薇动作一顿,她以为现下刚刚祛除完蛊虫,最多不过晌午,没想到竟已是深更夜半。想起顾清浅的倦容,定是一直在旁不离地守着,她心中就又多了几分感激。这份恩情,纵是她日后粉骨碎身恐怕也难以报答...... 112.第112章 生死攸关 一连几天的阴雨绵绵,正如某些人的心情。 “什么?冯采薇那贱人居然要痊愈了?!”珠帐中人怒声道,胸内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火,燥热焦灼。 “是......”跪在地上之人俯首颤声道,他也没料想到顾清浅竟真得这般有能耐,完全祛除了冯美人体内的陵蠡蛊。 “是?你还敢说‘是’!当初是谁声声保证说绝对不会出问题的?这还亏得我派人劫了药,否则此事是不是还要更加顺利啊!”那人拿起身旁的秘色瓷茶壶扬手就掷了过去,直接砸在了地上之人的肩头,滚热的茶水尽数渗进了衣物内,茶叶迸溅得到处都是。 正值炎夏,纵是连逢雨天,身上的衣物也没有几件。茶水迅速穿透了薄薄的衣裳,火辣辣的感觉从肩头蔓延至全身。但是他仍旧是直直地跪着,丝毫不敢去触碰伤处。 然而帐中之人还不解气,看着对方俯首躬身的样子愈发觉得碍眼,再次拿起秘色瓷茶盏、墨彩松竹梅纹渣斗,凡是手边之物,尽数扔了过去。 “是属下失策......” “失策?”帐中之人冷哼,“你明明是失职!我当初是如何说的?是必须要让那贱人死透!” “属下也未想到顾清浅那丫头会祛蛊,而且居然能找到药材代替玉蝉太岁。”地上之人一提到顾清浅心中就生出股恶气,他计划此事本来是万无一失,谁知半路竟杀出个黄毛丫头,不但坏了他的精心筹备的计划,而且害他遭了训斥,这笔仇他记下了! 见帐中之人不再言语,他继续道:“主子,何不妨找人教训一下那丫头?让她安分一些,知道什么事情该管,什么事情不该管,免得日后再来坏事!” “......也好。”帐中之人火气渐渐降了下来,沉吟片刻,道:“但要掌握好分寸,莫要伤了她的性命。” “诺。”地上之人俯首应下,嘴角勾着一抹阴沉的笑,躬身退了出去。 顾清浅!这次看你如何嚣张! ————————————————————请叫我分割线———————————————————— 冯美人身体逐渐好转,自祛蛊后,除了虚弱些,再未出现任何不适。因着怕落下疤痕,淮北王特地为其寻来了上好的玉痕膏,短短几日便长了结了痂。 顾清浅任务完成,开了些调理的方子,就启程回了相府。 临行前,冯美人千恩万谢,万分不舍地送走了顾清浅。 车轮碾压在泥水中,骨碌碌......迸溅出无数水花。 透过车窗,越过连珠似的雨墙,顾清浅眼神渐渐飘远。此次救了冯美人,必会惹来祸端,她该想出什么法子来躲避呢? “小姐,咱们终于可以回府了。”碧灵的声音里难掩兴奋。宫里虽好,但总不如在相府的生活来得舒坦,每日一言一行都需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便触犯了贵人。 “原来竟未发现你这般贪恋相府的日子。”顾清浅收回心思,轻笑道。离家数日,她心里也生出了奇怪的感觉,仿佛长了草般,毛茸茸的,痒得厉害。 碧灵煞有其事道:“奴婢从未离开府里如此久,所以不觉得有何不同。这一次,倒是真应了那句老话:‘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家的好。’” 赶车的小太监听得此话也忍不住笑了,他全然没想到清冷似仙的和硕郡主身边,居然跟了这么个通地气儿的婢子。 碧灵小脸霎时憋得通红,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车身却是猛烈一抖,她险些咬了舌头。顾清浅也是始料未及,堪堪用手撑住了身子,才未磕碰到。 “你怎么赶得马车?!伤了我家小姐,你担待得起吗?”碧灵怒道。 外面的小太监一言不发,碧灵牙尖嘴利还要说些什么,这时候顾清浅却及时制止了碧灵,微微阖着眼侧耳去听马车外的动静。 车外,风雨大作,暴雨驱散了街上的行人,黑云掩住了天地的光芒。 “郡主,千万不要出来,抓稳了。”小太监咬牙大喝,却是加重了手上鞭子的力道,赶着马车快速转身,朝着皇宫的方向急奔。 刚才亏得他反应迅速,否则那几柄飞来的暗器定会让他一命呜呼了。 车轮急速滚动着,车中之人颠簸的愈发难受了。 顾清浅察觉到不对,立刻放开了感官,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钩钺,蓄势待发,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脑子却飞快地转动,她有点想不通,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内城对她痛下杀手。 雨越下越大。 马车突然停住,小太监望着车前和车后手持利刃的黑衣人,镇定道:“你们可知车上是何人?” 领头之人目光犹如寒冰,阴森可怖,“我们要取的就是车上之人的性命!”话音落地,四周的黑衣人尽数冲了上来。 冷光乍现,刀光剑影快过雨势。 “郡主先走!”小太监挥手猛拍向马屁,纵身飞下,向着黑衣人迎了过去。 碧灵咬了咬牙,颤抖着身子钻出车帐,扯过缰绳,驱使着马车朝皇宫急奔而行。 “再快点,再快点......”她丝毫不敢回身向后看,只是死死盯着马屁股,一顿狂抽。 “嘶......”疾行中的马儿突然嘶鸣一声,前腿一屈,跪了下去,带动着整个车身翻倒在地。 碧灵直接滚落进了旁边的草丛,脑袋撞在了石头上,身子一歪,晕了过去。顾清浅则被巨大的冲力扯出了马车,好在她早有准备,顺势滚了一圈,除了裙角沾染了些泥土外,并未受任何外伤。 小太监是冯美人身边的近人,武功极其了得,奈何对方不但人多,而且身手同样不凡。那小太监寡不敌众,几乎几个照面,就被那群黑衣人给砍翻在地。 雨水倾泻而下,很快便将顾清浅从头到脚淋透了。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动手前,不忘提醒道:“主子给您捎句话:‘若想长命,莫要多管闲事!’”语气尽是不屑。 顾清浅面色一白,做梦也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肆无忌惮,居然敢选在她出皇宫之日对她下手。实在是令她始料未及。 黑衣人不再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挥刀劈雨而来,寒光阵阵。 好快的刀!顾清浅心中凛然,根本不敢硬接,脚一点地就想抽身爆退,那黑衣人狞笑一声,手中的刀锋一旋,竟然化劈变斩,以横扫千军之势斩向了顾清浅的腰间。 当!! 随着一声脆响,顾清浅手中的钩钺猛地挡住了斩来的一刀,却因兵器太短被震得虎口发麻,被人挑飞了钩钺。 那人没有料到她一个小女子竟能接自己一招,惊讶之余,手上却是没停,另一只手快若闪电,笔直地朝着顾清浅的脖子,抓去...... 113.第113章 脱离魔爪 顾清浅眼见着那利如鹰钩般的大手向自己抓来,腰身猛一提力,堪堪躲过。那手抓了空,回旋了一周,趁着顾清浅弯腰之际,从后方再次攻来。 只听得一声急速的破空之音,顾清浅的后脑仿佛又生了对眼睛,在那手袭来时,应声低下了头,留给对方的唯有几根随风飘乱的碎发。 在躲闪的同时,顾清浅抬起右脚,狠狠朝着那黑衣人的腹部踹去。 黑衣人本以为顾清浅定会吃下这招,却不曾想,她非但躲了过去,竟还留有还手的余地。但,待他反应过来,已是为时尚晚,那一脚到了近前,被他结结实实地承下了。 黑衣人连着倒退了好几步,只觉得胸腔被震得生疼,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他后脚猛一用力,才勉强停住了身子。此时,他全然没了小看顾清浅的念头,一弱女子能连接他几招,还有机会让他受伤,岂是简单会些功夫而已? 他眼中闪过一丝猫捉老鼠的兴奋,冷冷一笑,顾清浅!今日必让你终身难忘! 此人使了个眼色,围在顾清浅身周的黑衣人纷纷动了手...... 顾清浅眉头轻蹙,脸色顿时凝重了许多,抬拳落脚间更是灌注了十成十的力气。 雨声雷动,顾清浅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然而黑衣人却似永无止境般,换了一批又一批。她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体力几近透支。 黑衣人察觉,狰狞一笑,抽刀便飞身刺了过来...... 冰冷的刀光映着顾清浅疲惫却依旧绝美的小脸,清冷而绝望:“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今日难道就要在此处枉死了吗?” 顾清浅缓缓闭上了双眼,酸涩的四肢清楚地告诉她,已经没有了躲闪的可能。 “锃......”剑身急速破空而来,发出阵阵嗡鸣。 “噗呲!” 一道清晰穿透血肉的声音,滚热的血液喷溅到顾清浅的脸上,腥臭难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置身于血泊中的自己,看着连赢天与顾安蓉那对狗男女相拥着渐行渐远...... 顾清浅倏地睁开双眼,眸中迸射出摄人的寒光,冷过极地千年不化的冰雪。与她相对而视的是那黑衣人,眼中尽是难以置信,顺着他目光而下,只见一把剑直直穿透了他的背部,小腹处微微露头的剑尖,莹莹闪烁,带着几滴鲜红的血液,仿佛在嘲笑他的狂妄无知。 黑衣人身子一栽,倒在了肮脏的泥泞中,双目圆睁。 顾清浅略去心中的恐慌,还未来得及看清救她之人的面目,其余的黑衣人已是蜂拥而上,一招一式,极近凶狠,早已没了之前玩弄的心态。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顾清浅如今是清楚的分辨出,这群人此行本意并非在于取她性命,而是受人指使来给她个教训。但如今看来,却是杀红了眼。 救顾清浅之人武功明显远高于这群黑衣人,但一虎难敌众犬,他又要顾及顾清浅的安危,总归是有些束手束脚。 黑衣人也看出了他的顾忌,都劈刀改向顾清浅攻来,顾清浅只能吃力地躲闪着...... 眼见一刀就要落在顾清浅的肩上,那人迅速回身将她护在怀里,反手一刀解决了黑衣人的性命。 “走!”那人喝了一声,扯起顾清浅飞身而去。 “追!” ...... 狂风暴雨犹如皮鞭般狠厉地抽在人的身上,顾清浅二人在前急速的飞驰着,黑衣人在后紧追不舍......很快,一群人便出了城,钻进了郊外的密林中。 二人趁着黑衣人尚未追上来,闪身越到了树上。 顾清浅这才有机会得以看清此人的面目,“竟然是你......” “正是在下,小姐好久不见。”惊蛰点了点头,算作是打招呼。 顾清浅知道现下不是方便说话的时候,放开感官,去追踪黑衣人的气息。这一追踪不要紧,却发现他们已经被黑衣人包围住了!而且人数未减反增! 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清浅目光闪烁不定,鼻子皱了皱,空气中竟然有股子血腥味,在雨水的敲打中越来越浓,明显不是打斗时旁人落下的。 莫非他刚刚为保护她受了伤? 顾清浅从怀中拿出个玉瓶,“我这且有些丹药,你且先服下。”看来黑衣人定是寻着血水追随而来。 惊蛰诧异,但此时容不得他有丝毫犹豫,若是他倒下了,顾清浅怎可还能有机会活命?打开药瓶,他直接吞食了一颗丹药,顿时感觉头脑一阵清明,奇经八脉之中生出了莫名的通达之感,之前丧失的所有气力也在瞬间恢复。 竟是玉清丹!惊蛰心中惊讶,没想到顾清浅出手居然这般大方。 将玉瓶送还给顾清浅,惊蛰只道:“小姐可准备好?我们这便冲出去!” 顾清浅将丹药收入怀中,玉清丹有洗精伐髓之效,她尚未彻底打通经脉,并不适合在此危险关头吞食,否则定会拖累此人。 “右后方一里处,只有五人。”顾清浅沉声道。 虽然顾清浅带给惊蛰太多的难以置信,但此话一出,他的动作仍是顿了顿。一个大家小姐,不但会治病救人,身怀武功,竟然还灵感过人! 顾清浅,你究竟是人还是妖孽? “小姐,得罪了!”惊蛰屈身背起顾清浅,从枝头跃起,落下,动作利落迅速,丝毫未受到树干湿滑和身上伤口的影响,径直朝着他们右后方而去。 不过片刻功夫,他们便与那五人迎面碰上。想来这群人是打定了主意让他们二人做那瓮中之鳖。 惊蛰体力充盈,几个手起刀落,雨水尚未落地,五人就瞬间就没了气息。 “好快的刀!”顾清浅忍不住轻叹,纵是眼力如她,也只能看清几道青色凛冽的剑光而已。 周围的黑衣人听到声响,迅速朝此处聚拢而来。然而,待他们赶到此处,只见到五具直挺挺的尸体,哪里还有顾清浅与那男子的身影? 114.第114章 地狱修罗 收到暗卫来报,顾清浅毫发未伤被人救走,某位宫殿的主子愤怒之余满是震惊。她全然未想到顾清浅这个黄毛丫头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先前在宫宴上解了容妃的毒,再而祛除了冯美人体内的蛊虫,如今,居然还能在她的手下顺利逃脱,委实有能耐! 她以前倒是小看了这丫头!她本以为顾清浅不过是仗着有丞相嫡女和大将军外孙的尊贵身份,养尊处优,最多会些后院女子常用的把戏。但这一件又一件事下来,早已出乎了她的意料。 作为大家小姐,为何会有一身的医术?若是得了林黎的真传,倒还说得过去。至于护身的武功,也可归功于林家人的天性。但救走她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是容妃的人?是冯采薇的人?还是顾清浅自己的人? 此人能斩杀她手下多名暗卫,武功定是不凡。能将这般高手收为己用,背后该是如何庞大的势力?若此人是顾清浅培植,这丫头的城府是何其之深! 细思极恐,涂着丹蔻的手指不住地点着椅上的扶手。 她眸中突然精光一闪,顾清浅终究是个女流之辈,纵是有天大的能耐,若是收为己用,只会化威胁为助力。她不妨多用些手段,让这丫头乖乖送上门来! ————————————————————华丽丽的分割线——————————————————— 连日的暴雨渐渐归于平息,乌云散去,露出湛蓝的天空,叶尖儿上仍挂着雨珠,在阳光的折射下,愈发的晶莹剔透。雨水积在路面坑洼处,宛如一个小水凼,倒映着洁白的云朵以及背后的蓝天。 然而,一切只是表面上的美好。稍加细心的人就会发现,泥塘里的污水混合着猩红的血液,不留心就迸溅在裤管、裙角上,甚至空气都变得腥臭难闻。是以几乎所有人都宁愿多走些远路,也绕开了此处。 同一时间,远在郊野的顾清浅二人却仍旧在疲于奔走着。 “甩掉他们了吗?”惊蛰再次问道。这一路来,他已经将探路的重任交与了顾清浅,自己则是全身心投入地飞身、跳跃、奔跑...... 他信任顾清浅,凡是她指认的方向,必然是已经选择出的最佳路线。 “前方五十丈,树上有两人,手中皆有武器。”顾清浅轻声道。 惊蛰顿时加快了脚上的步子,不过片刻之中,拔剑,收鞘。一路行来,顾清浅早已习惯了他的迅速。 “如今,方圆一里之内没有人了。”顾清浅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下来。两三个时辰过去,他们终于暂时甩掉了那帮人。亏得此人武功体力尚好,否则定是早早落入了黑衣人的手中。 惊蛰听此,放眼望了望,道:“前方不远处有一山洞,小姐且先将就一会儿。” 顾清浅点了点头。 在雨中浇了数把个时辰,他们二人早已是从头到脚湿了个透彻,她的体力纵是恢复了些许,湿衣贴身,恐怕也容易感染风寒,真就不若找个地方歇息歇息。 惊蛰奋身一跃,树端连着树尾,转眼间,便到了那处山洞前,屈身将顾清浅放到了地上。 因着位处半山腰,又是坐北朝南,山洞里倒未进多少雨水,干爽得很。 惊蛰寻了些木柴,因着连日降雨,只有些湿哒哒的枯树枝子可以用。从袖中取出打火石,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升起了堆篝火。 “我到外面守着,小姐可自行将衣物烘干,莫要着了凉,否则这荒郊野地定会坏了身子。”惊蛰自顾走到了洞外,在背阴处寻了块石头坐下。阳光恰好射到此处,倒也为他驱散了几分寒意。 顾清浅也知道现下不是扭捏的时候,但两世的教养根深蒂固,纵是周身安全,她也做不出在野外露身子的事情。她坐到篝火前,添了几根柴火,看着火势渐渐旺了起来,才从怀中取出玉瓶,往嘴里塞了颗玉清丹,缓缓闭上了双眼。 但愿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得益到洗精伐髓的好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方只余了一道橙黄色的光线。 “小姐,可是好了?”惊蛰忍不住问道,一个多时辰过去,纵是再慢的速度也应该将衣物烤干了才是。 然而,洞内并未传来任何回答,唯有篝火“噼里啪啦”地作响。 惊蛰放开感官,向洞里探了探,却没有丝毫的气息。他神经一绷,拿起身侧的剑便冲了进去。 空荡荡的洞穴,只见顾清浅盘腿坐在篝火前的空地上,双手搭在膝上,眼睛轻阖,在火光的映衬下,流露出健康的光泽。 惊蛰诧异,没想到顾清浅竟在荒郊野外练起了功法,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被她这般信任,还是嘲笑她太过天真。 他又添了些枯树枝,稳稳坐在了顾清浅的对面,丝毫不敢离身。从她与黑衣人的对战中,可以看出是有扎实的基本功,却好似遇到了瓶颈。想到那瓶玉清丹,惊蛰淡淡一笑:她此时应该是在洗精伐髓吧? 自闭上眼,顾清浅仿佛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中的自己又回到了十三岁那年,母亲尚在,她是父母、家人掌中的明珠。这一年的秋试,她偶然认识了连赢天,两人一见钟情。在他得了状元后,应自家父母同意,十里红妆,将她迎娶进门,朝喝礼拜,满目萦绕的皆是喜气。 然而画面突变,只见连赢天拿着剑对着她,怀里则搂着个柔弱似水的女子。他的嘴一张一合,不断地说着什么。顾清浅虽然听不到,却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深深的厌弃。 紧接着,承受的是渗入骨髓的痛楚,无数的人脸从她眼前划过,狰狞、伪善、嘲笑...... 她好恨!她好恨! 一股冲天的怨气从胸腔内迸射而出...... 顾清浅霍地睁开双眼,血红色的瞳眸仿佛来自地狱夺命的恶灵...... 115.第115章 清浅失踪 惊蛰正在合身打坐,忽然觉得鬓边一股冷风吹过,擦过脸颊,留下阵阵寒意。他向对面看去,只见顾清浅披头散发,睁着血红色的双眸,直勾勾盯着他,凶狠的模样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 顾清浅纵身越过篝火,手呈鹰钩状,角度刁钻地向惊蛰攻来。 暗道一声糟糕,惊蛰慌忙侧过身子,在地上滚了一圈,方才起身。顾清浅察觉到他的意图,脚下一闪,迅速挡在了他的面前。 惊蛰想要躲开,已是全然不可能...... 他咬了咬牙,“小姐,得罪了!”一掌便劈在了顾清浅的脖颈处。 顾清浅双眼一翻,当即晕了过去。 惊蛰忙倾身向前,及时将其接住。顾清浅睫翼颤抖,眉头因着蹙起的动作,弯出深深的沟壑,双颊微红,隐隐有幽光闪烁,尤其是额间,似有一簇火苗在熊熊燃烧。 探了探顾清浅的脉搏,惊蛰当下肯定:她是练功时走火入魔。更加棘手的是,顾清浅是初次经历洗精伐髓的过程,一通则成,日后修习功法就会事半功倍。与之相对,若是出了岔子,很可能就会废了这一身的好筋骨,从此再也无法习武。 “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样子的痛苦,才会生出如此大的心魔?”惊蛰看着在昏迷中,身子仍不住颤抖挣扎的顾清浅,不由地问道。 可,谁能回答他呢? 皎洁的月光铺洒在静谧的林子里,犹如镀了层银妆。 惊蛰背着不断发汗的顾清浅飞速行进着。 “好热......”顾清浅嗫嚅道,身子仿佛火炉一般,纵是二人隔了多层的衣裳,惊蛰仍旧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热意,他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刚刚从山洞出来之前,他已经探查过周围的地形,在一里外的密林中,有一泊湖水,大约半个时辰就能到。 顾清浅的声音越来越粗重,鼻孔里喷薄而出的气息仿佛燃烧的火焰,炙烤着惊蛰勃颈处的皮肤。渐渐地,在树林中散发出一股烤肉的香气...... “嗷......”一声嚎叫,密林中突然涌现出无数双幽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行进中的二人。饶是惊蛰的速度犹如空中飞燕一般迅猛,这些眼睛仍是在后面穷追不舍。 月光透过树梢,照在林间的空地上,只见一头头恶狼夹着尾巴奋力奔跑着,前方的人影显得单薄而凄凉。 眼见着前方就是湖泊,恶狼群终于等的不耐,纷纷从林子里蹿了出来,四条腿仿若乘风,急速向二人扑去。密密麻麻的狼头,如青灰色的海浪,将上方的天空挡了个严实。 好在惊蛰早有防备,趁其跃起时,双腿一屈,手紧紧托住顾清浅,借着冲力,身子擦着地面滑向了湖泊。猛地一跃,扎向了湖里,清凉沁脾的湖水顿时没了二人的身子...... ———————————————————我是分割线—————————————————————— “你说什么?!”顾伯铭双目圆睁,满脸是难以置信的愤怒和焦躁。这才几日,女儿好端端的进了宫,怎会突然被人袭击,没了音信? “奴婢与小姐回来的路上,不知为何竟遇到了歹人......冯美人派的小太监因着保护小姐,当场便被斩杀了。奴婢赶着马车,慌乱中,栽进了旁边的草丛......醒来时,已被兵士们送回了府里,小姐......”碧灵抽噎着,话语断断续续,但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却已清楚。 “是奴婢无用,未能保护好小姐,请相爷责罚!”碧灵跪在地上,内心被自责塞得满满当当的。 顾伯铭瞪了她一眼,猛拍向身旁的桌案,“还不快去找!”话却是朝着立在厅内的庞管家说的。 庞管家领命,当即退了下去,组织了相府所有的小厮,出府寻找自家小姐。然后,又派寿方通知了商会的人,分头行动。 顾伯铭无心与碧灵计较,拿起桌上的朝冠,起身拂了拂官服,急匆匆出了门。 自家女儿在内城遇刺,而且没了踪影,这群人是何其胆大妄为?顾伯铭紧皱着眉头,莫非是女儿近来的行为处事触犯了宫中的某位贵人?难道是皇后娘娘?他当即否定了这个想法,皇后一直以来想要将浅儿指给太子,怎会派人刺杀她?甚至将人掳走? 究竟会是谁?顾伯铭越想越不明白。 到了将军府门前,顾伯铭再次正了正衣冠,才让人前去通报。时隔多年,自从他纳了陈姌进门,再也没敢踏进将军府。 如今,再次站在这里,竟有些向当年第一次来到将军府拜见的忐忑,让他一阵恍惚。 “相爷,夫人说请您回去。”通报的小厮委婉道,自家夫人的那番犀利言辞,他可不敢重复给当今的相爷听。 “麻烦你,就说是小小姐的事情。”顾伯铭丝毫没有架子道,是女婿到了岳母家的慌张。 “浅儿出什么事情了?!”一道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林老夫人拄着手杖,从门内走了出来。 顾伯铭躬了躬身子,“岳母大人安康。” “你且不要给我摆这些虚礼,快说正事!”林老夫人脸色一板,威严之气尽显,全然不是顾清浅面前那副的慈爱模样。 “浅儿在内城被人掳走了!” “何时的事?” “昨日。” “糊涂!怎么现在才来说?”林老夫人叱道,转而看向身边的小厮,“快去将管家叫来!” 然后从腰迹解下一块深棕色的令牌,交与守门的士兵。 “去郊外的兵营,嘱咐马校尉分四队人马,在城外搜寻小小姐的下落。”林老夫人眸光镇定,条理明确的吩咐道。 “你回去罢!”林老夫人瞥了一眼顾伯铭,转身进了府,留下的仅仅是句冰凉的话语。若说当年顾伯铭不顾他们反对收了陈姌,只是让她气愤,此次浅儿失踪,却是让她大为失望。 “砰!”将军府的大门应声而闭。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而下,顾伯铭觉得人生前所未有的失败。 116.第116章 谣言四起 烈日当空,整个京都笼罩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南明帝已下令,全城之人搜找相府的嫡小姐,凡寻到者,皆有重赏。这倒苦了街上往来的年轻女子,凡是相貌出众些,十三四岁的少女,都被被人叫住细细盘问一番,惹得好些姑娘们都不敢踏出家门半步。 同样的,也有人声称寻到了相府小姐,带着个冒牌货就想到衙门领赏,最后挨了板子才学会老实。当然,其中也的确是有些冤屈的,听了人贩子的蛊惑,不但花钱买错了货,还吃了板子,何等的哑巴亏! 但短短两日,人贩子可借着顾清浅的名头狠狠赚了一把。 皇宫内院之中,也有一人不愿就此安分。 “小哥哥,这事情就交托于你了。”顾安朵甜甜一笑,将鼓鼓的荷包塞进一小太监的手里,“若是此事成了,定然少不了你后续的好处。” 那小太监点了点头,接过荷包的同时,顺便在顾安朵细嫩的小手上摸了一把。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他急忙的打开荷包,估量了下里面的银两,才勒紧了封口,扔进了袖袋中。 “那我就先回去了,皇后娘娘还等着呢。”顾安朵娇俏的声音犹如银铃一般,勾得小太监心魂俱颤。看向顾安朵的眼神,也流露出别样的情愫。 他很想再和顾安朵多呆一会儿,奈何对方是皇后宫里的人,他叨扰不得。 顾安朵却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对方热切的眼神直让觉得恶心。拐过门廊,她拿出随身的帕子狠狠擦了擦手,然后万分嫌恶地扔在了一旁的花丛里。 自上次顾清浅来清凉宫觐见皇后已有月余,爹爹居然还未向皇上开口,求准她回相府......定是顾清浅那贱人骗了她,根本没有替她在爹爹面前求情,亏得她还以为顾清浅是个顾念姐妹情分的人...... 顾安朵的双眸闪过狠毒的光芒:顾清浅!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我定要你千百倍奉还回来! 随着顾清浅失踪多日,京都内逐渐开始有风言风语四处谣传,伴随着夏季冲人的热浪,席卷而来。言语之歹毒刺耳,让林老夫人和顾伯铭等人大为气愤。 “听说相府的嫡小姐失踪已有五日,至今还未被官府寻到,这消息可是真的?”茶余饭后,寻常的百姓总是需要找些旁人的闲话来磕牙,慰藉一下乏躁无味的生活。 “当然是真的!衙门那布告现下还在集市口贴着呢!赏金已经足足涨到五百两黄金了!”那人啜了口茶水,语气略带嘲讽道:“可惜,还是没人找得着......” 旁边之人听此,掩不住惊讶道:“五百两?黄金?!那可够咱们一辈子吃香喝辣了。” “可不是?这官家就是忒有钱!想来若是咱们寻常人家的闺女丢了,哪有这般的待遇?”那人吐了口茶叶沫子,甚不是滋味道:“但要我说,即使这顾家小姐活着被人找到了,这么多天下来,定是受到了歹人糟蹋,成了个破烂货!” “谁家女子不讲究个清白?即使是相府的嫡女,今后恐怕也没男人敢要?就算送到花街那窑子里,想来也就能值个几百文铜钱罢了。” 旁边之人咧嘴干笑道,露出满口的黄牙,“呵呵呵......老兄这话倒是没错!” 二人相对而视,目光透着猥琐。谈话的内容则是越来越难听,极近不堪入耳。但,一字不漏,纷纷落入了周围人的耳朵。 这里是城中心,又正值晌午,茶楼里来来往往尽是客人,天南地北各色皆有。在此处这般大声吵嚷议论,想来这番言辞很快就会一传十,十传百,传遍南明的大街小巷,成为所有人无聊时的谈资。 “顾兄,你不管教下这帮人吗?”连赢天看向坐在他身旁,泰然自若喝着茶的顾检,忍不住问道。 “堵得了这两个人的嘴,还能堵住悠悠众口?”顾检甚是心烦的皱了皱眉。 这几日,无论他走到哪里,听到的话皆是相府如何如何,相府的嫡小姐如何如何......甚至长乐赌坊的人也拿顾清浅的事情来调侃他,实在让人忍无可忍!顾清浅怎么就这般的阴魂不散? 连赢天余光掠过顾检眉眼间的神色,再联想上次他在酒肆的表现,顿时心中了然:想来这相府的嫡小姐与顾检的关系定是不佳。 之前他就听说这位嫡小姐姿容绝色,而且在一次宫宴上救了容妃,前几日又再次救了皇上宠爱的美人,想来应该是个才貌兼具的女子。顾检与其这般不对付,倒是有趣。 “顾兄,不妨出去走走?”他温然笑道,在顾检面前做惯了善解人意的模样。自从顾检前些时候在赌坊输了钱,终于不再每日酗酒闹事,反而是天天在赌坊流连。因着他上次赢了钱,便每每唤他来作陪,自以为能借他的运气,将那次当给殷三娘的玉佩赢回来。 然而,这赌坊如泥潭,只会让人越陷越深,岂会容他轻易脱身? 顾检点了点头,习惯性地掏了掏袖袋,却是窘迫一笑。连赢天了然,拿出几块银子放在桌上,二人才转身离开了茶楼,却未察觉道身后那一道冰冷摄人的视线...... “少爷,这相府的小姐真够倒霉的了。”越溪听着那二人不堪的话语,忍不住嘟囔道,却发现自家少爷正看着楼梯口处发呆。 “少爷?”越溪轻轻唤了一声。 “嗯?”萧初寒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并未注意越溪说了些什么。 越溪见此,却是早已习惯了。自家少爷每次在想事情的时候,都是这般的表现,便知趣地捡了块糕点,扔进了嘴中。 萧初寒虽然手中握着茶杯,眼神却渐渐飘远。记忆中那个清冷无双、惊艳绝绝的女子,竟然出了事吗?那人的一颦一笑在他脑中还犹如昨日般清晰...... 他敛了敛眸中的异样,压着声音道:“去善化寺。” 117.第117章 以人换命 善化寺坐落在京都向西十里外阳城的阳灵山上。在南明,它的地位仅次于相国寺。香火鼎盛,善男信女众多。尤其是主持慧明大师,佛法高深,传闻能通晓天机。 萧初寒主仆二人策马赶来,到时日头毒辣,慧明大师正值午休打坐,便到寺中的竹林深处歇息乘凉。 艳阳透过层层细密的竹叶,落得斑斑点点,清风流动,盈盈而立。青葱绿叶中,一窈窕身影,白衣胜雪,仿若飘落人间的竹林仙子,让人不忍打扰。 主仆二人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那白衣仙子。 然而对方似有察觉,缓缓转过了头,向二人看来。 肌肤莹润,眸若清泉,缱绻柔眉,玉珑琼鼻,点点朱唇,含辞未吐。淡雅绝俗,自有一股清灵之气呼之而出。 萧初寒眸光一闪,有些激动地看着那女子。 越溪诧异地瞧了眼自家公子,此女子纵然美貌惊人,但公子何时因着女子这般失态过,莫非是动了春心?他忍不住也向那女子多看了几眼。 “咦,这人怎的这般眼熟?”望着那煞是好看的脸蛋,越溪不禁出言道,本是不大的声音,在静寂的竹林里,显得异常清晰。 “你们是谁,为何擅闯竹林?”女子冷声道,林中的温度顿时降了几分。 萧初寒正欲开口打招呼,话却被生生堵在了喉咙里,不知如何开口。 “我们是来拜见慧明大师,因着天气炎热,便来此处乘凉片刻,不想惊扰了小姐,是在下的不对,还望小姐莫怪。”萧初寒敛去眼中的异样,躬了躬身子,态度甚是谦和。想来对方可能有什么苦衷,才会装作不识罢了。 女子冷哼了一声,“且不要在此停留太久!”说着,飞身而去,只留下一道疾闪而逝的背影。 萧初寒朝着对方离去的方向凝视了许久,继而皱了皱眉道:“下次断不可如此无礼。” 越溪埋下头,“是,公子。” 嘴上虽答应着,心中仍是在回想刚刚那女子的相貌,分明有些熟悉,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华丽的分割线————————————————————— 此时慧明大师的禅房内,并非寂寂无声,有一玄衣男子正与他相对而坐。 “慧明大师,我那朋友可还有救?”惊蛰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态度虔诚。 那日,他带着顾清浅跳入湖里,狼群在岸边守了三个时辰才终于散去。上岸时,他已是筋疲力竭。顾清浅发热的症状虽然好转了不少,但身子又开始莫名的变冷,丝毫不受周围闷热的天气所影响。 惊蛰心中一禀。他听人说起过,练武者,凡走火入魔,皆会经历三个阶段。最初身体发热,神智不清,整个人犹如着了魔一般,见人便杀。而后,精力耗尽,入魔者则会昏昏沉沉,体温逐渐下降,冰如寒铁。 第三个阶段,入魔者功力精进,表面上虽然恢复常态,但短时间内会失去所有的记忆,进而性情大变。几日后,就会经脉断裂,救治不及,严重者,则会爆体而亡。 顾清浅的症状明显是到了第二阶段。惊蛰面色一紧,他向来只会杀人,委实不会治病救人。思来想去,终是决定将她带到善化寺,让慧明大师为她打通经脉,化解心魔。 好在他们所在的湖泊,距离阳灵山不远,他背着顾清浅很快便到了善化寺。 若真算起来,他与慧明大师倒还有些渊源。想当年,他还年少时,曾到过此处,受过慧明大师的点拨。慧明本想收他为徒,但遭到了他的拒绝。离去时,慧明出言劝告,让他日后莫要踏上不归路。 当时他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命运弄人,一切终究是应验了慧明的话。 “何为有救?何为没有救?”慧明看着惊蛰,双眼好似深潭,让人不自觉就会陷下去。 “心魔可以化解就算作有救,经脉尽废就是没有救。”惊蛰神色坚定道,时隔多年,眼前之人的相貌与记忆中竟然分毫不差,似乎岁月在此人身上静止了。 “阿弥陀佛。”慧明颔首,“还望施主听老衲一言,你那位朋友心魔深重,纵然此次有救,日后恐怕也会无法救。”此女怨念根种,若是强要修习武道,只会徒长心魔,毁人害己。 “大师此言差矣。”惊蛰反驳道:“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万物皆有灵,岂有因着终归化于尘土便不救的道理?” “施主此言让老衲自觉信服,但世事皆有因果,老衲也可以违背天意救你那位朋友,不过......”慧明言至一半,一脸的高深莫测。 惊蛰皱了皱眉头,“大师何必如此拖拉,且说。” “还请施主在我寺中静修三年。”慧明捻着手中的佛珠,缓缓道。 此女本为变数,除了一心的怨念,既推演不到过去,也无法知晓其未来。近来观测天象,有一诡星光芒渐起,大有压过众星之势,让他心有不定。 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无喜无忧,但佛曰日行一善。而善有大善,有小善。若是救了此女,能扭转眼前之人的血腥残戮的命运,救万民于水火,倒也未尝不可。 “不可能!”惊蛰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他的身份敏感,又有重任在身,绝不允许在此处久留。 慧明长叹了口气...... 禅房内顿时静了下来。 惊蛰迟疑了片刻,妥协道:“最多半年......” 他早就看出顾清浅心魔深重,是以清楚地知道这世上除了眼前的和尚,根本没有人能救她。他若是不应下此事,恐怕她这辈子都难以再习武。而后再遇到被人刺杀的事情,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她那般要强的人,岂能容忍? “善哉,善哉,那便如施主所说。”慧明敛了敛眸子,双手合十道。他能为天下苍生所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118.第118章 性情大变 惊蛰从慧明大师的禅房内出来,顾清浅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待见到他,灿然一笑。 “惊蛰!”顾清浅亲昵地唤了一声,她虽然没了记忆,但多日的相处,与惊蛰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慧明大师可是同意了?” 惊蛰点了点头,眼中恢复了清明。 “太好了!”顾清浅嘴角扬起,兴奋道:“我终于能想起以前的事情了!”脑袋里什么都没有的滋味着实不大好受,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样。 “你高兴就好。”惊蛰也被顾清浅的笑容感染,唇角难得勾起了弧度。 这几日与失去记忆的顾清浅在一起,让他觉得完全是见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个清冷傲然的女子,一夜之间,竟变得如此温软活泼,恢复了所有十三四岁少女应有的朝气风华,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但又如此真实的在他面前笑着,这种感觉,仿佛在心里塞进了阳光一样。 顾清浅愣愣的看着惊蛰,忍不住赞美道:“你笑起来真好看!眼睛里好像落了无数颗星星,一闪一闪的。”惊蛰的皮相本就上乘,因着常年不笑,周身散发着阴寒的气息。但这几日心境好了许多,笑起来竟也有迷倒众生的魅力。 惊蛰许多年没被人夸奖过,又是如此直白,神色顿时有些窘迫,却又强装着掩饰,惹得顾清浅在旁笑得花枝乱颤,银铃般的笑声随着清风飘出了善化寺。 站在不远处的萧初寒,看到这副景象,眼神中流露出不解:这男子是谁?为何能让她有这般表现?如此开心? “我刚刚在竹林里遇到一对奇怪的主仆。”顾清浅突然想起萧初寒,皱着眉头道。 惊蛰神色一禀,“是什么人?!”莫不是那群黑衣人寻来了? “说是来找慧明大师,到竹林里纳个凉,一直盯着我看......”顾清浅不满地撅起了小嘴,旋即吐了吐舌头,“不过,被我吓跑了。” 听到顾清浅如此说,惊蛰才稍稍放下了心。 望着二人渐走渐远,萧初寒的脸色仿佛蒙上了一层寒霜,她居然称他为“奇怪的人”?她是真得不记得他了吗? “少爷......”越溪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轻轻唤了一声自家的主子。 “今日先回去罢。”萧初寒沉声道,转身就要离开。 越溪见状,连忙阻止道:“可是老爷交代的事情还没做呢。” “改日再来。”萧初寒头也不回的除了善化寺,心中万分后悔今日来此...... ————————————————————————————————-————————————— 下了朝,顾伯铭心不在焉地往宫门的方向走。清浅失踪多日,纵是倾尽了人力寻找,仍是全然没有消息。而且近来不知何人在暗中作祟,京城之中关于清浅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极其不堪入耳。为解决这些事情,他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神色间尽显疲态。 “相爷,皇后娘娘请您到清凉宫一叙。”海德全躬了躬身子,恭敬道。 顾伯铭颔首,隐去眼中的倦意。 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纵是大清早的,空气中也是挥之不去的暑热。 清凉宫内早早架起了冰格子,冰爽宜人,与室外相比,能足足相差了一个季节。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顾伯铭拂了拂袖子,俯身,行礼。 “丞相,请起。”皇后挥手道:“看座,上茶。” “谢皇后娘娘。”顾伯铭拱手道,做派端正,礼节分毫不差。 宫女端着托盘盈盈而入,姿态万千地将茶摆在桌案上,顾伯铭却是眼皮都未撩起一下。 皇后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腾腾热气,抿了一小口,才道:“不知清浅丫头可有消息了?”神态间关切之意尽显。 顾伯铭勉强笑了笑,“回皇后娘娘,还不曾传来消息。”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似被人揭了伤疤,血淋淋得疼。 “唉......”皇后娥眉轻蹙,叹了口气,“真是苦了这孩子了......” “清浅得皇后娘娘挂怀乃是福气,算不上有何苦楚。”顾伯铭违心道。 皇后拈起锦帕掩了掩嘴,正色道:“但我从下面人那里,听到些不大好的传言,相爷可有耳闻?” “这些实属谣言,臣已派人揪其元凶,还望皇后娘娘不要被这些言论入心。”顾伯铭放下手中的茶盏,全然没了润口的心情。 “本宫对清浅丫头了解得很,自然不会信这些无稽之谈。”皇后顿了顿,继续道:“只是,百姓中无知者甚多,又最喜闲来无事时嚼人的舌根子。相比之急于找出幕后散播谣言之人,丞相大人当务之急,应是想个好法子堵住悠悠众口才是。” 女儿家最讲究的就是闺誉名声,一旦这些遭人诟病,纵是身份再如何高贵,也是难找夫家的。 “......”顾伯铭哑然。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他竟然未想到这一点,但该如何杜绝四起的谣言呢? 皇后抿嘴一笑,殷红的嘴唇犹如腊月红梅。 “谣言指向的不过是女子的名声,但只要有人愿意在此风口浪尖向相府提亲,而且是普天之下身份尊贵的男子,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顾伯铭恍然,“那依皇后娘娘之见,这戏该如何做?” “丞相大人糊涂,此事何需做戏呢?”皇后高深莫测地看向顾伯铭,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光芒。 “臣下愚钝,还望皇后娘娘明示。”顾伯铭故作不解道。 皇后拨弄了下指尖的丹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待清浅回到府中,便让圣上下旨,许配给弘儿为妃。” 顾伯铭拿起桌上的茶盏,啜了一口,青涩的茶水滑过口中,留下一股清甜,同时拂去了他心头的燥意。 “多谢皇后娘娘体贴,臣下回去后定会仔细考虑此事。” “也好。”皇后摆了摆,“那你且先回去罢。” “臣告退。”顾伯铭拱手退下,转身间,脸上再无了笑意。 119.第119章 情愫暗生 顾伯铭走后不久,顾安朵端着刚刚冰好的水果进到了殿内。 “你父亲刚刚从清凉宫出去,你可有碰见?”皇后拈了个剥了皮的新鲜荔枝送入口中,香甜冰爽的汁水滑过舌尖,清凉入腹。顾安朵来清凉宫数月,行为处事拿捏得当,进退有度。性子聪明伶俐,一张小嘴更是甜得很,甚是讨她欢心。尤其是这冰镇水果的主意,让整个夏天都不那么难熬了。 顾安朵假作惊诧:“回娘娘,安朵回来时未曾遇到父亲。”转而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边说着,拿出帕子为轻巧地试了手。 “也无甚大事。”皇后反握住顾安朵细嫩的小手,慈爱地笑了笑,“你进宫也有一段时日了,是时候回府中探望探望,莫要与家人生分了。” “皇后娘娘可是不喜安朵了?哪里做的不好,安朵都可以改。”顾安朵慌忙跪在了地上,抱着皇后的双腿,霎时间已是泪眼盈盈。 “你这丫头!”皇后用食指点了下她的额头,“本宫不过是怕你想家,怎的还哭起鼻子了?”说着伸手虚扶起顾安朵。 “咱们南明最讲究的就是礼义孝廉,你千万莫要留了他人话柄,可知?” 顾安朵这才堪堪止了眼泪,“多谢皇后娘娘垂怜,是安朵不懂事,误会了您的意思,安朵知错。” “傻孩子。”皇后拿锦帕为她揩拭净眼角的泪水,二人的亲昵就似寻常家的母女。 “你且先下去收拾些东西,我命邢嬷嬷准备好礼物,同你一起回去。” “多谢皇后娘娘。”顾安朵领了恩,躬身退下。 刚刚皇后与顾伯铭二人的谈话,一字不落的落入了顾安朵的耳朵。回厢房的路上,她神情显得有些恍惚,似在斟酌思考什么。 皇后此举,想来是让她劝爹爹同意将顾清浅许配给太子之事。此事若成,她日后定会受到皇后重用,身份地位也会水涨船高......但,若促成了此事,顾清浅不就摇身变成太子妃了吗?岂不是更加得意? 顾安朵用力扯了扯手中的帕子,眸中掠过一丝阴狠:顾清浅这个贱人!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落在她的头上! —————————————————————————————————————————————— 顾清浅与惊蛰二人闲来无事,绕道善化寺的后山。那里有处不算高的悬崖,背着日头,坐在山顶上,吹着暖暖的清风,说不出的惬意。 惊蛰斜靠在崖边的松树上,成片的树荫遮住了他的表情,唯有犀利的目光犹如暗夜精灵,清晰透亮。顾清浅则倚在树下,半眯着双眼,鬓角的碎发不住地拂过脸颊,惹起阵阵痒意。时不时有鸟儿停下来,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睡梦中的顾清浅,不舍得离去。 明日便是慧明大师定下解除心魔的日子。 惊蛰俯瞰着树下的顾清浅,眉目如画,稍显稚嫩的面孔虽还未彻底长开,却已初见倾城的模样。似做了什么梦,睫翼不住地颤抖,似羽毛般在他心底划出一抹异样。 敛去眼中的神色,他目光愈发的飘远。 “咕噜噜......”一声怪响打破了山顶的宁静。 顾清浅早就醒了,但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小脸刷地红透了。 惊蛰从远处的群山密林中收回目光,看向顾清浅:“可是饿了?”虽然极力忍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却出卖了他。 顾清浅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寺中要求严格,晨昏定省,膳食住宿皆有一定的时间,逾时不候。而且食物清淡无味,体格本就清瘦的顾清浅便又消减了不少,俨然是身无二两肉。 想来是厌倦了寺中的饭菜,顾清浅早上就没用多少,这不一个时辰未到就又饿了。 “你且在这里等着。”惊蛰纵身跃下树头,飞速闪进了密林中。 顾清浅望着惊蛰离去的方向,惊讶地合不拢嘴:人怎么会有这般快的速度!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她刚要起身,惊蛰已经拎着一只野兔回来了。 已顾不得惊讶,顾清浅迅速起身跑了过去。 “这是什么呀?毛茸茸的真可爱!”顾清浅拨弄了两下野兔肉呼呼的肚子,看着它四腿乱蹬的样子甚觉新奇。 “它耳朵怎会这么长?莫非是传说中的顺风耳?” “它的嘴居然是三瓣的!吃东西会不会漏出来?” “它的尾巴好短呀!” “......” 惊蛰拎着兔儿直愣愣站在那里供顾清浅观赏,但对于这些问题,他真的是无能为力。 野兔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顾清浅,仿佛一直在说:“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它是食物吗?”顾清浅终于想起了抓着兔子的惊蛰,抬头问道。 惊蛰点了点头。 顾清浅不自觉就想到了这几日在寺中吃的那些饭菜,眉头蹙拢,看样子十分纠结。突然,她转过身,躲在了树后面。她的确不舍得拿那可爱的小东西当食物,但慧明大师说过,众生平等,没有高低之分,那小东西想来与寺中的青菜豆腐也无区别,她何必无谓开口拂了惊蛰的好意呢? 惊蛰望了眼躲在树后的顾清浅,拎着野兔走进了树林。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香气在山顶弥漫开来,顾清浅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从树后探出头来。 只见不远处的嫩绿柔软的草地上,小簇的篝火雀跃的燃烧着。 篝火上,架着一只金黄色的烤兔,在树杈上来回翻动。 外面金黄的皮脂上,嗞嗞作响的油花时不时地冒出来,滴进火里,在橘红色的碳上打出一个黑色的斑点,分外诱人。 顾清浅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凑上前去。 惊蛰浅浅一笑,从上面扯下一条腿,递给顾清浅。 接过兔腿,只觉得浓浓的香气缭绕鼻尖,顾清浅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酥脆的表皮下面,细腻多汁的兔肉顿时化了口中。 “好吃!”顾清浅全然忘记了刚刚的事情,大快朵颐起来。 120.第120章 心意渐明 山风吹来,树林“沙沙”作响,好在附近没有什么大型的野兽,不然非得被香喷喷的烤肉味吸引过来。 顾清浅食欲大动,很快便消灭了一小只兔腿。 她吸了吸手指上的油星,意犹未尽地砸了咂嘴,余光却看见惊蛰手里拿着个玩意,鼓捣个不停。她十分好奇地将小脑袋凑了过去。 “你在做什么呀?” 惊蛰迅速地将手中的东西塞进了怀里,按了按顾清浅的脑袋,“到时候你自会知道。” “噢......”顾清浅瘪了瘪嘴,无趣地转过身去。 “你要是再不吃,可就凉了,待回到寺里可就没有这般好吃的东西了。”瞥了一眼树杈上的嗞嗞冒油的烤兔,顾清浅有些不舍道,奈何她的胃口向来不大,实在吃不下了。 惊蛰见他这副眼馋的样子,忍着笑道:“你可有吃饱?” “嗯!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东西!”顾清浅满足地点了点头,双眼晶亮,仿佛盛下了整条银河的星星。 “惊蛰,我以后还要吃你亲手做的......”顾清浅指了指架上的烤兔,“这个!” 惊蛰神色顿了顿,一瞬间,心好像都被揪在了一起。 “好......”他握了握胸口的物件儿,沉声道。 顾清浅,当你恢复了记忆,还会记得这些事情吗?是否还愿意与我一同坐在崖顶,吹着山风,在树下安心而眠? 时间若是能永久地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我们快些回去罢,免得慧明大师担心。”顾清浅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带中拿出帕子,试了试嘴角的油星。 因着顾清浅是练功走火入魔,随时有可能丧失心性,杀人成魔,而惊蛰更是双手沾满了血腥,是以慧明对二人管束极为严格,不允许随意出寺。惊蛰虽然一直将此事瞒着顾清浅,但她早已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 惊蛰拂了拂衣裳,紧随其后,从地上起了身。离去时,细心地用油纸将烤兔打包好,揣在身上,以防因着寺里膳食寡淡,顾清浅嘴馋没有东西入口。 然而,一直在前走着,满心欢喜的少女却不知这些事情。 —————————————————————————————————————————————— 皇后斜倚在沉香木的阔椅上,手肘撑着身子,半阖着双眼,昏昏欲睡,旁边的桌案上还摆着一盘蒙了水汽的水果。 “皇后娘娘,太子来了。”大宫女进了殿内,轻声道。待皇后摆了摆手,才躬身退了出去。 只听得几道匆匆的脚步声,南景弘已跨步走了进来。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安康。” 声音入耳,皇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起来吧。” “谢母后。”南景弘自然起身,直接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捡起茶碗便饮了一口。每日除了父皇交给他处理的事物,他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竟仍要来清凉宫请好问安,不分季节,风雨无阻,着实让他有些不耐。 皇后见南景弘一脸的不快,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不过是些琐事,除了麻烦些,也无甚大碍,母后不必担忧。”南景弘见心事袒露,不假思索地掩饰道。 皇后微笑着颔首,“本宫这里倒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母后且说,儿臣自当竭尽全力。”南景弘放下手中的茶盏,正色道。 “你可有听说顾清浅被人劫走一事?”皇后抬了抬眼皮,看向太子道。 “如今,此事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儿臣纵是不想知道也难。”南景弘眼中闪过一抹厌弃,若说之前他还有借迎娶顾清浅,拉拢丞相与大将军的心思,此时是完全烟消云散了。 “知道便好。”皇后语气略有停顿,“这两****且先准备准备,待顾清浅回来时,便向你父皇请旨,迎娶相府嫡小姐。” “母后!您可是认真的?”南景弘双眼霍地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亲娘,“您知道外面的百姓都是怎么说的吗?” 皇后的目光霎时间变得有些不悦。 南景弘却不管不顾,气愤道:“且先不论顾清浅能否活着回来,就算她能安然回到相府,能有什么资格做我南景弘的妃子?不过是个破烂货而已!” “太子!”皇后沉着脸,喝道:“请注意你的言辞!” “母后!儿臣说的有何不对?”南景弘一副“我有何错”的模样,直视着皇后,“自从顾清浅失踪算起,到今儿都已经几天了?像她那般的娇娇小姐,怎么能在外面活下去?更何况是被人劫走!不图财,不图命,还能图什么?” 南景弘冷哼了一声,不再维持他在人前的良好形象,将从坊间听闻地污言秽语尽数倒了出来,恨不得顾清浅这三个字,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住口!”皇后怒斥道,手指气得都有些颤抖,她怎么就生了个目光如此短浅的儿子? “你身为太子,怎能随意听信谣言,讲出这般恶俗不堪的话语?” 皇后压下心头的怒火,叹了口气,柔声劝道:“纵是如你所说,顾清浅那丫头被人掳了去,污了身子,你大可将其娶回家,给个名分,而后置之不理。只要你按照母后的吩咐去做,向你父皇请旨,下聘于相府,到时候,丞相府和将军府的人定会对你心存感激,怎可能不效忠于你?” 听得这些说辞,南景弘眉头越蹙越紧,但见皇后的表情,便将欲脱口而出的话咽回了腹中。却从其而生一股邪火,憋得他胸口生疼。 “儿臣领命。” 皇后脸上这才恢复了笑容,“将来天下的女子都是任你挑选,你也莫要太过纠结于此事。” “母后所言极是。”南景弘假意应承道。 而后闲聊了几句,母子二人也再无什么话可说,皇后便摆了摆手,任南景弘退下。 “儿臣告退。”南景弘隐去眼中的不甘愿,拱了拱手道。 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是气闷,母后怎的这般瞧不起她?以他的能耐,还需丞相和大将军的帮助,才能登上皇位?更何况,那将军府即将就会成为摆设!简直是笑话!他定然不能让这等不清白的女子踏进府中! 121.第121章 化解心魔 夜半,燥热的天气才有所缓和。顾清浅坐在善化寺的围墙上,素裙里的双腿不停地晃荡,手里拿着白天时惊蛰包起来的烤兔肉,津津有味的吃着,啃干净的骨头直接吐在了对面的柳树枝干上,发出“咚咚咚......”分外有节奏的声音。 惊蛰本就没有什么睡意,听到动静,便也从禅房里走了出来。待看到包笼在莹莹月光中的少女,眼神一凝,飞身跃上了墙头。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惊蛰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问道。 顾清浅转头看向突然出现在身旁的惊蛰,眼睛圆睁着,嘴里还塞着满满的兔肉,撑得小脸鼓鼓的,煞是可爱。 “这么晚了,你怎的还不睡?”顾清浅有些口齿不清地重复道,脸上带着一丝窘迫,似是偷吃被抓到的小孩。 惊蛰瞥了眼她手中的油纸包,“我当然是要看看某人有没有嘴馋,半夜偷嘴?” 顾清浅咽下含在口中的兔肉,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明天慧明大师就要为我医治了,万一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吃了,岂不白白浪费了你的好意?” “跟谁学得这般油嘴滑舌?”惊蛰轻敲了下顾清浅的脑袋,“慧明大师不过是为你疗伤而已,又不会危及性命,怎么就没有机会了?” 顾清浅见意图被发现,乖顺地将余下的残羹剩肉双手奉上,一副“大爷,您敬请享用”的姿态。 惊蛰将肉推了回去,“你喜欢便随意吃,但切记不要积了食,明日身体难受。” “嗯!” 夜色正浓,寺墙外的草丛里,萤火虫成群结队地浮游在半空中,不时的变幻着队形。皎洁的月色打在草尖上,惹羞了整座山头。 吃饱了的顾清浅懒懒地眯着双眼,纵是无数的萤火虫在眼前飞舞,也提不起丝毫的兴致,浓重的睡意袭来,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无意识地靠在了惊蛰的肩头,沉沉睡去。 在两人肢体触碰的那一瞬间,惊蛰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抖,仿佛有电流从肩头瞬间流遍了全身。他渐渐放缓了呼吸,生怕不小心便惊扰了睡梦中的人儿。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顾清浅睡得很沉。惊蛰看着东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随之沉了下去。 山间雾气浓,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缥缈。 “哐......”寺里的晨钟敲响,划破了林中保有的的宁静。 紧接着,就有嘈杂的人声入耳,寺内的声中都纷纷起了床。顾清浅嘤咛转醒,用双手揉了揉眼睛,抻了个长长的懒腰,好似瞬间就恢复了元气。 “早啊,惊蛰!”她眉眼弯弯,自带一股清风。 惊蛰僵硬着身子,勉强地侧过头,将表情隐在阴影里。“快些回去洗漱吧,别让惠明大师等太久。” 顾清浅点了点头,继而神神秘秘地凑到惊蛰耳边,道:“等到方丈医好了我,咱们再一起去后山......”说完,纵身越下了墙头,欢快地回了禅房。 留下墙头的人影默默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才闪身离开。 二人用过膳食,待惠明领着僧人做了早课,便应约来到了他的房中。 “惠明大师。” “惠明大师。” 顾清浅与惊蛰双手合十,恭敬地行了一礼。 慧明盘坐在塌上,颔首道:“二位施主请坐。” 瞧着那狭小得只能容下两个人的硬榻,顾清浅看向惊蛰,神色有些迟疑。惊蛰见此,微微点了点头,她才坐了过去,自己则坐在了地面的蒲团上。 “施主莫要过于紧张,此事说难也不难,说易也不易,只要记得放下执念,心中通达自然就会化解。”慧明捻着手中的佛珠,高深莫测道,一出言便带着深深的禅意。 顾清浅虽不大懂其中的意思,却觉得甚是有道理,乖顺地应下了。 “清浅谨记大师教诲。” 话音落下,慧明极快地出手,瞬间封住了顾清浅的神庭、上星、曲差、翳风、人迎、窍阴六穴,顾清浅只觉得恍惚中,面前慧明大师的眉眼愈发慈祥,便失去了意识。 “请施主在旁守候,莫要让旁人打扰。若是过程中出现了什么差错,务必要及时封住女施主的命门。”慧明嘱托道,随即阖上了双眼。 慧明双手收于胸前,掌心向上,随之一股强大的丹田之力从他的体内提起,汇聚于他的掌心,越聚越多......很快就清晰可见两团幽红的光芒。 “嚯!”慧明喝了一声,双掌推向顾清浅的前胸,那两团光芒瞬间化作两条金龙,冲进顾清浅的体内,引得她身体一阵颤抖。 然而,慧明的动作并未停止,源源不断的内力从他的丹田而起,流经身体,从掌心过度给顾清浅。不知何时,一股强劲的气流出现在二人之间,回波流转中,带得顾清浅如墨的秀发不住地舞动。 慧明的内力在顾清浅的奇经八脉中不停地游走,渐渐地,顾清浅体内竟也生出了一道紫红色的光芒,化作毒蛇,与那金龙缠斗在一起,在经脉中四处乱窜。 顾清浅的眉头也随之痛苦地扭在一起,脸色时而成明亮的金黄色,时而成妖冶的紫红色,二者不停地变幻...... 慧明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掉落,滴在身下的蒲团上,浸湿了一大片。他手中的动作越来越快,翻转间,顾清浅的身子开始不住地旋转,内力打在她的檀中、太乙、灵墟、曲垣、陶道各大穴位,霎时就有金光闪过,金龙大盛,眼见着就有超越紫红毒蛇之势。 惊蛰牢记慧明大师的嘱咐,紧张地在一旁守护着。 日头越来越毒,阳光射进来,让本就不大的禅房内,愈发地闷热。好几个时辰过去,顾清浅的头顶开始有热气升腾,却见体内的毒蛇已是奄奄一息...... 屋内的气流也逐渐归于平稳,惊蛰见此,终于松了一口气...... 突然间,顾清浅的眼睛霍地睁开,双手化作利爪向脱了力的慧明面门攻去...... 122.第122章 伴君伴虎 化解心魔一旦开始便不能中途,否则非但会前功尽弃,施救者也会因着内力无法及时收回,筋脉爆裂而亡。待慧明察觉已是为时尚晚,眼见着顾清浅的双手就到了近前,却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阿弥陀佛......”慧明长叹了一声,知天命者无法自知,莫非自己今日就要命丧与此女之手了吗? 惊蛰见此,暗道一声不妙,飞身挡在了慧明身前。 “噗嗤!” 空气中顿时爆开了一股子血腥味,顾清浅的双手穿透了惊蛰的皮肤,插进了他的血肉之中。 鲜血直接从惊蛰的口中涌了出来...... 但,顾清浅对此却毫无反应,眼神陌生的可怕。她生硬地将染血的双手从中抽出,滴滴鲜血顺着指甲落在素白的裙摆上,点缀出朵朵红梅。 顾清浅噬血的双眸闪烁着妖冶的红光,提起手,眼见着就要再一次攻来。 惊蛰强忍着胸口钻心的疼痛,两指合一直奔顾清浅命门...... 顾清浅身子一软,向着榻上就倒了下去,那么输送内力的过程势必就要被中断...... 惊蛰急忙用双臂撑住了顾清浅,然后拖动着受伤的身子堪堪挪动了位置,垫在顾清浅身下。伤口因被一直压迫着,鲜血如注,殷红的嘴唇渐渐苍白...... 慧明此刻已然身疲力竭,顾清浅的身体犹如无底洞一般,不断地吸食着他的内力。他却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否则三人都会毙命于此。 突然间,金龙光芒大盛,毒蛇已被逼得无处躲藏,慧明双眸闪过一丝喜色,抽取全身的内力去填顾清浅的空缺...... 很快,毒蛇缩成了紫红色的光团,慧明一咬牙,注入最后一股内力,光团霎时间被金龙吞入了腹中,不见踪影...... 慧明这才舒了口气,收回了双手,脱力地依靠着墙壁,再看向惊蛰时,对方已然失血过多昏厥了过去。 “来人......”慧明唤了一声。 好在禅房附近有扫地的和尚路过,听到了方丈的声音,立刻赶了过来。推开门时,却也被屋内的景象惊了一惊。 “快将这二位施主抬回厢房去。”慧明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指了指惊蛰道:“尤其是这位,他受了重伤,定要悉心救治,莫要害了性命。” “是,方丈。” 小和尚退出禅房,合着几位师兄弟,依照方丈的吩咐,将二人细心安置。 慧明虽未承受顾清浅那一爪,却也耗尽了真气内力,神疲体乏,估摸着自己恐怕数月也难以恢复。便吩咐了诸多的事宜,闭关自修了。 —————————————————————————————————————————————— 太子府。 南景弘自从清凉宫回到了府中,一路上,心内的邪火消减了不少。思来想去,也觉得自家母后的提议有几分道理,便闭门不出,想着能苦苦思寻出一双赢的计谋,既不需要迎娶顾清浅那破烂货,又可以得到丞相府和大将军府的鼎力支持。奈何能力有限,自己想了一夜,也未得出个好办法,还是得将身边的谋士聚集起来,共同商议。 这群谋士中虽也有不理解南景灏这般做法的人,却也不敢直言出来。他们在太子身边呆的时日都已不断,早就将其阴狠记仇、自以为是的性子摸透,只要能哄得太子高兴,他们才有好日子过。 之前,也有人偏不信邪,专循着南景弘的刀尖上撞,最后整个人就凭空消失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找不自在。 “你们可有何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南景弘坐在首位,阴冷的双眸扫过在场众人,让人忍不住脊背发寒。 “回太子殿下。”有一人壮着胆率先开口道:“不若咱们也派人去寻那相府小姐,到时候将人送回到相府,丞相定会记得您的恩情。” 南景弘皱了皱眉,觉得甚是无趣,摆手让那人退下。 “依臣下之见,咱们太子就是天命所归,何须旁人协助?不过是给他们机会想混个功劳罢了。”又有人出言道,态度极为奉承,凡听者都忍不住在心里轻哧此人。 但南景弘却是颇为受用,面不改色地承下这番话。他撩了撩眼皮,看向那人,道:“那以你的意思此事大可不用费心思,是吗?” 那人见自己的言语得了太子注意,心内一喜,急忙应道:“回太子话,正是。” 南景弘给南丰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当即上前将那人拖了出去。 众人诧异,有些不明所以...... “居然说本太子的言辞是废话,该死!”南景弘不断揉搓着手上的扳指,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无人再敢随意出言,甚至有胆小的不住地将身子往门口挪......这几年,太子的性子实在是越来越难拿捏了,让他们每日都觉得自己的脑袋栓在了裤带上,随时都会被人取走。若非太子舍得在他们身上用钱,定会没有人愿意做这差事...... 不断往后靠的身子突然碰触到冰冷坚硬的物体,那人身子一抖,顿时又缩了回去,生怕引起太子的注意。 “怎么没人说话了?”南景弘冷冷地瞥了众人一眼,声音犹如极地寒冰,冻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你们穿的皆是绸缎,吃的尽是珍馐,难道本太子的这些真金白银,都用到狗身上了吗?”南景弘虽然没有抬起头来,但是在场的人却都清楚,他们的这位爷已经到达了盛怒的边缘。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这话在放在当今圣上身上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是用在还没即位的太子爷身上,却绝对贴切无比。 “殿下恕罪......”谋士纷纷跪地求饶,脑袋与身子匍匐成完美的弧度。 南景弘阴着脸,整个大殿的温度似乎降到了冰点。 “太子殿下息怒。”突然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划破了冷寂肃杀的气氛。 众人纷纷探出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人逆着光站在人群最末,根本看不清是何面容。 那人整理了一下衣袖,这才不疾不徐地斜跨出一步,端端正正地施了一礼道:“草民有一计,斗胆献于殿下......” 123.第123章 祸福相依 世人皆传,善化寺的主持慧明大师通晓古今,能预知未来。每隔十年,在七月二十九日,便会为人卜上一卦,占测个人吉凶,昭示国家兴亡。更有人称,禾弥当今的可汗正是因着得了慧明大师一卦,才统一了蛮狄各个部落,荣登王座。 传闻不知真假,普通人权当听了热闹,纵是属实,他们恐怕也出不起这一卦的代价。然而,却有人为此精心筹备着...... 天刚大亮,连赢天踏着雾气出了客栈,而后到集市买了匹良马,向西出了城。如今他有要事在身,全然没了陪顾检玩耍享乐的心思,上马的一瞬间,便摇身成了另外一个人,眸光凌厉,眉宇间尽是城府,哪还有那温润公子的影子? 还有几日便是七月二十九,十年之期临近,惠明大师这一卦,他势在必得! 一路疾驰,待到善化寺,日头尚未高悬,连赢天纵身下马,拽了缰绳将其拴在了寺前的大柳树上。 善化寺位于阳明山顶,周围林木环绕,芳草茵茵。尤其是寺门前,立了好几棵粗壮的柳树,绿丝垂髫,树荫成群,为来往上香添油的善男信女提供了个歇脚的好地方。 连赢天在人前立刻恢复了常态,添了几注香油钱,然后由着位小和尚引领着,带到了寺里的后院。善化寺香火鼎盛,规模自然不小,但寺中厢房的格局尽数一致,简洁干净,完全体现了出家人的节俭。 “小师父,这一路行来,怎不见寺中的方丈大师?”连赢天状似无意地问道。 小和尚双手合十,“方丈从昨日起便闭关清修了,现下寺中大小事务皆由监寺师叔掌管,施主若有事情尽可去问师叔。” 听此,连赢天笑着回了礼,“谢过小师父。” “施主敬请自便。”小和尚略微弯腰,离开了后院。 连赢天随意扫了一眼这一排的厢房,漆黑的眸子沉了沉,转身拐过了月洞门,到了另一处院子。 天下的寺庙布置大多相同,善化寺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连赢天摇着手中的折扇,悠闲地踱着步子,目光却穿透格窗,有意无意地掠过一间间禅房,似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他神色一滞,:床榻上的那人怎的这般眼熟? 向周围看了看,他确定四下无人,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床上之人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呼吸浅不可闻。连赢天细细端详了许久,再三确定之后,终是将眼前人的相貌与顾检那二弟重合,他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原来此人就是——顾清浅。 想起梅竹会上的那次交集,他不禁暗悔:在梅竹会上,怎就未瞧出她是个女子呢? 随之更多的疑问涌上心头,她为何身在此处?难道不知外面的人四处在寻她吗?莫非是身受重伤,得慧明大师所救? 连赢天的目光凝在顾清浅那张绝美却又稚气未脱的脸上,一只手不由自主便探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 突然一声怒喝在连赢天身后响起,吓得他全身震颤,却装作十分泰然地将手收了回来。 “在下略通些医术,见这位小姐面无血色,呼吸浅弱,恐会危及生命,便欲探探她的鼻息,你可是她的朋友?”连赢天淡定自若道,坦荡荡的样子实在难以引起别人的怀疑。 萧初寒冷着脸,盯着连赢天看了许久,寒声道:“寺中自有医术过人的大师,阁下还是请回吧。”他阅人无数,自有套辨别人性的本事,并不会被连赢天的演技蒙蔽了双眼。 “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连赢天拱手道,便转身离开了禅房,直到走远,身后犹如芒刺在背般的感觉才彻底消失。 他嘴角几不可闻地勾了勾,此行虽然未见到慧明大师,没想到却遇见了更有趣的事情...... 连赢天攥了攥手中的物件儿,顾清浅,你注定还是要沦为我的囊中之物...... 见人终于走远,萧初寒忙吩咐越溪去将药方的大师请来。现下,即使他站在几米外的门口处,清顾清浅那惨白到吓人的脸色也异常清晰,定是身子不爽,是以不敢有丝毫耽搁。 这才短短两日,那巧笑颜兮的女子怎会变成这般模样?守候在她身旁的男子呢? 萧初寒正看着顾清浅出神,越溪已经将药方的师傅请了过来。 一番诊脉、看察过后,大师看向萧初寒道:“这位施主不必担心,女施主现下并无大碍,只不过因着两股截然不同的内力在体内蹿流,才会看上去这般虚弱。过了这两日,身体就会恢复如前,功力也会精进不少。” “多谢大师。”萧初寒双手合十,恭敬地行了一礼,命越溪将人送了回去,才坐回床边,静静看着榻上的女子。 日头渐渐高升,房外突然出现一道人影,低语了几句便没了踪迹。 萧初寒拂了拂衣衫,退出了禅房,离去时轻手将门合上,透过门缝深深地看了顾清浅一眼。 “且多保重,我明日再来看你。” ...... 善化寺的后崖,有一处隐蔽的天然洞穴,经过僧人简单的布置,变成了寺中人闭关清修的禁地。监寺的慧贤大师盘坐在洞前地上,长髯垂地,目光深远。 “师兄,十年之期将近,你难道真的要在此地呆上数月,违背约定么?”慧贤的声音透露着历经事事的沧桑,在谷中回荡不去。 然而除了阵阵山风,并没有人回答他。 “今日寺中来了几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我就将他们暂时分开安置在厢房了。但过几日,大局还是要师兄来主持啊......”慧贤定定地看着洞口,只为等待一个回答。 其实,善化寺之所以能变成南明仅屈居于相国寺的大寺,都有赖于慧明大师精准的卜卦测象之能。但凡人泄露天机多会报应自身,经历了太多血的教训,慧明的双眼也趋于失明,便定下了十年只卜算一卦的规矩,维持着寺中的气运...... 这一次,莫非要食言了吗?慧贤沉寂的双眸渐渐染上了一层担忧...... 不多时,却见一布条从洞内飘了出来,直直落在了慧贤的双膝上。他目光一定,迅速将其收入了袖中,难掩激动道:“还望师兄好生修身静养,师弟便不打扰了。”说完,起身离开了山洞。 却遗落了身后那声重重的叹息...... 124.第124章 便宜女婿 连赢天在善化寺并未久留,当天正午便策马赶回了京都。然而,他并未直接回客栈,却是直接拐进了内城,来到了丞相府。 下了马,连赢天径直走到了朱红漆门前,叩响了相府的大门。 “请问公子有何事?”看门的小厮探出头来,问道。近日府中的小厮都派出去寻找二小姐,神色之间都是掩饰不住的疲倦。 连赢天谦和有礼道:“麻烦转告相爷,荆州人士连赢天求见。” 小厮听此不自觉地皱了眉,看向连赢天的目光霎时间不善起来。也难怪他如此,每年都会有来自各地不自量力的书生求见相爷,皆是想要谋求个一官半职,最后都被赶出了府,也没见过哪个真的被相爷看中,从而平步青云的。 这书生......小厮打量了一番连赢天:面相与打扮看起来虽然不错,但也你代表他能入自家相爷的眼啊。如此想着,便要开口赶人。 连赢天自然看出了小厮心中所想,紧接着开口道:“且就说,我有府上嫡小姐的消息。” 小厮愣了愣,难以置信道:“当真是嫡小姐?” “连某不敢妄言......” 听此,小厮急忙关了门,“麻烦公子在此等候。”声音透过厚重的木门传入连赢天的耳朵,然后便是匆匆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连赢天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小厮一路小跑着赶到了书房,撞到了来往的婢子也不自知。 “相爷......”小厮喘着粗气,进门时未注意脚下的门槛,险些栽倒在地上。 他慌忙站直身子,“启禀相爷,门外有一自称连赢天的书生,说......” “说什么?”顾伯铭放下手中的书册,眉眼间隐有不悦。 “他说知道二小姐的消息!”小厮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终于将话说完整。 “啪!” 顾伯铭手中的书顿时掉落在地,他匆忙站起身,顾不得书本,提起衣角便走了出去。 “快在前面带路!” “是!相爷!”小厮弓着身子,脚下的步却丝毫不敢懈怠。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二人就从书房走到了府门口。 “开门!”顾伯铭神情掩不住地急切。 “吱呀......” 朱红色的大门应声而开,儒雅温润的连赢天立刻落入了顾伯铭的眼中。 连赢天这个书生,顾伯铭之前也是有所耳闻的,听说其文武双全,家境虽然贫寒,但凭着自身的天赋,再加之自幼苦读,倒也有些成绩,在这届的门生秀才中绝对算得上拔尖儿的。上次相府宴请各家公子、书生,此人也在应邀之列。 顾伯铭敛去眸中探究的神色,热情地将连赢天迎入了府中。 “晚生前来叨扰,还望丞相大人莫要怪罪。”二人径直来到了大厅之内,看向坐在首座的顾伯铭,连赢天拱了拱手,谦逊有礼道。 “不必如此多礼。”顾伯铭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强装平静道:“不知小女现在何处?” 连赢天从怀中取出一物件儿,双手奉于顾伯铭,“不瞒丞相大人,顾小姐当下正在善化寺。” 说着,脸上涌现出一丝抱歉。 顾伯铭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通体莹白,状似如意......定睛一看,竟是自家女儿的羊脂玉百花穿蝶同心锁,心底顿时涌起了惊涛骇浪。 在南明有个习俗,凡是女子出生时,其父母皆会特制一把同心锁,系于脖颈之上。待到成婚嫁人,洞房花烛之时,女子就会将其赠予自己的夫君,以系“夫妻同心,百年好合”之意。 如今他手中这把同心锁,还是她与爱妻亲自绘制的图样,命京中最好的工匠打制而成。 “这......”顾伯铭有些哑然,这东西若非清浅嫁了人,是断不会取下来的......他瞥了眼连赢天,对方神色间隐有羞涩,莫非......浅儿与此人已有了肌肤之亲? 连赢天略微迟疑道:“是顾小姐亲自交与晚生的......” “什么?”顾伯铭握着那同心锁的手猛拍向桌案,险些让其在掌中化成碎片。隐了隐心中的怒意,顾伯铭此时情绪莫名的复杂,焦躁中带着一种儿大不由娘的心境,还有事成定局的无奈。 用带着审视的余光瞥了眼坐在下首的连赢天,顾伯铭端起桌案上的茶盏,细细抿了一口,却是挡住了大半的脸,看不出表情。 “启禀相爷,顾小姐因着歹徒凶狠,受了些惊吓,可是要现下将小姐迎回府中?”连赢天见顾伯铭不再言语,主动开口道。 顾伯铭看了眼天色,从京都道善化寺最起码也要两三个时辰,如今赶去,到时恐怕已然日落西斜。浅儿又身体有恙,来回定是多有不便。思来想去,终是摇了摇头。 “时候不早,还是明日再去吧。贤侄不若今日就在府中住下,明日也好一同前往善化寺。“顾伯铭慈眉善目地笑道。 连赢天听此也不好谢绝,便大方地拱了拱手,“那晚生就不推辞了。” 顾伯铭霎时喜欢这种君子坦荡利落,不矫柔的做派,对其好感当即又增添了几分。而后,二人一边喝着茶,畅谈了许久。大到三国的民生国事,小到各地的风土人情,天南地北,古今海外,凡是顾伯铭想得出的,连赢天皆能与其聊上一阵,让他大感快意。 时不时便有笑声从大厅内传出来,庞管家都为之诧异:自家老爷可是许多年未遇到谈得来的人了,后生可畏啊! 不知不觉,时间已从正午到了黄昏,澄黄的夕阳投进院子,落下灿灿余晖。庞管家督促着厨房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好些都是荆州本土的菜色,可见对连赢天的重视程度。应自家主子的要求,又开了坛珍藏百年的花雕。单是出窖时,香味就笼罩了整座相府。 奴才婢子们纷纷忍不出猜测连赢天的身份,尤其是见了相爷开心的模样,对其也愈发恭敬起来。 直至晚膳用毕,顾伯铭才意犹未尽的回了房中,对于连赢天的出现,倒也坦然接受了。 125.第125章 清浅回府 翌日,清晨一大早,庞管家便备好了马车,装着谢礼,随着顾伯铭、连赢天一同赶往善化寺。 林中雾气浓重,氤氲了所有人的视线。 昨夜,顾伯铭一夜都没睡踏实,想着要接自己的女儿,三更天就醒了,早早穿戴了整齐一直坐到天亮准备出发。 “阿弥陀佛。”慧贤大师双手合十,自带一派出世高人的风流,“丞相大人莅临本寺,老衲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大师莫要多礼,我南明多受贵寺恩泽,顾某岂有自视甚高之理。”顾伯铭虽然诧异于慧贤大师的未卜先知,却未多问,只是恭敬地回了一礼。 林婉秋在世时,二人常来善化寺添油上香,与慧明大师谈经礼佛,关系似师似友。林婉秋怀有顾清浅时,大师甚至预言是胎女婴:美貌身贵,但命途多舛,天生有奸佞之人相克,唯有自救方可解除。是以女儿生来,顾伯铭便约束极严,恐他与外人多有接触伤及自身,却不知所谓的奸佞之人就在自家府中。 上了香,又添了许多的香油钱,最起码够寺里僧人二三年的吃喝用度。慧贤大师虽未多说什么,两撇长胡须无风自动,神态间愈发的慈祥了。 不等顾伯铭主动开口,慧贤便指引道:“丞相大人请随老衲来。”看样子已经清楚了他们的来意。 