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箭八荒之金仆姑》 第1章 龟蛇 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在夕阳的余晖下,荡出一层层金色的波光,微风徐徐,晚归的渔人收了渔网,驾起小舟,乘风逐浪,声声渔歌惊起了湖面的一群水鸟,展翅而起,飞向天际。 在洞庭湖畔的一个庄子外,一个八九岁的男童光着脚丫,边跑边笑,后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仆正提着他的鞋子,追得气喘吁吁,不住声的喊道:“雀官,慢点,慢点,不要摔着了,看着水。”那男童听了,却故意在水塘边来回穿梭,急得那老仆额头大汗淋漓。 庄子两边栽满了柳树,住着百余户人家,四周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塘,老仆生怕这个孩子滑进水里,不住的喊叫,但他年纪已经大了,那男童又十分调皮健壮,却又哪里追赶得上? 男童将老仆远远甩在身后,径直朝家里跑去,刚一到家,就大声呼喊起来:“母亲,母亲,我回来了!” 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笑容满面的从内堂走了出来,一把搂住了他,问道:“雀官,你又顽皮了吗?”那孩童满头是汗,靠在母亲怀里,答道:“没有,我从学堂一放学就回家来了。” 这名妇人张氏,是庄子里公孙望的妻子,丈夫公孙望常年往来各地,贩卖货物,家境倒也殷实,只是他们成婚多年,却一直没有一儿半女,夫妻两人到处修桥补路,救济穷困,做了许多好事,又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到观音庙里去上香,祈求上天赐给他们一儿半女。 他们行善多年,到了九年之前,张氏果然有了身孕,二人喜出望外,那孩子出生的时候,正是五月初五,公孙望正在前厅焦急等待,就看见天空突然一片金光闪耀,一只金色大鸟朝下一扑,直扑到自己家的内堂去了。 他吃了一惊,刚走到内堂门口敲门要问,便听到里面婴儿啼哭之声,孩子已然降生,不觉大喜。待他见到那孩子时,只见他脖子之下有一块红色胎记,就象一只雀鸟展翅欲飞。 公孙望满心欢喜,请了个有名的先生,替儿子取名叫作公孙羽,字鹏飞,盼望他长大之后光耀门楣,又因为他脖子下那块胎记,于是给他取了个小名叫雀官。 这一年雀官儿已经八岁,十分聪明,长得又健壮,已经象是九岁多的孩童,只是因为父母疼爱,十分顽皮,但他父母好不容易中年得子,便也只好由他去了。 在他六岁那年,公孙望便将他送到庄子外西头陈先生那里启蒙,因为他十分聪明,远在其他孩童之上,先生对他也很是喜爱。 此刻,张氏把他搂在怀中,问道:“孩儿,你今天在学堂又学了什么?”雀官仰起头道:“今天先生教我们读诗,我都学会了。” 张氏心里高兴,笑道:“这样才好,你已经满了八岁,又长大一岁了,可得好好读书,等你父亲回来要考你的呢。” 雀官道:“不怕不怕,我都会的,巴不得父亲来考我。母亲,父亲什么时候才回来?” 原来那公孙望近年来仍是奔波各处做买卖,一年中有大半日子不在家里,雀官也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到父亲,心里十分想念。 张氏道:“你父亲在外做买卖,此次出门已半年,想必也快回来了吧,你只管好好读书,等你父亲回来自然会夸你。” 母子二人用了晚饭,雀官便在房里写字,张氏在一旁瞧着,见儿子仿佛又长高了,满心欢喜,便坐在灯下,拿出针线,替雀官缝制衣服。 第二天,雀官告别母亲,去到学堂上学,今天先生教的乃是诗经.召南里的一篇《殷其雷》。 先生摇头晃脑,念道:“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殷其雷,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或遑处?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这首诗的意思说的是盼望君子早归,雀官听先生讲解完了,心里却想起自己的父亲来,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等到中午时分,吃过了饭,先生自己去休息,把院门锁住了,让这些学生们都在屋内休息。那同窗的学生李缄、杜涛二人,便来找雀官道:“雀官,今天天气这样炎热,不如我们去那元仙湖游水去,也好凉快凉快!” 雀官本来没有什么兴致,但一来天气实在是闷热,二来也经不住李杜二人不住劝说,便和他们一起偷偷走出书堂,来到院子里,那院墙有一丈多高,本来是爬不出去的,但好巧不巧,院子里偏偏有一颗梨树长弯了,一根粗枝刚好伸出墙头之外。 三个人攀住那颗梨树,依次爬上了墙头,那墙底下却又有一颗柳树,虽然不大,但三个人都是小小孩童,身子轻便,平时又都已经爬惯了,于是便都攀着树枝滑了下去。 这时正是正午时分,十分酷热,那日光尤其毒辣,三个人连忙朝那元仙湖跑去,不过片刻,都跑出了一身的汗。杜涛便道:“我们快些去那元仙湖里泡一泡,把这身汗洗干净了,才凉快呢。”李缄也道:“是是,还得要快赶回来,要不然先生醒了,我们可是要挨板子的。” 那元仙湖有数百亩大小,湖旁都栽满了柳树,绿树成荫,十分凉快。据庄子里的老人们说,这湖原来跟洞庭湖是连在一起的,只是因为洞庭湖水年年减少,才使这元仙湖隔绝开了,变成一个内湖。 传说以前每到中秋节的时候,夜里常常有人看见那湖中升起一道白气,直接月光,到了午夜子时时分,就有象牛吼一样的声音。周围庄子里的人,见到这样的异事,一开始人人害怕,但时间久了,也并没有发生其他怪异,众人也就都见怪不怪了。 就这样过了二三十年,有一年的中秋,庄子上有一个叫作黄小山的汉子,因为舅舅生辰,去到外面祝寿,直到天黑了才回来,他又因为贪杯多喝了几杯酒,走到这湖边时酒劲发作,便靠在一颗大柳树边睡着了。 睡到半夜,他突然被一阵巨大的牛吼之声惊醒,心中顿时想到这湖中的怪异,酒不觉吓醒了一大半。他战战兢兢的抬眼望去,果然看见那湖心之中,一阵白光冲天而起,直欲上天,湖水忽然出现好大一个旋涡,周围的湖水就象开锅了似的,骨嘟嘟的往上冒气泡,一个巨大的蛇头从那水中冒起,双眼发出慑人的光芒,把黄小山吓得魂飞魄散。 那蛇头足足有平常人家盛水的大水缸那样大,如果是吃起人来,也就是一口吞了,黄小山胆战心惊,屏息凝气,生怕被那巨蛇看见。那巨蛇昂首向天,发出一声声牛吼般的叫声,便见那白光越来越盛,原本澄清的夜空也渐渐集起了乌云,把那月光也遮住了一半。 片刻之后,只见那巨蛇水下更庞大的身子浮了上来,有房屋一样大小,却原来是一只浑身漆黑的大鳖,先前因为只有头探在外面,看来就象是一条巨蛇的蛇头。 漆黑的大鳖探出身子,空中便乌云密布,不一会就哗啦啦下起雨来,大雨之中,这只大鳖划动巨掌,朝湖边游去。说来也怪,这空中的雨也只随着大鳖的身躯落下,黄小山在另一边的湖旁,竟连一滴雨也没有。 巨鳖爬上岸后,又朝洞庭湖边爬去,用了一柱香的功夫,猛然跃进洞庭湖里,溅起老大的水花。它一跃入湖中,天上便雨停云散,满月又露了出来。 黄小山又惊又奇,回去之后,把这件事向庄子里的人说了,大伙要信不信,但说来也奇怪,从此之后,这湖里便再没有白光出现,也再听不见那象牛吼一样的声音了。 庄子里读了书的人便说,这大鳖是龙的一子,名字叫作鼋,料想原来是生长在洞庭湖中,只是因为湖水消退,被困在这湖里了,索性就藏身在此修行,到如今已经修行圆满了,所以才又回到洞庭湖化龙去了。 因为这个缘故,从此大家就都把这个湖叫做鼋仙湖,后来因为时间久了,那个鼋字又不好认,于是就都叫做元仙湖了。这个元仙湖范围广大,岸边又是杨柳成荫,十分清凉,因此每年热天,便有许多附近的大人孩童都来游水玩耍,虽然每年都要淹死一两人,但大家贪凉,仍然年年来此。 雀官三人从小就在湖边长大,虽然父母管得严,但他们个个顽皮,常常瞒了父母游水,人人熟知水性。三人一起在柳林底下脱光了衣服,光着屁股跳下水去,雀官因为心里不畅快,只是蹲在浅水里面,那李杜二人,却渐渐越游越远了。 雀官在水中泡了一会,觉得十分舒畅,便沿着湖岸浅水游起来,想要捉些小鱼小虾来玩耍。 他游到一块石块旁边,正要掀开石头,去看有没有螃蟹小鱼,却忽然看见浓密的水草之中,藏着好大一只乌龟,龟壳一半露出水面,一个头黑漆漆的,有大人的拳头大小。 因为这湖叫元仙湖,传说中是出了鼋龙的,因此附近庄子里的人都对这里的乌龟、大鳖十分爱护,雀官正要靠近,却见到那只乌龟眼中竟然露出哀求之色,雀官年纪虽小,却也懂了它的意思,是求他不要伤害了它的性命。 雀官站起身来,走上岸去,蹲下身来细细的打量这只乌龟,只见这乌龟十分奇怪,头长得好象一个蛇头,青不青黑不黑,还有两个突起,似乎要长出角来。如果不是它背上的确是背了个乌龟壳,便真象是一条蛇了。 他也曾经读过几本书,知道但凡动物不同寻常,便是有灵性的,只是这乌龟既然这样怕人,却为何不潜进水下去呢?他细细再看,却看见那龟壳被一张破渔网缠住了,乌龟的头上也被好几根鱼线紧紧缠住,原来竟是被困在此地了。 雀官便说道:“你不要急,你被丝网缠住动弹不得,我今天却没有带刀子来,解它不开,等明天我再来救你。”那乌龟象是听懂了他的话,把头点了一点。雀官儿又笑道:“你可要藏好了,要是遇到顽皮的孩子,却要把你捉了去。” 他站起身来,沿路走到来时的柳树下穿好了衣服,过不多久,李杜二人也爬上岸来,三个人生怕先生发现了挨板子,慌忙又跑回学堂去了。 第二天,雀官偷偷从家中带出一把小刀,中午又同李杜二人来到元仙湖,等他们下了水,便独自一人来到昨天那块石头边,只见那乌龟果然还在那里,只是已经被鱼网困得奄奄一息,见到雀官,便奋力晃动脑袋。 雀官见它可怜,便道:“我这就来救你,你不要乱动,免得被刀割伤了。”便拿出小刀,先把那乌龟壳上的鱼网给割开了,又来割那头边的线,那乌龟倒十分聪明,知道这是活命的机会,真的一动不动。 雀官小心的把那鱼线都清理干净,笑道:“乌龟兄,网我已替你解开了,从此你潜游深湖,不要再被罗网困了。” 那乌龟晃动脑袋,努力将头朝前伸了一伸,却伸出来一尺多长,雀官一惊,他正在惊异之间,又见那只乌龟奋力朝前一窜,窜出水面,连那乌龟壳也丢在一边了,却哪里是什么大乌龟,原来竟是一条一丈多长、男子胳膊粗细的灰鳞大蛇! 那蛇挣出龟壳,静静浮在水面上,张开了嘴,红红的信子伸缩不定,昂首瞧着雀官。 雀官只觉得心里发凉,他见这蛇瞧着自己,似有感激又有狡黠之意,心想这蛇果真狡猾,因为怕自己看出它的本来面目,竟从来不在自己面前吐信子,让自己误以为它真是一只大乌龟,这怕不是已经成精了么? 他朝后退了一步,朝那大蛇道:“你既然已经脱困,就快快离去吧,今后要做一条好蛇、不要做一条坏蛇。” 他年纪幼小,却哪里懂得什么是好蛇坏蛇,只见那大蛇浮在水面上,弯曲了身子,却又朝雀官点了点头,便展开身体,从水面上游向湖心去了。 雀官见那蛇游走了,忙把李缄杜涛喊上岸来,心里又惊又奇又怕,从此好长时间不再去那元仙湖游水了。 第2章 幽魂 到得六月,流炎似火,更加酷热难当,蝉噪之声不绝于耳。 这一天中午,先生自己午睡去了,八九个同窗学生便约在一起,要去元仙湖游水,雀官因为日子久了,惧意渐消,于是也同了他们兴高采烈朝湖边而去。 到得湖边,只见湖水清澈,风平浪静,柳枝轻曳,几个人都心里欢喜,纷纷脱衣跳下水去,一入水中,遍体清凉,便撒欢玩耍起来,渐渐都游得离岸远了。 雀官水性最好,潜得深,游得快,他扎了个猛子,在水里闭气一会,再又抬起头来,越游越远。 正游得舒畅,只见远远的湖面上,忽然起了个斗大的一个水窝,吹来的风似乎也变得凉些了,从那窝子起,一阵阵的水花涌了起来。 雀官心中猛然想起那条狡猾的大蛇,不禁打了个哆嗦,便不敢再向前游了,飞快的掉头而去。他用力划水,径直朝岸边游去,眼见离岸已只有数丈,便觉得底下水流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游过来。 他心里慌乱,拼命游动,眼看就要到游到岸边,便觉脚下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股大力便要把他拖进水中,幸亏此时他已经靠近岸边,连忙用另一只脚在底下用力一蹬,已经踏到湖底泥沙,借力往外一跃,已抓住一根柳树,那只脚用力一挣,居然被他挣脱出来,一下跃上了岸。 他见脚踝上鲜血淋漓,又见水里面两个黑影,一大一小,直朝那些水中的学生游去,心中惶急,慌忙叫道:“水底下有怪物,快上岸来!快上岸来!” 