顾伯铭紧随其后,转而到了后院的厢房。 “丞相大人,请。”慧贤站在其中一间屋子的门前,示意道。 顾伯铭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赫然见到顾清浅双眸紧闭地躺在床上。他急忙上前,唤了声:“浅儿。” 然而床上的人儿却没有任何反应。 “大师!这......”顾伯铭看向慧贤,眼中蕴满了担忧之色。 “丞相大人莫要太过担心,令千金只是疲惫过度,休息两日便可彻底恢复。” 慧明并未向寺中人完全坦明顾清浅的情况,不过避重就轻道她是受到了些惊扰。以慧明的盛名,再加之那日僧人们也亲眼见到了惊蛰浑身是血的惨状,便彻底相信了。 “请问大师,小女到贵寺如今有几日了?”顾伯铭瞧着顾清浅尚算红润的面颊,稍稍放了心。 “令千金是三日前被一男子送到寺内,由师兄亲自接待,具体的事情老衲也不是很清楚......” “监寺师叔,有位男施主要见您。”慧贤正说着,门口却出现了个小和尚,禀告道。 “丞相大人......” “无妨,大师尽管去忙。”顾伯铭看见了女儿,哪里还会再端架子,对慧贤拱了拱手道。 “那还请大人自便,老衲去去便回。” 顾伯铭颔首,目送着慧贤大师离去。心中想着对方刚刚所言,愈发确定是连赢天救了自家女儿。环视过禅房内的朴素到有些简陋的摆设,又看向顾清浅现下略显憔悴的模样,便决定即刻带着女儿回府。 但在此之前...... 顾伯铭的目光落到顾清浅皓白的手腕上,略一迟疑,便倾身向前将其衣袖掀开。 目光所及之处是大片雪白的肌肤,胜似天山不化的积雪...... 他心中顿时升腾起强烈的怒气:竟真得如他所想,浅儿尚未出嫁就将清白给了人! 望着床上昏迷的顾清浅,他唯有在禅房内不停地踱着步子,才堪堪将怒火压了下去。莫非是自己平日里对浅儿的关心太少,才让她变成这般放纵的性子吗?顾伯铭眉头越皱越紧,浓重的愧疚感渐渐代替了对此事的愤怒。 婉秋啊!为夫究竟该如何是好?叹了口气,顾伯铭思来想去,还是将顾清浅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亲自背起女儿,走出了禅房。 “交与别人终归觉得不放心啊......” 庞管家见状,虽想阻止,但委实不好命下人去接过小姐,只得由着自家主子。 马车内早已铺上了柔软清凉的锦缎,顾伯铭将顾清浅轻巧地放入马车,扫视过众人,问道:“那连公子呢?” “回相爷,连公子刚刚去行方便了。”一旁牵马的小厮忙道。 顾伯铭便未再说什么,纵身跨上了马背。他已告知过寺内的僧人,自己要离去的消息,也不准备多留。 不多时,连赢天就赶了回来,见众人都在等自己,顿时面有愧色。 “劳烦丞相大人久等,小生真是该死。” 顾伯铭摆了摆手,凡人皆有三急,他总不能不行人方便。 “无妨,启程吧。” 连赢天瞥了一眼身后的马车,清风吹动竹帘,隐约可见里面窈窕身影。他收回目光,纵身上马随着众人离开了善化寺。 却没有一人注意到寺门后急速闪过的人影。 “顾清浅,愿你我今生莫要再相见。” 车轮碌碌,车厢内的顾清浅睡得很沉,丝毫感觉不到路上的颠簸。来时两个时辰的路,此次众人却花了足足四个时辰,也就和驴子的脚力差不了多少。 眼见着到了城门,连赢天驱马到顾伯铭身侧,拱手道:“丞相大人,前面便进了城,晚生就先行一步,回客栈了。若有事,您大可派府中的下人到福临客栈通知我。” “也好。”顾伯铭颔首,连赢天终归与顾家无亲无故,若是长留,定会引起旁人的闲话,倒多亏他想得周到。 又同行了一段路,连赢天才策马离开,率先赶回了京中的客栈。这两日在相府耽搁,慧明大师预言之事尚未有着落,他须得等到顾伯铭抵达相府后,再去善化寺走一趟才好。 一行人回到相府时,已过正午,顾不得用膳,顾伯铭又亲自将顾清浅背回了清水苑。想着女儿在外许久,劳累奔波,便命着婢子们给女儿好生擦拭了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自己才借着这段功夫填了填肚子。然后,继续回清水苑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落日的余晖透过格窗打在顾清浅的脸上,似感到热度,她的睫毛抖了抖,双眸缓缓睁开......率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顾伯铭透着疲惫的睡颜。 顾清浅见此,心头顿时被无法言喻的感动填满,她忍不住轻唤了一声:“父亲......” 126.第126章 清浅失身 顾伯铭闻言,陡然转醒,他急忙起身,喊道:“快传郎中!” 顾清浅看到父亲本是清明的双眸中布满了猩红血丝,猜想顾伯铭这几天应该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而担心,抬手扯了扯顾伯铭的衣袖,“父亲,不必了,女儿并无大碍。”声音虽然有些虚弱,语气却十分坚定。 顾伯铭垂眼看向自家女儿,略微迟疑后,便点了点头,重新坐回了软椅上。 “若有什么不舒服,千万不要强撑着。”顾伯铭难得出言关心道,语气带着不熟练的艰涩生硬。 “嗯。”顾清浅乖顺地应下。 “那日......”顾伯铭再三斟酌了语言,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顾清浅垂眸,挡住了眼中的神色。她要告诉父亲实情吗?但又想到惊蛰的身份,终归是来历不明,说不定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而之前的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又敢在内城中动手,定是来头不小,他们当天也损失惨重,定会存着心思报复。她若是直言,也会将惊蛰暴露于众,岂不是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有负他的救命之恩? 思来想去,顾清浅避重就轻道:“那日女儿遭到歹人袭击,命在旦夕,亏得幸运遇到位好心的公子相救,而后将女儿送到了善化寺......” “那公子是何来历?”顾伯铭追问道。 顾清浅神色间掠过一丝不自然,含糊道:“当时情况紧急,女儿也未过问太多......瞧着也就与寻常的公子一般,并未有何不同的地方。” 顾伯铭见顾清浅言语中支支吾吾,回答得不清不楚,心中顿时不悦:真是女大不中留!竟然对亲爹也不说实话! 他直接从袖中拿出连赢天交与他的同心锁,质问道:“这东西可是你亲自给那位公子的?” 顾清浅面色一愣,视线紧盯着那同心锁,手却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脖颈。她双眼中尽是诧异:这不是自己随身携带的同心锁吗?为何在父亲手中? 她仔细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自被惊蛰救起,他们为了避开黑衣人的追杀行至林间,躲进了山腰处的山洞,借着烤火的间隙,她服用了玉清丹...... 而后......而后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全都不记得了? 惊蛰!他一定知道后来的事情! “父亲是如何找到女儿的?”顾清浅急忙问道。 “自然是救你的那位公子,到府上告诉于我的。”顾伯铭想着女儿失了清白,极有可能怕他得知,而与人私奔,眉眼间便引上一层怒气,反问道:“怎的?你还不想回来?” 顾清浅皱了皱眉,心头尽是疑惑。若是惊蛰,怎可能亲自将她的消息告知父亲? “那位公子人呢?” 顾伯铭听此,认为顾清浅实在是不知羞耻,斥道:“人呢?将你送回了相府,自然是离开了,难道还要留在府中长住不成!” 顾清浅见顾伯铭态度这般蛮横,只觉得甚是莫名其妙,心头的疑惑也是越来越重。 “父亲所说的那位公子究竟是何人?” 顾伯铭轻哼:“还能有谁?不就是连公子吗!” “可是连赢天!”顾清浅双眸陡地睁大,见顾伯铭默认的态度,不可置信道:“他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顾伯铭神色一怔,也甚是不解:女儿听到连公子怎会是这样的反应?莫非其中有什么误会? 但随即转念一想,他冷声道:“你还在为父面前掩饰什么?你臂上的守宫砂都没有了!甚至都将自幼佩戴的同心锁都交与连公子,当定情作信物,莫非当为父是傻子不成?”话语至此,眼中的愤怒勃然而出。 顾清浅万分惊讶,被震惊得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她急忙掀开被子,看向自己的手臂,玉白莹润,不带丝毫瑕疵...... 怎么可能?为什么会这样?顾清浅用力搓了搓手臂,直至皮肤出现了成片的於红,也未见守宫砂的踪影。她整个人仿佛瞬间坠入了泥沼,沾染了一身的淤泥,却无法脱身,只能越陷越深,直至自己无法呼吸,绝望而又无助...... 她才重生多久?莫非一切又要重蹈前世覆辙?她又要与连赢天那混蛋纠缠在一起?不!她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顾清浅收在被中的手不由地攥了攥,连赢天为什么会钻这个空子? 难道那群阻截她的黑衣人是南嬴天派来的?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顾清浅皱了皱眉,随即否认了这种可能,如今的连赢天不过是一介穷酸书生,哪里会有这么庞大的势力?惊蛰更不可能是他的下属......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顾清浅再三思虑,终是决定去寻找惊蛰好生问一问。至于连赢天......今生若是还敢动她的身子,毁她清白,必将他碎尸万段!思及此,顾清浅已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顾伯铭见顾清浅不再言语,对此事既不应允,也不否认,他终是叹了口气,带着深深的自责道:“原来为父只想护着你不受外面的风雨,平安无虑地成长。但平日对你的关心却是寥寥,都是为父的疏忽。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主意。既然连公子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又将同心锁交与了他,都是上天注定。为父也不是不开明之人,那连公子的确有真才实学,为父很是欣赏。” 他敛眉继续道:“而我顾某也未到需要靠与旁人联姻,牺牲女儿来保全相府的地位,你若是真心喜欢连公子,为父答应便是!”是已成定局,纵是他在反对也是无用,还不如成全了女儿的幸福。 顾清浅连忙道:“父亲,您误会了!女儿与那位连公子一点关系也没有,女儿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女儿死也不愿嫁给他!” 顾伯铭听此,心想:连对方的名字都知道的如此清楚,居然还敢矢口否认。想到连赢天虽出身微寒,但一表人才,满腹才学,莫非他顾伯铭的女儿是看不起穷苦书生? 思及同样出身的自己,他不禁勃然大怒,“逆女!你是要气死我?都将身子给人家了,难道还要嫁给旁人不成?你不要脸,你爹我还要这张老脸呢!从今天起,你哪也不准去!就在屋子里给我好好反省!” 顾清浅身体本就虚弱,听到顾伯铭如此说,顿时怒火攻心,晕了过去...... 127.第127章 姐妹算计 顾伯铭见自家女儿晕了过去,不禁后悔刚刚的冲动。他明知浅儿身体抱恙,怎能将言语说得这般激烈?他长叹了口气,命人寻来郎中为顾清浅诊治,自己则回了书房。 顾清浅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让本已平息的谣言再次掀起波澜。凡是相府的下人出门办事,被人遇见皆会被好生质问一番。三人成虎,纵是奴才婢子们一再否认外界的不实言论,但风言风语却仿佛得到了证实一般,变得愈发有依有据,每个人提起此事都像真的见到了一般,说得煞有其事。 正是这时,在庵堂内伺候顾安蓉的嬷嬷,也传来大小姐生病的消息。清修不足两月,顾伯铭也不得不派人将顾安蓉接回了相府,甚至被禁足在安林院的陈姨娘也被放了出来,加之顾安朵从宫中回府小住,平静了一段时日的相府再次热闹了起来。 “大姐姐,这是我让婢子熬得金丝燕窝粥,补血益气,美肤养颜,最适宜女子补身了,你且多用些。”顾安朵娇俏笑着。 此次从宫中回来,皇后娘娘赏赐了许多贵重的东西,就连这金丝燕窝也是罕见的极品。虽然将这好东西给顾安蓉喝了,她有些舍不得,但想其往日那般趾高气昂的态度,她便怎么也忍不住要打压一番,灭一灭顾安蓉的气焰。 顾安蓉眸光微闪,敛去眼中的不耐,虚弱笑道:“这大热的天,实在有劳四妹妹了。” 碧心闻言,上前接过燕窝粥,放在了一旁的几案上。 “这燕窝粥千万不要在外面放太久,不然就失了味道了。”顾安朵瞥了一眼身旁的婢子,“紫蕊,去取些冰好的水果来。” 紫蕊福了福身子,“是,四小姐。”紫蕊本是顾安朵身边的二等丫鬟,聪明伶俐,碧香在时因着心存嫉妒没少打压她,平日甚至露面的机会都很少。这次回来,却得了顾安朵的赏识,直接就将她提成了大丫鬟,做事卖力得很。 顾安蓉也向碧心递了个眼色,让她下去准备些茶点。 两个婢子下去后,顾安朵径直坐到了床沿上,娴熟地端起那碗燕窝粥,舀了一匙,吹了吹热气,递到顾安蓉嘴边,“大姐姐离京这么久,都不知京中出现了许多的新鲜事呢。” 顾安蓉也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吞下粥,故作不知道:“哦?都有何事?四妹妹不妨与姐姐说说。”虽然她去了郊外的庵堂,但实际上,对相府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不然也不会赶在这个时候回来。如此说,不过是想看看顾安朵到底卖的是什么关子。 顾安朵神神秘秘地凑上前,轻声道:“大姐姐可知道二姐姐为何生病吗?听说是被人劫走失了清白,引得爹爹勃然大怒,被禁了足......” “四妹妹莫要胡言!”顾安蓉神色一凛,“你又未亲眼所见,怎可如那无知之人一般,随意传自家姐妹的闲话。若是要二妹妹知道,定是要伤心的!” 这般她倒是明白了,原来顾安朵竟是来试探她,想要借她之手打压顾清浅......顾安蓉心中冷哼,她岂会随意让旁人当了枪使? “大姐姐莫要生气,是妹妹失言了。”顾安朵小脸皱了皱,委屈道,“妹妹也是担心二姐姐的安危啊。听奴才们说,前几日府里来了位温润儒雅的公子,与爹爹相谈甚欢,还在府中住了一夜。第二天同着爹爹,庞管家一起接回了二姐姐,想来爹爹是要将二姐姐许配给那人的!” 顾安蓉不禁诧异,她刚回府中,倒还未听说这件事,但转念一想,宽慰道:“爹爹既然想将二妹妹许配于那人,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想来那位公子定然也是人中龙凤,二妹妹嫁过去是享福的......” 她眼见着就要及?,却尚未议亲,爹爹为何先定下了顾清浅的婚事?顾安蓉敛去眼中的妒意,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非嫁不可的理由?难道真如外界所说,顾清浅变成了破烂货? 如此想来,顾安蓉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几分。 “大姐姐所言极是,是妹妹多虑了......” 顾安朵说着,碧心与紫蕊二人正巧进来,便转了话头道:“大姐姐且尝尝这冰镇的水果,皇后很是喜欢呢。” 顾安蓉点头,也不再说顾清浅的事情,拾起枚龙眼,光是拿在手中浑身的热气都消散了不少。她心头不禁掠过一丝不甘,没想到入宫两月,顾安朵竟用这些不堪入目的小玩意儿讨得了皇后欢心,可恨! 顾安蓉紧攥着被中的双手,凭什么?顾清浅压在她头上就算了,顾安朵这婢子生的贱种有什么资格? “多亏了四妹妹,姐姐才能有这般的口福,尝到如此令人舒畅东西。”顾安蓉感激地笑了笑,似十分喜欢顾安朵带来的东西。 “大姐姐不嫌弃就好。”顾安朵又舀了一匙燕窝粥,送到顾安蓉嘴前,举手投足间,尽显姊妹的亲昵之情。 碧心跟随在顾安蓉身边多年,又随她去了庵堂,对她的性子甚是了解,自然知道她不喜府中的其他小姐。现下,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和气而已,心里恐怕恨不得,马上就将这些东西扔出芙蓉阁。是以双手接过顾安朵手中的瓷碗,道:“四小姐,这样的事情还是由奴婢来吧。” “也好。”顾安朵的手早就酸了,见此便也不推辞,身子向床位挪了挪,以便碧心伺候。 见着顾安蓉将一碗金丝燕窝粥用完,顾安朵才从袖中拿出个荷包,“这是妹妹特地为大姐姐寻得紫玉芙蓉耳铛,自觉与大姐姐甚是相称,希望姐姐喜欢。” 将荷包放在顾安蓉的手中,顾安朵便从床沿上起了身,“在此叨扰了许久,大姐姐想必也乏了,妹妹就先行退下了。” “多谢四妹妹了。”顾安蓉虚弱一笑,示意了碧心将其送出了芙蓉阁,目光落在那荷包上,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抓起就要摔在地上,但想了想,终是将手放下了。 顾安朵,你既然与我耍心眼,咱们就走着瞧! 回去的路上,顾安朵心情却是极好,今日见到顾安蓉那副惨样,仿佛将以前的屈辱都补偿回来了,只可惜不能去清水苑,看一看顾清浅......她嘴角一扬,顾安蓉,这一次,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128.第128章 天命预言 明昭十九年,七月二十九。三国之内,不论是江湖中人,朝野之臣,还是皇室王孙,凡身份显赫、地位贵重者,皆齐聚于南明善化寺,等待慧明大师十年一出的天玑之言。 善化寺内的厢房早已在几日前爆满,甚至山脚下阳城的客栈也挂出了“暂不接客”的牌子。有些来自远方,因着路途遥远来晚的人,只能住到十里外的京都,或是在林中安营......一时间,整个阳灵山都热闹了起来。 这日一大早,寺内的僧人还未敲钟起床,寺外已聚集了无数人马,从山顶排至山脚,一眼望不到头。这些人一脸的凝重,翘首以盼着开寺放人。有幸住到善化寺禅房内的人,也是激动得彻夜未眠。 十年前,禾弥可汗许诺下五年不向南明出兵,换了慧明大师一句话。今年这一卦,他们要如何才得到呢? “咚咚咚......” 三声钟鸣过后,善化寺的大门终于开启。 众人正欲蜂拥而入,却见寺门前站着一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见过慧贤大师。” “......” 在场之人无一不合手行礼,慧贤大师身为慧明大师的师弟,也是德高望重,自然不敢怠慢。 “各位施主毋须如此,老衲今日巳时自会揭晓师兄的预言。”慧贤行了个僧礼,继续道:“现下林中雾浓露重,寺内已备好了饭食,施主们还请自便,阿弥陀佛。”说完,便留下众人转身离去。 众人听此,一窝蜂涌进善化寺,寺前顿时冷清了不少,只剩下些自恃身份不愿与庶民同流的贵人。 南丰拎着手中的鞭子,环视了周围留下的那些华贵马车,侧着身子问道:“主子,可要回到城中歇息一阵?” “无需麻烦。”南景弘沉声道,语气中夹杂着不耐与烦躁。若不是这该死的预言,他怎么会与这些下贱的庶民凑在一起?想起一路行来的拥挤,他就满肚子的火。 南丰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气,便怀抱着佩剑,倚在车沿上假寐,耳朵却时刻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南景弘想着这两日得来的信息,直勾勾地盯着花纹繁复的车顶,眼睛怎的也难以合上。顾清浅那破烂货为何还有脸回来?难道要赖上他不成?也不知那人的事情进展的如何了...... 善化寺的后院,萧初寒满怀心事地出了房门。他早早就听到了寺外的动静,好不容易涌上的困意又被尽数逼了回去,今年来求卦的人如此多,也不知他能不能完成任务...... 与此同时,连赢天也从不远处的禅房内走了出来,萧初寒闻声望了过去,待看清对方的面貌,眼神霎时冰冷。想起连赢天那日的举动,他就觉得甚是可疑。但等他再去探望顾清浅时,寺内的僧人却说她已被家人接回了府中,莫非是此人报的信? 萧初寒冷冷瞥了一眼连赢天,头也不回地离去。此人表面上温润儒雅,俊朗多才,实则是鹰视狼顾、长颈鸟喙,阴狠手辣,城府极深,断断不能与之为伍。还望顾清浅不要与此人有牵连才好。 转身间,连赢天眸中的笑意便化作了寒冰,此人究竟是谁,竟然三番两次蔑视于他,委实可恨! 善化寺的饭堂内,顾伯铭陪同着南建恒隐在人群中,吃着素斋。 “果真还是这善化寺的素斋最为正宗啊!”南建恒感慨道。自从他登基后,已经许久没有到过此地了。 “老爷,菜不过二呀......”一旁的王公公装扮成老奴的模样,忍不住提醒道。宫中规矩,纵是主子们喜欢的菜色,也不可夹第三筷。既防止有心之人下毒,又不会透露出自己的喜好。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何必讲那些规矩。”南建恒有些不悦的瞪了王公公一眼,“你呀,就是太爱唠叨,才长了一头的白发。” 王公公面色一窘,求救地看向顾伯铭。 “二爷,也莫要训斥王喜了,不然他这白发定会越生越多。”顾伯铭解围道。 南建恒排行老二,未登基前,众人都称其为二爷。 “伯铭所言极是。”南建恒开怀地笑了笑,同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从坐上皇位的那天起,他就学会了克制。 “爷,距离巳时还有一个时辰,可要寻个地方歇息?刚刚奴才在门外,应是看见了小爷的马车......”见饭堂内嘈杂拥挤不堪,王公公询问道。 南建恒摆了摆手,他早就注意到了儿子的马车,对其来意更是清楚得很,若是见到他,恐怕会惊得手足无措吧。 “也不知道此次慧明大师会出什么要求来交换这一卦。” “以出家人慈悲为怀的心态,想来仍是与拯救苍生有关。” “会不会以平定荆州边境的暴乱为筹码啊?” “说知道呢?南明如今这么乱......” ...... 三人听着周围的言语,不禁沉默。南建恒一直自诩明君,不强征暴敛,自以为国家安泰,深受百姓爱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评价。 王公公起身,想要上前训斥那些谈话的人,却被南建恒一把拦住,“我还没有那么不堪一击,若是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这还算什么国家?” “二爷不必挂怀,民声多有不同,这是人性。”顾伯铭沉声道,在顾清浅一事上,他已经见识过谣言的威力,纵是他平日里深受百姓尊敬,仍是无法阻止流言蜚语肆意蔓延。 不知不觉,时间已到。 “诸位施主,监寺师叔有请。” 一小和尚出现在门口,将众人引到了善化寺的主殿。只见慧贤盘坐于蒲团之上,长髯垂地,无风自动,却并没有慧明的身影。 “敢问慧贤大师,慧明大师现在何处?”有人忍不住问道。 “施主莫急,师兄定下这十年之约,定不会违背。”慧贤敛眸,缓缓道:“不过师兄前几日闭关清修,今天不会出来面见各位。” “什么?”人群中顿时响起不悦的声音,“大师可是在耍我们?慧明大师不在,谁来履约,莫非寺中还有人会占卜易卦不成?” 129.第129章 赏赐封地 质疑声四起,众人的耐心早已被多日的等待耗尽,言语愈发的不善。 然而,慧贤大师只是静静地看着众人,慈眉善目的样子与身后的金身佛像融为一体。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请容老衲将话说完。”慧贤双手合十,神态间尽是从容不迫。 众人当即住了嘴。 慧贤敛眉,“承师兄慧明所言,此次诸位施主无需费心准备,卦象自会公诸于世。” “公诸于世?大师如此做岂不是枉费了我等在此等候的心意。” 十年才等来一卦,不过是为了走在别人前头,如此一来,怎么赢过旁人? “慧贤大师,何不在此竞价,让赢着得之?”一身着不凡的公子提议道,立刻引来了众人的附和。 慧贤捻着手中的佛珠,不急不缓,“师兄既然定下这规矩,老衲自然要遵守,断没有随意更改的道理。” “大师......”那人还要说什么,却被身后一彪形大汉拦住。 “这位公子,规矩既然定下了,你就不要在这里耽误大师开卦了,大家伙可都等着呢。”大汉瞥了眼身后的众人道。 那公子被说得脸上一红,退回了人群中。 “大师,开卦吧。” “阿弥陀佛,师兄此次是为普天万民卜了一卦,以作警醒。”慧明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天命所言:有女出于东南,位高身重,谋天下之事,受万民敬仰,亦可是福,也能为祸,皆看诸位的造化。”若非是师兄卜算的卦象,慧明断不会相信有什么天命之女的浑话,女子多是见识浅薄,怎能与男儿比肩? 众人听此,皆是一愣,纵是有不得解的,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暴露了自己的浅薄无知。很多前来探听消息之人当即下了山,回去报信,人群霎时少了大半。 “爷,咱们也回去吧。”王公公见人都散了,忍不住开口道。 南建恒向寺门前瞥了一眼,南景弘的马车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便点了点头道:“也好。” 王公公忙招呼来马车,伺候在南建恒身侧,顾伯铭则随行在后,一行人心事重重的回了京都。 善化寺的后院,越溪正在收拾行李。早知道这次的卦象,这么轻易就能得到,他与公子何须走这一趟,得耽误多少事情! “少爷,慧贤大师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有女帝出世?”越溪受伤忙活着,嘴也不肯闲下来。 “还是说世间出个了不得的女魔头?” “大师说那女子出于东南......莫非是南明人?” ...... 越溪一连串的问题抛出,也正是很多人的疑惑之处。这次的预言含糊不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如今南明哪有胸怀谋略,受人敬仰的女子? “既然是天玑,怎可能轻易被凡人参透。”萧初寒沉声道,慧明大师所卜卦象,虽然并不深奥,实际上却很难领悟,他一时间也理不出头绪,只能回去后慢慢详谈。 顾伯铭同南建恒回到皇宫,直接到了御书房,召来二品以上的大臣,集体商议预言之事。直至夜深,御书房内仍是灯火通明,王公公领着一众奴才已经添过七次茶水了,大臣的争论仍未停止。 “陛下,那预言之女留不得啊!”礼部尚书方玉山坚持己见道,花白的胡子一吹,丝毫不肯让步。 “方大人何必如此固执。”太尉昌正真不以为然道:“依慧明大师所言,那女子能谋天下之事,又是民心之所向,收为己用才是正理,天下利弊共存之事多如牛毛,难道皆要毁去不成?” 方玉山眼睛一瞪,就要开口反驳,昌正真却是继续道:“纵是那女子的出现祸福皆有,但全凭用者的能力,方大人莫不是觉得我南明用不起此人?” “你莫要胡说!”方玉山气急,却不忘瞄了一眼南明帝的脸色,急忙跪下,“陛下,老臣并无此意啊。” 座首的南建恒摆了摆手,“朕都知道,方爱卿不必如此。”转而看向顾伯铭,道:“丞相认为此事应如何处理?” 顾伯铭拱了拱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找出此女,然后再定夺是否能收归己用,若是不能,定不可留下祸患。” “就这么办!”南建恒停下手中的笔,将墨迹刚刚风干的纸张抛了出去,“传朕旨意,下月初八,在京都召开兰菊会,邀天下女子共赴盛会。”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预言之女的事情暂时谈妥,却已是三更天了,夜色暗得出奇。 “丞相留下,其余的人都退下吧。”南建恒抬了抬眼皮道,今日折腾了一天,他丝毫未感觉到疲倦,反而愈发的精神。 众大臣瞥了一眼顾伯铭,迫不及待地离开了皇宫,明日还要早朝,他们得快些回去补上一觉。 “听说和硕已回到了府上,如今身子如何?”南建恒问道,想来顾清浅失踪了多日,他派出去的人马都未寻到踪迹,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府中,不失为一个奇迹。 “托陛下的福,还算安好。”提起顾清浅,顾伯铭的声音顿时有些深沉。 “爱卿莫不是因着和硕进宫出了事,而心有不快?”南建恒直视着顾伯铭。 对方却是板着脸,表情都写在脸上,偏偏却端端正正地低头行礼道:“微臣不敢。” 南建恒见状,哑然失笑道:“老顾啊老顾,瞧你这番样子,真是个牛脾气。你说你什么时候能够改改?好歹给朕点面子嘛。” 顾伯铭听到皇帝的话,就要行跪礼,南建恒连忙摆摆手,阻止了顾伯铭的动作,带着歉意说道:“不过,确实是朕照顾不周,竟在眼皮底子下出了事,定会严查此事,给你个交代。” “谢陛下。”顾伯铭的态度仍有些不冷不热,他知道皇上只是在安慰他罢了,此事发生在内城,必然是皇上的家事,皇上再怎么做主,又能怎么样? 南建恒也知道顾伯铭所想,于是又道:“好啦!莫要再这般生气了,朕定会补偿于和硕。她如今好歹也贵为郡主了,只是缺了块属于自己的封地,等朕选个好位置,就下旨赐给她一块。” 顾伯铭先是一怔,随即大喜,封地乃是世袭罔替之物,顾伯铭虽是丞相,但毕竟也有告老的一天,本来他还想着连赢天出身贫寒,浅儿嫁过去就要陪着他吃苦,心中有些愁苦,现在看来若是能有自己的封地,那简直就太妙了!于是也顾不得失礼,抬头问道:“陛下所言可是当真?” “君无戏言!”南建恒笑着说道:“不但如此,有了封地,和硕一个小姐也难以管理,朕再赐她内城府邸一座,黄金三千两,仆从侍女二百人,你觉得如何?” “微臣代小女谢过陛下。”顾伯铭终是有了笑意,连忙磕头谢恩。 顾伯铭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陛下的圣旨一下来,就择个日子跟连家把婚事定下,要是能让连赢天入赘他顾家就好了,只是读书人都有骨气,他要是真有那气节不肯,也就便宜他小子了,权当是他救了浅儿的一个大报酬罢! 130.第130章 被困相府 眼见着就要四更天了,南建恒便将顾伯铭留在了宫里,在御书房内殿的软塌上休息了一阵,待钟鸣时,二人一同上了早朝。 不少大臣提及了预言之事,在朝上又大肆争论了一番,直至日头高悬,才得以下朝。 顾伯铭疲惫的回到相府,头痛欲裂,连日的折腾早已透支了他的体力。 庞管家迎上门,接过顾伯铭手上的官帽,“老爷,二小姐醒了。” 顾伯铭面上一喜,所有的疲惫在瞬间一扫而空,抬脚就要朝着清水苑而去。但转念想了想,一拂袖子,又收回了脚,问道:“二小姐现下身体如何?” “回老爷,小姐的身子已无大碍,只是仍有些虚弱。”庞管家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未问出口,只是按实道。 “那就好......你从库里多拿些补品,给厨房送去,给二小姐补补身子。”顾伯铭略微迟疑了一下,“二小姐现下身体不适,便别让她出来走动,在清水苑安心休养即可。”说完,转身直接进了书房,不知从何时起,那里俨然成了他的卧房。 “是,老爷。”庞管家躬了躬身子,自然理解了顾伯铭所说的“安心休养”的真正用意,然后“委婉地”转述给了顾清浅。 顾清浅对此并不惊讶,顾伯铭向来是言出必行,若是不禁她的足,反而会让她惊讶。但是,她心中还有诸多的疑问尚未解答,不能出相府可如何是好?也不知道惊蛰是否还在善化寺?难道她真得要在此等着嫁给连赢天吗? 宫中以皇后为首的诸位贵人,得知顾清浅回了相府,而且身体抱了恙,纷纷派人送来了礼物慰问。绫罗绸缎,药材补品,珠宝首饰,马车一辆接着一辆,东西一箱接着一箱,让府中的奴才婢子接到手软。 顾安蓉和顾安朵见此,险些眼馋地红了眼,尤其是顾安蓉,心中除了嫉妒,更多的是愤恨。同样是刚刚回府,同样是抱病在身,为何顾清浅就能收到宫中贵人的赏赐?她顾安蓉就是无人顾暇?凭什么!凭什么! 好在庵堂中的数月,让顾安蓉的心性得以磨练,否则,以她原来那般脾气,定是要冲到清水苑与顾清浅理论一番,顺带着,还会抢些好东西回来。但如今的她,却是沉稳了不少。紧攥着拢在袖中的手,纵是长长的指甲嵌入到肉里,她也丝毫未觉。 顾清浅!我定要将你拥有的一切都夺来,让你匍匐在我脚下受尽屈辱! —————————————————————————————————————————————— 清水苑。 春晓笑脸盈盈地进了院子,只见顾清浅正躺在贵妃榻上,头上撑着个巨大的油纸伞,直直伫立在地,碧灵则在一旁伺候着,手中拿着个玉骨扇,一下下地扇着。 “见过和硕郡主。”春晓福了福身子,声音润滑入耳。 顾清浅随之睁了眼,一见来人,脸上顿时涌上了笑意,碧灵更是放下了手中的玉骨扇,迎了上去。在秀春宫小住的时候,最属春晓与她的关系好,二人亲近的如同姐妹一般。 “你家美人现下身子可好?” “托郡主的福,美人一切都好,只是这几日挂念着郡主的安危,身子有所消减。一得知郡主回来,便立即派了奴婢过来问好,美人只道不能亲自过来,就差婢子代替娘娘来看看郡主。”春晓说着,将冯美人亲手写的书信递给了碧灵,转而呈于顾清浅手中。 清浅慧鉴,谨启者:久未闻消息,心中甚忧,如今获悉,喜悦之情,旷日负面,唯愿一切康适。 闻妹身有不适,望安思定心。 世俗之事多为烦扰,切勿入心,望宽慰。此次姐之疏忽,至以为歉!尚得微细,他日寻至祸首,定会给予交代。 贱体初安,承问极感。赤日炎炎,汗暑无常,伏维珍重自爱。言不尽思,见面细谈。顺颂时绥。 信中字里行间都吐露着冯美人的自责与懊悔,顾清浅放下书信,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最初与冯美人接触,不过是为了日后与皇后、南景弘等人敌对多加个筹码,没想到时日一久,二人反倒成了相濡以沫的朋友。他日,若是知道真相,冯美人可会伤心? “对于此事,美人深感愧疚,愿郡主能早些恢复,好到宫中一叙。” 春晓又从袖中拿出个红布包裹,双手奉上。 顾清浅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接过包裹,揭开罩在外面的红布,嘴角不由地扬起。 竟是那匠人为她打造的钩钺,她还以为自那日被黑衣人打飞,这东西便再也不会回到她手中了呢,没想到居然被冯美人寻了回来,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替我谢谢你家美人。”顾清浅这几天第一次露出笑容,“你且回去说,只要美人想要叙旧畅谈,清浅随时都会奉陪。” 顾清浅特特咬重了“随时”二字,同时递给春晓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想来以她的聪明伶俐,定会懂其中的意思。 “奴婢遵命。”春晓行了个福礼,在顾清浅的示意下离开了清水苑。 顾清浅抚了抚钩钺冷白的器身,仿佛对待上好的瓷器一般。感应着它自内而外发出的嗡鸣,顾清浅体内的血液都随之沸腾了起来。自此次从外面回来,她清晰感觉到经脉之中多了股真气,刚进而有力,充盈着她的身体。就如现在,她虽然表面上看着虚弱无力,但实际上,体质却比之前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仿佛撇清了体中的杂质。 莫非这就是玉清丹洗精伐髓的效果? 顾清浅从桌案上的果盆里捡了颗龙眼,然后自丹田提了股内力,拇指压着食指,瞬间弹了出去。 “噗!” 一声闷响,只见那龙眼深深嵌入了院子的围墙中。 何止是顾清浅,碧灵也是惊得合不拢嘴...... 顾清浅忙收回了手,状若无事地回了屋子,此事尚不能让旁人知道...... 131.第131章 贵人相助 芙蓉暖帐,绸缪凤枕,鸳鸯锦被,大殿深处,琼枝玉树交颈相依。 “陛下,你这两日可是没有睡好?”冯美人声音娇柔,媚眼如丝,不假施朱描翠的脸蛋,天然白嫩,自成一股风流。 南建恒吐了口热气,嘴边的胡子洋洋恣意。 “昨日在御书房与丞相聊得晚了些。“他脸上略微有些歉意。 冯美人向南建恒的怀里靠了靠,双颊染着不自然的红润。 “可是因着和硕郡主的事情?” 南建恒点了点头,“顾伯铭那爱女成狂的性子,此次和硕受了这么多的苦,他自然是要与我计较一番。” “都是臣妾未照顾周全。”冯美人垂了垂眼,内疚道。 南建恒用大手勾起冯美人精巧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无妨,这件事情实属意外,并不是你的过错,而且朕已经许诺给和硕封地了,丞相也不会再责难此事。” “呈陛下体谅。”冯美人用自己冰凉的小手将那大手包住,眉眼里似含着盈盈秋水。 “臣妾与郡主本是一见如故,视彼此为知己,只愿经过这次的事情,不要与臣妾生分了才好。” 南建恒随即安慰道:“你且放心,明日我便让顾伯铭将女儿送进宫来,你二人也好叙一叙。” 冯美人脸上顿时有了喜色,在南建恒地脸上就轻啄了一下,惹得南建恒心下一动。 “臣妾亏得有陛下怜爱。”冯美人松了口气,将顾清浅接进宫,也算解决了她被禁足的事情。 她转而继续问道:陛下可是选好了地处?” 南建恒神色一滞,赏赐封地之事,不过是昨日为了安抚顾伯铭才临时想出的主意,具体的事项他还未仔细考虑过,选址倒真是个问题。 南明位处东南,国土面积并不如啸岳、禾弥那般辽阔,又因着国家诸侯世袭的政策,许多地方都已经已名归有主。南有滇南王坐镇,北有淮北王驻守,镇远侯防御西蛮,三王七侯十四国,哪还有余下的地处封赏旁人? 见南建恒略有所思,冯美人贴心地替其揉了揉眉心,轻声道:“陛下可是为封地的事情忧心?” “唉......”南建恒长叹了口气,“如今的确是没有什么好的地处,又不能让和硕去荒凉偏远之地......” “臣妾倒是有个好主意,陛下可愿一听?”冯美人娇娇一笑,相信她纵是没有应对之策,南建恒也会极为开心。 “这次和硕郡主救了臣妾一命,义父与臣妾正愁着不知该如何报答于她,此事倒是赶巧,不如就让义父从封地划分出一富庶之所,由陛下赏赐于郡主吧。”她正愁着该,如何让陛下应允许给顾清浅封地的事情,如此一来,倒是一举两得。 南建恒搂紧怀中的冯美人,龙颜大悦,嘴唇不由地印在那娇嫩的额头上,“你真是朕的贴心人啊......” 冯美人埋下头,回抱住南建恒紧致的腰身,深深沉浸在此刻的甜蜜里。南建恒轻轻吻了吻冯美人的小嘴儿,只恨美人大病未愈,加上自己过于疲惫,便合眼躺睡下了。 —————————————————————————————————————————————— 皇宫内阁,灯影阑珊,有人缠绵悱恻,如胶似漆,有人倚栏独坐,凭台长叹。 宫女拿开灯罩,拨了拨里面的油芯,转而道:“娘娘,夜深了,你快些去床上睡吧。” “快一个月了吧,也不知灏儿在通州的情况如何了,本宫怎么睡不下啊......”容妃捏了捏眉心,这几日不知为何眼皮总是毫无预兆地跳个不停,让她心慌地厉害。 宫女忙安慰道:“娘娘且放宽心,以六皇子的聪明才智断不会有问题的,而且身旁还有苏公子帮衬着,自然能轻易的化险为夷。” “但愿如此吧......”容妃看着窗外的月色,朦胧而寡淡,就如她此刻的心境。“皇上今日还是去了冯美人那里吗?” 宫女沉默了片刻,“是的,娘娘。” 容妃敛了敛眸中的失落,直视着手里的锦帕,有些出神,但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兰芝,今日你带人去相府的时候,可有见到和硕郡主?” 兰芝回忆着白日的情景,若有所思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并未见到郡主,听府里的奴才说,郡主从外回来,染了风寒,加之受了惊吓,大夫不许出来见风,恐怕要好些日子才能痊愈呢。” “哦?”容妃略微沉吟了片刻,完全没想到顾清浅这一次病得这么重,但转念一想,也觉得这可能是顾伯铭故意为之,以防顾清浅因着外界的传闻而心中难过,再伤了身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容妃不由地感叹道,此次顾清浅出了这般大的事情,她断不能袖手旁观,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这谣言的事情。 经过再三的考虑,容妃主意敲定,吩咐道:“拿笔墨来。” 兰芝忙从桌案上拿过纸笔,一一递了过去。 只见笔尖在雪白的纸张上恣意划过,一撇一捺都带着女子特有的娟秀灵动。 容妃停下笔,吹了吹墨迹,将其装进信封内,“让刘全儿,将这封信送到杜府。” “是,娘娘。”兰芝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 太子府。 南景弘阴沉着脸,不悦道:“你那边的事情办得如何了?”几日过去,皇后已经又开始派人,催他到相府求亲。 “殿下敬请放心,一切尽在草民的掌握之中。”与南景弘相对而视的人声音不急不缓,甚是自信。 “只不过现下还稍微欠缺些火候,但很快,事情就会按照殿下所想的结果发展。” 南景弘冷哼了一声,隐去眼中的不耐,“你最好不要让本宫失望......”语气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人拂了拂袖子,“草民定不会辜负殿下的厚望......” 132.第132章 争相求婚 暑意正浓,纵是天刚蒙蒙亮,扑面而来的仍是阵阵热气,从远处,甚至能用肉眼看清。京都城内,乃至整个南明,都仿佛变成了蒸笼,让人憋闷的难受。还好距离海湾不算太远,偶有海风袭来,才能让浑身的热意消解不少。 相府的小厮早早起了床,赶在顾伯铭上早朝之前将府门打开,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睡眼朦胧的走到朱漆木门前。 “吱呀......” 府门应声而开,小厮手中握着光滑的门环,勉强睁开眼逆光看去,却是顿时愣在了原地。只见大门前停着几十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沉重的金丝楠木箱子一层层罗列而上,细致的纹理横纵交织。木箱皆用大红绸子绑紧,少说也有百十箱。乍眼看去,红彤彤的甚是晃眼。 小厮心中十分疑惑:这架势,莫不是哪位大家的公子到相府下聘求亲来了?难道是大小姐议了婚事?还是三小姐下了媒?难不成是二小姐......他想得有些出神,待反应过来时,对方已到了近前。 “杜府松玉求见相爷。”一位湖蓝色长锦衣的公子拱手上前,温文尔雅道。 小厮木讷地点了点头,身为堂堂丞相家的仆从,自然也有些见识。听到“杜府”二字,小厮自觉便想到了当今容妃的母家,工部尚书杜淳大人的府邸......这杜松玉难道就是坊间传闻的京城四大才子之一,最善赋诗作画的松山居士,杜府年纪最小的那位少爷? 听人说,前几日在乐记的古玩行,一位富商可是花了八千两才买了幅他的真迹,还直言自己赚到了...... 猛吸了口热气,小厮转身欲回府中通报。回眸间,余光却是瞥见街角处又来了一队马车,富丽堂皇的车身,刻有繁复错杂的族徽,不急不缓,行进有致。车上同样是满满当当地装着礼箱,以红绸为绳捆劳。随着马车的颠簸,上面的红绸也是抖动个不停,分外惹人。 小厮见到这送聘礼的马车,便有些挪不动步子了,心中不由地想到:相府这是要连逢喜事了吗?今日莫非是什么黄道吉日? “房府崇文求见相爷。”马背上的白衣公子纵身跃下,嘴角微扬,发丝在落地的瞬间变得乖顺体贴,愈发衬得他玉树临风,倜傥风流,定是能轻易勾走女子的魂魄。 这位相貌出众的......难道就是太尉大人的独子,十八岁便高中状元,二十一岁就位及礼部侍郎得房大人? 小厮只觉得头上初升的太阳,直直笼罩在头顶,让他头晕目眩。我们相府的小姐果然足够优秀,竟惹来两位惊才绝绝公子的求娶......如此一想,他的腰杆顿时挺拔了不少。 他匆匆退了府中,赶制顾伯铭的卧房时,婢子正在伺候相爷穿衣,手法熟练,有条不紊,恍若小厮如透明人一般。 “奴才......见过相爷。”小厮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规矩行了一礼。 “怎么了?”顾伯铭眉头皱了皱,“为何这般急切?” “回相爷......”小厮理顺了下措辞,才道:“门外两位公子求见,一位自称杜公子,一位自称房公子。” 待婢子扎好了腰带,顾伯铭用手理了理袖子,这两位莫非是工部尚书和太尉家的公子?虽有不解,仍旧从容道:“可知那二位公子为何而来?” “二位公子并未说明。”小厮躬身道:“但奴才见公子们皆是带了百箱聘礼而来......” “嗯......”顾伯铭沉声应道,却转而变作惊讶,“什么?!”他怎么不知道这俩老东西要与他结为亲家? 婢子正在为顾伯铭梳头,眼见着只要插上簪子就完成了。他这一吼,婢子吓得双手一抖,不留神便戳在了顾伯铭的头皮上。 “嘶......”顾伯铭吃痛。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婢子忙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自家相爷向来都是赏罚分明的主,凡是出了错皆会受到惩罚,是以忙请罪认错。 顾伯铭眼含着怒气,却是没有爆发出来,甩了甩袖子,“下去罢!” 婢子如蒙大赦一般,忙起身退了出去。 顾伯铭抬手,自己随意挽了个发髻,插上玉簪,戴上官帽,倒看不出丝毫差错。想当年,这个发髻还是林婉秋教于他的,如今算来,也是有十多年没亲手梳过了。 一路来到相府门前,顾伯铭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只见几百辆马车挤在街道上,以相府为中点,不断向左右延伸,直至街口的拐角处,仍能瞥见马车头上的装饰,大红绸子俨然成了最显眼的点缀,想来“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 小厮再一次惊住,他刚刚离去时,是远没有现下这般壮观的...... “晚辈见过丞相大人。” “下官见过丞相大人。” “晚生见过丞相大人。” ...... 数位公子列作一排,躬身行礼道,如学子拜见夫子一般井然有序。 “这......”顾伯铭见到这幅情景,不禁一时语塞。 “丞相大人,晚辈来此,是想求娶顾二小姐。”杜松玉开口道。 房崇文紧接着道:“丞相大人,下官也是来求娶顾二小姐,望大人同意。” “丞相大人,晚生也是来求娶顾二小姐。” “丞相大人......” 众公子纷纷上前,争相开口道。 顾伯铭恍惚觉得自己被数只鸭子紧紧簇拥着,在耳边“嘎嘎嘎”个不停,要娶他的宝贝女儿。 “住嘴!”顾伯铭有些气闷,头上的青筋直打突突,不禁扶额道:“诸位公子且先回府歇息,本相现下要去上朝,回头再细细商议。” 诸位公子知道失了态,脸色微微一窘,都退到了一旁,给顾伯铭让开了路。 顾伯铭吐了口浊气,扫了眼在场的众人,未再多说什么,抬脚上了软轿。 为何京中这么多的大家公子要求娶浅儿?顾伯铭坐在轿中,眼眸微眯,一时竟也理不出头绪。 然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133.第133章 百里公子 顾伯铭的软轿好不容易顶着马车和人流,挤出了巷子,少说也花了大半个时辰,急得他一头大汗,好在离开了相府,街上便再也看不见什么人了,否则他今日定是要晚了早朝不可。 但顾伯铭的离去并未减少相府前求亲的人数。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求亲者慕名而来,将本来宽敞的街道塞得满满当当。往来的行人不得不绕道,选择别的巷子通行。 日头渐渐高升,不少人闻风而来看热闹,挤破头地往人群里扎。 “这相府今儿个怎的这般热闹?瞧这架势,莫非是府里的哪位小姐要议亲了?”一位衣着打扮十分艳丽的女子道,瞧着面相不过二十三四的模样,应是哪座府上的姨太太。 “相府不过四位小姐,也就大小姐到了议亲的年纪,想来这么多的少年公子都是冲着那位小姐来的喽!”那位姨太太身旁一年纪稍大的女子道,身上的衣服倒是朴素得多。 “哎呦,这不是张姨娘嘛!”人群中有人熟络地唤了一声,众人不由地被这尖细的嗓音震住,那女子却是趁着这空隙挤到了前面。 “陈姨娘也来了。”那位被称为张姨娘的朴素女子笑了笑,伸手将陈姨娘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听说相府这位大小姐貌美无双,温婉大方,贤淑知礼,更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怪不得能吸引这么多的大家公子......”那艳丽女子不由地感叹道,双眸里溢满了艳羡。 周围的众人虽然对这位生面孔的女子不大熟络,但女人的友谊向来是来得迅速,一旦有了共同话题便成了知己。 众人甚是感兴趣地凑了过去,恨不得将耳朵贴到女子身上。 “这在京都城内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相府的大小姐可是自幼就有京都第一美女的美誉,简直是德才兼备的典范。” 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对方身上,张姨娘当即开口道。她在京都贵妇圈子里,哦不,是姨娘圈子里,有名的事事通,谁家有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能被她搜出来,随便就能说上个把时辰。 在场之人都是有些身份的,稍加回忆,似乎的确记得有这么件事。那应该是在两三年前,南明帝的寿宴上,当时各家小姐都展示了一番才艺,顾安蓉就以一段绿腰舞惊艳四座,获得了“京都第一美人”的名声。若非此女提醒,众人一时倒也难以记起来。 “啊......”众人不由地惊讶了一声,瞬间觉得,这么多位公子的争相求娶皆是在情理之中。 “那与之相比,顾府的二小姐简直是不堪入目啊......”人群中不知谁人插了一句,顿时将众人的矛头指向了顾清浅。 “可不是!前段时日,顾二小姐被歹人掳了去,足足在外呆了五天才回到相府,想来早被人糟蹋地不像样子喽!”张姨娘顺着那人的话头,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更何况,顾清浅遭人绑架早已成了京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而且......”张姨娘突然间放低了嗓音,神神秘秘道:“我听相府的下人说,自从那顾二小姐回了府,就一直称病在床,再也未从院子里出来过,定是没脸出来见人了。” 众人听此眼睛一亮,似是终于找到了新的值得他们津津乐道的事情。 “顾大小姐有个破鞋当妹妹真是不幸啊!”陈姨娘感慨道,手中的帕子抖了抖,看样子极为顾安蓉惋惜。 在场之人心中的正义感莫名地燃烧起来,无不为顾安蓉抱不平,纷纷谴责起顾清浅来。 “这种人怎么配做相府的小姐?” “简直是辱没了丞相大人的脸面!” “实在是太不要脸了,真怀疑这种人为什么还在活在这个世上!” ...... 不知何时开始,相府门前俨然形成了两派截然不同的景象。一面是风流倜傥的潇洒公子领着众多家丁前来求亲,另一面则是无数花枝招展的妇人口沫飞扬,仿佛从天而降的“正义天神”。 “轱辘轱辘......”渐进的车轮声淹没在众人纷杂的吵闹声中,一辆镀金的紫檀木马车停在了车队的尾端。 一骨节分明的素手推开车门,由仆从服侍着下了马车,只留下身后沉重的关门声。 浓烈的艳阳照在此人的身上,仿佛被隔绝了一般,将其整个人笼罩在金黄的光晕之中,恍若谪仙,不染纤尘。 在场之人纷纷转过身去...... “白肤胜霜雪,褐发似妖精。 双目朗日月,二眉聚风云。 泉仙不若此,月神应无形。 一日插翅去,凤翱于三清。” 想来这诗便是为此人量身而制。 纵是身为人妇的姨娘们,见到此人这般相貌,也不禁红了脸,恨不能让时光倒退,来追求这位公子。 前来相府求亲的公子们也是傻了眼,心中生出了浓烈的危机感,这人莫非也是来求亲的?纵是高贵、才情如他们,该怎么赢过一位仙人呢? 男子似乎全然未感觉到旁人的注视,或许早已习惯了,他从容淡定地迈着步子,优雅地让人自惭形秽。 停在相府的朱漆大门前,男子身后的随从立即上前敲了敲门。 “又是哪位公子?”小厮探出头来,目光略过对面的街道,最终落在了随从的身上。 “晚辈百里笙,求见相爷。”白衣公子拱了拱手,嘴角微微扬起,似笑未笑。 百里笙? 小厮皱了皱眉,顺着声音望过去,目光顿时怔住,直勾勾地盯着百里笙的俊脸。 这世间竟然还有这般好看到不似凡人的男子?他怎的从未听说过? “无礼!”百里笙的侍从,见小厮一介奴才居然敢直视自家公子,当即不悦道。右手成爪,就要朝着对方的双眼攻去。 “天应......”百里笙睨了一眼,淡淡的声音中刻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位小哥莫要生气,我这侍从就是脾气大了些。”百里笙的脸上涌上一丝抱歉,继续道:“还烦劳通报相爷,在下想要求娶顾二小姐。” ...... 134.第134章 求婚风波 “什么?!”听到这话,相府门前原本喧闹嘈杂之声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百里笙的身上,百里笙后面的那些看热闹的姨娘全都闭了嘴巴,更有人嘴巴张得老大,圆睁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谪仙般的背影。 而那些比百里笙早到的公子哥们则是一脸警惕地看着百里笙,他的容貌实在太出众了,那些自诩风流倜傥的公子,在他面前一比,就好似要与明月争辉的萤火,顿时变得黯然失色。 周围女子们,似乎接受不了这位百里公子是来向她们嘴中所说的破烂货提亲的事实,相互对望了一眼。 “呃......百里公子......”一名艳丽女子轻唤了一声,薄唇轻启,欲语还休,应是她自认为最美丽的姿态。 见对方并未多说什么,女子便继续道:“公子您可能弄错了......您是来向顾家大小姐提亲吧?” 百里笙彬彬有礼道:“这位姑娘,敢问这顾家的大小姐可是唤作顾清浅?” “不是......”那女子的面色有些难看道。 “既是这样,那便没有弄错,在下正是来向顾家清浅小姐提亲的。”百里笙一拱手,算是礼貌地谢过了那位搭讪的女子,但他说的话却是一字不落地传到了那些女子的耳朵里面。 这下,周围可算炸了锅,那艳丽女子旁边的姨娘忍不住道:“这位公子,妾身见你仪表不凡,才在这里提醒你......那顾家二小姐......” 百里笙面露疑惑:“那顾家二小姐怎样?” “那顾家二小姐被人掳去多日,据说已经不是清白身子了......”那位姨娘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冲着百里笙小声地说道。 “住口!你这妇道人家,乱嚼舌头根子,就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吗?你快快退下,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诬人小姐清白,我百里笙定到官府衙门告你诽谤郡主,治你大罪!”百里笙声色俱厉的呵斥道。 那妇人被百里笙这么一吓,差点瘫倒在地,周围原本议论纷纷的人顿时吓得寒蝉若噤,躲闪着百里笙咄咄逼人的目光。 那相府的小厮看着百里笙,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道:“公子可是号称余音百里的天下第一乐师?” 虽然世人将伶艺视为末端,但百里笙的出现却颠覆了世人的偏见。他本为天下首富百里金的唯一儿子,却是自幼不喜俗物,只爱乐器。更是少年时便离家,看遍万里江山,阅尽天下百川。只用了五年的时间,就打败了三国内的所有乐师,获得了三国皇帝的佳赏,荣封为“天下第一乐师”。 百里笙的侍从冷哼一声,“还算你有些见识!” 众人听此,岂还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看向百里笙的目光也愈发灼热起来,夹杂着崇敬、爱慕、敌意等诸多情绪。 “既然公子是来向我家二小姐提亲的,那还需要等一等。外面的这些公子,都是来向我家二小姐提亲的,您需要排下队。”小厮并未在意那侍从的无礼,反而颇为有些得意地扫了一眼那些相府外的看客,说完这番话的同时便合上门,回去禀报管家。 寻到了庞管家后,小厮道明了事情的经过,庞管家面色一怔,急忙随着小厮到了门口。 庞管家打开门冲着周围的公子哥们揖了一礼,道:“相爷去早朝了,最快也要在退朝之后回府。现下烈日当头,还请各位公子到府中小坐。” 等了一个多时辰,这些公子们早已疲惫不堪,如今能进到府中一坐,自然是求之不得。 至于那些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一听庞管家如此说,纷纷傻了眼,面色窘迫难当,场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怪不得一开始,他们便能感觉到身后有无数的目光注视,本来还为此沾沾自喜,如今想来,那竟然都是浓浓的厌烦。这么多的公子皆是为顾清浅而来,她们刚刚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数落顾清浅的不是,甚至出言毁坏她的名誉,哪里还敢继续留在此处?纷纷夹着尾巴躲回各个府中了。 庞管家早就注意到这群人了,他管事多年,早已练就了过人不忘的本领。便在心中记下了这些人的面貌,准备自家相爷回来禀告一番,好敲打敲打那些大臣家的姨娘。 求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进了相府的大厅,宽敞的屋子里顿时显得拥挤了许多。有的人甚至是赶了夜路才到了相府,中间都未曾休息,是以很多人坐在椅子上不免瘫软了下去。 因着在场的皆是南明有名的公子,大家都照过面,唯有百里笙,倒略显孤独地占了一方座椅,静静地喝着茶,隔绝在众人之外。 “百里公子是为何来相府求亲?”杜松玉坐在百里笙的身侧,主动开口道。大约都是文人雅士的缘故,见到对方就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其余的人也不免好奇的竖起了耳朵。今日来相府的众多公子中,有所属容妃的势力,有所属冯美人的势力,甚至还有奉皇后之命而来。当然也有部分人是真心喜欢顾清浅,但着迷于相府和将军府的权利与地位抱着联姻态度的大有人在,甚至有人是被迫前来求亲的...... 他们大抵都知道各自的势力所属,却唯独摸不清百里笙是何身份目的。 “在下是慕名而来。”百里笙淡淡道,放下手中的茶盏,随即反问道:“杜公子又是为何而来?” 杜松玉不免心中诧异,他与百里笙第一次照面,对方如何知道他的身份?但他着实有些问不出口,便抿唇一笑,道:“想上一次皇上在宫中设宴,顾二小姐在圣上面前力排众议,而后又不计前嫌地救了容妃娘娘一命,这般的胸怀、勇气,男子都不及也。”提起顾清浅,他不由地就会想起,那日在宫宴上出尘绝色的少女。 因着丞相与太尉的关系甚好,房崇文自幼便认识顾清浅。那时她还是个怯懦软弱的女娃娃,眼角总是挂着两行泪水,一见到他就躲在他的身后,死死地抓着衣角不放。他当时就想着,将来长大了,定要好好保护这个易碎的忧伤女子。没成想,短短几年,那个爱哭的小女孩竟是出落的这般优秀了。 若不是此次父亲派他来求亲,错过这个机会,他恐怕是要后悔一辈子了。 “顾二小姐当日在皇后宫里所作的荷花词,可谓是惊才艳艳啊!纵是在下也不敢称能在其之上啊......倒是李家公子为何而来?”在场的公子有许多人都去过那次宴会,自然忘不了顾清浅绝世的身姿,以及力挽狂澜的手段。但是李家公子根本没有参加那场宴会,他应该根本没见过顾清浅才是,怎么他也会到这里提亲? 房崇文说着,斜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李家公子。 被房崇文点到名字的李家公子,摇着扇子,笑吟吟地说道:“听说我南明的商队之所以能建成,其中大部分都是因着顾二小姐在中打理......” 乐记在南明本就是众所周知的商号,而商队的筹集离不开乐记,稍加有心的人便能查出,这件事是顾清浅一手促成的。 “想顾二小姐出众绝尘,才学俱佳,又有一身的超凡医术,能将这样的女子娶为妻室,该是何等的荣幸!” 那些迫于命令到相府提亲的人,本来极为不愿拿着自己的名声来为顾清浅壮势。但听到不少公子夸赞顾清浅,心也渐渐随之倾斜了。 人就是这样,越是受到大家追捧,求之不得的东西,就越有吸引力,何况这顾家二小姐竟不似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只是空有身份和美貌的花瓶,没想到竟受到这么多才俊的真心追捧,甚至更有人在想,若是真能在如此之多的公子中脱颖而出,娶到那顾家小姐,岂不是证明自己比在座之人都要优秀? 135.第135章 贵人相助 府前的吵闹声早已穿过了前厅,透过花园,传进了后院。陈姨娘刚刚从安林院解禁,憋闷了许久,正愁着没处显示自己大姨太的威仪,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便怒气冲冲地到了大堂。 “庞管家,今早儿何故这般吵闹,还能不能让人有个清净了?” 陈姨娘未进门,尖酸刻薄的嗓音已入了众人的耳朵,在场之人皆是眉头皱起,心中隐有不喜。丞相府没有当家主母,在南明可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但听这位女子的语气,俨然是比女主人还要严苛几分,难道还能有什么大来头? 庞管家扫了眼众人的面色,心下了然。当即迎了出去,将陈姨娘拦在了大堂外面。 “府中有客来找相爷,还请姨娘移驾别处。”庞管家稍稍屈了身,态度不卑不亢道。他素来不喜陈姨娘,而且二人的身份地位本就相差无几,若真论起来,陈姨娘恐怕还比他矮上一截。 “哦?”陈姨娘一面应着,目光却是透过庞管家,看向大厅。隐去眼中的惊讶和喜色,她转而作得端庄大方,道:“我还以为这府中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便急忙过来看看,既然是有客人,庞管家可要悉心周到些,莫要失了相府的脸面。”态度与之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多谢姨娘提醒。”庞管家并未多说,明显是要送人姿态。 陈姨娘也不生气,向大堂内瞥了一眼,优雅地转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回了后院。她却并未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拐进了芙蓉阁。 顾安蓉正在镜前梳妆,见自家娘亲疾步走了进来,倒是吓了一跳。 “姨娘,你这般急切是为何?”她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胭脂,细细打量着自己精致的妆容,不由地被自己迷醉。在庵堂的这些时日,她根本就没有机会梳妆打扮,如今可算有了机会好好装扮自己了...... “快将这身衣服换下来!”陈姨娘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开口道。 顾安蓉娥眉瞬间蹙起,不服气道:“女儿觉得这身衣服甚是好看,为何要换掉?” “让你换你就换!”陈姨娘不容置疑道,径直走到衣柜前,仔细挑拣了一番。找来找去,柜子里满满当当的衣裳却都难以称她心,如她意。 “姨娘究竟要做什么!”顾安蓉有些不满地跺了跺脚,一大早的好心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折腾,消灭地干干净净。 陈姨娘并未打理顾安蓉,仍是埋头于眼花缭乱的衣物中。终于,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从柜子的底部拿出个长方形锦盒。 “就这件吧。”陈姨娘将衣物递给伺候的婢子,示意她给顾安蓉换上。 顾安蓉却是一甩袖子,一把夺过锦盒,不悦道:“姨娘不是说要将这衣裳留到兰菊会上再穿吗?” 陈姨娘哪里容她质疑?给婢子递了个眼色,便将顾安蓉身上的衣物扒了下来,换上了锦盒里的。 “现下,前厅聚有一众前来提亲的大家公子,定是为你的婚事而来。待你父亲下朝,你须得仔细挑拣一番才好。”陈姨娘这才开口道。 刚刚大堂内的情况,她可是瞧了个一清二楚,如今,相府内只有蓉儿到了议亲的年龄,这些青年才俊自然是冲着蓉儿来得......如此想着,陈姨娘的心中就忍不住得意:没想到她陈姌的女儿居然这般有魅力,吸引了这么多的才学之士前来提亲,实在是给她长脸啊! 听此,顾安蓉不由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朝着婢子道:“快把这发髻拆了,换飞仙髻!”说着,从梳妆台的抽屉内层拿出个檀木盒子,“就用这套头面!” 陈姨娘满意一笑,在旁看着婢子的动作,时不时出言指点一二。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顾安蓉才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婢子不禁在心中舒了口气。 “大小姐美得简直不似凡人!”婢子由衷赞叹道。 顾安蓉的确是天生的好皮囊,相貌有迷惑人心的能力,不然也不会得了个“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如今又悉心打扮了一番,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娇艳欲滴,仿佛画中走出的女子。 “与顾清浅比之如何?”顾安蓉红唇勾起,自信地问道。 “二小姐怎的能与大小姐您相提并论?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婢子头也不抬地违心道。 顾安蓉手中掐着一缕发丝,甚是得意地冷哼了一声,款款坐在了床边的贵妃榻上,只等顾伯铭回府派人来传唤她。 陈姨娘静静地看着顾安蓉,仿佛在欣赏一幅得意的作品,嘴角咧地险些扯到耳根。 -------------------------------------------------------------------- 顾伯铭下了朝,环顾四周,朝着一位体态潇洒的大人走了过去。 “顾大人。”那位大人笑着颔首道,神色间掩饰不住地亲昵。 “房大人。”顾伯铭看着对方,却是怎的也笑不出来。“今儿早,可是你派崇文到相府求亲的?” 现下顾伯铭面前的,正是房崇文的父亲,南明的太尉大人房益。 房益摇了摇头,“我不过是从中取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崇文自幼便喜欢浅儿,你应该清楚得很,我也一直将浅儿视为未来的儿媳。如今时机正好,你我两家何不就成了此事,亲上加亲?” 房益与顾伯铭少年交好,两人一路走来,情谊颇深。房益更是看着顾清浅长大,自然知道她的性子温婉大方,知书达理,是以早就有两家结亲的意愿。现下,又发生了这么一档子的事情,于情于理,他们家都应该站出来,为顾清浅正名。 顾伯铭对着老友摆了摆手,苦笑道:“益之,我是断断不能将这个女儿许给崇文的。若你真有结亲的意思,家中其他的女儿也未尝不可。”他当然知道房益的好意,但他着实是有苦难言,只能委婉拒绝。 房益见此,甚是识趣地并未追问,却也没有同意。 “不可啊!不可啊!”房益瞥了眼身后的重重亭阁,放低了声音道:“我如此做也是授命于贵人。若是能如意地让崇文娶到清浅丫头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算完成了任务,为丫头解除祸患。” 顾伯铭淡笑,心中却翻起了滔天巨浪。不论房益说的贵人是宫中的哪位?抑或是哪几位?能驱使动一朝太尉的贵人,能为了一女子的名声出手,那人得有多大的能耐啊! 这个人居然是自己的女儿,顾伯铭怎会不愕然? 136.第136章 尽数回绝 前厅。 众人终是等到了顾伯铭下朝归来,纷纷起身行礼,阵仗大得惊人。 “见过丞相大人。” “见过丞相大人。” ...... “诸位公子请坐。”顾伯铭坐在上位,心中也是不免惊讶。清晨时分,在府前等着的也不过十几位公子,如今......他略微扫了一眼,估摸着少说也有五六十人,莫非都是冲着浅儿而来? 顾伯铭啜了一口清茶,一边的庞管家马上将厚厚一摞礼单呈给顾伯铭看。 顾伯铭随手翻开几张礼单,顿时被上面的彩礼之贵重所惊,他原本以为这些人只是受到宫中贵人的命令,为其女儿正名,并不会携带多少贵重的彩礼,哪知道这上面的彩礼之贵,竟然到达了离谱的程度,上面金银珠宝自是不用多说,更有稀世罕见的药材,传说中的神兵利器,许多都是失传已久的东西,顾伯铭都仅仅只是听过而已。 东西的价值已经不能够用金钱来衡量其价值了,他越看越是心惊,当翻到百里笙送呈上来的礼单时,上面赫然列有失传已久的儒道至典!这可是每个读书人心目中的圣贤之言,若是能看上一眼,就是让顾伯铭将自己的相位拱手相让他也愿意! 现在,这样的诱惑摆在眼前,只要他一点头,这上面的彩礼都将主动送到他的手中,顾伯铭的嘴唇颤抖了,如果不是自家的女儿失了节,他真恨不得马上答应下来…… 思及至此,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将礼单放回到桌上, 房崇文见状,率先开口道:“丞相大人,晚辈是真心诚意想要求娶二小姐,还望大人成全。” 顾伯铭也算自幼看着房崇文长大,对他的性情才学自然了解,又加上自己与房益的关系,浅儿嫁到房家定然不会吃苦的,可惜......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怎么好意思将女儿嫁过去呢? 顾伯铭摆了摆手,就要开口拒绝。 “丞相大人,晚辈杜玉生,在那日宫宴上目睹了二小姐的风姿,心生倾慕,希望大人成全。”杜玉生看出顾伯铭不打算应下房崇文,便紧接着开了口。 没想到容妃的弟弟也来了......顾伯铭敛眸沉思,却仍是摆了摆手。 众人见此,脸上一怔,继而心中大喜。如今,两个最强劲的对手都遭到了丞相的拒绝,只要......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百里笙,只要百里笙也求亲失败,他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百里笙却似没感觉到众人投来的目光,淡定依旧地喝着茶,并没有急于开口的意思。 虽是疑惑,但求亲不比排队买东西,晚了就彻底没有希望了。是以众人争先恐后上前请示顾伯铭,一位紧接着一位,却是无一例外都遭到了顾伯铭的拒绝。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都聚焦在了百里笙的身上,莫非此人才是丞相大人意中的乘龙快婿? 然而,百里笙并未起身,他已经隐约猜到了顾伯铭的意思。若是他现下开口求亲,非但会与众人同样的下场,恐怕还会绝了日后的可能。 顾伯铭环视过众人,待看到百里笙时,目光也是一怔,但随即便移开了。 “诸位公子都乃人中龙凤,老夫今日拒绝各位也并无其他的意思,实在是小女年纪太小,尚不到议亲的时候,还望诸位理解。” 顾伯铭语重心长道,一副慈父的作派表露无遗。但也未将话彻底说死,算是给顾清浅留了条后路。 “是我等考虑不周,望丞相大人莫要怪罪。”众人齐声拱手道,态度谦和有礼。 但实际上,大家对此事都是心知肚明,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娃娃亲尚且能定,又怎会因年龄所缚,顾伯铭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那便是今日不议此事。 这些公子都是心思玲珑之人,他们有些来到相府求亲虽出于真心,更多的却是因着受了贵人们的指派,为她破解谣言。能顺理成章娶到顾清浅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可再等上几年,抑或是娶旁人家的小姐,也未尝不是心中所想。 再者说,现在一口气来了这么多人,顾伯铭当然不会答应其中哪一个,若是想要促成此事,还得是改日登门再来才是上策。 即是如此,众公子也不多留,纷纷告退,离开了相府。当然,其中也有从头到尾没说过话的百里笙。 顾伯铭坐回太师椅上,不由地长叹了口气,女儿能受到如此多贵人的帮助,真不知是福是祸啊...... ------------------------------------------------------------------- 芙蓉阁。 顾安蓉端庄地坐在贵妃榻上,看着虽然赏心悦目,却是极其耗费体力的事情。尤其是头上顶着的簪子、步摇、珠花等物,时间一长,坠得她脖子生疼,好似散了架一般。 “爹爹怎么还不派人来传唤?”顾安蓉实在有些不耐了,皱着好看的眉头道。 “看这时辰,爹爹早该下朝了才是啊!” “那些公子人数众多,你爹还要一个个仔细询问,可不就是要好几个时辰,你也莫要太过心急了。”陈姨娘虽然等得甚是烦躁,仍旧哄着女儿道,也算是安慰一番自己。 顾安蓉喘了口粗气,才稍稍平复了心中的烦躁。 “大小姐!陈姨娘!”一个婢子匆匆忙忙地跑进了院子,清脆地声音透过窗门,直接钻进了屋内众人的耳朵。 顾安蓉不禁伸长了脖子,向窗外看去。只听得“咯吱”一声,她玉白的脖颈僵在了远处,痛得她龇牙咧嘴,动弹不得。 但顾安蓉哪还顾得上疼痛?见婢子进了院子,急切道:“爹爹可是传唤我了?” 婢子的气息未稳,磕磕巴巴道:“回......大小姐......相爷......把那些公子都拒绝了,聘礼一个未留。”婢子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抬头却看见顾安蓉阴郁的脸,吓得忙跪在了地上。 顾安蓉美眸微闪,怒火从胸口腾腾而起,瞬间冲上了头脑。她一把拽下头上的金蝶缀红玉展翅步摇,狠狠摔在了地上...... 步摇瞬间碎裂开来,金黄色的蝶翼失去了展翅的生机。 然后是云凤纹金簪子,累丝嵌宝形珠花......似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了这些头面上,顾安蓉地力气出奇得大,这些东西俨然是无法修复了。 看着女儿癫狂的样子,陈姨娘忙上前拉住了她。顾安蓉自幼娇生惯养,一直以相府嫡长女自称,心高气傲。接二连三地打击,庵堂的清苦,这几日的憋闷......所有的事情历历在目,让她险些崩溃。 这些人不都是京城内有名的青年才俊吗?爹爹为什么一个人也未挑中?难道是想要将她低嫁? 顾安蓉越想越是心惊,担忧与愤怒各半,让她失去了理智...... “蓉儿!”陈姨娘扯过顾安蓉的双手,逼迫她正视自己,“你爹爹未在这群人中挑选出中意的女婿,定是为你考虑周全,再者说,求亲的才俊如此之多,答应哪个都会得罪其他人,你爹这么做当然有他的道理。”陈姨娘不愧是陈姨娘,一眼就道破了其中一条关键,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人竟不是为了求娶她女儿而来,还做着更大的梦。 陈姨娘贴身上前,凑到顾安蓉的耳旁,低声道:“指不定,你爹爹是想让你做王妃,抑或是太子妃哩!”与顾安蓉的想法不同,陈姨娘则认为顾伯铭是瞧不上这帮人,才会未知会她们母女。 如此想着,陈姨娘心中倒是愈发地得意起来。她一边为顾安蓉梳理墨发,一边揣摩着顾伯铭的用意。她的女儿定是要飞上枝头的,只是选择太子?还是六皇子呢? 不得不说,就是因着有些人总是肖想莫须有的东西,才会惹来诸多的不快啊...... 137.第137章 因祸得福 京中诸多大家公子到相府提亲的事情,很快便在京内传开了。有不知情的人猜测,这些青年才俊皆是为了顾安蓉而来。 然而,还有另外一群人,即那些在府门前看热闹的妇人们,则开始在背后谣传:丞相府的二小姐是山间的狐媚子所化,善用魅惑之术,勾引了京都成所有的大家公子,引致众人到相府求亲。 当然,对于这种说法,凡是有些脑子的人都一笑置之了。 与这两种传言相比,一种更具说服力的说法,在京都名流之士中流传开来。几乎所有地位、学识不凡的公子,都知道了丞相府的嫡小姐,不但貌若天仙,气质出尘,而且文采卓绝,医术超群,称之为南明第一才女也不为过。才名之胜,甚至引得“天下第一乐师”百里笙的求娶。 消息一传开,可谓一记惊雷,炸响了京都城及其周边的城池,顾清浅遭歹人绑架,被糟蹋了身子的谣言也随之不攻自破。试想,若这顾家二小姐真的如传言所说,成了没人要的破烂货,怎会惹来如此众多青年才俊的欣赏,还趋之若鹜地要迎娶她呢? 但除了无知,听之信之的普通百信,深喑此道的人,不得不暗叹佩服顾清浅的人脉和能力,竟能请得动这么多,分属各派的大家公子为她壮声势,委实是手腕了得。 宫中的几位贵人,得知了今日相府门前的盛况,也不禁咋舌。不论是皇后,还是容妃,抑或是冯美人,她们事前都未彼此通过气。倒没成想,几人竟然默契地选择了同一方法,甚至是在同一时间抵达了相府,为顾清浅破解谣言。虽然她们的所为不同,但目的也都达到了,也算是合作成功。 但,有人欢喜有人愁,这厢却也有人因着此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连赢天住在客栈,本就是人多口杂的地方,有些消息甚至不用可以打听,他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听说了吗?今个儿一早,丞相府前聚集了众多的青年才俊,都要迎娶相府的小姐。那盛况大的哩,简直是千百年难遇!” 连赢天刚刚下楼,寻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准备用晚饭。却见客栈内,叽叽喳喳吵嚷得厉害,比往常要严重数倍不止。他凝神一听,身子却不由地绷得笔直。 “这么大的事,我自然是听说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小姐这般的有福气。有人说是那相府的大小姐,有人说是相府的嫡小姐,大户人家真是麻烦得很哩!” 连赢天忍不住朝着说话之人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人唾沫横飞,正说得畅意,巴不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自己身上。 “就说你消息还是不灵通罢!我可打听清楚了,那些个公子哥儿都是冲着人家相府的嫡小姐去的!可是将那位小姐捧上天咯!” “不是说那位小姐,前些日子被歹人掳走,失了清白吗?如今这般看,倒都是假的了。那相府的嫡小姐,能得到这么多的有识之士欣赏,莫非是天女下凡不成?” ...... 耳边的纷繁嘈杂之声渐渐远去,连赢天只觉得一阵恍惚...... 京都的大家公子都到相府求亲了?都要迎娶顾清浅?那他的筹划岂不是要功亏于溃? “不行!”连赢天的骨节分明的右手猛拍向身前的桌子,急忙从座位上站起,不顾众人惊异的神色,转身离开了客栈。 煮熟的未婚妻就要跑了,他哪还有吃饭的心思呢? 因着心中急切,不到半个时辰,连赢天便从外城赶至了丞相府。他站定,深呼了一口气,喘匀鼻息,上前敲开了相府的大门。 “是连公子啊,快请进!”小厮一见是连赢天,忙将他迎进了府中。 ...... 顾伯铭正在书房览阅下面递来的折子,愁眉不展。却听得管事敲了敲门,道:“老爷,连公子来了。” “请他过来吧。”顾伯铭将折子放在桌案上,揉了揉眉心,对于连赢天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相反,若是他不来。恐怕就是真的有问题了。 很快,连赢天就在管事的引领下,来到了书房。这倒也不是他第一次进相府的书房,还算轻车熟路,推开门,便恭敬地行了一礼。 “见过丞相大人。” “贤侄请起。”顾伯铭微微一笑,眼中的热络无形中淡了几分。 “晚辈现下前来打扰,还望丞相大人恕罪。”连赢天仍是一派温润儒雅的模样,态度愈发地恭敬。 “晚辈刚刚听说,今日府中来了许多的大家公子,想要求娶二小姐。晚辈一时心急,便赶了来,实属失礼了......” “无妨无妨......”顾伯铭含笑摆手,“你的心情老夫甚是理解。贤侄尽管放心,既然你与浅儿亲近,自然是要比旁人有优势的多。” 接近着,顾伯铭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浅儿自幼母亲不在身边,老夫心中觉得愧对于她。这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究还是要以她自己的意愿为主啊......” 连赢天拱了拱手,“丞相大人放心,晚辈定不会负了二小姐的。”面上虽然恭敬顺从,却在心中暗道了声:“老狐狸”。 他着实没料到才短短几天,就会发生这么一档子事情。顾伯铭之前明明坚定地要将顾清浅嫁与他,现下居然被此事动摇了,委实可气!他必须尽快想出应对的办法! 顾伯铭敛眸,自然知道连赢天是在提醒他,与着他的女儿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当今世人,娶妻虽娶贤,但皆看重女子的清白。闺中失身,若被旁人发现,是断断不可嫁与他人的。 但,凡事都有例外,若眼前的书生,品行不良,不能给予女儿无忧的生活,他也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断送了女儿的将来。 更何况,有些事情还没有彻底弄清楚,怎能完全确定浅儿就真的将身子交与了此人呢? 138.第138章 命运再现 顾伯铭一味认定了此事,一方面因着连赢天手中拿了同心锁作证据,另一方面,则是因见着顾清浅手腕处的守宫砂彻底消失了,而言语间又多有遮掩,甚至是与他顶嘴,拒不承认此事,在他诸多让步下,还不肯坦然,才彻底惹怒了他。甚至都未多想,便做出了让她禁足待嫁的决定。 但,当他静下心,细细想来,此事仍是有诸多疑点。最起码,从表面上看,自家女儿是不待见连赢天的,又怎么会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呢? 而惠贤大师也只能证实是一位男子救了浅儿,根本无法确定就是连赢天啊!顾伯铭越是思虑越觉得可疑,眸光闪了闪,他问道:“过两日贤侄可有事情?” 连赢天微怔,自知顾伯铭起了疑心,是在试探他,便淡笑道:“过两日正巧是演武大会,晚辈不才,略通些防身御敌的功法,也想前去尝试一番。” 在南明,演武大会与科举一样,每三年举行一次。但时间在秋试之前,皆是选在夏日,胜出的人才有资格问鼎武状元。国内凡是懂些功夫的男子,都会参加这次盛会,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否则是绝不好意思称得一声是会武的。是以每次盛会都是人山人海,其中更不乏高手。 顾伯铭如此问,就是想趁着连赢天猝不及防时,试探于他是否会武功。他若是去参加演武大会则更好,也好让他瞧一瞧连赢天的武功究竟如何,究竟是否有能力从歹人手中救走浅儿并全身而退。 虽然这旁敲侧击的法子并不是什么上上之策,但为今之计也只有一点一点的试探了,毕竟看自己女儿的神色也就能够知道,顾清浅也不知道自己和连赢天到底发没发生什么。 听到连赢天的回答,顾伯铭脸上浮上了一抹笑意,“老夫本想唤着贤侄,一同前去观赛,没想到竟是这般赶巧。不过也好,老夫趁此机会,也能亲眼见识一番贤侄的功力。” 连赢天也不过分谦虚,捋了捋袖子,道:“承蒙相爷抬爱,晚辈定当竭尽全力。”如此说着,双眸间不停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那今日,你我二人便痛饮一番,也算作提前为你助功。”顾伯铭开怀大笑。继而唤来庞管家,吩咐下人备了丰盛的酒菜,并收拾出了一间厢房。 顾伯铭有公务在身,便命人先将连赢天带去厢房。 连赢天在那奴才的引领下,刚出了书房,便碰上了迎面而来的一位女子。 “哎呦......” 只听得一声娇滴滴地吃痛声,对方结实地撞在了连赢天的胸膛处。 连赢天低头看去,瞬间,四目相对...... 一双剪水般的瞳眸,因着刚刚二人的碰撞,蕴满了泛滥的春水,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向下看去,娇嫩润泽的双颊染着一抹绯红,犹如突降天边的晚霞,连赢天微微有些痴了...... “公子,可否容小女过行?”唇瓣轻启,似樱花般娇艳欲滴,吐出的声音也是那般娇俏鲜活。 连赢天这才反应过来,忙拱手道:“小生失礼,还望小姐莫要怪罪。”说着,自行退到了一旁。 女子的言谈举止端庄温婉,眉眼间却隐约透露着一股傲然之色。连赢天再观其穿着打扮,便知眼前的女子是丞相府的大小姐,传闻中的京都第一美人——顾安蓉。 顾安蓉自然捕捉到了连赢天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心中不由地得意。纵是她顾清浅再怎么惊才艳艳,倾城倾国,她的未婚夫见到我——顾安蓉,不是仍旧走不动道儿? 别说是京都中的几个舞文弄墨的书生,到相府来求娶顾清浅,哪怕全天下的男人都争着娶她又如何?只要是顾清浅嫁的人,她都会想尽抢过来,不择手段! 一刻钟之前,顾安蓉本是端着炖好的绿豆莲子汤到了书房,想要在顾伯铭面前表现一下孝心,同时打探一下昨日提亲的事情。她虽然从几个奴才那听到了些“风言风语”,深深觉得不可尽信,便来到顾伯铭准备旁敲侧击。 但,顾安蓉的手刚刚抬起,还未落至门上,就听到书房内的谈话声。温润儒雅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她不禁就想起了自己回府时打听到的事情。 莫非此人便是爹爹为顾清浅那贱人选好的夫婿? 顾安蓉的眸子眯了眯,直至二人谈完,才匆忙躲了出去。尚未来得及消化那些谈论的内容,顾安蓉见连赢天在奴才的引领下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就从月洞门处走了出来,假作步履匆匆,未注意到旁人,一头撞进了连赢天的怀里...... 一切看似尽在她的掌握之中。顾安蓉依旧是自信的,她的姿容虽然比不上顾清浅,但却比之娇艳得多,总是更讨男人欢心的。 顾安蓉含笑着摇头,宛若盛开的芙蓉花,“小女子无恙,公子无需自责。”转而福了福身子,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唯有空气中淡淡的花香昭示着有人来过。 陈姨娘打小便教育她,男人都是贱骨头,只有求而不得的东西才会念念于心,哪怕是目光也不要多留一个,是以顾安蓉小小年纪就深喑勾搭男人的手段。 在前引路的小厮见到自家大小姐这般形态,心肝都忍不住颤抖。他可是早就听芙蓉阁的下人们说过,大小姐是个心狠手辣,脾气暴虐的主儿。但亲眼见到本尊,还是如此的端庄温婉,脊背忍不住一寒,更是大气儿不敢出了。 连赢天眸中却闪过一丝兴味,对于顾安蓉的今日玩得小把戏,他早已熟透于心。他只是实在猜不出,这相府的大小姐无论怎么看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为何会瞧上一介穷书生,甚至花费心思勾引......连赢天心中不由地生出几分好奇,以致看向顾安蓉的目光好似都多了些留恋。 “公子,请吧。” 待小厮提醒,连赢天才回了神,快步出了书房,留下一抹挺拔的身影。 这丞相府果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139.第139章 心怀鬼胎 顾安蓉见连赢天出了院子,便也转身离开。刚刚听得自家爹爹与此人的谈话,她那颗浮躁的心反而安定下来了。今日诸多公子到相府求亲的事情与之相比,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只要将此人俘获至她的石榴裙下,顾清浅与她二人谁高谁低不就是显而易见了吗?如此想着,她的脚步愈发婀娜,裙摆曳曳,如同盛开的芙蓉花。 一直等在院子外的碧心,见到自家小姐这般模样,便知她又是再打什么主意,也就没有开口打扰,埋头跟随在顾安蓉的身后,回了芙蓉阁。 连赢天在厢房候了大约半个时辰,便被请到了大厅。 顾伯铭早已坐上了首位,眉目含笑地看着他。 “看座。” 一旁侍候的婢子立刻将椅身从桌下抽出,供连赢天入座。随后,一众清秀貌美的婢子鱼贯而入,与手中托着的佳肴一般,秀色可餐。直至将偌大的桌子摆了个满,上菜的婢子才退了出去。 连赢天也不是第一次在相府用膳,顾伯铭就不再过多客套,举起酒杯就要开口,却听得“吱嘎”一声,府门应声而开。 二人闻声望去,进来之人赫然是顾检。 顾检似有所感,也向着厅内望了进来,眼神略过连赢天时却不由地怔住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伯铭也是许久未见到顾检了。自从上次禁足顾检偷溜出府,他对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便已经心生失望。而后治水一事,更是看出顾检勾搭上了太子,他愈发不喜这个儿子,顾检也似乎有意躲着他。 但木已成舟,之前陈姨娘应承下皇恩,他为了补救才取纳她的意见过继了顾检,如今哪有反悔的可能?难道要承认自己欺瞒圣上不成? 瞧见顾检震惊的神色,顾伯铭心中有了计较,便放下手中的酒杯,浅笑道:“贤侄可是认识犬子?” 自知瞒不过顾伯铭,连赢天据实道:“顾公子才学过人,与晚辈在梅竹会的确有过交往。” 顾伯铭但笑不语,眼眸如同漆黑的夜空让人无法捉摸。他瞥了眼站在远处的顾检,摆了摆手,道:“还呆愣着做什么!进来吧。”然后示意婢子添了双碗筷。 “见过父亲。”顾检行了一礼,转而看向连赢天,颔首道:“连兄。”他虽是极力掩饰,眼中仍旧透露着疲惫。 连赢天见他这般模样,不用想也知道是又去长乐坊赌钱了,而且必定又是输了个精光。 顾检抬眼瞄了瞄顾伯铭,见他面色如常,悬着的心才微微放下,但看向连赢天却十分不解。 “承蒙丞相大人赏识,晚辈不胜感激。”连赢天双手举起酒杯,对着顾伯铭一敬,既不失礼数也解答了顾检的疑惑。 “贤侄仪表堂堂,又是文武全才,自然称得上老夫的夸赞。”顾伯铭也举起酒杯,吐出的话却是一语双关,落到顾检的耳朵里浑身不是滋味。 顾检不语,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但偌大的厅堂里就坐着这么三个人,岂是那么容易被人忽略的? 酒过三巡,觥筹交错间,三人的神色都带了微微的醉意,就如同屋外的月色,朦胧而飘渺到不自知。 “连兄前些时日去了哪里?”顾检多喝了几杯,胆子也壮了起来,大方地问道。 “哦?”连赢天一脸的疑惑,“何时?” “嗝......”顾检嘴中的酒气呼之而出,“就是上个月末......” 连赢天隐去眼中的阴鹜,脸色佯装不自然地看了一眼顾伯铭,“家中的亲戚出了些事情,便唤我过去处理,所以耽误了几日。”说完还假意咳嗽了一声。 他的确没想到,顾检竟在他去善化寺的那几日,会到客栈寻他,但也正是这般机缘巧合下为他做了人证,看顾伯铭那老狐狸还如何怀疑他? 顾伯铭面上不显,心中却将顾检的话仔细琢磨了一番,时间一对照,倒也与浅儿失踪的那几日吻合。再瞧连赢天的神色,愈发笃定了几分。 月上梢头,夜色渐浓,三人各怀心事地回了住处。 进了墨竹轩,顾检霎时间褪去了一身的醉意,眸中冷光陡现。没想到连赢天竟然越过他直接勾搭上了顾伯铭,委实是好手段! 他攥紧拳头狠狠地砸在桌上,茶具应声而动,温热的茶水溅落得四处都是。想起今日殷三娘对他说的那番话,拳头再次抡向了厚重的桌案,甚至隐约可见关节渗出了血丝。 为什么就他这般倒霉?连赢天那卑贱之人都想爬到他的头上!咬了咬牙,顾检终于做出了决定...... ------------------------------------------------------------------- 清水苑。 顾清浅刚刚沐浴完毕,虽是擦干了身子,脸上尤挂着一层细密晶莹的汗珠。正值暑伏,南明一年中最炎热难熬的日子,纵然屋子里放了冰格子,仍是闷热难耐地让人焦躁难安,她真恨不得泡在浴桶里再不出来。 呵了口热气,身子好似顿时凉爽了几分。顾清浅轻抬玉臂,任由着碧灵伺候着她穿衣裳。 “小姐的皮肤真好......”碧灵瞧着眼前润白如玉的曼妙身姿,忍不住夸赞道。虽不是第一次见了,仍有种想伸手摸一下的冲动。 看着碧灵露骨的垂涎眼神,顾清浅不由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丫头真是愈发的大胆了。 “前院这般吵闹,可是今日府中来了客人?”顾清浅耳尖微动,自从善化寺回来后,她的听力又灵敏了不少,前院稍有些动静她都能感受得到。 碧灵麻利帮顾清浅合上中衣,丝滑的锦带瞬间变成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回小姐,听说傍晚时有位公子到书房找相爷,便被留下用了膳,晚上宿在西厢。” 顾清浅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追问道:“你可知道那位公子的姓名?” 碧灵略微回忆了片刻,恍然道:“好像是叫什么连公子的。” 顾清浅如水的眸子陡然变冷,连赢天居然还有脸来丞相府! “碧灵,更衣!”顾清浅将如墨的秀发随意挽了个髻,斜斜拿玉簪固定住,冷声吩咐道。 今日她定要将事情弄个明白! 140.第140章 乱了方寸 皎月当空,银白色的月光倾泻而下,清冷到不近人情,甚至闷热的天气都随之凉了几分。 顾清浅着了身简单的素白裙子,如墨的秀发只有一根玉簪束着,余下的发丝垂至腰间,脸上不施丝毫粉黛,比之头上的簪子还要玉白无暇,淡雅中透着几分些慵懒。顾清浅看似气定神闲,步履不紧不慢,却是将碧灵等丫鬟落下了几丈远,纵是小跑着也未赶上她。 “小......小姐......”碧灵急切地唤了一声,脚下丝毫不敢懈怠,生怕自家小姐不带上她。 “您......慢点......”她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胸膛仿佛要炸裂开了一般。 顾清浅脚步稍作停顿,心中却计较着。连赢天被安排在西厢,而清水苑位于相府的东侧,中间还需越过百花园,按着正常的行走速度怎的也要花费半个多时辰...... 她看了眼浓重的月色,现下已过了一更天,眼见着就到了亥时,不能再耽搁了......顾清浅不由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碧灵以及丫鬟们被甩在身后,声音也渐渐远了。 称着静谧的黑夜,百花园中的花朵,早已失去了白日那般的光艳华美,有的花苞甚至都合上了,如人一般沉睡着,整个园子都透着一股阴沉的味道。 顾清浅左拐右拐进了密实的花丛中,转眼便到了西厢。只见偌大的院子中,唯有一间屋子掌着灯,她未作多想,直接走了过去。 “连赢天!”顾清浅不客气地唤了一声,声音着夹杂着无法隐藏的愤怒。 到了门前,顾清浅瞧见室内空荡荡的,不由地一愣。 这厢房内哪有人的影子? “刚刚可是二小姐叫了在下?” 突然,身后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激地顾清浅浑身一哆嗦,闪身跳到了一旁,讶然道:“你怎么在这里?!” 连赢天勾唇淡淡一笑,“这里是相爷为在下安排的厢房,自然是要在这里了。” 顾清浅恨不得,直接给眼前这个满脸含笑的伪君子狠狠一拳,他明知道自己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为何出现在自己身后。顾清浅终究是没忍住,用力地剜了连赢天一眼。 连赢天见顾清浅面色不耐,便不再逗弄于她。 “在下瞧着今儿月色不错,生了几分雅兴,就随意到四处走走。没想到会惊了二小姐,是在下的不是。”说着还稳稳地作了一揖,态度诚恳,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若是普通的大家闺秀,官门小姐,恐怕真得就被这般谦谦公子润如玉的姿态,勾了魂去。可惜,连赢天现下面对的是顾清浅,重生向他复仇而来的顾清浅! “连公子倒是好兴致。”顾清浅的声音带着股清冷,衬着眼中仿若千年不化的寒冰,让周遭的空气好似瞬间结了层霜。 “刚刚听府中的下人说,父亲与庶兄、连公子三人皆是喝得酩酊大醉,才被送回了房内,没想到连公子的酒意竟消得如此快。” 顾清浅眸子轻抬,眼中的质疑不言而喻,摆明了连赢天是在装醉,别有用心,刚刚出了厢房也指不定去做什么事情了。 “小姐这般倒是误会在下了。”连赢天剑眉拧了拧,略微有些委屈道:“在下真得只是到花园中走了走啊......”说完便做出了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顾清浅在心中冷哼了一声,对他这般得作态早已看了千遍万遍,险些就要当场吐了。 “也不是本小姐疑心重......”顾清浅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是以语气似乎软了不少。 她定定地望着连赢天道:“可是,连公子委实是个不值得信任之人!” 空气似乎瞬间凝结在了此刻,顾清浅目光不屑地看着对面的男子,而对方的脸上却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从始至终都未曾变换过,仿佛生来就是这个样子。 “小姐这般说倒是真让在下疑惑了,莫非是在下何处得罪了小姐?” 顾清浅此时就像是一记狠硬的拳头打在了弹性十足的棉花上,甚至连个声音都没有。 “此处就你我二人,你又何必装傻呢?”顾清浅娥眉倒簇,着实不愿再与眼前之人周旋下去,如今纵是与他对视,她都觉得好像见到了恶心的巨老鼠般难受。 “恕在下愚钝,着实不知二小姐在说什么。”连赢天仍旧装傻道,无辜地就差剖腹挖心给顾清浅监明了。 一股熊熊怒火从顾清浅的体内直冲天灵盖,她瞬间攥紧了双拳,灌注了十二分的力气,怕只要命中就能让连赢天在床上躺上几天。 但理智很快压下了她的愤怒。 前世陪在连赢天身边多年,对这个人她自认为是了解的,不论是生理上,抑或是心理上。暂且不说她的武功敌不过连赢天,他的城府也是很难有人能企及的。她如此问下去,对方拒不承认也实在不是办法...... 顾清浅舒了口气浊气,问道:“可是你同父亲说是你从歹人手中救了我?” “没错,的确是在下到府中给相爷报了信。”连赢天落落地承认道,却有种答非所问的意思。 “可是你同父亲说我与你有了什么关系?”顾清浅眼眸愈发冰寒,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生生挤出来一般。 连赢天却恍若不知,点了点头,“没错,的确是在下将同心锁交与了相爷。” “......” 顾清浅的双眼危险地眯了眯,眸光比之那清冷的月色还要凉上百倍千倍,她就这般直勾勾地盯着着面前的男子,前世她怎么就被此人迷了心窍呢? “你忒不要脸!”顾清浅再也没了好脾气,纤纤十指紧攥成拳,抡圆了就向连赢天袭来。 连赢天武功素来不弱,脑袋堪堪向后一仰,轻松躲过...... “二小姐失礼了。”说着,不待顾清浅收回粉拳,两只粗糙的大手便将其牢牢地裹在了手心。 顾清浅岂能轻易认输,见双手被束,抬起右腿就踢向了连赢天的下肢,力道之大,眼看着是要让他断子绝孙的前奏。 “嗖......” 破空之声,近在耳边。 连赢天双眸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寒,唇角却勾着,轻松地将顾清浅笔直修长的玉腿夹在了两腿之间。 虽说气氛剑拔弩张,顾清浅出手狠辣,毫不留情。但......现下二人的姿势,委实是太暧昧了些。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怒喝,让沉浸在打斗中的二人皆是一怔,有些木讷地朝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141.第141章 祸国妖女 乌云似乎瞬间遮住了月亮的光辉,但细看,远处站着的挺拔人影俨然是深受南明子民爱戴的顾丞相,而他身后则是大眼瞪小眼,刚刚追过来的碧灵等下人。 “还不快松手!”顾伯铭的声音中夹杂着无尽的怒火,吓得奴才们忙伏在了地上。 “相爷息怒......” 连赢天迅速松开桎梏着顾清浅的双手、双腿,躬身拱手道:“丞相大人息怒。” 顾清浅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刚解禁的右手便直接朝着连赢天的俊脸而去。 “啪!”清脆一声响,连赢天白嫩的皮肤上瞬间涨起了一个红红的掌印。 “不要脸!”顾清浅娇喝一声,怒气冲冲的扬长而去,甚至从始至终都未与顾伯铭说上只言片语。 “还不快去跟着小姐!”顾伯铭虽然生气,但见到自家女儿这般态度,生怕她出了什么事情,担心瞬间便盖过了心头的愤怒。 “今晚的事情,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在场之人定斩无赦!”顾伯铭眸光冷冷地扫过伏在地上的众奴才,既是在警告他们,也是在警告身后的人。 碧灵等人领了命,连忙起身朝着顾清浅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厢房前,月色如水,空气闷得唯有人口中还存留着那么一股子活气。而此时,这里只剩下了顾伯铭与连赢天二人,诡异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转...... 顾清浅心中十分懊恼,深知此次是她未考虑周全,着了连赢天的道儿了。不然顾伯铭怎么会大半夜的跑来西厢房?可断不会是怕连赢天自己在此处无聊,特地来陪他解闷的。 想着自己初到厢房时并未见到连赢天的身影,顾清浅的眸子便暗了暗:没想到她千算万算,日防夜防,第一次交锋竟还是输给了连赢天......顾清浅一口银牙险些都瞬间咬碎了。 她略微转了转酸麻的右手,刚刚那一巴掌她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力,连赢天那张脸怎么也要几日不能见人了,就当他偿还自己的利息了,绝算不上亏待他那般厚硬的脸皮,而剩下的账,不论今生还是前世,她则要一步一步地讨回来...... 至于顾伯铭......想到那双盛满愤怒的眼眸,顾清浅不由地舒了口气,还好她反应够快,急中生智给了连赢天一巴掌便离开了那是非之地,否则,定会遭到责难。如此一来,她反而躲过了盛怒中的顾伯铭,还给足了他思考缓和的余地,让他无法就此认定二人发生了什么。 顾清浅正沉思中,碧灵等人也追了过来,她敛了敛神色,被众人簇拥着回了清水苑。 皎月为世人晒下了一层遮羞布,似是一夜无话,直至天明...... 一如昨日,天刚初亮,丞相府门前再一次聚集了众多前来求亲的大家公子。而人数,相比昨日也是只多不减,礼妆队伍齐齐从相府徘至了巷尾,出了街道仍能隐约地瞧见火红的绸缎在风中摇摆着。 今日来的人,除了昨日京中未及时赶来的一些大家公子,还有附近州郡城池的青年才俊,依旧是个个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开门的小厮今日见到这般大的阵仗倒是显得平静了许多,处理起来也轻车熟路,多了份淡定从容,让前来求亲的淑人公子忍不住刮目相看,心中都不由地感叹:这相府一个普通守门的小厮都能有这般气度,府里的主子该是如何啊!如此想着,便愈发觉得这一趟来得值得。 顾伯铭亏得提前做了准备,特地早起了半个时辰,天初亮便出了府。但纵是这般,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才挤到了皇城。也不是这些雅人才子们不懂得礼数,争哄着不让路,实在是求亲人数众多,没有多余的地方挪动位置,才会导致来回的路人寸步难行。 可惜,有些人却远没有顾伯铭这般的先见之明了...... 到开了朝,皇帝都坐上了龙椅,朝堂上仍有好些个官员尚未赶到,他们的府邸无一例外地都是在丞相府的附近。 大臣们都深埋着头,丝毫不敢正视居在上位的皇帝,似不用看也能想到现下皇帝是如何的盛怒。 南建恒略微扫了眼殿内畏畏缩缩地大臣们,淡淡道:“顾爱卿,朕听说昨日好些京中的青年才俊皆到府上求娶和硕,可真有此事?”他脸上不带丝毫的表情,让人着实难以琢磨他此番话的用意。 “回圣上,的确有此事。”顾伯铭俯首,心中也是咯噔一声,倒是没觉得此事能瞒过圣目,只是皇帝为何会在朝堂上提及此事呢? 大殿上呈现出片刻的沉默,众人与着顾伯铭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一介臣女的婚事,何须过圣上的耳朵? “圣上!”礼部尚书昌正山突然上前道:“相府的二小姐招惹来如此多逸群之才的倾心求娶,实在是有伤风化,霍乱人心啊!” 顾伯铭心中顿时一冷,他的女儿自己最清楚,自然是惊才艳艳,才情无双,获得这么多青年才俊的欣赏实属应该,这礼部尚书莫非真是圣贤书读多了,坏了脑子? “俗话说:花开芬芳,蝴蝶自来。本官竟不知这么正常的事情到了昌尚书的口中,反而成了有伤风化,着实是长了见识啊!” 太尉房益素来与礼部尚书不合,犹如针尖对麦芒,对昌尚书的那套歪扭的礼教俗法更是烦透顶。只能寄希望于这老家伙赶紧告老还乡,好让他的儿子替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也让他宽宽心。 昌尚书听此,急忙反驳道:“女子皆要讲究三从四德,出嫁前在家就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不能抛头露面,怎能招惹这么多的年轻男子?” “禀告圣上,相府二小姐这般行为不但不知廉耻,而且还耽误了官员们上朝,殃及国事,实在是祸水啊!”昌尚书越说越激动,给顾清浅扣的罪名也是越来越大。 “微臣认为,此女实在有违女子的德行,衬不上“和硕”二字,请求陛下革除此女郡主的封号。” 昌尚书说着便跪在了地上,言辞恳切,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让听者都为之动容。 ...... 142.第142章 圣意难测 朝堂内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众大臣长短不匀的呼吸声。 房太尉不解地看向昌尚书,半开玩笑道:“昌大人这般大的岁数了,为何非要和一个女娃娃过不去?莫不是您中意的孙女婿跑到相府向二小姐求亲,才将您气成了这个模样?” “你......你......”昌尚书抬头看向一旁的房太尉,气得手指发颤,说话也不利索了。 “房爱卿!”南建恒假意瞪了房太尉一眼,缓缓道:“昌爱卿的忠心朕自然是清楚的......”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昌尚书。 昌正山本是弘儿的人,今日花费这般大的力气污蔑和硕,甚至不惜得罪顾伯铭......南建恒扫了眼泰然自若立于众臣之首的南建弘,眸光微沉:莫非是弘儿不喜和硕吗? 房太尉与昌尚书吵得正厉害,那些个迟来的官员们匆匆赶至了殿内,喘着粗气便跪在了地上,细细瞧去,穿戴整齐的官服上甚至都染着点点的汗渍,想来能现下赶至朝堂已是费了好一番的功夫了。 “微臣有罪,甘愿受罚。” “微臣有罪,甘愿受罚。” ...... 几位大臣纷纷跪下,似商量好了一般,齐声请罪道。晚了早朝的时辰,历朝历代的臣子都是没有先例的,这几个大臣也自知罪重,甚至请求宽恕的心思都没有。 “虽说不是你们有意,但终归是误了早朝。”南建恒令色道,继而摆了摆手,“下去各领二十责杖,罚一年俸禄。” “谢皇上饶命,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几位大臣不由地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相比较预料中的失了命,皮肉受些苦痛,囊中羞涩些都是上天眷顾。 虽然被打了岔,南建恒却并没有忘了顾清浅的事情,而且昨日他再次向顾伯铭提及要让和硕到宫中陪陪冯美人又遭拒,心思百转,便道:“和硕不论相貌和才情都在普通女子之上,凡是有眼光的男子自然会心怡,顾爱卿也别藏着掖着了,这一次的菊兰会定要让和硕参加,看看她这‘天下第一才女’是否实至名归。” “臣遵旨。”顾伯铭俯首,皇帝虽未出言训斥昌尚书,这一番话虽有敲打顾伯铭的意思,却是明显向着顾清浅的,想来也是觉得昌尚书是小题大做,死板过了头。 顾伯铭不由地用余光瞄向太子南景弘,只见对方神色自若,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也就收回了目光。心中却不禁犹疑:昌正山此举难道是得了太子的授意? 昌尚书抿了抿嘴,只觉得喉中干涩难耐,尴尬地站在大殿之中...... “昌爱卿,菊兰盛会安排的如何了?” 昌正山的头上传开一阵威严的声音,他拂了拂袖子道:“回陛下,物事皆已备全,如今只差着给各家小姐下帖子了。”说着,从收拢的袖口中拿出一叠名册捧于手上。 “如此甚好。”南建恒颔首,抬袖道:“王喜,将这名册现下送到清凉宫,任皇后定夺。” “嗻。”王公公小碎步跑至昌尚书面前,接过他手中的名册,转身离开了金銮大殿,直奔皇后寝宫而去。 菊兰会本是与梅竹会齐名,虽不如梅竹会一般有专应的楼阁,却也是南明女子心所向往的盛会。曾经不少出身微寒的女子都因着在菊兰会上崭露头角,而得到贵族官家公子的倾心,更有摇身成为某位皇子嫔妃的,从而越上枝头,麻雀变凤凰。 但自从当今这位爷登上帝位,不知是何原因竟废了这延行百年的盛会,让许多寄希望一举成名的寒门女子都失了念想,几十年来,许多女子都不再舞文弄墨,吟诗作画了。也就处在深闺的小姐们,闲来无事时才会借以聊慰漫长的时光。 以往这事情都是要当今国母来操办的,但南明帝体恤皇后身子不好,而且又是许久未办过的事情,总归会比寻常的要劳心劳力得多,也就全权交与了礼部。 待王公公送完名册,回到金銮殿,大臣们已经退去了。他径直走进了御书房,只见南建恒正埋头于成摞的奏折间,眉眼间不由地染上了一层忧色。 他的主子速来勤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皆是如此。并不同于一般的君王,甚至对于美色都没有多大的心思,以致宫中来来回回始终就那么几位主子,不然也不会这般子嗣单薄。 “王喜,皇后的身子怎么样了?”南建恒忽地从抬起头,问道。 王公公急忙敛了愁容,笑道:“娘娘今日的神色倒是好了许多,还问了奴才许多的话,是以才回来晚了些。” 自从小公主殁了,皇后就因失子之痛染了疯癫之症,也就甚少管理庶务,都交由了几位品阶高的娘娘打理,偶尔才会插手一些“大事”。而名册的事情,其实也无需经过皇后之手的,他倒有些不懂皇上的用意。 王公公不禁大胆的猜测着:皇上就是因着对皇后娘娘的这份愧疚,才会再三迁就太子暗下结党营私的事情吧......然而,主子的心思又怎么是他们这般奴才随之揣测的呢?王喜随身侍候当今圣上多年,隆宠自然无限,但他从不因此妄言、妄为,是以才能一直安稳活到现在...... “那就好......”南建恒长叹了口气,继续道:“刚刚滇南进贡了批新鲜的十叶龙眼,皇后最是喜欢,你领几个人送去清凉宫罢。” 南建恒抬眼看向案上的墨砚,“等等,给冯美人也送去些。” “奴才领命。”王喜当即退出了御书房,轻手将殿门合上。心中却也不由地叫苦,但愿自己这趟后宫之行不要碰到其他的主子才好。 见着王喜离去,南建恒略微沉思了片刻,再次埋头于奏折之间,无人知道他脑海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自古人心就是最难揣测,而要摸透那天子的心便是难上加难了...... 143.第143章 虎狼之争 待顾伯铭下朝回到府中,昨日之事又再一次上演,他不禁觉得有些头疼。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那些个公子,他便身心疲累地瘫坐在了太师椅上。 若说昨日众多公子到相府求亲是让他惊讶,今日剩下的便是无奈和不解了。 他纵然知道自家女儿优秀,身份贵重,甚得宫中贵人们的关注,但这阵势,委实是夸张了些。想起皇帝在朝堂上的那番话,他的手不由地附上了额角。略微思忖了片刻,起身就径直朝着清水苑而去。 若非是当今圣上亲自点了要让顾清浅参加兰菊会,顾伯铭就真的打算将女儿关在院子里直至出嫁了...... “奴婢见过相爷。” “奴婢见过相爷。” ...... 顾伯铭进了院子,正忙于活计的丫鬟婆子都停了手,俯首行礼。顾伯铭甚至一个眼神也未曾赏于她们,阔步向主屋走去。 明亮的光线在进屋的刹那黯淡下去,让人瞬间失明,只能闻得空气中夹杂着的那股若有似无的汤药味。顾伯铭定了定眸子,片刻后,眼前的景象才渐渐清晰起来。 屋内落了重重藕荷色的纱帐,无风自动,他最心爱的女儿便躺在那暖帐之中...... 顾伯铭倒吸了一口冷气,浅儿的伤势竟然还未痊愈? 他不由地跨步上前,殷切地看着那背对他的消瘦身影,轻声道:“浅儿,为父来看你了。”关心则乱,顾伯铭早已忘了庞管家禀告过顾清浅的伤势无碍了,也忘了昨日的不快。 顾清浅转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顾伯铭莫非是为了昨晚的事情来兴师问罪了? “父亲来女儿院中所为何事?”顾清浅的声音有些生硬冷淡,还带着些许的沙哑。 顾伯铭只觉得喉咙顿时被人掐紧,“我只是来看看你......” “谢谢父亲。”顾清浅不咸不淡道,愈发不大明白他此行的目的了。 “女儿的身子受了风寒,父亲若是有事,还是快些说罢。” “可有请了郎中?”顾伯铭紧张道,一边观察着顾清浅的略微苍白的脸色。 碧灵见顾伯铭这般担心,不由地看向自家小姐,嘴巴张了张,欲出口的话却被顾清浅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罢了,父亲不必挂怀。”顾清浅收回目光,故作虚弱的扯了扯嘴角。她现下最希望的就是让病症尽快严重,好让顾伯铭松懈对她的看管,趁机溜出府去...... 自从回了相府,顾清浅就被禁足在了清水苑,如今算来已有六七日了。若再出不了丞相府,她更没有把握能寻到惊蛰的踪迹了,那她如何弄清楚那几日的事情? 顾清浅埋在锦被中的双手不由地收拢,紧紧攥着身下的薄褥。难道她要坐以待毙,等着和连赢天那个人面兽心之人成亲吗? ...... 想到此处,一口银牙已是咯吱作响。 “唉......”顾伯铭叹了口气,神色间难得的带了几分慈爱,“你可要快些养好身体,过两日便是兰菊会了......” ......兰菊会! 顾清浅双眸陡地一亮,大脑急速地运转起来。参加菊兰会的时候偷溜,可比装病的法子好多了,那里人多口杂,想来少了一个、两个人也是不会有人注意到的,等到顾伯铭反应过来,还能到哪里找她? “女儿定不会让父亲失望的!”顾清浅斩钉截铁道,身上的病气似乎瞬间消散地一干二净。 顾伯铭见她这般虽是欣慰,却也不免担心她的身体,“你若是不......” “父亲放心!”顾清浅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率先开口道:“女儿有些乏了,便不送父亲了。”说着便又躺会了榻上,合上了双眸。 “你不要脸!你爹我还要脸呢!”顾清浅的心中再次响起了那日顾伯铭的咆哮,心中不由地冷哼:无非是怕我现下染了风寒不能痊愈,在兰菊会上丢了相府的脸面而已,顾伯铭,你又何必掩饰呢? 顾伯铭自然不知道自己女儿心中的想法,但对她这种态度也甚是无奈,嘱咐了碧灵几句就出了清水苑...... -------------------------------------------------------------------- 太子府。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太子南景弘铁青着脸看着殿中站着的书生,只觉得对方那番对世事都了然如胸的模样甚是讨厌。 “本宫给了你多少时日了,不过是个女人,如今居然还一点动静都没有,留你何用!”南景弘一掌拍在了塌椅上,在殿内激起一阵闷响。 “殿下,顾伯铭已然同意了将顾清浅嫁与草民,本来这几天就要挑选黄道吉日完婚了。只是近来京中闹得实在太过沸沸扬扬,才耽搁了此事,请殿下再耐心等待些时日。” 连赢天躬了躬身,言辞恳切道。双眸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南景弘此举明显是受着那些青年才俊的影响,活了娶顾清浅的心思,想要以他办事不利的名头结束此事,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男人就是这样,越是旁人趋之若鹜的东西,越能勾起他们的征服欲。 呵呵...... 连赢天心中冷哼,他的台阶岂是谁人想要就会给的? “我看是顾伯铭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你了吧!”南景弘勾了勾唇,目光中尽是不屑。他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所有好的东西都应该属于他,不论是权利,还是女人! 连赢天的弓起的脊背略微有些僵硬,两侧的鬓发挡住了他此时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我与顾二小姐已有了肌肤之亲,顾伯铭不将女儿嫁给我,还能嫁给谁呢?”再抬起头,连赢天的脸上只剩下了浓烈的自信。 “什么!”南景弘不由地惊讶出声。 他当初将此事交与连赢天,特令不论任何手段,都要让顾清浅失去成为太子妃的资格,没想到此人竟选择了这种毫无挽回余地的方法...... 南景弘阴鹜地望着连赢天,久久未曾离去,似乎要在他的身上戳出两个血窟窿来。 “在兰菊会后,你若还不能给出确定的答复,你知道后果......”南景弘阴冷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连赢天你最好不要骗我! 144.第144章 血玉扳指 接下来的两日,顾伯铭已是疲于应付前来求亲的公子们了。他估摸着,南明国境内凡有些地位财力的人家都差不多到相府走一趟了,光是那些聘礼恐怕就能塞满整个京都了。每看一次来人所持的礼单,他都觉得心脏被揪痛了一次,却只能认命地将那些人通通拒之门外。 连赢天,你可不要让本相失望啊! 而自从顾伯铭来过清水苑一趟后,顾清浅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已经嗅到了自由的味道。心情舒畅,便筹备起了兰菊会的事情。 兰菊会虽与梅竹会同名,但因着是为女子举办的盛会,赛制与竞法皆有所不同。其分设乐,棋,书,画四类,每位女子都可以选择自己擅长的技艺参赛,以对擂、挑战等方式决出“四美”,即乐美,棋美,书美,画美。 虽“四美”只是个简单的名号,对女子的意义却是极大的,最起码有了这美名也能提升自身的身价,议亲时便能选个好夫家,嫁过去也是极为受宠的,后半生大约也就稳妥了,于女子这便是最大的恩赐...... 除了美名,赢得比赛的女子还会获得丰厚的赏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自不用提,每次盛会还会从皇家的藏库中拿出一件稀世珍宝作为奖品,有才华者得之。 想到这里,顾清浅放下撑着下巴的手肘,润白的指尖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似啄食木头的鸟儿。 琴棋书画她均有所涉猎,自夸一句也都是算得上精通,远胜于普通的小姐。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向来不是盲目自信之人,若真得单独拿出这四样中的一个,她是没有绝对把握能赢过所有人的...... 而前世,直到她死,南明也未恢复兰菊会,她实在无法从上辈子的记忆中抽取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牵一发而动全身,自从她重生归来,许多事情的轨迹都因着她这一世不同的选择,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兰菊会的事情倒是提醒了她,已然不能将所有事情的发展都自觉想象成同上辈子一样。 难道她必须加快行动了吗?在一切尚能掌握的时候解决了陈姨娘那一房的人? 顾清浅娥眉蹙起,一想到陈姌母女三人,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透出丝丝凉气,渐渐消减了空气中的暑意。 “小姐!” 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直接打断了顾清浅的思绪,散漫在屋子中的寒意顿时被她收回了体内。 她敛了敛眸子,“何事这般大呼小叫?”开口间,却仍透着掩饰不住的冰冷。 碧灵推门进了屋子,匆匆行了礼,行至顾清浅身前,双手呈上两封微微泛黄的信。 上书均是“顾清浅亲启”,一封字迹遒劲有力,含蓄内敛,一封是俊逸潇洒,行云流水。 顾清浅的脸上浮上一抹笑意:终究是等来了! 她率先拆开了那封字迹苍劲的信,正如心中想的那般,是身在封州的钱掌柜所寄。 认真仔细地读完了那封信,顾清浅嘴角止不住地。信中大意为此次囤粮之事起先虽然受阻,但后来得了商会的鼎力支持,期间官府也并未追究,是以事情办得很顺利,在一个月内便筹集了数十万吨的粮食,只待顾清浅的一声令下开仓放粮。 “好!”顾清浅难得激动了一回,眼角眉梢均是掩饰不住地喜意:外公和小舅舅 此次战事定会安然无恙回来!一定会! “小姐何事这般开心?”碧灵看着自家小姐这般,虽然也跟着高兴,但难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秘密!” 顾清浅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惊得碧灵显现一屁股蹲坐在地上,这还是自家小姐吗? “小姐......那一封......”碧灵回过神,指了指桌案上的另一封信道。 顾清浅捡起那封信,脑中顿时显现出一个俊逸的身影,让她捏着信封的指尖都白了几分。 “苏热......”顾清浅不禁呢喃了一声,他此时不应该在通州与南景灏修筑堤坝,泄洪赈灾吗?怎么会给她写信? “叮......” 在顾清浅拆开信封的刹那,一声脆响,一枚血玉指环从中掉落在案上。她的眸子不由地染上了一层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顾清浅又看向信封,见其中再无旁物,便愈发不解了。 “这......” 碧灵却上前,盯着那血玉指环,感叹道:“小姐,这人出手好大方啊!这血玉毫无杂色,莹润红亮,就奴婢这样的外行人,打眼一看都知道此物价值不菲......”一边说着,眼睛好似两根烛火,扑朔着光。 “你若喜欢,便拿了去。”顾清浅自然看出了那指环的价值,但她本就不是缺钱之人,而且无功不受禄,任这玉再好,她也不会收下。 “小姐万万不可!”碧灵慌忙地摆了摆手,从血玉指环上收回了目光,还不忘表忠心般加了句: “正所谓好物配佳人,这世上的好东西都应当属于小姐!”说完还甚是自豪地昂起了头,恰似一只骄傲的公鸡。 顾清浅扑哧一笑,被她这不知所谓的拍马屁行为惹得花枝乱颤。 罢了......顾清浅捡起那血玉指环,透过阳光,血红的玉环鲜艳得赛过朱砂。她抚了抚莹润的玉身,却在指环的内侧触摸到一圈繁复的花纹。 将血玉指环再次至于艳阳之下,顾清浅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她从未见过的花纹...... 这是一圈极富规律的纹理,线条扭曲成特定的模样,棱角却又十分圆润,好似图案又不似图案...... 难道是暗号?她与苏热只有书面之缘,尚未深交。细细回想,二人也没有什么事情能与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的。 莫非是文字?顾清浅蹙眉。 南明的文字方方正正,有圆有钜。啸岳的文字趋于圆润,更像是某种符号。而禾弥的文字则似狂草,线条凌乱,却又交错有致。 ...... 苏热究竟要表达什么? 145.第145章 兰菊盛会 碧灵见到自家小姐盯着那血玉指环发呆,也好奇地跟着观摩了许久,却始终未瞧出什么端倪,便忍不住上前道:“小姐,您光是瞧着这宝贝左右瞧出来什么,不如戴上试一试......” 说着就上前,趁着顾清浅发呆的间隙,直接将玉环戴在了她左手的无名指上,不大不小,粗细刚刚合适。 待顾清浅反应过来时,皓白细润的指尖已多了个莹红的物件儿,折射出晶亮的光泽,衬得那柔荑愈发白嫩,温润的触感让顾清浅一阵恍惚。 “这玉环带在小姐的手上真好看!”碧灵忍不住赞叹道。 顾清浅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抬起左手就要将那血玉指环摘下来。 手指落在血玉上,竟似触摸活物一般,带着不属于玉器的温度。顾清浅暗下稍稍用力,将玉环顺着指尖向上撸,却是没有任何反应。那血玉指环仿佛箍在了她的指上,与血肉融为了一体。 顾清浅从丹田提力,再次重复刚刚的动作......而后又转动指环......却不想,仍是徒劳。 难道是中了别人的奸计?顾清浅瞥了一眼摆在案上的信封,当即否定了这个猜测。这笔迹定然是苏热的没错,旁人纵是能模仿其形,也不可能做到这般神似...... 莫非是是她会错了意?顾清浅一时也难以理清头绪,只得再次专注地想办法取下指上的东西。 “到厨房拿些蜂蜜来。”顾清浅吩咐道。 碧灵深知自己闯了祸,也不再多嘴,麻利地跑到厨房取来东西。 顾清浅拿银匙舀了些蜂蜜涂在指环上,试图起到润滑的作用,然而除了指尖油腻粘稠的触感,却没有任何效果。 胸口突然升腾起一股憋闷之气,顾清浅心烦意乱地举起手朝着桌案挥去,大有鱼死网破的势头。 碧灵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顾清浅左手的无名指眼见着砸在了锐利的桌角上。这桌子是梨花木所制,用料十足,桌体厚重,纵是玉镯子不小心磕在上面,也是要留下伤痕的...... 但,并没有意料中器物破碎的声音,抑或是顾清浅的吃痛声,那玉环就似普通的石头一般,生生抗住了桌角猛力的一击。 顾清浅也是惊住了。许久,她叹了口气,不准备再继续折腾。 便让这玉环在手上再留些时日罢,只要......不给她带来麻烦。 两日后,八月初八,兰菊会在京都望月楼举行。 望月楼,顾名思义,与月同高,与天比肩,是京中除却皇城之外最高的地处了。 刚过卯时,望月楼前已聚集了众多看热闹的人,急切地巴望着,只等亲眼目睹才女小姐们的风姿。 初晨时分,雾气刚刚散去,树枝头上的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水滴,显得那叶子愈发葱翠油亮。 “小姐,今天这般的日子还是稍微打扮打扮吧......” 碧灵瞧着顾清浅那一身淡雅的素白衣衫,不禁有些为难,一张清秀的小脸也皱成了包子样。之前自家小姐虽然也偏爱素净的颜色,但从未像如今这般任何场合、任何时间都穿得清汤寡水。就算是再好的容貌,也不能不注重粉饰啊...... “无妨,今日又不是去选美,只要不失仪态就好。” 顾清浅拂了拂衣袖,目光不由地落在了左手的那一抹莹红上。 “将妆匣中母亲的那支捏花血玉簪子拿来。”她轻声吩咐道。 碧灵急忙应了,小跑至梳妆台前,轻巧地取出先夫人留下的妆匣。虽是看了无数遍,眼睛里仍有止不住的惊艳。 取了簪子奉给顾清浅,碧灵才拿起玉梳,准备给顾清浅髻发。 “琯个简单的就好。”顾清浅把玩着手里的簪子,热烈的红色险些灼了手。虽说红色妖冶艳丽,但她却认为,红色是极简单的颜色,不需要任何累赘的修饰,便美得动人心魄。 碧灵乖巧地梳了个百合髻,干净利落,简单大方,配以血玉花钗,衬得顾清浅的面色愈发白皙红润,眼波流转,摄人心魄。 又有婢子上前,伺候着顾清浅着上了罩衫,朦胧的白纱上正绽放着点点红花,氤氲开来,迷蒙了看客的双眼。 顾清浅扬唇轻笑,对这身打扮甚是满意。 “小姐,老爷派奴才通知您......”寿方一路小跑而来,待看见顾清浅时,目光不由地一滞。愣了半晌,忙低下头去。 “......该出发了。” “嗯。”顾清浅抬袖,任婢子们再次打理了衣衫,才跨出屋门。 兰菊会,本小姐来了! 碧灵忙跟在后面,抬头间不忘瞪了一眼寿方,竟敢窥觑我家小姐,该死! 寿方随侍在顾清浅身侧,却是未曾搭理她。 待顾清浅到了府前,顾伯铭、陈姨娘、曹姨娘等人早已等候多时。尤其是顾安蓉,眼中已是遮掩不住的不耐。见了顾清浅,便张口讽刺道:“二妹妹的身子骨真当是娇贵啊,像我们只能在这日头下苦等哟。” 顾安朵的嘴角划过一抹笑意,倒不知是对顾清浅的迟来幸灾乐祸,还是嘲笑顾安蓉的没有脑子。 顾安卉担忧地望了眼顾清浅,抿了抿嘴唇,终是未说什么。 “蓉儿!怎可这般说话!”陈姨娘假意训斥顾安蓉道:“你二妹妹身为相府的嫡女,身份自然不同,哪有你多嘴的份儿!” “是,姨娘训诫得对,蓉儿知错。”顾安蓉敷衍地福了福身子,故作温婉道:“以后二妹妹做的任何事情蓉儿都不会置喙的。”声音却夹杂着不屑,还有几分委屈,明显是说给旁人听的,让人觉得顾清浅是个骄纵妄为的嫡小姐。 顾清浅看着陈姨娘和顾安蓉的一唱一和,心中却没有丝毫不快,甚至勾起勾唇角,道:“今日当着如此多的人,庶姐既然这般说了,以后可要说到做到啊。” “你......”顾安蓉咬着樱唇,愤恨地望向顾清浅,完全没料到她会是这般的回答。 “好了!都快些上车吧。”顾伯铭不悦地皱眉道,对顾安蓉的诸多无理取闹早已没了耐心。 顾安蓉冷哼,厌恶地瞪了眼顾清浅,跟随陈姨娘上了同一辆马车,然后是曹姨娘和顾安卉,琴姨娘与顾安朵...... 顾清浅则因着嫡女的身份,自己单独乘一辆,在顾伯铭后出发...... 146.第146章 白痴行为 街上人声鼎沸,来往的出马如流,攒动着朝同一方向行去。人群与车马挤在一起,摩擦间,每一步都极为艰难。 日头渐渐高升,路边又没有可以遮挡乘凉的树荫,纵是坐在马车里的妇人小姐,也止不住渗了一身的汗,黏答答地粘在身上,显得有些狼狈,倒是可惜了打扮一早上的妆容华服。 布置精美华贵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行驶在街头,不少路人好奇地探过头去,想要趁此机会一睹美人芳容。却见马车中的女子皆是这般尊容,心里也是忍不住的失望,脚下的步子都慢了几分,对此次的兰菊会没了兴致。 “小姐,今日街上可是要比往常热闹呢!”碧灵双眼晶亮地看向车内的顾清浅,止不住地兴奋道。 顾清浅撩了撩眼皮,透过车帘向外望去,入目便是拥挤不堪地街道。行人走在路上,既要躲着往来的马车,又要注意街边的商贩,真真是摩肩接踵,怕是摔倒了就要淹没在人潮中再也起不来了。 “嗯......”顾清浅淡淡应了一声,便又合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碧灵抿了嘴,权以为顾清浅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便不再出言打扰。 马车外,有眼尖地瞧见了马车内的顾清浅,却是十足地被惊艳到了。因着顾清浅素来不喜胭脂水粉,脸上也不施粉黛涂,在这炎炎夏日,就不似旁的小姐那般被汗水晕了妆容,花了脸蛋,反而清爽得很。落在旁人眼里,犹如出水芙蓉一般,沁入人心。 很快,人群的注意力都被顾清浅所在的马车吸引了去,甚至不停步子地尾随在后。 落在后面的顾安蓉见到这番情景,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手中的锦帕也是被反反复复地揉搓着,扯得尽是褶子。 “蓉儿,你何为一个帕子较劲?” 陈姨娘见她这般,开口劝慰道:“那人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正所谓抬得越高,摔得越惨,且让她得意一时罢。”任林婉秋当年如何名动京城,她的女儿也是个空有外貌的废物! 顾安蓉冷哼一声,一字一顿地恨恨道:“当真是个以色侍人的贱人!”说着,拽紧了手中的帕子,仿佛这便是顾清浅一般。 陈姨娘却是笑了,伸手拍了拍顾安蓉细嫩的小手,“娘亲这些年来在你身上灌注的心血,终究是不会白费的。” 自从林婉秋故去,陈姌接管了相府的事宜,表面上对顾清浅百般疼爱,予求予给。实际上,却从未传授顾清浅什么有用的东西,管家也好,权谋也罢,甚至是琴棋书画都没有寻个像样的师傅教过。 相反,她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却下了一番苦功。在陈姌眼里,别的女子都是不如自己的,便是别人的女儿也是不如自己的女儿。是以,任何东西都要配以最好的。她借用林婉秋的人脉,又花重金寻来了名震江南的舞姬媚娘,琴师鸿良,棋士刘首,教导顾安蓉。 那时人人都认为:女子位才便是德。但陈姌还是让顾安蓉学了赋诗作画,虽未大成,倒也称得上一声“才女”了。 此次的兰菊会就如上天恩赐她们母女一般,让陈姌第一次觉得没有枉费十多年来对顾安蓉的谆谆教导。 等过了这几日,那”天下第一才女“的名号也该换人了...... 马车的碌碌声和着行人的脚步声不知交杂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众多的妇人小姐们皆是由婢子和奴才伺候着下了马车,因着坐得久,腿脚不自觉地有些肿胀酸疼,却也为了保持温婉端庄的仪态,堪堪忍受着。一个个娇嫩的脸蛋皆是笑靥如花,让旁人瞧不出丝毫端倪。 顾清浅有武功底子,自然不怕这些,是以脸上的表情比旁人真实得多,但在脂粉堆里又显得更加不真实。她面色沉静地望着攒动的人头,呼之而来的热气,让顾清浅微微蹙了蹙眉。 这才是人山人海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矗立的人影,或衣着简单,或干净素雅,或邋遢不堪......怕是京都城内凡是有活气儿得,都跑来望月楼捧场了。 只听得冷哼一声,顾清浅顺着声音看去,见顾安蓉昂头挺胸地瞥了她一眼,抬脚向人群走了过去,模样就如同骄傲地小公鸡。那踩着金丝缀玉修鞋的玉足步步生莲,发髻上插着的金蝶吐蕊步摇曳曳生辉,生生将自己当成了凤凰。 然而,顾安蓉的笑脸并未维持几秒...... “哎呦!” 声音落地,花枝招展的顾安蓉不知被谁踩了脚,一头栽进了人堆,顿时没了影子。 在外面自然不比自家府邸,谁认得这些小姐夫人是谁?哪有百姓会自动让路?也就顾安蓉这般愚蠢的人,才会为了争一时之气招惹这些人。 碧灵见此,强撑着才没笑出声来,弯了的眼角却透露了她此刻的愉悦。 “还不快去将大小姐找回来!”陈姨娘哪里顾得上搭理一个婢子,忙吩咐身旁的仆从道,脸上焦急却也带着恨铁不成钢地意味。她真恨自己教了女儿那么多东西,怎么就没让她长长脑子呢! 本就嘈杂的人群被这么一折腾,愈发聒噪了,不少污言秽语随之而出。许久,顾安蓉才被几个婢子从人堆里艰难地拉了出来。 此时的顾安蓉早已不见刚刚的端庄华美,只余了一身的狼狈。特地起早梳好的发髻凌乱不堪,零零落落的碎发从头上垂至脖迹,看样子像是被人故意拉扯的。头上贵重的簪子、步摇、珠花也少了好几支,玫红色的裙摆上留了好几个脚印,轻柔的薄纱甚至沾了许多粘稠的液体,不知是人的唾液还是旁的什么,看着甚是恶心。 陈姨娘好看的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启唇就要说什么。 顾伯铭却正巧此时走了过来,想要将几人带到官员家眷的位置,眼睛就落在了蓬头垢面的顾安蓉身上,眉间霎时浮起一丝怒意。 今日的兰菊会,可是被百姓、朝官,还有南明皇室所有人看着,他堂堂一国之相的女儿竟然就以这般形象示人,他怎能不气? 147.第147章 第四公主 顾伯铭用余光扫了眼在场的人,见并未有人注意到这里,便道:“带着她回去!”顾伯铭看向陈姨娘,语气甚是平静,在外人看来并未有何异样,陈姨娘却看得出顾伯铭已是处在盛怒的边缘。 “妾身遵命。”陈姨娘福了福身子,拉过狼狈不堪的顾安蓉就要往马车走去。 “姨娘,我不走!我还要参加比赛呢!”顾安蓉哪里肯依,面上虽然娇娇地笑着,暗里却使了十分的力,欲挣脱陈姨娘的钳制。 奈何她一介柔弱小姐,又嫩得很,哪里敌得过陈姨娘这颗老姜。用了几次力,终是未果,便可怜巴巴地望向了顾伯铭,撒娇道:“爹爹!” “回去!”顾伯铭看也不看顾安蓉,只冷着脸道。 顾安蓉瘪了瘪嘴,终是被陈姨娘拉进了马车。顾清浅见着她们母女二人离去的身影,并未做出任何反应,淡淡瞥了一眼,就随着顾伯铭去了官员家属的席位。 大赛即将开始,席间落座的夫人小姐渐渐多了起来。一眼看去,皆是姿容秀丽,身段窈窕,又加之是盛装出席,好似丛中一朵朵盛开的花儿,争奇斗艳,姹紫嫣红。 巳时到,席间的众人远远便看见一行队伍簇拥着几辆华贵精致的车马向着望月楼走来,金色的轿撵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烟色薄纱似雾气一般笼住轿身,稍有清风拂过,里面的人影清晰可见。 驶在最前端的是南明帝的金龙坐撵,被九位彪形体壮的太监抗在肩上,四平八稳。南建恒身着金丝龙纹锦袍端坐于上,脸上挂着平易的笑容,却是目光锐利,不怒自威,顿时压制了在场喧闹的人群。所有人纷纷住了嘴,俯身行礼。 随后便是皇后的凤撵,相比于南建恒的霸气威严,皇后则显得端庄娴静了许多,秀丽的脸上也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如三月春风,抚慰人心。 皇后温叶娴在各个场合都极少露路面,别说是官家子弟鲜见其真容,寻常百姓更是从未见过这位母仪天下的女子。只是数年来传闻他们这位皇后,性子古怪,体弱多病,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这般大方得体,堪称女子表率。 若说这样的女子不适合做皇后,那还有谁适合呢? 皇后撵乘的后面则是姿容艳丽的容妃,不论从容貌还是气质上讲,容妃都是耀眼的,就如夜空中最璀璨夺目的明星,让你一眼便入了心。 其后是安静温婉的贤妃,顾清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恬淡的女子。前世她对贤妃的印象也是极淡的,接触更是从未有过,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这样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女子却让她生了兴趣。顾清浅只当自己是见多了尔虞我诈、阴谋算计,才会偏爱那一片安乐“净土”。 在往后的嫔妃美人顾清浅也懒得再看,面对如此多容貌出众的女子,任谁都会审美疲劳。只是将目光在冯美人身上多停留了几许,朝她点了点头,便兴致缺缺的挪向了别处。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唏嘘,又将顾清浅的眸光吸引了去。 眼见众多轿撵都停了下来,一方绯色缀明珠的玉撵行在后面,却是不紧不慢。透过纱帐,一窈窕轻娜的身影倚在翡翠玉枕上,明眸皓齿,面若桃腮,盈盈碧水般的眼眸醉了一众的人。 见到外面之人贪婪艳羡的神色,轿中人忍不住轻笑,声音如同清泉划过所有人的耳尖。 顾清浅目光一滞,这倾城佳人不正是四公主南和娅吗? 南和娅似有所感,潋滟的眸子越过人群,直直向着顾清浅望了过来。 二人神色皆是一紧,如临大敌,顾清浅是为了前世,南和娅是为何就不得而知了。 顾清浅率先反应过来,和气地朝着这位和娅公主笑了笑,南和娅则也回了个礼貌疏离的笑容。正所谓女子相斥,漂亮的女子间更是如此。 一众皇室中人在宫娥和太监的服侍下了撵乘,动作一派地优雅端庄,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埋首的众人。 南建恒率先落座,只听得所有人高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南建恒摆手,一股无形的霸气质控住了众人,有些胆小未见过世面的,身子已经抖如筛糠。 “平身。”威严地声音如同洪钟鼓动在场之人的耳膜。 然后皇后等嫔妃、公主才落了座。而各位皇子因着是男子,又是皇室中人,则以评委的身份早已来到了望月楼等候。 南明帝向王喜示意了一眼,后者立即走上前,声音尖锐嘶哑道:“奉天承命皇帝,诏曰:我南明物丰之国,礼仪之邦,公子如玉,女子亦然,实乃幸事。今特办兰菊之盛会,择溢才之女子,证我民之华彩,旺我国之气运,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在场之人再次跪在地上叩首,山呼万岁。 南明帝挥了挥手,王喜立刻道:”陛下有旨,兰菊盛会正式开始!奏乐!“ 随着王喜公公拖着长音的乐字接近终了,周围突然响起几声悠扬的编钟响动。 接着,四面八方同时奏起了古筝、琵琶、洞箫、手铃、笛子、扬琴……很难相信这么多种乐器,同时鸣奏音乐,竟然非但没有丝毫杂乱之感,反而默契地配合交错…… 如闻天籁。在场的所有人,不!应该是半个京城的人都被这音乐所感染,许多番邦蛮族的使臣听到了如此音乐,全都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这就是文化的冲击,跟****上邦的音乐相比,他们蛮夷的吆喝,鼓点简直就是粗鄙不堪的野人行径。 所有参赛的小姐都闭着眼睛,一边听着那上千人的乐器和鸣,一边心中暗暗震惊:“这,就是历代兰菊会脱颖而出地前辈们的实力吗?” 顾清浅听得入神,却突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当即轻轻侧头一看,这才发现。 原来是顾安蓉和陈姨娘两个人回来了,也不知道陈姨娘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让顾安蓉短时间梳洗更衣打扮的重新得体,看来自己最终还是免不了要碰上顾安蓉了…… 148.第148章 如闻天籁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岁!”在场之人再次跪在地上叩首,山呼万岁。 南明帝挥了挥手,王喜立刻道:”奏乐!“ 随着王喜公公拖着长音的乐字接近终了,周围突然响起几声悠扬的编钟响动。 接着,四面八方同时奏起了古筝、琵琶、洞箫、手铃、笛子、扬琴......很难相信这么多种乐器,同时鸣奏音乐,非但没有丝毫杂乱之感,反而默契地配合交错...... 如闻天籁。 在场的所有人,不!应该是大半个京城的人都被这音乐所感染。许多番邦蛮族的使臣听到了如此音乐,全都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这就是文化的冲击,跟****上邦的音乐相比,他们蛮夷的吆喝、鼓点,简直就是粗鄙不堪的野人行径。 所有参赛的女子都闭着眼睛,一边听着那上千人的乐器和鸣,一边心中暗暗震惊:“这,就是历代兰菊会脱颖而出地前辈们的实力吗?” 顾清浅听得入神,却突然被身后传来的一声轻咳打断,当即轻轻侧过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顾安蓉和陈姨娘两个人回来了。 也不知道陈姨娘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让顾安蓉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梳洗更衣,重新打扮得体。一身藕荷色广袖流仙裙愈发衬得她肌肤赛玉,比之先前的裙子还要好上许多,一看便是事先准备好了的。若非是刚刚的行为太蠢,顾清浅真会怀疑这对母女是串通演戏。 顾安蓉仪态万千地走到了顾清浅身侧,眼神中流露着嫌恶,面上却端得大方得体。坐下时,甚至不着痕迹地用屁股拱了下顾清浅,险些让她踉跄在地。 “二妹妹莫要紧张啊。”顾安蓉浅笑着落座,心情甚好地贬损了顾清浅一句,全然不见之前的狼狈。 “庶姐走路的时候还是多注意脚下才好。”顾清浅不怒反笑,神色间似有回味,想来是在回忆刚刚上演的那一幕。 顾安蓉瞥了眼顾清浅,鼻孔里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冷哼,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在场的小姐们身上,不再去看顾清浅。 紧接着,一众衣着清凉的舞姬鱼贯而入,似百花丛中翩跹起舞的蝴蝶,身段曼妙,婀娜多姿,随着节奏的变换不停地扭动腰肢,将众人引致这荼蘼花开之时,挪不开眼睛。 曲终,舞罢,所有的伶人纷纷退了下去。 “砰!”一声沉闷而又有力的鼓点响起,从望月楼顶层一幅巨大的对联,左起:知书达礼待闺秀;右书:出口成章咏絮才。笔触沉稳遒劲,暗藏威压之势,一看便是南明帝南建恒的手笔。 兰菊会的第一项比试为“乐艺”。乐者,音之所由生也。优雅而又高洁,是以多为俊杰所钟爱。 参加“乐艺”比赛的女子在官侍的引领下依次入座,有身份高贵的官家小姐,也有衣着简单的普通人家女子,有姿容秀丽者,亦有面貌平平者,转眼间便将偌大的白玉擂台占得满满当当,少说也有千百人。 而仔细看,每个人手里皆拿着趁手的乐器,或长或短,或玉或竹,各具特色,让看者目不暇接,有些奇特的乐器甚至是见所未见。 顾安蓉本想拿拿乔,等到参赛的人落座得差不多了,自己再袅袅娜娜地走过去,到时便给在场之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奈何天不遂人愿,此次参赛人数实在太多,她若是真如之前打算得那般,便是得不到参加的机会了,是以撩起裙摆就下了席位。顾清浅却注意到,与她同时起身的还有不远处的和娅公主。 二人离去时,皆是用余光瞥了眼顾清浅,不屑地撇了撇嘴,分明就是挑衅。顾安蓉自然知道顾清浅有几斤几两,如此做不过是想让她丢人罢了。 至于南和娅......想来应该就是单纯地要与顾清浅一较高下。但对于二人的表现,顾清浅恍若未闻,只是闲适地把玩鬓边的垂发。 她对这“乐美”的称号实在是毫无兴趣...... “乐艺”比赛的规则很简单,亦很公平。即所有参赛者在开始时,同时起乐,坚持时间最久者即胜。 乐,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于物而后动。 是以乐艺造化深者,可控人心。浅薄者,亦可走火入魔。同时奏乐,瞬间便可一分高下。 王公公得到南明帝的示意,捏着嗓音喊道:“起!” 四下寂静无声,众人皆是屏气凝神望着看台,待这一声尖锐划过,紧随其后的便是百乐齐鸣。 那乐声,有雄浑高亢,有低回婉转,有欢畅明快,有酣畅淋漓,有激情四射,有情意绵绵,有悠长深远,有沧桑激荡......引人无限遐思。 很快便有女子败下阵来,清晰可见握着乐器的指节发白,顾不得擦去额间的细汗,就福身行礼,退了下去,眼见着台上的女子就少了大半。 乐曲仍在演奏中,悠扬的旋律时而如高山流水,激情飞扬;时而如霏霏细雨,绵绵悠长;时而似惊涛骇浪,荡漾心神;时而是风平浪静,让人心若止水......每一个音符,无不具有摄人心魄的穿透力,感召力,在引起听者共鸣的同时,又让其得到心灵的洗礼,如身临其境般醉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擂台上的女子还剩下了数十人,顾安蓉和南和娅皆在其中。除了一些顾清浅眼熟的官家小姐,还有几位庶人女子。 但最引顾清浅注意的是一位衣着艳丽的浓妆女子。她着一身紫红色的轻纱,金黄色的锦带束着不堪一握的柳腰,玉臂覆于其中,时隐时现。微敞的衣襟以致****半露,莹莹雪白分外招人的眼球。 顾清浅勾唇一笑,心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这女子实在有趣...... 149.第149章 琴瑟争鸣 顾清浅因着习武的关系,耳力超过普通人许多。她一边专注地听着台上女子们的演奏,人群中的异动却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哎!我瞧那穿紫衣的女子真是眼熟得紧?”只听得人群中一粗犷的声音道。 “嘿嘿嘿......那不是花满楼的新花魁瑶姬吗?你我前两日可还去捧场了呢?你还称其比那国舅爷心头的蓉儿还要美上许多,忘得倒是快......”另一个男子声音如同破锣一般,配合着猥琐的语气,让人听了不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之前说话得男子应是捂住了此人的嘴,只听得断断续续地呜咽声,再无了声响。顾清浅收回自己的注意力,将目光再次落在台上抚琴的紫红纱衣的女子身上。她的确没想到,一介青楼女子竟也会来参加此次的兰菊会,倒也佩服这位瑶姬的勇气。 擂台前方的纯金沙漏不停地流动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越来越多的女子收了手上的乐器不甘离席。众多人同台竞艺,考得不仅仅是参赛者的技艺,还有那一份心境。若是没有坚毅的心性,纵是曲艺了得,怕也是撑不了太久。 很快,场上的女子只剩下了六名,用琴的瑶姬、顾安蓉、南和娅,和一位吹箫的官家小姐,一位鼓笙的女子,一位拨琵琶的庶人。细细看去,每个人的额间都爬满了细密的汗珠,有的甚至面色已经苍白如纸,却仍旧硬撑着。 “呜呜呜呜......”那管家小姐手中的玉箫呜咽了两声便再也发不出声音,只得停手,福身退下了擂台。 紧接着,那位鼓笙的小姐也停止了演奏,颓然离开了座位。 二人脸色涨红,嘴唇苍白得厉害,走起路来都有些颤抖,一看便是吹奏过久所致。洞萧、笛子、笙都是耗费气力的乐器,并不适合长时间吹奏,普通女子能撑如此久实属不易。 场上没了纷繁复杂的音色,只剩下瑟瑟浑厚,圆润饱满的琴音,混合着铮铮如裂帛般激越亢奋的琵琶声,时而清澈,时而明亮,潺潺如流水,袅袅似云烟。 顾安蓉用余光瞥了眼场下剩下的几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她可是师从名满天下的琴师鸿良,如今的技艺纵是先生都比拟不了,岂会输给她们? 她不禁加快了抚琴的动作。 右手抹、挑、勾、剔、打、摘、擘、托、轮、拨...... 左手上、下、吟、猱、牵、龊、转指、索铃、跪指、半扶...... 速度极快,纤纤玉指翻弄间带出的幻影,如同舞动的蝶翼,在空中抖动旋转,看者皆是为之失神,入耳皆为之迷醉。 顾清浅不得不承认,顾安蓉的琴技的确是出挑的。上一世的她第一次见顾安蓉抚琴的时候,心中也是艳羡得紧,追着她传授自己...... 思及此此,顾清浅的心顿时抽紧,身遭的气息也冷了几分。 顾安蓉因着耐不过她的软磨硬泡,终是答应教她抚琴。如今想来,顾清浅只觉得好笑,当时她竟天真地以为顾安蓉会用心教她,还将母亲留下的冰弦琴拿出来交于对方。 顾清浅至今也忘不了顾安蓉当时嘲弄的姿态,她低低笑着:“妹妹如今不通琴艺,这琴摆着也是浪费,不如就先放在我这里,也不枉它的名声。” 琴被拿走后,她的苦日子却是开始了。顾安蓉以传她琴艺的名头,用尽各种方法折磨于她。 炎炎夏日,让她顶着烈日,立于百花园中,每根手指上皆坠有数斤的石块,美其名曰:锻炼指力。刚开始,她咬咬牙倒也挺了过去。顾安蓉看着不爽,便开始日日增重,从一斤到两斤,到三斤,到五斤......直至她的手指受不住了才作罢。 而后,顾安蓉又命人将她的十指用棉布缠紧,勒得指尖涨红,关节无法动弹为止。顾安蓉那时说,这种做法会让手指变得纤长,拨琴弦时才会漂亮。 顾清浅不禁伸出十指仔细瞧了瞧,白嫩细腻的手指玉润如葱根,就是这双手还不够漂亮吗? 那时,相府里皆传二小姐艳羡大小姐的琴技,学琴已经到了痴傻的程度。冰盆里取针,徒手在弦刃上拨弄......桩桩件件都如呆儿一般。 经过顾安蓉的这番折腾,她的一双手终是废了。别说是抚琴,就是握笔、绣花等事都甚是困难,更是留下了伤寒的毛病,凡是逢阴雨天,或到了寒冬腊月,双手皆会肿胀如馒头,痛痒难忍。若非后来小舅舅得知此事,费尽心力,用了许多珍贵药材救治,她怕是就会落成残疾。 “铮......” 一声突兀地嗡鸣将顾清浅的心神从回忆中带了回来,她略显迷茫地向擂台上望去。 只见南和娅愤恨地瞪了眼顾安蓉,身前摆着的琴已然断了两根弦,无法再继续弹奏了。想来是受了顾安蓉琴音的影响,以致她乱了心神。她遥遥地看向座首的南明帝,瞬间敛去了脸上的怒意,拂裙起身,优雅地下了擂台。 皇室中人便是如此,不论何时,在子民面前都要保持高傲矜贵的仪态。 顾清浅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那名弹琵琶得庶民女子也离了场。偌大的擂台上剩下顾安蓉与瑶姬二人单薄的倩影,倒显得分外空旷。 瑶姬闭着眼,抖动的睫翼印在艳丽的脸上竟让人莫名的安心,如同从她指尖流出的音符一般,温润娴静,好似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流窜至四肢百骸,言语难以名状地舒爽。 与其相反,顾安蓉的琴音高亢而激昂,让听着为之振奋,仿佛面前便是激流勇进的险滩,推着你不断地向前冲进。越过它心绪稍缓,整个人才得以放松。但紧接着,又是倾泻而下的瀑布,呼啸的风声从耳边擦过,反应不及时,整个人已经坠落而下...... 顾安蓉杏眼圆睁,抬眼扫过被她琴音失神的众人,唇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只要她顾安蓉的琴起,所有人的心神皆会被俘获......这“乐美”非她莫属! 150.第150章 花落谁家 顾安蓉在得意的时候,瑶姬却是不动声色,仍旧是不紧不慢地抚弄着琴弦,相比之顾安蓉的激进,她则显得淡定从容许多。 若是从作态上分高下的话,顾安蓉倒是输得彻底。 顾安蓉复又瞥了眼身侧的瑶姬,只觉得那一身紫红色的轻纱分外碍眼,她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再次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众人恍觉双眼已经跟不上这位小姐的动作,眼花缭乱中头脑发胀,便也放弃了用眼睛捕捉那双弹奏的纤纤玉手。然而,纵是目光移向了别处,心神却不由地随着那双手上下翻飞涌动,激昂得难以自持。 嘈嘈切切错杂中,所有人的那颗心都仿佛飞上了云端...... “嘭!” 一声剧烈的铮鸣,让所有人从高空坠落,皆是惶惶地看向擂台上的两名女子。只见一人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效益,一人眼中则溢满了不屑,而胜负已出...... 王公公愣了片刻,但极快反应过来,目光扫过台下二人面前的古琴,轻甩过手里的拂尘,道:“瑶姬胜......” 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在众人的耳中刮过,所有人的神情皆是一滞,台上的顾安蓉眼中的不屑却愈发明显,唇角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看起来竟是胸有成竹。 “这瑶姬不过一介青楼女子,怎担得起“乐美”的名声?”人群中寂静过后,立刻爆发出一阵喧闹,不满之声不绝于耳。 “难道我偌大的南明都没有精通音律的女子吗?竟然比不过青楼的女子。” “这些官家小姐平日里自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到了关键的时候怎得都不中用了?” ...... “安静!”王公公扯着嗓子喝止道,继而转身看向座首的南明帝。 南建恒却转而望向席间的诸位皇子和大臣,似在询问他们的态度。 “父皇。”太子南景弘率先起身,拱手道:“我南明国土广袤,才子佳人众多,擅音律者更是数不胜数。儿臣以为青楼女子身份卑贱,能让其参赛已是皇恩浩荡,实在担不起这美称,应该取消其名次。”说话间神情倨傲,似睥睨众生的王者。 “皇兄此言差矣。”七皇子南景承剑眉轻挑,目光略过南景弘落在了南建恒的身上,“父皇,儿臣觉得皇兄的话着实不对。这兰菊盛会向来是选拔才学出众者,不计较出身,更不以尊卑分胜负,而是能者居之。” 南景承瞥了眼擂台上的瑶姬,继续道:“这女子虽出身青楼,但她的琴艺出众,压过所有参赛的女子,这桂冠怎可不归她?那岂不是违背了兰菊盛会的先制?” 九皇子南景康素来自诩风流,“啪”地一声抖开手中的折扇便挡住了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父皇,儿臣觉得七皇兄此话甚有道理。以往兰菊盛会夺冠者也多有身份低微之人,此次若是因着此女出身青楼便除了她的第一之名,难免会有人认为有失偏颇......” 南景康自顾地说着,只想为美人出头,全然未注意到太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皇弟!”南景弘冷喝道:“请注意你的措辞!” “臣弟一时嘴快,还望皇兄莫要计较。”南景康陡地合上手中的折扇,拢于掌心,拱手道。语气却是微微上挑,丝毫没有知错的态度。而且他只承认了自己是嘴快,而不是妄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大罪过。 南景弘仍旧是冷着脸,鼻中发出一声轻哼,扭过头不再看他,而是望向始终未表态的南明帝,恭敬道:“还请父皇定论。” 南建恒略微抬了抬眼皮,淡淡道:“十一皇儿是如何认为?” “回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应全凭父皇做主。”南景修拱了拱手,出言却又将问题抛回到南建恒处。十一皇子素来如此,对于任何问题都不表露自己的心意,也从不偏帮谁,似不染世事的圣人,但谁人知道是不是因着他心机深沉呢? 南明帝静静注视了自己这个最为看不懂的儿子片刻,才看向擂台上的二人,一个艳丽如蔷薇,一个娇贵如铃兰,袅袅婷婷地立于那里,光是站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兰菊会由皇后操办,此事也合该由皇后定夺。”南明帝移开一双深沉威严的眸子,含笑地看着身侧天下最为尊贵女子。 此事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处理起来一句话便能解决。但若处理得不妥当,便容易遭人诟病。此事会引起众人的争执,一来是有人认为让青楼女子夺冠有失南明的颜面。相反地,有人则觉得,兰菊会本意就是给那些身份低微却又有才学的女子证明自己的机会,如果此次不承认这女子的名次,就是枉了兰菊会的意义。 皇后没想到这烫手山芋抛来抛去竟抛到了自己的手中,虽是不悦,面上却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既然此事争执不下,不若就择个折中的办法。”皇后声音温软,而又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便让顾小姐与这位......瑶小姐共得桂冠吧。” “母后......”太子似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皇后的眼神制止了。此事本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偏颇谁都有失贤名。当着南明帝和天下人的面,她纵然不喜出身卑贱的青楼女子,却也不能撤了她的第一名。 