那些学生中离得近些,又机灵些的,见他喊得着急,便慌忙游上岸来,那隔得远的,听不清的,却还在水里嬉戏。雀官放声大喊,那远些的学生还在张目四顾,便猛听一人叫道:“哎哟!”拼命扑打起水来,身子忽的朝下沉去,旁边的一个人正要去拉他,也是一声惨呼,沉入水中去了,水底鲜血涌出,把湖水都染红了。 水里余下的几个学生吓得魂飞天外,只管朝岸上窜来。众人站在岸边,见那两个人只发得出几声惨叫,便沉入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拉他们,一股股的红水从水底涌上来,都吓得瑟瑟发抖。雀官终究还是胆子大一些,忙道:“快、快去庄子里叫大人!”这些孩童才如梦初醒,撒腿便跑。 雀官因脚上有伤,走不快,又知这件事情闹大了,隐瞒不了,便径直朝家走去,进门见了张氏,跪倒在地下,一五一十把这事情说了。 张氏闻言大惊,她从小把这孩子看得胜过自己的性命,从不许他玩水,哪料到他竟然做出这样事来,还差点把性命丢了,又看见他脚上鲜血淋漓,不觉万分心疼,便先帮他清洗干净,见那脚上一圈血肉模糊,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抓的咬的,忍不住又泪如雨下。 待到为雀官上好药,张氏便要他跪下,流泪道:“我与你父亲好不容易有了你这个儿子,爱你胜过自己的性命,你的父亲为了你,如今这样大的年纪还在来往江湖,风餐露宿,你却把父母给的身子这样不知珍惜,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叫我如何向你父亲交待?” 雀官见到母亲伤心,又听她说的这话,不觉心中悔恨万分,哭道:“孩儿错了,孩儿不孝,惹得母亲生气,从今以后再也不敢了。” 张氏咬牙道:“今天要是不责罚你,恐怕你不记得。”便抽出棍子,狠狠把雀官打了几十下,一边打一边哭,雀官甘心受罚,屁股上虽然被打得鲜血淋淋,却不哭不喊。 张氏打完,丢了棍子,又把雀官抱在怀里哭,哭了一会,便给雀官上好药,要他好生休养。 雀官趴在床上,屁股生疼,想到那两个同伴的惨状,背上冷汗直流。等到迷迷糊糊闭上眼睛,便觉得床前起了一阵冷风,那床头站立着一个人,浑身上下水淋淋的,低声喊道:“雀官雀官,我好冷。” 雀官勉强睁开眼晴一看,却是白天淹死的同窗,名字叫作方知义,雀官儿正在惊疑害怕,那孩子又道:“我们被鬼怪拖进水底,那里又黑又冷,好怕人。” 雀官强忍住害怕,壮起胆子问道:“还有一个同窗,和你一起的呢?” 那孩子道:“他被怪物吃了,把骨骸压在水底巨石之下,连魂魄也不得出来。” 雀官又道:“你呢,你怎么又出得来?”那孩子道:“我被那鬼怪把血肉都吃干净了,却把我的骨骸丢在水里,随水飘荡,水底又腥又黑,蛇虫来我骨头上啃咬,最难捱的是那水冰寒彻骨,我禁受不得,所以才来找你们。” 雀官道:“你来找我是要我们帮你报仇吗?” “报仇?”那孩子笑起来,阴森森的:“报不得仇的,那鬼怪厉害。我来是找你同我作伴去的,同我一起去玩吧。”说完便伸出手来,那手上还滴着水,一张惨白惨白的脸伸过来,带着一股泥腥臭味。 雀官大惊,惊惧之中挥拳乱打,一碰到那孩子的脸上,便见他脸上的肉都碎了,血流满面,一只眼珠子爆了出来,吓得雀官魂飞天外,大叫一声,睁开眼来,原来却是一场恶梦,便觉得昏昏沉沉,身上一阵阵发冷。 等到天亮张氏过来看时,只见雀官满面通红,额头滚烫,发起热来,吓得张氏不住流泪,想来这孩子昨日受了惊吓,又被自己这么一打,这么小小一个孩童,哪里禁受得住。 她连忙差了老仆去请大夫,自己却坐在床边落泪。等到大夫来把了脉,说是受了惊吓,又着了风寒,并无大碍,开了方子便走了。张氏忙要老仆去抓了药,亲自煎了喂雀官喝完,见他呼吸渐渐平稳,心里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说雀官受了惊吓,只说那庄子外面已经掀起轩然大波,跑回去的孩童把事情向父母说了,几个庄子里便有数十个汉子跑到湖边,跳水去摸,直找到晚饭时分,还是踪迹全无。那两家失了孩子的人家,只是哭天喊地。 众人聚在一起,商议道:“往年里也有孩子溺水的,都不象今天这般邪性。象这样刚溺水的,那尸体就在附近,我们这许多人,绝无摸不着的道理。” 有人便道:“确实是与以往不同,据那些孩子们说,倒象是水里有什么东西拖他们下去的。” 有年长些的便道:“莫非这水里有什么邪物?”有人便道:“胡说什么,我们这元仙湖有神灵护佑,从来就没有什么邪物。”那年长的便道:“物有盛必有衰,这鼋仙离去已经有数百年,这湖又这样广大,每年涨大水的时候联通湖海,你怎么知道没有鬼怪藏身其中?” 一人便道:“是了,近些年来,这湖里的确有些怪事,因为咱们几个庄子都把这湖当作仙湖,所以我不敢说。” 众人便道:“什么怪事,你说说看。” 那人道:“有一天夜里,约摸二更时分,我从外回来,沿着这湖回家,见到岸边坐着一个白衣女子,正在梳头。我见她深夜一人在湖边,甚是奇怪,便去问她,她也不作声,见我走得近了,忽然把头拿在手里,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去了,吓得我屁滚尿流。” 此时天夜已晚,周围黑漆漆的,火把照得众人脸色发白,都抬眼朝湖上望去。 那人又道:“还有一次,我们庄上的孔小乙,在那湖边一块大石上见到一个猴子模样的东西,却象人似的朝他笑了一笑,照说那猴子脸十分狰狞可怖,小乙眼里却见到个天仙一般的女子,神魂颠倒,不由自主的朝湖边走去,幸亏脚下一块大石把他绊了一下,他才如梦初醒,再看那石头上,却只有一滩水迹了。” 众人听得只是咋舌,都道:“被你这么一说,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今天也捞了一天了,如今夜已深了,水里甚是凶险,不如明日再来寻吧。”便都散了。 只有那两户孩子的家人,在湖边点了香烛,烧起纸钱,哭得甚是可怜。 第3章 水猴 话说远处庄子里有个叫作牛老八的,平日里以放笼捉鱼为生,因为白天在家中睡觉,又离得远了,并不知道这元仙湖里发生的怪事。 这天二更过后,他照往常一样,用个小车推了地笼来元仙湖放笼,他的笼子十分长大,也因此往往鱼虾比别人都多一些,放了约摸十来个地笼,他便到回家里,弄了些咸菜干鱼,自顾自地喝起酒来,他要趁着天色不亮,收了地笼好去早市上卖钱。 边酌边饮,估摸着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他便推车出门,沿湖收笼,收了五六个,还不见什么虾蟹鱼类,不觉心中沮丧,待收到第八个笼子之时,只觉入手沉重,他心里一喜,用力把那笼子拖上岸来,却见那里头果然有个东西,白花花的。 他心里欢喜,忙点了火把上前照看,只这一看,吓得他三魂不见,七魄惊飞,里面哪里是什么大鱼,原来是一具白晃晃的骨骸,睁着一双空洞洞的骷髅眼,瞧那样子,象是孩童,在那骨骸后面,还有一个东西,黑黢黢的,看不清楚。此刻,他已经没半分胆子去看,只吓得放声叫喊,软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 这湖的周围都是庄子,此时又正是寂静无人的时候,喊声一起,显得分外刺耳。不过片刻,便见到到处亮起明晃晃的火把,许多人人拿了鱼叉、棍棒围上前来,先把地上的牛老八扶了,便来看那个地笼。 众人见到那具白骨,都是一惊,又不住叹息,便有人要去解那地笼。牛老八连忙喊道:“那后面还有东西!”众人都举起火把,照得一片明亮,果然见到在那骸骨后面还有一个东西,模样长得象是一张猴子脸,双眼血红,獠牙突出唇外,十分丑陋,约有二尺来长,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便有人要用鱼叉去叉死这怪物。 有人便说道:“先不要杀它,把这个东西仔细绑了,再请庄子里的老人来瞧瞧,看是什么鬼东西。”于是便有人用叉子将它摁住,先把那白骨取出,再把地笼的口子紧紧系好了,交给一人看管。 这时天色已渐渐亮起来,来看的人也越来越多,那方家的父母认出这具白骨正是方知义的,原来他的颅骨上有一道小时候弄的伤痕,不觉哭天抢地,用一张席子,先把那具白骨仔细的装了,再去购置棺木,准备入殓。 这里众人正在闹哄哄,乱作一团,那负责看守怪物的人却突然站了起来,直直的朝湖边走去,正好有个眼尖的瞧见了,见他正蹲在岸边解那地笼的绳子,连忙喊道:“你要做什么?” 那个人却好象听不见似的,脸上笑嘻嘻的,手下不停,那只怪物也在笼里躁动起来,想要奋力挣脱笼子。众人听得这一喊,都围拢过来,见那人神色异常,竟象要将那怪物放生,慌忙冲过去,从他手中夺取地笼,但这人力大惊人,两三个壮汉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按在地上,连忙把笼子提了,将口子紧紧扎住。 笼里的怪物发出吱吱的尖叫,拼命挣扎,有人便拿瓢在湖里舀了一瓢水,直往那人头上淋去,便听得“啊”的一声,那人一脸惊惶,才清醒过来。 众人问他怎么了,他却茫然不知,只知道正看守怪物,见到那怪物眼睛红红的,不免多看了两眼,刚好对上那怪物的瞳孔,就脑中一晕,什么也不记得了。众人便都害怕起来,都说这东西果然是精怪,善于迷人心智,昨天那两个孩子必定是被它给吃了,它将人吃得只剩白骨,一点血肉都不剩,当真骇人听闻,极其邪恶。 庄子里中便有年纪大的老人说道:“我们小的时候,曾经听老一辈的人说,水中有水鬼,又名叫水猴子,长得形如猿猴,能把人拖下水去吸血吃肉眼,想必就是这东西了。作孽哟、作孽哟,可怜那两个孩子被它吃一点都不剩了。” 有死者的家人便喊道:“打死这怪物,给孩子报仇。”但也有人怀疑道:“这怪物只有一只,昨天却有两个孩子同时溺水,难道这水里还有不成?”有人便道:“不管有没有,先把这只除了再说吧。这东西极会蛊惑人心,如果还留着,恐怕还要出乱子呢。”于是众人都无异议。 有个精壮汉子用鱼叉对着地笼中的怪物叉去,只觉得皮肉坚韧,叉不进去,便嘿了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拼命一叉,把那怪物肚子叉透了,那怪物放声惨叫,“吱吱”作声。 众人便将那地笼剪开,将怪物放出来,只见那怪物长得象个猴子,只有二尺余长,被鱼叉牢牢叉住了,伤口却流出绿色的血液,腥臭扑鼻,见到众人,仍是张大了嘴,露出獠牙。 众人见它凶恶,便又要一个汉子用鱼叉叉住了它的脖子,这怪物仍然不死,只管尖叫,叫得众人心里都发麻。有人说道:“听说精怪之类的东西,要用火烧才能杀死呢?”便有人捡来干柴,堆起来点了好大一堆火,把那怪物象烤猪一般,用鱼叉架在火上焚烧,那怪物极力挣扎,两个汉子用力按住它。片刻之后,火光大盛,把那怪物烧得皮焦肉烂,臭气熏天,更是拼命的尖叫起来。 就在此时,那湖里“哗”的一声响,溅起好大一片水花,从水中急速跃起一物,便朝火堆抢来。青天白日,众人瞧得清楚,竟然也是一个形如猿猴的怪物,比火堆上的怪物大了一倍有余,足足有四尺多长,双眼血红,一身白毛银晃晃的。 这怪物奇快无比,从岸边一晃,便已奔到火堆旁边,就要伸手去抢那黑色水鬼,众人吃了一惊,但这时既是白天,又人数众多,胆气也壮。这些庄客大多是湖边打渔讨生活的,便有汉子挺叉来刺,砰的一声,如击木石,刺在那怪物身上,却不能伤到它分毫。 白毛怪物身形不停,用力一撞,把一个持叉烤黑毛怪的汉子撞出一丈来远,另一个汉子却十分机灵,知道这白毛怪是来救火堆上的黑毛怪的,连忙握紧叉子,提着那黑毛怪朝后跑去,躲在几名汉子身后。 那黑毛怪这时仍没有断气,但叫声已十分微弱,白毛怪神色焦急,向上一跃,几近七尺,便想跃过众人来抢夺那只黑毛怪,几柄钢叉同时一拦,齐齐刺在那怪物的身上,却只留下几道血痕,手上却都是一震。那怪物被几人一拦,有空中无法借力,也落下地来。 旁边众人见它怪异,都围拢过来,十几个汉子拿着明晃晃的钢叉,把它围在中间,那怪物十分焦燥,突出獠牙,睁圆红眼,低声咆哮。 众人发一声喊,便有四五个汉子挺叉来刺,那怪物却甚是灵活,象鱼一般滑了过去,就在此时,又有四五柄钢叉同时刺到,这地方十分狭窄,它又被许多汉子围在了中央,一时之间被刺中了好几叉,虽然不深,却也留下许多伤口,十分疼痛。 这时日光渐渐毒辣起来,那怪物好象禁受不住,身上的白毛腾起一丝丝水气,它返身就逃,旁边两个汉子想拦住它,却被它一掌一个,拍倒在地,又把一个汉子的手臂抓得血淋淋的,已跳到湖边去了。 那藏在众人身后,叉住黑毛怪的汉子见这东西要逃,知道要是让它下了水,那就万万捉不住了,日后祸患无穷,便把叉在黑毛怪身上的钢叉用力一搅,那黑毛怪便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 白毛怪本来已经到了水边,听得惨叫声,身子一震,转身又扑了回来。