因为瑶姬是光明正大地赢了所有参赛的女子。 顾安蓉与瑶姬俯首谢恩,因着兰菊会上第一次出现并列的事情,事先准备的赏赐不足,只得日后再行嘉奖。 瑶姬低头时,不由地攥紧了袖中捏着锦帕的双手,指腹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没想到她苦练多年才有的技艺,却还是因着身份......因着这妓子的身份......她只觉得心中涌起浓浓的不甘,似汹涌的江水淹没了她一直的坚强。 顾安蓉却是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脸上是浓浓的嘲讽。当然,这一切只有身边的瑶姬才能注意到,但她没有任何办法,唯有再次加重手中的力道,这就是地位与权势的差距...... 151.第151章 意欲翻身 比赛的结果一出,众人虽然惊讶,却不再有异议。毕竟瑶姬本就是实至名归夺了头筹,因着身份卑贱才被顾安蓉恒插了一脚,与她同分一碗羹,已是极大的让步了。 乐艺比赛结束,南明帝同皇后,容妃等后宫众人纷纷上了轿辇。和娅公主虽然不甘,但也无力回天,愤愤地望了眼瑶姬和顾安蓉,将二人的面貌牢牢记于心中。 席间的太子、七皇子、六皇子、十一皇子紧随銮驾之后,在众人的恭送声中驾马离去。 然后是诸位大臣带着府中的家眷,乘着马车离开了此地。看热闹的众人今日也算是一饱耳福,见主角们都离了场,便也不再多留。 不过片刻的功夫,喧嚣热闹的望月楼前已是空无一人。唯有那绕梁的余音与席间座位上残留的温度,能证明刚刚这里的盛况。 顾清浅坐在马车中久久不语,伺候在旁的碧灵也鲜少沉默,一时间马车内安静得异常。 今日,顾清浅细细环顾了望月楼周围的地势,心中不禁泛苦。望月楼背靠山壁,后面都是死路,根本没有任何出路。而除却观众的坐席所占地一面空地,一侧是皇帝与嫔妃、皇子的轿辇,剩下的地方则被各个府中的马车和看热闹的平民百姓占据了。 她若是在人群中浑水摸鱼,倒也有可能偷溜出去。望月楼紧邻西城门,她走到东城门,再快马加鞭赶至善化寺,最快来回也要两三个时辰...... 顾清浅透过车帘望向前方行进的马车,里面隐约能看到个挺拔的身影。可是顾伯铭的座次距离她的位置委实近了些,她从席间离去时不引起顾伯铭的注意几乎是可不能的....... 如此反复思量,顾清浅的眉头越蹙越紧,眉头不经意间形成了个倒八字。 “小姐何苦这般愁心?”碧灵见自家小姐如此烦恼,终是忍不住出声安慰道,“若是论容貌、才智和品性,大小姐都是远远不及您的。” 自从她们上了马车,身后陈姨娘与顾安蓉的马车里便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娇笑声,显然是为了今日比赛的事情得意的难以自持,声音之大纵是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也能听得异常清晰。 碧灵自以为顾清浅是为了顾安蓉夺冠的事情苦恼,又被这笑声刺了耳朵,是以开口安慰。不过,她说的话也是句句属实。 “嗯?” 顾清浅尚未反应过来,疑惑地看向碧灵,转而轻笑道:“能夺得名次自然是她的本事,不必拿我二人相较。” 前世,顾安蓉就以这出众的琴艺甚是得六皇子的宠爱,后来二嫁于连赢天时,更是时常与其琴瑟和鸣,让她本就艳羡的心更增添了几分妒忌。但此生她却是想开了,她顾清浅有自己所钟爱、擅长的东西,何须事事都要与那人一样呢? “小姐说的是。”碧灵摸懂了顾清浅话中的意思,神情转作不屑,大小姐那样哗众取宠的人哪有资格与自家小姐相提并论?对身后的笑声也就少了几分在意。 回到相府,顾伯铭留下众人一同吃了晚饭,甚至找来了许久未曾露面的顾检。 顾清浅暗暗打量过顾检,心下不由地吃了一惊。如今的顾检形容消瘦,一身青色的锦衣挂在身上并不服帖。面貌虽然依旧俊朗,但双眸隐约可见血色,一看便是心力交瘁所致。再瞧其一双手,指甲缝隙中甚至沾有泥土,哪还有大家公子潇洒的风范? 再联想起上次她去皇宫时,在马车上瞥见了清早从后院回府的顾检,顾清浅只觉得一头雾水,莫非顾检遇到了难事?还是与连赢天等人筹划了什么? 这一餐膳食吃得倒是其乐融融,席间多是陈姨娘与顾安蓉的笑声,偶尔顾检也会扯起嘴角附和几句,曹姨娘、顾安卉、顾安朵、琴姨娘也纷纷出口称赞,溢美之词不绝于耳。顾伯铭心情甚是不错,也开口夸了顾安蓉几句,让她本就骄傲的小脸愈发地骄傲了。 “二妹妹觉得姐姐今日的表现如何啊?”顾安蓉有些得意地看向一直沉默未出言的顾清浅道。 顾清浅本是食不知味的吞咽着饭菜,听到顾安蓉唤了自己,便立刻收回了飘忽在外的心思,道:“庶姐的表现自然出众,愿后两日的赛事庶姐还能如今日这般。”如今日这般被人压制...... 她淡淡地看向顾安蓉,一番话意味不明倒也让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顾安蓉听到她如此说,只觉得屋子内霎时间溢满了酸味,她眸中满含着挑衅迎向顾清浅的目光,朱唇轻启,“借妹妹吉言了。” “好了。”顾伯铭知道这两个女儿素来不对付,便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了顾安卉和顾安朵的身上,“三丫头、四丫头可要参加此次的兰菊盛会?” 二人见顾伯铭问向自己,神情皆是一顿,顾安朵向来心思重,略微思虑过后,脆生生道:“女儿年纪尚小,自知才情与几位姐姐相比差得甚远,此次有机会见识姐姐们出众的才学技艺已是难得,还不敢奢望与姐姐一较高下。” 这番话说得极其谦逊得体,既大方承认了自己的不足,又夸赞了三位年长的姐姐,同时表明了自己不会参加此次的盛会,当然这仅仅是因为她“年纪尚小”。 这些年来,一直是陈姨娘掌管家事,顾伯铭哪知后院的事情?是以根本不知道他的四位女儿在陈姨娘的看顾下,除了顾安蓉才情艳艳,其余的皆是略通文墨而已,根本没有那个才学去参加兰菊盛会。 顾安朵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落到顾伯铭的耳朵里倒还受用,但剩下的几位都是心知肚明的很,自然知道她是在打肿脸充胖子,拿好话哄骗顾伯铭而已。 顾伯铭复又将目光投向了顾安卉,只见她脸色紧张,嘴巴张合个不停,心中便已了然。没想到堂堂的当朝丞相,养出的女儿竟然这般不中用,心中顿时堵得异常,口中的饭菜嚼起来也愈发不是滋味。 用过晚膳,众人离去,顾伯铭难得没有回书房,而是去了陈姨娘的院子。顾清浅看着顾伯铭离去的背影,眸光闪烁,陈姨娘一方莫非想要借着此次的盛会翻身吗? ...... 152.第152章 三尺之局 翌日,待顾清浅来到望月楼时,盛况仍旧如昨日一般,人数却是不减反增。不知是被昨日激烈的比赛吸引而来,还是从别地赶至到此。 今日赛事比的是棋艺。赛制与昨日也有不同,所有参赛的女子均抽签决定对手,二人一组对弈,一局定胜负,赢者再抽签选取对手......以此类推,直至决出胜者为止。 相比之昨日的乐艺,下棋则更耗费心力、时间。三尺之局,犹如战场,陈聚士卒,两敌相当。若是参赛的人数太多,恐怕一日根本不足以决出胜负。 赛前,着白布衣系红绸的侍从将棋盘、矮凳、软榻等用具,一一搬至擂台之上,那顶硕大的黄金沙漏仍旧竖立在擂台前方,今日却是做棋钟之用。 南明崇尚围棋之道,棋局纵横十九道,合三百六十一道,仿周天之度数。而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执棋者白子一百七十七子为胜,黑子一百八十四半为胜。 待所有参赛的女子抽签完毕,面对面坐于榻上,王公公尖利的嗓音再次响起。 “此次棋艺赛事现在开始,时限为一刻钟......” 绵长的字音落地,众人皆是一惊。常规的棋赛,时间均是在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间,一刻钟的时间委实太短。恐怕落子的速度稍慢些,就会输了棋局...... 参赛的女子虽心有不愿,但扫过擂台上众多的参赛者,也不得不认命了。高手隐于民间,南明多年来未举办兰菊会,很多有才学的人被埋没,无法展示自己,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会一窝蜂地涌上来了。 比赛开始,擂台上的女子都陷入了胶着之中,有人愁苦,有人轻笑,百态尽有。 顾清浅今日少了浑水摸鱼的念头,便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观众者的身上。她的目光掠过看台上的众人,目光倏地一滞。 只见连赢天不知何时仪态悠然地坐在顾伯铭的身侧,时不时与其交头接耳谈论着什么,而顾伯铭的脸上则始终挂着笑意。 顾清浅不禁将目光投向了遥遥坐在对面的南景弘,对方却是品着手里的茗茶,双眸微眯,根本瞧不出是何神色。 至于其余的几位皇子则是将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了场上的女子身上,眸中时而闪过一丝兴味,就似在寻找猎物的花豹一般。 顾清浅顿时心生反感,这些男子向来只将女子当作玩物,不论是当年对她情谊缱绻的连赢天,还是如今的诸位皇子,怎的也不是女子的良人。 突然,顾清浅觉得一道炙热的目光向自己射来。她迅速转过头,在那人反应不及时,依着感觉望了回去。 逆光处的树荫下,一丰神俊朗的男子倚树而立,着于身上的白衣似镀有光芒一般,晃得人睁不开眼。皓白的肌肤胜似冬日的冰雪,褐发朗目,好看得不似凡人。 顾清浅愕然,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这般纤尘的不染的男子...... 那男子朝着顾清浅微微一笑,好似天下间的阳光都纳进了那双眸子,顾清浅不由地失神。待反应过来再看时,哪还有那人的身影? “抽签,换位。” 王公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顾清浅才将眸子移回了擂台上。只见那沙漏已经到了底,百余名的女子面带失落地走下了擂台,她们输了。 顾清浅根本不需要刻意寻找便看到了顾安蓉那抹桃红色的倩影,她的对面现下是一名身着蓝色粗布衣的女子。 顾安蓉神情倨傲地瞥着她的对手,天生的优越感沉沉地压在那名庶民女子的身上,不多久便汗流满面,苍白如纸。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对面的顾安蓉,对方犹如高高在上的天神俯视着低如尘埃的她,每一步落子都让她战战兢兢,瑟缩不已。 “你可能快些?”顾安蓉似用鼻子出声道,她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她有完全的自信能赢过面前的女子,奈何对方迟迟不肯落子,在她眼里这行为就是在拖延时间。 粗布衣的女子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反而将头埋地更低了。 “本小姐让你快点!”顾安蓉突然喝了一声,俏丽的脸蛋因着怒气浮现起一抹红晕。 粗布衣的女子被她这么一吼,右手一抖,其中的黑子便砸在了紫檀木棋盘上。 “嘭......” 棋子在棋盘上旋转了几圈,才稳稳停住。 “白子胜。” 裁判的声音响起,二人皆是起身,盈盈行了一礼。 顾安蓉娥眉高高地挑起,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什么样的人就应该做什么样的事情,非要企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便只能丢人现眼!” 粗布衣的女子脸色瞬间涨红,苍白得嘴唇嗫喏了半晌,终是未吐出一个字,颓然地离开了擂台,而顾安蓉则袅袅地走到了一旁,等待下一轮的抽签,挺着胸膛的模样就犹如一只战胜了小公鸡。 身旁的一众人自然听到了顾安蓉张狂的言辞,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和众多的看客,也未有人出言为那庶民女子出头。 这个世道本来就是以穷富、尊卑分人,有谁能不受其束缚呢? 顾清浅自然注意到了擂台上的这一幕,想来不止是她,看台上的许多人都看到了顾安蓉欺人的嚣张模样,但并没有人觉得不妥,最多不过是皱了皱眉头而已,这便是世态。 很快,一个时辰不知不觉便过去了。 场上的数百名参赛女子如今只剩下了四人,都是顾清浅眼熟的面孔,自然而然都是官家的小姐。 顾安蓉的对手是太尉房益的嫡女房静嬛,这位小姐素来有京中第一才女之称,容貌秀丽,气质文雅,单是端坐在那里便如一汪清泉,舒缓了众人烦闷的心。 她的棋也如她的人一般,以点连面,将顾安蓉的黑子团团围住。顾安蓉早已没了之前的从容,面色也渐渐严峻起来,落子的速度逐渐放慢。 在二人身侧坐着的则是内阁大学士梅亭芳的嫡长孙女梅兰儿,与礼部尚书昌正山的孙女昌玉钗,二人的棋局也是不分上下。 此时,不论是擂台上还是观赛的众人皆是屏气凝神,全神贯注于场上的赛事。 而看台上的顾清浅却是阖上了眼,对于四人的棋局她已熟络于心,输赢也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153.第153章 输赢必现 在众人的静默之下,沙漏中的最后一粒金砂也流过了瓶颈,融入到沙堆之中没了踪影...... “时间到!” 王公公的声音再次响起,擂台上的四位女子顿时停住了动作,纷纷将捏在手里的棋子放回了一旁的玉盒中。 看客们皆是聚精会神,瞧着擂台周围被侍从依样摆好的棋局,纵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个,生怕哪句话说错便露了怯。 棋局终了,很快就有棋士上来统计结果,在众目睽睽之下,棋士认真的计算着双方的棋子,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玄字桌,黑子胜。” “黄字桌,白子胜。” 棋士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就如同莹润的棋子敲击在木盘之上,瓮声瓮气中隐有一声脆亮。 霎时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沸腾,忍耐许久的众人早已是跃跃欲试,一开口便对那两盘棋评头论足起来,时不时还会有人随声附和,好不热闹。 玄字桌便是顾安蓉与房静嬛所在的桌位,顾安蓉执黑子。而黄字桌则是梅兰儿与昌玉钗的桌位,梅兰儿执白子。 看台席位上的顾清浅瞥了眼不远处的顾伯铭、陈姨娘等人,当然自动忽略了隐在其中的某人。见相府的几位主子脸上皆有掩饰不住的喜悦,顾清浅不屑地撇了撇嘴,转头间却是正巧迎上了顾安蓉望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饱含着挑衅,将她平日里的傲娇放大了数十倍,仿佛在说:“不服便来与我对弈一场。” 顾清浅轻启朱唇,朝顾安蓉无声地吐出了三个字...... 顾安蓉脸色霎时间变得铁青,却是不敢多有动作,生怕在众人面前失了端庄大方的仪态,气闷地鼓了鼓樱桃小嘴,挪过头不再看顾清浅。 顾清浅的目光却是没有停下,复又看向了对面席上的南景弘。 南景弘此时微有些懒散地倚在座位上,脸色是千年不变的阴郁,一双冰霜不化的眸子却是瞥向了顾安蓉的方向...... 见此,顾清浅的心中划过一抹冷笑,倒十分希望这两人哪日能凑成一对,将各自的生活搅个天翻地覆。 稍是休息了片刻,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中,顾安蓉与梅兰儿莲步轻移,再次落座在了软塌上。而二人面前的棋盘也已经换成了白玉质地的,在日光的照射下温润如同羊脂,一看便知不凡。 如今,偌大的擂台只余了一方方不甚宽大的软塌,将端坐于上方本就身形娇小的两位佳人衬得愈发娇小。 待两人坐好,便有一眉目清秀的侍童捧着签筒上台,走至二人身侧,将签筒奉上,供二人抽取。 顾安蓉与梅兰儿二人相互对望了稍许,梅兰儿微微一笑,玉手轻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顾安蓉略抬了眼皮,面色虽是如常,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倨傲,便毫不客气地率先抽了签条。 “顾小姐执黑子,先手。” ...... 听得此话,顾安蓉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做事向来喜欢先人一步,占尽先机,下棋也是一样。她善用黑子,没想到老天也是助她。 梅兰儿从始至终却是保持着同一个表情,眉眼淡淡,不喜不忧。 “啪!”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顾安蓉的棋子稳稳落下,带着她势在必得的决心,重重敲击在众人的心头。 在棋子入盘的那一瞬间,梅兰儿淡淡的表情终是有了变化,娇柔的脸上隐约浮上一抹狂热,如水的眸子也恢复了生机。 旁人看她这般的表现,一眼便知此女是位棋痴。 人,生来便有贪、嗔、痴、爱、恶、欲,极易对某种东西、某件事情,抑或某个人生出执念,爱而成狂为痴。 梅老在席间望着自己最为宠爱的孙女,连连地摇头叹气,那般痴态他并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次见到都会让他心有绝望。 梅兰儿自幼聪颖,是以刚会说话便被梅老接到了身边,亲自教养。她生性好学,又有极高的天分,甚得梅老欢心。但直至她七岁的时候接触了棋艺,人生的轨迹就彻底发生了改变。 她不再埋头于诗书,不再喜欢舞文弄墨,而是****捧着古籍书卷钻研棋道,如疯魔了一般。机敏伶俐的性子也随着渐长的棋艺慢慢沉静下来,现下不过十四岁的年纪,便深沉如斯。唯有面对棋盘的时候,梅兰儿才会恢复些许正常。 梅老如何不忧愁? 若是自己的宝贝孙女是男儿身,或许还能凭着对棋道的独特见解成为一代名家,可她终归是女儿身,将来怎样都是要嫁于人妇的,这般模样到了夫家如何能让他放心?莫非要守着棋盘过一辈子? 噼里啪啦的落子声回旋于寂静的场地之上,梅老的思绪渐渐被拉了回来,他再次长叹了口气,脑海中不由地便浮现起一个模糊的身影,若他的孙女能如那人一般,他就可以安心了...... 擂台上,顾安蓉柔美的小脸渐渐变得苍白,干净的额头上竟也抑制不住地溢出了汗珠。下了这么多盘的棋,她第一次感到如此大的压力,比之房静嬛,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用余光瞥了眼远处的黄金沙漏,情绪愈发地急躁,玉手捏着那黝黑的棋子始终保持着下子的姿势,却是一直没有落下。 顾安蓉此时能清晰感觉到梅兰儿的从容,淡定到让她有些恼怒。 她是在瞧不起自己吗?顾安蓉如此想着,“与生俱来”的那股子骄傲劲儿让她不由地挺了挺胸膛,竟也将目光强装得凌厉了许多,倒也有几分不容人小觑的架势。 观棋之人本以为顾大小姐此局必输无疑,但见她这副作态,心下不由地困惑起来。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懂棋之人自然看得出顾安蓉此举不过是困兽之斗,只有那些无知的百姓才以为这局棋顾安蓉会是胜者。 ...... 154.第154章 局势陡转 “砰!” 终局,锣鼓的敲击声代替了王公公尖细的嗓音。 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公正,此次来到的擂台上的棋士足有四人,他们是例行统计,但实际上,对于结果早已是了然于胸。 不论是在外的盛名,还是今日的表现,此局,顾大小姐必输无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待座上的南明帝都有些坐不住的时候,四位棋士才止住心中的惊异,恭敬地行了一礼。为首的棋士才出言道:“回陛下,此局......顾小姐胜。” 在棋士话音落地的刹那,四周忽地静了下来,许多人都不可思议地瞪圆了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佝偻着立于台上的四人...... 怎么可能?梅家小姐可是爱棋成痴之人,幼时便在棋道上有所建树,赢过的名士数不胜数,怎么会输给这么一位女子? 众人这般的想法并不是有轻视顾安蓉的意思,而是梅兰儿的名声在外多年,名声之胜,纵是男子也无法敌也,早已在国中棋手间有“南明第一女棋士”之称。而今日的输棋之事让他们难以相信罢了。 有些人着实不愿相信此事,便踱步走至擂台前摆着的棋局上细细地查看起来。 “一、二......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二十一” “一、二......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二十一......” 数棋之人查至顾安蓉所用的黑子,声音略微迟疑了片刻,目光扫过巨大的棋盘上,终是在右下方的角落里又发现了一枚棋子...... “......一百二十二......” 黑子以半子险胜! 那人也是懂棋擅棋之人,巡过二人所设的棋局,脑海中突然出现在一个想法。但他当即止住了嘴,眼睛始终盯着右下角的那枚棋子,神色怪异,凝视了片刻,迅速转身愤愤地离开了人群。 其余人只觉得此人甚是莫名其妙,又有些懂棋之士学着先前那人一般观摩起棋局来,而后也是一脸怪异地迅速离开了此处。 一个、二个、三个......围观的人渐渐少了下来。 虽也有人察觉到不对,奈何不通棋艺,纵是大眼瞪小眼地盯着那棋局许久,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得放弃了。但人群中的议论声却是愈演愈烈,留下的人中显然还是有许多粗通棋艺的,且对这结果甚是不满意。 “观这局势,那位梅小姐是必赢无疑,怎会判输?” “没看那沙漏流尽了吗!今日的比赛可是以一刻钟为限......” “棋局开始,哪里有半途而废之理?” “那顾小姐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赢了半子?莫非此女心机颇深?” ...... 席间端坐的众人也是同样的想法,只不过因着贵重的身份,才一直没有出言,但也免不了有人交头接耳,瞥向擂台上二人的目光纷繁复杂。 顾伯铭终是坐不住了,昨日顾安蓉与那青楼女子齐名共得头筹,已是出尽了风头。此次若是再夺得第一名,将“棋美”收入囊中,必是名扬千里,得许多人的惦记,指不定还会入了哪位贵人的眼。他向来不喜相府的人与皇家多有牵扯,更认为寻常的女子应内敛惠中,贤德兼备,实在不应该太过张扬。 而且他对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也算了解,自知她骄傲自大,此次得了美名,日后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更何况,顾安蓉的棋技根本比不上梅兰儿。 是以,顾伯铭拂袍起身,向着南明帝拱手道:“皇上,微臣以为这结果算不得数。行棋者,应谨遵棋道,有始有终,断不可半途废之。” 他声音洪亮,态度公正,自带上位者的威压,唬得台前席间议论不休的众人当即住了嘴。 “皇上!万万不可!”顾伯铭话音落地的瞬间,一直端坐如山的梅老突然起身,同样拱手道:“老臣以为,既然赛前已经言明了规矩,参赛者就应当遵守,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获胜,凭的自然是各自的本事,委实没有再宽限时间的必要。” 梅老的一番话也是义正言辞,丝毫没有因着自家孙女而心生偏袒。 “梅大人此言差矣,举办盛会不外乎是为了寻贤纳才,让世人知我南明女子之才学。而棋道,三尺之局便纳尽天下,短短刻钟怎可举天下之势?既已决赛,如今又时间充裕,何不下完此盘?” 顾伯铭可谓代表了一众看客的心声,他们或为了梅兰儿不忿,或对这残局抱有好奇,皆是一脸期盼望着座首的南明帝。 顾安蓉虽未看向顾伯铭,但对于他一而再坚持要将这盘棋下完的行为十分不悦了,当即攥起了拢在袖中的双手,银牙紧锁。 梅老还欲出言反驳些什么,却被南建恒的眼神制止了。 “梅丫头、顾丫头,你们以为此事该如何?”南建恒狭长的双眸望向擂台上的二人,语调沉稳,不含喜怒,似平易近人又高高在上。 顾安蓉低着头并不言语。 她当然不愿了!她可是好不容易才熬到了规定的时间,凭借着自己那点小聪明,险胜了梅兰儿,岂能将到手的胜利再拱手送于他人?顾安蓉心中纵然这般想着,却是不敢讲实话的。 气氛仿佛僵持在这一瞬间,周围一片静默,南明帝的威压如眼前高耸的望月楼一般重重的压在二人头顶。 梅兰儿盈盈福下身,从容道:“回皇上,臣女以为祖父说得极是。” 她敛眸垂目,姿态谦虚,掷地有声。 “在赛前,然制定了规矩,棋局以一刻钟为限。如此做法,比得不仅是棋艺,还有棋者变通的能力。是臣女未曾留意时间,沙漏流尽而不自知,臣女甘愿认输。” 众人没想到梅兰儿会这般坦然地认输,皆是惊诧不已,梅老却是赞许地朝着自家孙女点了点头。 南明帝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旁人捕捉不到的赞赏,他朝着侍候在旁的王公公点了点头,显然心中已经定夺下了输赢。 ...... 155.第155章 声名大噪 “请顾小姐上前。”王公公声音响起,音调高昂而尖细。 顾安蓉早在棋士宣布结果的时候就变了表情,早就不见了紧张失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傲然”。她迅速瞥了眼立于身侧的梅兰儿,袅娜地踱上前,施施然行了一礼。 “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的脸上挂着刻意做出的谦逊,樱唇微勾,是大家闺秀该有的仪态。 “平身。”南明帝深沉的眸子淡淡看着座下埋首的顾安蓉,不怒自威。他抬了抬手,目光似无意一般瞥了眼席间的顾伯铭。 顾安蓉虽不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南明帝,但娇小的身子仍是止不住地轻颤。她只觉得周身被天子的龙威所环绕,迟疑了许久,才堪堪站起身来。 “若朕记得不错,昨日的乐艺比试你也获得了头筹。” 南建恒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任何的喜怒,顾安蓉却是丝毫不敢抬头,只软软地应了声:“是。” “好!很好!”南建恒朗声笑道:“如此才学不愧为丞相之女,堪称女子表率,赏!” 宽大的衣袖一挥,当即有侍从捧着托盘上来,上面虽然罩着层厚重的红布,却让顾安蓉的心止不住地狂跳。 我终于等到今日了!圣上都言我是女子的表率,还有谁能越过我去!顾清浅这个贱人,休想再爬到我的头上半分!......顾安蓉如此想着,侍从已到了近前。 “顾小姐。”侍从轻声唤道。 顾安蓉这才缓过神来,双手揭过托盘上的红布,目光倏地一紧。 只见方寸的木盘上,两块金镶玉的雕花纹玉牌赫然躺在其中,兰菊交相绽放,细枝末叶皆是栩栩如生,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一看便是大家之作。 与金镶玉牌并列而放的是一对通体幽绿的玉如意,色泽浓稠,质地莹润,与玉牌一般,都非凡品。 顾安蓉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止住自己想要将手探入盘中的欲望,又是盈盈一礼,“臣女谢皇上赏赐,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挽着精致发髻的头已是低的不能再低。 不论是席间坐着的达官显贵之女,还是台下看热闹的众人,皆是一脸艳羡的看着顾安蓉,嫉妒、崇拜、不甘等等复杂的情绪夹杂其中,纷纷射向同一个人。 世间怎会有这般出众的女子?家世出身,才情相貌都是让普通人难以企及。 顾安蓉却是浑不在意,她十分享受这种被人仰望的感觉,本是弯曲的脊背也在众人的目光中渐渐挺拔了起来,嘴角的弧度也不自觉地越扬越深。 突然,她察觉到一抹炽烈又带着寒意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转头迎视过去,看见的竟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南景弘直直地盯着台上那一抹粉红的身影,眸色深沉,似对顾安蓉生了别样的心思。 顾安蓉朝着南景弘嫣然一笑,心中虽是欣喜,却假作不甚在意地收回了目光。她深知如太子这般的男子,对女子极难动情,只有越是不在意他的人,他才会愈加上心。 收了赏赐,在万众瞩目之中,顾安蓉轻移莲步,仪态万千地下了擂台。 至此,今日的棋艺比赛彻底结束。而顾安蓉的名字也随着今日的比赛被所有人牢记在心,无人会去在意她是以何种方式摘得桂冠。毕竟兰菊会举办数百年来,是第一次出现一个女子可以连获二美称谓的事情,这样的才情委实让世人惊艳。 南明虽然近几十年来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但祖宗延承下来的重才之道却是根深蒂固,加之南明帝也没有特令禁止,一次兰菊盛会,便将这思想推翻了个干净。 已经有许多人都猜测,这位丞相府的大小姐是获得了南明帝的青睐,将来说不定会将她赐婚于太子,一跃成为太子妃。 一时之间,顾安蓉成了众多女子崇拜的对象,炙手可热的人物...... 上马车前,顾安蓉不忘瞥了眼一直走在顾伯铭身侧的连赢天,目光是势在必得的坚定。 这日回到相府,顾伯铭没有再将一家人聚到一起用膳,而又是与连赢天畅谈至深夜。后院中,芙蓉阁内也是同样的热闹,顾安蓉芳心大悦,难得地赏赐了院中的婢女婆子,更让她们陪同自己把酒言欢,笑语连连从院子中溢出,使得整个相府都增添了几分喜悦。 如今的相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小姐连续摘得了“乐美”、“棋美”的桂冠,不但对顾安蓉心生崇拜敬畏,对其院中的下人也是艳羡得很。能跟从这般才情艳艳的主子,何愁没有出头之日呢? 待顾安蓉酒醒清明之时,已是翌日正午。她慌忙从床榻上起身,踹醒了宿在离她最近地板上的婢女。 “快唤人伺候本小姐洗漱!”她脚下十分用力,纵是那婢子醉意深沉,也是一脚被踹了个激灵。 婢子立即从地上爬起,抬脚便向门口小跑而去,根本未注意脚下。 “噗通!”她的足尖踢到一软而温热的物体,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摔去,清秀的脸蛋与地面进行了一次亲密的接触。 屋内横七竖八躺着的众仆从皆是被这一声闷响震了起来,她们恍惚抬头间便对上了顾安蓉盛满怒气的双眸。顾不得形象,她们从地上连滚带爬地起身,齐齐磕头道:“大小姐恕罪,大小姐恕罪......” 顾安蓉看了眼天色,虽然怒极,却也没有时间与这帮奴才计较,当即喝道:“还不快伺候本小姐洗漱!” 众婢女婆子连连称是,脚步匆匆地出了房门。不过片刻,一众人捧着面汤、青盐、素帕等物走了进来,顾安蓉心中焦急,不断地催促着,半个时辰后,终是在众人看似有条不紊,实际的手忙脚乱中拾掇好了。 顾安蓉瞧着铜镜中的自己,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捏起锦帕便出了芙蓉阁。 156.第156章 勒令禁足 连续出了两日的风头,顾安蓉自然不介意将这风头再出大些,她陶醉于这种光芒盖过所有人的感觉。但今日,她若不快些,恐怕就要错过书法大赛了。 然而,顾安蓉匆匆行至府门前,却被两个身形壮硕的仆从拦下了。 “让开!”顾安蓉杏眼圆睁,怒气森森地看着这两个大胆的奴才,但瞧着他们魁梧的身材,终是刹住了脚下的步子。 “大小姐。”立在大门左侧的仆从俯身道:“相爷有令,您今日不得出府。” 顾安蓉心下焦急,似没有听见那仆从的言语一般,抬脚就要向着门槛迈步而出。仆从们自然不会让她得手,伸出粗壮地手臂当即便将她困在了原地。 “混账!” 顾安蓉怒极,甩手一巴掌就掌掴在了刚刚开口的奴仆脸上,对方黝黑的皮肤顿时显现了五个火红的指印。 “是不是顾清浅派你们来的?!她是不是嫉妒我才不让我继续参赛?!”顾安蓉娇柔的嗓音因着愤怒变得尖锐刺耳,刮得众人耳膜生疼。 顾清浅那贱人居然还敢搬出爹爹的名义,将她困于府中......顾安蓉突然冷哼一声,将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的阴寒,她不屑的看着守在门旁的二人,冷冷道:“你们不过是相府的奴才,而我才是相府的主子,你们与我最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微眯着双眸,语气中饱含威胁,又似带着一丝微弱的怜悯,“你们今日最好让我出府,否则日后有的是让你们后悔的时候......” 二人却仿佛没有听到顾安蓉的威胁,面色依旧如常,那被掌掴了的奴仆也未因挨了打而生出多余的表情。 “相爷有令,恕属下难以从命。” 顾安蓉的这一番话真就如同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甚至一个声响都没有发出。 她怒极反笑:“好!很好!”转而给身后的婢女婆子使了眼色,命令道:“给本小姐打!” 顾安蓉此时已全然顾不得究竟是谁下令不让她出府了,现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收拾了这两个胆大的奴才,然后去参加比赛...... 一声令下,侍候在身后的七八个奴才直接冲上前,张扬舞爪地扑向二人。 仆从身形未动,却听得“噗通”、“噗通”......重物落地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紧随其后,是痛苦的闷哼声,转瞬之间,所有的婢女婆子都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你......你们......等着爹爹回来,定会狠狠惩治你们一番!”顾安蓉再开口时,已然没了之前的气势,强装着撂下一句狠话,便慌忙回了院子,不敢再出来了。 —————————————————————————————————————————————— 望月楼前早早便是人山人海,热闹之盛比前两日还要更甚。 许多对兰菊会并无太大兴趣的人,听说此次有一女连获“乐美”、“棋美”之名,而且姿容秀丽,仪态端庄,为了一睹其芳容才特地赶来。 然而,直至今日书法比赛结束,那些人也没有瞧见顾安蓉的身影,心中难免失望,却也愈加好奇。一再打听,才知此女乃丞相府的大小姐,是前些时日世人口中那“天下第一才女”的庶姐。众人在感叹丞相教女有方的同时,也对顾家女儿生出了窥觑之心。 若是能将这等身份贵重、才情横溢又天资绝色的女子娶回家中,该是何等的风光?纵是庶女,也会羡煞旁人...... 但对于参赛的女子来说,顾安蓉没能参加这次的书法比赛,实在是万分值得庆幸的事情。最终,比赛在众人瞩目中以太尉之女房静嬛夺得“书美”而告终。 席间,陈姨娘神色焦躁,时不时将视线投向场外,似等待着什么人,看向顾伯铭的目光也是欲言又止。直至比赛结束,才一脸颓然地安静了下来。 众人回到府中,陈姨娘尾随顾伯铭来到了书房,神情哀怨。 “老爷,今日蓉儿怎的没能来参加比赛呢?” 她出门时,特地吩咐了婢子去唤醒顾安蓉,按理来说,早应该在比赛开始之前就能赶到望月楼。没想到她足足等待了大半日,也未见人影,仔细思量,就知道是顾伯铭从中阻止,这话算得上是明知故问了。 顾伯铭自然知道陈姨娘的心思,便颇为语重心长道:“蓉儿这两日风头太盛,委实不应该再去兰菊会......” 女儿再去参赛虽然不一定能夺得第一,但是风头定然是盖过其他参赛女子的。 “老爷,好名声对于一个女子来说何其重要?蓉儿若是借着此次机会扬名于天下,将来定能寻个如意的夫家,嫁过去也断不会被人轻视了......”陈姨娘眸光倏地一沉,却仍是满面含笑道。 “难道丞相之女的身份还不够贵重吗?还不足以让女儿寻一门好亲事?”顾伯铭听得这话,语气中也染上了一层薄怒。 “老爷,您知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陈姨娘眉眼弯弯,娇柔动人,软软地靠向顾伯铭的肩头。 “好了,好了。”顾伯铭拍拍她保养得宜的小手,放轻声音道:“一切我早已打算好了,你且放心。” 可是打算好了不让女儿扬名?免得阻碍了顾清浅那小贱人的路?陈姨娘心中涌起浓浓的不屑,垂下的眸子里溢满了嘲讽。但面上却作得十分娇柔乖顺,轻声应承了顾伯铭的意思。 她早已对这个男人死了心,如今的顾伯铭,不过是她获得荣华富贵,不断向上爬的垫脚石。待她地位足够贵重时,必会将他一脚踹开,让他和顾清浅那小贱人父女二人,从云端跌至淤泥中,再无翻身之力。 顾伯铭麻木地搂着怀中的半老徐娘,心中微微泛着苦涩,他对面前的女人没有爱情,就连感激也仅剩分毫。若非陈姨娘为他付出了半辈子的青春光华,他真会让其在安林园陪伴青竹聊度余生。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对方心中真实的想法,只是不断以这种戏子的姿态自欺欺人着...... 157.第157章 赛事结束 顾安蓉得知顾伯铭等人回到府中,急不可耐地赶到了书房。正好瞧见了顾伯铭与陈姨娘的情意缱绻,便退到了远处,命婢女前去通传。 “进来吧。”待顾伯铭深沉略显沙哑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顾安蓉才低着头走了进去。 “蓉儿见过爹爹。” 此时,二人的身子早已分开了一段距离。顾安蓉轻抬眸子,瞥了陈姨娘一眼,复又唤了声:“姨娘。” “可有何事?”顾伯铭瞧着顾安蓉尚存余怒的双颊问道,似真的不知她来此的意图。 “爹爹......” 顾安蓉语气娇嗔,说着便向着顾伯铭的一侧手臂贴去,小女儿家的姿态必现。 “今日竟有两个大胆的奴才阻拦女儿出府,而且还打着爹爹您的名义,委实将女儿气的不清......”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顾伯铭的表情,见其脸上果真闪过一丝狐疑时,才继续道: “也不知是谁的心思这般歹毒,居然不想让女儿去......” “蓉儿!”陈姨娘突然出声喝道。 顾安蓉话说到一半,被这一声唬得直接愣在了当场,她心中甭提是多么的不高兴了,一对好看的娥眉霎时间就高高蹙起。 好歹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肉,陈姨娘见到顾安蓉这般表情,自然明白她心中的想法。但是,陈姨娘又无法当场言明自己如此做的理由,只得趁着顾安蓉再次开口前抢先道:“这次不过是小小的比赛,你不必太过记挂于心。”说着,还不断地向顾安蓉使着眼色。 顾安蓉垂眸,敛去心中的不悦,再次抬头间已是满目笑意,“姨娘教导得极是。” “嗯......” 顾伯铭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手揉搓着顾安蓉柔顺的发丝,道:“你们且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晚些再过去。” 这话显然是已经不计较刚刚顾安蓉所说的那番言辞了,更要和她们母女一同用晚膳。陈姨娘与顾安蓉心下得意,笑意连连地出了书房。 顾伯铭许久不到后院与姨娘、小姐们共用晚膳了,这两日却接连宿在陈姨娘的院子,如何不让她们母女兴奋?兴奋的同时,联想到曹姨娘、琴姨娘等房中人眼红的样子就觉得畅快。 “姨娘为何不让我向爹爹道明那两奴才的事?” 顾安蓉与陈姨娘一起回到芳春园,遣退了下人,便问起了刚刚在书房的事情,语气中还隐有不悦。 陈姨娘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自己的女儿,她可谓将半生的心血都投注在其身上,脑子怎的就这般不中用呢? “那奴才是你爹安排的......”她语重心长道,只愿女儿能自己想透其中的关键。 “是爹爹安排的?”顾安蓉不可置信地望着陈姨娘,心中尽是疑惑:爹爹为何阻止她参加兰菊会?莫非是不想让她扬名于天下?难道是怕她妨碍了顾清浅将来的路? 顾安蓉越想脸色愈发难看,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娘亲,怔怔道:“娘,莫非我不是爹爹亲生的不成?” 说着,眼泪“唰地”就夺眶而出,“为何爹爹总是向着那小贱人?他就不想想我吗?......”她这两日得了美名,纵是不参加比赛,让她在众人面前露个脸也是好的,可为什么爹爹就不愿呢? 她声音哽咽,鼻中带着浓重的哭腔。 陈姨娘神情一滞,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她上前搂过哭得伤心的女儿,轻声安慰道:“无妨,蓉儿还有娘呢,娘始终都是向着你的......” “娘......”顾安蓉将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深深埋在了陈姨娘的脖颈处,与着她此刻复杂的心情一起掩藏,连连的泪水很快就打湿了陈姨娘的衣衫。 陈姨娘温热的手附上顾安蓉的背脊,轻柔地抚摸着,风韵犹存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好了,你爹爹过一会儿就要来了,你这般红肿的眼睛让他看到,指不定会以为我苛责了你呢。” “娘怎么会苛责蓉儿......”顾安蓉忙拿帕子试了试眼角的泪水,肿着核桃般的双眼,破涕为笑道。 “来人,伺候大小姐梳洗。” 陈姨娘见女儿无事了,便将婢子唤了进来,为顾安蓉重新梳洗上妆。自己也进了内阁,由人伺候着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待晚上顾伯铭来时,母女二人已是端坐在饭桌前等候了许久,顾安蓉施了厚重的胭脂,倒也瞧不出脸上异样。 顾伯铭近来如此频繁的来陈姨娘的院子,既是对陈姨娘教导女儿有方的奖赏,也有对她们母女的弥补之情。比如今日的事情,他生生截断了女儿飞跃枝头的路,只是因着不想与皇家扯上关系,是以他觉得愧对陈姨娘母女。 用过膳,顾安蓉早早回了芙蓉阁,而陈姨娘则顺理成章地将顾伯铭留在了芳春园。 一夜安眠。 第二天,四美之争的最后一日。顾安蓉依旧被顾伯铭禁足在了相府,勒令她不许参加今日的画技比赛,而且没有观赛的资格。 昨日未见到顾安蓉的人,本以为今天能遂了心愿,没想到又是白来一趟,只得悻悻而归。 但不同于前三日,此次画技比赛参赛的女子众多,仿佛是蓄力只等得这最后一战,足足有上千人。之前准备好的擂台已经容不下如此多的人数,只能划分成几批进行。 画技不同于书法、乐艺,极耗费执笔者的时间、心神,一副佳作少说也要个把时辰才能完成。是以今日比赛的进展速度十分缓慢。而且,对于画作的理解、欣赏,每个人皆有独到的见解,这对赛事的评比也增加了难度。 然而,众人在枯燥的等待中却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扰了参赛者的心绪。顾清浅坐在席位上淡淡地观望着,心思却在这静谧中渐渐飘出了望月楼,飘出了京都,飘向了善化寺...... 直至傍晚,日落西沉,画技比赛才在南明帝的一声令下彻底结束,获胜者乃礼部尚书昌正山的孙女昌玉钗。 至此,此次兰菊会的赛事收尾,最大的得意者便是顾安蓉。 明日则是庆功宴...... 158.第158章 庆功盛宴 望月楼是历代皇室举办盛大宴会之所,虽历经风雨,却是华美不减。白玉瓷砖、金檐碧瓦,脊上琉璃群兽,栋柱油漆彩画。两侧高耸盘龙金挂树,雕镂细腻,栩栩如生。汉白玉栏杆台基从底层延至顶楼,紫柱金梁,玉璧为灯,极尽奢华之能事。唯有国之盛世,才会有此神仙之所。 而兰菊会的最后一日,则要在此进行。受邀的人皆是南明有地位、有名望的人物,管家子弟不论嫡庶都在受邀之列。南明帝会当场嘉奖前四日夺得头筹的女子,可谓风光无限。 为了与民同欢,南明帝特地吩咐下去,将宴会设在望月楼的二楼以便众人观看,又在楼前备下了许多的膳食美酒以供来人享用。 短短一夜,在王公公的安排下望月楼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本就精致辉煌的楼阁稍作布置,比拟画卷上的仙界宫殿也分毫不差。楼下,前几日摆下的擂台全部换成榻几,绵延数里。远远望去,犹如一条蛰伏的长龙。 宴会定在傍晚,此时日落西沉,红霞的余光将万物裹上了一层红光,魅惑又神圣不可侵犯。 各府邸的小姐可谓费尽了心思打扮,衣裳穿了又换,换了又脱,翻箱倒柜似乎都没有合心意的衣裳。发髻也是梳了又拆,拆了又挽,一来二去便折腾得香汗淋漓。 而在这些小姐们忙得不亦乐乎时,顾清浅则惬意地倚在软塌上,看着手中寿方刚刚送来的账簿,眉眼弯弯,笑得好不开心。单单是这一日,京都城内的乐记布庄和胭脂铺子进账就有十几万两,抵得上往常近半年的收入了。纵是她这般不贪钱财之人,也忍不住心跳加速,双眼放光。 “小姐,申时了。”碧灵领着一众丫鬟,捧着花瓣、衣裳等物鱼贯而入,轻声打断了沉浸在喜悦中的顾清浅。 顾清浅反应过来,瞥了眼窗外的天色,便点了点头,道:“沐浴更衣吧。” 待顾清浅利落得搭理好仪容,顾伯铭正好派人来催,她便提裙出了院子。 陈姨娘、曹姨娘、琴姨娘三房的人早已到齐了,远远望着,花团锦簇,好不惹眼。 顾安蓉今日着了身石榴红广袖曳地摆尾罗裙,外罩淡色纱衣,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胸前衣襟上勾出几处蕾丝花边,衬得她一张小脸愈发娇嫩如玉。头上挽着飞仙髻,点缀有各色步摇、簪花和珠钗,尤其是一支鎏金点翠镶珠步摇,随着她的一颦一笑,颤动不已,为美人又增添了几分风华。 这身打扮,显然耗费了许多的心思。 她瞪了顾清浅一眼,眸中的不屑呼之欲出,倒是十分难得的没有开口。 陈姨娘打量过顾清浅,笑着说了句:“二小姐这身委实素净了些。” 顾伯铭略微抬了抬眼皮,竟也没说什么,便上了马车,显然是并不在意,这让陈姨娘嘴角的笑容险些没挂住。 入了傍晚,空气中的热意消减了许多,坐在马车里倒也没有白日那么憋闷。 顾清浅的马车宽大,容五六个人也十分轻松。她懒懒地卧在席上,头下枕着玉枕,双眼微眯。她决定,今晚一有机会她便趁夜去趟善化寺。 京郊的十几里路,向来安宁,并没有盗匪之流,而且她有武艺傍身,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今日京都城内的街道上冷冷清清,甚至过往的路人都没有几个,尽是碌碌的车轮声和噔噔马蹄。直至近了望月楼,耳边才有了人群的喧闹声,其中还夹杂着小贩的吆喝,孩童的欢笑,充斥的尽是烟火气。 一行人在仆从的侍奉中下了马车,对于眼前热闹的景象心下也是微微一惊。此时的望月楼前,灯火辉煌,人来人往皆是盛装,纵是普通的百姓,打扮得也十分得体,好似今日是什么重大的节日一般。 见到丞相,望月楼的守卫甚是恭敬地让到了两旁。然后,由小太监引领着众人,上了二楼。 他们来得时辰算不得早,已有不少人端坐在软塌上。或调笑打趣,或说长理短,略显空旷的楼阁上,竟也溢满了欢声笑语。 丞相府众人的到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自然大多数人都是冲着顾大小姐去的,但掠过顾清浅那张清丽的绝色容颜时,却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顾伯铭很快便被朝中的官员簇拥着聊起了国事,陈姨娘和曹姨娘则带着女儿和几位打扮美艳的妇人攀谈了起来,瞧着她们言笑晏晏的样子,应是平素里关系十分不错。 “二姐姐此次怎么没有参加比赛呢?” 顾清浅正坐在塌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周遭的人,一旁的顾安朵却突然凑了上来,还甚是亲昵地挽起她的胳膊,让她委实不大习惯。 顾清浅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瞥了眼故作天真的顾安朵,不冷不热道:“自然与四妹妹是同样的理由。” 在陈姨娘管理相府期间,除了顾安蓉,她们几人的处境都是差不多的。纵然她是嫡女,也不过是识得字,粗通诗文、乐律而已。根本上不得台面。顾安朵这么说,不过是赤果果的讽刺。 只可惜,她已经不是前一世那个顾清浅了。 “可是,二姐姐今年已经十三了啊。”顾安朵似不解地嘟起了小嘴。 “四妹妹过几年也便十三了......”顾清浅并不想与顾安朵周旋,直接将她意欲出口的话都堵在了喉中。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既是讽刺,也是对她的警告。 顾安朵如今不过是识字而已,又被送入了宫中,若是一直伺候皇后,根本没有机会再接触大家闺秀要学习的这些东西,不论过多少年,都是没有资格参加兰菊会的,更别指望着以此荣得美名。而且,如今相府大小事务皆由顾清浅打理,顾安朵身为庶女,想要活的如鱼得水,寻一门好亲事,都会受到顾清浅的左右,与她作对,就是与自己作对。 “妹妹年纪尚小,等到那时二姐姐想来已经嫁做人妇了。”顾安朵巧笑嫣然,一张如玉的小脸可爱得紧,眸子中却透着与年龄极为不符的沉稳和......讥诮。 顾清浅只觉得她这种说辞甚是好笑,便低头凑近了顾安朵几分,轻声道:“无妨,姐姐我可以等着你......” 顾安朵小脸陡地一白,不再言语。纵是她如何强装成熟,终归免不了稚气,怎能敌得过两世为人的顾清浅? 159.第159章 “夺花魁“ 在鼎沸的人声中,最后一点落日的余晖也隐入了地平线。夜幕降下的那一瞬间,昏暗的天空中突然升起一簇烟火,直冲天际,划过一道灰色的烟雾。 “啪!”烟火应声爆裂,在夜空中绽放出一团五彩斑斓的花朵,又似颗颗镶嵌的宝石,明亮璀璨。紧随其后,一道又一道的火光冲向空中,烟花陆陆续续地绽放,五光十色的光球交织重叠,最后,似星光铺就的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映在众人的脸上、眼中皆是光彩夺目。 过了许久,所有的烟花燃放完毕。繁华过后,空气中只剩下了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皇上,皇后,容妃......太子,七皇子,九皇子......和娅公主......到......”传话的太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报清了来人,来不及吸口气,便随着众人跪在了地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不止是望月楼上的贵人们,还是楼前的普通百姓皆是俯身叩首,行跪拜大礼,所有人的声音和在一起,响亮如洪钟。 皇家一行人或威严凛凛,或端庄典雅,或仪表堂堂,或美艳婀娜,皆是以傲视万物的姿态掠过众人,翩翩落座,这便是皇族中人。 “平身。” 南明帝明黄色的衣袖一挥,深沉的声音随之进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在开宴之前,朕要特嘉奖四位女子,即此次兰菊会中分别赢得比赛的‘四美’。” 话音落地,王公公便带领着四个小太监捧着托盘走了上来,尖着嗓子道:“瑶氏女,顾氏安蓉,房氏静嬛,昌氏玉钗觐见......”绵长的语调在望月楼中回荡,经久不绝。 “臣女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民女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四人从榻前起身,行至龙座三丈外再次跪下。 南明帝颔首淡笑,小太监分别将手中的托盘奉给这四位衣着华丽,容颜出众的女子。 “臣女谢皇上赏赐。” “民女谢皇上赏赐。” ...... “南有佳人,艳静娴雅,诗书自华,好!好啊!”南明帝瞧着四位风华绝代的女子面露赞赏,更是用“艳”、“静”、“娴”、“雅”四字分别对四人做了点评。 顾清浅听此,嘴角不经意划过一抹嘲讽,她真是不知道顾安蓉能担得起这四字中的哪一字。 “皇上......” 坐于南明帝左手旁的皇后突然轻轻唤了一声,南明帝便从四人身上收回了目光,继续道:“如今四美已定,可有人要夺花魁?” 听此,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闪过一丝希冀。 若不是南明帝今日提及夺花魁,此事恐怕就被所有人淡忘了。兰菊会之所以举办五日,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庆祝,却是为了这“夺花魁”。 此花魁并非彼花魁,而是由女子挑战“四美”获胜所得的称号,青楼的“花魁”之称也是由此延伸得来。 夺花魁的规则很简单,就是一人分别挑战四人,四局皆胜便视为成功。夺得花魁的人不但会成为南明的第一才女,还会被皇上钦封为女官,成为当朝的一员。 现今的世道,女子的地位远远不及男子,入仕做官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最初兰菊会的创设也是为了给那些才华卓著却无地施展的女子一个机会,南明也因此出现了许多名垂青史的女子,甚至带动了整个家族的崛起,太尉房家便是如此。 “海德全,将东西呈上来。” 在众人还在发愣的时候,皇后温柔优雅的声音在楼阁内响起,一片静默中字句清晰可闻。 说完,一个身形富态、眉目精明的中年太监便走上前来,手中捧着红锦包裹的盒子,纵是隔着一定的距离,顾清浅也能感觉到从红锦下散发出的阵阵寒气。 此物定是稀世珍宝! “这宝物也算今日的赏赐。”皇后眉目含笑地扫过在场众人,凤目微敛,不怒自威。 所有人虽然不知道海德全手中的宝物究竟是什么,但都能感受到此物的不凡,眼中皆露出了垂涎之色。 “可有人要挑战这四人?” ...... 现场之人许多都观看了前几日的比赛,又有不少人是这四人的手下败将,自然知道这“四美”的实力,赢过一个人都难,更可况是四个人?是以,赏赐纵是诱惑力十足,也让人望而却步。 房静嬛四人垂首侍立于一侧,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更没有即将被人挑战的忧虑。并不是如何的骄傲自满,而是这四日的比赛,几乎所有的女子都参加了,哪里还可能有人出来应战? 顾安蓉殷红的嘴角已是止不住地上挑,仿佛南明第一才女的位置已经坐定了一般。 突然,一道清越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霎时间消弭了空气中的热意。 “皇上,臣女愿意一试。” 众人循着那声音望去,只见一抹清丽的身影立于皎月之下,清风徐来,衣袂翩跹,鬓发飞扬,好似下凡而来的仙人。 顾安蓉脸色一紧,双眸如同淬了毒般狠厉地盯着那抹身影,她没想到顾清浅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心中竟有种难以抑制的慌乱。她红唇紧抿,转而心情便平复了下来。 顾清浅有几斤几两她是十分清楚的,此时出风头无非是丢人现眼,愚蠢至极! 顾伯铭想要阻止顾清浅已经来不及了,他瞧见了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喜色,不安的感觉瞬间袭贯了他的全身。 皇后莫非要借着这次的机会定下太子妃的人选?难道她早已经料定了浅儿会夺花魁? 顾伯铭抬眼瞧向海德全手中的物件,眸色越来越沉......在他沉思的时候,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心中已经笃定了顾清浅会夺得花魁。 160.第160章 姐妹之争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顾清浅的身上,不仅仅因着她那张清丽绝美的脸,还有她周身散发的气场,淡定而沉稳。纤细的身影就那么傲然立于银月的清辉之下,从容自若。 “好!”月光下,南明帝眼中浮起一抹笑意,然后看向两侧之人道:“设擂!” 一行身着粉色薄纱的美貌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瑶琴、棋具、宣纸、笔墨等物,瞬间为宴会又增添了颜色。 “和硕你要先挑战这其中的哪一位?”南建恒瞥了眼“四美”,颇为有兴味地问道。 顾清浅盈盈福身,薄唇轻启,“臣女要先挑战庶姐的棋艺,还望庶姐不吝赐教。” 南建恒眼中的笑意更甚,明黄色的衣袖一挥,便是允了。 王公公带着侍女们用极快的速度安置好了坐榻,然后躬身退到了一旁。 顾安蓉给了顾清浅一记不屑的眼神,莲步移至榻前坐下,脸上始终挂着温婉的笑容,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姐妹情深的戏码。 “妹妹先选子吧。”顾安蓉十分大度道,一开口便给众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本来顾清浅最先挑战顾安蓉已有嫉妒之嫌,如此一来,更是相形见绌,愈发显得顾安蓉德行出众。 顾清浅岂会不知顾安蓉的心思,莞尔笑道:“自家姐妹不必客套,庶姐就如在家中一般便好。” 一句话瞬间点明了顾安蓉此举的做作,更隐言揭露出她往日在相府的傲慢。 此话一出,顾安蓉险些挂不住脸上的笑容,但她只能假意听不懂话中的深层意思,好脾气地附和道:“妹妹此说的极是,不知妹妹可是要和往常一样执黑子?” 顾安蓉也不傻,便顺着顾清浅的话胡诌道,好似平日里她们二人经常在府中对弈一般,而且深知对方的喜好。但实际上,她如此说不过是在赌,赌顾清浅不会顺着她的话选择黑子。 可顾清浅怎会让她如愿? “那便如姐姐所愿。”顾清浅唇角微扬,清冷的双眸在月光映衬下如泛波的湖水,煞是好看。不过落到对面那人的眼中,却是可恨得紧。 皓腕轻转,玉手拈起黑玉棋子,顾清浅最后瞥了眼顾安蓉,道:“庶姐也可执白子先行的......” 此时棋盘四角星位上也已交错放上了黑白两枚座子。所谓座子,即在行棋前在棋盘四角星位处交错放置黑白棋子,以防止双方借角固守,就好比群雄逐鹿,必思奠定中原,决不肯偏安一隅。 顾安蓉瞧见她眼中的嘲弄,当即拒绝了这番“好意”。 “还请王公公将笔墨置于本宫身侧。”顾清浅突然朝着侍在一旁的王喜道,让人捉摸不透她卖的是何关子。 王公公自然不敢拂逆顾清浅的意思,忙又在她的左手侧设了一案几,宣纸平铺之上,以笔砚压角。 “请!” 顾清浅一抬手,执起毛笔,飞快地在砚台中沾染过墨汁,旋而挥毫于纸上。同时,右手中的黑子落下...... 竟是一心二用! 众人无不惊叹,甚至座上的南明帝也忍不住瞪大了双眼,顾清浅这是要一人挑战两人! 下棋与行书皆是考验心神定力的事情,无不需要全神贯注,顾清浅这种做法根本就是闻所未闻。 惊异的同时,不少人认为顾清浅今晚的诸多行为就是为了哗众取宠,无外乎是为了博人眼球,定是必输无疑。 当然,见识过顾清浅能力的人却不会这么想,他们只觉得今晚的宴会是来对了...... 但无论如何,众人看向顾清浅的目光都愈发热切起来。 顾安蓉瞧见她这般作态,牙齿已有轻微地摩擦声。心中既有不屑,又有种被深深侮辱的感觉。在她眼中,顾清浅明显就是瞧不起自己的棋艺,竟然还妄图与她对弈之时挥毫作书,真真是狂妄至极。 她的一双眸子渐渐阴沉:顾清浅今日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顾安蓉不再去看她左手的动作,而是专心于眼前的棋局,手执白子尾随顾清浅之后。 先手本身就略有优势,加之顾清浅的棋步每处都透着诡异,十数手过后,顾安蓉看似占据了上风,夺取了左路,但实际上已经有些自乱阵脚了。 顾安蓉握了握手中的细汗,心神才稍有安定。稍有迟疑,将子落在了二一,断了黑子去路。但黑子极快反扳形成转换,接着在中腹展开角力,滚包将白子围住,随后九六位强行动出中腹一子,一举切断了白棋大龙,很快占据了上边路。 若从兵法分析,黑棋牵制了白棋,属于强弩,霸道之盛,步步进攻,甚至也不多加防守,只用几个兵力牵制,若是不错,应会倾巢出动打中盘。顾安蓉的白棋则显得比较阴柔,行棋较稳,如软甲一般。胜负就要看是弓锋利,还是软甲够硬。 随后,顾清浅的几目黑棋走得表面上并没什么优势,给了顾安蓉喘息的机会。围观的众人不禁猜测,此时的顾清浅应对两面的局势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目前棋局对双方都是机会平等。直至一百余手时,战况突然紧迫,顾安蓉忽连下两着妙手,同时征吃顾清浅两处黑子。众人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场面瞬时间鸦雀无声,只要这两处棋子被征吃掉,黑子便会坐定输局。 然而,顾清浅却是勾唇一笑,仿佛料定了顾安蓉的棋路,拈子点于二二路处。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惊叹道:“参差分两势,玄素引双行!好一手一子解双征,以征解征,借劫酿劫,堪大家也!” 顾安蓉神色禀然,马上马上落子一夹,卡住黑子的破阵之势。 但,顾清浅随即将子点于四二路,依旧是破阵而出,黑子已然无忧。顾安蓉眉头顿时皱紧,全然没想到自己未尽心思设下的暗局,会被顾清浅两招破了,心中止不住地慌乱。 顾清浅似乎已经不想与她多做缠斗,将黑子于四四路点下,竟是直奔白子未成形的龙首而去!顾安蓉发现她的意图,就随而去,拈子补,黑子长,白子拐,黑子退,白子连,黑子也连...... 这几下变化精妙异常,白子把右上角一片黑棋补得滴水不露,但黑子也从容的连成一片,大有压过白龙之势。 161.第161章 斩龙于前 顾安蓉掌心的汗水越聚越多,她只觉自己犹如盘上的白子一般被压得难以喘息,眼神不禁瞟向了一旁...... 不看还好,这一看顾安蓉心头便又是一阵,险些从榻上跌落下来。她没想到,以如今棋盘上紧张的局势,顾清浅居然还能分出神来挥毫泼墨。腾地一股恼怒从胸中而起,顾安蓉气得执棋子的手都有些颤抖。 简直欺人太甚!她收回目光,将涛涛怒意盛于手中的棋子之上,一改之前行棋的保守,化作利剑,破势而去,黑白二子当即呈现了短兵相交的状态。 顾清浅眸光微闪,在她眼中顾安蓉的这种行为就是困兽之斗。她似有所思地拈着黑子在棋盘上不断地敲击,清脆的声音在一片静默中显得格外响亮。 就在顾安蓉以为顾清浅无招可施的时候,“啪!”顾清浅手中的黑子落于五五路,将她的白子马上一枷,是为狠招,生生将白子的路数枷得动弹不得。 眼见着白龙龙首被制住,顾安蓉无法再坐以待毙,迅速点子,盘根错节间,使得龙尾一摆,挥向了黑子腹地...... “竟是双龙劫!”对棋道有研究的人已经止不住心中的惊讶,呼出声来。众人神色皆是随之一紧,纵是不通棋艺之人,也是听说过这棋局的厉害。 此局乃百年前棋道先贤所创,至今还无人能够破解,看来这顾大小姐此回是要借着此局反败为胜了。 顾清浅岂会让顾安蓉如愿?见白龙摆尾而来,她非但没有退缩畏惧,反而拈子直迎龙尾而去。白子扳,黑子关,白子拆,黑子刺,白子跳,黑子断......二人你来我往间,黑白交错,竟是出奇得快,所有人的眼睛此时都已经不够用了。 突然,顾清浅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右手不再伸向玉盘拈子,也放下了左手的宣笔。 众人不明所以,转而看向另一侧的顾安蓉。 此时的顾大小姐美目圆睁,也是如众人一般不可思议地盯着那棋局,殷红的嘴唇称着小脸格外苍白。 她竟然输了?!竟然输给了顾清浅那个小贱人!...... “唰!” 正在所有人还沉浸在棋局中意犹未尽时,顾清浅翩然起身抖开了案几上的宣纸,一首五言律诗跃然纸上,竟是与棋局同时完成了! 何处逢神仙,传此棋上旨。 静持生杀权,密照安危理。 接胜如云舒,御敌如山止。 突围秦师震,诸侯皆披靡。 入险汉钭危,奇兵翻背水。 势应不可隳,关河常表里。 南轩春日长,国手相得喜。 泰山不碍目,疾雷不经耳。 一子贵千金,一路重千里。 精思入于神,变化胡能拟。 成败系之人,谁当著棋史? 这首诗言辞铿锵有力,将此棋局比拟于敌我厮杀的战场,或深藏不露、厚积薄发,或雷厉风行、所向披靡,在方寸之间,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定夺天下,恢弘磅礴之意纵是男儿也不及也。 就是这么一首诗,配以顾清浅龙飞凤舞、飘逸俊秀的笔法,竟似要飞上云霄,实在让人无法想象是用左手写出的,怎能不赞叹叫好。 “妙!甚妙!”南明帝一拍大腿,朗声笑道,紧接着人群中也爆发了雷鸣般的叫好声。 “这顾家二小姐委实厉害,右手执棋,左手行书作词,短短时间,不但赢了顾大小姐,这诗和字也都堪称绝妙!” “就是赢得“书美”之名的方小姐,那字与其比较也是相形见绌。” “你们且看那棋局,她竟然将先贤所设的‘双龙劫’破解了!” “这样的才情,全天下间的女子怕是也没有谁能相提并论啊......” “别说女子了,男子恐怕也没有几人能与其相比。” ...... 众人赞叹不止,盯着着顾清浅面前的棋局和书卷挪不开眼。手中不过半个时辰之差,之前所有那些对顾清浅的不屑嘲讽,如今都变成了钦佩赞美。 顾安蓉终于从惊诧中反应过来,小脸也渐渐恢复了红润,她优雅地从榻上起身,强撑着笑道:“妹妹的才情仍旧是出众呢,姐姐输得心服口服。”虽然面上言笑晏晏,但眼中的狠厉不甘顾清浅却是瞧得一清二楚。 “庶姐承让了。”顾清浅假作没有瞧见她深藏的恨意,报之一笑道。 南明帝对二人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转头看向房静嬛,问道:“房家丫头可是要现在备纸墨作书?” 顾清浅此行同时挑战二美,虽然厉害,但并不能因此直接定夺她两方皆是胜局,还需要与房静嬛的书法作品比较评判后,才能裁定输赢。 望月楼内的贵人们与外面的百姓皆不约而同地看向房静嬛...... “顾小姐才情卓群,臣女甘愿认输。”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房静嬛盈盈福身,脱口而出的话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她居然不战而降了! 一瞬间,投射而来的视线险些将房静嬛洞穿得体无完肤,喉中忍不住哽起一阵酸涩。在半个时辰之前,她还满心以为自己的书法技艺已经超越了南明所有的女子,甚至在天下间的女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然而......当她看见那一抹清丽绝色的身影挥开手中的纸卷时,她所有的得意都消失殆尽了。她素来不是个狂妄自大的人,那时,她便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底。 是以,她心甘情愿认输,与其那般狼狈不堪,还不如为自己讨留几分潇洒。 南明帝盯着坐下埋头的少女审视了许久,良久再次问道:“你可是考虑好了?” “臣女已经想好了。”房静嬛依旧没有抬头,语气却透露着难以忽视的坚定。 “好,既然你主意已定,朕便遂你的意。”南明帝说完,朝着王公公点了点头。 王喜当即会意,清了清嗓,道:“此次挑战“棋美”、“书美”,和硕郡主胜......”语调在他喉中拖得极长才脱口而出,隐隐带着一丝喜意。王公公与顾清浅有过几次接触,对她的印象极好,加之身份的关系,内心里不自然就有种自家主子胜利的喜悦。 162.第162章 窥觑之心 此时,日落西沉不过一个时辰,已是皓月当空,皎皎月光如温柔清澈的流水,铺洒而下,为望月楼镀了层华美的外衣,泛着盈盈光泽。 今日,因着盛会,整座望月楼都以珠玉为饰,白日看着精美绝伦,夜晚却是另一番美景。在月光的照耀下,缀在楼檐亭阁处的夜明珠焕发着幽黄的光泽,一团接着一团,映着楼下通明的灯火,犹如白昼一般。 然而,望月楼上的众人却没有心思去欣赏美景,反将目光都投给了佳人。 哪怕是坐于南明帝下首的几位皇子,看向顾清浅的双目中也不禁流露出了钦佩之色,太子南建恒也不例外。他愈发后悔前些时日没有听从母后建议,早早在到丞相府求亲,否则眼前的女子早就是她囊中之物了。 太子余光扫过那几位异母同胞的兄弟,心中掠过一丝杀意,竟敢窥觑他的女人,找死! 同时,一直在立在座侧静默不语的瑶姬与昌玉钗脸色也都不大好,仿若如临大敌一般。她们所站的位置与刚刚顾清浅二人下榻对弈之处极近,能看见许多旁人注意不到的细节,比如二人行棋时的表情......顾清浅的淡定从容,顾安蓉的踌躇慌乱,她们都看得是一清二楚,如何能保持镇定自若? 南明帝瞥了眼垂眸的二人,转而问向顾清浅:“和硕接下来准备如何?”脸上的笑意自始至终都未褪去。 顾清浅直视着此时龙颜大悦的南建恒,恳请道:“皇上,和硕斗胆,欲同时挑战“乐美”与“画美”。” “什么?”观望的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惊叹,若说刚刚顾清浅一手举棋对弈,一手执笔作词只是让他们不可思议,此举就是天方夜谭了。 两手并举,一心二用虽是艰难,倒也不是全无可能,但这执笔作画与演奏乐器如何同时进行?怕是只有生得三头六臂的通天神仙才能做到。 瑶姬与昌玉钗也有众人一样,目光怔怔地看着面前如谪仙般的女子,心头各种情绪止不住地翻涌。愤怒、屈辱、不甘、惊讶、慌乱......一时间塞满了整个胸腔。 至于顾安蓉,她此时已经不知道该做何情绪了,只是一直不善地盯着顾清浅,拢在袖中的手指紧攥于掌中,任由尖长锐利的指甲刺透细嫩的皮肤...... 既然顾清浅这小贱人今晚要在众人面前出尽风头,她便让其出个够! “顾小姐虽是才情卓群,但还是量力而行得好。” 突然,人群中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开了口,十分“好心”地提醒顾清浅道,声音之大使得每个人都清晰可闻。只要细心的人便不难发现,这妇人的眉眼与昌玉钗极为相似,再观其年纪,应该是昌小姐的生母,昌尚书的嫡房儿媳。想来是看不惯顾清浅的嚣张,为自己的女儿鸣不平了。 顾伯铭不禁斜眼睨向那妇人,脸上虽无表情,却带着十足的威严。 礼部尚书昌正山察见儿媳如此明目张胆地在皇帝面前嘲讽顾清浅,又察觉到顾伯铭的不悦,老脸顿时冷了下来,双目炯炯地瞪向昌氏。 顾清浅虽然在年纪上算是晚辈,但本就是丞相嫡女,又被钦封为郡主,身份尊贵,岂是她区区六品的赦命夫人能指手画脚的?古人有云“女子头发冗长而见识短浅”,委实说得分毫不差,这女人就是上不得台面! (此处特别说明一下,古代一至五品官员授以诰命,六至九品授以敕命,夫人从夫品级。每个朝代又有不同的细分方法。以便大家好记,书中就不详写了,就只粗分诰命与赦命这两种。) 昌氏接受到自家公公训斥的目光,当即闭了嘴不再多言。坐在她附近的几位平日里互相交恶的妇人,见她这副憋屈模样不由地掩帕嗤笑,却也没像她那般做出声响来,惹得昌氏脸色愈发铁青难看。 昌尚书虽身居高位,但为人死板,恪守陈规,教出的儿子也与他如出一辙,是以并不受南明帝待见。过了而立之年,却还是区区的六品官员,实在很难承袭父业。如今,整个昌家也是由昌尚书一个人苦苦支撑着,没有人敢忤逆于他。 因为昌氏的妄言,场面顿时显得有几分尴尬,千万人聚会的场所一时间竟安静得出奇。 “昌夫人说得不错......”皇后微微一笑,颇有些语重心长道:“和硕可是考虑清楚了?切莫太过心急啊。”这一句话便轻轻松松为昌氏解了围,原本的话在她嘴中一过,其中的意思就截然相反了。尤其是这“心急”二字,实在值得人推敲。 皇后身为兰菊会名义上的操办者,此举看似是她的本分,但实际上却是一石三鸟。非但会表现自己的贤德大度,博得皇帝与众人的好感,还卖给了昌尚书一个人情。此时正值太子与六皇子争锋相对之时,任何势力的加入都可能成为日后决定胜负的关键。虽极小甚微,却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拉拢示好。 在这同时,皇后又是在为顾清浅解围,更是肯定了她的才华和能力。 “谢皇后娘娘体贴,臣女已经考虑清楚了。”顾清浅虽然清楚皇后打得是何算盘,仍是俯首谢恩道。 “皇上......”皇后颔首,转而看向右侧的南明帝,轻唤了一声。 南建恒也同时看向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挥袖道:“准!” “设榻......备瑶琴、笔墨......”王公公一抖手中的拂尘,声音再次响起。 待他说完,顾清浅朝他招了招手,王喜便碎步走上前来。 “郡主有何事吩咐奴才?”他深知顾清浅此时唤他,定是有什么事情要他完成。 顾清浅身子略微前倾,低声吩咐了他几句,才正回了身子,王公公转而疾步退了出去,看样子十分急切。 ...... 163.第163章 振袖能舞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侍女们便安置好了软塌,乐器笔墨皆已备好,然而王公公还未回来。 见众人隐有不耐之色,皇后状似随意的问道:“和硕今日是要用何种乐器?” 顾清浅抿唇轻笑:“那还得请皇后娘娘稍等片刻了。”这番话中透着狡黠,清丽绝色的脸上也因此多了几分灵动。 “顾丞相,你且看看和硕......”皇后眉眼带笑地看向一直在席间未曾发言的顾伯铭,似责怪道:“这丫头居然还和本宫卖起关子了。”语气中却尽是亲近之意。 “哈哈......”南明帝听皇后如此说,不由地大笑出声,打趣道:“你与他说有何用?他那般的性子,怕只会向着自家的女儿。” 顾伯铭的脸上顿时涌起一阵尴尬,南明帝的话直接戳中了他的内心,委实无从辩驳。 而此时,王公公也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数位身材壮硕的侍卫,两人同抬一座大鼓,虎座鸟架,绘以彩饰,最起码有二三百斤重,看者皆是倒抽了一股凉气。 王公公的手中则捧着个木质雕纹的盒子,漆色古朴大气,借着月光虽是看不清纹路的具体模样,瞧起来却也精致得很,想来里面定是装了什么珍贵的物件儿。将木盒交与顾清浅,王公公便退到了一旁候着。 众人见到这番阵仗,皆是一惊,全然没有料到顾清浅会在琳琅种种的乐器中选择大鼓。鼓声音色低沉、雄厚,与其他的乐器相比,并不适合用于比赛之中。顾清浅如此做,输局已然占了八成。 同时让所有人疑惑不解的是:这足足八架大鼓,她一介弱女子该如何演奏? “嘭!嘭!嘭!......”接连几声厚重沉闷的响声在殿内响起,引得众人脚下的地面都随之颤动不已。纵是这些孔武有力的侍卫如何小心,大鼓落地时还是发成了声音。 有些胆子小之人不由地暗自咽起了口水。 侍卫们将大鼓分为两列,相对而立,整齐列至大殿中央,单单摆在那里便有一种恢弘磅礴的气势而出。随后,又有四名侍卫抬着一幅巨大的卷轴搁置在了两列大鼓之间。 众人却愈发看不懂了。 南明帝心中也好奇得紧,一挥衣袖,便由小太监敲响了铜锣。 比赛开始。 顾安蓉三人此时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昌玉钗落榻于居中的位置,瑶姬与顾安蓉则分坐两侧,慢条斯理的带上了义甲。 然而,众人此时却发现,顾清浅不见了!居然没有人注意到她是何时离开的,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正在所有人惊讶之时,顾安蓉甚至还未来得及高兴,一抹月白色的身影已经飘然掠过众人的头顶,翩翩落至殿中央的卷轴之上。 霎时间,所有人止住了呼吸,恐扰佳人。 她身着广袖绡丝云纹罗仙裙,腰身又以捏银滚边锦带束起,盈盈不堪一握。外罩月华锦纱,臂上搭着的水云涤带随着宽大的袖袍在夜风中不断地拂动翻飞。她的发髻是从未见过的样式,多数的头发挽起,肩上却又披散着一层,以白玉链缀着一颗明珠垂于额间,清丽中带着几分女子独有的妖娆妩媚。 这女子不是顾清浅又是何人? “铮......”顾安蓉率先反应过来拨动了琴弦,眼中的惊艳也被汹涌的嫉妒与不甘填满。 这一声,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拉回了现实。 顾清浅自然也听到了,她唇角微勾,足尖轻轻一点,那幅巨大的卷轴便铺散开去,绸布延伸十数米,足有三丈。 “铮铮铮......”瑶姬一双手也抚上了琴弦,轻快绵长的音调从她指尖倾泻而出,竟与顾安蓉的琴音附和在一起。 昌玉钗收回目光,专注于执笔泼墨之中,周围一切的喧嚣都渐渐离她远去...... “嘭!” 一声震天的鼓声随之响起,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去,只见顾清浅宽大冗长的衣袖已经飞了出去,正好击在一大鼓的鼓芯......竟是用衣袖甩出的力道击响了鼓面! 紧接着,她的脚也动了起来,时而轻云般慢移,时而旋风般疾转,身轻似燕,步步生莲。她并不是随意闲步,而是踩着节拍婆娑起舞,那节拍便是从她云袖中所出。 没错,她用衣袖敲击鼓面奏乐的同时,还在作舞! 顾清浅的身子此时软如云絮,灵活如蛇,颈的轻摇,肩的微颤,腰肢的扭动,皆是那般的自然,仿若天生之态。轻步曼舞似燕子伏巢,疾飞高翔像鹊鸟夜惊,曼妙的舞姿闲婉柔靡,妙态绝伦。 她的舞步不曾停下,阵阵婉转清脆的铃声流泻而出,和着深沉沧桑的鼓点,竟是一种让人难以描绘的妙不可言。 瑶琴之音瑟瑟,钟鼓之声嗡嗡,银铃之乐嘤嘤......三种声音默契地相互交织在一起,和谐而悦耳。众人沉溺其中,眼神迷离,不禁忘了此时是在比赛。 突然,顾安蓉抚弄琴弦的速度加快,玉指上下翻飞,琴音随之陡转,变得激越高昂,将听者的心紧紧揪起,便是她那日比赛时用过的招式。 对于听者来说,这琴音单单是振奋心神,但对于同为演奏者的其他乐师来说,却是极为有力的武器,技艺不及者便会受其影响无法集中注意力,只能顺着对方的节奏而去,或者终止演奏。 顾清浅见顾安蓉这么快便用出了这招,双眉一挑,左腿轻抬,身子突然向后仰去,一对云袖纷飞而出,“嘭!”重重击在了两侧的大鼓上。这一声绝然不同于之前,沧桑厚重之中又带了几分劲道,竟似直接敲击在了胸口上。 许是腰肢弯曲的弧度和手上的力道太大,她整个人都顺势倒了下去...... 在所有人紧张地吸气声中,月白色的身影在半空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足尖完美地落于绸布之上,双臂再次振袖而出...... 164.第164章 月下仙人 “嘭!”又一声沉闷悠远的鼓声响起,顾清浅点于绸布上的足尖微微画圆,以身体为轴,整个人急速地旋转起来,宽大的裙摆随风而起,青丝涤带恣意舞动,犹如一朵迎月盛开的夜昙。 清脆悦耳的银铃声随着她身体的旋转不断响起,比之殿中萦绕的琴瑟和鸣之音不逊于色。 “嘭嘭嘭!嘭嘭!”玉袖再次击于鼓面,声音愈发得高亢有力,惹得人热血沸腾,好像瞬间来到了战场之上,两军对垒,身边是呼啸而过厮杀声。旗帜猎猎于风中,人人皆是浴血奋战,英勇杀敌......真实地能清晰嗅到喷溅在脸上血液的热气。 顾清浅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或如野羚奔跑,或如绞兔跳跃,或如飞燕盘旋......疾舞曼摇中,绸布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足印...... 此时月亮也忍不住从云端窥探而出,将那那抹绝色的身影笼于清亮的月光之下,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广袖飘逸,若仙若灵,仿佛从梦境中穿越而来。天上一轮皎月开宫镜,月下一窈窕女儿郎。 那一身素白长裙竟在这月光的照耀中,焕发出莹莹光泽,隐约有彩色的纹络显现,时而成赤红之色,时而成荧惑之色,时而成苍蓝之色......七彩的光芒流转,让人恍惚以为见到了彩虹。 “霓裳羽衣!”人群中有见识者忍不住惊呼,脸上的神色已经不是震惊二字可以形容了。 也怪不得他如此,这霓裳羽衣乃传说之物,听闻是天上的织女不小心遗落在人间的神物。言其本色皎洁如月,细密似锦,光滑如缎,坚韧如绡丝。在月光下可呈彩虹之色,犹如雀羽一般,是以称为“霓裳羽衣”。 但顾清浅似乎对此浑然不觉。她眸光微垂,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乐声争鸣于耳畔,手中广袖随之舞动,转、甩、开、合、拧、圆、曲,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瑟瑟生风,清雅矫健。 众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殿中舞动的女子,忘了霓裳羽衣,忘了对面抚琴作画的三人,更不会注意到她们逐渐苍白的面容。 顾安蓉此时已经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将那雷鸣雨点般的鼓铃声彻底压下去。她心中愈发急躁,手上的动作也愈发迅速,急旋而出的乐音与鼓铃声迎面相撞,争锋相对,拒不相让。 瑶姬的琴艺虽然在顾安蓉之上,但此时也有些支撑不住了。鼓声犹如魔音一般,躲避不及,强行灌入她的双耳,又无孔不入,驱赶着她随之附和。若非她技艺高超,怕是早会缴械投降了。 至于昌玉钗,她的情况是三个人里最糟糕的。作画如行书作词一样,皆需要静心凝神,清雅舒神之乐倒也无妨。可是如今,她被琴鼓和鸣振动地根本无法专心作画,甚至慌乱到握着笔杆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她,输定了。 “铮!” 突然,一声刺耳的嗡鸣灌入所有人的耳朵,将沉浸在曼妙舞姿、靡靡之乐的众人震得全身一颤,皆是愤怒地望向那声音的来源处...... 顾安蓉余有愤怒的脸上顿时换作歉意,温婉地向着看来的人福下身子,算作惊扰众人的赔罪。 众人见她这么有诚意便也不再计较,转头继续欣赏顾清浅曼妙的舞姿。顾安蓉俏丽的脸上笑容不减,强撑的嘴角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想来又是在磨牙了。 因着她剧烈急速的弹奏,她面前的瑶琴已经崩裂了三根琴弦,无法再继续演奏。她输了,再次输给了顾清浅。 顾安蓉的目光越过层层人障,落在殿中央顾清浅的身上,一闪而过的惊艳被无尽的愤恨所淹没。她不觉得是自己的技艺不如人,反而认为是顾清浅挡了她的路,否则这一切都还是她的。他人的称赞艳羡也好,顾伯铭的宠爱也罢,都是她的...... 然而,妒上心头的顾安蓉并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有一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若有所思...... 鼓声依旧雷动,顾清浅身上的活力仿佛取之不完,用之不竭,宽大的玉袖在她手中随意驱使,手臂与脚步都未曾因着快而有力的节奏怠慢分毫。 对面,瑶姬的脸色愈来愈差,仿佛用尽了气力一般。她紧抿着双唇,纵是红润的胭脂也无法掩饰她面容的黯淡。她本是书香门第之女,因着家道中落,走投无路才卖身到青楼。本以为以一技傍身,她便可与青楼的妓子不同。 但现实远不如理想那般丰满,若非她此次有幸赶上了兰菊会,并在赛中夺得了头筹,花娘怕是早让她接客了...... 如此想着,瑶姬咬紧的牙关愈发不敢卸力了,她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嘭!” 瑶姬因着严重脱力,双眼翻白,一头栽倒在了榻上,琴声戛然而止。 她虽是极力控制自己不受顾清浅的鼓音所扰,与其顽强相抗,但终究是普通的弱女子,比不上顾清浅这般习武之人身体强健。更何况,顾清浅在击鼓时,臂上还灌注了三分内力呢。她能坚持至今,已经实属不易。 此时,顾清浅这曲鼓舞也接近了尾声。她几个疾步向前,长袖曳地,然后纵身一跃而起,修长的双腿在半空中划开,呈一道弧线,双臂振着玉袖飞向两侧鼓面...... 最后一声完美地敲击,顾清浅从空中翩然而落,裙摆鼓动,玉袖翻飞,煞是好看。落地处正是绸布的最后一角,一舞作罢,将整幅卷轴从头到尾走了一遍。 天边的云朵散去,众人这才惊奇的发现,卷轴之上已是墨迹斑斑,从卷首直至卷尾,墨色深浅不一,墨迹连绵不断,一气呵成。细看,竟是一幅巨大的百兽图! 鼓声停止的瞬间,昌玉钗也停下了手中的笔,艰难地呼了一口气,这短短半个时辰,已然成了她生命中最漫长的时光...... 165.第165章 百兽朝奉 皎洁如霜的月光铺洒而下,将白玉石板上的绸布印出莹莹光泽,借着通明的灯火,形容百态的野兽仿佛要挣脱画卷的桎梏而出,吓得所有人全身止不住的战栗,双腿瞬间重若千斤。更有胆小的人已是脸色苍白如纸,爬满了豆大的汗珠...... 强壮魁梧的棕熊,狡猾多变的狐狸,狠厉残忍的豺狼,机敏迅捷的野豹,俊美健硕的骏马,凶猛狂暴的白虎......不论强弱,百兽皆是匍匐在地,垂首低眉,朝拜着同一方向。那里,半空中盘旋着一条傲然霸气的金龙,眼中是睥睨天下之姿,凛凛威严透过绸布渗到空气之中,周遭的气氛顿时凝滞了几分。 整幅巨大的绸布,从头至尾,构图布局都配置适宜,匠心独运。阴阳、向背、纵横、起伏、开合、锁结、回抱、勾托、过接、映带,跌宕欹侧,舒卷自如。通盘贯气的局势一起如奔马绝尘,勒得住,而又有住而不住之势。一结如万流归海,收得尽,而又有尽而不尽之意。 再细观其笔触,轻而松,燥锋多,润笔少,以皴擦胜渲染。用墨之微妙,泼者气磅礴,惜者骨疏秀,含蓄而灵动,笔虽未到,却能在意境中得之。用笔实处见虚,虚处见实。百兽之态皆以笔触传神,形具而神生,毛发纹理分毫可见。似随意命笔,却自然天就,不类人为,实乃大家之法! 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没有人相信这幅画是出自一女子......的舞鞋之上。 在场之人虽然对画中百兽心怀惊惧,但所有的注意力仍旧牢牢锁在顾清浅的这幅百兽图上。 “好!甚好!”安静的大殿内,突然回想起南明帝的大笑声,他一拍大腿,便从銮座上站了起来,神色颇为激动。他坐在首位,从这个位置观画最为清晰,能看到许多别人不易发现的细节。 南建恒直直盯着殿中央的那幅巨大画卷,丝毫未掩饰自己的情绪,眼中的笑意直达眼底,当真是龙颜大悦。 众人皆以为南明帝是因着顾清浅卓群的才华而激动,但顾清浅却十分清楚,那人的喜悦全然来自于她画中的深意...... 如今天下之势,番邦小国林立,均以南明、啸岳、禾弥为瞻,维持着暂时的和平。南明虽然地处东南,国土不及啸岳与禾弥广袤,但国力雄厚,民安国泰,是以左右有虎狼之国虎视眈眈也能存延至今。 若非上一任南明帝体弱多病,不堪国务,以致臣子生有异心,引得国家内乱,消耗了不少南明百年积攒下的国力,天下的局势恐怕会是另一番模样。 南建恒生来便是一个王者。他有雄霸的野心,自从上位以来,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南明在他的治理下日益辉煌......他早就动了筹谋天下的心思。 这百兽图表面上看着是幅技艺高超的画作,实则正诠释出了他内心的欲望。 为帝者,龙也。画中那张狂霸气的金龙便是南明帝的化身,而匍匐于地面的百兽就是诸侯番邦,为首凶狠狡诈的豺狼与猛虎则暗喻禾弥、啸岳。狼奔于茫茫草原之上,猛虎啸岳深林之中,二者皆有称霸天下的野心。可惜,有龙耳。 “哈哈哈......和硕之才纵男子也不及也!”南明帝向前跨出了两步,明黄的衣袖一挥,便道:“赏!” 众人哗然,这比赛的结果还未出,皇帝怎么就赏赐了呢?纵然顾小姐的才华卓绝,是常人所不能及,总归是要走个形式啊! 在场的人这才想起来一直在榻几旁候着的昌玉钗,纷纷转头看了过去。只见其双手捧着画作,垂眉敛目,似在等着训诫,模样极为谦逊温婉,唯有那张埋着的脸苍白得过分了些。 九皇子南景康懒散地坐在席上,轻摇着手中的玉扇,叹道:“这昌大小姐委实可怜了些,竟然遇上了和硕郡主这般的对手......” 七皇子南景承深知他又生了怜香惜玉之心,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有什么可怜的?还不是学艺不精!” 南景康显然习惯了他这般的态度,不以为然地继续道:“七哥可别这么说,那日比赛时,昌大小姐的画作你我都是看过的,也当是极品。” 南景承挑了挑眉,“纵是极品又如何?还能敌得过眼前这幅?” “......”南景康想了片刻,终是无言以对,便用扇面遮了嘴。 “夫渲染可以救枯瘠,生云烟,和硕郡主此番不但复原了这失传的技艺,还在其中融入了自己的心得,让画作一气呵成,通体皆灵,才会让整幅画这般绝妙,况且这画还不是用手完成。如此的才情,世上恐怕难有第二人......”一直静默不语的十一皇子南景修突然开口,大加赞扬了顾清浅一番。 不仅是七皇子和九皇子怔住,连带南景弘都向他瞥了几眼。南明谁人不知十一皇子钟爱诗书,性子寡淡,纵是他们兄弟相处多年,也是第一次听见他称赞旁人,委实是难得。 他们说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是以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看向昌玉钗的眼神便复杂了许多。 在众人的目光投向身上的那一瞬间,昌玉钗的身子忍不住轻颤了下,唇色都淡了几分。但是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细看那些人目光中包含的意思。她害怕,害怕别人的失望、同情、鄙夷...... 皇上至今都未曾唤她,仿佛早就忘记了她的存在。比赛时,她有偷偷瞟向对面过,那么清丽绝美的佳人让她的那颗心倏地停止了跳动,自己仿佛瞬间从云端跌入了泥埃之中,再也爬不起来...... 她是家中的嫡子,被寄予厚望的存在,可惜生错了女儿身。因此,母亲自幼都不喜她,而祖父向来对她也是淡淡的。她唯一的乐趣便是作画,每日不停地作画,沉浸在那一方小小的世界里,她才能将所有的不快忘却。 她本以为,自己一生也就是如此了。直至兰菊会的举办,她夺得了“画美”,家中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变了。尤其是母亲,甚至亲自为她熬了羹汤补身子,让她冰冷的心又有了暖意。 可是......昌玉钗握着画卷的双手指节开始逐渐泛白,莫名的恐惧向她席卷而来。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又要没了吗? 166.第166章 天下第一 “昌小姐,圣上让您将画儿承上去。” 王公公依例行至昌玉钗的榻侧收画,却见她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忍不住多唤了几声。 “昌小姐,昌小姐......” ...... 陷入沉思中的昌玉钗似乎听见有人唤她,茫然抬头间被王公公那张阴阳难辨的老脸吓了一跳,手上一抖,画卷险些就掉在地上。 王公公侍奉南明帝多年,早就成了精,自然看得出昌玉钗此时的绝望。他虽然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但一直恪守本分,从不恃宠而骄,见到昌玉钗这般,并没有向其他人一样露出同情,抑或鄙夷的神色,只是低低重复了一句: “昌小姐,咱家是来取画儿的。” 昌玉钗稳了稳心绪,才将手中的卷轴递了出去,同时脸上浮起了个得体的笑容,就似她平日里那般谦虚娴雅。 王公公并未多说什么,接过卷轴便躬身退下了,唯有夜风中还残留一丝叹息:世人皆是向往深闺小姐锦衣玉食、富贵娇奢的生活,但又有几人真正明白这些女子的不易与苦楚呢? 南明帝接过王公公呈上前的画卷,只见齐放的百花跃然纸上,姹紫嫣红,团团紧簇,争奇斗艳,呼吸间,仿佛还能嗅到其中传出的芳香...... 细细观察了片刻,南明帝颔首笑道:“嗯......昌丫头的画技委实不错,笔简形具,生动自然,泼墨收笔皆是恰到好处,一看便知是画中老手,至于这‘争芳斗艳图’也乃上上佳作。” 南明帝的语气中不乏赞赏之意,继而大手一挥,朗声道:“实也该赏!” 之前对昌玉钗暗言嘲讽的人此时都住了嘴,他们全然没想到被认定必输无疑的昌玉钗居然得到了皇帝的赏识,不禁大为疑惑:莫非比赛是要出现新的转机? 皇后瞥了眼跪在殿前的昌玉钗,侧头与身旁的太子耳语了几句,目光中浸着一抹笑意。不知为何,顾清浅心中却蓦地一紧。 人群中,有一盛装打扮的妇人听闻南明帝要赏赐昌玉钗,涂着厚重脂粉的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生怕旁人不知二人的关系。 但是当内监将东西呈上来的时候,那妇人的脸色瞬间便黯淡了下去。虽然两方托盘都是用红布盖着,丝毫看不见里面的东西,但单从外观上看,一大一小,差距甚是明显,孰优孰劣自然分晓。 “和硕郡主,房氏静嬛,昌氏玉钗,顾氏安蓉,瑶氏女上前听旨......” 王公公的声音响起,顾清浅、昌玉钗,连带之前坐回了席上的房静嬛三人都走到了大殿中央,盈盈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兰菊之会,方知我南明之女德才兼备者众多,实当嘉赏。房氏、昌氏、顾氏、瑶氏出类拔萃,特封,“书美”、“画美”、“棋美”、“乐美”,赏黄金百两,明珠翡翠一斛,宅邸一座。夺花魁者和硕郡主,乃惊世之才女也,擢封六品内阁侍读,钦此。” 圣旨一出,又是一片哗然。让众人惊讶的并不是比赛的结果,而是南明帝对顾清浅的赏赐。 以往,兰菊盛会上能夺得花魁的女子,皆是被封为七八品的女官,并无甚实权,唯有个别才情出众的女子才会获得重视,慢慢跻身为朝中大员。然而,顾清浅此次不但成为了南建恒登基以来的第一位女官,还直接进了内阁做侍读,皇宠之盛,简直是无人能及。 但没有人敢出声说一句不是。 “臣女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女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南明帝瞧着俯首谢恩的五人,眉目含笑道:“平身,且下去罢......” “父皇!”伏跪在地上的几人尚未来得及起身,太子便从席位上站了出来,拂袍跪于地上,拱手道:“顾二小姐柳絮才高,不栉进士,儿臣早已心生仰慕,恳请父皇赐婚。” 南景弘的声音响亮而沉稳,震得所有人皆是一惊,包括垂首不言的顾清浅。 她虽然知道皇后一直属意于她,想将她立为太子妃。但是南景弘似乎并不同意,不然皇后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暗示她。今日,怎的就改变主意了呢? 南明帝看向自己这个最为年长的儿子,盯视了半晌,倏地一笑,道:“皇儿果真好眼光,和硕之才可谓举世无双,朕也甚是欣赏......” “皇上,草民也有话要说。”南明帝似要做决定的时候,突然席间又走出了一人跪于殿中,容貌气质皆带着股子仙气。 王公公见此,当即尖着嗓子喝道:“大胆!御前岂容尔等造次!”说着,就向侍立在大殿两侧的侍卫使了个眼色,欲要将此人擒拿出殿。 此时,不少皇孙贵族的脸上都露出了嘲讽之色,看向那人的目光中不禁多了几分幸灾乐祸。自从这人入了席,几乎将所有小姐的目光都吸引了去,他们全然变成了陪衬,只能干巴巴坐着看小姐们向此人暗送秋波。现下,自然乐得让他受番教训。 正所谓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相反地,许多大家小姐和夫人的神色间则尽是惋惜,恨不能冲上前拦住那些魁梧健壮的侍卫。 南明帝一挥手,止住了侍卫们上前的动作。殿中跪着的少年,霞姿月韵,器宇不凡,眉眼间竟还有些熟悉,南建恒心中不由地生出些疑惑。 他望向礼部尚书,道:“此乃何人?” 因着兰菊会相关事宜皆是由昌正山负责操办的,前来赴宴之人也是由他亲自甄选的,是以此事问他最为合适不过。 昌正山苦着脸答道:“回皇上,此人乃百里家的少公子。”在百里笙出席的瞬间,他的脸就抽在了一起,如同一根蔫掉的老黄瓜。早知道百里笙如此胆大妄为,他就不该允他来此参宴。 ...... 167.第167章 御前赐婚 旁人却不如此认为。想百里笙神出鬼没,自从四年前便鲜少与世人来往,能得亲见其一回实乃不易,如何不让人激动?纵是刚刚那群瞧他不顺眼的公子王孙,此时也都变了态度,脸上浮现出同那些女子一般无二的痴迷神情。 虽被人打断,南明帝却并未生气,反而笑道:“原来是‘余音百里’,时隔多年,朕都有些认不出了,哈岁月当真奇妙啊。”语气中竟然还带着一丝亲近之意。 “余音百里”的称号乃是百里笙获封“天下第一乐师”之前的雅称,而由他演奏的乐曲当真就是余音绕梁百里之外,经久不绝。 百里家虽是天下首富,但实是南明国人。年少时,百里笙经常曾随父亲百里金到皇宫觐见南明帝。后来,他因乐成名,也被请到皇宫演奏过,琴艺更是深受南明帝喜爱。 “得皇上惦念,实是草民之幸。” 百里笙并没有因着南明帝表面的亲和而越矩,态度反而愈发恭敬。 “无须多礼。”南明帝眼中流露出赞赏,继续道:“你究竟是有何事要说与朕?” “回禀皇上,草民与太子殿下一样,对和硕郡主倾慕已久,多日前也曾到过相府提亲。今日,草民斗胆,特请皇上赐婚!”说着,百里笙双手撑地,行了个大礼,诚意可见一斑。 “......”南明帝心中虽有预料,但没想到百里笙会这般直白大胆地与太子争亲,欣赏其勇气的同时,心中也生了一丝恼怒与......庆幸。 瞬间,大殿内变得出奇沉默,呼吸声都是几不可闻。望月楼外喧嚣的人群也停止了欢闹,每个人大气也不敢出。 平民与太子抢亲,平常人是想都不敢想的,百里笙居然能如此泰然自若地向皇上请旨,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该是多么大的勇气啊!且不说南明帝是否会允他,此举定然已经得罪了太子、皇后诸人。纵是皇帝表面上不会说什么,但心里想来也是不悦的。 单单为了个才貌兼备的女子,值得吗?许多人面上虽然不显,心里还是认为此举是值得的,毕竟那人是顾清浅。 “皇上,微臣也心仪和硕郡主多时,恳请皇上赐婚。”正当众人感叹百里笙的莽撞时,房崇文也离席跪在了御前,俯首道。 这次众人不约而同就回想起了前段时间诸多青年才俊到丞相府求亲的事情,莫非今日在此要再来一场求亲盛宴? 皇后见此,含笑道:“皇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和硕蕙质兰心,谁能娶到她实属福气。” 南明帝并未去看皇后,目光逡巡过面前跪着的几人,良久,才将视线停留在了顾清浅的身上,徐徐开口道:“和硕,你且看见了,这三人皆是属意于你。朕虽为长辈,但也不能草率定夺,你觉得他们如何?” 顾清浅在太子出言请旨赐婚的时候,心中便开始盘算该找个何种理由“委婉”地拒绝。完全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般样子,更没有料到南明帝会征询她的意见。这是......想让她答应太子?还是给她拒绝的机会? 思虑再三,顾清浅俯首作礼,道:“回陛下,太子,百里公子,房公子都乃卓尔不凡之人,为万千女子所钟爱。但,三位皆不是我辈良人。” 顾清浅的这番话掷地有声,却让所有人都诧异。这三位公子算得上南明顶尖的青年才俊了,身份高贵自然不必多说,学识和前途都是无量的,顾清浅竟然看不上他们三人,莫非是脑子坏掉了不成?还是太过自视甚高了? 南明帝直直看着跪在御前的顾清浅,一股无形的威严笼罩了整个大殿,压得人喘不过气,昌玉钗已经瑟缩成了一团。 “哦?和硕拒绝他们三人,可是已经有了心上之人?”南建恒扬眉问道,幽深的双眸中看不出丝毫的喜怒。 顾清浅此时只觉得身上顶了座千斤重的大山,呼入鼻中的空气都稀薄了几分。她深呼了一口气,堪堪稳住心神,道:“此次微臣被歹徒截杀,多亏了一位公子所救。大丈夫昂藏七尺,噙齿戴发,微臣心有悦之。” “哈哈哈......”南明帝朗声一笑,“你且说出此人的姓名,朕可为你们赐婚。” “......”顾清浅以为自己用这个理由拒绝了三人,南明帝便会放过自己,没想到对方竟然要直接赐婚!她不过信口胡诌的理由而已,难不成还要假意嫁给惊蛰? 她当即否定了这个想法,惊蛰来历不明,断不将他的能名字公之于众...... “微臣......”顾清浅再次以头点地,就要开口回答。 却不料,席间又走出了一位俊朗不凡的书生,跪在了御前,道:“皇上!是草民早与郡主定下了婚约,还望陛下成全!” 温润的声音响起,“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那人,羡慕、嫉妒、庆幸......包含各种情绪的视线都投注在了一人身上。 其中最冷的就属南京恒的目光,他眸光阴寒的看着跪在顾清浅身侧的男子,似淬了毒般,将其生吞活剥,冰冷彻骨的寒意激得他身旁的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顾爱卿......”南明帝直接看向了顾伯铭,问道:“真有此事?” 顾伯铭心中虽是千百个不愿,但还是点了头,“回圣上,确有此事。” 他是不愿意将女儿嫁入皇室的,而顾清浅又与连赢天有了肌肤之亲,他也不会允许她嫁与旁人。此时,纵是懊恼连赢天出头,顾伯铭却无法不应下此事。 “好,既然如此,朕今日就赐婚于你二人,待成婚之日,便住进郡主府吧。” 南明帝衣袖一挥,当即做了决定,完全没有给其他人反驳的机会,顾清浅欲出口的话也被堵在了喉间,生生咽了回去。圣意已决,岂能容他人异议? ...... 168.第168章 命运轮回 “皇上......”不等几人谢恩退下,皇后突然侧头看向南明帝,笑道:“臣妾还有一物尚未赏赐呢。” 皇后脸色尚好,态度也未因着太子求婚被拒而冷硬。说话间,海德全便走了上来,怀中仍旧捧着那绸布包裹的盒子。 南明帝见此略微懊恼道:“朕险些就忘了此事,亏得你还记着。” 皇后抿唇轻笑,半晌才道:“和硕既然夺得了花魁,就收下本宫这物件儿吧,权当是你擢升的贺礼了。” 她语气亲昵自然,仿佛早就料到夺花魁的人会是顾清浅一般。但若说今晚的一切尽是皇后的安排,却是根本不可能的。毕竟“四美”的竭尽全力,众人有目共睹,谁都没有假意输于顾清浅。 皇后言行中虽未表现出丝毫的不快,但话里话外并没有提赐婚的事情,显然还是十分介意南明帝赐婚于顾清浅与连赢天的。 “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谢皇后娘娘赏赐,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百里笙起身时深深地看了顾清浅一眼,才同其他人一样退回席间,夜宴算是真正开始。 南明帝幽深的双眸巡过在座的众人,开怀笑道:“今日之宴,所有人都不必拘束,需尽兴而归!”威严沉劲的声音顿时响彻四周。 音落,便迎来如潮的附和声,响彻云霄。 玉盘珍馐,琼瑶美酒,众人举杯交盏间尽是欢声笑语。舞袖翩翩,琴乐婉转,虽不及刚刚夺花魁时几位小姐的那般精彩,供助兴却也是足够了。 顾清浅早已将那身珍贵的广袖绡丝云纹罗仙裙褪下,换回了月白色长裙,坐在席位上,与周围花枝招展的夫人小姐们相比,非但没有逊色,反而有鹤立鸡群之感,甚是夺人眼球。 她捏着酒杯,纤细莹白的指尖在杯壁上印下一圈淡淡的暗影。她慢悠悠地饮着杯中的果酒,动作轻快而优雅。自从顾清浅入了席,众人的目光就似粘连在她身上了一般,久久不肯离去。她却一直恍若未闻,甚至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一杯杯的液体入口,鲜红色的果浆穿过喉咙,流进腹中,在唇齿间留下一丝甘甜和醇香,回味无穷,让人十分上瘾。顾清浅忍不住便多喝了几杯,直至脑袋微微有些发晕才作罢。 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从她的舌尖流向四肢百骸,涩得她眼睛发胀。为何命运又将她与连赢天安排在一起?难道她今生还是逃离不了上一世的命运吗? “二妹妹,可是果酒饮多了?” 顾清浅酒意正酣之时,突然一个倩影靠了上来,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声音娇俏饱含温柔,言语间尽是关切之意。 “无妨......”顾清浅不用看来人也知道是谁,她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不冷不热道:“庶姐看顾好自己便成。” “......” “你我姐妹何须客气?”顾安蓉扬唇轻笑,温柔得仿佛一潭溺死人的春水。 顾清浅不大情愿地皱了皱眉,目光瞥向四周,却并未看到碧灵的身影,正欲开口唤人时,却是一股眩晕涌上了头,她险些支撑不住跌落在地上,倒是亏得顾安蓉及时扶了她一把,才勉强坐直了身子。 抬头间,顾清浅便看到冯美人投来了关切的目光,她扯了扯嘴角,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笑容,眼神中却带了一层别样的深意。 “二妹妹,我扶你去偏殿休息一会儿吧。”顾安蓉搀着顾安蓉的胳膊,说着就要将她从座位上拽起来。 顾清浅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她朝着仍在向这边打量的冯美人点了点头,似虚弱不堪般被顾安蓉拉起了身子,软软地半靠在她肩上向后面的偏殿走去。 直至她们二人出了大殿,冯美人才收回了目光,侧头与春晓低声吩咐了几句,继续与众人举杯畅饮。 望月楼占地面积极大,每一层除了宽敞的大殿,还设了十数间偏殿,专供来人歇息而用。因着今日宴会的缘故,偏殿从中间隔离了开,一侧是女殿,一侧是男殿。既防止有心之人传出什么闲话,又免得生出污秽腌臜之事,扰了众人兴致。 后院女人们的招数应有尽有,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屡试不爽,每逢盛大的宴会都会弄出些事端来,损名誉家风,不得不防。 顾清浅仿佛醉得很沉,出了所有人的视线后,走路的时候步子都开始发软,深一脚,浅一脚,左一栽,右一倒......摇摇晃晃,累得扶着她的顾安蓉气喘个不停,一张白嫩娇俏的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稚嫩了许多。 顾安蓉感觉身后的欢笑声渐远,估摸着不会有人跟来了,又用余光瞥了眼顾清浅醉眼迷离的样子,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袖子一甩就要推开顾清浅...... 这一路走来,一直都是顾安蓉纠缠着顾清浅的胳膊不放,对方喝醉酒,她本以为只要自己松了手就能挣脱顾清浅,这一推也用了七八成的力气。眼睛里同时流露出了一股得意,已然是做好准备看顾清浅的笑话了。 然而,事情并未如她想象中的那般顺利。在顾清浅身子向边的白玉栏杆倒去的时候,她本来随意搭在身侧的手却扯住了顾安蓉的手,借着惯性和她加注的力气,二人都倒向了一旁...... 在半空中,顾清浅身子轻轻一转,旋了一圈,落地时稳稳压在了顾安蓉的身上。 “嘭!” 沉闷的声音中夹杂着清脆的断裂声同时响起,顾清浅能清晰感觉到身下之人娇躯的颤抖。 她心底划过一抹冷笑,这地砖可是与皇宫一样,用的是从兖州进贡的金砖,质地细腻坚硬。如此猛烈一击,以顾安蓉柔弱的小身板,断骨是在所难免的,不伤及内脏都算是万幸。 顾清浅现下只觉得好笑,顾安蓉怎就这般不自量力呢...... 169.第169章 纠缠不清 “顾清浅你这个贱人!”顾安蓉被垫在顾清浅的身子底下,缓过神来后,就开口破骂道:“你根本就没醉!” 就算顾安蓉再蠢,此时也看出来顾清浅的醉酒从一开始就是装的,亏她还像傻子一样送上了门,委实可恨。她一边吃力地扭动着身子,一边低低呻吟,浓妆艳抹的脸蛋因着疼痛扭曲成了一团,不堪直视。 此时她才发觉身上还压着个分量不轻的“东西”,扭过头便吼道:“顾清浅!你快从我身上滚开!” 顾清浅却仿佛为听见一般,又向身下用了几分力,只听得一声惨嚎,顾安蓉险些一记白眼就痛晕过去,一对含水的眼眸恶狠狠地瞪着顾清浅,就要破口大骂。若非她此刻身上疼得厉害,难以动弹,怕是早就爬起来与顾清浅撕打了。 “今日望月楼皇孙贵胄众多,庶姐可要顾及自己的形象......”顾清浅倾身凑向顾安蓉的耳旁,轻声道。语气似提醒,却又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吓得顾安蓉当即闭了嘴。 “你究竟要干什么?”顾安蓉有些惊惧地瞥了一眼顾清浅,声音中隐约透着颤抖。 顾清浅瞧着她这副憋屈害怕的样子,顿时眉眼弯弯,嗤笑道:“这话应该是我问庶姐才对,可是是你将我带到这里的......” 顾安蓉干巴巴地张了张嘴,半天也未吐出一个字来。她总不能说是自己看着顾清浅喝醉了酒,想要趁机报复她吧? “......我只是见二妹妹喝得多了些,想要将你扶到偏殿歇息,二妹妹可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顾安蓉眼珠子转了转,随便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说得真如姊妹躬亲一般。 顾清浅的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对面的假山落到顾安蓉的脸上,微笑道:“如今我清醒了自己走去便好,就不劳烦庶姐相送了。”说完,不等顾安蓉反应,快走几步就消失在了前方的拐角处,甚至眼神都未曾留下一个。 “小......顾清浅!你别走!” 身后是顾安蓉压低的呼唤声,顾清浅却仿若未闻,直接拐进了后侧的偏殿,远远的便看见栏杆处有一抹粉红色的身影,显然在此处等了她快走了两步,迎了过去。 “郡主万福。”春晓朝着顾清浅福了一礼,然后起身跟在她后面进了偏殿。 前脚踏进门,春晓回身便将殿门关上,然后躬身侍在一旁。 “郡主,我家娘娘问您,可需要帮衬什么?” 顾清浅沉默了半晌,朝着春晓挥了挥手,示意她倾身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道:“回去替我转达对美人的谢意。” 良久,春晓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起身行礼,离开了偏殿。 顾清浅长呼了口气,只觉得脑袋有些晕眩,倒真像喝醉了一般。她坐在殿中的矮凳上看着门口的方向发愣,不知过了多久,便听见“咚咚咚”三次敲门的声音。她瞬间收回了略显涣散的目光,站起了身子前去开门...... —————————————————————————————————————————————— 月光如水,林海涛涛,道路上一袭人影正坐在马背上急速地奔驰,夜风席卷着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无数的蚊虫,打在脸上火燎燎得疼,一不小心就会迷了眼睛。 顾清浅的头上戴着斗笠,夜风将清透的薄纱与长发纠缠盘旋在一起,如同墨色的瀑布,铺洒在明晃晃的月色之中,沉静而诡异。 “驾!驾!驾!”顾清浅用力地挥舞着皮鞭,使得胯下的马儿速度越来越快...... 刚刚冯美人派亲近的侍女到侧殿接应她,然后假扮成她的样子在殿中休息。若是宴会结束得晚,她或许还能赶回去,否则,今夜就只能露宿在外面了。 从京都城到善化寺的这段路她只走过两次,一次是她与惊蛰逃避歹徒追杀,一次是她被顾伯铭接回府中。但,走这两趟的时候,顾清浅的身体状况都不大好,神智也有些不清醒,根本不知道具体的路线,唯有依靠着脑中仅存的记忆摸索着前进。 天色渐渐阴沉,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中,顾清浅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岔路口,中间由一棵茁壮的柳树隔开,曲曲折折蜿蜒进远处的树林。顾清浅借着残余的月光仔细分辨了下,却还是无法确定哪条岔道口是正确的路线。 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左边的岔路走出来一对人马,皆是着玄青色衣衫,头戴斗笠,策马奔驰间,黄沙飞溅。纵是顾清浅隔了数十米的距离,也能感受到这些人夹带而来强烈逼人的劲风,其中......竟然携着浓重的血腥味。 眼见着那对人马迎面而来,顾清浅不过一个没注意的瞬间,头上的纱笠便被强风刮落在地,一头黑亮如玉的秀发倾泻而下。 听到异动,马儿上的人顿时齐刷刷地向顾清浅看来,目光阴冷得如同淬了毒的利箭,让顾清浅的心脏漏了好几个节拍。 顾清浅深知这队人不是善茬,当即垂首让到了路边以防迎头撞上。一人深更半夜到荒岛野外本就不大安全,她不过仗着会些武功才敢独自跑出来,豺狼野兽不足为惧,但万万不能和这些人起了冲突,否则今天定是回不去了。 虽然一直低着头,顾清浅却能感觉到一道道森寒的目光向她射来,直让人脊背发麻,脑袋不禁垂地更低了。 突然,一阵马蹄声朝她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刚刚恢复跳动的心脏猛地狂躁了起来。“嘭嘭嘭......”如同马蹄,一下一下十分有节奏地踩在胸口上,就要冲破喉咙而出...... 终于,马蹄声在距离她几米远外停下,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摩擦的声音。顾清浅还来不及反应,纱笠便重新回到了头上。 “更深露重,莫要久留。” “......” 男子的沙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熟悉,顾清浅恍然抬头,却见对方已经驱马回到了队伍中,混迹在人群里再也找不到了。紧接着又是一阵纷乱的马蹄声,片刻时间一行人便消失在了顾清浅的视线中,随之消失的还有空气里压迫窒息的感觉。 顾清浅稳了稳心神,策马朝着左边的岔路而去。她有种强烈的强烈的直觉,这对人马定是从善化寺而来。内心的惶恐不安驱使着顾清浅将挥马鞭的速度不断加快,大约一个时辰她就赶到了阳灵山,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呼吸一滞。 山顶上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大半个夜空,只是站在山脚下,也能清晰感觉到席卷而来的热浪,夹杂着草木燃烧的焦糊味,隐约间还有股血腥气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一个念头顿时闪进了顾清浅的脑海:善化寺被毁了?! 她等了片刻,见并没有活人从山上跑下来,心不禁又凉了几分。前有歹人害命,后有熊熊烈火,想来善化寺的和尚是无一幸免了...... 此处与阳城极近,救援的人马一定很快就会赶来,若是多留少不了惹来一身是非。如此想着,顾清浅寻了条僻静的林间小道便离开了此处。 看来,连赢天是要与她纠缠不清了...... 170.第170章 帝王心术 兰菊宴会直至半夜子时才彻底结束,贵人们最先离去,待望月楼封门已是近丑时,平民百姓才陆续离开。 南景弘回到太子府,当即召来了心腹之人到书房议事。 “这连赢天委实不知好歹!竟然敢抢本太子的女人!”南景弘脸色阴沉的仿佛能结出寒冰,说话间手掌一用力便狠狠拍在了案几上,百十斤重的楠木桌顿时出现了几丝细小的裂纹。 “还有那百里笙、房崇文,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个一个都不将本太子放在眼里!”太子在大殿里盛怒咆哮。 “殿下息怒。”站在南景弘对面的老者身子微微一躬,态度恭敬却不谦卑。 他沉稳道:“顾家二小姐纵是才貌双全,终究是一女子,日既暮兮华色衰,再美的容貌也是过眼云烟。而天下之大,无人不是王的子民,女子又是何其之多,顾二小姐不过沧海一粟罢了。” 老者的声音沧桑而厚重,似一剂平复人心绪的良药。他自幼教导南景弘,对这位太子的了解甚至超过自己。他十分了解南景弘心中的想法,是以直接从顾清浅的身上着手,点拨太子想通其中的关键。 南景弘眸光微敛,心头的怒气稍稍褪去了几分,只是依旧铁青着脸。 “太傅,此次若是不给他们一些教训,实在难平我心头的恶气!尤其是连赢天,就他这般卑贱之人竟然还妄图爬到本太子的头上,本宫定要他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南景弘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双眸戾气顿现。 “殿下万万不可。”太子太傅一揖,继续道:“今日,连赢天之所以能得到陛下赐婚并非因为他与顾二小姐的婚约,实则是陛下有意不想让您娶顾小姐为妃。如若不然,陛下大可在您开口后就允了您二人的婚事,根本毋需过问顾二小姐的意见。” 太傅这一席话,竟然直接把皇上的心思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南景弘听此,眉头高高隆起两道山丘,他声音低沉道:“父皇......莫不是生了废储的心思?” “殿下不必多虑,以您的德行和才能,只要未犯大错,地位绝对是无法撼动的。” 太傅嘴角的长髯浮动,他沉吟了半晌,继续道:“但帝王最忌讳皇子大臣私下交好,结党营私。顾二小姐不但是顾丞相的嫡女,还是林大将军的亲外孙,娶了她就是明目张胆地拉拢丞相与大将军。而现下,圣上正值壮年,怎可能容许旁人窥觑帝位?” 太傅的话犹如沉重的铁锤,一下又一下,字字敲击在南景弘的心头...... 见到太子略显怔忪的眼神,太傅知道他是听进了自己的话,便趁热打铁道:“但是,连赢天是殿下的人,此番求得了圣上赐婚,将来只等二人成婚,丞相与大将军的势力就能归属于殿下,最重要的是不会引起圣上的怀疑,一石二鸟,可谓妙计!” “而且连赢天此人的确有真才实学,任用得当不失为一个助力,殿下应当笼络住才是。” “那依太傅之建,这连赢天该如何处置?” 此时,南景弘的怒意已经消磨殆尽,彻底冷静了下来。经过一番细致的思考,除了尊严被侵犯的不快,倒也不觉得连赢天此次的做法有何大的错处,似乎......还有功劳。 书房内的烛火窜动,忽明忽暗,唯有两道人影久立不动。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太傅终于走了出来。连赢天在外面等候多时,见到太傅当即迎上前去,恭敬地揖了一礼。 “学生见过太子太傅大人。” “嗯......”太傅饱含深意地瞥了他一眼,颔首道:“赶紧觐见吧,莫让太子殿下久等。” “是,恭送太傅。” 连赢天再次一礼,躬身走进了书房。自他前脚迈进门的刹那,一道冰冷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犹如芒刺着身之感。 “子满见过太子殿下。”连赢天一扫衣袍,躬身道,温润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连赢天字子满,意为“盈添”的延伸。) “今日,本宫有一事要问你,切记要如实回答。”南景弘眼神阴鹜地盯视着连赢天,若是胆小的人恐怕会被直接吓瘫在地。 “殿下问话,子满不敢有丝毫隐瞒。” “好!”南景弘阴测测道:“你究竟用了何种方法让丞相允下了与顾二小姐的婚事?” 今晚,这个问题一直徘徊在南景弘的脑海中。他比旁人知晓的多得多,所以才会有更深的疑问。前几日,他甚至还因为连赢天在此事上办得不利而责骂于他。转眼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区区一介穷酸书生,居然能在众多求亲的青年才俊中脱颖而出,由顾伯铭亲自许诺了婚约,着实可疑了些。 连赢天眸光闪烁,他自然知道南景弘的疑惑,极其内心的欲望,他必须绝了南景弘想娶顾清浅的心思。 没有过多的犹豫,连赢天将那番早已熟记在心的话讲了出来,事情大致的经过和他说与顾伯铭的那些大同小异。不过除去了在内城斩杀歹人的戏码,直接说是自己偶遇受伤的顾清浅,然后英雄救美,暗生情愫,最终对方以身相许。真假掺半,倒也难让人怀疑。 南景弘见他说得有板有眼,竟也从将信将疑转变成了完全相信,更认同了太傅所出的主意。至于心中存留的那丝对顾清浅念想,完全被连赢天这番话一举击了个粉碎。在他认为,纵是天上神女,若非完璧之身也不配嫁与他这等尊贵的人,更何况顾清浅普通的凡人。 “此事你办得不错!”南景弘收回咄咄逼人的目光,走至连赢天的跟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本宫定会备足重金厚礼供你下聘之用!” 同为练武之人,连赢天纵是身子健硕,却也不是铁打,受了南景弘两掌,唇色瞬间苍白。他强颜笑道:“殿下大恩,子满当以肝脑涂地报之。” ...... 171.第171章 相府接旨 翌日清晨,冯美人便遣了人到丞相府探望顾清浅。由春晓携领几位小宫女,每个人怀中皆捧着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琳琅满目。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就进了清水苑。 许是昨夜喝醉了的缘故,辰时已过,顾清浅仍然沉浸在睡梦之中。春晓带着人等了小半个时辰,她才幽幽转醒,将几人唤进了屋子。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都躬身从房间退了出来,离开了相府。 在旁人看来这番举动实在无甚特别的地方,不过是贵人间再简单不过的交情。因为在不知情的人眼中,顾清浅只是遵照皇上的旨意进宫陪了冯美人几天,治好了她的失眠之症,根本算不得什么大恩。当然,这其中除了某些幕后指使和操控的人...... 但有一个人却将这所有的事情看在了眼里,那就是碧灵。 春晓等一众宫女走后,顾清浅就唤了人进来伺候沐浴洗漱,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又用了些清淡的早膳,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斜倚在软塌上,清丽的容颜染着几分倦意。 “碧灵,去将寿方唤来。”顾清浅声音有些沙哑道,纵是她这般硬朗的身子,一夜没有合眼也难掩疲劳。 “奴婢遵命。”碧灵当即领命出了院子去寻找寿方,从始至终都未敢主动开口询问昨晚的事情。 顾清浅缓缓合敛双眸,外面涌进来的风吹走了屋内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昨晚,她离开阳灵山之后便趁着月色赶回了京城,歇脚在了冯美人为她准备好的住处。虽近丑时,她却睡意全无,满脑子都是善化寺那冲天的大火和让人胆寒的血腥气。一整夜,她都在惊惧中度过。 直到天明,春晓来接她,顾清浅才恢复了些精神,同她一起回了相府,将那名冒充她的女子替换下来...... “小姐。”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寿方便从账房赶到了清水苑,他俯身一礼,恭敬道:“此时唤奴才前来,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顾清浅早已睁开了双眼,眸中也恢复了清亮。她并未正面回答寿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寿方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抱拳道:“奴才自当记得,不论何事,都会为小姐效犬马之劳!” “你记得就好。”顾清浅脸色稍释,“我即将出一趟远门,府中和商号的事务就由你和庞管家共同打理。直至我回来的这段期间,你需要留意庞管家的一举一动,切不可错过一丝异动。” 庞管家身为顾伯铭的心腹,为相府尽心尽力多年,将林婉秋的嫁妆也打理得十分妥当。按理说顾清浅不应该怀疑他有何不轨的心思,但对于碧巧的死,庞管家表现的实在太不平常。正值多事之秋,相府与将军府将来的命运皆系于她一人之手,不得不防。 ...... 寿方不可思议地瞪圆了双眼,眸中尽是不解和疑惑,自家小姐这是......让他监视庞管家? 见他有些犹豫,顾清浅的声音顿时冷了几分。 “你能否做到?” “砰!”寿方立刻跪在了地上,叩首道:“小姐重托,奴才必当尽心竭力!”他语气坚定,看样子已经下了决心。 “好!”顾清浅浅笑道:“只要你忠心,待我回来大管事之位就是你的。” 顾清浅早已看中了寿方的才能和品性,一直让他跟着庞管家在账房学习,也是为了让其有朝一日能胜任管事的职位。这一次,权当是最后的考验。 现在的顾清浅,实在缺少称心的人手和个人的势力,她必须把每个人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才能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奴才定会不辱使命!”又是重重一声闷响,寿方似发誓般说道。 “嗯......”顾清浅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挥袖道:“你且下去吧。” 直到寿方出了院子,顾清浅见碧灵还是一副怔忪的样子,便朝她道:“你简单收拾些衣物,我们即将要出一趟远门,务必准备妥当了。” “小......小姐。”碧灵张了张嘴,似要问些什么,但见顾清浅不容置疑的眼神终是话憋了回去。 她好想问自家小姐,您昨夜去了哪里?为何今早才回来?又怎么会和春晓姐姐一同回来? 可是,纵然有一肚子的疑问,如今学会了审时度势的她,已然知道现在并不是她该多嘴的时候。 顾清浅倚在窗边静静地思量近日发生的事情,直觉所有的一切都逐渐脱离了她的预料和掌控。且不说在兰菊夜宴上南明帝赐婚的事情,昨晚善化寺遭受劫难也是始料未及的。 善化寺是南明第二大寺,怎么会被人灭寺了呢?出家人难道还惹上了世俗之事吗?这背后该是多么大的实力才能做到啊!顾清浅不由地想到了那队黑衣人,顿时就觉得汗毛直立,一股莫名的恐惧蔓延至四肢百骸,以那群人的狠厉,为何会轻易放过她呢?是对能力的自信,还是认为她不足为惧? 但是,每每思及那名给她捡纱笠的男子,她的恐惧就蓦地消散了,他......到底是谁? “小姐,相爷请您到大堂接旨。” 正当顾清浅陷入沉思的时候,一名小厮叩开了门,毕恭毕敬道。 “嗯......”顾清浅颔首,碧灵立即捧来了外衣替顾清浅穿好,“东西可收拾好了?” “回小姐,收拾好了。”碧灵一边帮顾清浅整理衣裳,一边答道。 “那就先将东西留在屋内,接完圣旨再回来取,莫要延误了事情。” “是。” ...... 待顾清浅到时,大堂内已经站满了人,陈姨娘等人听到动静不等人通传就匆匆地赶了过来,见到携圣旨而来的王公公,脸蛋都笑开了花儿。这兰菊会刚刚结束,圣上就下旨于相府,在她想来定是要嘉赏顾安蓉的,甚至在来的时候都准备好了打赏太监的荷包。 但见王喜尴尬的神情和顾伯铭铁青的脸色,陈姨娘当即敛了笑意。以她对顾伯铭的了解,这道圣旨要宣布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看来她这荷包是送不出去了...... 可顾安蓉哪会注意这么多,她眼中的喜色恐怕能将这满屋子的人都晃花了眼。陈姨娘看她如此,甚至叹息的心思都没有,当下扯住了她的衣袖,以防她做出什么不经脑子的事情。 顾安蓉有些不耐地看向那只拽她衣袖的手,来不及开口,顾清浅便到了。 172.第172章 突如其来 “奴才见过和硕郡主,郡主万福。” 见到顾清浅翩然而至,王公公当即行了一礼。他素来最会看人,此番兰菊夜宴上顾清浅虽然当众拒绝了太子的求婚,当不成太子妃。但王喜看得出来,这位主儿将来一定会是个前途无量的大贵人。他断不能怠慢分毫。 顾清浅迎上前,脸上挂着独有的笑容,虚扶了一把,道:“王公公毋须多礼。” 顾安蓉立刻不屑地撇了撇嘴,眼中浓烈的妒忌却暴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奴才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说着,王公公拿出了怀中的圣旨,瞬间声音提高了八度。 “和硕郡主接旨......” 紧接着,噗噗通通......一屋子人除了王公公都跪在了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和硕郡主性资敏慧,肃雍著美。奉图史之明训,茂桃李之秾华,爰及有行,式敷宠命,筑王姬之馆,欲允叶于旧章,启沁园之封,宜先委于淮地之广陵,以昭爱民之心,即刻启程动身,不得有误,钦此。” ...... “和硕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齐声谢恩道。 顾清浅埋首,双手举过头顶,接了王公公递来的圣旨。随即在碧灵的搀扶下起了身,暗自向她递了个眼色,才从袖带里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含笑着放在了王公公的手中。 王喜也不推辞,顺手接过便收了起来。 “郡主,车驾就在府外候着了,行装也已经备好,可是要现在出发?” 顾清浅没料到冯美人会准备的如此周全,她用余光瞥了眼一直未出言的顾伯铭,颔首道:“王公公且容我先与家人告别。” “那奴才就到外面等候郡主了。”王公公躬着身子,又向顾伯铭行了一礼,“相爷,奴才告退。” 顾伯铭并未像往常一般客气,只是朝着王公公点了点头,脸色仍旧不大好看。王公公也不多留,当即退出了大堂。 “父亲,女儿要离家一段时日,归期尚不可知,风寒露重,您要多加保重自己的身体......”顾清浅跪在地上,深深朝着顾伯铭叩了一首。 顾伯铭哑然,顿时一股酸涩的感觉蹿上了心头,将本来想要质问的话都堵在了喉中。他强忍着鼻酸的冲动,道:“前路漫漫,舟车劳顿,你......也照顾好自己......”纵然有一肚子嘱咐的话,最终也只化作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不知为何,顾清浅心中竟然略过一丝失望和......烦躁,她突然一刻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而碧灵也正巧此时拿着包袱回来了,候在了一旁。 顾清浅再次一礼,“女儿就此拜别父亲。”说完,扶裙盈盈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堂,从始至终都未看旁人一眼。 顾安蓉恨恨地瞪了一眼顾清浅离去的背影,娇嗔道:“爹爹,你看二妹妹她......”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陈姨娘狠狠拽了一下,“老爷,妾身等这就去送二姑娘。”陈姨娘温柔地笑着,暗下在袖中捏了一把顾安蓉的小手,似乎并没有因为顾清浅的傲慢而心生怨怼。 顾安蓉会意,紧接着改口道:“是啊,爹爹。二妹妹她毕竟没出过远门,心中定也十分不舍的。” 顾伯铭瞧陈姨娘这般作态,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温婉大度,善解人意的女子,而顾安蓉也难得懂事了一次,他的脸色不由地好了许多。 他目光淡淡地瞥了眼曹姨娘,“一起去吧。”说着,便迈开步子走在了众人的前面。 顾安蓉虽然十分不情愿,但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得在顾伯铭转身的时候甩开了陈姨娘的手,与顾安朵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而相府门前,早已有车驾在外等候多时。以三辆装饰朴素却又不失精致的马车为首,随后是数十位佩刀的魁梧侍从,分列两队,策马而立。单是从周遭流动的气息中,就能感受到这些侍从的武功高深莫测。 一出相府,众人纷纷跪地行礼,顾清浅则由婢女搀扶着直接上了马车。车内早已备好了茶水点心,布置也并不同于外表那般简单普通。车身被遮挡得严密而不透光,以明珠为饰,光晕虽然柔和,却并不妨碍视物,但只要放下车帘,这里面就会变成一个密闭的空间。 车厢底部铺着整片雪白的狐皮,厚实松软,摸上去十分顺滑。而且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闷热之意,一看便是花费了许多心思。 “启程吧......”放下车帘时,顾清浅最后转头看了眼相府那对朱红色的大门,隐去其中的酸涩,吩咐道。 “启程!”一道高亢的声音响起,车队终于浩浩荡荡地出发。 待顾伯铭等人赶到时,哪里还有顾清浅的身影?能寻到的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马粪味儿......顾伯铭刚刚转好的脸色又再次阴沉了下来,他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直奔书房而去,引得顾安蓉和顾安朵一阵窃喜。 南明帝此次安排的出行车驾规模并不大,对于远行来说既有益处也有坏处。小规模的车队方便行动,遇到事情利于躲避,也不容易让人见财起意。但同时,却很难对歹人起到足够的震慑力。 顾清浅为人两世,第一次出远门,心中难免忐忑。卧在软塌上,纵是全身如同散了架般劳累不堪,却也难以合不上眼。她就一直望着车棚,脑中一片空白,不由地产生了片刻的迷茫。 耳边是碌碌的车轮声,混合着达达马蹄,节奏清晰而明快,顾清浅的眼神也渐渐涣散了起来。好在车厢内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进了外城时,顾清浅才彻底睡着了。 出了京都城,之前紧随在马车后面的两队带刀侍卫便加快了速度,分别从左右两侧夹住了马车,以保障顾清浅的安全。 ...... 173.第173章 途中生变 出了城门,顾清浅的仪驾一直向北,一路上走走停停,除去休息用膳的时间,以这般行进速度,大约十天左右才能到达广陵郡的郡城。 徐州距离京都并不算太远,南明帝特意将南建迥安排在此处镇守,既是倚重,也是信任,大大彰显了兄弟之间的情分。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顾清浅不禁好奇淮北王使了何种法子,竟然能让极重权利集中的南建恒留他至今,心中不由地生出几分敬畏来。 顾清浅乘坐的马车做了特殊的防震,一路行进而来十分的平稳。她沉沉地睡着,长而卷的睫毛随着呼吸浅浅地抖动,似在梦中呓语。 一行人渐渐出了京都城的地界儿,路上的人也多了起来。但无一例外皆是衣衫褴褛,形色萎靡,有的人走起路来甚至都直打晃,不知是赶路太过匆忙休息得少,还是身体虚弱的原因。 空气中弥漫着酸臭腐烂的气息,顾清浅不由地皱了皱鼻子,霍地睁开了双眼。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曾经多少个日夜她的身上都散发着同样的味道......顾清浅从榻上起身,手不自觉地掀开车帘。 此时外面不同于京郊那般树木葱郁,反而地表裸露,极少见绿色,偶有几根树木也是光秃秃的,没有丝毫生机。一眼望去,四周空荡,让人心中蓦地生出股寂寥。 顾清浅不禁纳闷,此时尚未入秋,野外怎会是这般景象? 她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视线再向稍远的地方看去,光秃秃的地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躺着个佝偻的人形,一动不动,已然没了生机。 随着马车的前进,空气中那股酸臭腐烂的味道愈演愈烈,最后竟然变成了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而路上的死人也是越来越多,个个形容枯槁,如同包了人皮的枯枝。有的人嘴中甚至还叼着尚未来得及咀嚼的树皮,自己就成了蛆虫的食物...... 顾清浅虽然经历过死亡的痛楚,但见此情景胃中也是止不住地翻腾,她忙拿帕子掩住了口鼻,强忍着呕意,问向一旁的侍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侍卫显然也被震惊到了,他摇了摇头,拱手道:“回郡主,属下也并未听说此事。” 顾清浅看了侍卫一眼,“啪”一声便将车帘撂下了,再未言语。 整个车队的气氛陡然有些压抑和沉闷。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接近了晌午,所有人都停下来休息。众婢女寻了处僻静又有树木遮挡的地方,铺上锦缎,又摆上了一方不大的茶几和坐榻,一切准备就绪后,才将顾清浅请下了马车。 顾清浅扶着婢子的手,眼睛不自觉地瞟向四周,虽然有些地方仍旧裸露着土地,但好在没有他们刚刚所见的那般荒凉可怕,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她缓步移至那树下,落座于榻上,看着婢子和仆从们忙里忙外,不禁出了神。 很快,篝火便已经升了起来,炉灶架在上面,升起腾腾热气,不知在煮着什么。一股香味从中溢散而出,不断勾动着人的食欲。这时,婢子们也煮好了茶水,顾清浅淡淡酌了几口,再无兴致。 她百无聊赖地环顾着周遭的环境,这里视野开阔许多,一眼便能瞧个大概。倏地,她目光一滞,远处竟然瘫坐着一位妇人,怀中还抱着个五六岁的孩子。那孩子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的方向,小手却紧紧地抓着那妇人的衣裙。 顾清浅的心猛然被触动了,她的瑾儿原来也是如此依赖她的...... “小姐,该用膳了。”碧灵端着几碟精巧的菜肴和点心放在案几上,直接将顾清浅拉回了现实。 顾清浅扫了眼桌上的食物,一点都没有胃口。她知道如今身处荒郊野外,要做出这几样平常最为简单不过的食物也是极费功夫的,但是她就是吃不下。并不是她多么娇气挑剔,而是之前所见太过渗人恶心,她现下只觉得鼻尖仍旧围绕着那股糜烂的死气...... 她端起一盘软糯香甜的糕点,直接从榻上起身,朝着远处的那对母女走去,侍卫们并不敢上前阻止,只是时不时打量那对母子的动作。 那妇人见顾清浅向她们走来,眸中顿时闪过一丝警惕,甚至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似要起身,但终究还是瘫坐了回去。妇人怀中的孩子却不同于她的表现,双眼炯炯地望着顾清浅......手中的点心,干瘦的小脸尽是渴望。 “娘亲,我好饿......” 那孩子抱着妇人的手臂,干裂的小嘴嗫喏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了几个字。妇人蜡黄的面容陡然变得哀戚无比,一双粗糙的手抚上了孩子的小脸,不断地摩挲着...... 顾清浅脚下的步子不由地加快了几分,走至那母子面前时,她蹲下身子,将点心递给那妇人,道:“吃吧,孩子这么小,千万不能饿着肚子。” 妇人愣了一下,直到感觉孩子拽她衣袖时,她才反应过来,感激地朝着顾清浅拜了拜,嘴中不住地喃喃着:“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毋须多礼,快吃吧。” 妇人听此才坐直了身子,从盘子里捏起一小块糕点,细心地喂给孩子。一块又一块,直至小孩吃饱了,她才将盘子里剩下的几块糕点吃了一块,然后将剩下的糕点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顾清浅看着这一幕,竟觉得莫名地心酸。 许是吃了东西的缘故,妇人的精神好了许多,主动与顾清浅攀谈起来:“小姐菩萨心肠,救命大恩民妇无以为报。” 顾清浅道:“举手之劳,毋须放在心上。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路上竟有如此多的落难之人?” “小姐莫要嫌民妇多嘴,您若是出来游玩,只要一直北上便好,万万不可南下啊。”妇人见顾清浅面色疑惑,继续道:“不瞒小姐我们这般,便是一路从南地逃难过来的。不知小姐可听说了通州水患?如今那里爆发了瘟疫,我们都是逃难来的......” 174.第174章 事态恶化 顾清浅听妇人如此说,心中不由地诧异:六皇子与苏热在朝廷接到奏折没几日,便赶往了通州治理水患,赈济灾民。而后,瘟疫爆发,南明帝更是下令,将医院的半数人都遣到南地平息瘟疫。事情过去已有月余,她本以为此事完全了结了。没想到,如今这瘟疫竟然严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难道六皇子与苏热遭遇了什么不测?田御医行医多年,经验丰富,旁边又有诸多太医协助,难道这也阻止不了瘟疫的蔓延吗? “大姐所说的水患、瘟疫之事,我在京中也略微有所耳闻。”顾清浅忍不住问道:“但听说,圣上先是委派了皇子做钦差,前去通州赈济救灾,后又派遣了太医治疗瘟疫。事情怎么还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妇人叹了口气,“小姐有所不知,您口中的那位钦差乃当今的六皇子,深受圣上的器重。六皇子初到通州城时真当是众望所归,不但雇佣民工修筑了堤坝,还罢免了好多个贪官污吏,开仓放粮,灾情得到大大地缓解,大家都以为这次的难关可以顺利度过了。” “可是,没想到啊......”妇人沉吟了半晌,继续道:“堤坝尚未修复完成,那些民工里就陆续有人莫名其妙地死亡。最初大家都传闻这是河神的诅咒,还请来了巫医向上天祈福请罪,甚至用活人做起了祭品......” 妇人说到这里,脸上浮起一抹恐惧,看样子应是经历了活祭的过程。 “后来,六皇子跟大家说这是水患带来的瘟疫,并不是什么诅咒,而且还派了许多的郎中为大家医治,想来就是小姐所说的太医吧。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死过民工。但这种情况只维持了一段时间,城里也开始有人死亡,越来越多......甚至有几名郎中也倒下了。”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目光变得空洞而无助。 “整个通州,到处都是死人......除了些苟延残喘的,没有人愿意在那个鬼地方继续待下去。一路走来,我们无法进城池,只能露宿在野外。身上所带无几的粮食很快就吃没了,树根、野草便都成了食物。” 妇人眸中浸满了苦涩,她抚了抚孩子稚嫩的脸颊,继续道:“即便如此,同行的许多人仍是丢了性命,甚至尸骨也只能暴露在野外。我们母子因着体力不支,便落在了大队伍的后面,不过是苟延残喘活到了现在......” 顾清浅早已被震惊得说不出话了,她实在没想到,通州水患的事态会如此严峻。她不禁脱口道:“圣上的人可是也撤回了京城?” 妇人神色复杂地看了顾清浅一眼,摇了摇头。 “皇命不可违啊......” 妇人只将话说了一半,顾清浅却明白她的意思。南明帝若不下令,那些人恐怕就会为通州城陪葬。 顾清浅强压下心头涌起的烦躁,问道:“既然是为了寻个更好的安身立命之处,大姐何苦一直北上呢?” 这是她最大的疑问,这些难民背井离乡不过是为了躲避瘟疫,根本不需要耗费心力走这么远的路,大可以选择在某个富庶的村庄安定下来,否则途中也不会死这么多的人。 妇人面色一滞,苦笑道:“我们这群人是从疫区逃难来的,哪有那么容易就找到安身的地方?刚开始有人不信,落脚在路过的村庄上,结果当晚便被活活烧死在屋中。也就再也没有人敢尝试了。” “后来,听有些人说,北地民风开放,从来不会歧视外地人,如今又有林大将军坐镇,他爱民如子,定然不会为难于我们,是以大家就将目的地定在了荆州。” 顾清浅此时的心情已经不是震惊可以形容的了,她不禁握紧了袖中的手,竟然有人在暗中想借助此事给外公增加压力!荆州如今因着暴乱,物资匮乏,民心不定,这群灾民此时过去无疑是乱上添乱。 她之前筹集的十万担粮食如今看来就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这次的事情她该如何解决? 正当顾清浅陷入沉思的时候,妇人突然跪在了地上,俯首道:“小姐,您慈悲心肠,今日救我们母子一命,民妇本该当牛做马以报小姐大恩。但实在是力不从心,还望小姐带上幼子。孩子虽小,但胜在懂事,请小姐莫要嫌弃。” 说完,妇人朝孩子道:“还不快给小姐磕头,求小姐收留你。” 小孩听了母亲的话,十分乖顺地跪在了地上,“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 顾清浅看着十分不忍,忙阻止道:“不过举手之劳,大姐不必挂在心上。母子情深,何须骨肉分离?” 妇人神色哀戚道:“小姐,民妇的路已经到头了,但孩子的路才刚刚开始。孩子日后交于小姐照拂,民妇也能含笑离去了......” 顾清浅神情一滞,双眸开始仔细打量妇人的面色。只见其突出的眼白浑浊泛黄,嘴唇干瘪,双颊凹陷,布满风尘的脸尽是蜡色,已然是大限将至之兆。纵然她出手,也无法挽救其性命。 妇人惨淡一笑,整张脸孔显得骇人至极。 “民妇在途中便发现自己染了瘟疫,也是为了孩子勉强支撑到此,幸亏遇见了小姐啊。”妇人又重重地向顾清浅磕了一头,“民妇来生当牛做马也会报答小姐的大恩......” 许是说累了,妇人咳嗽了几声,蜡黄的脸上顿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顾清浅心中一酸,母亲的爱永远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啊。她实在难以想象,这千百里的路,妇人拖着病躯,又带着个半大的孩子,是如何走来的。 “放心吧,孩子我一定会照顾好的。”顾清浅郑重地允诺道。 妇人听顾清浅应了下来,嘴角不由地上扬,似是要挤出个笑容,但却不知为何僵在了脸上。 顾清浅见此,忙用手掩住了孩子的眼睛,然后又另一只手将其从地上拉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仙女姐姐,娘亲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你娘亲累了,需要休息。等到你成家立业的时候,她就会时常回来看你......” 175.第175章 途中折返 在顾清浅的手接触到那孩子稚嫩的手腕时,她眉头不由地一紧。这孩子的脉搏强中带弱,时而趋于停顿,时而变得猛烈,想来也是被传染上了瘟疫,只不过情况没有那妇人严重而已。 没了初见时的陌生,孩子对顾清浅多了几分亲近,虽然仍旧不大说话,却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不愿放开。 顾清浅自然知道孩子的紧张忐忑,她侧头看向那孩子,温柔地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抬起头,懵懂的大眼睛天真地望着顾清浅。 “姐姐,我叫海天,周海天。” “天高海阔,真是个好名字。”顾清浅赞许道,领着他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顾清浅将周海天带到歇脚的地方,众人并没有多问什么。仍旧是各忙各的,没有任何的异样,抑或是不悦。 待所有人用完了膳食,又将东西整理妥当后,顾清浅将几个婢女安排在了同一辆马车上,腾出的一辆则留给了周海天,并且吩咐众人,除了她,任何人不得与这孩子多做接触。 安排好一切,顾清浅将侍卫长唤到了近前,道:“让车队掉头,南下,去通州。” 侍卫长脸色一滞,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拱手称了声“是”,便将顾清浅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相较于广陵郡,南下去通州的路程更加遥远,以正常马车的速度最起码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而从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最近的城池除了京都便是阳城,是以车队再次启程时,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顾清浅半倚着软塌,身下垫着迎枕,眉头紧锁。这次通州的洪涝严重,六皇子赈灾济民的事情尚未办妥,就爆发了如此严重的瘟疫,纵是太医们也束手无策。且不说六皇子此次难以交差,大量的难民涌入北地,也是极为棘手的事情。 她若推算的没错,此时正值南明与禾弥战情胶着的时候,粮草便是两军对擂最为重要的保障。她之前筹集的十万担粮食是为了应急之用,即使拿出来赈灾,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一旦灾民进了荆州,势必会加重我军的劣势。如今荆州城动荡不安,仅存的粮食怎么可能养活上万人?除非......动用军饷! 想到此处,顾清浅眸中顿时闪过一抹厉色。原来,背后唆使灾民的人是打得军饷的主意!究竟是何愁何怨,那人竟非要让外公输了此战?是******羽的计谋?还是别国的精心策划? ...... 仔细回想前世的记忆,顾清浅并不记得爆发过大规模的瘟疫。上一世,因着太子的治水不力,才会导致通州哀鸿遍野,死伤无数,险些成了空城。这一次,事情的轨迹却改变了,会是为什么呢? 顾清浅不断用拇指的指腹去摩擦指上的指环,莹润的玉质带着丝丝暖意传递到指腹上。她只觉得整件事的背后有一只神秘的手在操控着,仿佛预支了一切一般,将她改动过的每一件事又再次推回了原来的轨迹。这种无法逃脱命运的感觉,让她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慌和愤怒。 既然一切事情都不容改变,上天为何还要让她重活一世?顾清浅攥紧手指,直至感觉到疼痛才稍稍放缓了力道。 “我命由我不由天......”她目光坚毅而执拗地看着前方,低喃道。 天色渐暗,昏黄的日光金灿灿铺了一地。车队为了赶路,傍晚时并没有停下休息,大约戌时才终于到了阳城。 侍卫长早就提前进城寻好了住处,车队只需随行其后便可。到了地方,仆从们便开始卸东西,将物品搬进住处,婢子们下了车则去伺候顾清浅。 这是顾清浅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客栈,心里不禁涌起几分新鲜。下了车,婢子便给她戴了斗笠,透过一层薄纱,眼前的一切都有种朦胧的美感。 顾清浅唤了周海天下车,一同进了客栈。 这个时辰,客栈已经过了热闹的时候。偌大的厅堂,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桌上饮酒,颇有些冷清。纵是顾清浅等人进来,也不曾多看几眼。 掌柜却是十分热情地迎了上来,见到顾清浅时,肥胖的脸上堆着灿烂的笑容,险些将五官都隐在里面。 “小姐,上房请。”掌柜躬着身子,万分恭敬道。想来应是侍卫长事先知会过他了。 顾清浅见他这般,并未表现出丝毫喜怒,而是问道:“掌柜的,不知现在城中可还有药铺开着门?” 相比于其他的事情,周海天身上的瘟疫是断断不能拖着的。她虽然能暂且让众人与其接触,但时间久了,不仅周海天会因此失了性命,恐怕车队的人也难以保全。 掌柜略微迟疑了一下,“回小姐,城中的铺子大多在酉时便关门了。小姐若是着急用,就遣小二先去看一看,不行的话在想旁的办法。” 顾清浅看着这掌柜倒是个会办事情的,便点了点头,从袖带中取出一张药方递与掌柜。这方子是她在路上想好的,至于能不能对海天身上的病症,还要试一试才能知道。 “六子!” 掌柜中气十足地朝着后院唤了一声,转眼就跑进来个干瘦的青年,看打扮定是客栈的小二无疑了。 那叫六子的小二身体虽然不大健壮,人却十分机灵。他进来时,最先看的便是堂中站着的顾清浅,然后就弓起了身子,步子也稳了许多,态度显得十分恭敬。 掌柜见他上道儿,将手中的方子交给他,吩咐道:“去帮小姐看看,城中还有哪家药铺开着门,将这些药材买回来。” 六子应承下,急急就出了客栈。 顾清浅示意了碧灵一眼,碧灵便拿出个荷包交与掌柜,笑道:“这事儿就麻烦掌柜了。” 掌柜也不客气,双手接过,连忙道:“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分内的事情。” 碧灵笑着颔首,见没了旁的事情,便扶着顾清浅上了楼...... 176.第176章 前世今生 为了方便照顾,周海天被安排在了顾清浅房间的隔壁,附近的几间房也都是顾清浅的人。顾清浅的房间靠近走廊的里侧,距离楼梯尚有一段距离,相比较便安静了许多。 碧灵将顾清浅扶进了屋子,婢子们则去准备热水,伺候着顾清浅净了身,换上干净衣裳。而后,才命掌柜将膳食送上楼来,一份端给了顾清浅,一份送到了周海天的屋子里。 顾清浅正用着膳,那名叫六子的小二已经回到了客栈。见其两手空空,顾清浅便了然此行是白跑一趟了。她并没有责怪六子,挥了挥手就将其遣下去了。 药材的事情没有着落,顾清浅愈发没有胃口,简单地吃了两口,就吩咐婢子将饭菜撤走了。 赶了一天的路,纵是一直坐在马车内,顾清浅也觉得浑身酸疼,疲乏得不行。这种感觉,自从她开始练武,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是以,早早就洗了漱,上床躺下了。 婢子们的体力已近于透支,伺候着顾清浅睡下,便都躬身退出了房间,只留下了碧灵一个丫头。毕竟是在外面留宿,不比家里安全,小姐身边总是要有婢子守夜。纵然顾清浅不喜欢睡觉时身边有人,这事情也不能妥协。 碧灵在顾清浅的床侧打了地铺,虽然在脑中时刻想着要注意周围的动静,却是一躺下便沉沉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天已然大亮。 她忙四下看了看,见顾清浅倚在床头含笑看着自己,脸色顿时一窘,不由地暗恼自己的大意,好在昨晚没有出什么事情,不然她万死也难逃其咎。 碧灵有些羞愧地问道:“小姐何时醒的?怎么不叫奴婢?” 顾清浅昨夜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精神恢复了许多。见碧灵这般,便嗔怪道:“我也是刚刚才醒,正要唤你。你倒是自己就起来了,吓我一跳。” “奴婢这就去打水,伺候小姐洗漱。” 碧灵听自家小姐如此说,心中的自责也就消减了几分。起身整理妥当后,就准备下楼去打水。没想到,开门时就看见几个婢子已经捧着铜盆,绢布等物候在外面了。 领头的婢子向屋内瞧了一眼,才手捧东西,躬着身子走进了房间内。碧灵见自己插不上手,便从收拾好的包袱里拿出身换洗的衣裳放在了桌上。自己则下了楼,吩咐厨房做些吃食。 待顾清浅梳洗完毕,碧灵已经将早膳端了进来。一小碗清荷粥,几样精致的点心,配着简单的小菜,一如往常般清淡。 自从昨日出了府,顾清浅就没吃什么东西。此时,早已是腹中空空,看到这甚是合胃口的吃食,也就多用了一些。见此,碧灵等丫头的心顿时轻松了不少。 “隔壁可也送了膳食?”顾清浅看向碧灵道。 周海天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刚刚离开母亲与一群陌生人同行,心中定是不安。她本该安排人在他身边陪伴照顾,以防他晚上做噩梦魇着。奈何周海天染了瘟疫,她不能拿旁人的性命做赌注。 碧灵笑了笑,“回小姐的话,奴婢一早就送过去了,与小姐的吃食无二。” 顾清浅敛去眸中的异样,叹了口气,将来是好是坏只能看着孩子自己的心性如何了...... “琴书,你去将这单子交给管事的刘公公,让他多买些药材存着,也防着路上急用。”顾清浅拿出一张折地四四方方的纸交与一名婢子,吩咐道。 “奴婢遵命。”琴书福了福身子,便退了出去。 相处了一日,顾清浅也大致将皇上派在她身边的这些人认了个清楚。与她接触最多的就是四个大宫女,琴书,棋宣,文墨,知画。再就是两个差使宫女和四个粗使婆子。至于那个刘公公,在车队中的作用就相当于管家,采办出纳的事情都由他管理。 顾清浅现在对这些奴才和侍卫还算满意。毕竟是宫中出来的,举止有度,办事麻利,实也难以挑出什么错处。顾清浅并不求这群人忠心于她,只要表面上听话,不生事端,她就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这些事情也就放心地交托给他们。 “咚咚咚......” 琴书刚下楼不久,顾清浅的房门便被人敲响了,屋内的几人相互对望了几眼,不由地生出几分紧张。 ...... “小姐在吗?我是店小二,您昨日吩咐的事情小的已经办好了。”六子见没人应门,忍不住开口道。 众人莫名地舒了一口气,棋宣上前开门,将小二手中的东西接过,道了声谢,便将门再次合上了。 “这店小二倒是个办事儿的。”碧灵笑着道。 顾清浅点头,将棋宣拿进来的几个纸包检查了一遍,才吩咐道:“去将这药熬了。”说完,起身就朝着隔壁走去。 听到有人来,周海天极快开了门,一见来人是顾清浅,嘴角立即扬了起来。 “姐姐......”看到顾清浅身边还有旁人,周海天怯怯地唤了一声。 “你们在外面等着。”顾清浅向身后的几人嘱咐了一句,才抬脚进了屋。 顾清浅环视过房间内的情形,不由地诧异,这里干净得如同没住过人一般,被褥都是摆放得整整齐齐。 她仔细瞧了瞧周海天的面色,蜡黄的小脸上透着些许苍白,眼底还挂着乌青,她不禁问道:“昨晚可是没有睡好?” 周海天摇摇头,他知道自己给顾清浅添了许多麻烦,不想再让多加她费神,便强笑道:“姐姐放心,小天睡得很好。” 顾清浅直视着他,想让其说话,没想到这孩子是个执拗的,也就不再勉强,转而问道:“可有什么喜欢的吃食?或者想要的玩意儿?姐姐可以吩咐下人去买,省得你路上闷得慌。” 听此,周海天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仍旧摇头拒绝了顾清浅的好意,顾清浅瞧他这幅懂事的模样,心中就忍不住一揪一揪地。前一世,她的瑾儿也是这般...... 177.第177章 初见成效 想起那个与自己情分短浅的儿子,顾清浅的视线就有些模糊。她勉强稳下心神,看向周海天的目光愈发怜爱。 “身体可有感觉不舒服?”顾清浅声音温柔道。 周海天本要说自己没事,但转念想起母亲那时身体的异样变化,他就觉得不应该将自己的情况隐瞒,支吾了半晌,便道:“我这几日一直感觉身子疲惫得很,总是犯困,怎么休息也不见好......” “姐姐,小天是不是......”周海天哽咽了一下,声音轻不可闻,眼神却极为肯定。 “......也染了瘟疫?” 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只有本人最为清楚。之前与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他只当身子虚弱是填不饱肚子的原因,但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自从跟着车队,他的吃穿住行都有安排专人照顾,生活是从未有过的安逸无忧。而且,仙女姐姐也对他极好。但是,除了姐姐,旁人都不会与他多做接触。若是单单为了保护他,根本不至于做到这般。细细想来,他定是染了瘟疫无疑。 顾清浅顿时有些哑然,她没想到周海天会如此通透。略微思虑过后,便不再打算瞒着他,点头承认道:“你猜的不错。” 虽然心中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周海天眼中仍有无助和绝望一闪而过。 “但相信姐姐一定会让你痊愈!”顾清浅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令人心疼的孩子,郑重承诺道。 初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屋内,为顾清浅清丽无暇的脸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周海天倏地笑了,顾清浅在他心中宛如九天而下专程来救赎凡尘之人的仙子。 “咚咚咚......”一阵轻柔地敲门声过后,棋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姐,药煎好了。” “嗯。”顾清浅应了一声,起身去开门,然后从棋宣手中接过托盘,道:“你且去帮衬着碧灵她们收拾东西,若是有事,我再唤你。” “是,小姐。” 棋宣朝着顾清浅行了个福礼,便转身去了隔壁。自始至终,也未向屋内多瞟一眼。顾清浅早已将她的表现收纳眼底,心中不由地对南明帝派来的人又满意了几分,知趣的奴才哪个主子不欢喜呢? 顾清浅前脚将药汤端进房间,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就充斥了整间屋子,这味道似乎能扼住人的喉咙,委实让人提不起丝毫吞咽的欲望。顾清浅不禁皱了皱鼻子,想起棋宣刚刚那般淡然的态度,她忍不住怀疑那丫头鼻子的灵敏性。 将药碗端到桌前,顾清浅抬眼看向周海天,见其眉毛都拧在了一起,不由地笑道:“快将这药趁热喝了,一会儿咱们就要继续赶路了。” 周海天接过那满满一碗的药汁,浓稠的黑色药液泛着腾腾热气,他顿时屏住了呼吸,双眼一闭,仰头便将药汤喝了个干净,那模样就如同要赶赴战场英勇就义的兵士。 他甚至都未来得及感受唇齿间的味道,那药汁已流进了腹中,仿佛一团熊熊的烈火瞬间在身体内炸开,四散的热气顿时打开了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通体是说不出的舒畅,但口中却是苦涩万分。 顾清浅赶紧从托盘中取出一颗蜜饯递给周海天,这才让他蹙在一起的眉头疏散开。 “现在感觉如何?” 周海天目光奕奕地看着顾清浅,惊奇道:“姐姐,这黑色的药汤实在太好用了!这才一碗下肚,我便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并不像之前那么疲累了......” 因着嘴中还含着蜜饯,周海天的言辞有些含糊不清,顾清浅却是大致听懂了,看对方的精神有所恢复,想来她下的方子大致是没错了。 顾清浅本就盘算着在到达通州之前,将周海天身上的瘟疫治好,这样待她到了通州,就会省去许多的精力和时间,也就能更早去谋划荆州的事情。 看着周海天将一小碟的蜜饯都吃了,顾清浅才笑着从袖带中拿出一方湖蓝色的锦帕递给他,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周海天细心将其折好放入了怀中,在这期间不忘撩起眼皮火速地看了眼顾清浅,见她脸上并未生出不快,才放心大胆地收了帕子。 “咚咚咚......” “小姐,刘公公回来了。” 这次来敲门的人是碧灵,顾清浅一听,便知道众人已经收拾妥当只等着她了。是以,唤着周海天一同起身出了房门。 碧灵将早已备好的斗笠给顾清浅戴上,几人行至楼下时,大堂内已是候满了车队的人。 “小姐。”刘公公哑着嗓子上前道:“您要的东西差不多都准备齐全了,只是还差几样这个季节不大常见的,奴才已经派人回府去取了,若是脚程快的话,今儿就能送到。” 顾清浅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早就猜到这些药材可能会买不齐全,本也是打算派人回京都去取,没想到这刘公公倒是个会办事的,省了她许多功夫。 自大出了房门,周海天就一直低垂着头,形影不离地跟在顾清浅的身后,就像黏在屁股上的一条小尾巴,让顾清浅颇有些哭笑不得。但瞧他这副依赖自己的样子,顾清浅实在舍不得出言伤害他,也就任由周海天如此了。 知道自己身上染得是瘟疫,周海天便在脸上蒙了层面纱,仔细看去,竟是顾清浅给他擦嘴的那条湖蓝色锦帕,一角还绣着兰花,委实滑稽得很。偏偏他还不自知,那双乌黑圆亮的大眼睛露在外面,一个劲儿地骨碌乱转,逗笑了在场的所有人。 顾清浅又与刘公公耳语了几句,才由着婢子扶着走出客栈,上了马车,其他人纷纷随后。刘公公在柜台与掌柜结完账,又给了锭银子当做小费,掌柜那本就不大的眼睛立即笑成了缝,将银子收进了自己的袖中。 刘公公见惯了这般的模样,淡笑道:“掌柜也看见了我家小少爷的情况,待我们走后,你可要好好拾掇那间屋子......”然后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掌柜,才跟随众人离开了客栈。 掌柜的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突然尖着嗓子喊道:“六子!快去将楼上天字二号房的东西都拿去烧了!快去!” 刚刚离去的顾清浅,听到掌柜的喊叫,不由地扯了扯嘴角:这刘公公也是个腹黑的人啊...... 178.第178章 到达通州 车队再次启程,众人对小天的身体状况虽然是缄口不提,却都已是心知肚明,婢子们伺候的时候也就多了几分小心。 顾清浅每日都会根据他用药后身体的变化,酌情更改方子。同时,顾清浅又研究出了防治这种瘟疫的药方,每天便负责起了督促所有人吃药的事。日子倒也过得充实、忙碌。 小天的身体时好时坏,那昂贵的草药仿佛成了罂粟一般,每次药汤下肚就是精神百倍,但坚持几个时辰就又会萎顿下来,让顾清浅头疼不已。 但好在第五日的时候,回京取药的侍卫和仆从将稀缺的几种草药带了回来,顾清浅这才将方子重新改进了一番,当天傍晚的时候就给小天换了药。 喝了药,小天便觉得眼皮直打颤,一股困意席卷了全身,便退回到马车中休息。当晚,他就开始发高烧,幸亏顾清浅在睡前来看他的情况,发现了他的异样,今日恐怕就这么失了性命他们都会全然不知。 车队的人顿时忙碌了起来,有力气的去河边打水,机灵麻利的去烧水熬药......忙活了大半夜,小天身上的温度才渐渐退了...... 顾清浅看了眼天边显露出的一丝鱼肚白,那点点光亮似乎就要冲破天际。她不由地重重叹息了口气,屏退了众人才去休息。 这一次短促而漫长。 小天起身时,天色大亮,阳光透过车帘直射在他的眼睛上,灼热而刺眼。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只觉得全身气力充盈,便精神头十足地从车厢内爬了出来。 此时的车队异常安静,完全不同于平日那般热闹。即使是在篝火旁守夜的侍卫小哥,也拄着刀鞘睡得极沉,火苗早已灭了也没有发现。 小天正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将其叫醒,便听得身后有人唤他,一回头竟是顾清浅不知何时下了马车,站在车厢前盈盈朝他笑着。 “姐姐......”小天走到顾清浅身边,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顾清浅当即会意,关切道:“可是身体又有了起色?” 小天点了点头,目光奕奕地看着顾清浅。 “相比于前几日,今早起床我便觉得整个身体都轻松了许多,胸口的压迫感也没有了!姐姐,小天的病是不是好了?” 顾清浅闻言不由细细地多看了小天几眼,见其面色红润,眼底的乌青也褪去了,心中不免惊讶。昨晚小天高烧不退,她花尽心思才保住了他的性命。这才几个时辰过去,他的气色怎么会恢复地这般好? 怀揣着疑问,顾清浅从车厢中取出脉枕,然后寻了个木桩,谨慎地给小天诊起脉来。 ...... 顾清浅的眉头蹙起又舒展,舒展又再次蹙起,反复了几次,她才挪开了手,一脸的复杂...... 小天见顾清浅这般模样,一颗心瞬间被提了起来,却只是张了张口,并不敢主动开口。 顾清浅看着他神情紧张,倏地笑道:“小天,你的身体痊愈了!” 她估摸着应该是昨日傍晚时的那碗药起了作用,虽然引起了高烧,却将小天体内残余的湿寒蒸腾到了体外。现在他的脉象平稳而有力,是不会再出现病情反复的情况了。 听到声音,其他的人也都陆续起来了,见到小天站在顾清浅身侧,目光都不由地停顿了稍许,但随即就移向了别处,开始各忙各的。 顾清浅吩咐了几句,才由婢子伺候着更衣洗漱去了。 两个差使丫头将小天这几日所用的旧被褥统统换成了新的,又用顾清浅之前配置好的药水擦拭了一遍车厢,将旧物都烧掉后,换了衣裳才回到顾清浅身侧复命。 顾清浅瞥了眼她们的衣物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些送到她身边的人现在都在考察期间,日后自会根据表现再决定去留。 用膳的时候,顾清浅领着小天走到了队伍中,并将他介绍给车队的人。大家对这个孩子本就没有什么恶意,如今见其精神十足,猜想定是身体恢复了,对他也就亲近了几分。 小天性子腼腆怕生,坐在一群大男人中间就如同小鸡仔一般局促不安,众人都忍不住出言打趣他,一旁的婢子们看着都掩嘴偷笑,让其更是无地自容。 刘公公见此,训斥道:“一帮小兔崽子,快吃了东西上路,有这扯皮的力气都走几里路。”言语虽然严厉,脸上却带着笑,显然是为了给小天解围才开口的。 众人连忙称是,也就不再多言。用完了膳食,收拾好东西,车队再次启程。如今越往南行,路上遇到的难民就越多,比之第一日出京都时所见的惨状,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的这群人走在其中,就是突兀而显眼。 路人时不时投来冰冷而绝望的目光,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颤。 现在还是夏日,官道两旁却已经不见了葱郁,入目所及皆是光秃秃一片。地面裸露着岩石,所有树木的枝桠都颓然地垂吊着,有风吹过,似带着无尽的悲鸣。 小天这几日连续做噩梦,好不容易红润的脸蛋儿又苍白了几分。顾清浅将那几个粗使的丫头和婆子,重新遣回原来的马车内,五个人共用一个车厢,小天的无助不安才稍有平息。 距离通州越近,城池内的粮食价格越高。眼见着就要到了通州地界,刘公公居然没能采买到任何东西,车队的气氛不由地紧张起来。这还未进通州,市场上就已经买不到粮食了,如今通州的事态该是多么严峻? 但事已至此,哪有回头路可走? 车队进了通州,顾清浅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却也是被这里的惨象惊得说不出话。洪水冲刷过的地处一片狼藉,砖瓦碎片、人畜尸体,枯树残枝就以各种奇异的姿势,暴晒在烈日之下。空气中的味道骚臭中带着腐烂的气息,让闻着皆是止不住地干呕。 河岸上的堤坝已经加筑,上面的泥胚甚至还未彻底干透,这是入目所及唯一矗立的建筑。 没有人再言语,整个车队的气氛凝重而压抑。因着有些地方死尸太多,车队只能换路而行。又赶了两日的路,才终于到了通州的城属——禺城。 179.第179章 皇族象征 禺城本是南明国出了名的富庶。因着临海,又在通天河沿岸,拥有众多优良的港口,三国中最大的陆港就在此处,可谓四通八达。城池内除了本地的农民、渔民,便是大量来往的客商,每日明里暗地的货物交易不计其数,绝不是一般的热闹。 但今日,车队尚未进城,就已经感觉到了侵入骨髓的荒凉。烈日炙烤下,周遭光秃秃的土地竟似烧焦了一般,任由马蹄践踏起无数青烟...... 所有人身上的水分好像都被瞬间抽干,哪怕时而有清风刮过,却也夹杂着尘土,粒粒打在脸上都是一阵刺痛。 黄沙之中,禺城则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荒野上。 车队行至城墙脚下便被守城的兵士拦了下来。 “你们是何人?”守将看向侍卫长高义,语气颇为不善道:“如今禺城已经封了,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守将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探究地望着高义身后的车队,不待高义开口就给其他的士卒使了个眼色,十几个人一拥而上,转眼的功夫便将车队围了起来。 高义眼神冰寒,“你们要做什么!” 无视高义的愤怒,守将冷哼一声,气势丝毫不逊于高义。“你们一行人衣着虽略有狼狈,却步履轻盈,一看便是习武之人。而且你们身下所骑的马匹也是日行千里的良驹,根本是有价无市......” “你们来禺城意欲何为!”守将突然厉声道。 他们都是六皇子南景灏手下的人,虽然是小角色,却也能将通州如今的形势看出一二。自从爆发了瘟疫,大量灾民趁夜离开通州,六皇子就已经下令将禺城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早在半个月前,六皇子就派了人将奏折送去了京都,朝廷那边却至今都没有消息。太医们接二连三的病倒,现在的禺城已是人心惶惶。这群人显然非富即贵,来此的目的也就更加值得让人推敲了。 兵士们闻言,纷纷将手放在腰间,只待守将一声令下,便对车队的人拔刀相向。 “大胆!”高义剑眉倒立,斥道:“郡主的车驾尔等也敢阻拦,该当何罪!” 士卒们的握刀的动作顿时一滞,有的人脸上已浮现了退意。 “哈哈哈......”守将放声大笑,看向高义的眼神满含嘲讽。 “本以为阁下是个好汉,没想到说起大话来竟是这般从容,实乃我辈不耻!通州水患严重,南明已是人尽皆知。郡主金枝玉叶,怎会来此贫瘠荒凉之地以身犯险?简直笑谈!” “来人!将这群大胆的贼人押回城中,由六皇子处置!”守将不再与高义周旋,双眸蓦地瞪大,直接冷声道。 “是!” 众士卒齐声响应,紧接着便是齐刷刷地拔刀声,马车两侧的侍卫也都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眼见着双方就要兵刃相向...... “慢着!” 突然,一声女子特有的娇喝声从马车内传出,碧灵探出头,嫩白的小手上赫然拎着块凤形的玉佩...... 守将皱了皱眉,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玉佩,直到看清其中雕刻的文字......他神情倏地一紧,当即跪在了地上。 “和硕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士卒反应过来,也纷纷跪伏在地,高呼:“和硕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南明皇室有传统,凡皇族中人,出生之后皆由专职的匠人,以玉为材料雕琢出象征身份之物。男为龙者,女为凤,名字为心。 而这位守将也曾有幸见过六皇子的贴身玉佩,是以一眼便瞧出了真假。而且,他的确听说过和硕郡主的大名。不论是协助皇家组建商队,还是在宫宴上勇救容妃......和硕郡主所做的桩桩件件都堪称女子表率,纵是皇上破例御赐这位外姓郡主皇族之物,也实属正常。 如此想着,守将心中的怀疑瞬间褪去了几分。 “如今可否放行了?”高义敛去眼中的怒意,问道。 守将一改之前的蛮横,恭敬地拱了拱手,“还望郡主再稍等片刻,卑职这就派人回去通传。” 高义没再说什么,反而回头望向马车的方向,看样子是等着顾清浅的吩咐,所有人不禁竖起了耳朵...... 碧灵见此,试探地唤了一声:“小姐......?” “且等一等吧。”顾清浅的声音似一汪清泉,听不出丝毫的喜怒。 在场的人还未做出反应,一道厚重而悠远的声音响起,城门已从里面打开了......一袭蓝衣的公子骑于马上,明媚的阳光直射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竟被生生地比了下去。 “小姐!是苏公子!”碧灵惊喜道。虽然每次见到苏热都给她不同的感受,却都改不了翩翩少年郎的形象,与她家小姐再相称不过了! “见过苏先生。”守将朝着苏热恭敬地拱了拱手,言行间流露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 苏热摆了摆手,随即跳下马,单膝跪地道:“微臣是奉殿下之命前来迎接郡主,旅途劳顿,郡主且随微臣进城歇息。” 顾清浅听着这熟悉却又略显陌生的声音,淡淡道:“好。” 不等苏热下令,围拢在车队外侧的士卒已经识相地让到了路旁,一个个躬着身子目送顾清浅的车驾离去,心底却是不由地松了口气:还好郡主仁慈没有怪罪啊...... 与所有人预料的一样,禺城内冷清得骇人。本是店铺林立的街道,除了随风招摇的旗子,竟然一丝活气都没有。所有的店铺都紧关着门窗,有的招牌甚至已经在风中摇摇欲坠却也没有人修缮,满地的落叶卷杂着尘土在街道上滚来滚去,偶尔还会有泛黄的白灯笼被风带到街道上...... “啪嚓”一声在马蹄下化作了残骸,惊得人心头一颤。 顾清浅微微挑开车帘,目光不住地打量着路过的店铺。红墙碧瓦,雕梁画栋,纵是如今蒙了尘,却还是看得出昔日的繁华。叹了口气,顾清浅终是放下了帘子...... 180.第180章 重遇旧人 自从进了通州,顾清浅的话越来越少,增多的只是一声重过一声的叹息。她本以为自己是天下间最为普通不过的平凡女子,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她爱的人。但如今,顾清浅的心却因着这些陌生人的生死疼痛不已,她究竟是怎么了? 尚且不能自救的人......莫非还生了救济天下苍生的心思?想到此处,顾清浅的嘴角不由地自嘲般勾起。 “小姐,到地方了。” 车帘外忽然传来碧灵温软的声音,随即有人掀开了帘子。 顾清浅迅速用衣袖挡在额间,才避免阳光刺痛双眼。碧灵已经率先下了马车,将脚踏凳放在地上,此时正候在车旁。 从车厢内出来,顾清浅便由碧灵搀扶着,姿态优雅,高贵清娜,自有一股风流。 顾清浅突然感觉到一道炙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顺着望去,却见苏热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脸颊不由地一红,羞赧地别过头去。 苏热为何这般看着她?顾清浅恼恨地想着,双颊却越来越红,甚至耳根处都不自然地红透了。 两世为人,顾清浅这般的深闺小姐,纵是曾经嫁做过人妇,顾清浅在情爱上仍旧没有经验,还是如少女一般懵懂。即使在心房垒了厚重的墙,被男子这般看着,也是会不好意思。 一行人进了驿馆,不疾不徐地朝着南景灏的住处走去。如今通州状况频发,六皇子已是忙得不可开交。若非来人是顾清浅,怕是也不会派出苏热迎接。 鞋子走在石板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顾清浅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内,手指摩梭间,再次触及到指上温润细腻的玉感。 她的眸光顿时沉了几分,苏热......该不会对她生了什么旁的心思吧? 顾清浅抬眸,似不经意般飞快地瞥了一眼走在身侧的苏热,只见对方没有再看她,才终于松了口气:应是她多虑了...... 苏热忽然开口打断了顾清浅的沉思,“最近相府可有发生什么事情?”语气极为随意热络,真就如同许久不见的好友一般。 顾清浅脚步略微停顿,心中有些疑惑不解。苏热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想通过她知道父亲的近况?还是要从相府通观整个京都如今的局势?...... “倒也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罢了。”顾清浅思虑再三,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却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苏热笑了笑,“没想到短短月余不见,二小姐竟变得有些不同了。” 顾清浅脸色一滞,神情尴尬不已,但见苏热面上并没有讥诮的意思,内心才松了口气。她张了张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前方不远处迎过来一人,便收回了要脱口而出的话。 “和硕见过六皇子,六皇子安康......” “卑职见过六皇子,六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奴才见过六皇子,六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 一见来人,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俯身行礼。 南景灏拂袖,众人才纷纷起身。从始至终,他的脸上都带着浅笑,让人瞧不出丝毫的疲惫之态。只有细看时才会发现,他的眼底布满了涨红的血丝,显然已是许久未休息好。 这里与其说是一所驿馆,倒不如说是一处小规模的行宫。单就现下立于众人眼前的这座院子,雕梁画栋,虽不至于金碧辉煌,气势却也不逊于京中任何官员的宅邸。整座院落都是沉稳中纳着精巧,细节中透着华贵。 但此时,这里的一切都仿佛蒙了层厚重的灰尘,所有的光华都显得黯淡无光。 顾清浅只将碧巧留在了身边,其他人则被吩咐下去整理住处,收拾歇息。 进了院子,南景灏直接引着顾清浅和苏热进了书房。 顾清浅这脚还未踏过门槛,便看见成摞的公文堆在屋子内,还有不少零散地摊在桌案上,将偌大的书房塞得满满当当,甚至想要寻个落脚的地方都难。 南景灏略微尴尬地笑了笑,衣袖一挥,不知从哪冒出来几个小厮,动作麻利地收拾了那些公文。转眼工夫,所有散落的公文都码放得整整齐齐,小厮们也撤出了书房。 三人进了书房坐下,随即便有婢子上来奉茶。 “事先不知和硕你要来,本殿也没做准备,只能暂且委屈你了。”南景灏面上带着稍许歉意。按理来说,有客从远方来,应先让人落榻休息。如今,顾清浅却只能拖着疲惫之躯到书房等候,他作为主人自然觉得做得不够周到。 顾清浅笑道:“无妨。和硕与六皇子、苏公子许久未见,这厢反倒是给了叙旧的机会。” 南景灏回之一笑,虽然仍旧爽朗,却少了几分轻松快意。 “郡主不必与本殿客气!”说着,看向侍候在旁的婢子,吩咐道:“下去准备。” “是,殿下。”婢子应允,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你也去帮忙吧。”顾清浅看了眼碧灵道。 碧灵知道小姐与六皇子、苏公子有事情要谈,乖巧地应了,跟在那婢子身后便一同出了书房。 转眼间,书房内只剩下了三位主子。 南景灏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脸上也恢复了常色,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端着茶碗,目光落在水中漂浮的几根嫩芽上,许久都未开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是父皇委派二小姐来协助我的?”犹豫再三,南景灏才将心中的疑问道出,苏热也不禁看向了顾清浅。 从京都到通州路程遥远,以郡主车驾的速度至少也要在路上耽误半月有余。而他正是在半个月前派人送出的奏折,纵是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却也要七八天才能到达京都。这么仔细推算下来,顾清浅从京都出发的日子,竟要比奏折送到皇上手中还要早上几天...... 但,若不是皇命难违,顾清浅又为何来通州?仅仅因着他们同船的情谊?他们如今还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南景灏是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说法的。且不说路上的凶险,单是通州现下的严峻情势,凡是聪明人都绝不会选择趟这趟浑水。 181.第181章 窘迫境地 顾清浅抿了口茶水,温热又略带苦涩的茶水瞬间滑过舌尖流入腹中,将体内仅存的冷意彻底消散。 她浅笑,“我的确是奉旨离京,想着有老友在此,便顺道来看看。” 南景灏听顾清浅的话,心中顿时了然。想来顾清浅出京的时候,他派去送信的人还未讲信送到父皇手中,这就能解释她为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达通州了...... “我听闻前段时间,二小姐参加了兰菊会,而且从‘四美’手中夺得了花魁,琴棋知画无不让人称奇,名副其实为我南明第一才女。”提及此事,南景灏看向顾清浅的目光中不禁流露出赞赏。 顾清浅不由地抬头看向坐在对面,那位被称为“天下第一谋士”的男子,前世她最为仰慕的人。 却见对方一直喝着茶,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便移开了目光。在其眼中,她的这些恐怕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罢了。只是她不知道,在移开目光的瞬间,苏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顾清浅脸上的笑容愈发恭谨谦虚,“六皇子谬赞。” 南景灏摆了摆手,显然不喜欢这种谦逊的作态。 顾清浅神色不由地一滞,倒不是因为六皇子的反应,而是顾清细心地注意到他袖口上尽是褶皱,俨然是长时间批改公文的缘故,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 南景灏难免有些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询问,却有婢子走了进来,福身道: “殿下,郡主,先生,请移驾前厅。” “郡主,请。”说完,南景灏率先站起身,走在了最前面。 前厅距离书房并没有多远,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碧灵与几个婢子早就候在了里面,偌大的厅堂内,倒显得空荡荡的。 婢子们准备的菜色十分简单,三菜一汤,整齐地码放在餐桌上。其实,说是三菜一汤,也实属勉强,不过是三碟子青菜,和一婉稀粥罢了。 恐怕这几样东西还是因着有客人才拿出来,平时定是比这还差上许多。想南景灏、苏热都只能吃这些,百姓们还有什么东西可吃? “本殿招待不周,还请郡主见谅。”南景灏略有歉疚道。 顾清浅身为丞相嫡女,吃穿用度都乃极品,比之宫中的贵人恐怕也不会差到哪里。面对山珍海味,琼脂玉液也难露出喜色的人,如今,到了他的地界儿,却...... 南景灏不由地看向顾清浅,见其脸上并未有嫌恶之色,才稍稍放了心。现在,整个通州的人都靠朝廷的救济粮活命。纵然是他,也不能浪费一粒的粮食。顾清浅若不能适应这个条件,纵然有求于她,自己也只能派人将其送出通州。 三人分别落座,却都是迟迟不肯动筷。 顾清浅瞧着桌上那碗找不到米粒儿的稀粥,只觉得胸口异常憋闷,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上面,让她喘息都极为困难。 南景灏用眼神示意了厅中侍候的婢子,众人纷纷退了下去。 一时间,厅堂中再次陷入了沉默,三个人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南景灏艰涩地开口:“这一路的情形,想必二小姐也都看见了。如今通州的事态已经难以控制......”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有些沙哑,“粮食的问题虽然难以解决,控制瘟疫的蔓延却是现在最迫在眉睫的事情。染病的人越来越多,太医院几位有经验的御医都倒下了。除了将所有患病的人隔离开来,集中照顾,我再也想不出旁的方法了......” 顾清浅蓦地抬头,看向这个在她印象中坚强而睿智的男子。他竟然毫无预料地,在她面前表露了自己软弱的一面。 “但,好在二小姐来到了通州。以你的医术,只要愿意协助我,再加上苏兄,咱们三人定能渡过此次的难关。” 南景灏希冀地望着顾清浅,言辞恳切道:“我不求功利,只愿我南明的百姓能早日脱离苦楚。此事若能解决,二小姐便是我南明的英雄,我南景灏,上刀山也好,下火海也好,必会用有生之年,偿还二小姐的恩德。” 顾清浅从未看见过这样的南景灏,褪去了所有的光华,坚毅的脸上尽是疲惫,眸光中甚至有不易察觉的光芒在闪动。 前世,顾清浅一直借用丞相和大将军的势力帮衬连赢天,帮衬他背后的太子。对于六皇子南景灏的了解都是来自连赢天、顾检等人,那时只要有人赞颂六皇子,她就觉得此人不是善类。 可是如今,当她真正了解南景灏的为人,才知道什么是爱民如子,什么是一位储君该有的德行...... 顾清浅扶了扶手,“殿下不必如此,南明有您,实乃百姓之幸。但凡需要清浅的地方,定当竭力而为。”清越的声音竟带着义薄云天的豪迈和坚定。 苏热不由地抬眸看向顾清浅,似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复杂。 顾清浅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目光巡过桌上的饭菜,尤其在那碗清如米汤般的稀粥上停顿了片刻。 “敢问殿下,如今城内的存粮还能维持多久?” “......” 南景灏的脸上涌起一抹苦涩,“不瞒二小姐,朝廷的支援迟迟未到,如今的情况最多还能维持七天。” 顾清浅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禺城的情况比她预料中要严重得多。再细看南景灏与苏热的气色,虽然表面上仍旧是翩翩儒雅,面容却似宝玉蒙了尘。略显宽大的锦衣罩在身上,竟是那么的不合身。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南景灏的双唇已经毫无血色,甚至有些干裂,下巴上还能隐约瞧见青黑色的胡茬......这般狼狈,比之难民也好不到哪里。 看着这样的南景灏和苏热,顾清浅只觉得一腔的热血就要喷薄而出。 “殿下放心,清浅定会在七天之内将瘟疫的事情解决!” ...... 182.第182章 事态陡转 顾清浅一直都没有什么胃口,如今更是味同嚼蜡,简单地夹了几筷子青菜,便起身告退了。 下人早已将院子收拾了出来,顾清浅离席时,南景灏就派了个婢子引路。顾清浅步履有些缓慢,还好一直有碧灵在旁搀扶着。 她这一路来都是食不下咽,又加之舟车劳顿。半个月下来,纵使有武功底子,身体也难免会吃不消。 婢子在前引路,速度也是极慢,与顾清浅主仆二人的距离便没有拉开多少。这厢刚刚穿过花园,出了月亮门,“扑通”一声,婢子竟突然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碧灵,走快些!”顾清浅抓着碧灵的手,急忙道。她刚刚一直在想事情,只是恍惚瞧见一道身影从眼前划过,心中不由地有些担忧。 主仆二人快步走到月亮门处,却见那婢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已然晕死了过去。顾清浅俯下身,伸手去探对方的鼻息,直到感觉有温热的气息从指间流过,才舒了口气。 “去请六皇子和苏先生。”顾清浅冷静地吩咐道。 碧灵环顾过四周,借着清亮的月光将目之所及处都看了个清楚,才应了自家小姐的话,放心地离开。 确定婢子生命无碍,顾清浅的手转而摸向对方的腕间。透过细腻的皮肤,脉搏不规律地跳动着。时而趋于停顿,时而变得猛烈,强中带弱,与她第一次给小天诊脉时的情况如出一辙,竟也是染了瘟疫。 顾清浅神情不由地一紧,刚刚六皇子已经清楚说明,现在所有染上瘟疫的病患都被隔离在一处,由专人照顾,怎么还会有人被传染?而且还是出现在六皇子下榻的驿馆内? 自从她到了此处,这婢子一直跟在六皇子的身侧伺候,如何有机会与患上瘟疫的人接触?莫非府中潜藏着染了瘟疫的病患?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引起骚动,泄发愤怒?还是......六皇子南景灏? 南景灏和苏热本也没有胃口,顾清浅走后,便命饭食都赏给了下人。正准备回书房继续处理公文,却见碧灵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得知了经过,就快步赶了过来。 “和硕,这......” 南景灏望着地上躺着的婢女,正要开口询问,顾清浅却抢先道:“殿下,这婢子染了瘟疫。” “将其抬到后巷的那处偏院。”苏热当即看向左右的小厮道。 “慢着。”顾清浅从袖袋中拿出一个玉瓶,从中倒了两颗药丸,分别递给那两个小厮。 “回来时记得拿浸泡过艾草的温水净手。” 小厮们略微迟疑了一下,不由地看向苏热,但见对方点了点头,才收下顾清浅的药丸,又俯身谢了恩,才抬着婢女退下。 南景灏望着小厮们离去的方向,微微有些出神。他早早就将染病的人隔离在城西的医馆中,为何瘟疫还会传出来?难道有人在暗中捣鬼?除了这婢子,驿馆中还有没有其他人也被传染了? 思及此,他的神情不免又笼上了一层阴霾。这瘟疫的事情才刚刚因着顾清浅的到来多了一分希望,事态却朝着愈发难以挽回的地步发展。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通州都成了未知...... “殿下,和硕刚刚已经给那婢女诊了脉,病情并不严重,应是才染上不久,救治倒也不难。” 顾清浅自然看出了南景灏的担忧,便坦言道:“在路上的时候,和硕碰到了一位染病的孩子,经过几次试药,如今也已经痊愈了。若是不出意外,这婢子三天之内便能恢复。” 南景灏闻言,唇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一切就有劳和硕了。” “明日,还请殿下派人带和硕去隔离病患的地方,也好尽快准备出药材。”顾清浅略微沉吟道。 南景灏颔首,看向一旁的苏热道:“明日便由苏先生陪同和硕去吧。” “是,殿下。”苏热拱手应道。 顾清浅又从袖中拿出一张薄纸,交与苏热。 “还望先生能尽快将单子上面的东西凑齐。” 苏热应下,顾清浅便福身向二人告辞。 待顾清浅走远,南景灏才道:“这次的事情恐怕与那人脱不开关系。”深沉的声音中竟夹杂着无尽的愤怒,那人为了皇位居然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丧心病狂! 他本来并不窥觑那个位置,但多年来,那对母亲事事针对于他。每次出手都阴险狠辣,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他不得不反抗。为了母妃,也为了天下百姓,他都不能让那人继承皇位! “苏热定会全力协助殿下!”苏热右手握拳,有力地锤在胸膛上,语气郑重地似起誓一般。 —————————————————————————————————————————————— 顾清浅由碧灵扶着进了院子,琴书、棋宣、知画和文墨早就候在了房间内。见自家郡主回来,忙上前伺候着顾清浅脱了外衣。 “将衣服用艾草熏一个时辰。”顾清浅看向琴书,吩咐道:“将路上分好的草药拿出来一包煎了,再煮些艾草水备着。” 琴书会意,立即抱着换下的衣服退出了屋子。 “碧灵你也回去将衣服换了,切不可马虎。” “奴婢遵命。”碧灵福了身下去,顾清浅才稍稍松了口气。 想起小天的娘亲临终时说的话,顾清浅直觉这瘟疫并不会如此简单。刚刚她虽然诊断出那婢子与小天当初所染的瘟疫一般无二,但这并不太难医治,太医院的人不可能将此事拖延至今,甚至自己也染了瘟疫。 小天娘亲说过这瘟疫曾经被太医们控制住过,而后才又莫名地变严重了。是太医们医术不精,没有将瘟疫彻底治愈,才导致它再一次复发?还是前后两次根本就不是同一种病症? 这其中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她明天亲自去看一看才知道了...... 183.第183章 瘟疫难除 顾清浅倚在软塌上歇息了一会儿,琴书便推门进来,轻声问道:“郡主,歇下了吗?” 知画抬起手抵在唇边,“歇下了,姐姐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琴书颔首,正要退出去,却听见内室有轻微的响动,脚下的步子不由地顿了一下。 “可是药煎好了?”顾清浅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沙哑中带着几分慵懒。 “回郡主,这药是要送到何处?”琴书以为是自己吵醒了顾清浅,不由地有些自责。 顾清浅没再说话,内室里反而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知画撩开帘子向里面看去,只见顾清浅已经起了身,披上了外衫。 “小姐不必亲自起来,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们就好了。”知画忙走进内室,劝阻道。 顾清浅摇了摇头,“自有旁的事情需要你们做。” 见顾清浅坚持,知画也就不再多说,伺候着顾清浅穿戴好衣裳,又束了腰带,便扶着她出了内室。 主仆二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在外室的琴书却也听得清清楚楚。顾清浅出来,琴书已经端着药候着了。 “将她们也都叫起来吧。”顾清浅看向知画道。 然后又命琴书备了几方帕子,待知画回来时,才带着丫鬟们出了院子。 南景灏考虑到顾清浅对驿馆并不熟悉,便又给她配了个认路的丫头,唤作彩儿。 “郡主是要去哪儿?”彩儿恭谨地问道。 顾清浅没有丝毫迟疑道:“去后巷的偏院。” 彩儿的脸上不由地闪过一丝惊讶,那偏院原来是驿馆小厮们住的地方,后来因着水患瘟疫,不少人都失了性命。六皇子为了防止再有人出意外,便让所有人都搬进了驿馆,那偏院也就空了下来。虽然不知道郡主是怎么知道那处院子的,彩儿却也不敢多问什么,只道了声是,便在前面引路。 驿馆中安排的巡逻非常得勤,顾清浅主仆好几次都与侍卫们迎面撞见,让她不禁有些尴尬。好在所有人都知道和硕郡主到驿馆做客,巡逻的侍卫才没有为难她们。驿馆的规模比顾清浅预料中要大得多,主仆几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将将走到了后院。 已过子时,所有门都下了闩。彩儿从管事那里要来了钥匙,一行人才出了后门。偏院与驿馆就隔了一个狭窄的胡同,门也没有锁,彩儿走在前面直接推门走了进去。见院子内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异常,才将顾清浅迎了院子。 这座庭院不大,一眼便能瞧个通透。虽然有一段时日没住过人,倒也还算干净,想来每日都会有下人过来打扫, 顾清浅凭着直觉走近了一间厢房,她能感受到里面有人细微的呼吸声,那婢子定是被安排在这里没错了。 “小姐,我先进去看看。”碧灵上前挡住了顾清浅的身子,一个人走了进去。 顾清浅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未免太过紧张了些。 碧灵摸索着走到了桌边,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才示意众人进屋。 屋子内的陈设极为简单,一副桌椅,一张硬板床,那婢子就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整个身体都绷直了,好像被困在噩梦中一般。 “把药拿来。”顾清浅走上前,大腿外侧轻轻搭在床沿上。 “这种事情还是让奴婢来吧。”琴书端着药碗,舀了一小匙,慢慢地喂给昏迷中的婢女。时而有汁水从婢子的嘴角流出来,她便拿帕子帮其擦拭干净,动作轻柔而熟练,顾清浅见此也就没有坚持。 这药与当初顾清浅给小天用的一样,若没有错,过一段时间这婢子便会开始浑身发热。只有将体内的热毒排尽,这病才能渐渐好转。 “碧灵留下,其余的人都先去别的房间歇着吧,待有事再传唤你们。”顾清浅掠过众人脸上的疲态,吩咐道。 这段时间的相处,琴书几人也知道了顾清浅的脾性,便应声退了出去,但还是将棋宣留在了屋内。通州的形势她们都看在眼里,说不定黑暗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即使偏院与驿馆只有一墙之隔,她们也不能疏于防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夜如同一只骇人的巨兽,吞噬了所有的声音,气息又让人昏昏欲睡。床上的人儿突然发出一声嘤咛,顾清浅忙向床榻看去。 此时,那婢子已经不再绷着身体,反而如一条蛆虫般,不断地扭动、挣扎。清秀的五官紧皱在一起,就似干枯的树叶,密密麻麻尽是褶皱。汗水不断地从额头渗出,竟然顺着一条条沟壑流成了小河。 顾清浅的眉头不由地蹙起,这婢子用药后的反应怎么比小天要严重许多? 碧灵已经去别的房间将琴书几人唤了进来,烧水,敷药,擦汗......每个人都没有乱了阵脚,将所有的事进行得有条不紊。 顾清浅命碧灵几人合力将婢子翻了个身,然后将其上衣褪去。自己则灌注二成力于指尖之上,顺着背部的经络揉搓。越来越多的汗水从婢女的额头、四肢,乃至脖颈渗出,半晌便将她身下的被褥浸了个透...... 不知过了多久,顾清浅的双臂已经变得酸麻,碧灵突然惊喜出声:“小姐,她的唇上终于见血色了!” 顾清浅舒了口气,才停下那双已经不知是谁的手。 碧灵忙上前拿锦帕给顾清浅试了汗,然后又取来早已备好的冰袋,将顾清浅酸麻的双手置于上面,以便消肿。 “郡主,云儿没事了吗?”彩儿忍不住凑上前问道。 顾清浅点了点头,“再用几服药就能痊愈了。”想着二人都是南景灏身边的丫头,自然是相熟的,她也就由着彩儿上前探视。 琴书走过来,与碧巧一同将顾清浅从床榻上扶了起来。 刚站起身,顾清浅还未迈开步子,便听彩儿“咦”了一声。她不由地转过头去,却见床上的婢子毫无预兆地开始抽搐,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时,一股股腌臜的污秽物从她口中溢出,房间里顿时充斥了酸臭难闻的味道。 184.第184章 丫鬟中毒 所有人都被惊在了原地,顾清浅和彩儿更是因着距离床榻太近,被溅了一身的污秽,顾清浅一双精巧的绣花鞋尽数被没在了腌臜物中。 “啊!”彩儿反应过来,飞也似地从床榻旁跳开,衣裙上兜着的污秽物一股脑都淋在了地上,众人看着又是一阵恶心。 顾清浅强忍着胃中不断翻滚的呕吐感,仔细看向那一团团的污秽。 “倒碗水来。” 棋宣急忙应了,端着水走到床边,只觉得一股强烈的酸臭味直接蹿入了鼻腔,险些当场就吐了出来。她咽了口唾沫,艰难道:“郡主,这种事情让奴婢来就可以了,您回去换身衣裳吧。” 顾清浅摇了摇头,转而看向站在门口的知画道:“你和彩儿先回驿馆,将我的银针取来,再拿几身干净的衣裳。” “奴婢遵命。” ...... 知画和彩儿恭谨地福了福身子,便退出了房间。 没走几步远,就又听见房间内接连响起了呕吐的声音,二人胃中顿时涌起一阵恶心,蹲下身就吐了起来。多亏了近日里都没吃什么东西,呕了几下便都停了。 好在天刚蒙蒙亮,宅邸中的下人们还没有出来干活,不然二人这般狼狈的模样,定然会惹人笑话。 琴书拿出来之前准备的帕子给顾清浅掩了口鼻,又分别递给了碧灵、棋宣和文墨。碧灵伺候着顾清浅将外衫褪了,又与琴书三人合力把污秽物收拾了干净,房间内那股酸臭的味道才淡去了不少。 三人将屋内的门窗打开,席卷而来的夜风渐渐带走了刺鼻的味道。 顾清浅瞧着床榻上虽然停止了抽搐,面色却依旧惨白的云儿,眉头不由地越皱越紧。 她身上的热毒明明都已经排净,为何还会出现呕吐的状况?从她吐出的东西来看,也不过是吃了些普通的青菜米汤。按理来说,清淡的食物根本不可能引起病患的不适,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让她这几个时辰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回想起刚刚的情况,顾清浅只觉得万分地不可思议。为云儿排完热毒后,她的身体明明出现了好转,脸色也已经恢复了红润。 不过是她转身的瞬间...... 顾清浅眸光陡地一亮,难道是她?! —————————————————————————————————————————————— 东方的天际渐渐显露出鱼肚般的白色光亮,等候在房间内的众人已经昏昏欲睡。 “咯吱”...... 只听见一声刺耳的声响,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主仆四人顿时一个机灵,身上瞬间起了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琴书从窗棂向外看去,笑道:“郡主,是知画回来了。” 话音刚落地,知画和彩儿便进去了屋。 碧灵的目光停留在知画怀中抱着的衣物上。 “小姐,奴婢伺候你去旁边的屋子换身衣裳吧。” 顾清浅摆了摆手,“让文墨伺候就行。”说着,用余光瞥了眼站在知画身旁的彩儿,才带着文墨去了隔壁。 彩儿担忧地望了眼床榻上的云儿,见所有的污秽物都收拾地干干净净,便又要凑上前去。没想到刚走了几步,就被碧灵拦了下来。 “云儿的情况刚刚稳定下来,彩儿姐姐还是莫要上前了,不然再弄脏衣服可就不好了。” 碧灵虽然笑意盈盈,说出的话却丝毫不客气,“委婉”又“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她本来就有些怀疑彩儿,小姐刚刚又暗示了她,便愈发觉得彩儿这婢子有问题。之前她明明见到云儿的状况已经好转了,却在彩儿凑上去后就开始抽搐呕吐,然后变成了这副样子,可见其中是有猫腻。 一想起云儿发作时,这丫头那番惹人讨厌的矫情表现,碧灵就恨不能直接送她个大大的白眼儿。 “碧灵姐姐说得也是。”彩儿乖巧地笑了笑,似完全没有听懂碧灵言语中的嘲讽,反而善解人意道:“四位姐姐身上的衣物想必也沾染了些许的气味,这里还有几件衣裳,不若拿去换上吧。” 碧灵不屑地撇了撇嘴,根本不打算搭这话茬,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琴书见此忙上前打圆场,脸上挂着的笑容温和而得体。 “有劳妹妹费心了。不过,一会儿咱们还要帮衬着郡主,可有得忙呢。若是现在就将衣裳换了,恐怕回去的时候又要弄得一身狼狈。” 毕竟是打小在皇宫磨练的人,琴书说得话向来都不会得罪人。恐怕就算面前站的是她的敌人,她也会笑着称赞对方,同时拿匕首刺穿对方的心窝...... 顾清浅临出去时瞥向彩儿的那一眼,琴书看得也十分清楚,心中自然多了份计较。 彩儿面有歉意道:“姐姐们见谅,是妹妹考虑不周了。”语气柔软,完全是一副天真良善的姿态。 知画上前陪着彩儿聊了几句,但见对方一直面有忧色,便也不再说话。屋内除了几个人浅浅的呼吸声就再无其他,沉闷中难免让人压抑。 待文墨扶着顾清浅进来,屋内的气氛才有所缓和。 顾清浅环视过几个婢女脸上古怪的神情,心中了然却也没有说什么。行至床榻旁,一手去探云儿的脉搏,一手伸了出去。 知画会意,立即将针包递到顾清浅的手中。 顾清浅诊完脉,将针包平摊于双腿上,然后取针分别下在云儿胸口的灵墟穴,耳尖翳风穴,手腕内关穴,指端中冲穴,额间神庭穴,足底金门穴。灌注四分内力,取三寸深。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云儿身子突然又再次弓起,“噗”地从口中吐出一滩黑血。顾清浅这才将银针从七道穴位处取了出来,碧灵、琴书等人不由定睛去看,只见本来银白透亮的针体,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青黑色。 在场的人不禁倒抽了一股凉气,云儿......竟是中毒了! 185.第185章 连环套子 顾清浅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发黑的银针,“琴书,你去隔壁将身上的衣裳换了,然后和彩儿回驿馆将六殿下请过来。” “是,郡主。” ...... 待琴书和彩儿福身退下,顾清浅转而看向碧灵和棋宣道:“有知画和文墨在这里候着就行了,你们也去吧。” “奴婢遵命。” “奴婢遵命。” 顾清浅坐在床榻旁,轻阖着眼,知画和文墨便也站在原地不敢随意走动,生怕惊动了自家郡主。 “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顾清浅鼻翼翕动,声音轻得如同喃喃自语一般。 知画和文墨相互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这屋子里除了尚未散尽的酸臭味,她们委实再闻不到其他味道了。 顾清浅猛吸了口气,继而起身走到院子中,停留了片刻才回到房中。 知画不禁疑惑道:“小姐,可是有了什么线索?” “你们觉得禺城与这一路上经过的城池相比,可有特别的地方?”顾清浅没有回答知画,反而岔开了话题。 知画不假思索道:“若真要说什么地方不同,奴婢只觉得禺城要比旁的地方冷清破败得多。” 顾清浅点了点头,对她的答案不置可否。 文墨沉吟了半晌,才道:“相比较于其他地方,禺城在奴婢眼里倒是很神秘。” “哦?”顾清浅被文墨这番话挑起了兴致,不由地问道:“这话如何说?” “奴婢愚见,还望郡主莫怪。”文墨谦虚一笑,徐徐道:“这一路而来,因着大量难民向北地逃亡,凡是车队经过之处,目之所及皆尘土茫茫,枯枝败柳。反观禺城,明明是灾难之穴,却遍地草木,繁花似锦,奴婢委实想不通其中关键,是谓之‘神秘’。” 顾清浅抬眸,目光透过窗棂看向院子,只见围墙上一支缀满紫红色花朵的树枝从隔壁院子探出头来,在晨光的照射下绚烂夺目。想来,这就是那香味的来源了...... 经过文墨所说这番话,顾清浅脑中霎时清明。 怪不得她刚刚觉得这个味道独特却又熟悉,原来竟是从进城的那刻起,便已经时时沉浸在这个味道中。她的嗅觉虽然灵敏,但禺城中这种花木被栽种的到处都是,鼻子不自觉就会被这香味迷惑。只要不细心留意,根本就难以发现。 若不是刚刚云儿那番剧烈的呕吐,导致屋子内尽是酸臭味,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发现这花树香味的秘密。而医圣在《无名医录》开篇就有提到:世间万物,凡颜色诱人,香气浓郁者,性皆毒。 只是这花木顾清浅从未见过,回顾以往研读过的医典,也丝毫没有印象。这虽然更加确定了顾清浅心中的疑虑,却也证明了此毒极为棘手。 正当顾清浅愁眉不展的时候,琴书已经将南景灏和苏热请到了偏院。顾清浅领着婢子们恭谨地行了礼,才将昨晚的事情具体地叙述了一遍。 南景灏的眉头越蹙越紧,直到形成两道纵深的山丘才作罢。 “郡主的意思是患病的人不但染了瘟疫,而且中了剧毒?”南景灏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清浅,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震惊了。 “回殿下,若其他病患和床上的婢子症状相同,此事便是十之八九。”顾清浅同样直视着南景灏,嘴上虽然没有确定此事,眸中的笃定却让人难以忽视。 ...... 细细回想起太医们的症状,南景灏再望向床上躺着的婢子,加之顾清浅刚刚所说,他心中顿时了然:所有的病患果真都在染了瘟疫的同时,中了剧毒。 南景灏不由地冷笑出声,怪不得太医们刚到通州的时候,明明医治瘟疫已经有了起色,却又在一夕之间变得不可收拾,原来事实竟是如此...... 对方不但要让他声名狼藉,失去父皇的信任,还要让他将性命葬送于此,让整个通州变成死亡之州。妙!这步棋实在是妙!即使是敌人,南景灏却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谋略。 这背后的人,恐怕不止是京都中的那个人而已。 只可惜,他南景灏素来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对方既然没有耐心等待收网,他怎么能不送对方一场好戏呢? “下去将此事彻查清楚,驿馆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要漏下!”南景灏神色冷峻道,话音落地,身后的侍卫便迅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内。 顾清浅极为随意地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彩儿,只见对方一直垂着头,完全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便收回了目光。 “这病症可能治愈?”南景灏脸色缓和了许多,语气却仍旧有些生硬。 顾清浅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 “瘟疫可解,毒难解。” 南景灏听顾清浅如此说,就知道这瘟疫和剧毒,都有治愈的希望,便道:“郡主若缺什么药材,或者需要人手,大可与我说。” 顾清浅也不推辞,直接开口要了十几种药材。跟在南景灏身后的管事忙从怀中掏出笔,一样样清楚地记了下来,又与顾清浅确认了一遍,才放心地将单子收进了袖袋。 “郡主,属下已经安排了婆子照顾这婢女,您一夜未曾合眼,还是回去休息吧。”苏热话音刚落,一位身强体壮,满脸和气的婆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过殿下,郡主,苏先生。”声音竟是粗哑雄厚如男子一般。 顾清浅不由地多看了几眼那婆子,见其四肢健壮,手掌宽大有力,便吩咐琴书道:“你将平日里需要注意的事情都和这位嬷嬷讲清楚了,然后再回驿馆。” “奴婢遵命。” ...... 一行人出了屋子,顾清浅才看向苏热道:“苏先生可有将东西准备好?” 苏热看出顾清浅并没有要回去休息的意思,却也不得不点头。 南景灏见状,附和道:“和硕安心回去歇息,大可将事情都交给苏先生,他行事向来稳妥。” 顾清浅摇了摇头,执拗道:“多谢殿下和先生好意,但此事和硕若不能亲自完成,恐心难安。” “也罢,你们二人早去早回。”南景灏劝不动顾清浅,摆了摆手,便率先离开了偏院。 ...... 186.第186章 禁断之地 禺城之中,东城富庶,住的大多是勋贵大家。城西则是平民和穷人的地盘,越往里的地方越破旧脏乱。禺城的瘟疫最先从城西开始蔓延,贫民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早已没了活气。后来,便被隔离开,当作病患的栖身修养之地。 顾清浅为了赶时间,并没有坐马车,反而和苏热一样骑了马。苏热知道劝说不了顾清浅,就吩咐小厮给顾清浅准备了一匹驯良的马驹。 空旷的街道上,顾清浅一行人显得格外显眼。她看向一旁与自己并驾齐驱的男子,心底不由地生出一种错觉。时间仿佛还停留在几个月前,六皇子与苏热离开京都的那天...... 她生平第一次骑马,就险些因着自己的胆大妄为失了性命......一切都多亏了眼前这个俊朗如玉的男子。 顾清浅轻柔地抚摸着身下乖顺的马驹,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居然还记得那日的事情。虽然如今的顾清浅已经能够熟练地纵马驰骋,心中却还是为苏热体贴的举动生了一丝的暖意。 “没想到月余不见,郡主的骑术竟已精进如此,卑职佩服。”苏热转过头,含笑看着一旁的顾清浅道。她清丽的面容虽被轻纱遮掩,潋滟的眼眸却如星空般让人沉醉。 “先生过奖了。”顾清浅虽然话说得谦虚,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坦然,明显是大方接受了苏热的赞扬。 苏热的嘴角扬得更高,眉宇间的愁色竟在瞬间就退去了几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一行人便赶到了西城。因着病患情况特殊,从禺城主街的西侧,半个城都被设了路障,又安排了士兵轮流把守,才大大防止了将瘟疫传播扩散的可能。 只可惜,这些都阻止不了有人在暗中使绊子。 所有人都下了马,守卫的士兵看清来人,忙上前俯身给苏热行礼。 “见过苏先生。” ...... 苏热摆了摆手,示意守卫道:“将路障撤了。” “是。” 士兵们得令,当即将设在街上路障挪至两侧,放出一条可容五人同行的路来。 顾清浅朝着身后龇牙咧嘴的碧灵道:“将准备好的帕子分发下去。” 昨日定下了今天要来探望病患的事,顾清浅回到院子后,就让丫鬟们煮了艾草水。拿这些汁水浸泡过丝帕,再自然晾干,用来掩住口鼻,就能十分有效地防止感染瘟疫。 “是......嘶......小姐......” 这一行,众人都是策马而来。碧灵因着不会骑马,只能由棋宣载着。即使速度并不快,却也在马背上被颠地七荤八素,腰酸背痛,只觉得浑身都似散了架一般。尤其是一双腿,好像硬生生被人截去,完全不属于自己了。 碧灵咬着牙应了,一瘸一拐地将帕子分发给在场的每个人,姿势异常滑稽。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即将面临事情上,并没有人花心思注意旁的,否则碧灵今日这丑是出定了。 众人沿着街道走进西城,一股厚重的土腥气扑面而来。情形与顾清浅等人刚进禺城时,大同小异。店铺破败,街道脏乱,满目尽是疮痍...... 没走多远,苏热在一处医馆门前停下了脚步。此处门窗紧闭,木质的匾额悬挂于正中央。相比于其他铺子的荒凉,这间铺子不但一切完好,门前的灰尘都要少上许多,想来这便是安置病患的地方了。 待所有人都用丝帕覆住了口鼻,苏热才迈步走近了医馆。 “吱呀......” 一道刺耳的声音过后夹,医馆内的景象全然暴露在顾清浅的面前。 借着阳光,顾清浅的目光透过层层灰尘,只见空无摆设的大堂内,一个个人形,或佝偻,或蜷缩,尽数都躺在门后面的地板上。密密麻麻,如粘板上的鱼肉,一个挨着一个,竟然将偌大个医馆塞得满满当当。 顾清浅不禁捏紧了衣袖,她甚至完全目测不出其中的数目...... 听到声响,当即有五六个粗壮的婆子迎了上来。 “见过苏先生。” ...... 恭谨地行了礼,只有一个圆脸的婆子留了下来,其余的又全都退了下去,想来应是个管事。 顾清浅细细地打量了几个人,均是手脚有力,身形魁梧,显然都练过武,而且力气极大。但眉目间却尽是愁容,说话时,气息中隐约带着急促,勃颈处渗出的汗珠甚至打湿了衣襟......显然这些婆子都极为劳累了。 顾清浅不由地再去看医馆内的病患。每个人仍旧是躺在被褥中一动不动,甚至对他们一行人的到来没有做出丝毫反应,看来这些患者都已经陷入了昏迷。 “这两日的情况如何?”苏热一边朝里面走,一边问向身旁的婆子。 圆脸婆子摇了摇头,本就疲惫的脸上,又增添了几分忧愁。 “回苏先生,虽然一直有太医们留的方子拖着,这两日的情况却愈发严重了,恐怕......”婆子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再也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嗯......”苏热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丝毫的喜怒。 沉默了半晌,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发怒时,苏热道:“带这位女先生过去看看。” 圆脸婆子不由地抹了一把脖颈处的汗水,当即应下,引着顾清浅走到了病患中间。 行至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旁边,顾清浅蹲下身,一边用手去探对方的脉搏,一边观察其脸色。片刻后,点了点头,起身又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了一位中年男子的身侧。 顾清浅再次俯身去摸那人的脉搏,观其脸色,点了点头,再次起身......就这样的动作,如此反复了十几遍,她才终于扶着膝盖起身。 圆脸婆子一直跟在旁边,从始至终都直勾勾地盯着顾清浅。虽然知道这位女先生是在诊断病人,却仍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只觉得顾清浅定是六皇子请来的高人,以她懂的那点医术皮毛,在大家眼前根本就不够看,是以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 187.第187章 便宜徒弟 顾清浅自然不会知道婆子心中的想法,她摩挲着指上的玉环,道:“将所有人平日里的状况都说与我听。” 圆脸婆子连忙称是,然后事无巨细地每个病患平日里的表现都说与顾清浅。 顾清浅一边仔细地听着,一边继续探察患者的情况。她刚刚分别查看了小孩、少女、妇女、少年、成年男子和老人的身体状况,除了年龄和个体上的差异,果真如她所料,这些人的病症都与昨日那个婢女一样。 ...... 待婆子叙述完,已是一个时辰后,此间,苏热在一旁也极为认真地听着。大堂内的病患差不多都被顾清浅诊过脉了,她心中有了八九的分把握。 “太医们被安置在哪里?”顾清浅看着婆子道。 婆子不自觉地吞咽了口吐沫,目光却转向苏热,见对方点了头,才躬着身子道:“先生,这边请。” 顾清浅由婆子引进了医馆的后门,撩开帘子,里面竟是一间宽敞的内室,比之外面要小些。仍旧是空荡荡的房间,所有人都与外面的病患一样躺在地上,没有任何意识。 “先生,便是这里了。”圆脸婆子恭谨道,便候在旁边不再说话。 顾清浅的目光巡过一张张似熟非熟的脸庞,不由地走进了内室。因着所有人都穿着青灰色的中衣,顾清浅看得眼睛发花,查看了许久,才找到田御医。 此时,田御医的嘴唇苍白而干裂,微胖的脸颊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鬓角的青丝雪白如霜,即使阖着眼,眼底的乌青依然清晰可见。顾清浅回想起田御医离京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已经完全辨别不出是同一人。 顾清浅的心头顿时涌起一股酸涩,田御医即使处在深宫,却为人正派。年纪大,也并不古板。虽然田御医将她视为师父,但在她眼中,二人一直亦师亦友...... 这一次,他主动请缨到通州医治瘟疫,想来也早就料到会有这种结果了吧......思及此,顾清浅就觉得自己的心被揪得异常难受。 蹲下身,顾清浅伸出手去探田御医的脉搏,虚浮无力,浅弱无息,偶有增强,却极快便归复平缓。再仔细观其面色,双唇苍白中透着黑紫,眼底的乌青隐有扩散的迹象...... 顾清浅眼神蓦地一紧,抬手便去拨田御医的眼皮。只见对方的眼中已经全然没了黑色,眼白泛黄,布满了青黑色的血丝...... 圆脸婆子好奇地探过头去,向田御医瞥了一眼,目光却霎时间顿住。 “先生......可是要将此人抬出去......火化了?”见顾清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婆子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说到最后,声音轻得她自己都有些听不清。 但,顾清浅却是听得十分清楚。 “不准动他!他还没死!”顾清浅朝婆子厉喝道,身上的威严之气显露无疑,让内室和大堂的人都是全身一惊。 苏热闻声撩开帘子,走进内室,关切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是奴婢......” 圆脸婆子身为管事,倒也见过些世面,却仍旧被顾清浅吓得不轻,一时间说话都变得有些不利索。 “无妨。”顾清浅望着苏热摇了摇头,转而继续看向躺在地上的田御医。 显然,田御医的状况是她所见的人中,情况最为严重的,不然这婆子也不会说,要将他火化了。顾清浅虽能确定田御医还没有死,却也无法在一时之间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控制住他体内的剧毒。 而且,这剧毒在田御医的体内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与他身上的瘟疫已经开始有同化的迹象了。毒难解,被剧毒同化的瘟疫更加难以根除,之前的方子怕也不会有效果。 但,若不能尽快将田御医治愈,待他体内的毒素和瘟疫完全同化,后果就会不堪设想。说不定,从此天下就会产生能像瘟疫一样急速传染的剧毒,可能只要几天,几个时辰,就可以让一座城池悄无声息地灭亡。 顾清浅十指交叉,不停地拨弄指上的玉环,同时,头脑也在飞速地旋转。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抽出手伸向袖袋中,摸索了一阵,又换了一只手去摸索另一边。翻找了许久,顾清浅才从其中拿出了个莹润剔透的白玉瓶子,浑身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光晕,只要一眼,便让人挪不开视线。 圆脸婆子见到股清浅手中的玉瓶,双眸顿时一亮,嘴巴更是张得老大。 “玉!清!丹!”婆子惊讶出声,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艳羡和垂涎。 这东西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根本是无价之宝!平日里,普通人若是能拥有一颗玉清丹,就完全可以一辈子吃香喝辣了。这女先生居然一出手就是整整一瓶,什么时候这玉清丹也像萝卜大白菜一样烂大街了? “嘣。” 顾清浅打开玉瓶,从里面倒出一颗圆润的丹药,毫不犹豫地塞进了田御医的嘴里。玉清丹不单单只对习武之人有益,普通人也可以拿它来做强身清毒的解药。效果虽然不及对症的解毒丹,却也能控制毒素的蔓延,想来对于这种毒应该也会有效。 圆脸婆子肉疼地看着顾清浅将玉清丹喂给了田御医,堪堪忍住了自己想要上前,从他嘴里抠出来的冲动。内心正挣扎着,却见一只皓白的手伸到了自己面前,摊着的手心里放着一颗玉清丹...... “先生......?”婆子诧异地看向这双手的主人,眼底有隐藏不住的喜悦。 顾清浅颔首,“收下吧,权当是对你尽心尽力办事的嘉赏。”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且不说这婆子会不会对她手上的玉清丹起心思,掌握人心也是极为重要的。这婆子身为医馆中照顾病患的管事,只有给了她足够的好处,做起事来才会更加顺利。 虽然隔着面纱,圆脸婆子看不大清顾清浅的表情,却知道对方并没有戏耍她的意思,忙不迭接过丹药,然后朝顾清浅谢了恩,便拿帕子将其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顾清浅只是笑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188.第188章 见死不救 玉清丹被田御医咽入腹中后,身子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顾清浅急忙唤婆子一起按住他的手脚。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药力在他体内尽数化开,顾清浅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汗水,便再次去探田御医的脉搏。 果然,之前几近探摸不到的脉搏隐约有了些许跳动,性命算是暂且保住了,但......顾清浅看向田御医发青的面容。毒气攻入内脏,若两日内找不到解药,他必死无疑。 “嬷嬷可是通州本地人?”顾清浅的目光从田御医的身上挪开,落在一旁候着的婆子脸上。 婆子的态度愈发恭谨,垂首应道:“回先生,奴婢自幼就生活在禺城。” 圆脸婆子之前因着顾清浅是苏热领过来的人,便猜想她是六皇子请来的名医。又听苏热唤其一声“女先生”,就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是以对顾清浅的态度十分恭顺客气。 如今,见顾清浅出手这般阔绰,随意就能袖袋中拿出一瓶极品玉清丹。居然......居然还赏给了她,简直如同做梦一样。她对顾清浅的感情,一下子就从恭顺上升到了敬仰,乃至膜拜的程度。 女先生这样的人,是她终其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 顾清浅颔首,“禺城的花树很特别。”并不是她自大,两世以来,她看的医书典籍不胜其数。算不上大师,起码也算得上精通。她都辨认不出来的品种,定然极为罕见。 婆子怔了怔,才道:“先生好眼力,这花树是禺城特有的,名为羽叶兰,乃先代太守偶然所得,日子一长,便在禺城扎了根。母株原本只是栽种在了太守府,后来因着这花树生得好看,便分了枝,渐渐就成了禺城一道特有的风景。” “平日里,外地往来的商人也都不曾见过这花树呢。” 一提到羽叶兰,婆子就打开了话茬,迷蒙的双眼也明亮了许多。 “往年羽叶兰的花期都是在九月,许是因着今年的雨水多,花期就提前了,先生这次真当是赶巧咯。” “的确是很巧......”顾清浅意味深长道。羽叶兰......这名字她竟然丝毫印象都没有,几乎可以肯定这花树,不是产自于南明。 婆子撩起眼皮迅速瞥了一眼顾清浅,目光中带着些许疑惑。 顾清浅似未察觉到她的举动,反而称赞了一句:“这花树的味道很好闻。” 婆子唆了唆鼻子,发现顾清浅看着她,有些尴尬道:“先生说得不错,只是这味道虽好,闻得时间久了就嗅不到有何不同了。小的时候,老人们常说这花树是神隐,凡人若是生了窥觑的心思就会被其吞了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城中的人是极少注意这花树的。” 若真的是神隐,怎么会伤人性命? 顾清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给其他的太医都喂了丹药,才转而看向一直等候在门口的苏热。朝对方点了点头,便一起出了内室。 太医们的情况要比大堂中的百姓严重得多,看来暗中下毒的人并不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禺城了。 三个人从内室出来时,大堂中有四个婆子正在给病患们喂药,浓重的药味充斥了整间医馆。想来,应该是留了一个婆子在后院煎药。 “之前,太医们可有开过什么方子?”顾清浅看着那一碗碗浓稠的药汁问道,根据鼻尖缠绕的气味,倒也能猜出个大概。 苏热点头,继而瞥了一眼那圆脸婆子,对方便从袖袋中拿出一张纸,双手奉给了顾清浅。 “这是一直在用的方子,是御医们开的,对病情的控制还算有效。”苏热道。 顾清浅接过方子快速地扫了一眼,“可还有其他的方子吗?” 苏热略微沉吟了片刻,才道:“在这之前开的药方都扔掉了,你若想用,我可以派人去药方那里看看有没有存根。” “好,那就麻烦苏先生了。”顾清浅笑着收起药方,继续道:“昨日让先生准备的药材就尽数留在这里吧。” “无妨。”苏热颔首,“我现在就出去安排一下。”说完,便快步离开了大堂。 顾清浅这才看向候在一旁的婆子,拿出了一张新的方子交给她。 “从今天起就开始改用这张方子。” “是,先生。”婆子双手接过药方,躬身应道。 顾清浅又交代了一些平日里需要注意的细节,然后就带着碧灵等人出了医馆。 苏热将事情安排妥当,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见一行人出来,便走过去扶着顾清浅跨上马,待她坐稳后才离开。 待所有人都走远了,婆子们就上前围住了圆脸婆子。 “大姐,那女先生是什么人?似乎与苏先生的关系不一般啊?”一个与圆脸婆子外面表有五六分相似的婆子道。 圆脸婆子顿时冷了脸,一字一句道:“是你惹不起的人!”看向那婆子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警告。 众人见她如此,不由地缩了缩脖颈,当即散了开各忙各的,越是像她们这种在生死线徘徊过的人,就越忌惮会危及性命的事情。 —————————————————————————————————————————————— 一行人回了驿馆,先是到各自的住处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细致地洗漱了一番才敢出门。瘟疫最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并不是它给患者带来的病痛,而是它无孔不入的传染性。只要稍微不注意,下一个病倒的就可能是你...... 顾清浅到了书房,南景灏正与苏热商讨事情,见她进来便示意她坐下。顾清浅并未急着过去,目光反而看向侍候在屋内的婢女,南景灏会意,摆了摆手便遣退了所有的婢子。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南景灏不禁疑惑道。 顾清浅迎上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她的眼中竟然腾起了一道盛怒的火焰:“敢问殿下,为何太医们的病情会这么严重?” 南景灏听到顾清浅的问询,居然下意识避过她的眼眸,不敢与她对视。 “和硕,此次来通州办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你可知道,我有多大压力。”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压力,整个通州死了多少百姓?今日如果我不过去的话,你知不知道太医院来的那些太医,一个都活不下来?” 苏热见顾清浅对待南景灏这般态度,忙制止道:“二小姐,殿下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顾清浅唇角扬起一丝不屑,“见死不救还有苦衷?” 189.第189章 责问皇子 苏热本来想要制止顾清浅的质问,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居然保持了沉默,端着一杯茶,低头不语。 南景灏叹了口气道:“我曾经派过人,将方圆几百里的郎中都请到了禺城,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医治得了这种病。我万没有料想到这病居然如此缠手,不然的话......” 他话说到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冲顾清浅苦笑了一下:“通州局势混乱,和硕你真的不应该来这里。你把事情想得......实在是太简单了。” “你的意思不就是说,你来到通州以后,一直有人在背后给你下绊子吗?现在我来到这里,给你下绊子的人必定把我当成与你是一条船上的,那么这样不但会对我不利,甚至会牵连到丞相府甚至是将军府。我说的可对?” 在来的时候,顾清浅当然已经想清楚这其中的利害,作为重活一世的她,当然要比苏热和南景灏看得更远、更清楚。如果不是这件事会影响到整个将军府的命运,她才不会趟这趟浑水。 其实关于水患和灾民一事,是一盘天大的棋,这盘棋大到囊括了整个天下的局势,苏热和南景灏即使聪明无比,身在其中也不可能窥破其中的凶险。 想到这里,顾清浅不由得有些出神,她突然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如果这盘棋真的有人在下,那到底是谁有这样的谋略和手段,竟然能如此轻易地在几年之内将整个天下的局势彻底改变呢? 连赢天吗?顾清浅在心中摇了摇头,现在的连赢天还太年轻,应该不可能是他。可不是他又是谁呢?这个问题顾清浅想不明白,但她却知道,这个人绝不是她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跟她有血海深仇的人。 且不说这群人夺走了顾清浅前一世所有的一切,就算没有这回事儿,就凭他们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害得天下生灵涂炭,那自己也必定与他不共戴天。 就在顾清浅出神的时候,南景灏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和硕,你在听我说话吗?” “什么?”顾清浅回过神来。 “我刚才问你,既然你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那你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依我看,明天一早,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顾丞相和林老将军都是我南明的功臣,我南景灏不愿将他二位牵连进来。” 南景灏说这一番话的时候,竟然缓缓站起身来,负手面对通州的地图,全然没有看对面的顾清浅和苏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清浅竟然感觉这一刻的南景灏不再是离京前那个胸有韬略,意气风发的六皇子了,仔细一看,他的背影那样单薄,甚至......略带一丝佝偻...... 见到南景灏这副样子,顾清浅的心中不由地生出一丝暖意,南景灏现在虽然窘迫,但为人却依旧磊落。 “那太医们怎么办?你打算怎么跟陛下交代。”顾清浅叹了口气问南景灏道。 “我已经写好了奏章,打算跟父皇请罪。” 顾清浅看着南景灏清澈的目光,知道他这是要将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所有的罪全都由他来承担。 “若是我说,我能帮六皇子解决瘟疫之事......六皇子还赶我走吗?” 听到顾清浅的话,六皇子的眼睛猛地一亮,但是随即又是一暗:“二小姐的美意,我心领了。” 顾清浅听到南景灏的话,不由得一愣,忍不住问道:“六皇子难道信不过我的医术?” “并非如此,只是......太医们的情况你看到了吧?”南景灏的话里有话,同时眼底透着深深地担忧。 “你是指有人给太医们下毒这件事?”顾清浅问。 南景灏点点头:“人员我已经全都排查过了,根本找不到下毒的人是谁。我担心你插手的话,对方极有可能对你不利。” “若是我不直接出面呢?”顾清浅看着南景灏问道。 “二小姐的意思是?”一旁的苏热开口问道。 “在我看来,太医们未必就一定没有救。”顾清浅沉吟了一下说道。 南景灏快步走下书案,来到顾清浅面前,热切地问道:“有几分把握?” “我只能试试,毕竟耽误的时间太久了。另外,刚才去医馆看太医们的时候,我表现得成竹在胸,如果下毒之人留意到的话,估计很快就会有所动作。”顾清浅道。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加派人手暗中监视医馆动向的。”南景灏点点头。 “至于粮食的事......”顾清浅刚犹豫着要不要拿出一部分筹集的粮草赈济通州,就听南景灏打断了她的话。 “总不能事事都让你来解决,你只需在暗中施以援手就可以了。”南景灏微微一笑。 “可是事情有了什么新的转机?”顾清浅见二人眉眼微微上扬,忍不住问道。 “郡主不愧是我南明第一才女,真是什么事也瞒不住你。我南景灏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想饥荒的事情很快就会得到解决的。”