众人发一声喊,钢叉齐举,用力将它压在底下,怪物大声嘶吼,频发怪力,把钢叉打得乱飞起来,众人哪里治得住它?眼见得它打飞几枚钢叉,就要朝那黑毛怪冲过来,斜地里一件东西忽然飞了过来,朝它当头罩下,原来是一张厚丝鱼网。 众人连忙扯住网口,防止它逃走。那怪物力大无穷,虽然被网住了,仍是奋力挣扎,七八个汉子扑上前去,把网拖倒,扎住口子,又用粗麻绳紧紧的捆在网外,才把那怪物给捉住了。原来旁边的人见这怪物难以对付,急中生智,就近取了一张鱼网,当头洒去,果然把它网住了,这些人从小就在水中讨生活,撒网的准头那是一等一的。 众人对望了一眼,都是心中发寒,若是在水下,别说是一个小小孩童,就是十来个健壮男子,恐怕也不是它的对手。多亏今天意外之中把这两个怪物捉住了,不然还不知这附近庄子有多少人要死在它们手里。 当下众人怕这怪物又跑了,便在网外轮流用叉子来叉这白毛怪,它虽然皮肉坚硬,也挡不住几十上百次的叉刺,被叉得皮开肉绽,肚烂肠穿,肠子随着绿色的血液流了出来,众人便要四个大汉用钢叉叉了,燃起熊熊大火,把白毛怪同那黑毛怪一起,都放在烈火中烧起来,只见得吱吱惨叫,焦臭难闻,直用了半个时辰,才将这两个怪物烧成灰烬,众人才长舒了口气,拍手相庆。 第4章 长生 雀官在家里养病,倒也一日好过一日,幸亏他身子健壮,过得三五日就大好了,回到私塾,听那些学生们说了那一黑一白两怪的事情,也十分高兴。这几天这些孩童们倒是安分,不敢再去湖里游水了。 雀官把母亲的话牢记在心,也不再兴起玩水的念头,只是白天读书,晚上在家陪伴母亲。 这一天吃完晚饭,他正蹲在门口用泥土堆着城堡,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远的看见一个人走了过来,却是邻居家叫做何长生的,只比他大一两岁,因为家里贫穷,没有到私塾上学,就在家里帮着父母做些活计。 雀官喊他:“长生、长生,快来同我玩一会。”长生却不理他,只顾低头走路,看他身上却是水淋淋的,鞋子踩在地上还是湿的,雀官笑道:“你又偷偷跑去玩水了吗?小心湖里的水鬼把你吃了!” 长生忽然斜眼一望,满眼凶光,把雀官吓了一跳,心里生气,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过得一会再抬起头来,长生已不见了。 第二天一早,雀官照常去上学,走到半路,又遇到何长生,长生却是满脸堆笑,喊道:“雀官,又上学去?”雀官却不理他,把头扭到一边,长生又喊道:“雀官,你做什么不理我?” 雀官越发把头朝一边一扭,小跑着走了,心里却还在想,这个长生,昨晚不理我,今天又装好人,也得让你也受一受这鸟气。 晚上吃完饭,雀官便在灯下看书,渐渐困倦起来,忽然见到何长生站在灯光下,脸色白得怕人,光着一双脚,一条胳膊上血淋淋的,顿时吃了一惊,再仔细看时,却又不见了,也不知是梦是真,因为有了上次梦见方同义的事情,便心里发慌,偷偷开了门,朝长生家中跑去。 来到门口一瞧,长生的父亲正准备锁门睡觉了,雀官便问道:“长生在家吗?”长生的父亲道:“在家,已经睡下了,你要找他玩么?明天再来吧?”“真在家么?”“我骗你小孩子家家做什么?走吧,走吧,我们要歇了。”雀官才放下心来,又跑回家去。 雀官回家便睡,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辰时初刻,因为陈先生家中有事,这两日把学生们放了假,却不用上学,雀官睁开眼来,见天已亮了,外面却是一片噪杂。 他是小孩子心性,爱热闹,连忙洗漱了跑出门去,只见纷纷嚷嚷,路上许多人都朝元仙湖跑去,便也跟了去,路上只听有人道:“那元仙湖又出事了吗?”另一个人道:“是,这地方真是邪了。才死了两个小孩,这又死了一个,你说怕不怕人?”“怪了,上次那两个水猴子不是烧死了吗?莫不是湖里还有?”“哎,这水里的东西,哪个说得准,往年没有水猴子的时候,不一样淹死人?”说话间已经来到湖边,这里早已聚集了数十人。 雀官正要往前凑时,便有大人把他拦住了,皱眉道:“小孩子家回家去,不要来看。”一连有几个大人都把雀官往外赶,雀官挤也挤不进,气嘟嘟的,便就近爬上一棵柳林,在那树梢朝下望去。 那湖边有好几个汉子赤着上身,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石头边有一双孩童的布鞋,地上有一件东西,用白布盖着,却不知道是什么。忽然听得一阵喧闹,从庄子那头急匆匆跑来几个人,走到近前,里面有个妇女,当头看见那双鞋,便“啊”了一声,慌忙朝里挤去,便有人跟那几个汉子说了几句话,一个汉子点点头,一把将那块白布掀了开来。 这一掀不要紧,那妇女只瞧了一眼,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晕死过去,和她一起的一个中年汉子也是一声大叫,瘫倒在地。那边上站得近的,有好几人都是发一声喊,吓得朝外跑去。 雀官爬在树上,他眼力甚好,只吓得眼前一黑,心都象是要跳出胸膛来,差一点便从树上摔落下来,肚腹之中翻江倒海,好一会儿才强行镇下心神来。原来那白布掀开,里面竟是一个孩童的人头,从脖颈之下血肉全无,虽然离得远了,看得不甚清楚,却也十分阴森可怖。 亏得雀官胆子大、又好奇,虽然心中害怕,身子发抖,却仍是朝前望去,只见那瘫在地上的中年汉子,竟是何长生的父亲,他心里又一惊,汗毛都乍了起来。 此时众人已七手八脚的把那何婶抬到了一边,虽是捏了人中把她捏醒转来,却仍是进气少出气多,发不出声来。 有人便道:“老何,你节哀吧。”何长生的父亲眼神空空,却仍在自言自语道:“早上我还看了,在床上呢,在床上呢。”众人见他神色痴呆,一个个摇头叹息,有几个平日里处得好的汉子扶住了他,不住劝解。老何却突然挣开,撒腿就朝家中跑去,口里喊着:“不是,不是,长生在床上呢,他在床上呢。”便有几个汉子追着他去了。 这里众人无不叹息,有人便道:“这老何也当真可怜,儿子没了,连个全尸也落不着,哎。”有人便道:“谁说不是呢?好好的一个孩子,只剩一个头了。我看那脖子下面象是什么东西咬的呢,肉都翻起来了。” 旁边有人作呕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再说我可又要呕吐了。”便朝外走去。剩下胆子大的,却仍然在说话,道:“依我看来,这河里定然还有鬼怪,不知是不是还有没杀死的水猴子?”另一个人便道:“定是如此,但我瞧这孩子的头,在水里泡了许久了,只怕昨晚就已死了呢。” “正是,以往溺死的,有刚死的,有死了一两日的、三五日的,我们哪年不捞上几个?我瞧这孩子脸皮发胀,应当是在昨晚便死了。”有人便道:“童小六,你是什么时候见到这头颅的。” 一个精瘦的汉子,正赤着身子坐在一块石头上,见众人问他,便道:“是今天卯时二刻,我象往常一样,来这湖边摸些鱼虾,便在这石头缝的水草之中摸到了这个头颅。拿出水面看时,才见到是一个孩子的头,那眼睛还睁着,直直的看着我,把我吓得跳起来,把头一抛,幸亏抛在岸上,不然落入水里,又难找了。” 有人便道:“这元仙湖、洞庭湖里常常淹死人,我们哪一年不捞几个?有那浮胀如猪的,有一捞之下骨肉都化了的,有什么没见过,还把你吓成这样?” 童小六叹了口气道:“也是,水里的死人我见得多了,但今天摸到这孩子的头时,手上就象是抱着团冰块,冷得我身上发颤,那孩子眼睛睁着,灰白灰白的,死死看着我,实在是吓人。” 说话之间,那边几个汉子架着面色惨白,失魂落魄的老何回来了,众人扶他靠在树边坐下,又见他老婆仍是躺在地下,心中都是恻然。 有人便劝道:“老何,这都是命,既然如此了,只有将这孩子先入殓葬了吧。”老何双目垂泪,道:“我们夫妻是作了什么孽哟,老天爷,你要这样对我们。”说罢大哭起来。 有人便道:“人死不能复生,这孩子去了也有一夜了,如今天气炎热,不如趁早入殓了吧。”老何哭道:“今日早上我出门时,都看见这孩子还在睡,怎么就成这样了。”有人便道:“老何,你伤心得狠了,若是你儿子早上还在家里睡,那这孩子便不是长生了。” 老何一骨碌坐起来,道:“昨晚我回来得晚,刚在家坐下,便看见长生从门外回来,我问他他不也作声,自己回床上去睡了,因为这孩子老实,平日里话不多,我喊了他几声,他却已睡着了,我就随他去了,今日早上出门时,我还朝床上看了一看,他还睡在那里的。” 有人便道:“这水里的孩子,脸泡得十分肿胀,恐怕在水里也有七八个时辰了,恐怕是昨天白天申时便出事了,绝不是今早的事,若按你说的,莫非不是你家长生吗?”便有人道:“先前我们都看了的,谁说不是长生?”那老何爬起来,把白布掀开,又瞧了一眼,又是一声大叫,仰面倒了下去,众人慌忙又是一阵捏掐,将他救了转来。 老何喃喃道:“是长生、是长生,为什么,昨晚我明明见他回家了的。”他转头四顾,道:“雀官、雀官昨天晚上还来找过他的,是不是,是不是?”说罢两眼发直,再说不出话来,众人见到他这般模样,只得将他夫妻二人抬回家中,又找了一个木盒子,把那头颅装好,远远的埋葬了。 有刚才去追老何的人便说道,老何到家后去看长生的床,那床上却是湿的,好象一个人影趴在那里,众人听说,都觉得此事匪夷所思,心头发毛。 雀官也是满腹狐疑,心想头一晚看到的长生是不是长生?还是湖里的鬼怪变化的?第二天晚上长生的父亲看到的又是人是鬼?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后怕。 元仙湖自从出了这几件怪事,一时弄得人心惶惶,远近的人都不敢来玩水了,众人又请了道士和尚,前来湖边设坛作法,镇压鬼怪,超度亡灵,也不知有用还是无用。 第5章 诛妖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的平常人家,大多都是靠湖吃饭的,元仙湖内鱼类众多,又是内湖,比外湖更好捕捞,周边庄子里胆子大些的,又或是在外湖捕不到鱼的,只好仍然到这湖里来打鱼为生,家里是老小几口要吃,就算还有鬼怪,一时之间也顾不得了。 这里面有一个叫作于三保的,十分贫穷,连船也没有一只,平时只靠捉些鳝鱼、泥鳅、蛇虫,去卖给府上人家换些柴米,还亏得他的哥哥于二保常常接济,才勉勉强强混了个温饱。 这一天却正好是哥哥于二保的生辰,于三保想起自己长年都是兄长照顾,却无一寸礼物相贺,一面自己叹息了许久,一面心想不如去捉些鳝鱼,送给哥哥下酒,也是做兄弟的一番心意,又想起只有元仙湖边的鳝鱼又大又肥,便想趁着天还亮时,赶快去捉他几条来,就算有鬼怪,白日想必也是不敢现形的。 他带了钢钩,来到湖边,一路路寻找过来,渐渐天色晚了,却只还捉了三五条小的,不免心中烦燥。庄子上的人便喊他:“三保,天已经晚了,快回家去吧,不要在这湖边待久了。”于三保应了一声,却只想快点捉上几条大的送给兄长,今晚好做个下酒菜,便朝那僻静处走去了。 且说于二保在家里,让老婆准备了些酒菜,几个知交好友也都聚齐了,唯独不见兄弟三保,眼看天色已黑,等得不耐烦,便要自己的儿子去喊,儿子回来说是家里门锁着,并没有人。 二保心里吃惊,他知道这个兄弟虽然不成材,但对自己却极为敬重,自己的生辰,绝对没有不来之理,又等得一刻,心中越发焦燥起来,便提了灯笼去找,恰巧遇到一个庄客,说是看见三保到元仙湖边捉鳝鱼去了,二保吃了一惊,忙喊了几个亲友,提了钢叉柴刀,打了火把,一路叫喊一路寻找,却哪里有人答应。 找到湖边一处树深草密的地方时,于二保不觉连声叫苦,只见那地上摆着一双鞋,近岸的水草上还带着血痕,他们几个人慌忙跳下水里去摸,却还哪里摸得到什么。 于二保在这里带人下水找了两日,却踪迹全无。到了第三日,他让众人回去,自己独自一人在柳树之下点燃几支香,又烧了几扎纸钱,双眼滴泪,对着湖面道:“兄弟,父母生了我们兄弟三人,大哥早早死了,只剩得你我二人,如今你又被这湖里鬼怪害了性命,我岂能干休!你英魂不远,保佑哥哥为你报仇!”便仰头喝了一大碗酒,把那酒碗一摔,提起钢叉,朝何长生家中大步走来。 到得屋里,只见那夫妻二人象泥雕木偶,痴痴呆呆,只会流泪,见到有人来了,也象没有看见。于二保把钢叉朝地上重重一顿,哼了一声,道:“老何,你平时胆小也就罢了,如今若还是这样,便当真是个窝囊废了!”那老何象是没有听见,依旧呆呆傻傻。 于二保厉声道:“你的儿子死了,你就不恨吗?”老何抬头望着他,喃喃道:“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了。”二保哼了一声,又道:“你的儿子被湖里的鬼怪吃了,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只剩了个头颅,他死得冤、死得惨!