南景灏蓦地一笑,脸上顿时又恢复了他平时的模样,眼眸仿佛如同秋水一般深不见底。 顾清浅看他这般,便知道应该是粮食有了着落,嘴角也不由地染上几分笑意。 南景灏敛去眼中的喜色,转而问顾清浅道:“你那里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顾清浅点了点头,“若是要救几位太医,可能需要不少药材,其他几味药都还好说,相信通州的药库就可以找到。不过有一味药,恐怕需要我亲自进山去找。” 南景灏听了不由地有些迟疑:“什么药?需要你亲自去找?你先说出来听听,我可以派人出去寻找。” 顾清浅看着南景灏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必须由我亲自去找,因为这种药严格来说不能称之为药,相信这天下中,能从野草中认出这种药的人,除了我就只剩下舅舅认识了。” 听到顾清浅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南景灏痛快说道:“既然如此,那一会儿你随苏热去领一队人马,现在正值多事之秋,郡主千金之躯可千万要小心才是......” 190.第190章 出门寻药 皇上赐给顾清浅安排的几个婢子中,棋宣的武功最高,出了书房,她就吩咐文墨回了院子,将棋宣替换过来。 苏热也遣了人下去准备,待她与顾清浅到了门口时,驿馆外已经候了一队人马,约有二十余人。 侍卫将二人的马都牵了过来,苏热欲上前,却被顾清浅拦住。 “苏先生请留步,如今城中事务繁多,殿下一人恐怕难以兼顾,先生留在城中也好照应。” 苏热坚定地拒绝道:“此行凶险,苏某绝不能让郡主孤身涉险。”漆黑的眸子深沉得如同暗夜一般。 顾清浅迎视着苏热的目光,缓和了态度道:“让苏先生留在城中,不仅仅是为了殿下分忧,我亦是有事情要劳烦先生亲自去办。” 苏热定定地盯着顾清浅,半晌,才问道:“郡主所谓何事?” 顾清浅侧过头,低声道:“还请苏先生去趟府衙,帮我查一查州志,找出所有关于羽叶青的记载,不分巨细。”特别咬重了最后四个字。 苏热的神色突然有些复杂,想来这羽叶青就是所有人中毒的关键,找出其中的原因,这件事的确就会顺利很多,但是......苏热担忧地看向身侧的女子,他怎么能让她去以身犯险? “若是两日内拿不出解药,太医们的命必定不保,不但殿下要承担这份过错,我们也会少一份助力。如今敌暗我明,局势对我等大为不利。我们的时间不多,解决眼前这两件事都是刻不容缓。” 顾清浅目光中闪烁着坚定,“此行固然有凶险,但众多人护卫,我又并非柔弱之人,若论起实力,谁为刀俎谁为鱼肉还不知道呢。”说着,双颊不禁染上了些许红晕。 这世间的女子,能当着男子的面戏称自己是恶人的,恐怕也只有她了。 顾清浅压低头,声音也不由地低了几分。 “我快去快回便是,苏先生......不必太过担心......”苏热眼中那丝毫不加掩饰的担心实在太明显了些,顾清浅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那这次就由着你吧。”苏热的唇角扬起一丝无奈,眉眼间蕴藏着无尽的宠溺。只可惜,埋着头的顾清浅并未察觉到这一切。 棋宣很快便赶了过来,给苏热行过礼,便过来给顾清浅戴好纱笠。好在因着今日去了医馆,回来后顾清浅就换了一身方便简单的行头,现下倒省了许多事情。 顾清浅纵身轻轻一跃就跨上了马背,她笑着朝苏热摆了摆手,双腿紧紧一夹马腹。 “嘶......”一声长鸣,顾清浅带着一行人策马而去。 转眼间,驿馆门前只剩下了苏热一人。 “去四个人保护二小姐,出任何差池,提头来见!”苏热的目光陡然冷得骇人,声音中透着不寒而栗的危险。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空气中一带而过的清风。此时若有旁人见他这般,怕是会以为这位如玉的公子魔障了。 ...... “郡主,我们此行是要去哪里?”侍卫长骑着马赶到顾清浅的身侧,拱手问道。 “去距离禺城最近的山谷。”顾清浅毫不犹豫道。 她所要找的草药虽然形同野草般平淡无奇,但生长所需要的环境极为特殊。性极喜阴,皆是生长在常年见不得阳光的地方,且不能缺水,却又不临江河,是以只能寻于深谷之中。 “回郡主......”侍卫长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大着胆子继续道:“这最近的一处山谷,来回最起码也要三四个时辰,恐怕天黑之前难以赶回来。” 顾清浅曾经看过整个大陆的周志,对各个地方的地形地貌大致了解一些。南明虽然处在东南,大多为平原。但滇南一带,却地势偏高,广布险山峡谷,按理来说寻找一处峡谷应该不会如此艰难...... 见顾清浅似有疑惑,侍卫长立即解释道:“郡主,禺城二十里外还有一座山谷,但是在百米断崖之下,只有崖顶的一条路,根本是有去无回。平日里,是没有人去的。” 顾清浅颔首,“那就去你之前说的地方吧。” “是。” ...... 为了能尽快赶回禺城,一行人一路上纵马疾驰。顾清浅微眯着双眼,以防被半空中乱飞的蚊虫钻了空子。纱笠随着马儿的奔跑旋舞于风中,纵使隔了一层薄纱,顾清浅仍能感觉到猎猎呼啸的风,从脸上擦过,似针扎一般。 路边纷乱的景象飞快地向后而去,顾清浅不知疲累地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哒哒哒......”留下一连串的马蹄声。 棋宣策马追上顾清浅,提着嗓子道:“郡主,停下来休息一会吧。”许是因为吹了太久的冷风,她的声音有些干哑。 顾清浅摇了摇头,除去他们赶路的时间,找草药的时间已经是所剩无几了。若是拖到天黑之后,不但容易遇到危险,还会大大增加找药的难度,是断不能在路上耽搁的。 “还要多久?”顾清浅转过头,看向一旁的侍卫长。 侍卫长向四周环视了一圈,道:“回郡主,以我们现在的速度,还需要半个时辰。” 顾清浅瞧了眼天色,此时太阳正斜斜挂于西天之上,阳光照过来有几分刺眼,离天黑大概还剩两个时辰...... “所有人加快速度,一炷香之内务必赶到。”顾清浅突然提高了声音,甚至于其中灌注了几分内力,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是!” 所有人齐呼了一声,纷纷夹紧了马肚,手中的鞭子也挥得愈发勤了,卯足了力气向目的地进发。 不消几刻钟,顾清浅便隐约瞧见远方有两座高山,巍峨险峻,相对而立。高耸入云的山峰之间还生出了一段石桥,鬼斧神工一般,贯穿于天际。缭绕着云雾的石桥上,此时镀了一层金黄色的阳光,仿若天人往来之所。 想那天桥之下,便是他们此行要找的山谷了。 ...... 191.第191章 天桥之谷 到了地方,所有人都翻身下马,只留了两人看守马匹,其余的侍卫都跟随在顾清浅的身侧。 走进山谷,顾清浅不由地被眼前梦幻般的景象惊呆了。地面上花团锦簇,树木葱茏,整个空气中,荡漾着花而的幽香,和草木的清馨,两股香气交织在一起,萦绕于鼻尖令人如痴如醉。无数的彩蝶飞舞于花丛之中,似优雅的精灵,灵动而美艳。 似是被众人的脚步声惊动,所有的彩蝶一瞬间都从花瓣上飞到了半空中,成群结队地盘旋于众人的头顶,宛若一道绮丽的彩虹。顾清浅不由地伸出手,一只蝴蝶便落在了她纤白的玉指上,不停地扑闪这翅膀,抖落了一层的荧光。 两边的山壁陡峭而险峻,犹如两只巨大的怪兽,盘踞在此守候着这世外桃源。甚至那座“天桥”,也有了几分泰山压顶的威慑感。 顾清浅不舍地收回手,带着众人向山谷的深处走去。越往深处,光线越暗,空气就愈发潮湿,花草也不如刚刚进谷的地方茂盛,矮小而稀疏。 找了丛杂草最多的地方,顾清浅蹲下身,开始仔细翻找起来。旁人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打着火把等候。 顾清浅找得草药名为睢草,深绿色,叶片狭长而圆,直立伸展,先端急尖,基部收狭,长相与一般的杂草无二,而且喜欢扎堆在草丛之中。嗅其无味,叶中生有丝线,连带白浆,有毒,触之则肿胀难消,是以要依靠气味寻找。挖取时,要保证根须不断,否则就会药力尽失。 这种药草是神医咸石发现的,记载于《无名医录》当中,只有她与小舅舅林黎两人知道。但寻找这种草药,熟知其药性只是其一,还需要敏锐的嗅觉,才能在杂草中准确地分辨出睢草。最后,就是要有多年的挖药经验,以便保证草药的完整和药性。 若非如此,顾清浅也不必亲自带这么多人跑一趟。 “郡主,可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 棋宣见顾清浅一个人蹲坐在草地上,一株一株地费力寻找,时不时还拿起一根杂草放在鼻端下闻,总觉得自己干巴巴站着万分地手足无措,便忍不住问道。 顾清浅摆了摆手,并不是她逞强,而是这件事除了她旁人都做不了。 拂了拂裙摆,顾清浅站起身,又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再次在草丛里寻找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山谷中渐渐起了雾气,很快就盖住了所有人的视线。顾清浅不由地蹙起眉头,她怎么就忘了,这山间要比旁的地方起雾早呢。 虽然天色还尚早,顾清浅甚至能感觉到晕黄的夕阳直射到脸上的那股暖意,可是山谷中已经极难视物了。即使打着火把,也像隔了层薄纱一般,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朦胧而飘渺。 “有人吗?” 正当顾清浅要起身,唤所有人离开的时候,只听得远处的谷口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干涩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异常诡异。 所有人的身体都不由地紧绷了起来,耳朵敏感地捕捉着空气中的每一丝异动,同时一簇簇火把都慢慢向顾清浅身边靠拢...... “啊!” “啊!” 正当所有人全神戒备的时候,又是突然两道尖锐痛苦的闷哼声,夹杂着一股血腥气从谷口传来。 侍卫长急忙道:“快将火把都灭了!” 他已经听出刚刚的声音,是来自于他们留在谷口看守马匹的那两个侍卫。对方能选在这个时候出手,而且一举便解决掉了他们两个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至于目的......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顾清浅的神色蓦地一紧,背后的人果然是沉不住气了...... 趁着所有人都没有动作,顾清浅飞快地用手上的小铲子在面前的草地上铲了几铲,看也不看,连草带泥装进了身上的挎包里。 “郡主,你暂且在中间不要出来。待对方杀过来的时候,便由卑职带人缠住他们,您和那位姑娘就趁机出谷。若是马匹还在,就乘马赶快回城。” 侍卫长挡在顾清浅的身前,从怀中取出个类似火折子一般的东西,急忙道:“若是马匹都不见了,郡主便快速离开此地。这是个信号弹,郡主找机会放了,城里的人就会知道这边出了事情,赶过来搭救。在此之前,郡主一定要找个安全妥当的地方躲藏起来。” 顾清浅接过火折子,收进袖袋中。纵是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也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突然,一道清晰响亮的嗡鸣从雾气中破空而来,带着丝丝甜腻的血腥气。 “小心!”顾清浅急声提醒道。 “锃......” 银白雪亮的剑光直接劈向侍卫长的脑袋,他利落地转身,迅速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刺来的剑将将划破了他肩头的衣料,“刺啦”一声,露出里面健硕的肌肉。 他腰间的剑却不知何时已经脱了鞘,顺着他探出去的手臂刺向了对方的胸膛,一招就在夺其性命。 “当......” 对方似乎早已料到了他的意图,用刀刃勉强地挡住了这一剑,人似乎被击出了几米之外。 侍卫长并没有继续追杀过去,反而收剑退了回来。他能隐约感觉到,对方是在引诱他上前,让他们的阵型露出破绽,从而......他迅速地看了眼身后的顾清浅,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郡主的安危,哪怕因此失了性命,也不能将郡主暴露在敌人面前。 所有的侍卫围绕成圈,将顾清浅和棋宣紧紧护在里面,缓步向谷口移动。山谷处的雾气越来越浓,众人又没了火把,每一步都只能靠直觉移动。 那一击之后,敌人也没有了动静,就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怪兽,只等着猎物主动送入口中。顾清浅猜想对方此时应该也难以辨别方位,他们哪一方先露出马脚就会失了先机...... 192.第192章 被困山谷 “锃......” 突然,一声嗡鸣从浓重的雾气中传来,所有人的神经在瞬间绷紧。 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锃锃锃......”又是一连串刀剑破空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接二连三在耳边响起。 侍卫们握着手中的剑,双眼警惕地看着四周的浓雾,锐利的目光中透着无尽的杀气...... “铿” 刀剑重重撞击在一起,单单听声音就能感觉到虎口被震颤的酸麻感。 一瞬间,从周围的雾气中蹿出数十道黑影,挥剑直接劈向聚拢在一处的侍卫们。黑影的速度极快,仿佛天生就有一双野兽的眼睛,竟能在浓雾中来去自如。 几个回合下来,四五个侍卫在猝不及防间被黑影刺伤,正欲反击时,对方却又消失在了一片雾气之中,似饿狼般在暗中窥觑着他们...... 一行人再有不敢有丝毫地松懈,皆是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用耳朵去捕捉空气中的每一丝异动。昏黄的阳光打在这一片缭绕的雾气中,浓烈如火焰,灼伤着所有人的心。 时间似乎从来没有如此难熬过,顾清浅紧紧攥着衣袖,一步一步小心地跟着前面的侍卫长。 这些人快步而来,疾驰而去,说来便来,说走就走。似乎已经是胜券在握,留着他们不过是为了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待戏耍得他们全无力气再一网打尽。 如今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天色就会完全黑下来,顾清浅既期待,又恐惧。 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他们就可以放信号弹向城里的人求救。只要能坚持到救援的人赶来,他们就安全了。可是,相反地,一旦黑夜降临,他们的行动就必然会因为光线变弱受到影响,反而对潜伏在暗中的杀手更为有利。 到那时,他们恐怕就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顾清浅的左手渐渐攀上右手手腕,待触摸到一丝冰冷,身上的紧张才消退了几分。 整个山谷,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清风,没有颤鸣,亦没有鸟兽,只有众人“嘭嘭嘭......”急速的心跳,和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天色终于彻底暗了下来...... “唰唰唰......” 只听得耳边传来一阵裤管急速摩擦的声音,众人甚至没有瞧见对方的身影,便感觉到强劲的剑气迎面劈来,透着噬血的狠厉,一招之中蕴藏着无尽的杀机,稍有不慎就会当场毙命。 所有人根本无法看清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只能不断地砍、刺、劈,用尽全力去对付从黑暗中冲出来的人影。 一道道冷光迅速在半空中旋转,抖动,飞舞,有的人都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剑,便觉得剑刃在自己的身上破开了血口,那一声痛呼就哽在喉管中,戛然而止。 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越来越重,顾清浅紧攥着双手,一颗心随着身边侍卫的倒地声和惨叫声渐渐沉了下去,短短一瞬间他们的人已经死伤过半了...... 顾清浅的眼眸似一头野兽,在暗夜中扑朔。 她若看得没错,对方应该有四十个人,武功皆是上乘。虽然她带来的侍卫武功也都不错,但敌在暗,我在明,人数又与对面相差甚远,两方交锋中已经完全处在了劣势。 包围在顾清浅外侧的圈子越来越小,众人紧紧地聚拢在一起,不给对方任何钻空子的机会。顾清浅看着前赴后继的黑衣人,手心里浸满了汗水。 若是此时放信号弹,他们所有人必然会完全暴露于敌人面前,对方更会有机可趁。可若是不放,恐怕也是难逃一劫...... 侍卫长再次斩杀了迎面而来的黑衣人,凑到顾清浅身侧,低声道:“一会儿,卑职将会带着伤员向西而行,会尽力拖延时间,请郡主带着其余的人从东面出谷。” “不行!”顾清浅咬了咬牙,“对面人数太多,此举大为不妥。” “我等的职责是保护郡主的安全,让郡主深陷险境已是失职,死不足惜。”侍卫长坚定地目光中透着几分恳求,道:“郡主千金之躯,有大任在身。此次前来,殿下对卑职千万叮嘱,卑职必当拼死护住郡主周全,恳请郡主以大局为重!” 顾清浅虽然内力深厚,但是遇到这些武功高强的黑衣人,一时间还是摆脱不了心中的慌乱,直到现在陷入绝境,她才渐渐冷静了下来,对着侍卫长说道:“对方大概有四十人左右,人数远胜于我等,若是分开行动的话,必然被人分头击之,下场只能死得更快。” 听到顾清浅的话,侍卫长顿时吃惊不已,虽然他知道这雾气来的蹊跷,并且短时间内能够击杀己方十多名好手,对方必然占尽了天时地利,人数更不会低于三十。 现在被顾清浅这么一说,侍卫长顿时心中一震,再打量顾清浅,发现这位郡主手握兵器的姿势竟然毫无破绽,若自己是贼人,恐怕很难近这位郡主之身。 “依郡主之见?我们现在应当怎么办?”侍卫长下意识问道。 顾清浅略一思索,便飞快地说道:“对方既然有所准备,想要将我们尽数杀死只需乱箭射杀,既然他们没有这么做,那必然是想要活捉,咱们既然不占地利,突围只能徒增伤亡,既然这样,我们不如退到谷里。” 侍卫长也是见过风浪之人,其实若是单打独斗,恐怕对方十多人一起上,也未必能在他手上讨来便宜,坏就坏在这大雾上,顾清浅这法子虽然乍听起来似乎是自投罗网,但实则避免了腹背受敌的局面,只要退到谷里专心守着身前,再放出信号弹求援,就未必没有一丝生机! 思索之后,侍卫长当机立断,大声叫道:“郡主有令,退守山谷!” 他的话音刚落,雾气之中顿时一阵翻腾,顾清浅此时五感外放顿时知道那群敌人再次出手了,于是大声提醒道:“东侧小心,挥刀御敌!” 侍卫们闻言也立刻齐齐挥刀暴喝一声:“杀!” 随着金铁交鸣之声传来,猝不及防的黑衣人没能来得及抽身爆退,反而被地上之前砍翻的尸体绊倒,结果被砍杀了数人。 顾清浅一方顿时士气大振,也不恋战,护着顾清浅往谷内退去...... 193.第193章 猫捉老鼠 月黑风高,凄风悲啸。却吹不散那收人性命的大雾。 一群黑衣人在雾气之中,用刀一个个去捅那些死去的侍卫的脖子,以确保不留任何活口。 “主上,他们退入山谷里面了。我们要不要追?”一个黑衣人从雾气中钻了出来,单刀拄地跪在一名大汉身前低头汇报。 那大汉将自己的锯齿剑从一名死去的侍卫身上拔出来,用手里的绢帕去擦拭剑身,却发现绢帕已经被染得血红,反而越擦越脏。 “瓮中之鳖而已,等他们退到谷内,就收网罢。”那大汉说完以后,将绢帕随手扔在地上,竟从衣服里又掏出了另外一块绢帕,继续擦拭自己的剑...... 再说顾清浅等人退入山谷之内以后,天色已经渐渐昏暗,顾清浅的五感已经放到最大,感觉没有追兵追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抓紧时间休息,棋宣拿金疮药给侍卫们包扎一下。” 侍卫长刚想说话,顾清浅便对他说道:“无妨,他们没追上来,应该是准备瓮中捉鳖了。” “郡主,咱们要不要放信号弹求援?”侍卫长小心地问道。 顾清浅思索片刻后,对侍卫长说:“不急,敌人之所以没有大的动作,那是因为他们认为已经胜券在握,我们如果放了信号弹,不但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更让敌人知道我们是在求援。恐怕信号弹发出之时,就是敌人进攻的时候。” 侍卫长脸色难看:“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不求援了吗?” “放还是要放。不过趁着这个机会,要抓紧时间休息,等将士们喘匀了气,咱们立刻放信号。” “郡主,小的以为,咱们应该借此机会抓紧收集一些干柴干草。” 顾清浅先是一愣,顿时恍然大悟,看向那年轻侍卫的脸问道:“你的提议很好,叫什么名字?” 那侍卫青涩一笑,似乎不太敢直视顾清浅的容貌,红着脸道:“回郡主,小的叫王小树。” 侍卫长还是有些不解,拧着眉头问道:“点篝火恐怕时间不够啊!而且若是先点火,我们的状态必然暴露于敌人,后点火恐怕又来不及......” 那名叫王小树的侍卫眼睛明亮,对侍卫长说道:“咱们可以利用信号弹飞天时喷出的火焰点燃篝火。” “小树,有你的!”侍卫长听了眼前一亮,在那名叫小树的侍卫身上擂了一拳,激动地连礼都忘了跟顾清浅行,就闪身跑了出去。 过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盘膝而坐的顾清浅突然张开了眼睛,小声对侍卫长说道:“放信号吧!敌人等不及了。” 侍卫们立刻拎刀戒备,棋宣用火折子点起一只信号弹,顿时信号弹如同撕裂长空的彗星,带着一阵尖蹙的长啸划破了天际,在山谷正上方爆炸开来。同时信号弹喷出来的火苗,迅速点燃了地上的干草,在顾清浅的身前燃起了一团篝火。 那手拎鲨齿剑的大汉看到信号弹的炸裂,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一挥手道:“冲!给我杀!除了女眷,其他人一个不留!” 他这一声令下,顿时身后射出无数黑影,在雾间穿行竟然毫无声息,仿佛一道道鬼魅一般。 明亮的火焰一出,顿时驱散了周身的雾气,原本隐匿其中的黑衣人顿时暴露在篝火的光亮之中。 “正前方,四人!” “左前方!二人!” 随着顾清浅的喝声,提醒周围的侍卫。有火光照明的侍卫们终于爆发出了精兵应有的素质。不用腹背受敌的侍卫瞬间跟扑来的黑衣人战作一团,手斩刀落,一个个黑衣人被瞬间毙命。血肉穿膛的声音,和刀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突然,两个黑衣人居然突破了外围,提刀直奔顾清浅而来。在与一名黑衣人厮杀的王小树见状大惊,怒喝一声:“郡主小心。”竟然再也不顾自身性命,提刀暴起。 王小树青涩的脸上泛起一丝红光,在火光的照耀下暴怒如龙,一刀竟然将对面两人抵挡的剑轰回胸前,直接将两人活劈了。 顾清浅大惊失色,刚要叫王小树小心,他背后的空门就已经被之前与他厮杀的黑衣人一刀劈中。 王小树朝着顾清浅咧嘴一笑,随即轰然倒地。他死之前,竟然还对着顾清浅在笑。 泪水几乎一瞬间就从顾清浅的眼睛里夺眶而出,她手里的钩钺猛然一甩,这枚奇形怪状的兵刃瞬间化成一道寒光将那黑衣人的脑袋削去了一半。 虽然黑衣人死伤惨重,但顾清浅身边的侍卫也越来越少,侍卫长一手拿刀一手拿剑,以一敌十。周围的血水将地面殷红了一片。 连杀八人的侍卫长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但是眼看周围黑衣人越来越少,侍卫们士气再次一振,就在这时候,顾清浅突然感知到一股绝强的凛风刮过,她急忙将飞回手中的钩钺再次甩出去。 接着就听到一个粗狂的笑声从空中传来:“哈哈哈哈哈,来的好!” “当......”随着一声金铁交鸣之声传来,钩钺瞬间被砸了回来,顾清浅头一歪,钩钺居然深深嵌进她背后的岩壁之中。 那男人似乎从远处蹦来,一跃而起如追火流星,直朝着侍卫长的罩门劈去。 侍卫长急忙举刀剑去抗这雷霆一击,却不想一个黑衣大汉的鲨齿剑居然在半空中翻转了半圈,直接攻向了他的腹部...... “噗嗤”,银晃晃的鲨齿剑完全没入了皮肉之中,侍卫长眉头高高隆起,双手刀剑齐齐朝着大汉的头面劈去。结果那人居然如毒蛇一般,一击之后,立刻抽身爆退,提着鲨齿剑居然脚一点地重新飞进了浓雾之中。 侍卫长的腹部被开了一个豁口,肠子混合着浓稠的血液一股脑地流了出来。他却是没有发出一声的痛呼,迅速地将肠子塞回腹中,将剑扔在地上,一手捂着伤口,一手大力地挥刀,继续阻挡黑衣人的攻势。 虽然侍卫长还在咬牙坚持,但是顾清浅却知道,自己一方已经大势已去。就在这时候,远处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就听到一声雷霆暴喝:“惊扰郡主銮驾者,格杀勿论!!!” 194.第194章 险象丛生 借着月光,众人只见四个身着玄青色紧身衣的暗卫从浓雾中穿行而来,手里的兵器泛着摄人的寒光,直接劈向了几个意欲偷袭顾清浅的黑衣人,对方甚至来不及痛呼,就已经没了呼吸。 “我等救驾来迟,让郡主受惊了!” 四人向顾清浅请罪道,却是来不及行礼便回身,与后继而来的黑衣人缠斗起来。四人的武功明显在众人之上,几个手起刀落间便接连斩杀了十多位黑衣人,局势似乎被渐渐扭转...... “左上方......” 顾清浅只感觉到一阵强劲而熟悉的凛风袭来,口中的话刚刚说出一半,之前隐没进雾气中的大汉再次提着鲨齿剑蹿了出来,目标正是顾清浅。 众人察觉到大汉的意图,一边应对黑衣人,一边迅速向顾清浅围拢。一名暗卫解决了对面的黑衣人,挥起手中的长剑,转身就朝着大汉的手腕刺去。 大汉的嘴角不以为然地勾起,迅速收回攻向顾清浅的鲨齿剑,手腕灵活一翻,直接用鲨齿挡住了暗卫的剑。 暗卫的剑刃被锐利的齿牙牢牢锁住,正欲脱手,大汉却好像早已料到一般,鲨齿在半空中轻轻一转,紧接着就是清脆的一声裂响,暗卫的剑被生生拦腰别断。 然而,大汉手中的剑并没有停下,顺势向暗卫迎面劈去。 电光火石间,暗卫双手握住断掉的残剑,堪堪抵住了对方的攻击,但霸道猛烈的剑气仍旧割裂了他的衣衫,在胸前的皮肉上留下一道血痕。 大汉并未收回手中的鲨齿剑,反而在剑刃上灌注了内力,强硬地压制着暗卫的残剑。他嘴角的笑容丝毫不减,似乎暗卫在他眼中就等同于挣扎的蝼蚁。 暗卫咬着牙,神色渐渐变得吃力,握着剑柄的手已然是青筋暴起,整个人连连向后退去。正待他要支持不住时,其余的两名暗卫迅速赶了过来,一左一右,皆是朝着大汉的死穴攻去。 大汉提起十成的力加注于剑刃上,瞬间就将与他交战的暗卫震飞了出去。剑刃转而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凌厉的弧线,挡住了左侧的攻击。同时,整个人顺势向左一闪,暗卫的剑只刺在了他的右臂。 但这一剑力道十足,大汉的右臂直接被戳出了个血窟窿,浓稠的血液中甚至隐约可见白色的骨头。大汉的眼神陡然间变得狠厉无比,猩红而噬血,如同一头被激怒的恶虎。 “放箭!”一声怒吼,大汉狞笑着退入了身后的浓雾之中。 紧接着,无数利箭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只要动作稍有迟疑,立刻就会箭雨射成马蜂窝。四个暗卫护在顾清浅的身侧,棋宣在前探路,侍卫长则带着剩下的几个侍卫断后。无数的剑花飞舞,众人的双手早已没了知觉。 “噗通!” 又是一个侍卫被利箭刺穿了心脏,倒地不起。 侍卫长神色一凛,再这样下去,他们必然都会命丧于此。 “郡主!突围吧!”侍卫长一手持着刀,一手捂着受伤的腹部,鲜红的血液竟是蜿蜒了一路。 顾清浅虽是知道这么做乃是困兽犹斗,既然这帮黑衣人能舍得动用如此之多的高手,突围成功的几率必然极小,但顾清浅没法拒绝,因为援兵已到,再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意义。 “突围!”顾清浅捡起小树丢在的地上的刀,运起内力喝道。 如果有善化寺的僧人在此,一定会震惊到无以复加,因为顾清浅这一声大喝,竟暗含其寺绝学正心诀的内力。 听到顾清浅的这声大喝,在场的侍卫顿时感觉耳清目明,体内新气又生,仿佛手中的刀都轻了几分,纷纷响应顾清浅之令齐声喝道:“突围!!” 而敌人则被顾清浅的这一声蕴含正气的大喝冲的头晕眼花,气血翻腾不止,竟然在占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生出一丝怯意。 侍卫长本身内力极厚,所以受到顾清浅的内力波动影响最大,几乎就在顾清浅这一声吼毕,他就感觉自己的内功境界突破了桎梏,迈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以至于原本必死之伤都被他强压下来。 侍卫长心中一喜,横刀胸前,厉声大喝:“随我杀!” 话毕,抡起手中的单刀,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浓雾之中,其余的侍卫也紧随其后拥簇着顾清浅朝着林内杀去...... 黑衣大汉见顾清浅等人意欲突围,一刀震开暗卫,从牙缝间挤出四个字:“格杀!勿论!” 顿时一片密集的箭雨朝着林****去。 没命得逃,顾清浅只觉得喉咙堵得万般难受,却是没有时间感伤。 人力终有穷尽时,一夜的追杀,顾清浅身边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为了分散敌人,侍卫长早已跟顾清浅分开,现在很可能已经死了。 令顾清浅意外的是棋宣,她紧紧护在顾清浅的身前,只有敌人靠近时,她才会出手。 她用的那条长鞭,看似没有什么杀伤力,抽到人身上却是会立即血肉横飞。 顾清浅握着钩钺,目光锐利,时而甩入浓雾之中,每每飞回手中时都是浸满了温热的血液...... 夜晚的山谷,寂静而神秘。天空中的浮云褪去,月光铺洒而下,清凉如水。山风卷杂着浓厚的血腥气在山谷间来回飘荡,早已有等不及的野兽在丛林之中跃跃欲试。 暗卫护着棋宣和顾清浅一路厮杀,眼见着就要到了谷口,甚至已经能隐约听到马匹的嘶鸣声,一行人不由地加快了速度。 突然,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顾清浅顿觉不妙。 “小心!” 顾清浅话刚出口,一道巨网忽地从天而降,一名暗卫反应极快,几乎如同鹞鹰一样,一个翻身就将身后四人扫飞出去,自己却深陷网中。 咄咄咄,弩啸四起,那暗卫几乎没来得及挣扎,便被劲弩在网****成了筛子,当场毙命。 其他三名暗卫在被扫飞触地的一瞬间,点地飞身,就要再次暴起,却是在这时候,一名暗卫的耳边响起了顾清浅细不可察地声音:“快逃,回去搬救兵......” 195.第195章 生擒活捉 “哈哈哈......” 熟悉的笑声如同利刃一般,刺痛着顾清浅等人的耳膜,那名手提鲨齿剑的大汉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狂笑着向四个人走近,目光阴冷噬血,嘴角却挂着嘲弄的笑容。 顾清浅四人此时已经被几个黑衣人制伏,一名黑衣人跪地报道:“主上,属下无能,让他们跑了一个。” 大汉斜了那人一眼,点点头,语气平淡道:“恩,既然跑了一个,那就用你的人头替他死吧。”说着,一挥鲨齿,毫不犹豫地将那人的头砍了下来。 随后顺势一挥,直接指向了半伏在地上的顾清浅,神情中尽是不屑。 “郡主,真是别来无恙啊!” 顾清浅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来,只见那大汉生得十分粗犷,笑声爽朗,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鹫。顾清浅有些疑惑,这个人长相如此特殊,若是见过,绝然不可能忘记,于是问道:“我没见过你,你到底是谁?抓我有什么目的?” 大汉眉毛一挑,眼中蕴满了玩味,笑眯眯地看着顾清浅道:“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再好好想想?” 顾清浅更加疑惑,那大汉见到顾清浅思索的样子,似乎开心极了,站起身来戏谑道:“不用想了,我们没见过,我是逗你玩儿的。” “大胆狂徒!竟敢戏弄郡主!”一名暗卫怒声道,虽然被黑衣人钳制着,却没有半点怯意。 “哦?”大汉冷冷瞥向那暗卫,手中的剑尖向前一探,轻易地勾起了顾清浅小巧精致的下巴。 顾清浅直视着近在眼前的鲨齿剑,冰冷的剑锋上染着猩红的血液,粘腻中带着几丝温热,不断地侵袭顾清浅的感官,死亡似乎与她只是一步之遥...... “可是这样?”大汉唇角上扬,目光挑衅。 两个暗卫怒目瞪着大汉,全身止不住地挣扎,喉咙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真吵。”大汉不耐烦地用手指抠了抠耳朵,迅速抽回抵在顾清浅下巴上的鲨齿剑,转而劈向了两名睚眦欲裂的暗卫。 一瞬间,两个人头身分离。喷薄而出的血液犹如湍急的水柱,染红了身下大片的土地。不远处的顾清浅和棋宣皆被溅了一身的血,有几滴甚至落在了顾清浅的脸上,灼烫得肌肤火辣辣的痛。 一名暗卫的头颅在血地上滚了一圈,骨碌碌滚至了大汉的脚边,双目圆睁,似蕴藏了滔天的愤怒。大汉脚尖猛地一勾,一脸嫌恶地将那头颅踢了出去。也不知道大汉是有意还是无意,头颅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竟然直接落在了顾清浅身前的草地上,那双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顾清浅...... 饶是顾清浅如何胆大,也被这死不瞑目的头颅吓得心颤。她反射性地全身一抖,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看样子似是吓破胆了...... “哈哈哈......”大汉看着顾清浅这般模样,又是一阵狂笑,心情极好道:“都带走!” 棋宣快速抬起眼皮瞥了顾清浅一眼,便也低着头不再言语,任由黑衣人摆弄。 出了谷,浓雾散去,众人的眼前皆是豁然一亮。顾清浅的目光逡巡过停在谷口的马匹,又打量了一番黑衣人的着装,脑中顿时多了几分清明。 “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们。”顾清浅看着大汉的背影肯定道。 “哦?那你说来听听,若是答对了,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放了你。”那大汉饶有兴致道。 “答对有奖你倒是不会骗我,不过是给我挑一下死法之类的吧?不过没关系,既然落在你的手上,我也没打算活。”顾清浅嘴角上扬,淡淡说道:“你们就是那日火烧善化寺的人,我猜的可对?” 大汉身形稍滞,脸上先是一僵,随即哈哈笑道:“郡主真是特别,明知道聪明人死得快,却还是不愿意装糊涂,这到底算是真聪明还是笨呢?”显然是承认了顾清浅的话,语气却是十分地不悦。 顾清浅心中渐冷,因为她知道,胆敢对南明第二大佛寺出手之人,必然有着恐怖的实力和很深的背景,自己落在他们的手里,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大汉并不理会顾清浅的反应,反而将目光投向了众多的马匹,随意至极道:“本想分一匹马给郡主乘坐,不过可惜的是,这里没多余的马了。” 棋宣也不由地扫了一眼谷口的马匹,脱口而出道:“那不就是我们的马!” “你们还有马?在哪儿?”大汉不可置信地问向棋宣。 棋宣不知道大汉什么意思,只是挑眉望着远处的两匹枣红马。 那大汉扭头去看那两匹马,脚下却是看似随意地一踢地上的一柄长剑,那剑瞬间化作一道流星,竟然直接朝着棋宣所指的两匹马爆射而去。 “嘶......”随着两声凄厉的马鸣,远处的两匹马齐齐倒地,脖颈处血流如注。 大汉一脸惋惜道:“现在你们没有马了。” “......” 棋宣杏目圆睁,愤恨得说不出话来。 大汉见她这般模样,笑眯眯地看着顾清浅道:“我们兄弟死伤惨重,全拜郡主所赐。我看郡主你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武艺高超不说,内力也是深厚地惊人,想来,以郡主的本事跟在马后面跑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但,大汉的眉头随之又高高隆起,神情变得极为苦恼。 “不过,让郡主你自己跑,我可看不住。”那大汉露出思索的神情,突然一抚掌,笑着说道:“来人,给郡主的双手捆上。” 黑衣人立刻按照大汉的吩咐,拿了绳子上前,将顾清浅二人的手牢牢捆住,大汉的视线却突然落在了插在棋宣腰间的长鞭上。 “郡主内力深厚,尔等拿得这普通麻绳,想必郡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挣脱,你们几个不会是打算怜香惜玉放了郡主吧?”大汉眉毛一挑,手中的鲨齿剑跃跃欲试。 “属下不敢。”黑衣人忙匍匐在地上,解释道。 大汉耸了耸肩看也不看地上的两个手下,把马牵到两人身前,就这么踩着两人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看着顾清浅道:“其他的绳子应该不够结实,我看就用她丫鬟的鞭子给郡主重新捆上吧......” 196.第196章 百般折磨 夜晚的禺城浸染在清冷的月色中,萧瑟而凄凉,城墙上的守城军却目光炯如灯火,警惕地观察着城外的动静。 突然,一匹枣红色马匹从远处疾驰而来,如箭羽离弦,速度极快。守城的兵士纷纷抽出背上的弓箭,搭箭拉弓,瞄准着那渐行渐近的身影,全神戒备。 枣红马行至城门下,众人才看清马背上瘫座着一个浑身浴血的男子,手里还紧紧握着剑,血液顺着剑刃流淌而下,竟蜿蜒了一路。 夜风中,缭绕着浓重的血腥气。 “城下何人!”守将立于城墙上,厉声质问道。只要他一个手势,那人立刻就会被利箭射成刺猬。 马上的人动也未动,许久,守将的耐心就要消磨殆尽时,那人缓缓抬起手臂,所有兵士神色骤然绷紧,勾着箭弦的手指即刻就能松开...... “慢着!”守将右手一挥,喝住了所有人的动作。 皎月从云层里探出头来,借着月光,只见马上那人举起的手中握着一块腰牌...... 守将的眼眸顿时一缩,大声道:“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马上的人便坠到了地上,不知生死。 守门的士兵们迅速将城门打开,合力将男子抬进了城中。 守将片刻不敢延误,唤着几个士卒抬着男子就朝着驿馆而去。 苏热应顾清浅的要求去府衙查周志,难得有了眉目,便拿着查到的东西回了驿馆。 刚下了马,走到门口,他就看见守们的士兵抬着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从城门口的方向而来。 苏热心下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 “苏先生!”守将几步走到近前,匆忙给苏热行了一礼,“卑职等要求见六殿下。” “......” 苏热的目光却是越过守将,直接落到了被士兵抬着的男子身上。 那人双眼紧闭,浑身是血,面目早已辨认不清,唯有衣衫能依稀看出几分原来的样子,居然是他派出去报忽顾清浅的暗卫! 苏热面色顿时一沉,“速速将人抬进府!” 许是声音太大,昏迷中的男子竟有了反应,虽然眼睛仍旧阖着,嘴中却似说了些什么。只是声音太过虚弱无力,众人根本无法听清。 苏热急忙上前,双手紧紧抓住了暗卫的胳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郡主......遇险......”暗卫嗫嚅了一句,歪过头便没了意识。 一股滔天的怒火从苏热的胸膛腾地窜出了天灵盖。 “去将此事禀告六皇子!”苏热一把扯过小厮手中的缰绳,看似平静的面容下,早已盛满了怒意,双眸似燃烧着熊熊烈火,让人不敢直视。 小厮跟了苏热许久,还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般盛怒的样子,心中虽然惧怕,腿脚却丝毫不敢怠慢,一溜烟便跑进了驿馆中。 苏热纵身跨上马背,看了眼看顾着暗卫的守将,说道:“务必留他一条性命!”话毕,便只身策马扬长而去...... —————————————————————————————————————————————— 官道上,一队人马不紧不慢地行进着。一匹匹黑色骏马上皆坐着身着黑衣的男子,仔细看,马匹的后面竟然还有两个浑身是血的女子紧紧跟着,浓烈腥甜的血气一丝一缕渐渐渗入到周遭的空气中,衬着深沉的夜色,形同鬼魅。 “嗷......” 远处,野狼群似也被这血腥气吸引得狂躁不安,在山林间不停地嚎叫。 分离厮杀了一夜,顾清浅和棋宣的体力早已经透支。如今却要被束着手,跟在马屁股后面奔跑,消磨得不过是心中的意志。 夜风清凉,被血液浸染的衣衫湿漉而粘稠,牢牢地箍在二人的身上,不断汲取着身体的热量...... 顾清浅只觉得整个身子完全不属于自己了,酸麻疼痛的感觉似乎从体内飞离了。因着拉扯,她的双臂已经肿胀难消,双腿却只能机械而不知疲倦地在路上不断奔跑,甚至脚底的血泡被磨破了都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许是足底起了太多的水泡,又接连被磨破,顾清浅脚上的绣花鞋竟也被****了。脓水混合着血液滑腻得如同猪油一般,顾清浅每跑一步,玉足都要在鞋子里挣扎一番,直惹得头皮发麻,比之抓心挠肝还要难受万分。 然而,她却挣扎不得,甚至稍有动作,手腕都是撕裂般的疼痛,棋宣的鞭子真得十分结实。 顾清浅身上的汗水越聚越多,咸涩的汗水顺着眉头流淌至鼻尖,滑过细嫩的脸颊,顺着小巧精致的下巴滴落进脖颈,带着些许温热,刺得皮肤生疼。 双眼渐渐发花,视线模糊不清,顾清浅的意识开始从身体里抽离,这种感觉竟是无比的熟悉。 她......是要死了吗? “吁......” 前方响起勒马的声音,所有的黑衣人顿时停了下来。 刹那间,所有的五感和意识都回归到顾清浅的身体中,她的四肢却犹如灌了铅,再也动弹不了半分。 大汉握着缰绳,转过头看向狼狈不堪的顾清浅,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欣赏:“没想到以郡主千金之躯,居然能跟着我的马跑了这么久。”转而斜了眼在顾清浅不远处摇摇欲坠的棋宣,继续道:“不愧是主子,可比这婢子强多了。” “可是我这心啊,就愈发惶恐不安了。以郡主的头脑和功力,我看这鞭子肯定也是困不住郡主。”大汉粗狂的脸上突然露出担忧的表情,盯着顾清浅的手腕不知又在思索什么。 脑中似灵光一闪,大汉恍然道:“就将郡主的胳膊卸了罢。” 话音一落,立即有两个黑衣人上前,攥住顾清浅的双臂,狠狠用力一拧,只听得“咔嚓”两声脆响,顾清浅的双臂彻底脱了臼。 “郡主内力深厚,这点小伤在郡主对于根本就是无关痛痒。”大汉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清浅,笑容戏谑。 顾清浅紧咬着牙关,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砸落到地上,硬是没喊出一个痛字...... 197.第197章 英雄救美 “噗通!” 一声沉重的闷响的从身边传来,顾清浅转过僵硬的脖颈看去,只见棋宣已经无力地倒在了地上,身体瘫软,混合着血水,如同一滩烂泥。 大汉轻蔑地瞥了眼晕过去的棋宣,鄙夷道:“郡主用人的眼光实在差了些,今日,我就替郡主好好管教管教。”说完,也不管顾清浅同不同意,甩起手中的鞭子就重重抽在了马儿的身上。 马儿嘶鸣一声,扯着顾清浅就扬长而去。顾清浅一个失神间,差点就一头栽倒在地。 胳膊脱臼,顾清浅的双臂使不上丝毫的力气,只能任由着鞭子撕扯着血肉向前奔跑,恐怕稍微慢一步,她的双臂就会被生生扯断。 脱臼的痛楚犹如细针,尖锐而锋利,丝丝渗入顾清浅的骨髓,刺痛着她每一根神经。纵是身体如何疲累,她的头脑都被迫保持着清醒。 昏迷的棋宣并未受到任何的怜悯,伤痕累累的身子好像一个极易破碎的布偶,被马匹拖拽着在地上前行。翻滚,颠簸,轻薄的衣衫不停地与地面摩擦,不一会儿,就变得褴褛不堪。鲜红的血液透过零碎的布条渗入身下的泥土里,留下一连串触目惊心的血迹。 然而,即使是这样,棋宣仍旧没有苏醒,被泥土和鲜血遮掩的面容,苍白如纸。 绝望的窒息感,深深的无力感......万般的情绪一瞬间全部汇聚于顾清浅的心头,她不能死! “停下休息。”大汉一挥手,整个队伍便停了下来,顾清浅当即瘫坐在地上,眼神却是瞥向了不远处昏死的棋宣。 惨白的月光映着棋宣脏污的小脸,看着不由地有几分骇人。 “郡主就是慈悲心肠,自己落得这般,还能有心思去同情旁人。”大汉一脸嘲弄道。 顾清浅脑中混沌,根本懒得与大汉耗费口舌。这一路她是彻底看出来了,这人就是天生嘴巴贱,越是搭理他就越没完没了。 大汉见顾清浅不说话,果然觉得无趣,砸了咂嘴,寻了棵粗壮的树倚着,开始闭目养神。 顾清浅凑到棋宣的身侧,倾身去探她的鼻息,见其还有呼吸,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可惜,以她现在的情形实在无法给棋宣疗伤,顾清浅只能尽量靠近棋宣的身子,给她传递些热量。 “主上!后方有个人追了上来!” 突然,一个黑衣人从林中蹿了出来,向大汉禀告道。 大汉双眼眯起,看着席地而坐的顾清浅,戏谑道:“郡主不愧为南明第一才女,居然这么快就有人来前来搭救了。”转而,朝着黑衣人道:“给我埋伏起来,一个人都不准放过!” 黑衣人略微迟疑了一下,“主上,对方只来了一个人!” “哦?”大汉眉毛一挑,“看来这人是想英雄救美了?” “那我们就给这位英雄一个救美的机会。”大汉拂袍起身,嘴角的笑容更甚,一脸的玩味。 “去将郡主和那丫鬟都绑在树上!” “是!” 黑衣人领命,带着人迅速将顾清浅和棋宣绑在了大汉刚刚歇脚的树上,随即和众人一起隐进了树林中。刹那间,四周就安静了下来,林中甚至一丝鸟兽的声音也无。 顾清浅望着夜空中皎洁的银月,虽然不知道前来救她的人是谁,她却希望对方能够察觉到危险,半路折回。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顾清浅忙转过去去看。如水的月光下,只见来人白衣玉冠,手持长剑,身跨五尺白马,疾驰而来。 细看,正是寻着血迹一路追来的苏热。 “快回去!有埋伏!”顾清浅朝那人大喊道,奈何一夜奔波,滴水未进,声音已然喑哑干涩,一出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顾清浅却仍旧扯着干哑的嗓子一遍遍地重复着:“快回去!有埋伏!”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嘴中发出的都成了“啊......啊.......”的单一音节,目光中溢满了颓然而绝望。 苏热此时也瞧见了被绑在树上的顾清浅。她精致的发髻早已散乱不成样子,发饰全都不翼而飞。脸上、衣服上都是干涸的血迹,狼狈得如同街边行乞讨活人,苏热的心口顿时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 他立即勒紧缰绳,纵身跃下马背,径直朝顾清浅而来。 “快回去啊!......”顾清浅心中止不住地呐喊。 苏热却是朝着顾清浅安抚一笑,似成竹在胸。 不成想,脚刚落地,一群黑衣人便从林子里蹿了出来,手中皆是握着明晃晃的大刀。瞬间,就将苏热团团围住。 苏热神情凛然,面对众多的黑衣人毫无惧色,不由分说,挥剑就朝着挡在身前的黑衣人迎头劈去。 黑衣人立刻举刀去抗,不料苏热的剑来势凶猛。 “铿!”刀剑相交,一声巨响,黑衣人手中的大环刀顿时一分为二,霸道的剑气直接将对方的衣物豁开了一道口子,以及胸前的皮肉。 其余的黑衣人见状,立即蜂拥而上,纷纷举着大刀朝苏热劈了过来,看似杂乱无章,却像事先商量好了一般,每个人攻击的都是不同部位。 苏热却是不慌不忙,剑锋一撩,众人根本未看清他的动作,带着新鲜血液的剑刃直接从黑衣人的胸膛贯穿至头顶,一分为二。 此时,一道道刀刃凌厉而来,苏热身子瞬间腾空而起,足尖正好点在劈来的刀刃上。稍一用力,黑衣人握刀的手便是一沉,险些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苏热却是借着力再次跃起,整个人在空中翻转一周,似一把巨剑快速飞落斩下,完全与剑身融为一体。 黑衣人想要躲闪已然来不及了,苏热手中的长剑一搅,身子不住地旋转,似有无数剑花上下翻飞,稍有迟疑,便是瞬间毙命。 片刻,黑衣人就已死伤大半。 突然,林子里闪出一明晃晃的暗器,径直朝着苏热毫无遮挡的腰迹而去。 “小心!”顾清浅惊呼,双眸蓦地睁大。 ...... 198.第198章 卑鄙小人 暗器飞快而出,一道寒光闪过,毫不留情地划破了静寂的夜空,瞬间模糊了顾清浅的双眼,萧瑟的夜风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嗖......” 苏热刚刚刺伤了一名黑衣人,长剑一抖,正要乘胜追击,暗器已然到了近前,似毒蛇一般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攻向了他的腰迹。 剑一出手,想要收回已然来不及,苏热只感到一股阴寒的劲风逼向了后腰。 电光火石之间,苏热将右手用力一拧,剑锋陡地向左偏去,带动整个身子随之一动,暗器擦着腰身迅速飞了过去,浸染了血液的器身吐着蛇信子,直接穿进了对面的黑衣人胸膛,瞬间毙命。 苏热的脸色顿时一沉,眸中冷意乍现,反脚便将地上的一把残剑踢了出去,如雷霆一般迅速射进了身后的密林中。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剑愈发快了,挥、砍、劈、刺,每一招一式都极为霸道,剑锋凌厉,力道骇人,十几。个回合下来,黑衣人就只剩了寥寥数人。 突然,一道魁梧的的黑影从林中蹿了出来,一手提着顾清浅的衣襟,一手举着鲨齿剑抵在顾清浅柔嫩的脖颈,手中锋利的剑刃闪着冰冷的寒光,怕是稍微一用力,立刻就会划穿顾清浅的喉管。 但细看,那握剑的手臂上还挂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渗出的血液染红了一大片衣衫,想来刚刚放暗器的便是此人无疑了。 苏热顿时停止了所有动作,怒喝道:“放开她!” 大汉阴沉着脸,笑道:“妙啊妙,正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位少侠千里追凶,十步杀一人。我真是敬佩之极,不过既然你想要演英雄救美,我就成全你,做一次卑鄙小人,来!把剑给我丢到地上,不然......”说着,手上的力道便重了几分,鲨齿剑立刻就在顾清浅的脖颈印出了一道血痕,温热的血液顺着瘦削的锁骨瞬间流进了衣襟,在白若凝脂的皮肤上显得异常触目惊心。 顾清浅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脖颈传至全身,死亡竟是再一次近在咫尺。 苏热眼中的怒意霎时间如滔天巨浪一般,汹涌摄人。 “别管我!”顾清浅岂会不知道大汉的卑鄙无耻,纵是苏热将剑脱了手,他也断然不会放了自己。扫了一眼余下的黑衣人,再加上大汉还有六人,失了武器的苏热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苏热想也不想便道:“好!”说着,就要将手中的长剑掷出。 “慢着!”大汉突然出声阻止道,看着苏热一脸的视死如归眼中又多了几分玩味,“这游戏如果太简单了,恐怕难以完美体现少侠的英雄气概,更谈俘获美人的心呢?” 大汉斜了眼苏热手中的长剑,“先在手臂上自砍一剑再扔过来!” 苏热挥起剑,深深地看了眼被大汉钳制的顾清浅,毫不犹疑地砍向了自己的左臂。 “噗嗤!”剑刃嵌入皮肉之中,顿时鲜红的血液破薄而出,溅在苏热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染红了顾清浅清冷的双眸。 “哈哈哈......”大汉狂笑不已,眼中尽是嘲讽。 “给你!”苏热却似浑不在意,从手臂上抽出长剑,径直扔向了大汉。剑风凛冽,犹如一条长龙,带着瑟瑟的杀意直逼大汉。 看着来势汹汹的长剑,大汉神情陡然转冷,笑容在嘴角戛然而止,侧身就要躲避...... 不料,顾清浅却是比他先动了一步。 全然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顾清浅抬起左腿卯足了力气踩住了大汉的脚尖,大汉来不及呼痛,她的另一只腿已经一个利落的后踢,直接命中了他的下腹。 顿时,大汉止不住地抽搐了一下,钻心的疼痛从小腹传遍了全身,心中瞬间爆出了千万句哭爹骂娘的话,却都生生被堵在了喉中。 这一脚,他怕是要断子绝孙。 “艹!!!” 话刚一出口,苏热的剑已经到了近前,大汉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剑贯穿自己的左肩,“噗!”剑锋直接钉进了大汉身后的树上。 顾清浅趁此机会,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大汉钳着自己的手上,一股血腥气霎时间溢满了整个口腔。对方吃痛,手一个不稳,鲨齿剑就掉了在了地上,顾清浅直接传开大汉,迅速跑到了苏热的身边。 大汉捂着左肩的伤口,阴狠地看着站在对面的苏热和顾清浅,粗犷的脸被扭曲得愈发丑陋不堪。 “给我格杀勿论!”冰冷的话语如同淬了毒一般,一字一顿地扎进在场之人的耳中。 余下的黑衣人听令,当即抡起手中的大刀就朝着苏热和顾清浅劈去,数道明晃晃的刀光簇拥而来,狠厉无情。 苏热迅速用左臂搂过顾清浅的腰肢,两脚在地面上接连划出了几个个半弧,顾清浅整个身子被带起,腾在了半空,衣角扬了一层细碎的烟尘。 轻松地避过刀锋,苏热足尖一勾,稍一用力,一把锃亮的大环刀直接从地上飞起,落入了手中,转而就迎向了黑衣人再次袭来的刀刃。 黑衣人的攻势不减,几个人变换了方位,以泰山压顶之势迅速扑向苏热。 苏热一手搂着顾清浅,一手举刀抵挡凌厉而来的刀锋,身子连连爆退。 黑衣人的气势越来越强,源源不断的内力被灌注于刀刃之上,犹如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巨蟒,将苏热逼得退无可退。 苏热的脸上渐渐聚满了汗水,顾清浅只觉得腰间湿漉漉的难受,低头看去,竟是被苏热左臂渗出的血水染透了,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眸光闪烁之间,顾清浅的目光落在了地面的残剑上,脸上顿时一道厉色闪过,汇聚于丹田的内力瞬间灌注于右脚,猛一用力,将那柄残剑踢了出去。 金色的光芒大盛,残剑似化作了一只凤凰,扑腾着火焰般的翅膀冲向了对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的眼前瞬间一道金光划过,带着灼人的热度,与巨蟒缠斗在了一起。凤凰的火焰不断炙烤着巨蟒的身体,巨蟒却挣扎着反口咬住了凤凰的翅膀,浓重的黑气逐渐侵袭着伤口。 凤凰吃痛,另一只翅膀直接拍在了蟒蛇的头骨上,同时嘴中吐出一大团火焰,巨蟒纵是如何扭动身子,最终也化作了黑气,消弭在空气中。 所有的黑衣人直接被震到了数丈之外...... 199.第199章 局势扭转 体力消耗殆尽,顾清浅整个身子顿时无力地瘫软在了苏热的怀中。反弹而来的后劲直接被苏热接住,双臂环着顾清浅的腰身在半空中接连爆退数米,身后便是一棵苍天巨树。 顾清浅身子一挣,带着苏热旋转了半周,以自己的右肩抵在树干上,才将将力道化散。 “咔嚓”一声脆响,顾清浅顿时疼出了一声冷汗,但好在脱臼的右手因此接了回去。 苏热右腿撑地,搂着顾清浅刚刚站稳,尚未来得及关切一句,身后便响起尖锐的利刃破空之音。 “嗖......” 苏热抖开右手中的大环刀,头也不回地掷了出去。 “当!”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音过后,苏热搂着顾清浅迅速转过身,向后退了几步。只见黑衣大汉手捂着耳朵,一脸阴狠的看着二人,狰狞的模样恨不得立即将他们拆骨入腹,而寸步不离手的鲨齿剑也已被打落在了一旁。 苏热瞥了眼大汉耳朵上的伤势,正觉得纳闷,却听得又一声破空之音从大汉的背后传了过来。大汉也有所感,顾不得与二人斗狠,壮硕的身子费力向前一顷,一道泛着银光的利器带着温热的血腥气直接朝着苏热和顾清浅而来。 眼见着那利器就要打中顾清浅,苏热忙偏身去挡,却被顾清浅先行一步,皓白的右手向前探出,竟将那利器直接收入而来手中,细看,正是顾清浅的钩钺。 顾清浅手上的长鞭居然自行解开了! 苏热也不多问,反而阔步向前,落到了大汉的面前,大汉想要起身避开已是来不及,苏热的右手已经犹如鹰爪般扣住了他的脖颈,坚硬锋利的指甲稍一用力,就能穿进他的血肉,瞬间取他性命。 “少侠果真好武功,英雄气概配之郡主简直是天作之合。”大汉斜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苏热和顾清浅,嬉笑道,似性命被攥在旁人手中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顾清浅第一次有了想撕烂别人嘴巴的冲动。 “你眼光不错。”苏热淡淡道,对于大汉所言承认不讳,倒是让顾清浅一愣,不知说些什么好。 “你想如何处置此人?”苏热见顾清浅一言不发,开口问道。 顾清浅也不是满心度化世人的菩萨,仇人落到自己手里,自然眼红,恨不得一股脑将之前受到的屈辱和折磨通通奉还回去。 她笑着看向大汉,“本郡主能落得现在这般田地,可多亏了这位大侠。大侠身强体壮,武功卓群,又地位不凡,若随意处置了恐会辱没了大侠的名声,不如就带回去交给殿下吧。” 苏热点了点头,用脚尖勾起地上的长鞭便收入了手中,反手就给大汉的双手牢牢束住。 “但......”顾清浅的目光似极为随意地落在了大汉的双臂上,“以这位大侠的本事,逃走简直是易如反掌。不若先将其武功废了吧,也好杜绝后患。”言语动作与之大汉对待她的几乎分毫不差。 “可。” 苏热唇角扬起,不知为何,饶是大汉身经百炼,面对这样的笑容仍是莫名觉得胆寒。看着苏热渐渐靠近自己,大汉强忍着心中的恐惧,脸上抽搐的表情却是出卖了他的心境。 “我......我不会逃跑的。”他声音略带颤抖道:“如果郡主实在不放心,大可以同样卸了我的双臂。”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武功等同于性命,废掉武功简直比死还要痛苦百倍千倍。以他的年纪,再重新练过最起码也要三十年,他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尚不可知。更何况,他如今的身份若是没了武功,等同于废物,上面岂会留他性命。 顾清浅这个报复,完全是戳中了他的死穴。 似没有听到大汉的挣扎,顾清浅只淡淡吐出一个字:“废!” 苏热拾起地上的鲨齿剑,剑刃如秋霜,吹毛断发,鲨齿锋利,寒光摄人...... “好剑!” 顾清浅一愣,忍不住附和了一句:“的确好贱!” 大汉自然听懂了二人的话中意思,不等反唇相讥,苏热已经举起了鲨齿剑,毫不留情地挥向了他。大汉只觉得眼前数道银光闪过,苏热便收了剑。甚至都未感觉到疼痛,整个人就支撑不住瘫倒在了地上。 倒地的瞬间,钻心的疼痛由四肢传遍的全身,血液顺着手腕和脚踝汩汩地流淌,大汉忍不住抽搐了起来,就像一只不停蠕动的蛆虫。 “好......贱!” 冷汗从大汉地额头滚落至草地上,这种感觉分明就是被挑断了四肢经脉!他万没料到苏热出手竟然这般狠厉,比之顾清浅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汉满目愤恨地瞪着紧靠在一起的苏热与顾清浅,恨不得将一口牙咬碎。他如果能活着逃走,日后绝不会放过这对狗男女! “苏先生果真厉害。” 顾清浅瞧着大汉痛苦狼狈的模样,心中顿觉畅快。苏热的做法实在是太绝了,她不得不佩服。同时,也迅速地下了决定,以后断不能轻易招惹苏热,不然报复在身上的......她单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郡主!” 棋宣终于从昏迷中转醒,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起身就朝着顾清浅所在的地方匆匆赶了过来,视线却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苏热环着顾清浅腰迹的手臂上。 “你醒了,敷些药我们就回去吧。”顾清浅看向一身狼狈的棋宣道。同时,不着痕迹地用右手推开了苏热,挣脱了他的怀抱。 不成想,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就要跌落在地。好在苏热眼疾手快,从半空中捞起了顾清浅,再一次搂在了怀中。 “你现在身子太弱,有什么事情等我们回去再说。”苏热声音温柔沙哑,似哄骗不听话的小孩子一般。 棋宣屏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忙将投头扭向了一边。 饶是如此,顾清浅的脸颊还是瞬间燃起了两团绯红,胸前也仿佛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也就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200.第200章 命为红颜 苏热的目光顺着顾清浅红透耳尖,落在了她垂着的左臂上。 “我将你的左肩接好。”苏热说着,拉过顾清浅的左手,找准位置,猛力向上一推,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顾清浅的脱臼的左臂也接了回去,脸却是更红了。 好在此时空中飘过一朵云,挡住了顾清浅头顶的月光。 苏热用麻绳将大汉捆绑成粽子状,又由长鞭牵引着交到了棋宣手中,自己则抱着顾清浅上了马背。 突然,顾清浅和苏热的动作一滞,神色中掠过一丝警惕。棋宣迅速跨上马,侧耳去倾听四周的动静。三人均未注意到,地上的大汉嘴角扬起的那抹冷笑...... 月色黯淡,晚风吹散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同时带来了远方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听上去大约有三十人左右。 顾清浅回头看向身后的苏热,眼神询问。苏热却是摇了摇头,眸中同样溢满了疑惑,他也无法确定来者是六皇子的人。 声音渐进,八双眼睛都直勾勾盯着远处的那片山岗。 终于,一匹黝黑的高头大马率先出现在四人眼中,上面坐着的是一全身罩着斗篷的黑衣人。见到顾清浅等人,那黑衣人的速度不减反快,手中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长戟,策马急速冲了过来,他的身后尾随着数十名黑衣人。 苏热脸色顿时一寒,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将身下的马掉了头。刚刚那场恶战已经耗损了他大量的体力,身上又受了伤,若是再与这些黑衣人硬拼,实非明智之举。而且,顾清浅与那个丫鬟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坐稳了。” 苏热低声道了一句,一手将顾清浅搂紧了几分,另一只手扬起便猛劲拍在了马背上,双腿一夹,马儿顿时狂躁起来,带着二人扬长而去,棋宣拖着大汉紧随其后。 黑衣人见此,挥鞭就追了上来,林中开始了一场速度的角逐战。 因马上多载着一人,苏热和顾清浅的速度终是不及黑衣人,很快就被后来居上,带斗篷的黑衣人直接截住了苏热和顾清浅的去路,不由分说,举着长戟批头便剁了过来,带着吞天破地的气势,望之胆寒。 苏热迅速将顾清浅护在怀中,双腿用力夹住马腹,整个身子借势向左侧一偏,戟援擦着他的耳多剁在了右肩上,霎时间血流如注,顾清浅只觉得口鼻之中都充斥着男子温热的体息和血腥味。 苏热却是眉头都未皱一下,挥刀便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几人身后又追上来数名黑衣人,与棋宣颤抖在一起,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十多个回合下来,苏热虽然双臂均是受了伤,但丝毫没有落至下风。只不过顾清浅注意到,苏热沾满血污的脸颊已经愈发苍白,嘴唇也渐渐显现出青色,不由地暗自焦急。 若是再不能尽快脱身,苏热恐怕就会失血过多丧了性命...... 但形势并不容得顾清浅多想,越来越多的黑衣人赶至此处,不给苏热丝毫喘息的机会,便如铜墙铁壁一般将二人团团围住...... 紧接着,手中闪着戾气的武器,狠厉无情地劈风而来,一旦落到身上,就会被大卸八块。 苏热一手护着顾清浅,一手举剑,生生扛住了席卷而来的刀锋剑刃。 黑衣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加重手上的力道,将苏热举在头顶的剑越压越低,越压越低...... 苏热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目也变得血红。 “啊!” 他猛地暴喝一声,似用尽体内的气力,将所有的刀剑都震散开去。手却没有停下,顺势便挥剑劈向对面的黑衣人,瞬间就斩杀了五六个人。 包围的圈子顿时有了漏洞,苏热眸中顿时闪过一抹精光,策马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身着斗篷的黑衣人有所察觉,抡起手中的长戟就掷了出去,犹如离弦之箭,速度极快,饶是苏热与顾清浅耳力惊人,想要躲闪时,长戟已然插进了后胸。 “噗嗤!”长戟直接贯穿了苏热的胸膛,鲜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一大片衣衫。 好在苏热及时将顾清浅向前推了一把,尖刺只是抵在顾清浅的后背,并未伤到皮肉。 苏热眼前一个恍惚,险些从马背上栽倒在地,顾清浅急忙握住他搂着自己的手,用力将其向前扯了扯,让苏热尽量靠在她的身上。而另一只手则狠命拍着马背,指望它能跑得更快些,带着二人尽快逃离此处。 举起手中的剑,苏热强忍着胸前的疼痛,直接砍断了身后的戟柄。这一动却激起了胸口的一股血气,瞬间一涌而上全都吐在了顾清浅的背上,粘稠的血液顺着轻薄的衣料渗透进皮肤,灼热而冰冷...... 然而,很快便有黑衣人再次追了上来。 苏热完全顾不得身上的痛楚和疲惫,即使意识已经游离在脑外,身体仍旧奋力地厮杀着,双手早就变得麻木,毫无知觉,只是不停机械地重复着拼杀的动作。 剑眉凌厉,薄唇紧抿,似腊月冰霜,终久不化。一身的月白色长衫早就浸得鲜艳如红绸,头上的玉冠不知何时没了踪影,青丝如墨倾泻而下,染着几缕血气在夜空中迎风飞舞,衬着那双浴血的眸子,全然是地狱走出来的噬血阎罗。 斩下最后一名跟随而来黑衣人的头颅,苏热身子一摊,下巴直接抵在了顾清浅的肩膀上,呼吸急促而杂乱。 顾清浅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驱马快速离开了此地。 纵是耳边有风疾驰擦过,顾清浅仍是将身后之人的气息听得异常清晰。今日,若不是他,自己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想起他孤身犯险来搭救她,为了她自砍左臂,替她挡剑,护她周全......面对数十位黑衣人都毫无惧色,只为了能助她逃脱,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顾清浅的心似乎有了些许变化...... 201.第201章 怀揣小鹿 月色渐渐沉了下去,天空灰蒙蒙一片,带着山间飘渺的晨雾,润泽而晦暗,天地间如同笼罩了一层银灰色的轻纱。 苏热一手提着长剑,一手握着缰绳,策马不知在林间疾驰了多久,身后才终于不见黑衣人的影子。 马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停在一处浅溪旁,视线掠过氤氲的雾气,隐约可见前方料峭的绝壁,苏热和顾清浅便意识到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苏热勒住缰绳,一手抱着顾清浅,纵身跃下马,却因着动作太大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刚刚止住的血液顿时又崩裂开了,才站稳脚跟,一股浓郁腥甜的血腥气就充盈了周遭的空气。 顾清浅不由地蹙了蹙眉头,从袖中取出来一块锦帕就要给苏热擦拭血污,包扎伤口。 帕子将将触碰到身体,苏热只觉得一股热流顺着伤口直冲向头顶,烧得他头晕脑胀,便侧过头道:“我自己来就好。”说着,将剑收回鞘中,就要去夺顾清浅手里的锦帕。 顾清浅也不坚持,笑着大方地将锦帕递给了他。 不成想,剑一离手,苏热的右手就开始不听使唤,自顾颤抖个不停。 “还是我来吧。”顾清浅看着那只微微泛红的手掌,忍不住道。苏热之前与黑衣人全力拼杀了数个时辰,纵是如何英勇不凡,也是时候休息了。 苏热双唇紧抿,却是朝着顾清浅扬了扬唇角,努力克制着手上的颤抖,去接顾清浅递来的帕子,额头霎时间溢满了细密的汗珠。 眼见着双手就要触碰的那一刹那,苏热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最后看了眼面前的顾清浅,双眼一黑就向后倒了过去。 顾清浅察觉到异样,迅速伸出手去拉苏热。然而,她经历了一夜的苦战,身体支撑到现在也早已是极限,被苏热这样一带,腿上一软,顿时整个人便扑向了苏热...... “噗通!” 一声闷响,两个人同时倒在了溪边的草地上,苏热完全没有了意识,顾清浅则瘫倒在了他的怀里。 此时,东方的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划破了青灰色的长空,似不经意间抹上了一层粉红,隐藏着无数道金光,从墨蓝色的云霞里迸射而出,点亮了整座幽谷。四野树木葱郁,流水潺潺,晨露夹带着馥郁的草木香逐渐覆盖了血腥气,马儿都忍不住打了个响鼻。 细碎柔和的阳光铺泻在草地上,牢牢地包裹住上面的人儿,一股暖意顿时席卷了顾清浅的全身。 苏热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光芒里,莹润的皮肤隔着血污闪动着粉嫩的光泽。剑眉入鬓,睫翼微卷,随着呼吸上下不停地颤动,温热的呼吸透过鼻腔,直接吹拂到顾清浅的耳畔,引起一阵又一阵奇异酥麻的感觉,似有股强力的电流在全身游走...... 一时间,顾清浅不由地僵住了,二人的鼻息不经意间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纠结不清。 想上一世,苏热在她心中就如同神祗,温润如玉,谦逊有礼,智谋过人,是她只能站在遥远的地方仰慕的人。而如今,那个人就与她近在咫尺,顾清浅如何不痴? 突然,身下之人喉咙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顾清浅瞬间回了神,涨红着脸,急忙从苏热身上爬了起来。 苏热好看的眉毛迅速拧作了一团,却始终都没有清醒。原本殷红的唇色透着青紫,汗水顺着脸颊不住地滴进鬓边的碎发里,在满是血污的脸上冲刷出数条狭小的沟壑。 顾清浅拿着帕子到溪边浸湿,几个来回,便将苏热脸上的血污擦拭了个干净,显露出的这张莹润的脸已经苍白如纸。 目光扫过苏热身上的伤口,顾清浅不由地犯了难。苏热身上有多处的伤口,除了肩膀和手臂,后背和腰上均受了刀剑,半截长戟还插在他的胸口......若要彻底清理这些伤口,必须要褪了他的衣衫。她一介女子,怎可为夫君之外的男子做这等事情? 但......她若不尽快处理了这些伤口,就等同于眼睁睁看着苏热去死。 他身为六皇子的谋士,谋略堪称天下第一,谦谦公子润如玉,却为了她只身涉险,不顾性命,她怎么能为了所谓的名节枉顾他的性命? 顾清浅双眸紧闭,颤抖着伸出手去摸苏热的腰带。指尖接触到锦带的那一刹那,顾清浅动作一滞,再一次犹豫了。 不行,她不能这么做。如此一来,毁了的不仅仅只有她的闺誉,还有苏热的名声,她不能连累了他! 可是......她是太医,她的使命是治病救人,无关乎男女之情。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救命恩人,断不能置其生死于不顾! 顾清浅咬了咬牙,一下甩走心中的犹豫,清亮的眸子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随即,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拨,苏热的腰带便被解开。顾清浅迅速剥开苏热的外衫和里衣,露出里面结实的肌肉。饶是她说服了自己,脸色仍旧染上了些许不自然。 “我是太医......这是我的救命恩人......”顾清浅嘴中不住地呢喃着,提醒自己。 清凉的溪水浸泡过指尖,舒缓了心中莫名而来的焦躁不安。 顾清浅攥着帕子,极为小心翼翼地为苏热清理伤口,一不小心,手指便触碰到了苏热的皮肤。一股热流顿时直达顾清浅的心底,如同接触了烙铁一般,她瞬间收回了手,脸颊再一次染得通红,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慌乱了起来。 “这是病人,这是病人......”顾清浅直勾勾地看着苏热的伤口,神情专注而呆滞,那模样完全像是在看一棵流了血的白菜。 清洗完伤口,顾清浅拿出袖中的钩钺,极为细致地将嵌在苏热胸口的断戟取了出来。好在苏热躲避得及时,长戟没有伤到要害,否则怕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救不了他这条命...... 202.第202章 两人独处 顾清浅从怀中掏出金疮药洒在苏热的伤口上,汩汩向外流淌的鲜血顿时被止住。但纵是处在昏迷中,苏热浓黑的眉毛仍是因着身体上的疼痛拧成了一团。 从顾清浅的角度看去,就像两座隆起的小山,盘踞在苏热光洁的额头上,一个晃神,她便忍不住将手伸了过去,似乎只是不愿看见此人蹙眉的样子...... 黑暗中,苏热整个人仿佛深陷于泥沼,四肢仿佛坠有千斤重的大石,不断向下拉扯他的身子,堵得他胸口发闷,身体的热量一点一点被剥离出去,窒息的恐惧感席卷了他的内心。 突然,一双手冲破黑暗伸向了他,为他驱走了所有的冰冷,带着渴求已久的温暖就停在了他的面前,纤白而熟悉,但又仿佛距离他很远。 他不由地想要去看这双手的主人,却似隔着层叠的纱帐般朦胧,他只能努力抬起自己的眼皮...... 顾清浅的手伸到半空,尚未落下,那隆起的山峰之下霍地亮起两汪深潭,漆黑如墨玉,定定地看向他,闪动着别样的光泽。 顾清浅的手顿时僵在了那里,一时间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心里如同被人发现了秘密一般窘迫。再想到苏热现在被自己剥得精光,赤条条的晒着太阳,顾清浅愈发觉得无地自容,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苏热似没有发现顾清浅的异样,视线掠过她红透的双颊,落到她手中的金疮药上,虚弱的笑道:“都拜托你了。”随即便阖上了眼,不再说话。 顾清浅深呼了口气,万分庆幸苏热没有追问她什么,否则她真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迅速收回手,又偷偷用余光瞥了眼苏热,见其果真没再睁开眼睛,呼吸绵长似是睡熟了,心才终于彻底放下。 待伤口处的血液完全凝固了,外翻的血肉显得愈发狰狞可怖。顾清浅在袖袋里翻找了许久,也就寻到三条手帕,刚刚够包扎手臂的剑伤。 其余的伤口......顾清撩了眼上身不着寸缕的苏热,再看向溪边饮水的马儿,又望了望远处的绝崖峭壁,环视再三,也没有找到什么可用的东西。 苏热身上的伤口都深可见骨,若不及时包扎,极为容易感染......情急之下,顾清浅只能从自己内衬的裙角上,撕扯出几条锦缎给苏热细心包扎。 “苏先生......”顾清浅轻声地唤道,苏热身上的伤多伤于背部,她一个人实在不好给他翻身。 “苏热......” 然而,顾清浅连续唤了多次,苏热都没有任何回应。顾清浅心中暗惊,不由地探出手去试苏热的体温,指尖刚刚触及对方的额头就立即缩了回来,似触碰到滚热的烙铁一般。 “怎么会这么烫?”顾清浅皱紧眉头道。 顾不得礼数,顾清浅立即伸出双臂环住苏热****的上身,男子独有的气息瞬间涌入了她的鼻腔,熏得她双颊发烫。她侧着脸,尽量不让自己的脸贴到苏热的皮肤上,努力将他抱起。 奈何顾清浅一介女子,再有力气想要搬动一个八尺男儿还是极其吃力的。勉强将苏热的身子抬起一角,顾清浅当即用自己的身子抵住,抬起苏热一寸,她便挪动一寸,整个人都紧密贴合在了苏热的身上。 顾清浅匀了口气,一咬牙,双手撑住苏热的背部,猛一用力,苏热半个身子腾空而起,旋转了半圈,以背朝天......砸在了顾清浅的怀里,或者说是将顾清浅包在了怀里,双唇正好印在了顾清浅的额头上。 猝不及防间,顾清浅只觉得额头触碰到一团柔软,酥麻的感觉瞬间流遍了全身,刺激着她的心脏扑通乱撞。喷薄在颈间温热的鼻息,引得顾清浅脸上刚刚褪下的潮红又一次席卷而来,身子似乎比发热苏热的还要热上几分。 上一世她也曾嫁做人妇,并非不经人事的少女,这颗心也曾为某个人悸动过,但这样纷乱如麻的感觉却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她莫非也病了? 顾清浅勉强从苏热的身下抽出两只纤细的胳膊,用力推了推趴在身上的苏热,对方仍是纹丝未动,豆大的汗珠顿时从她的额头滚落进草地。之前的搬动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如今整个人又被压制着,完全使不上力,恐怕只能等着苏热醒来了。 好在她的双手还能行动自如,顾清浅取出金疮药,凭借着手感将药粉洒在伤口处,然后用布条附在上面,算是完成了简单的包扎。 “冷......” 苏热干裂惨白的嘴唇突然微妙地颌动了几下,顾清浅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才勉强听清。 一个字,似千斤巨石重重地砸在了顾清浅的心房,引动她内心万般难言的情绪,她毫不犹豫地抱住面前的男子,恨不得将体内所有的热量传递给他。 前世,他在她眼中,是世人称颂的天下第一智士,是六皇子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谋略无双,翩翩如玉,是她终其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人。 如今,他与她就近在咫尺,眨眼之间,睫毛都可以扫到他的脸颊。顾清浅不禁失神,鼻尖萦绕着眼前之人的气息,沁凉如兰。阳光透过苏热缕缕的发丝打在顾清浅的脸上,印下淡淡的光晕,温热而柔软。 她以为他只是个柔弱的书生,或许文雅,抑或深沉,都改不了文人的模样。她以为他的手只拿得起笔杆,没想到挥起剑比谁都要果决英勇,披荆斩棘、浴血厮杀的模样比之战场上的将士也是分毫不差。她竟然有些不认识这个人了,似乎前世所知、所倾慕的是另外一个陌生的苏热。 顾清浅温热的手掌置于苏热的背上,汩汩的内力从丹田提起,流经顾清浅的掌心传递进苏热的体内,如同源源不断的暖流为其驱散了所有的冰寒。 苏热的紧抿的唇角终于舒展出了一丝笑意...... 203.第203章 非卿不娶 天边橙黄的旭日终于跳出了地平线,湿润的风伴着丝丝缕缕的金色的光芒,拂去了山间迷蒙的雾气,落到溪水中,晶亮璀璨,如同一条上好的玉带,蜿蜒数里。 雾气熏染过的花草似经过一场盛大的沐浴,嫩绿的叶子油亮葱翠,含苞欲放的花蕾上,闪烁着晶莹明亮的露珠,不时有蝴蝶来吸允汁水,包裹着金色的阳光,绮丽多姿。 白马趴在溪边不远处的草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清浅和苏热,偶尔有鱼儿从溪水里腾跃而出,溅起一层剔透的水花,蹦落到白马身上,也转移不了它的注意力。 给苏热灌输了太多的内力,顾清浅终是体力不支晕睡了过去。睡梦中,压在她身上的重担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温热而手。拂过她的脸颊,带着熟悉又让人安心的力量,如同记忆深处那双,支撑她渡过了无数个难熬噩梦的手。 顾清浅不由地握住了它,就像曾经睡梦中一直期盼的那样......一滴晶莹的泪水从顾清浅的眼角滑至身下的草地,顺着叶尖滴落进泥土中。 果真如她所想的那般呢,这双手坚毅而有力。 缓缓睁开眼,顾清浅视线还有些模糊不清,只觉得眼前摆了一张放大的人脸,下意识就抡起手掌摑了过去。 “啪!!!”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巴掌,五个清晰的手指印便出现在了苏热白皙的脸上。 可怜了苏热刚刚清醒不久,险些又被顾清浅打晕。 顾清浅也反应了过来,立即从地上坐起,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苏热红肿的脸,尴尬得手足无措。 “我......” 话一出口,顾清浅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苏热关切地笑了笑,似对顾清浅刚才的举动浑不在意。 “你醒了......”说着,右手伸向了顾清浅。 顾清浅本能地侧身躲开,那双手却径直越过她,落在她的身后,拾起了地上的衣袍。 顾清浅这才注意到苏热的衣服被自己压在了身下,一张俏脸唰地红透了,就连白皙的脖颈也染上了粉红色。 她怎么就曲解了人家的意图呢? 压下心中的尴尬和慌乱,顾清浅抬起头,与苏热四目相对,强装镇定道:“你的身子可还发热?” “多亏了你,已无大碍。”苏热一边将衣服套在身上,一边说道,还特地加重了“多亏了你”这四个字。 顾清浅偏过头,心里却在细细咀嚼苏热这番话的意思。他说“多亏了你”,难道苏热知道了她给他暖身的事情? 她昏睡前双手可是一直抱着苏热的啊!那苏热醒来的时候岂不是全都看到了......他会不会认为她是那种恬不知耻、投怀送抱的女子? 思及此,顾清浅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本就为行医之人,治病救人实属分内。你又是为了救我而身受重伤,自该倾尽全力。”顾清浅略微迟疑了一下,终究是转过身,伸出手挡住苏热穿衣的动作。 “你的伤口还没有包扎,暂且不要乱动。”说话的同时,顾清浅的视线已然落在了苏热胸口的血窟窿上。因着太长时间没有处理,现在伤口已经开始向外流脓血了。 苏热听话地将双手顿在原地,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一副全部听凭顾清浅宰割的模样。 顾清浅娴熟地从裙角扯下了一块布条,在苏热诧异的目光中,开始动手给他包扎。苏热着衣时,身子看似清瘦,实则健硕得很,顾清浅双手并用,也根本环不住他的胸膛。 不同于昏迷的时候意识模糊,苏热能清晰地感觉到,顾清浅温热的鼻息喷薄在自己的胸口,灼得皮肉发烫。冰凉的指尖划过,直接触碰到他火热的心脏,一暖一冷,完全是冰火两重天的刺激体验。柔软的发丝似带有魔力一般,每每拂过,都惹得他全身震颤。 苏热不禁垂眼去看认真包扎的顾清浅,虽然入眼的只是一头青丝,嘴角却是止不住地上扬,他第一次发现女人认真的时候如此迷人,手不由地抚上了顾清浅的发梢。眼神瞄到顾清浅发红的耳尖,苏热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 “你既然看了我的身子,那就是我的人了。”苏热声音温柔道,落到顾清浅的耳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顾清浅眉头一挑,又羞又愤,手上包扎的力道顿时重了几分。 苏热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吃痛道:“谋杀亲夫啊你!” 顾清浅听到苏热杀猪般的惨嚎,噗嗤一声笑了,虽然听到亲夫这个字眼她还是忍不住俏脸一红,但是这种感情她还是很快隐藏了起来。对于苏热的感情,她也并不能确定。 “没想到我心目中的谦谦君子,也会说花言巧语,开这种玩笑。”顾清浅故作生气道。苏热在她印象中一直如世外高人一般,寡言少语,高冷如玉,完全没有料到他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苏热诧异道:“我的家传之物你已经收下了,难道要反悔不成?”说话间,目光已然看向了顾清浅手上的血玉指环。 “既然是你的家传之物,为何要给我?”顾清浅疑惑不解地看着苏热道。 苏热不答反问:“那你以为我苏热,是什么人都会舍命相救的吗?”若非是他非娶不可之人,怎么会不顾性命只身来此? 他的意思是......顾清浅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见顾清浅这般,苏热语气反而温柔了下来:“郡主千金之躯,或许苏某配不上你,但我已经决定此生非你不娶。”说完,苏热也自知失态,笑了笑便站起身穿好衣物。 顾清浅心脏顿时漏了一拍,继而狂跳不止。这个前世她最敬佩的男子,居然说要非她不娶!顾清浅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在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哪怕是上一世,连赢天为了权势地位那般巧言令色地哄骗她,也从不敢许诺这四个字。纵是顾伯铭将母亲的爱刻到骨子里,也做不到这四个字。眼前这个男人却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这世间女子最渴望的承诺,她的心似乎不受控制地沦陷了,甚至丝毫不怀疑他会违誓。 她对于他,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信任。 第二百零四章 软玉佳人 顾清浅的沉默全然在苏热的意料之中,他隐去心底深处的落寞,双手撑地站起,拂去衣摆的尘土后,又反手将跪坐在草地上的顾清浅拉起。 “我们的人应该也到附近了,回去吧。” 手指放到唇边吹了个响哨。趴在溪边的白马听到哨声,立刻站了起来,扬着尾巴凑到了苏热的身边。 顾清浅神色变得万分复杂,她无法对苏热的感情做出回应,她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郡主本就是倾城佳人,地位尊贵,才智无双,苏热本想将这份情一直放在心里......”苏热手牵着缰绳,朝顾清浅明媚真挚一笑,“但,今日我也算于郡主有救命之恩,让你听了我这一番话,就权当是还我的人情了。” 顾清浅走上前,右手抚上带了许久的血玉指环,“这东西还是还给你吧。”说着,就要用力将其从手指拔下。 苏热拦住顾清浅的动作,蓦地一笑,“这血玉指环郡主既然戴上,就摘不下来了。郡主不必多想,只当它是苏某赠与你的一个普通物件就好。” 顾清浅闻言当即止住了动作,眸中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光亮,心中绷着的某根弦瞬间有了松动的迹象,她似乎并不排斥苏热对自己的亲近,以至于对这枚指环都多了几分留恋...... 手指摩挲着光滑温润的玉面,顾清浅面上掠过一丝迟疑。单凭这血玉指环的质地成色,就能知道此物绝非凡品,苏热派人不远千里回到京都,只为将这一件东西送到自己手中,定是他极为看重之物。虽说是这指环牢牢箍在了她的手指上,但就这样收下,会不会...... 苏热看出顾清浅的犹豫,语气戏谑却又无比认真道:“与我成亲就能取下它。” 这话的确是事实,血玉指环乃是他们苏家家传之物,由每一代的族长所佩戴,不仅仅是身份的象征,还有着让人眼红的特殊功用,但只有苏家人懂得使用的方法,也只有苏家人才能支配这血玉指环。 顾清浅神情一滞,陡然抬头对向苏热深入潭水的眼眸,平素里平静无波的水面,如今涌动着难以言语的情绪。顾清浅深知苏热不是在威胁她,一股冲动突然从心底燃起,灼烫了她整个脸颊。 见顾清浅沉默不语,苏热嘴角自嘲地扬了扬,笑容依旧不减,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顾清浅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纵身上了马,苏热伸手将顾清浅拉上了马背。 “抱紧了!” 苏热勒紧缰绳,待感受到腰间附上了一双温热时,便夹紧了马腹载着顾清浅扬长而去。 虽渐渐入秋,通州的节气仍旧停留在夏日,湿润的清风带着醉人的暖意拂过脸颊,留下满腔的花香。苏热的如墨的发丝随着掠过的清风打在顾清浅的耳畔,痒痒的,惹得一阵阵酥麻流经她的全身。 顾清浅只得将整个人藏在苏热的身后,小脑袋紧贴着苏热结实的背,灼热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物在二人身体之间相互传递,引来一片“嘭嘭嘭”的强烈心跳声。 顾清浅从来不知道,一个外表温文尔雅,看上去甚至有些单薄柔弱的男子,他的背竟会这般宽厚温暖,让人忍不住心生依靠...... 如此想着,她的心跳得愈发快了。眼见着已是入秋,她难道就开始思春了? 忍不住偷偷抬头瞟了眼苏热,顾清浅的目光越过他的耳唇,落到那刀削般的下巴上。再往上,便是对方微扬的唇角,映衬着阳光似有光芒晶莹闪动。 他莫非在笑? 顾清浅不禁向前凑近了些,却见苏热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大了,霎时间一股难掩的羞涩爬上了顾清浅的双颊。 苏热定是知道自己在看他! 顾清浅迅速将身子向后挪了挪,与苏热隔开一丝距离,但马背上的地方着实有限,她纵是想距离远些,终究是比较困难的。暗暗攥紧了拳头,愤怒和羞涩两种情绪同时交织在顾清浅的心里,她此时此刻真恨不得一脚就将苏热踹下马去! 或许这就是常人所说的恼羞成怒? 苏热自然察觉到了顾清浅的动作,止不住地笑意在脸上扩大,墨玉般的眸子如同浸染了泉水一般温柔。他眼中的顾清浅聪慧睿智是常态,他纵然见过她的脆弱和柔软,以及她偶尔对表现出的狡黠腹黑,两人却似乎还隔着一层透明的纱。 这是第一次,苏热见到顾清浅如此女儿态的一面,他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她即使百般能耐,终究不过十三岁啊...... 此时,虽然与二人到达此处只隔了几个时辰,无奈来时为了躲避黑衣人的追杀赶路太过匆忙,顾清浅和苏热又有心掩盖行路的踪迹,现下想要顺着来路回去便难了许多。 二人只能依着脑海中模糊的印象摸索着找回去,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完全看不出是在着急赶路。如果有外人在,恐怕会以为这是一对新婚的璧人儿在游山玩水。 “小姐!” 正在顾清浅与苏热在一个岔路口踌躇不前时,右前方的岔路上突然就出现了一大队人马,远远的便看见碧灵在朝着他们二人招手,脸上激动的表情更是溢于言表。 顾清浅闻言,当即放开了紧抱着苏热腰迹的双手,脸上却不由地荡起一抹红晕,这丫头眼神委实尖了些...... 苏热只觉得腰间顿时缺失掉了某些东西,好似被人生生用刀子剜去了一样,那双手残留的温度和柔软的毛绒绒触感让他微微有些怔忪,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不断呐喊着:握住她!握住她! 于是,苏热就握住了顾清浅往回抽的手,同时侧头看向顾清浅,道:“路上颠簸,安全重要。” 顾清浅回望着苏热,二人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见顾清浅并没有拒绝,苏热便直接拉过她的手,放回了自己的腰间。这一系列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做了无数遍一样。 然而,只有苏热自己知道,此时他的胸膛已经涨得快要将心脏挤出来了...... 第二百零五章 有惊无险 碧灵佝偻着身子伏在马背上,神色紧张而喜悦,骑马的刺激让她惊慌,再见自家小姐安然无恙让她欢喜,犹如一只匍匐的惊弓之鸟,早就抛却了大家婢女该有的娴静仪态。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骑马,跨上马背的那一刹那,她并**考虑自己是否能驾驭得了这匹骏马,满心满眼想得只是要去救自家小姐,哪怕拼上她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学会了冲动,或许就是那日自家小姐毫不犹豫地策马出城去追六皇子的景象,深深刻在了她的心底,以致她也多了几分顾清浅的豪迈。 马蹄飞扬的时候,碧灵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马背颠簸出来了,耳边呼啸而过的烈风刮得她脸蛋生疼,每走一步都让她提心吊胆,好在身边一直有六皇子护卫队的侍卫随行,不然她怕是早就会因为心力不支而坠下马背了。 一路走到此处,碧灵背着众人在暗地里哭了好几次鼻子。 他们去过了回城报信的侍卫所说的那处山谷,那里的早晨清幽而寒冷,阳光照射进去也会瞬间蒙上冷气。从远处看去,雾气中甚至都夹杂着丝丝猩红。隔着这层淡淡的雾气,凡是肉眼可见的地方到处都是冷冰冰的尸体,扭曲着,狰狞着,脚下的土地都变成了血色的沼泽。**如茵的绿草,**清新的空气,有的只是刺目的血红色,和咸涩的血腥味,将幽深的山谷尽数填满。 一行人心怀忐忑将整个山谷内都细致地搜索了一遍,哪怕是背影如同男人的尸身碧灵也不放过,她好害怕,害怕那一具具冰冷的尸身中就有她最熟悉的那个人...... 死尸上的血污沾染了碧灵一身,她却浑不在意,整个人仿佛从进谷的那一刻就变得木然了,平日里的胆小怯懦荡然无存,充斥她内心的是无尽的自责。 她为什么不陪着小姐?保护自家小姐不应该是丫鬟应有的职责吗? 碧灵强忍着胃里的翻涌,看着满地狰狞血腥的尸体,以及随处可见的残肢和白花花的肠子,动作机械。 这里该是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恶战?小姐如何承受的了? 一股无力感渐渐攀上碧灵的心,她怎么就这般无用! 此时只要她一闭眼,眼前闪过的都是刚刚那些死去之人的脸,泛白僵青的面容似乎随时都要向她扑来! 好在他们**在山谷中寻到小姐......的尸身,碧灵心中有无数的欣喜要感谢上苍,她的小姐还活着! 而后,一行人又顺着黑衣人留下的踪迹,到了苏热解救顾清浅的树林。可惜,除了昏迷在草丛中的棋宣,他们**见到任何人,甚至连一滴血迹都不曾留下。 显然,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来过这里了! 侍卫们救起了棋宣,然后开始分头寻找苏热和顾清浅。碧灵因着一路的策马疾行,御马之术渐长,除了姿势有些不雅之外,倒也不会发生什么危险,便掺在一小队的人马中继续寻找。 现下,经过好几个时辰的努力,她终于找到自家小姐了!碧灵如何不激动,这一路追过来,她的心情就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浪,不断地上下起伏、翻滚,这一次才算真正的落地了。 “小姐!小姐!小姐!” 碧灵兴奋地在马背上直起了身子,头高***起,表情激动,遥遥地便朝着顾清浅挥舞双手,那夸张的模样好似分别多*的亲人一般。 周围的侍卫不禁被碧灵的举动逗乐了,他们紧绷的心此刻也才终于放下。 看着不断朝着自己招手距离越来越近的碧灵,顾清浅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心里塞满了说不出的感动。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她淡淡道,上扬的语调自己都未察觉。 苏热回头看了一眼眉眼带笑的顾清浅,他见过嘴硬的,没见过像顾清浅这么嘴硬的,这小丫头真是嘴硬心软。再一联想到自己的处境,纵使今天他被拒绝了,以后也未必**机会。如此想着,脸上的笑容自然而然就比众人灿烂了几分。 “卑职见过郡主,苏先生。” ...... 侍卫队一行人策马行至苏热与顾清浅的近前便立刻纵身下了马,屈膝行礼道。 “毋须多礼。”顾清浅示意众人起身,同时又将身子与苏热隔开了一段距离。 “你们可有见到我的侍女?”顾清浅不由地问道。虽然他们为了躲避黑衣人的追杀一路没命的奔逃,但她并**忘了昏迷在树林里的棋宣,当时他们由于情急没办法带着她一起,也不知道有**被这群侍卫找到。 侍卫并非空有力气的莽夫,顾清浅一提起侍女,他们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在树林中寻到的那个身受重伤的*轻女子。是以,侍卫长并未有任何犹豫便答道:“回郡主,您的婢女现在正和另一个小队在一起。” 顾清浅不由地舒了口气。 苏热并未注意顾清浅的动作,他勒紧缰绳,目光扫过侍卫队众人,心中当即有了思量。这十几名侍卫衣着规整,神情放松,全身上下只有双手和衣角沾染了些许血迹,显然并未遭遇黑衣人的援兵。 对方是还在寻找他们二人?还是已经尽数**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苏热不大确定。黑衣人的武功他见识过,招式狠辣,不求章法,只图索命,一看就是受过专门的训练,以他们现在的这些人根本难以对抗那些援兵。当今之计,他们唯有尽快**此地,回到禺城才能算作安全。 “尽快回城!”苏热当即命令道。 这些侍卫都是六皇子护卫队的人,自然认得苏热,对他的崇拜也是仅仅次于南景灏,如今收到苏热的命令,所有人当即起身跃上了马背。 “掉头!回城!” 侍卫长的命令一下,众人立刻夹紧了马腹,手中的鞭子纷纷落下,只听得一声声马儿的长鸣,所有人都如离弦之箭一般快速离开了岔路口,马蹄落地时激起的烟尘瞬间便弥漫了起来,许久才渐渐归入泥土。此时,十几个人早就没了踪迹,似从未有人涉足过此地。 第二百零六章 另有企图 顾清浅等人回禺城的路要比来时顺利许多,一来是因着众人完成了任务,不需要再多花精力和时间探路摸索,二来则是因为路上再未遇到阻碍,顺利得出乎苏热的预料,但心念一转,苏热便大致猜测出了这群黑衣人此行的目的。 他们并非是要取顾清浅的性命! 但如此大费周章地阻截他们,背后定隐藏着极大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想让顾清浅完不成此次的任务,还是有更深的企图?比如......六皇子。 想到此处,苏热沉静的眼眸愈发幽深了。 经过三个时辰马不停蹄的奔劳,一队人马终于赶回了禺城。红色的霞光铺天盖地而下,映衬着荒芜的土地,让人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凄凉。 进城前,侍卫长才放了一记烟花弹,以通知另一小队的侍卫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催促他们尽快回城。 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毕竟能看到信号的人不仅仅只有友军。如若不是处身安全,是**不能将自己暴露给敌人的。 顾清浅将侍卫长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地叹服六皇子身边之人做事的周全。 **停留,城门一开启,顾清浅便策马直接赶往了城西。两日之期转眼即到,只要今夜一过,哪怕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田御医以及他统领的那群太医们。 苏热和碧灵紧随顾清浅身后直奔医馆而去,侍卫们则是赶回了驿馆向六皇子复命。 城西依旧残败破落,灰墙败瓦横栏支零,不知道是不是顾清浅的错觉,在她看来,记忆中的医馆经过这漫长一夜,竟又破败了几分。 纵是顾清身姿轻盈地下了马背,绣花鞋仍旧激起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医馆内异常安静,如同蛰伏着一只凶狠的怪兽。 顾清浅提起裙摆,毫不犹豫地上前推开了医馆沉重的木门。 “吱呀......” 落日的余晖随着顾清浅的动作打进了医馆的大堂内,顿时给冷清的房间增添了几分温度。 顾清浅的眉头却在开门的刹那高高隆起,病患们都还在,可是那些负责照顾的婆子去哪里了?她可不相信这么大的马蹄声会有人听不到。 快速跨进屋内,顾清浅穿过大堂径直进了内室,陷入昏迷的太医们也都还在,整个医馆偏偏没了那些婆子的踪影,顾清浅的目光一寒,看来城中的内鬼终于坐不住了! 此时,落在后面的苏热和碧灵也赶了过来,对于医馆内的情形,苏热并**表现出丝毫惊讶,婆子们的消失正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想,顾清浅出城寻药遇到的黑衣人,与城中的内鬼是一伙的! “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碧灵看着一地的病患,顿时觉得浑身无力,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因这一日的奔波,还是对现状的担忧。 “无妨。”顾清浅舒展开紧拧的眉头,朝着碧灵道:“将包给我。” 碧灵明显愣了一下,见自家小姐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将一直背在身上的挎包递到了顾清浅的手中。 这包是她跟着侍卫队在山谷中寻找顾清浅的时候发现的,当时这挎包就被一名身中数箭的的侍卫压在身下,蓝色的锦缎早已被厚重的血污浸染成了深紫色,几个侍卫合力才将挎包拿了出来。但不知道那死去的侍卫是有意还是无意,包里的东西居然并**被他的身躯压扁。 这挎包是顾清浅出城采药时背在身上的,碧灵亲手缝制,亏得她眼尖,否则这东西怕是**机会再见天日了,这一行也会枉费。 只因顾清浅在山谷里采的草药都装在这其中。 当时,黑衣人将顾清浅等人团团包围,场面惊险混乱,无意中随身的包便遗落了,没想到竟被顾清浅身边的侍卫发现,并且拼命护住。 顾清浅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感激,这一城的姓名都系在了此人身上,斯人已逝,她只能期望上苍善待这逝去的生灵...... 其实,昨日到达山谷后,她费了好些力气也**找到雎草,还是后来在迷雾中趁乱挖得那几铲子土中,藏了那么几株,顾清浅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将挎包中的药草挑拣了一番,顾清浅将其交给碧灵,吩咐道:“这所有的草药去掉茎叶,留根洗净,每株以三碗水煎合一碗。” “奴婢遵命。”碧灵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一把草药,福了福身子,直接走进了医馆的后院。 那里有口水井,洗药煎药的工作都在那里完成。 顾清浅转而看向苏热,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张纸。 “苏先生,让人将这张纸上的所有药材在半个时辰内送来。” 这是二人离开树林后,顾清浅第一次直视苏热,都说男人认真做事的时候最为耀眼,苏热却觉得顾清浅认真时的魅力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个男子。 正当苏热准备转身离开医馆的时候,突然,后院传来了一声惊呼。 “小姐!苏先生!快来!”显然是碧灵的声音。 顾清浅与苏热不由地对望了一眼,竟然都未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讶异和慌乱,莫非他(她)早就预料到了? 如果碧灵知道两人反应的话,怕是一定会暗自腹诽:“你们的世界,我等凡人果真不懂!”。 二人走进后院,只见碧灵整个人趴在一扇窗户上,大有誓要变成窗花的劲头。 见到顾清浅和苏热赶了过来,碧灵转过头,一手指向屋内,一手挡在嘴边,小声道:“小姐,苏先生,那群婆子居然都在屋子里睡大觉呢,怕是中了别人的招了。” 跟在顾清浅身边久了,见多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算计,耳濡目染碧灵的心思也比原来细致通透了许多,看问题也不再像原来那般简单了。但顾清浅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因为跟在她身边的人必须要能独当一面,纵是不如她,也要比旁人强。 顾清浅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碧灵的判断。 “小姐,这些婆子要怎么办?”虽然屋内的光线昏暗,但碧灵看得出屋内的婆子们面色红润,显然并**丧命,应该只是暂时昏迷了而已。 “就暂且安置在这里吧,待她们自己醒了再说。”顾清浅不甚在意道,对于她来说,这群人昏迷着好过清醒,省去了不少她防备内鬼的精神。 第二百零七章 脱离危险 观察了片刻,苏热的嘴角突地浮起一抹笑意,这内鬼果真懂得伪装,看来并不是个没脑子的,只可惜...... “这群婆子肯定有问题,我看还是应该先将她们捆起来关进驿馆的地牢。”苏热果断道,声音不大不小,却带着股穿透力,不论是屋内的人,还是院子里的人想必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顾清浅捕捉到苏热脸上一闪而过的狡诈,顿时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佯装心烦道:“瞧她们这番模样,想必一时半会儿醒转不了,翻不起什么大浪,当下要紧的还是救治外面病重的太医,待事情办妥了再处理她们。” 苏热又向屋子里瞥了一眼,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道:“也罢,便如先生所说。”语气中夹带着一丝被人忤逆的不悦。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将屋内一众婆子的命运定下了,碧灵呆愣愣地杵在一旁,与院中的羽叶兰相映成趣,掩在阳光的阴影里,瞧不真切脸上的表情。 她素来虽然嘴上利索,脑筋却不如这般灵活,是以在顾清浅与旁人讨论要事时,她往往乖顺地听着,也用心的记在心里,以备不时之需。纵然她人微言轻,但一直由衷希望自己有一日能真正帮衬上自家小姐,随着相处,她对顾清浅的敬佩与日俱增。在碧灵心里,顾清浅的形象堪比母亲自小对她诉诸的菩萨娘娘,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尤其是亲眼目睹顾清浅用那双纤细的手挽救了一个又一个生命之后,碧灵只觉得菩萨娘娘怕也做不到这般。 顾清浅在她心中就是活生生的神明,为了荫蔽在光辉之下,她甘愿奉献一切。这是她很早便下的决定,此生誓死追随顾清浅。 此次来到通州,她总觉得内心不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直到进入禺城,她心中的这种不详预感便愈发强烈。是以,在寻找顾清浅时她的反应才会那般强烈,执拗到有些疯狂。 直到现在,顾清浅安然无恙归来,站在她面前与苏热谈笑风生,她仍然有种不真实感,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是不是她过**感了? 苏热说完便从窗户旁退开,给顾清浅使了个眼色后,直接离开了后院,脚步轻快,似落叶般无声。 “碧灵!” 顾清浅接连唤了几声,“碧灵!” “小姐......?”碧灵手里还拿着几根湿漉漉的雎草根,表情略显呆滞地看着顾清浅,刚刚二人的对话她根本没注意听。 “你留在这里。”顾清浅伸手指了指被碧灵堆在水井旁的雎草道,迟疑了一下,似乎有话想说,但见碧灵的表情又咽了回去,转身回了医馆的内堂。 这丫头想是有什么心事,回头定要好好问问她。 ...... 碧灵在房外踌躇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有差事,便乖乖坐回了水井旁,手脚麻利地处理草药。 顾清浅进了内堂,径直走到了田御医的铺榻旁,一方面出于私心,一方面也的确是因为田御医的症状要比旁的太医严重,是以她必须要先医治他,才能再去顾及其他人。 按理说,田御医并不是最早到达禺城的一批人,与病患的接触也并不多,怎么论都不应该是病症最严重的人,但他的情况又的确如此,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原因? 细细回想这几日到禺城后所发生的事,顾清浅虽然大致摸清了敌人的套路,但她还不能确定,对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又在暗中隐藏了多少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场瘟疫绝对只是一个开始,小小的禺城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雨。 从袖袋中取出一卷布包,顾清浅蹲下身,整个人微微向前倾斜,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深陷昏迷的田御医。虽然服用了玉清丹,但对方的状况仍然不可抑制地严重了,如今不过是尚且存留着一口气罢了。 田御医面上的乌青已经从眼底蔓延至印堂,眼珠深深凹进了眼眶内,距离稍微远些,看起来就像是两窝黑洞。双颊早已塌陷,凸露着两座如同高山般的颧骨,皮肤严重脱水,加上青黑的脸色,完全就是一具包皮的骷髅。 一股难掩的酸涩无力在顾清浅心中迅速蔓延开来,深深呼了口气,呼吸才逐渐趋缓。 她本以为重生归来,自己的心早已坚如磐石,除了报仇不会再挂记其他,但......一而再再而三的事情让她动容,筑垒的心墙一点点被攻破,她所走的路与预期的越来越远,她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但每一次她都无法袖手旁观,对于力所能及的事情她都想倾力而为,她无法眼睁睁看着鲜活的生命在面前消逝,所以一再违背初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真的活着。 强压下胸中的烦闷,顾清浅将手中的布包打开,平摊在自己的膝盖上,这是她用了许久的那包银针,现在已经习惯了随身携带。 缓缓掀开被衾,映入顾清浅眼帘的完全是一副消瘦的骨架。原本合体的中衣似袍子一般,松松垮垮地罩在田御医的身上,脆弱得仿佛稍一触碰就会消逝在空气中。 解开上衣,顾清浅目光落在田御医的胸口处,只见蜡黄的皮肤下,一团若隐若现的黑色萦绕不断,即将就要袭上心口。 顾清浅神色一紧,迅速取出五根银针分别落在了:神封、期门、食窦、天溪、灵墟无处穴位上。紧接着,她又取出一根较为粗壮的银针,将田御医的十指指尖刺破,瞬间,浓稠的黑血就渗了出来。 随即,顾清浅褪了田御医的长袜,用银针封住了他足底的涌泉穴,不到片刻,银针便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黑色的毒血就如同溪流一样从田御医的脚底板汩汩流出,很快就浸湿了身下的褥子。 顾清浅放眼快速地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个铜盆,将田御医双脚置于其中,任由血液徐徐扩散,不多时便积了小半盆,病患皮肤下涌动的黑色已然退去,显见得度过了危险。 第二百零八章 接近** 顾清浅从怀中掏出金疮药洒在苏热的伤口上,汩汩向外流淌的鲜血顿时被止住。但纵是处在昏迷中,苏热浓黑的眉毛仍是因着身体上的疼痛拧成了一团。 从顾清浅的角度看去,就像两座隆起的小山,盘踞在苏热光洁的额头上,一个晃神,她便忍不住将手伸了过去,完全出于下意识,似乎只是不愿看见此人蹙眉的样子...... 黑暗中,苏热整个人仿佛深陷于泥沼,四肢如同坠有千斤重的大石,不断向下拉扯他的身子,他使不出丝毫的力气,只能任由自己越陷越深。他堵得胸口发闷,似乎已经身处泥底,身体的热量正被一点一点剥离,窒息的恐惧感逐渐笼罩了他的内心。 一切都结束了。 他对自己说。 突然,一双手冲破黑暗伸向了他,从距离遥远的深处越来越近,带着渴求已久的温暖就停在了他的面前,纤白而熟悉,驱散了所有的寒冷。 他不由地想要去看这双手的主人,却似隔着层叠的纱帐般朦胧,他只能努力抬起自己的眼皮...... 顾清浅的手伸到半空,尚未落下,那隆起的山峰之下霍地亮起两汪深潭,漆黑如墨玉,定定地看向他,闪动着别样的光泽。 顾清浅的手顿时僵在了那里,一时间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心里如同被人发现了秘密一般窘迫。再想到苏热现在被自己剥得干净,大剌剌的晒着太阳,顾清浅愈发觉得无地自容,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苏热似**发现顾清浅的异样,视线掠过她红透的双颊,落到她手中的金疮药上,虚弱的笑道:“都拜托你了。”随即便阖上了眼,不再说话。 顾清浅深呼了口气,*分庆幸苏热**追问她什么,否则她真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迅速收回手,又偷偷用余光瞥了眼苏热,见其果真没再睁开眼睛,呼吸绵长似是睡熟了,心才终于彻底放下。 待伤口处的血液完全凝固了,外翻的血肉显得愈发狰狞可怖。顾清浅在袖袋里翻找了许久,也就寻到三条手帕,刚刚够包扎手臂的剑伤。 其余的伤口......顾清撩了眼上身不着寸缕的苏热,再看向溪边饮水的马儿,又望了望远处的绝崖峭壁,环视再三,也**找到什么可用的东西。 苏热身上的伤口都深可见骨,若不及时包扎,极为容易感染......情急之下,顾清浅只能从自己内衬的裙角上,撕扯出几条锦缎给苏热细心包扎。 “苏先生......”顾清浅轻声地唤道,苏热身上的伤多伤于背部,她一个人实在不好给他翻身。 “苏热......” 然而,顾清浅连续唤了多次,苏热都**任何回应。顾清浅心中暗惊,不由地探出手去试苏热的体温,指尖刚刚触及对方的额头就立即缩了回来,似触碰到滚热的烙铁一般。 “怎么会这么烫?”顾清浅皱紧眉头道。 顾不得礼数,顾清浅立即伸出双臂环住苏热****的上身,男子独有的气息瞬间涌入了她的鼻腔,熏得她双颊发烫。她侧着脸,尽量不让自己的脸贴到苏热的皮肤上,努力将他抱起。 奈何顾清浅一介女子,再有力气想要搬动一个八尺男儿还是极其吃力的。勉强将苏热的身子抬起一角,顾清浅当即用自己的身子抵住,抬起苏热一寸,她便挪动一寸,整个人都紧密贴合在了苏热的身上。 顾清浅匀了口气,一咬牙,双手撑住苏热的背部,猛一用力,苏热半个身子腾空而起,旋转了半圈,以背朝天......砸在了顾清浅的怀里,或者说是将顾清浅包在了怀里,双唇正好印在了顾清浅的额头上。 猝不及防间,顾清浅只觉得额头触碰到一团柔软,酥麻的感觉瞬间流遍了全身,刺激着她的心脏扑通乱撞。喷薄在颈间温热的鼻息,引得顾清浅脸上刚刚褪下的潮红又一次席卷而来,身子似乎比发热苏热的还要热上几分。 上一世她也曾嫁做人妇,并非不经人事的少女,这颗心也曾为某个人悸动过,但这样纷乱如麻的感觉却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她莫非也病了? 顾清浅勉强从苏热的身下抽出两只纤细的胳膊,用力推了推趴在身上的苏热,对方仍是纹丝未动,豆大的汗珠顿时从她的额头滚落进草地。之前的搬动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如今整个人又被压制着,完全使不上力,恐怕只能等着苏热醒来了。 好在她的双手还能行动自如,顾清浅取出金疮药,凭借着手感将药粉洒在伤口处,然后用布条附在上面,算是完成了简单的包扎。 “冷......” 苏热干裂惨白的嘴唇突然微妙地颌动了几下,顾清浅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才勉强听清。 一个字,似千斤巨石重重地砸在了顾清浅的心房,引动她内心*般难言的情绪,她毫不犹豫地抱住面前的男子,恨不得将体内所有的热量传递给他。 前世,他在她眼中,是世人称颂的天下第一智士,是六皇子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谋略无双,翩翩如玉,是她终其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人。 如今,他与她就近在咫尺,眨眼之间,睫毛都可以扫到他的脸颊。顾清浅不禁失神,鼻尖萦绕着眼前之人的气息,沁凉如兰。阳光透过苏热缕缕的发丝打在顾清浅的脸上,印下淡淡的光晕,温热而柔软。 她以为他只是个柔弱的书生,或许文雅,抑或深沉,都改不了文人的模样。她以为他的手只拿得起笔杆,没想到挥起剑比谁都要果决英勇,披荆斩棘、浴血厮杀的模样比之战场上的将士也是分毫不差。她竟然有些不认识这个人了,似乎前世所知、所倾慕的是另外一个陌生的苏热。 顾清浅温热的手掌置于苏热的背上,汩汩的内力从丹田提起,流经顾清浅的掌心传递进苏热的体内,如同源源不断的暖流为其驱散了所有的冰寒。 苏热的紧抿的唇角终于舒展出了一丝笑意...... 第二百零九章 美人心计 连赢天双眼迷离地由着殷三娘牵上了楼,进了内堂...... 恍惚间,他与殷三娘之间的空隙薄得如丝帛般透明,呼吸缕缕缠绕在一起,带着发丝从脸颊轻柔划过,鼻腔顿时充裕了一股奇特馨香。 连赢天只觉得身体已经不受意识控制,不由自主地攀附上了近前的柔软。 得到回应,殷三娘红唇勾起,愈发妖艳,一双小手犹如点火的信子,触碰之处皆要惹火,看似轻轻柔柔的,却显见得燎原之势。惹得他全身止不住地战栗,呼吸也变得急促,那不赢一握的腰肢已经不能满足他的欲望...... 连赢天全身止不住地战栗,呼吸愈发急促,喷薄的欲望如同困兽般在体内横冲直撞,被勾引的火势愈演愈烈。娴熟地勾起手指,轻轻一挑,丝绸似水般滑落,裙带展落在地上。 殷三娘不甘示弱,魅惑众生的脸渐渐向连赢天靠近,四目相对,浓浓的欲望。她手上猛一用力,其腰带就到了手中。 连赢天只觉得身上一凉,天灵顿时多了几分清明。 殷三娘身为长乐坊的掌柜,定然在市井风尘中摸爬滚打多*,打过交道的男子无数,怎可能喜欢上他这个初次见面的穷书生?能在京城,皇家脚下,占得一席之地,她背后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如若今日,他就这般碰了殷三娘,恐怕是福祸难料...... 更何况,殷三娘是真心还是无意,他还不得而知...... 念及至此,连赢天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但脸上神色未变,握着殷三娘的玉手道:“美人如花隔云端,岂能信手采摘入怀?小生诚惶,恐辱了美人。改日赔罪,告辞。” 不待殷三娘出言挽留,连赢天已拱手下楼,离开了长乐坊,眼中夹带着旁人难以察觉的狼狈。 连赢天前脚离开赌坊,殷三娘背后便悄无声息地出现一玄衣男子,头上罩着宽大的黑色斗篷,虽是踩着木质的地板,脚下却**丝毫响动,竟似一缕幽魂。 “没想到殷三娘的魅力也有不管用的时候。”男子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想她殷三娘向来自诩魅力无双,凡是正常男人都难逃她的蛊惑,成为裙下之臣。今日竟难得吃了瘪,甚好!甚好! 殷三娘轻哼了一声,呛道:“我殷三娘想得到的男人还从来**得不到的!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你那任务可棘手得多。”话虽是说给男子听,眼神却未离开连赢天离去的方向,这还是第一次有男子能挣脱她魅力的钳制,不由地地心生出浓浓的征服欲。 男子与殷三娘搭档多*,见她这般神情,自然知道她的想法,警告道:““你玩归玩,可别耽误了主上交待的任务。此人不过是个棋子,你毋需太过耗费心思,能拉拢最好,不能......”男子的眼神骤然凶狠,透露着浓浓的杀意。 “我自有分寸!”殷三娘不耐烦地蹙了眉,心思却早已飘远,根本未将男子的话放在心上。一双手情不自禁地握了握,指尖似乎还残存着那人的温度...... ——————————————————我是一条分割线———————————————————— 顾清浅思量了许久,终是决定到太医院走一趟。 她虽然知道碧巧的**,又懂得解毒之法,但相府暗中藏着个下黑手的人,总归是难以心安。顾安蓉怎会有啸岳皇室秘药?庞管家为何对此事这般上心?她必须将这些事情一一弄清楚。 乘着马车刚过了巷口,透过车窗,顾清浅正巧看见顾检鬼鬼祟祟地拐进了相府后院,整个人灰头土脸。 顾清浅早已听说,他近来日日酗酒,流连于外,彻夜不归,今日得见,果真放浪形骸得很。顾清浅收回目光,根本懒得再多看一眼,顾检只要不出来捣乱碍事,便让他多蹦跶两日。 太医院位于皇城正阳门内,钦天监之南,礼部正东,并不需要往皇城深处走。顾清浅下了马车,鼻内顿时充斥了浓郁的草药味,入目则是一坐东朝西的三门大院,对面照壁,有黑漆书写的“太医院”朱色立额。左立面北的土地祠,右立向南的听差处。大门前座有一排矮房,应为门役住宿之用。 顾清浅不禁暗叹其规模之大。 寿方上前禀明来意,门役只道在外等候,便进了院内,再无消息。 眼见着半个时辰过去,太阳已高高悬挂于头顶,烈日当空,纵是顾清浅歇在马车里,也闷热难耐。寿方盯着那门,眼睛干涩,却仍不见差役的身影。 “去敲门,直到有人出来为止。”顾清浅吩咐道。等了半个时辰,她给足了太医院面子。 “砰!砰!砰!......” 得了命令,寿方用了几近十成力砸门,恨不得将其砸出窟窿。这些人委实目中无人,竟然让小姐在此等候如此之久,怎么能允许他们在里面安生?随着他的动作,太医院的朱漆大门发出阵阵闷哼,震得人耳根生疼。 “是谁这般无礼!竟敢在太医院生事?”之前进去通报的差役终**次出现,寿方险些没忍住一拳砸在他脸上。 见敲门的人是寿方,差役不耐烦道:“你们怎么还没走?贾院判说了,我们太医院**什么顾御医,赶紧走!赶紧走!” “哦?这贾院判是何人?居然无视圣上的旨意?”顾清浅下了马车,背着明媚的阳光,险些晃瞎了门役的眼。 “我......”得见了正主,差役虽然心虚,也只得硬着头皮道:“谁知你是真是假?贾院判怎好定夺?” 那日宫中宴会上的事情,他也有耳闻,顾家小姐俨然成了仙子一般的人物,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能远离便不招惹。奈何院判有令,他不得不从。 顾清浅见其强撑的模样,便知是有人唆使。暗下运了几成力,叹道:“可惜了......圣上并未赏我象征身份的物件儿,我也不能白担了御医的头衔不做事,看来只能派人去将他老人家请来了......”当即使了个眼色,让寿方去请人。 门役的脸霎时白了,爬了一背的冷汗。 继而,双眼一闭,就要开口赔罪:“顾......” “慢着!”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 第二百一十章 见财起意 若碧巧聪明些,不这般善妒,或许日后生活也会过得如意。可惜,性格决定了命运。 回了清水苑,顾清浅见着碧月那副忧心忡忡的脸委实难受,“你且下去歇息吧。” “奴婢告退。”碧月躬身退了出去,过门时正巧撞到了寿方,竟也未抬头,一声不吭地跑掉了。 顾清浅真心猜不透这些少女的心思,春天不是已经过了吗? “何事?”顾清浅也不等寿方站定,不大耐烦道,奴才们的忧心事儿怎的比这些主子还多? 寿方躬身道:“奴才多谢小姐的灵药,伤势大好。之前对小姐多有得罪,日后定会为小姐效犬马之劳。” 顾清浅并未说话,遥遥地望着寿方,屋内的空气顿时冷了三分,就为了这点小事就来叨烦她? 寿方赶紧说到正题,“小姐,放在奴才那的物件儿丢了。” 那日,他也瞧见了门外的水渍,自是知道隔墙有耳,在这院子中说话还需谨慎,有些隐晦他与小姐懂得便好。 “何时之事?你可还有印象?”顾清浅轻哧,顾安朵的手脚倒是麻利。 寿方挠了挠头,“奴才不知具体时辰。”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道:“奴才一直将它锁在柜中,钥匙也从不离身。只是前些日子,奴才将衣物送去清洗,忘了将其拿出来,好在同衣物一并还了回来,但估摸着便是那时丢的。” “既然知道,你来找我作甚。”寿方头脑果真灵活可用,倒不似普通的奴才。 “虽是如此,但这物件儿毕竟特殊,奴才也不好处理,只得来劳烦小姐。”话正说着,脸就红了半边。 顾清浅不禁好笑,顾安朵的贴身之物在他柜中放了好些时日,他未觉得不妥,如今只是说说,便羞成这般,又是为何? “你且放心,这般的五大三粗,断不会有人对你如何。”寿方的确不是南明常见的文弱男子,体型略微修长高大了些,但也不至于如顾清浅所说的那么魁梧。 顾清浅不过是取笑寿方,一威武男儿竟害怕顾安朵谋害于他。想顾安朵不过是位闺阁小小姐,纵是有这个心思,也没那个能力寻到得力之人。 “若有事情,碧灵自会告知于你。”将碧灵赶出屋子,顾清浅也是为了方便办事。 寿方羞答答地应了,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顾安朵定不会亲自动手,至于假手之人,也不外乎是身边的丫鬟婆子。思及此,顾清浅倒是记起一事,那日在顾安卉的兰馨阁,特特提了顾安朵的丫鬟换了人。 如今看来,顾安朵便是派了那丫头取回了东西。至于顾安卉的提醒是有意无意,她还需要些时间才能清楚。 自从相爷下了令要将四小姐送入宫中,顾安朵的心情一直都不大好。她身边的婢子们虽心中郁郁,手头上的活计倒是轻松了许多,碧香得了空,躲过众人,偷偷出了府。 奈何太过心虚匆忙,在街头的转角处直接撞上了一人。 “哟,谁家的小婢子这般热情!”碧香被撞了一鼻子的脂粉味,*没料到对方是个男子,而且语气轻浮,吓得忙低下头。 这内城之中,住的可都是达官贵人,宅邸能落在相府所在这条街的人家,更是显赫之中的显赫。碧香已是一口大气都不敢出,这类人断断不是她这样的婢子能惹得起。 碧香向边上靠了靠,想直接饶过去。男子却跟着她向边上挪了步,碧香向左,对方便向左,她向右,对方也向右。 碧香不知如何是好,急得额头上生了密密麻麻一层汗。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在出来前查查黄历。如今却是选了个不顺的日子,出门便遇见了浪荡公子,委实恼人! 对方见碧香没了动作,觉得甚是无趣也便作罢。转身欲走,却极为眼尖地瞥见了她怀中揣着的物事,直接夺手将其抢了出来,还不忘顺道儿放到鼻下闻了闻,“你这婢子,揣着这好东西作甚?” 拿在手中,还向着碧香摇了摇,动作无不轻佻。“莫不是急着去会情郎?” 碧香见东西落入了男子手中,心道不妙,顾不上其他钻了个空挡就跑掉了。 男子看着碧香离去的背影,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这婢子倒有几分意思。”不禁勾唇一笑,他阅女无数,还未见过如此胆小却又豪放的女子。 至于手中这粉嫩嫩的物件儿,他好歹也是个有见识的,看得出不论衣料还是绣工都乃上乘,甚至能闻到其上隐隐散发的女子馨香,不假思索就塞到了怀中。一想着下次去花满楼时若将此物送给蓉儿,定会好好奖赏他一番,嘴便乐得合不住了。 碧香在内城兜了一大圈,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回想起刚刚的事,暗骂了声晦气,她此番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失了赚钱的门路,还险些累垮了两条娇嫩的腿。 待回到云烟阁,她定要好好休息一番,养足了精神再去伺候金主,趁其还未去到宫中,也好多捞些油水。 然而,人的想象总是太过丰满,与之相比,现实的骨感给予的往往只会是打击。 碧香回到府中,屁股还未坐热,相府的大门便被人砸开了。 来的是一位*轻夫人,率着群或老或少的奴才直接冲进了相府,看门的小厮早已被按倒在地结结实实地捆上了。 顾清浅正在账房和管家一同理账,听到消息,立马赶了过来。 “这偌大的宅子,难道就没个管事的人吗?”妇人张口便十分地不客气。 顾清浅瞧对方的架势,明显是来找茬,自然不会给其好脸,却也打算给对方知进退的机会。“夫人可是认错了匾额,挑错了梁子?” 妇人不屑一笑,“相府如此大的牌子,纵是个瞎的,怕是闻着味儿也找得见。” 话毕,身后随从的一众奴才哈哈大笑,与主人倒是同样德行。 妇人凤眼斜提,哧道:“这相府管事的竟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是奇事。” 第二百一十一章 假仁假义 顺着门役的身后望去,顾清浅只见一身着六品朝服,体型富态有余的中*男子走到了近处,门役当即退到了一旁,不再言语。 “下官贾仁,见过和硕郡主。”中*男子僵硬地行了礼,态度**道。显然是做院判久了,受多了追捧,掂量不清自己的身份。 顾清浅不悦地蹙了蹙眉头,从此人的行头与做派间已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你我本是同僚,贾院判不必如此客气。”便是他故意拖延时间,让她在烈日下久久等候,又将她拒之门外。顾清浅眼眸微眯,倒要看他如何解释。 “是下官失职。”贾院判不慌不忙道:“近来事物繁忙,下官脑中混乱。若非有人提醒,今日怕是要委屈了郡主,还望您不要怪罪下官的老态。” 顾清浅险些笑出声,此人虽*近半百,外强中干,满肚肥肠,但与“老态”委实挂不上边,亏他胡诌出这么个牵强的理由! “贾院判太过谦虚了,我瞧着你身宽体胖,红光满面,体格健壮得很,怎会有老态呢?”顾清浅言笑浅浅,一番话夸得贾院判情不自禁挺了挺胸膛。 却话音一转,继续道:“若真如你所说,在太医院已是力不从心,我定会告知家父进谏圣上,准你请辞回乡养老。” 贾院判转即笑道:“不急不急......”嚣张的气焰顿时弱了几分,老实地引着顾清浅进了太医院,寿方紧随其后。 随着鼻尖处充裕的草药味道越来越浓厚,映入顾清浅眼帘是一宽敞的院落。整齐摆放着高矮不一的晾晒架子,各色草药分层罗列其中,有身着青灰常服的太医流连其中,轮班看管。 据顾清浅了解,南明太医院设有御医十三人,任职院使一人,左右院判两人。又有二十六吏目,二十医士,三十生员,共计七十九人,分管九宫七十二殿。 越过药架,又有大堂五间,几乎被药橱斗柜塞得满满当当,金黄澄亮的名额晃得人眼晕,用药之全可见一斑。太医们都聚集于此,抓药、称量、记录、汤煎......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顾清浅眼神闪了闪,怪不得她被拦在门外,竟是田御医出诊不在。 众人见贾院判到来,纷纷停了手上的差事。 “见过田院使。” ...... 抬头时,目光略过顾清浅,带着耐人寻味的深意。 “这位是顾御医。”明知众人心知肚明,贾仁仍是客套地介绍道。 在座之人都位处御医之下,更何况院判开了口,是以象征性地向顾清浅问了声好。 凡人都食五谷杂粮,怎可能没个头疼脑热?加之人性惜命,对大夫愈发地重视,太医们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各个养成了骄傲自负的性子。纵是听闻过顾氏小姐救治了命在旦夕的容妃娘娘,但终究不是亲眼所见,难以信服,众人对顾清浅这从天而降的御医压根不放在眼里。 又瞥了眼随侍在其身后的寿方,眼中的不屑愈发明显。 不过是个见识短浅的娇惯女子,指不定是仗着丞相嫡女和大将军外孙的身份蒙混过关,能有几分真才实学?而他们能进太医院,都是因着自幼勤学医术,加之资质上佳。*纪最小的如今也已及冠,岂是黄毛丫头能比?若非贾院判明理,她甭想踏进太医院一步! “顾御医今日来此,你们莫要失了礼。”贾院判见众人神色不服,故意训斥道。 在场的太医心绪顿时被撩动起来,人群头首当即有一*轻的男子出声道:“贾院判所言极是,但顾小姐既然担得御医的名声,又心胸宽大,想来也是视我们为同僚,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似是夸赞,实则绵里藏针,让顾清浅无法计较他们的失礼。 “贾院判不必如此。”顾清浅扶了扶衣袖,眼眸平静地扫过众人,“我本就是太医院的一员,按着规矩办事就好。”并**否认男子的话,却用“规矩”二字止了众口。 贾仁挥了挥手,“且散了吧。” 太医院算不上什么清闲的衙门,一*三百六十五日,十二时辰不得休息,随时等待传唤。众人每日都忙得焦头烂额,一接过手上的活计,刚刚的小插曲便抛诸脑后。 转眼间,院子里只剩了贾院判与顾清浅主仆三人。 贾仁突然瞳孔一收,向着顾清浅抱歉道:“郡主在此处随意看看,下官还有事情,先行告退。” 顾清浅点了点头,顺着其目光看去,只见一医士正在药橱前拿着方子抓药,称量,打包。瞧着面相,倒有几分眼熟,顾清浅便走了过去。 贾院判径直走到那医士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方子,细细查看,眉头越蹙越深。 “冯美人这几日心悸失眠的症状加重了?” “是。” “蜀羊泉是你添的?”贾仁呵斥道:“可别告诉我说这味药能解失眠治心悸!”引来众人纷纷侧目,已顾不及顾清浅在场。 “我......”医士顿时没了底气,凡是懂得药理的人都知道,蜀羊泉主治清热解毒,排淤除肿,根本治不得心悸失眠之症。 “回院判,卑职学识浅薄,只能负责抓药,这方子是师傅开的。”医士握了握手心的汗水,硬着头皮道。 后宫之中勾心斗角,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每位御医都有负责医治的嫔妃,作为医德,绝不能擅自向旁人透露病患的情况。而贾仁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对他死咬不放。 “好一个学识浅薄!我竟不知太医院混进了脓包!分明是你弄错了药方,居然还想将责任推到你师傅身上?田御医怎会有你这样的徒弟?”贾仁将方子甩在对方脸上,双眸溢满了愤怒,“还不重新抓药?” “师傅不在......”医士嗫嚅道,师傅尚在外出诊,他断不可因着别人的三言两语改了他的方子。 “呵......”贾仁冷笑一声,眼神中迸发出无尽的寒意,“我倒是不知太医院何时变得这般**规矩?一个小小的医士居然有胆违逆院判的命令?!” 第二百一十二章 身处危险 所有人的动作都滞了一下,转而继续手头的工作,俨然对这幅场景见怪不怪,完全**插手的意思。 医士拢在袖中的手越攥越紧,舌头仿佛在口中打了结,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已是急得满头大汗。 “贾院判若真想弄清楚此事,不如等田御医回来当面向他问清楚,那位冯美人用药也不会差这一时半刻。我看这人一问三不知,想来也是不知道其中缘由,再问下去也是徒劳无功。” 顾清浅走到二人近前,她终于想起,这医士就是那日跟在田御医身后背药箱之人,按照贾仁的说法,也算得上是她的徒孙,自然要照拂着,怎能眼见着让其任人欺负。那方子又是出自田御医之手,她更加不能袖手旁观。 这一开口,众人虽仍是埋头工作,却不禁竖起了耳朵,等着看顾清浅的笑话,他们深知:贾院判可是最讨厌别人顶撞于他。 贾仁脸色顿时又冷了几分,对顾清浅的突然插话甚是不悦。 “郡主身为医者,应该知道这蜀羊泉的药用,分明不对失眠之症,下官以为根本毋需等到田御医回来再定夺。” “贾院判行医多*,经验丰富老道,但病患情况多有不同。就冯美人的失眠心悸之症而言,成因也分很多种。有心火上炎,肾水下行,形成的心肾分离之象,有血气不足者,有胃**卧不安者,有虚劳虚烦不得眠者,还有心病者...... 若未亲手定过脉,何以断症?又怎能确定是用错了哪味药?” 顾清浅娓娓道来,竟让贾仁无从反驳,只恨恨道了句:“郡主之言让下官受教了!”随即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医士从顾清浅入了院子便注意到了,上次宫中宴会,他就对这位小师公佩服得五体投地。今日再见,心中激动,却一直不敢上前问候。 他本以为小师公要训斥他不中用,没想到竟帮他解了围。尤其是刚刚的那番言辞,纵是他再学个几十*的医术恐怕也讲不出来,对顾清浅的崇拜就这般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顾清浅见那医士呆傻的模样,怎么也想象不到他是如何入了田正祥的眼。 自顾拾起落在案台上的药方,只见纸上洋洋洒洒写着: 黄精六钱,玉竹六钱,川芎六钱,蜀羊泉九钱,决明子一十八钱,每日一帖,分两次煎服。 若非**蜀羊泉,就是一剂普普通通的凝神安眠的药,顾清浅不禁对那位冯美人的病症生出了几分好奇。她刚刚的说辞不过是用来搪塞贾仁,蜀羊泉是无论如何也医治不了失眠心悸的。 田御医将这味药加在方子里,定是有难言的苦衷,难道是那位美人得了什么隐疾?顾清浅心中百转千回,太医院内人多口杂,每位太医看似安分守己,背后却都有勾结的势力。田御医如此做,也是为了保全冯美人,想来此人应颇受皇上喜爱。 至于贾仁......故意挑起此事,不是与田御医**,便是背后之人不想让冯美人好过,抑或二者皆有。 “徒孙刘庸,见过小师公。”医士终是从对顾清浅的崇拜中反应过来,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这情景落在旁的太医眼里甚为滑稽,有人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刘庸却丝毫不在意。 “起来吧,且去忙你的,我四处走走。” 刘庸性子虽木讷愚笨了些,却是个忠厚老实之人,顾清浅并不讨厌。但太医院难有闲人,若让他放下手中事情陪她,想必会遭人白眼,还会诸多不便,顾清浅也就**提起。 “徒孙一直在此处,师公若有事叫我便好。” 顾清浅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大堂。却未注意到,身后有人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过来时,顾清浅已经注意到大堂的左侧,并列有南厅三间,通透明亮,隐约瞧得见人影,想来应是御医办公的处所。而大堂右侧又有北厅,顾清浅未做犹豫朝着那里走去。 太医院不同于别处,院内种植的花草皆有药用,每个角落都散发着浓郁的草药清香,让人身心舒畅。北厅只有一间,占地却极大。槅扇之上悬着一黑漆木额,草书着“典经阁”三个大字。门上用重锁拴紧,**钥匙根本难以进去。 顾清浅绕到大厅后侧,想着另寻蹊径。过了月亮门,后面却是一堵厚墙,郁郁葱葱的树荫里掩着座先医庙,透露着古朴庄重的气息。庙里有两道门,外为棂星,内为咸济,过了便是景惠殿,顾清浅忍不住抬脚走了进去。 略显空旷的大殿内只供奉着伏羲、神农、黄帝的**塑像,悬着御书“永济群生”匾额,供桌上烛香燃燃,香灰柱立,氤氲间,朦胧了顾清浅的双眼。她虔诚地躬身拜了拜,在香炉里又添了一支新香。前世她不信**,如今却死而重生,还有什么更难以相信的呢? 突然,顾清浅身后传来一声异动,她迅速转身看去,却见殿门“嘭”地合上,一人背着光向她缓步走来。 “咯咯咯......”那人阴笑着,一身昏暗,称着殿内的寒意,似地狱爬出的恶魔。 顾清浅微眯着眼,终是看清了此人的面容,竟是之前出言讽刺她的*轻太医。 “这殿内阴湿寒冷,顾御医身为弱女子,一人来此终归不合适,我倒不介意陪一陪你。”那人不怀好意地开口,与顾清浅的距离越拉越近。 “多谢关心,我好得很,请回吧。”顾清浅冷冷道,已然清楚了此人意在坏她名声,然后扯上关系,再借以她的身份从相府和将军府得利。 她轻哼一声,此人倒是与连赢天想得如出一辙,前生今世,她在这些男人眼中的价值就是如此! 那人丝毫**退意,眼见着到了顾清浅面前。“顾御医不必扭捏拘谨,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大可安心。” “滚!”顾清浅喝道,不由地想起了前世被顾安蓉陷害与人通奸之事,眼中的怒火熊熊而起。 “呵......”那人冷笑了一声,陡然向顾清浅扑来。 “哐当......” 殿内的香烛尽灭...... 第二百一十三章 隐瞒事实 顾清浅放眼快速地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个铜盆,将田御医双脚置于其中,任由血液徐徐扩散,不多时便积了小半盆,病患皮肤下涌动的黑色已然退去,显见得度过了危险。 依次给太医们施过针,苏热已带人将药材全数送到,按照顾清浅给的方子调配好,也都入了锅,而后再与碧灵煮的药汤一起煎服罐给病患,一番折腾下来天已将黑,一众人忙的脚不沾地,顾清浅身上布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秋风吹过就是一阵激灵。 “你且去歇息,这里放心交与我。”苏热看着顾清浅略显苍白的脸道,都说女子比男子更有韧性,但他一向觉得这是古人的糊涂话,直到遇到顾清浅,他才彻底推翻了这种想法。 顾清浅面对困难时的坚韧,他有时也自叹不如。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紧要关头,我留在这里更稳妥些。”顾清浅瞥了眼后院的厢房,那边怕是要坐不住了。 苏热开口还要说些什么,顾清浅摆了摆手,笑道:“这样一出精彩的大戏,我岂能错过。” “那便依你。”苏热一脸无奈,但见她那副坐等看戏的表情,将后面半句“莫要勉强”生生咽了,坚强如她,怎么可能在旁人面前示弱,此时断不是扫她兴致的时候。 天色渐浓,进进出出的兵士们也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似乎都在屏气凝神等待事情结果,毕竟,整个禺城的命运都在此一举。顾清浅双眸凝视着跳跃的灯芯,似乎也在等待结果,但心思却集中在后院的那处厢房上,对方比她想象中要能沉得住气。 “哐当......” 一声门板撞击的声音,苏热迅速从椅上弹起,几个箭步冲向后院。顾清浅亦是神情一紧,起身追了过去。 一片漆黑中,苏热的月白袍子十分显眼,如皎洁月光刺穿了夜幕。 撞开房门,苏热借着火折子打量了一番,厢房的床铺上依次躺着几个嬷嬷,“一,二,三......少了一个!” “该死!” 苏热咬牙道,转身欲追出门去。 “慢着。”顾清浅跟过来环视一周屋内,侧耳凝神片刻,道:“你且去安排人手守住城门,莫要让此人逃了。”如此说着,却拈手似无意般指向房门,口气生硬“还不快去!” “你以为自己是谁!”苏热不服道,扬手直朝房门劈去。 “咔嚓”房门迎声而碎,继木板的生硬坚冷之后,苏热的手掌感受到肉(体)温暖的触感,然后是不同于木材的骨骼碎裂的声音。 那人吃痛,踉跄从门后闪出,顾清浅早已做事待发,一脚横扫而出,直直踢中对方的胫骨,如今的她可不是当初的柔弱小姐,十成力的一脚足以踢断对方的骨头。只见本欲闪躲奔出的人,直接矮身下去,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砸到了院子里。 前院的侍卫听到打斗的声音,纷纷赶了过来,将那人团团围住。 那人单手撑地勉力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婆子们统一穿着的宽大罩衣沾满了尘土,松垮的袖口仍然看得出左手无力地耷拉在身侧,显然是被苏热刚刚那一掌击中了肩头。虽瞧不真切面容,但从轮廓看,此人并不像是女子。 那人咕哝着嘴,众人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并未急于上前,却不想对方啐了一口血,然后如疯魔般狂笑起来。 “你受谁人指使?”苏热冷冷道。 “呵。”那人斜睨了一眼苏热,如狼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你不配知道。” “你可知我是谁?”周遭的空气突然如霜降一般冷却下来,冻住了苏热一双墨潭般的眸子。 “你......”那人鼻翼不住地翕合,像是提到了什么兴奋的事情,全身开始不住地颤抖,惊得一众侍卫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过是我主人的一枚棋子,哈哈哈,五大家族都......” 那人狂笑着,似乎还要说着什么,却突然倒在地上,不住地抽搐起来。 顾清浅本是惊住了,待反应过来,急忙上前,苏热阻止不及,她已经蹲在那人身侧。只见对方双目圆睁,眼白不住上翻,四肢抖动不停,嘴巴开咧,一股涎水从嘴角流经脸颊淌到地上,与血水混在一起留下一小滩泥水。 “五大家族怎么?你快说,不然我杀了你!”苏热侧身挡在顾清浅前面,急切地揪起对方的衣领。 那人却抽搐地更厉害了,似想说话,嘴角却大大开咧着不听使唤,咕哝着什么让人听不真切。 “你快放开他。”顾清浅扒住苏热的手,倒不是她善心泛滥,不忍心任何病人受到折磨,而是生怕还没问出什么,这个人就被折腾死了。 苏热从激动中冷静下来,忙松开抓着对方的手,那人却是双目直接背了过去,只剩下一对惨凄凄爆睁的眼白。 “死了?” “死了。” “我掐死的?”苏热禁不住怀疑道,他不确定自己的武功已经精进到拎衣领都能将人拎死的地步。 “看着不像。”顾清浅凑过去想要去翻对方的眼睛,却被苏热拉住,只好近前仔细察看一番,“瞧着像是中毒而死。” 苏热疑惑地看向她。 “虽说常见的中毒从唇色便能辨认一二,从这点看此人并无异常,但你细看他眼白深处,白中夹杂着淡淡的青紫色,亦是中毒的征兆。”顾清浅抬眼瞧向苏热的面色,缓缓道:“不过此种毒药南明是**的,只有西域荒北才有,此人来历果然非比寻常。” 苏热神色一顿,“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声音里早已没了方才的激动慌乱,听不出任何情绪。 顾清浅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此人方才所说的五大家族是什么意思?你是五大家族的人?” 院子里突然静了下来,周围所有人的声音都不见了,只剩下苏热有力的心跳声。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后面悄悄探出了头,月光皎洁懒懒洒在院子中的羽叶兰上,花儿的香气似乎更重了。 “现在还不是告诉你一切的时候。” 第二百一十四章 埋下** “现在还不是告诉你一切的时候。”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心跳都已经止息。 顾清浅眸光闪了闪,垂头看向地上没了气息的刺客,良久**说话。或许这段时间以来都是她想多了,虽然口头上屡次三番拒绝苏热,心里却不由将他认作了自己人,遇到事情不自然就认为应该互相坦诚,但实际上,她对他并不了解,所知也不过是他表面的一切。本来,她以为这就是他真实的样子,可是显然,事实却非如此。 他是个装满了秘密的人。 话一出口苏热便有些后悔,他与她的关系才有一些进展,会不会就因着这一句话又回到原点了呢? 他伸手想要去碰触顾清浅的肩头,似是想要试探自己内心的想法,又或是为了缓解僵硬的气氛。 感觉到背后的动作,顾清浅不着痕迹地侧开身子,起身拂了拂裙摆:“此处既然再无法追查,只能另寻他处入手了。” 苏热抓了把空气,心里不免空落落的,恍惚地应了一声,便不知该说些什么。并不是他有意要瞒着顾清浅,而是此时的她还不能承受得起事实带给她的后果,只要能保护她,其他的事情他都可以不在乎。 “我且去安排些人手在城内排查,以防对方留有内应。”苏热径直走出后院,好似**发现顾清浅的不悦。 如同一颗桃核噎住了喉咙,顾清浅只觉十分气闷,一股热流从胸口处直冲向脑门,她真想一个箭步跟过去扯住苏热,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教养和理智告诉她不要这么做,她就直挺挺站在原地,任由月光铺洒在裙裾上,无风自动。 苏热回头望了一眼,转身离去。 “先生,有御医醒了。”顾清浅正自我开解,突然有侍卫过来禀报,城内的人只有小部分从京城随身过来的人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顾清浅闻言匆匆赶回前院,果真见到田御医和几位瞧着身子骨尚且强健的医士已经醒转了,方才的不悦瞬间抛到了脑后。 “师父,怎劳您亲自过来......”田御医一见顾清浅,眸中顿时亮了起来,说着就要起身行个全套的拜师礼。 瞧他这副顽固守礼的样子,顾清浅既觉得感动,又不免好笑,三步跨作两步,上前扶住颤巍巍就要爬起床的田御医。 “微臣拜见......” “微臣拜见......” “微臣拜见......” 其余人见到田御医动作,免不了就要起身行礼,甫一开口声音都透露着大病初醒的沙哑和颤抖。 顾清浅忙摆手阻止,“如今在外,又情况特殊,且免了这些虚礼,之后在此地,唤我先生便可。” 众人闻言乖觉地钻回了被窝,在宫中混惯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又怎么会不理解顾清浅话中的意思,自然不会再在言行中透露出她郡主的身份。 都是行医之人,醒转后第一件事免不了要总结记录下患病的经过,以及一系列的症状,乃至如今的身体状况,纷纷条列出来,再经过几人的交流概述,对于此次瘟疫竟大致得出了结论。 “几位莫非与我的想法一致?”顾清浅勾唇浅笑。 “看来师父早已有了答案。”田御医语气中透露着佩服。他这位小师父饱腹才学,在行医方面又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天赋,这是他行医几十*都望尘莫及的。这次,他本来是自信满满来到此地,并未将这场瘟疫当作难事,没想到却因此栽了个大跟头,他啊,真是学医学傻了。 顾清浅点了点头。 “这一次,是我学艺不精,竟没瞧出来这并非是瘟疫,实在有**门。”田御医说到此处,颤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是下毒之人太过阴险,并不是你们的药方有问题。”顾清浅打断道。 田御医疑惑地看向她,“师父的意思是......” “你们最开始给的方子**任何问题,正中当时城内患病之人的症状。想来你们应该还记得,当时病患喝了你们给的药,症状都有所好转。”顾清浅语气徐缓,见众人点头,便继续道:“但没过多久,所有人的症状又开始加重。如果我没猜错,患病的人数也那个时候急剧增加的。” “没错,当时大家都找不到原因,为什么疫症传染的速度突然增长得如此迅速,根本不受控制,隔离阻断都**用。”一位较为*轻的医士忍不住激动插嘴道。 田御医逡了他一眼,虽然如今模样病弱,仍吓得对方脖子一缩。 顾清浅却不在意,继续道:“对,就是那个时候有人开始在城中下毒,伪装成瘟疫的症状,加之之前还有一些病患**康复,城内中毒的人和患了瘟疫的人混杂在一起,症状就变得极为复杂,一时根本难以发现。” 环视了一圈众人,顾清浅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对方就先对城中对他们最有威胁的人下手,于是便选中了你们。” 几位御医面上都忍不住露出忿忿之色。 “但这也是对我们医术的认可。”田御医不由地补充道。 只一言,瞬间缓和了几人的面色。 顾清浅心里不禁叹服,她这个固执的徒弟,平日里虽然看着迂腐,****却总能出手改变局面,这太医院的椅子果然不是随意坐的。 “那师父可有确定是何种毒物?” 绕来绕去,终究绕到了此次最关键的问题。 “你们可有什么想法?”此时,顾清浅却卖起了关子,倒不是她刻意显露自己的本事,而是作为一种考验,自己人的考验。 谁知道敌人有多少同谋呢? 众人一齐陷入沉思。 “能让如此多的人同时中毒,对方采取的方式必然有限。”又是方才那位*轻医士率先开口,顾清浅忍不住多看了对方几眼,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无非是水源,气味......”又有一人开口。 “如果是水源,那一城的人都难以幸免。”田御医缓缓开口,“如果是气味,那就......” 第二百一十五章 无耻之徒 “于良才,得手了?!”殿外突然有人惊喜地问道,声音里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兴奋。 “唔唔唔......” 听闻殿内传来挣扎声,那人顿时一喜,不禁称赞于良才动作利落,进去一会儿的功夫便将顾家小姐擒了住,与他联手实在是明智! “啊!”那人用力拍着门,紧张地吼道:“顾御医!顾御医!”恨不得将声音传遍整个皇宫。 前院的人听到动静,立即赶了过来,他们不少人都注意到于良才尾随着顾清浅进了北厅,此时的心情*分复杂。既想让顾清浅受到教训,知难而退,离开太医院的热闹。又害怕她真的出了事,使得丞相和大将军找上门,惹来圣上怪罪。 医士用余光瞥到了门口处的人影,假意撞了下殿门,丝毫未动。便又退后了两步,埋着头急冲向前...... 在旁人看来,就似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嘭” 殿门应声而开。 众人惊呆,只见于良才趴在地上,头上倒扣着个香炉,发丝缕缕尽是灰屑,狼狈不堪。身下是碎裂成块的供桌,供品、香烛滚落了一地, 而顾清浅,脚踩在他的身上,冷冷地看着推门的人,稍加用力,于良才便忍不住**。 那人脸色陡然变得雪白,他全然没想到,顾清浅竟是个练家子! “太医院竟然管理如此不善,混进来这般下流无耻之徒,竟欲对本郡主无礼,实在应该好好整治一番!”顾清浅愤怒地望着殿外的人,美眸中怒火熊熊燃烧。 众人愕然,无人敢出生应对。 顾清浅环视了一圈,不少人都心虚地瞄向了别处。 “你认为如何?贾院判!”顾清浅将视线投向了贾仁,目光不善。 贾仁看着被制在地上的爱徒,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平日里仗着自己有些天分,在太医院里傲慢无礼也就算了,如今做事竟也这般的毛躁,被顾清浅抓了现行,简直愚不可及! “郡主是否弄错了?”贾仁将之前的不愉快搁下,难得拉下脸面赔笑道。 于良才跟了他多*,早已将其**为了**人,做事也从未隐瞒。若因着此事被太医院革除,不但断了他的左膀右臂,更是留了个祸患。 “贾院判这是在**我拿自己的清誉来诬陷此人?”顾清浅眼神不屑,就凭这人渣也配? “郡主莫要误解了下官的意思,殿内阴暗,肉眼实在难以辨别得清,产生误会在所难免。”贾仁“善意”地解释道,却引起了众人的遐想。 他们赶来时,先医庙可是殿门紧闭!里面到底发生过什么根本不得而知!看向顾清浅的眼神霎时意味不明。 “师兄兴许是来参拜而已,结果无故挨了郡主的毒打......”替于良才守门的人出声辩解道,*分担心二人的**就此暴露。 于良才被顾清浅踩在脚下,却仍旧不安分,口齿不清地辩解道:“师傅,正如二师弟所说,徒弟是冤枉的啊......”他死咬着不松口,不信顾清浅能开脱得了! 顾清浅冷哼,另一只脚从打翻了的供桌下勾出一颗红色的药丸,阳光打在上面,闪烁着莹亮诱人的光泽。 “既然如此,便让圣上来裁决,看看究竟是本郡主心狠手辣,还是此人卑鄙无耻!”眸中寒光骤起,这些人真当她绵软好揉捏不成! 众人脸色一禀,身为太医,可无人不认得此药,分明是御供的红丸!催生****之用!顾清浅证据在手,无人再敢非议,若真闹到了皇上面前,太医院的人都免不了一场惩戒。太医们心中忍不住开始埋怨于良才的惹是生非,贾仁对其的纵容。 贾仁只觉得身后的目光如芒刺在背,重重咳了一声,众人才有所收敛。 “这药根本不是我的,你分明要诬陷于我!”纵是有物证在场,于良才仍是矢口否认,太医院私藏红丸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顾清浅唇角一勾,顿时加重了力度,疼得于良才龇牙咧嘴,唾液横飞。 “孽徒!”贾仁冲进殿内,狠狠地踹向了于良才的屁股,对方“嗷”地一声,继而闭了嘴。 “下官管教无方,冲撞了郡主,在此给郡主陪个不是。但这毕竟发生于太医院内部,若真地闹大,恐会让外人平白看了笑话。” 贾仁审时度势,为了拉拢顾清浅,倒承认了她是太医院的人。 见顾清浅并不出声反对,他继续道:“至于此孽徒便任由郡主处置。”现下,纵是他想包庇爱徒,于良才再是嘴硬,都已不成,众人的眼睛可是雪亮亮地看着呢! 贾仁自少*起入了太医院,凭借自身的聪慧和手段,到了中*才爬上了院判的位置。又费了好些心思才得以众人信服,断不能因着任何事散了他收拢的人心。 而且,他以为顾清浅身为闺中女子,必定想不出什么恶毒的惩罚,顶多是让于良才受些皮肉上的苦痛罢了。 “师傅!”于良才哀嚎了一声,全然没想到平日疼爱他的师傅竟会让旁人惩处他。 顾清浅眼中怒意减退,脸色也稍加缓和。对于寻旁人做主,她更喜欢自己亲自动手! “诸位医官在场,想来贾院判也不会诓骗于我。本为同僚,我也不想多加为难,便应贾院判所说。我近来正学习针灸之术,以后便拿此人练手吧。”说着,便收回了踩在于良才背上的脚。 没了束缚,于良才挣扎了几下,费了好些力气才从地面上爬了起来,顶着一脑袋的香灰,鼻青脸肿,似长熟了的毒蘑菇。 “我宁可去死也不做这差事!”他梗着勃颈,一副任你宰割的神情。 “这......”贾仁一脸的为难。 学针灸素来都以铜人练手,一来方便,二来安全。若换作真人,非但*分痛苦,稍有差池,就会非死即伤,他怎么舍得? “首先,此事究竟如何咱们姑且不论。就算小徒因为郡主美若天仙,一时间迷了心智,做出一些不规矩的举动,现在也已受到了惩戒。郡主请看。”贾仁巧舌如簧,颠倒是非的本事更是一流,经他这么一说,反倒像是顾清浅勾引他的徒弟误入歧途。 顾清浅本欲出言反击,但贾仁却丝毫不给她机会,说话间已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笑着说道:“近来老夫替方仙道的院首练了一炉固本培元的玉清丹,对习武之人突破瓶颈,洗精伐髓有着奇效。若是郡主愿将此事揭过,老夫愿将这玉清丹赠与郡主,权当补偿这孽徒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