连魂魄都永世沉在湖里,日日夜夜受鬼怪欺凌,永无翻身投胎之日,你说苦是不苦?” 老何流泪道:“你说我该怎么办?”二保道:“我兄弟也在那湖里被害死了,我已发下誓来,必要杀了湖中鬼怪,为我的兄弟报仇!如果我寻到了那鬼怪,定然把它挫骨扬灰,如果我也被那鬼怪吃了,我便化作厉鬼,同了我那兄弟的冤魂再同它斗!象这样在家里滴泪,又有何用?”老何站起身来,道:“是,滴泪又有何用。”二保厉声道:“你如果还有父子之情,便和我一起去找那鬼怪,报我们杀子杀弟之仇,就算死了,也不后悔。你怕是不怕?”便大步走出门外。 老何道:“怕,我怕我的儿子永沉苦海。”便去厨房取了一把柴刀,也径自大步走出门来,连老婆也不管了。 第二天,二人便到府里有名的铁匠铺,要铁匠打两把十分锋利的腕刀,又选用上好镔铁,打两把精钢鱼叉和两条三四丈长带钩子的铁链子,足足花了三十两银子。 过了几天,二人到铁匠铺取了家伙,又去买了一盆新鲜猪血,把半片猪肉切作两段,用一辆独轮车推了,慢慢朝元仙湖走来。 二人坐在湖边等到天黑,便在三保遇难的地方,把两片猪肉用铁钩钩住扔进湖里,另一端系在一颗大柳树上,又把那一大盆猪血洒在水里,腥味扑鼻。二个人伏在草丛里,手持钢叉,屏气以待,不管那天气炎热,蛇虫出没,只是一心一意要报仇。 这一天正是十七,月亮正圆,又没有风,正好看得清楚,二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水面,看看快到子时,还没有动静,便恍恍忽忽中都睡着了。那于二保忽然听到有人在耳边道:“哥哥,不要睡了,快快醒来。”吃了一惊,睁开眼来,只见那湖面上起了一圈极大的水纹,连忙伸手推醒老何。 只见湖面上一圈圈水波荡开,底下却有巨大的东西正游过来,眼看离那猪肉很近了,去又忽然潜了下去,再没有动静,过了一刻,老何心急,想要去拉那链子看看,于二保忙止住了他,要他不要发出声音。 再过得半刻,只见湖面翻起一个巨大的水花,铁链子忽然一沉,片刻间水面翻起巨浪,一个漆黑的东西在水里翻腾起来,把那铁链子拉得笔直。 二人连忙站起身来,只见却是一条大鱼样的东西,想必吞了那猪肉,被铁钩钩住了,二人拉动铁链,想将这东西南拖上岸来,但那东西在水里力大无比,竟然拖不动它。于二保道:“这里离得太远,我下水去看看是什么怪物,你看好了铁链。”于是跳下水去,游到近处,月光之下,只见那东西十分古怪,似鱼非鱼,约有七尺来长,浑身黑鳞,头是个鱼头,却有鼻有眼,长着象人脸的模样,嘴里生着密密麻麻的牙齿,随着那怪物翻腾,只见它前腹之下,竟长有两只小爪,弯曲在鳍旁,也象是人手的样子。 于二保见这东西着实怪异,却也不怕,游得近了,便用手中钢叉去叉,那怪物却十分溜滑,几次都叉不到它。于二保便大声喊道:“拉紧链子。”老何用力一拉,那怪物肚里被铁钩一钩,疼得翻身打滚,把肚皮露了出来,于二保着力一叉,直叉得鲜血迸流。 那边老何用力拉紧了铁链,这边于二保瞧得准了,一叉接着一叉,这叉子乃是用上好镔铁所打,锋利异常,那怪物又把钢钩吞进了肚里,挂住了皮肉,欲动不能,肚皮上挨了十几叉,鲜血把湖面都染红了。 于二保见那怪物血如泉涌,挣扎渐缓,心中畅快,料得这东西便是害了兄弟的怪物,不觉仰天大呼:“兄弟,哥哥给你报仇了。”便觉身旁水下一阵涌动,一个巨大的黑影一跃而起,张开象大水缸大小的黑嘴,一口咬了下来,于二保慌忙之中在水里朝右一扑,只觉左臂一紧,剧痛入骨,已被那另一只怪物咬在嘴里。 他急忙去看,只见又是一条一模一样的怪鱼,正在撕咬自己胳膊,那血不住涌了出来,便强忍剧痛,用脚探在水里,一叉朝那怪鱼头上叉去,只听扑的一声,正叉中那怪鱼的右眼,眼珠象水珠一般破了开来。 那怪物一声嘶鸣,突发怪力,巨头猛甩,口里使劲,把于二保的胳膊咔嚓一声咬碎了,人也被一阵巨力抛在水里。说来也是他的运气好,正将他摔在离岸一尺远的地方,他眼前发晕,却拼命抓住了一条伸在水里的柳树根。 老何连忙丢了铁链来拉他,那怪鱼怒鸣,大尾一甩,便朝岸边游来,幸亏岸边水浅,它身子庞大,便游不过来。老何正在拉扯二保,便觉得一股绝大的吸力,将二人直朝湖中吸去。 原来那条怪鱼,虽然近不了岸,却另有一样本领,张开巨口吸水,水里便生出一股旋涡,可以将人吸进嘴里,却是这条鱼怪深湖觅食练成的本领,它眼睛被二保叉瞎了一只,怒发如狂,便要将二保吸入口里慢慢嚼食。 老何持起铁叉,用尽全身之力,猛然朝那怪物叉去,只见那怪物大尾一甩,顿时把鱼叉击飞数十丈远,落进水底去了。老何见伤它不得,只得拼力去拉二保,二保却因受伤太重,渐渐无力,便道:“老何,这怪物十分厉害,你快放开我,快去叫人来。” 老何道:“我一松手,你就要被这怪鱼吃了。等到叫人来时,这怪物早就潜游到湖底深处去了,我想水里精怪十分狡猾,今天既然已经上了一次当,哪里还能够再引得它来。”他一手从腰间解下腕刀,笑道:“二保,我要为我儿子报仇去了,就算死了,我那儿子也不会一个人孤独凄凉了。”便朝水中一跃,随着水流直窜进怪鱼口中。 怪鱼正在用力吸水,猛然见到有东西被吸了过来,张口便咬,那老何却趁着水的吸劲,猛的朝前一冲,连头带脚直冲进到怪鱼口里去了,眼见便滑没入鱼肚之中,怪鱼却已经一口咬下来,把老何的一双小腿咬在嘴里,鲜血淋漓。于二保拼着余力,挣扎爬上岸来,再无一点力气,只是大声呼叫救命。 他趴伏在岸边,不住声的喊救命,强撑着看着水里,只见怪鱼把个巨头甩得象拔浪鼓似的,数十百颗尖牙不住撕咬人腿,片刻便把那双人腿咬断了,掉落水里。一时间又忽然跃起来,在水里乱窜,发出阵阵嘶鸣,不住沉沉浮浮,大嘴里也大口大口的涌出血来,看到这里,二保便觉得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家床上,一只断臂也包扎好了,他的老婆正坐在床边昏昏欲睡。 他只觉断臂的地方剧痛难当,想要起身,却哪里坐得起来,挣扎了几下,不觉流泪。他老婆见他醒了,忙道:“你想死吧?快躺好歇息。” 于二保流泪道:“我断了一条胳膊,老何却丢了一条性命,被那河里怪物吃了,不但仇没有报,反受其害。”他老婆便道:“你们二人真是鲁莽!不知道多喊几个汉子?偏要去逞什么强。”二保道:“不是我们要逞强,那水中精怪都十分狡诈,人去得多了,哪里肯现身出来?就象我们平时钓鱼,站的人多了,那鱼也是不上钩的。何况这样拼命的事,去害别人干什么?” 他老婆便道:“不是我要怪你,若不是昨夜有人听到你的呼救,你也早死在湖边了,你要是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说完也流下泪来。二保也觉得心酸,长叹了口气,道:“可惜老何送了性命,却还是让那怪物跑了一只。” 他老婆问道:“总共有几只怪物?”二保道:“共有两只,一只被我们用铁钩钩住,又用鱼叉叉了几十下,想必已死得透了,另外还有一只,老何为了救我,自己送到它的口里,让它吃了。”想起来又不觉流泪。 他老婆便道:“照你这样说,那两只怪物便都已死绝了。昨晚庄子里人听到你的呼救,去叫了数十个汉子,先把你抬到那府上有名的韩大夫家里,整整耗了半夜,才救了你的性命回来。等到天亮,便到那湖里打捞怪鱼,那里一共有两条,一条被钢钩钩住,有三四百斤,另一条肚皮朝天,死在远处,却更大些,有四五百斤,脸长得象人脸模样,好不奇怪,肚子下面,还长了四条腿。” 二保吃惊道:“当真两条都死了么?”他老婆道:“错不了,把那鱼肚子剖开,那条小的肚子里有两个小孩的骸骨,却只有一个人头,那大鱼的肚里却是一个大人的骨骸,还有那老何,半截身子已被吞进鱼肚,脸上身上都已经被胃液腐了,皮都脱了,只有红红的肉,小脚都没有了,血肉模糊。他死在那鱼怪的肚子里,脸上的皮都去了一半,嘴角却好象在笑,好不吓人。” 于二保流泪道:“可怜、可怜,那大鱼肚里的骨骸,只怕就是我的兄弟了,只是不知道这大鱼吞了老何,又怎么死了?”他老婆道:“那大鱼的口里,肚里,都被那老何用一把腕刀割开了,连那人头大小的胆也不知怎么弄破了,想必那鱼怪就因此而死。”二保闻听,泪流不止。 于二保将伤养好之后,便去那埋骨之地祭奠了一番,又来到老何家中,只见他老婆依旧痴痴呆呆,成了个呆子,不免叹息,只好日后加意周济。只是想起之前的那两个孩子,究竟是这鱼怪吃的,还是那水猴子吃的,已经不得而知了,便终究都是害人的东西,除了都好,虽然自己从此成了残废,但为兄弟报了血海深仇,也还留得性命在,便是谢天谢地了,只是那老何家,竟因此而弄得家破人亡,当真可怜。 第6章 洪泽 这一年真是多灾之年,元仙湖的鬼怪之事才刚刚平息,老天就下起雨来,连绵不绝,连着下了半个月不停,湖河沟渠之中的水,一天天涨了起来。 那几个庄子,原本都是用土围圈成的垸子,在四围筑起了堤坝,因为连日大雨,堤坝外的水,眼看就要与这坝平齐。有那些年纪大、见得多的老人,便都说是要发大水了。 因为这里乃是洞庭湖边,往年也常常有湖水浸过垸子的时候,只是水不大,积水有个一尺多深,就渐渐退了。住在这里的人,就垒了好几个高大的土堆,在水浸到垸里的时候,就都躲在上,等水退了,却又回家清扫干净,都是习以为常了的,但今年这雨连绵不绝,湖里的水比往年都大,心里也不免焦急担忧。 那府上有亲朋好友的人家,都把家里东西收拾了,带了老婆孩子、年迈的父母纷纷去投亲靠友,也不以为然,只当作无事的,雀官家里因为父亲不在家中,没有人拿主意,张氏心里着急,数日前就派了老仆忠伯去寻找公孙望,要等他回来再拿主意。 陈先生的学堂也早早放了假,他自己带了家小去投奔府上的叔父去了。雀官和母亲在家,下雨天又出不了门,十分无趣。这一天,他正站着门口,看见那雨从天上象盆倒下来似的,打得地上白茫茫一片,不辨东西,屋檐下象挂着一幢珍珠门帘,苍穹之上,乌云还在不停堆积,晦暗不明,路上湖边的柳树,被一阵阵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天地茫茫,已全部笼罩在风雨之内。 雀官正看得心惊,便见不远处有两个人,撑着油伞,冒着风雨艰难前行,但在这样的狂风骤雨之中,一把油伞又有什么用?早就被吹得七零八落。那二人却不顾不管,在暴雨中只管前行。渐渐走得近了,雀官眼尖,看出前面那人正是父亲,不觉发出一声欢呼,便朝雨中迎去。 公孙望见儿子跑进雨中来迎接,也慌忙朝前跑去,一把把儿子抱起,冲进屋里,两人身上都被雨淋透了。雀官大声喊道:“母亲、母亲,父亲回来啦!”便听得内堂门响,张氏跑了出来,看见他父子二人象落汤鸡似的,连忙要他们擦洗净了,换了干净衣服。 雀官许久没有见到父亲,兴高采烈,公孙望把他抱在腿上不肯放手,他见儿子又长高了一些,心里欢喜。张氏坐在一旁,笑嘻嘻的瞧着他父子,又见到丈夫这次回来,头上的白发又多了许多,脸上满是风尘之色,想起他年近五十,仍然日夜在外奔波,心中不觉酸楚。 雀官却不知道大人们的心事,说道:“父亲,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下了这么久的雨,大家都说要发大水了,母亲天天在家里担忧呢?”公孙望笑道:“父亲不在家里,你便是这家中男子汉,可要想办法让母亲不忧愁才对呢?”雀官急道:“我也时常劝解母亲,可母亲总是说我小不懂事,把我说的话撇开一边不听。”夫妻二人都听得笑了起来。 公孙望从包袱内摸出一只用铜铸的鸟来,鸟嘴和腹内都是空的,用力吹去,就发呜呜的声音来,雀官接在手里,十分高兴,把嘴凑上去,呜呜的吹了数十声。 张氏便对丈夫道:“看今年这样的情形,只怕是真要发大水,你看该怎么办?”公孙望脸有忧色,道:“今年这天气确实不好,我从小在洞庭湖边长大,象这样的大雨连天,还是在三十多年前,那时我才十多岁,那年长江、洞庭湖洪浪滔天,淹没了无数个州郡,淹死百姓近百万之多。”他瞧了瞧雀官,又道:“那年也象这样的雨、这样的天气,当时我父母早早带了我去投了亲,才得平安无事。” 张氏急道:“我们又没什么亲朋可去投靠,这该如何是好?”公孙望道:“我正因为这件事耽误了,我看今年雨大,又想起住在湖边庄子里,年年担心发大水,因为今年颇赚了些银子,便托人在府里替我寻找房屋。这几天,我刚把手头的货物卖了,又自己在府城里寻找,倒找到一个好地方,只是那屋主在外地,要过几天才回来,到时一手交了房契、一手交了银子,这件事情才能办妥了。” 张氏道:“这样就好了,不知道要多少银子?”公孙望笑道:“要一百两银子,我见雀官也长大了,到时候去到府里上学,也好找个好的先生教教他。”张氏点头称是,欢欢喜喜的喊了粗使丫头和老仆,在家里收拾起来。 雀官见父亲回来了,欢天喜地,天天缠着父亲,听他讲那江湖之上的奇闻异事,公孙望也趁着空闲享受天伦之乐,张氏却在家中把东西收拾好了,只等着搬去府上。 那雨却越下越大了,元仙湖的水都已经漫上路来,公孙望因见事情紧急,第三天一早便和老仆忠伯冒雨出门,想尽早的把房屋的事办妥了。 这天吃过午饭,雨却停了,风也没了,只是天气十分闷热,天边现出一大片红光,照得地上的水都是红的。雀官站在门口,只盼望父亲能早些回来,却看见门口墙角下,成千上万的蚂蚁堆成一堆,焦燥不安;又看见路上湖边,一只只硕大的老鼠从水里窜了出来,四散而逃,都往高处跑去;又有那碗口大的花蛇、筷子粗细的水蛇,都从四面游了出来,有的爬到树上,有的爬到房顶。 雀官大感奇怪,又看见别人家养的狗,都从屋里伸出头来,在门口朝天狂叫,就象在哭,听得人心烦意乱。他正要回到屋里,却见母亲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门边,望着天边的红云发呆。 雀官道:“母亲,你看看那些蛇和老鼠,都不怕人,到处在跑,你说奇不奇怪?”张氏满面忧色,道:“雀官,我看这情形,洪水只怕早晚就要来了,我们这就收拾东西,快快躲到那避水台去。”便叫了丫头菊香,先做许多干粮,又把细软包了一包,收拾了两床被絮、苇席,三人一起朝那土堆成的高台而来。雀官见母亲收拾东西,也回到自己房里,拿了一把小刀,偷偷藏在怀里。 来到台前,只见那台子有一丈多高,雨后十分泥泞,顶上约有五丈见方,已经有那庄子里无亲可投,孤寡老人等十几人在上面了。张氏顾不得许多,在台上找了块空地,铺上席子,就地坐了,幸好这时没有下雨,不然更加难受。 只见那地下水里,老鼠大蛇四处游走,有的竟爬到这台上来了,但也是缩在一边,并不咬人,也十分惊慌。那周边庄子里的人也慢慢有人走上台来,人渐渐多起来,显得颇为拥挤。 庄子里的人都是生长在水边的,知道这是发大水的前兆,张氏翘首张望,只盼望丈夫能早点回来,接了她们母子去府上,不用在这里担惊受怕,但也知此这里离府上很远,一时之间哪里能够回来? 这时天气越发闷热起来,一点风也没有,蛙鸣虫噪一声也听不见了,天地好象凝固了起来,只是那天上乌云不住堆积,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到得晚饭时分,母子三人把带来的冷饭将就吃了,天上已经乌云盖顶,黑漆一片。 过不多时,只见天空闪了一闪,亮彻天地,紧接着轰隆隆一阵巨响,雷声大作,湖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起了一阵小风,片刻间那风就由小而大,呼呼大作,吹得沿湖的柳树都弯成了弓形,天上的雨点密密麻麻落下来,有黄豆大小,如急箭飞矢,不一会便是大雨倾盆。 张氏和菊香两人连忙把雀官搂在怀里,将雨伞撑开拦在头顶,那雷声象巨鼓擂动,响彻天际,闪电时时划破长空,狂风夹雨,骤雨伴风。 雀官躲在母亲怀里,只觉得母亲身子发抖,便紧紧抱住了母亲,只觉在这天地之威中,人就象蚂蚁一般,丝毫不能够自主。那伞一下就被狂风吹翻,掉下台子去了,母子主仆三人紧紧抱在一起,生怕被风走,身上都已湿透了。 这雨象是从天上直往下倒,下个不停,直下了个把时辰,便觉地上轰轰震动,远处象山崩地裂的一声巨响,连那天上雷声都压下去了,但听从远至近有许多人在喊:“倒垸了、倒垸了!” 张氏脸色煞白,知道是堤坝被水冲开了口子,过不多久洞庭湖的水就要涌入进来,看这声势,水恐怕不小,自己母子困在这台子上面,丈夫就是要来救也难了。 雀官却不懂得什么,睁眼好奇的朝台下望去,这时天上的云渐渐散了,比刚才要明亮了许多,他见台下并没什么异样,但不一会,便听见轰隆隆的水声,象有千军万马,自远而来。抬眼望去,便看见那远处滔天洪水疾冲过来,一路摧枯拉朽,把许多房屋都冲垮了,声势惊人。 亏得雀官他们的这个台子,离洞庭湖边离得较远,那水浪涌来的时候,势头已经缓了许多,但那水流一冲,众人都觉得一颤,好在那台子倒平安无事,只是底下的水一下子便涨高了几尺,随着后面的水陆续涌来,那水便看看一寸寸涨起来。 这一夜,众人心急如焚,恐怕洪水太大,把台子给淹没了,好在雨倒是停了,众人没有办法,都呆坐在台上苦捱,只有雀官因为年纪小,倦意涌了上来,竟然睡着了。 第二天雀官醒来的时候,天早已经亮了,却是个晴天,无风无雨,他只觉浑身难受,肚子却还不觉得饿,张氏见他醒了,便朝他笑笑,眼里却是红红的。 雀官见那高台之下,已经是一片泽国,茫茫一片,都是洪水,往常的道路早已看不见了,连那许多房屋都只剩下屋顶在水面了,湖边一排排的柳树,有的还露了个头在外面,底下的水离土也只有几尺高了,还在流动,有些泥土松软的地方,便随水流崩塌下去。 洪水都是黄的,水面上飘浮着无数东西,随水飘流,有断木残檩,有枯枝败叶,还有失群的鸡鸭,肿胀的死猪,也有那许许多多浮浮沉沉的死人,水底偶然有东西翻身,露出巨大的背脊和黑黑的鳞片,到处一片残破凄凉的景象。偶尔有抱住木板树干飘流在水里的人,拼命想要靠到台边来,但那水流湍急,却哪里靠得拢来,只得随水往下游流去,生死不知。 雀官看见这样情形,却也心中焦急,便问道:“母亲,象这样大的水,我们怎么能够回去呢?”张氏勉强笑道:“不要担心,自然会有人来救我们的。”这一天在台上,被太阳火辣辣的照着,十分难受,好在衣服被絮倒是都晒干了。眼见得水里飘来的死人越来越多,触目惊心,太阳一出、天气更加热起来,水里都是一股股的臭气。 到得中午时分,三人取出干粮吃了,又把剩余的晾晒开来,便有两三个汉子走过来,要抢她们的食物,张氏哪里抢得他们过,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干粮都拿走了,想要求他们留下一点,他们哪里肯听? 雀官心里发狠,冲上去要抢夺,却被一个汉子一巴掌扇倒在地上,张氏连忙扶起他来,轻声安慰。这一晚,三人便只好饿了肚子睡了。 第7章 巨蟒 第三天水流渐渐缓慢下来,张氏三人两天没有吃饭,已经饿得发昏。台上的强横些的人,便去抢别人的食物,那些懦弱些的,只好忍饥挨饿,偶然有人反抗,便遭来一顿毒打,把这土台上也弄得象是人间地狱,肚子又饿,太阳又毒,一个个叫苦连天。 张氏只有偷偷流泪,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性命。好在因为水势已经缓了,就有邻近庄子里的人,撑了船来四处寻找被水困住的人众,送到附近地势高些的庄子里。恰似久旱逢了甘露,死地见了救星,台上的众人个个欣喜若狂,都抢着上船,轮了几轮,张氏和雀官等三人终于上了一艘船只,那撑艄的是本庄的人,叫作郑大,因为渔船不大,载了他们几人,便驶开了。 张氏上得船来,离了高台,才放下心来,谢了菩萨又来谢三清老祖,救了自家性命。这时船行在水中,又比台上不同,更觉这洪水浩大,远近村庄都淹没了,水面上泛起白泡,枯木败草随波逐流,死兽死人的尸体时常见到,伴着船舷而过,一个个被水泡得肿胀寡白,有那死尸张开了大口的,也有双手高举向上的,更有身体在水中被冲得残肢断臂的,触目惊心,吓得张氏连忙将雀哥捂住眼睛。 那郑大用一根长篙撑水而行,道:“今年这水着实大咧,那上游已经淹没了无数洲郡,死人无数,如今都随着水流流下来了。”张氏道:“实在吓人,哎,咱们能救得性命已经是万幸,还得多谢郑大哥了。”郑大笑道:“都是一个庄子上的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况且公孙官人是远近闻名的善人,善人自当有善报。” 二人正在说话,便听那后面有人喝道:“兀那汉子,快快停下船来。”雀官回头看时,只见那后面也是一艘小舟,速度极快,片刻间就来到近前,一人撑篙,另一个人站在船头,赤膊上身,胸前刺得一条大鲤鱼,手里提得明晃晃一把钢刀。郑大一见,慌忙撑了篙,拼命朝前划去。 那汉子大声喝道:“兀那汉子,你跑什么?”便从船上抛出一件东西,却是一个铁钩子,一把将郑大这条船的船舷钩住,那汉子力量甚大,用力一拉,便将两船拉近,只一跃,便已跃上船来,差点将雀官踩在脚下,张氏赶忙将他搂住。 郑大只叫得一声苦,战战兢兢道:“好汉饶命!”那汉子道:“老子刚才叫你,你却要跑,不要命了吗?”郑大道:“不敢不敢,只是小人看到好汉这样威风凛凛,心里害怕。” 那汉子哈哈笑道:“瞧你这熊包模样,不关你的事,我只是要借这娘子身上的金银一用。”说罢用手指了一指张氏。 张氏见情势不好,便跪倒在地,哀求道:“好汉,现在洪水滔天,我们孤儿寡母,还请好汉手下留情。”那人冷笑道:“如果不是这洪水滔天,我们哪有机会在这水上赚些银子?所谓天予不受,必受其祸,你也不必说了,看你的衣裳打扮,想必不是一般人家,乖乖的把金银和珠钗交出来吧。” 张氏哭道:“这大水过后,我母子还要度日活命,给了好汉,那不是要了我们性命?还求好汉给我们留些救命钱。”便把那包袱打开,想把里面的细软银两留一些,那汉子早不耐烦,一把夺过来,见约有数十两银子,便哈哈大笑起来,又看见张氏腕上的钏子,也一并抢了。 雀官见他这样凶恶,既怕又气,只是狠狠的瞪着他,又偷偷从怀里把那把小刀捏在手里,他见那人高额大眼,身上纹着一条大鲤鱼,活灵活现,转眼偷看另一个汉子时,却是精瘦,脸色阴沉,左眉之上老大一颗肉痣。 那汉子抢了张氏的财物,却还不走,说道:“我们今天既然做下此等事来,说不得只好委屈你们了,也是你们的命苦。这就请了你们吃板刀面吧。” 郑大见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知道不好,也顾不得别人,纵身往船下一跳,跳进水里去了,他从小在水边长大,知道这样才能有一线生机。那另一个撑船的汉子哼了一声,伸手提起一柄鱼叉,脱手飞掷出去,正叉在郑大背上,只听见一声惨呼,顿时将他叉穿了,鲜血涌了出来,人也沉进水去。 张氏和菊香吓得胆肝俱裂,只是在地上磕头,哭道:“好汉,求求你们饶了我们的性命吧,我们只是几个妇女孩童,还请好汉高抬贵手!” 那汉子冷笑道:“这样的大水,死人百万,把你们杀了丢入水中,又有谁知道?我何必留个祸患?”便手起刀落,把菊香一刀砍死,一脚踢下水去了,鲜血飞溅出来,弄得船上到处都是。 张氏吓得浑身筛糠,却把雀官护在身后,哀求道:“大王,既然如此,你就把我杀了吧,这孩子还这样小,求大王饶他一命。你们把这孩子绑出去,要他父亲用银子来赎他,还可以赚得几百两银子。他父亲在外经商,银钱却是有的,他又把这孩儿看得如珠如宝,必定会用重金来赎。” 她见这人凶残,必要害她们母子两人的性命,却宁愿自己把性命不要了,也要救得儿子周全,又想到如果自己死了,这孩子一人漂流在水上,或被淹死或被饿死,终究也难逃一死,倒不如索性让这二人绑了出去,让丈夫来赎,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那人笑道:“这主意倒好,只是带了这孩子十分累赘,要是他父亲并不来赎他,又或者去报了官府,我们岂不要倒霉?这样水中捞月的买卖,我们哥俩却是不做的。倒不如把你们杀了,趁着这水大,再去多做几桩买卖,人不知鬼不觉的赚上许多银子,岂不由得我们快活?” 另一人却早已经不耐烦起来,便道:“还在罗嗦什么,早些了断。”那人哈哈一笑,嗯了一声,便举起刀来。 雀官躲在母亲身后,也知道这是生死关头,只见那汉子举起钢刀,母子俩的性命已经只在顷刻之间,那张氏突然跳了起来,用力将那汉子抱住,叫道:“雀官,快跳下水去。”她身小力弱,被那汉子用刀柄一磕,头上鲜血直流,却死死的抱住了不放手。 她回头见雀官还在呆呆站着,喊道:“听母亲的话,跳下去,见到木头板子,就紧紧抓住不要松手。”那汉子挣得几下,没有挣开,心里焦燥,只管用刀柄朝张氏头上磕去,磕得满脸是血。 雀官见母亲血流满面,心里悲痛,却不跳水,他身小灵活,只一窜,便窜上前来,举起小刀拼命朝那汉子身上扎去,只是他个子矮了,一刀只扎到那汉子腰上,那汉子一声狂吼,膝盖一顶,顿时将雀官顶进水里去了。 那汉子吼道:“老三,不要让这鬼孩子活了。”雀哥掉进水里,喝了一口水,他水性甚好,便露出头来,仍是要朝船边游来救他母亲。 张氏却见到另一个汉子,又拿起了一柄鱼叉,正要向水中的雀官叉去,便放开了抱住的那个汉子,纵身一扑,扑在雀官身上,把雀官压在水里,便在此时,只觉背上一痛,身子里的力气便一丝丝的消散,她睁大眼睛望下水下,见雀官已翻转过身子,正朝她游来,便使尽最后的力气摇了摇头,又用手指了指前面。 雀官仰头见到母亲在水里,正俯面望着他,脸上有千般柔情、万般不舍,一双眼睛在水里还睁得大大的,望着自己,眼里先是伤心、不舍、难过、怜惜,但只过得一会,渐渐的这些神情便都消失了,那张脸那双眼睛便再也不会动了,只是空空的仍是看着水下,一只手还斜指着,鲜血把她身旁的水都染红了。 雀官心里忽然象被刀割了似的,眼里一股热流涌出来,他拼了命的要朝上游,水底却有一股暗流将他推开,推向一边的水面去了。这股急流将他推出水面,又冲着他朝东流去,离那船越来越远了,雀官几次要朝回游,哪里游得动,只得随水飘沉,幸亏他人小,水性又好,有空便把头伸出水面呼吸,一时间不至于淹死,只是在水面各种污物、死尸随水而流,就在附近,几次都碰到死人尸体,不仅恐惧,那尸臭味更是中人欲呕。 四周茫茫都是洪水,不知哪里是岸,雀官因为几天没有吃饭,又累又饿,在水里浮浮沉沉了个把时辰,体力不支,头脑昏沉,偶尔有枯木烂树在水里飘过,雀官想去抓住,却离得太远了,哪里抓得到。 水里还常常有巨大的东西游动,露出背脊,不知是什么怪物。他曾看到有大鱼在水里伸出头来,吞吃死人的肉,还有两条鳄鱼,拉着一条人腿拼命撕咬,搅得水花四溅。雀官心里害怕,只得潜进水底,生怕鳄鱼看到。 雀官越来越困倦,又没有东西依浮,只觉得脑袋越加昏乱起来,一时想到,不如这这样死了,一时间耳边又好象响起母亲的声音道:“雀官、雀官,不要睡,不要睡。”口里便灌进一口黄水,突然清醒过来。 眼见再过得一会,自己就要无力支撑,仍然要葬身水中,被鱼虫精怪吃了。他手脚酥软,头脑发沉,眼睛发花,突然见到水上飘来一段黑色的木头,正好飘到他的身边,他急忙伸手去抓,只觉得那根木头很大,有人的大腿粗细,却十分光滑,便用力跨坐上去,双手紧紧抱住,随着那木头朝下游飘去。 雀官在这木头上面载浮载沉,头露在水面上,已经不用自己费力游水,比在水里时好了千倍万倍,便渐渐困倦将起来,不知怎么竟然睡着了,睡梦之中,又梦到母亲正在为他收拾书本衣服,站在门口送他上学,笑容满面,渐渐的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悲伤,在水里俯望着他,满是伤心、不舍、难过、怜惜,渐渐的没有了生气。雀官大叫一声,惊醒过来,便觉得身下一阵晃动。 只见身下的木头随水而流,竟驮着他朝岸边飘去,来到一处堤坝的旁边,岸上是一座高高的庄子。雀官见来到浅滩,便从那木头上爬下来,涉水到了岸边。 他转头再看,只见浅水之中,那段木头露出老长一截,阳光之下黑光闪烁,竟然象是鳞片,正在惊疑,便看见那木头游动起来,接着从水里探出一个硕大的乌黑蛇头,吐出一条血红的信子,却哪里是什么木头,原来竟是一条巨大的黑鳞大蟒!雀官的脚顿时软了,想到自己竟然在这样一条大蟒身上飘许久,这蟒竟然没有把自己吞了,实在是万幸! 乌黑大蟒在水面翻了个身,身躯足有几丈长短,蟒头转过来望了望雀官,便破水蜿蜒而去。就在此时,在这大蟒身旁,也探出一个乌灰的蛇头,朝着雀官点了点头,便舒展开丈许长的身躯,跟着那大蟒游走了。 雀官又惊又奇,依稀认得就是上次假扮乌龟的那条大蛇,他便跪在岸旁,朝水里做揖拜谢。 第8章 恶鼠 雀官坐在滩边,见那水仍是滔滔向下流去,心里悲痛、茫然、愤恨,把那两个汉子的样子牢牢记在脑中,便朝堤边走去,正走之间,却看见那地上有个黑黝黝的东西,俯身去看,却是一把短刀,上面都是铁锈,他把这刀捡了起来,撕下一截衣服,仔细包了,放进怀里。 他虽然年纪幼小,但有了这样的经历,却已经知道世上的凶险,想起自己一个小小孩童,要独自去寻找父亲,还不知有什么样的遭遇,有把刀用来防身,终究胆气壮些。 爬上堤,便见到那个庄子,庄子因为地势高,堤坝并没有被水冲垮,倒是一副太平景象,只是周围庄子大多遭了水淹,有许多邻近前来投亲的、又或者无家可归来逃难的,都聚在一起,乱哄哄的。 雀官捱捱挤挤进了庄子,只见那来逃难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裳破烂,有三五个挤在一起的,也有一两个坐在别人屋檐底下的,有那好心的主人,便由他们去,碰到凶恶的主人,就来驱赶他们,犹如丧家之犬。 雀官刚要找个人家问问去府上的路,便听到有人喊:“西边有人施粥了,快去抢哟。”那逃难的人群便骚动起来,都朝西边跑去,雀官因肚里饿得慌了,也跟着跑去。 他随众人来到庄子西面,果然看见一户人家门前放了一个大锅,三四个人正在那里施粥。人群身强体健的,都先冲上去,伸出碗来讨粥,老弱病残的就都排在后面。雀官因为年纪小,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是缩在后面,有两次挤到边上,又被人挤开了。 他若是不闻到粥香也就罢了,这里一闻到粥香,肚子里翻江倒海,喉咙里都象要伸出手来,他挤了几次,却哪里又挤得进去,眼见锅里的粥越来越少,再过得一会,恐怕一口也吃不到了,只急得流泪。 那施粥的人里,有个年纪大些的人,看到雀官小小年纪,又没有大人在旁边,因为身小力弱,好几回被人挤开了,心生怜悯,便对他喊道:“那个小哥,你过来,过来。” 雀官见有人叫他,不知道什么事,便朝前走去,那老者吩咐众人让开,让那雀官走到跟前,便问道:“小哥,你的父母呢?”雀官被他一问,又想起母亲,泪水滴滴落下。 那老者叹道:“哎,可怜,可怜,这一场大水,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便满满舀了一瓢粥,说道:“小哥,把你的碗拿来吧。”雀官又摇头,道:“我没有碗。”那老者见他十分可怜,便又拿了一个碗,给他满满盛了一碗粥,把那个碗也送给他了。 雀官不住道谢,捧着碗走到一边去吃,只觉得这碗粥比从前吃过的鸡鸭鱼肉、海味山珍好吃了上百倍,一碗热粥下肚,肚子里也热了起来。 吃完粥,雀哥便去向当地的庄人打听,这地方离州府有多远,要怎么去?庄客道:“这里叫作佘家庄,离州府有一两百里路呢。你如果要去州府,只要沿着西边那条路一直往西走,只是现在到处发大水,只怕路都被水淹了,走不通。小哥,你要是要去那里投亲,还得等到水退了才行呢。” 雀哥道:“不知道这大水何什么时候能退?”那人道:“快的话只要几天,迟的话个把月也是有的。小哥,我看你年纪小小,流离失所,十分可怜,你听我一句劝,等到水退之后才能前去,不然到处蛇虫横行,路上又没地吃住,不要丢了性命!” 雀官感激他一番好意,心里虽然只想快点找到父亲,却也没有办法,只有等上几天,看那水退了再走。 那人见他可怜,又从家里拿出好几个馒头来,塞入他的怀里,雀官千恩万谢,把怀里放了两个,手里还拿着两三个,刚走出来,就被几个大人把他手上的馒头抢了,他想要抢回来,却哪里又抢得过几个大人,还挨了几拳头,被人踹翻在地。 好在那几人不知道他怀里还有馒头,他也不哭,自己爬起来,躲到庄子一边人少的地方去了。 这一晚,雀官吃了半个冷馒头,将剩余的依旧放在怀里,他已懂得挨饿的滋味,也知道从今后食物恐怕来之不易,所以十分珍惜。 数天以来,他小小的心里已经知晓,这世上的人有好有坏,好的人虽然多,但坏的却也极坏,此时夜深人静,他独自一人躲在一块大石旁,心里却也十分害怕,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亲团聚。 过了两天,虽然雀官极力节省,那两个馒头终究吃完了,他肚子饥饿,夜晚又害怕,便把那怀里锈刀取出来,在一块大石头磨起来,等到把铁锈磨去,里面却透雪亮的银光,锋利异常,雀官便依旧把它包了,放入怀里。 最初一两天,他肚子虽饿,还可以强忍,不愿意去做讨饭的叫花子,但渐渐的几顿不吃,已经手脚无力,身上发冷。 所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他肚子饿得狠了,也没有办法,只好学着别人的样子,拿着碗也去讨饭。庄子里人家看见他年纪小,又没有父母,可怜他,倒份外比别人给得多些,虽然有眼红的常常抢他、打他,他好歹也能吃到一点,不至于饿死了。 过得十来天,水渐渐退了,因为逃难的人多,庄子里的人自顾不暇,施舍一天天少起来,雀官心里也焦急,巴不得早点找到父亲,眼见得这里无法长住,便拿定了主意,要上路往州府去父亲。 这一天,他一早便来到庄子里,到这几天给他施舍的人家门口,一一上门道谢,那些人见他这样有礼,都十分怜悯,但大灾之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便有人给他拿吃的、拿水袋的,又人教他路程的,还有一个人给了他一根木棍,说是路上蛇虫众多,拿来防身,又有人给了他火刀火石的,教他使用,好在路上升火。 雀官感谢了众人,把东西一一收好,便一手拿着木棍,沿着庄子西边的大道走了出来。 出了庄子,只见那路上有许多逃难的人,也是往州府去的,雀官心里便安心了一些。他便随着那些人,走走停停,渐渐看见路上都是水淹的痕迹,到处淤泥堆积,杂草杂物遍地,还有那死人死兽的尸体,暴露在外路旁,被烈日一照,恶臭熏天。 他年纪太小,跟着那些人走了两天,便渐渐跟不上了,他也没有办法,只好记了方向,独自一个人慢慢前行。 这时正是酷暑,日光毒辣,地面酷热,腐臭恶气蒸腾,雀哥只好在远离道路的一颗大树底下坐下,把淤泥清了清,暂时休息,他心里发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得州府,找得到父亲。 他靠在树上,想等到凉快了才上路,却因为连日辛苦,竟然睡着了。等到醒来,已经是明月当空,将近二更了。此时天气凉快,月色又十分明亮,雀官便从怀里取出干粮吃了,想趁着夜色赶路。 正要站起身来,忽然听到四周草丛中嗖嗖声响,从四面八方不知有什么东西成群的爬过来,深夜之中,极为刺耳。雀哥吃了一惊,连忙攀住树干,爬上树去,躲在枝叶中间,朝下望去。 只见下面草丛里,一只只的老鼠都跑了出来,只怕有数百只之多,黑鸦鸦一片,齐齐来到一个土堆之前,趴伏在地,吱吱而叫。 过了一会,那土堆旁边便发出声响,从里面爬出一个东西来,月光下瞧得清楚,竟是一只比猫还大的老鼠,身上的毛是黑的,头顶一块却是白的,就象个白头翁。 白头大鼠从土堆中爬出来,伸出两只前爪,朝天上的月亮拜了三拜,便在土堆上坐了下来。它这一坐,竟象人似的,下肢着地,双爪放在胸前。 大鼠环顾土堆之下的群鼠,颇有威严,口里发出吱吱的叫声。四周的老鼠,都是战战兢兢,有一只黑毛大老鼠,用前爪推着一个东西,滚上前来,那东西在月光下发出白蒙蒙的光芒,却是一颗珠子。黑毛老鼠将珠子献在大鼠脚下,白头大老鼠吱了一声,点了点头,那黑毛老鼠便如蒙大赦,连忙。 此时,又有一只灰毛大老鼠,献上了一只金镯子,又有一只白毛大老鼠,献上了一只金耳环,那白头老鼠似乎颇为满意,用爪子将那些东西都扒到洞里去了。 雀官瞧得奇怪,这个老鼠竟然也爱金银珠宝,真是让人吃惊。这时又有一只褐色老鼠,体型消瘦,也用前爪捧着一件东西,爬到白头鼠的脚下,白头老鼠低头看了一眼,发出一声厉叫,猛然扑下,张开大口,咬住那褐色老鼠的脖子,一口就把它的鼠头咬断,掉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动,它爪上的东西也圆溜溜的同那头颅一起滚动,却是一枚小小的鸟蛋。 数百只老鼠趴伏在地,一动也不敢动,白头大鼠似乎余怒不消,双腿站立,竟然踱起步来,雀官见它象是一个白头老人,有月光之下来回来回回的走动,诡异异常,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白头大鼠尖叫几声,老鼠群便骚动起来,十几只老鼠抬着一个东西,象抬轿子似的抬上前来,放在土堆之上。 雀哥定睛一瞧,又吃了一惊,原来那东西竟然是一只硕大的花猫,还是活的,只是不知怎么象痴呆一样,任由那些老鼠把它抬上来,却一动也不动。 白头老鼠用爪子按住花猫,伸出舌头,在它肚子上舔了一舔,就把花猫肚皮上的皮毛舔了下来,那花猫一痛,醒了过来,喵喵厉叫,四爪撑地,想要爬起。 那白头老鼠却只管用爪子按住它,张嘴在那花猫肚皮上一咬,就将肚皮咬开,热腾腾的肠子流了出来,花猫高声惨叫,拼命挣扎,白头老鼠却不管它,把头伸了下去,一口口的喝那滚烫的血,吃那心脏肚肠,花猫连声惨叫,抽搐一阵便不动了。 白鼠喝血吃肉,心满意足,朝天一声长吱,数百只老鼠如蒙大赦,四散窜去,就象退潮似的,刹时间就跑了个精光,只有那白头大鼠,还站在土堆之上,双腿立着,来回走路,冷森森的鼠眼朝四面不住看去。雀官心里发毛,只见那白头老鼠嘴边都是鲜血,面目狰狞,十分可怕。 那老鼠走了一会,又发出一声吱的叫声,就朝洞里一钻,再不见了。雀官看见这样怪异的事,既不敢下树,也不敢再去赶路,只好战战兢兢躲树上睡了,幸亏树枝粗大,倒也不怕掉下去。 第9章 尖牙 第二天雀官醒来的时侯,天已经亮了,他睁开眼睛,便看见不远处的树梢上,一条血红的长蛇缠在树枝上,正伸着三角脑袋吐着信子,吓得雀官一溜烟从树上滑了下来。 这时天色明亮,他就不象昨夜那样害怕了,握紧了棍子,走到土堆旁边,只见那死猫犹的尸体还在土里,内脏早已被吃空,只剩头和向躯壳了,土堆旁边,也没看见什么洞穴,雀官见昨夜那只老鼠十分凶残,也不想去惹它,看了一看,就返回大路,朝前走去。 天气炎热,道路难行,雀官走走停停,晚上便爬到树上去睡觉,带的干粮吃完了,就去捉些青蛙之类的东西来吃,但这大灾之年,逃难的人实在太多,连青蛙都快要被吃绝了,一天之内也捉不到一两只。 过了几天,雀官已经饿得头昏眼花,太阳又毒,只好离开大路,在树下歇了好一会,便来找寻庄子,看有没有吃的。 走了半天,远远的看见一座庄子,有百来户人家,又走了好一会,来到庄子跟前,却是个被水淹过了的庄子,房屋倒塌了许多,四周尽是淤泥,雀官找着干燥一点的路面走了进去,只见到处断壁残垣,一片破败,半个人影也没有,心里便象被浇了一盆凉水似的。 这时他肚中饥饿,身上乏力,看看天色也要晚了,要出去再走上大路,恐怕走迷了路,只好找了个还整齐点的房屋,靠在屋檐底下休息,此地景色凄凉,处处破败,雀官独自一人却怎么也睡不着,只是呆呆的坐着。 过不多久,便听得几声叫声,似狗似狼,雀官一惊,把手里棍子捏紧了,缩身躺到门口的柱子后面。过得一会,只见从庄外跑来几条野狗,一条黄的,一条白的,两条黑的,在这大水过后,这庄子里又没人来喂养,这几条狗却偏偏十分肥壮,一点也没有受饥挨饿的模样。 只见那几只狗追逐嬉闹,不时发出吠叫,渐渐来到离雀官数十丈的道路边上。那黄狗把鼻子朝地上嗅来嗅去,走了几步,便伸出爪子朝地上刨去,白狗也用鼻子吠了吠,又朝雀官这边望了一望,迟疑了一下,便也去刨那土去了。 几条狗刨得一会,把土堆刨开,便伸嘴去里面撕扯,拖出一个东西来,原来是一只人的手臂,衣服都已咬烂了,露出里面惨白的肉来,几只狗伸出舌头,涎滴下来一尺多长,都去吃那手臂上的肉,不一会便吃得只剩下一根骨头了,一只黑狗便叼了那根骨头跑到一边去了。 雀官闻到腐臭之味,见得这样情形,心里又是作呕,又是害怕。那剩下的三只狗却仍然不停,又用鼻子到处嗅嗅,另外找了一个土堆去刨,月光之下,只见这些狗的眼睛全是红的,牙齿比一般的狗长了一寸多,露出嘴唇外,涎水四滴,尾巴都夹在胯下。 这几只狗又刨开了一个土堆,刨出来一条人腿,它们便分而食之,不时狂吠。 雀官心中害怕,从怀中摸出那把刀来,把布解开,紧紧握在手中,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来,生怕被那几只野狗听到,他见这些狗子吃死人吃惯了,只怕是连活人也吃的。 这时天地无声,一片寂静,连蛙鸣虫噪也听不见,只有那狗咬骨肉的声音,雀官吓得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正当此时,雀官耳中听到一丝丝的声响,好象有什么东西轻轻的脚泥而来,他顿时惊觉起来,转头去看,顿时吓得汗毛直树,只见那一只叼了骨头的黑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来到跟前,离自己只有两丈来远,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幽幽的望向自己,呲出尖牙,伸出血红的舌头,涎水流了一地。 雀官连忙站起身来,左手拿起棍子作势要打,却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把另外几只狗引了过来。那黑狗一点也不畏惧,只是放慢了脚步,仍是朝前走来,眼中尽是贪婪之意。 这只狗竟仿佛通了人性一般,见雀官不出声,它竟也不出声,似乎是要独自把雀官吞食,不想让别的狗来分一杯羮。 雀官死死盯着黑狗,把刀子紧紧握住,看见那狗跑到面前,往前一扑时,便用尽力气,一棍朝那狗身上打去,哪知道那狗却十分灵活,把身子朝边上一偏,就躲了过去,再用力朝雀官手臂上一撞,把那根棍子也撞飞了。 雀官见势不好,拔腿便跑,但他一个小小孩童,哪里有狗跑得快?刚刚才跑了两步,便觉小腿上一疼,那黑狗已一口狠狠咬住了他,尖牙刺进肉里,鲜血迸流。 他又惊又怕,把手里的刀朝下乱刺过去,但那狗却是从后面咬住了他的腿,他反身刺去,不好发力,只在狗头上乱划了几刀,带出几条血痕,反而激起了狗的凶性,松开狗嘴,朝他身上用力一扑,把他扑倒在地。 雀官被恶狗扑在地上,带着腥臭的大嘴猛的朝他的咽喉咬来,涎水滴了他一脸,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左手用力一推,把那狗头推开,想要爬起身来,却哪里起得来。 那狗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低头又咬下来,却被雀官将左胳膊一拦,刚好拦在脖子上,被那狗一口咬住了。那狗咬住他的手臂不放,用力撕扯,鲜血涌出,其痛入骨。 他心中惊惧,右手乱推,想把那狗从身上推开,便觉入手柔软,一股热流随着右手流了出来,才想到右手中还拿着刀,便不顾左手疼痛,只是护住了脖子,任那黑狗撕咬,右手一刀刀的朝狗身上柔软的地方戳去,那狗一声悲鸣,松开了嘴,便想起身逃去。 雀官却被激发了凶性,见那狗转头要走,却用那血淋淋的左手狠命的一把搂住了狗头,右手拼命的又捅了十几下,便见那狗发出呜呜的叫声,身子渐渐的不动了。 雀官用力推开死狗,只觉腿上臂上痛疼难忍,刚刚坐起身来,心里又是一惊,只见那三只嚼吃死人大腿的狗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面前,正死死的盯着自己,眼露凶光,他只叫得一声苦,却再也没有了气力,跑也跑不动,打又打不赢,只怕就要葬身在这些野狗肚中了。 自己历经千辛万苦,终究逃不过一死,还不如当日就和母亲一起死了,黄泉路上母亲还可以保佑他,母子二人做个伴,到了地府当中也好有个依靠。 他眼里流泪,心里却在发狠,右手把刀子紧紧握住,勉强坐起身子,正对着那几只狗,只等它们冲过来。 那只黄狗个子最大,它瞧了一瞧雀哥手中的刀子,略一犹豫,便冲了上来,一白一黑两条狗也随后跑来。 雀官眼里一只硕大的狗头越来越近,狰狞可怖,恶臭扑鼻,知道这次难逃一死,把手里的刀子乱挥乱刺,只是手足无力,恐怕戳中也没有什么作用了。 便在此时,猛听一声喝叱,那条黄狗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扑的一声倒在地上,黑白两条狗停了一停,低吠一声,夹着尾巴转身就逃,跑得无影无踪了。 雀官抬头看去,只见屋檐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位老人,大概60来岁年纪,手里拿着一根木棍,那条黄狗却已经瘫在地上,低声哀鸣,爬不起来。 老人俯下身来,问道:“小哥,你还好吗?”雀官点点头。老人细细看了看他腿上和胳膊上的伤口,道:“这些野狗子,吃惯了死人的,牙齿上有毒,如果不治,恐怕有后患。” 便取出一个水袋,用清水先仔细清洗伤口,又从包袱里取出一瓶药粉,帮雀官涂了,再用布带扎好。雀官打斗了一番,又了不少的流血,昏昏沉沉,竟然睡了过去。 睡梦中自己还在家里,正和父母一起吃饭,桌上有洞庭湖里的大锂鱼、刁子鱼、回头鱼、大鲫鱼,十分鲜美,又有那猪蹄膀、大排骨、红烧肉,肉香四溢,还有那烧鸡烤鸭,满满一盘,馋得他口水直流。 他伸手去夹,却怎么也夹不起来,父母只是笑笑的看着,他心里着急,便喊起来:“父亲、母亲。”这么一喊,便醒了过来,鼻尖似乎还留着肉香之气。 他以为是梦里的香味,却又觉得香味扑鼻而来,越来越浓郁了,引得肚子里象要伸出手来,睁眼看去,只见那个老人架起了一堆火,正在火上烤狗腿,黄油滴落,脂香四溢,雀官几日没有吃饭,更是许多没吃过肉,馋得眼睛直勾勾的瞧着那肉,恨不得用眼光把那肉吞下去。 老人见他醒了,也不说话,只是笑嘻嘻的从狗腿上割下一块肉来,递给雀官。雀官连忙接了过来,连谢也不来及说,便狼吞虎咽起来,只觉得天上的龙肝凤髓恐怕也不过如此了,虽然肉还是烫的,他却一点也不怕,只顾嚼吃,差点连自己的舌头也吞进去了。 第10章 豺狼 雀官吃完,便向那老人施礼道谢。老人笑道:“你这小哥,虽然年纪小,倒还有礼貌,你是这个庄子里的人吗?” 雀官摇头,道:“不是,我要去州府里找我的父亲,走得累了在这里休息,却碰到了这几条恶狗,多谢老丈相救。” 老人见他年纪然小,却比同龄的孩子更加稳重,举止有礼、言语清楚,便心生欢喜,这却是因为雀官这些天历经凶险艰难,自然成熟许多。 老人便道:“哦,想必你也是因为洪水而流离失所的了,只是为什么你父亲在州府,你却一个人流落在外呢?”雀官也留了个心,有所防备,只说道:“因为我和母亲一起,母亲却被洪水冲走了,所以才剩下我一人在这里。” 老人叹道:“哎,一场大水,死亡数十万,流离失所数百万,可叹这世道,可恨这朝庭!”雀官却不知这关朝庭什么事,只问道:“老丈,这些狗子好凶恶,我差点被它们吃了,不知老丈是怎么把他们赶走的?” 老人道:“这些狗虽然长得象狗,却不是一般的狗,名字叫做野狗子,许多书上都有记载,相传只有在乱世之时,方才出现,靠吃死人为生,往往在两军交战的战场上,死人如麻的坟堆旁,便有此物出现,有书上说这野狗来的时候,死去的尸体都会自己站立起来,任这野狗子食用。 我和你一样,也要去那州府,因为路上饥饿,想来寻些吃的,却不想正好看到那几只狗子要咬你,便用力一棍打在那黄狗腰上,把它的脊柱打断了,所以它瘫软在地,动弹不得,狗是最仗势的,那两只狗子想来见势不妙,便逃走了。 我们在江湖上行走的人,要知道狗的要害所在:所谓‘铜头铁尾豆腐腰’,狗头和狗尾是最硬的,只有腰是软的,用力一打就塌了。” 雀官听了,再三道谢,又想起这野狗以吃人为生,自己刚才却吃了这狗肉,肚里又一阵翻涌,问道:“老丈,这狗肉能吃么?” 老丈笑道:“这样的世道,人吃人的都有,肚子饿了,还有什么东西吃不得?这样好的狗肉,不烤来吃了,那真是暴殄天物呢。” 雀哥想起自己这几十天来,肚子饿的时候,讨来的馊饭剩菜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了,便点了点头又看见那狗腿还剩了一些,心里发馋,又向那老丈要了吃起来,老人哈哈大笑。 当晚,两人靠着墙角睡了,夏天虽然蚊虫众多,却是不冷,如果是秋冬时节,这样睡在外头,只怕早就冻死了。这一夜,雀官却睡得十分踏实。 第二天醒来,雀官看见那庄子在白天显得尤为凄凉,只有几根枯骨抛在路上,那老丈却早经已起来了,正在剥剩余的狗腿。 他细细打量那老丈,只见他十分瘦削,头发花白,连胡子也都灰白了,穿一件打满补丁的衣裳,却洗很干净,不象自己,衣裳破烂,身上发臭。 老人见他醒了,笑道:“小哥,你这一觉睡得倒沉。”雀官爬起来,只觉得臂上腿上还是生疼。 老人便道:“莫动莫动,你还得要休息一阵呢。”却不知到在哪里搬了一口大铁锅来,正在烧水,一边又烤起了一条狗腿,摸摸那水已经温了,便递给雀官一个瓢,要他去洗澡,。 雀官从家里出来,颠沛流离,早已脏臭难耐,不觉欢呼起来,便脱了衣裳洗了个干净,心里对老人更是感激,又多了几分亲近。 见他洗完,老人便要他自己把衣裳洗了,晾晒在外面,又替他将手臂和腿上换了药,等到衣服晒干,雀官又取下穿好。 两人坐在一起,据那老人所说,他却并不是因为水灾而逃难的,本来是北方人,因那里常常受到辽兵侵扰,抢夺百姓和财物,所以才在南方游历,四海为家。雀哥心里着急,想要尽快去州府寻找父亲,老人却劝他先将手臂和腿脚上的伤养好了再走,说是天气酷热,路上热毒腐气横行,伤口容易溃烂的,若不养好,恐怕把命也要丢了,正巧自己也要去州府,等雀官伤好了二人便结伴同行。 雀官也没有办法,只好和这老人在庄子里又住了几天,伤口渐渐好了,把狗腿吃完,那老人就出到庄子外面,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些青蛙、鳝鱼,或煮或烤,两人吃得饱饱的,这却是雀官这数十天来最开心之时。 这日晚上,两人靠在墙边,晚风习习,若不是四周断壁残垣,倒颇为悠然自得。雀官望见天上一弯明月,就象往日夏夜母亲和自己在院子里乘凉的情景,不由得流下泪来,见老人问起,再也忍不住,将这些天来的遭遇一古脑的说了,号啕大哭。 老人叹道:“这世道只这样艰险,你一个小小孩子,也要受这样多的苦难。”他摸着雀官的头道:“雀官,你要是寻到了你的父亲,又要怎样?” 雀官道:“我找到父亲,便去报官,把那些强盗全都捉来杀死,替我母亲报仇!” 老者叹道:“如果这样,那就好了,只怕官府未必肯下功夫为你去寻找仇人呢。” 雀官奇道:“这又是为什么?”他从小生长在规规矩矩的人家,在他小小的心中,官府衙门便代表了正义法纪,断断没有不去抓凶手的道理。 老人道:“如今世道崩坏,朝庭昏庸,地方衙门里都是贪官污吏,只管千方百计捞银子,哪一个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就说这次的大水,上游的水早就来得急了,这些地方官员不但不把下拔的银两拿来修筑堤坝,反而还要加重赋税,虚报防务,要不然,哪里会淹没这么多庄院,死这么多人? 现在水灾四起,你看又有哪些衙门来赈济百姓,整治地方,收埋骨骸?如今饿死的人恐怕也不少了,天气又这样酷热,人尸兽尸堆积在一起,要是不焚烧掩埋,只怕还要发生瘟疫呢。” 雀官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和他从小所学的大不一样,一时间脑子里想不明白。那老者笑道:“你年纪还小,不知道世道的险恶。罢了罢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了这个故事,你或许便对这暗无天日的世道知道一些了,你年纪虽小,但要在这乱世之中活下来,有些道理却是要牢牢记得的。” “在黄河北面的一个小镇子上,有一户人家,主人名叫葛洪,小时候也读过几年书,长大以后却子承父业,在家里榨油卖油,开了个油坊,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生活却也小康。 这葛洪从小就老实,长大以后更是勤勤恳恳,忠实厚道,与人为善,见到亲友邻居贫穷,或赊或送,每年不知要送多少油给别人,附近十里八村没有不夸他的。 二十来岁时,他和王氏结为夫妻,王氏也是一个善良的人,夫妻二人志同道合,勤俭持家,日子一天好起来,后来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作葛庆,一家人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家风甚好,母慈子孝,忠实良善,和和睦睦,倒也十分快乐。 葛洪本来想让儿子上学,长大以后考取功名,出人头地,不再干榨油这样低贱的营生,但葛庆却不是读书的材料,上了几年学堂,一无所成,也只好跟着父亲料理油坊,好在倒也老实本份,从不惹事生非。 等到葛庆十八岁时,葛洪便为他说了一门亲事,儿媳秦氏,也是温顺善良,一年间又添了个大胖孙子,把葛洪乐得合不拢嘴,给孙儿取名叫作桐官,因为自己年纪也大了,就渐渐把油坊交由儿子,自己在家里含饴弄孙。桐哥十分聪明,六岁启蒙,到了八岁,已能做得出文章来了。”他低头瞧了瞧雀官,见雀官正仰头看他,听得出神,便别过了头,望向远处。 “那一年,正好要到桐哥九岁的生日,镇上的乡绅朱家,却出了一件大喜事,朱家的二儿子考中进士,又补了实缺做了官,喜报传来,朱家自然是喜不自胜,但街坊四邻却是忧心忡忡。 要说这朱家,原来也是个书香之家,这一代当家的叫作朱从仁,从小读书,去参加科举考试,却屡试不中,年纪渐渐大了,见当官无望,就把一肚子的书本,都变成了奸滑狡诈,因他会写会说,便常有人请他去做状师,专门为人打官司。 这朱从仁是个心狠手辣,只认得银子的人,不管是非曲直,专门为那富户、豪强出鬼点子,勾结官府,颠倒黑白,欺压老实百姓,却渐渐发起财来,平时想方设法强占乡邻田产,只要稍有把柄落在他的手里,他便千方百计,弄得你脱一层皮去。这镇上的人,既恨他又怕他,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作‘朱脱皮’。 象这样为富不仁的人家,偏偏却又出了个当官的儿子,更加荣华富贵起来,你说老天爷有没有眼睛? 第11章 月夜 他见雀官听得似懂非懂,便笑了一笑,又说道:“那朱家本来就是横行霸道惯了的,这次儿子又作了官,越发骄横,要把附近的房屋都买下来,做一个大大的庭院,好衬托出他的身份。那葛家的房屋,刚好就在朱家想建庭院的圈子里,朱从仁几次派了家丁,要劝葛洪将房屋卖了。 但这间房屋是葛洪家的祖屋,前面是油坊,后面是住宅,是他一家人活命的本钱,况且朱家出的价钱,更只有房屋价值的二三成,这时候葛洪的儿媳妇秦氏,肚里又怀了第二个孩子,根据风俗,更不能搬迁。 葛洪无论无何也不肯答应,那来劝的几批人,都碰了一鼻子的灰。眼看几户邻居,被那朱家逼的逼,哄的哄,吓的吓,万般无奈,都贱价把房屋卖给他了,只有葛家一家老小始终不肯卖。 朱家几次三番上门,威逼利诱,葛洪虽然是个老实人,脾气却犟,说什么也不肯,因为他在镇子上颇有些好名声,朱家倒不敢公然强占,渐渐也就不来了。 葛洪见有个把月没人上门,便以为这事已经了结,欢欢喜喜的,只等第二个孙子出生。哪知道人心之恶,真是比什么都恶。那朱从仁见明的不成,便暗地里设下毒计,先是要几个泼皮无赖天天在油坊惹事,吓得一个客人也不敢上门。 葛庆跟他们争执起来,反而被他们毒打了一顿,打得口吐鲜血,里面有个无赖也倒在地上,嘴里哼哼唧唧,也假装受了伤。葛洪见儿子受此毒打,愤然告官,官府却受了朱从仁的贿赂,判了个双方斗殴,各罚银10两,把葛洪父子气得七窍生烟。 那葛庆躺在床上,数天起不来。葛洪知道是朱从仁指使,便上门去说理,也挨了一顿毒打,等他在家中将伤养好了,再去告官,官府依旧是拿了朱家的银子,轻轻巧巧把他打发回来,说时间久了,伤已愈合,又没有人证,依然将他赶了出来。 这葛洪却是个犟脾气,他一生清白,到老了反而被人上门欺压,心里一口气无论无何也忍不住,便同儿子一起,到提点刑狱司去告状,县官见他这样倔强,也怕闹出什么事来,忙请来朱从仁商议。 朱从仁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当回事,葛家两父子递了状子,又等了几天,状子仍旧被判了回来,说是无凭无据,并不受理,只把葛家父子气得捶胸顿足,只得回来。 哪知一回来,正是‘分开两片顶阳骨,倾下一盆冰水来’悔只悔,葛洪不听夫人王氏的劝告,就将这房屋卖了,远避消灾;恨只恨,朱家实在欺天枉法,比豺狼还毒!”雀官见这老人握紧了拳头,浑身发抖,双目中露出仇恨的光芒来。 那老人又道:“葛家父子回到家门,只见油坊和自家房屋,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只吓得面如土色,急忙寻找老婆儿孙,哪里还有人影?有邻居过来劝解,说是晚上家里发火,一家几口都没有逃出来,全被烧死了。 葛庆听到此言,牙关紧咬,大叫一声,晕倒在地,葛洪象失魂落魄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等到众人救醒葛庆,又好生安慰了二人一番,才自带着父子二人到义庄里面,来看那几具尸体。 这两父子眼看妻儿都已被烧成焦煤似的,连那肚里还没出生的孩子也一同烧死了,最可怜的是那桐哥,被烧得蜷成虾米似的。 葛洪见尸体都是双手背后,显然是事先被绑住,再活活烧死的,心里便知必定是朱家下的毒手,他们父子挨顿毒打也就罢了,却想不到那朱家居然这样狠毒,连幼童孕妇也不放过。 他一边伤心欲死,一边怒火塞胸,心想出了人命,官府就不得不管,哪怕他朱家权势再大,也大不过刑律王法,便把那尸体停放好了,去请有学问的秀才替他写状子,又去找那些曾到现场的人做见证,却不想那些人畏惧朱家权势,不但没有人作证,就连那状子也没有人肯写。 葛洪怒气冲天,自己写了状纸,跑去州衙告状,衙门也早就收了贿赂,又接到朱家儿子的书信,官官相护,派了杵作前来查验,却说是油坊失火,并非他杀。 葛洪气得咬牙切齿,再告到路司衙门,也还是一样的说法,葛洪只觉得天下黑暗莫过于此,还想再告时,义庄也突然发了一场大火,被烧成一片灰烬,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了。 那一夜,葛洪和他儿子也坐在一处墙角边,父子二人打了几角酒,几样卤菜,便就着月光吃喝起来。那天的月亮,也象今夜这样。” 雀官见他抬头望向月亮,眼角脸上却尽是泪光,便道:“老丈,其实那葛家,就是你家是不是?” 老人笑了一笑,道:“雀官,你很是聪明,不错,我便是那葛洪!那晚,我和庆儿也是这样坐着,吃饱喝足了,我便问他:庆儿,如今我们家也没了,妻儿也死光了,你说该怎么办? 庆儿便道:父亲,我们一家人从来都是敬道礼佛,救贫恤困,从不欺心枉法,人人都说我们是好人,是也不是? 我道:是,我们一家都是好人。庆儿便道:从来都说好人有好报,为什么我们却弄得家破人亡?老天爷是不是没有眼睛的? 我道:是,老天爷瞎了,没有眼睛,你说该怎么办? 庆儿便站起身来,道:我要去那朱家,杀他全家,替我母亲、妻子、孩儿报仇! 我道:杀人犯法,是要杀头的。庆儿哈哈大笑,道:哪怕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挫骨扬灰,我也不怕! 我便站起身来,道:不错,老天瞎了眼,官府都是豺狼,自己的仇,我们便得自己报!便从包袱里拿出两把明晃晃的钢刀来,那是我早在铁匠铺打好的上好镔铁钢刀。 我们父子等到三更过后,便拿了刀,悄悄的往朱家而来,那晚本来月色明亮,到了半夜正好被云遮住了。我们长年榨油的人,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来到朱家,便从那墙头爬了进去。 说来也是朱家作恶多端,该死了,平时他家中请了两个武师护院,因他二儿子补了缺,要到外地去做官,朱从仁便派了这两个武师去护送,还没回来。 我父子进了院子,两个人就从厢房里杀起,有一个杀一个,不管是朱家人还是仆人奴婢,一刀一个,杀得血满衣衫,那些人都在睡梦之中,还没有发出声音来,便被我们一刀砍了。 我们杀进朱从仁的卧房,那厮却正和一个妾睡在床上,我父子一人一个,抓住了他们的头发,那二人才从睡梦中惊醒,吓得放声尖叫,庆儿便一刀把那妾戳死了,血流了一地,朱从仁吓得腿都软了,如筛糠一般,不住求饶。 我便问他为何要下此毒手,杀我妻儿子孙,朱从仁开始死不承认,还妄想狡辩,我便要庆儿砍下他一只手来,把他疼得在地上乱滚,才说出那晚派了朱福、朱寿去我里家,把我的妻儿双手反绑,先一个个打晕了,再把油淋到地上,放火烧房。 这时,外边已经知道杀了人了,到处乱起来,几个家丁拿了棍棒刀枪,抢进门来,要救朱从仁,我听他们的说话,才知道朱寿便却是家丁里带头的一个,朱福却在先前已被我们杀了。 我们父子一刀把朱从仁杀了,当面割下了他的脑袋,又和家丁打斗起来,将那朱寿也砍死了,这些家丁原本都是乌合之众,眼见主人死了,哪里还肯真的卖命?不象我们父子,本来就是不要命了的,被我们砍杀了十来个人,逃了出来。 我们一路连夜逃入深山之中,那里林深树密,就是来一万个官兵也找不到,但我那庆儿,却因为在打斗中被刺伤了肚子,过了几天也就死了。从此,我便孤身一人,既无牵挂,也无生趣,只是改名换姓,浪迹天涯。” 这时月色晦暗,雀官只听得一股寒气涌上心头,便不知怎么,心里却似乎又觉得十分痛快。 老人又道:“我已经是家破人亡,只留了我一个孤老头子活在这世上,孤孤单单,本来是要同我儿子一起死的,但那朱家却还有个二儿子,还没有被我们杀了,要不是他们官官相护,也不会害得我们妻儿冤死,申告无门,我便一路寻找,从德州到邢州、汾州、晋州,又到秦州、利州、巴州,再到徐州、楚州、芦州、谭州、岳州,数年之间踏遍大江南北,却一点音讯也没有。眼见得这仇是报不了了,我便绝了这念头,只想自己寻死,去找我那老妻孩儿去。 有一天,我走到襄州,那里是三国时诸葛卧龙隐居的地方,我找了一处林子,买了些酒食,先吃饱喝足了,就把腰带解了下来,系在一枝大树上,脚下用石头垫了,把脖子伸进腰带之中,脚下用力一踢,便把那石头踢翻了。 眼见我喉咙里已经吐不出气来,就要一命呜呼,我却没有一丝害怕,心里倒满心欢喜,恐怕我那老妻儿孙们,有阴间也等了我许久了,这一死,就可以一家团聚了,想到这里,我腹腔之中已是气闷难当,眼前顿时黑了。 第12章 仙踪 我睁开眼时,只道已到阴间,妻儿却一个也不见,只有一个白衣书生,站在我身旁,我便问道:这位先生,这里是阴间了么?那人笑道:不是,还是阳间。 我低头看时,却见自己还躺在那树下,那带子却已断在地下。我便怒道:我自寻死,干你何事?你要救我怎的?那人倒不恼,笑道:人人都想活着,你偏想死?死有什么好? 我道:我家里人都死光了,我死了便与他们团聚了,岂不是好? 那人便笑道:你错了!大错特错了!你道死了便可团聚了么?人死之后,到得那阴曹地府,过了鬼门关,便上黄泉路,自那忘川河上的奈何桥上走一遭,便要上那望乡台,望一望人间,再喝一碗孟婆汤,便什么也不记得了,你道你的妻儿还能同你团聚么? 从此或魂沉阴曹,或投身轮回,那转世又有六桥,哪六桥? 一为金桥,乃是生前有大功德,有大修为之人过的,以此升仙成道; 二为银桥,乃是在世累积功德、广结善果之人过的,此可为地仙,得享人间香火; 三为玉桥,乃是生前积聚德、累福报之人过的,转世可为权贵大户,享荣华富贵; 四是石桥,乃是在世时功过参半之人过的,转世为小康之家; 五乃木桥,若前世在世过大于功,便要走此桥过,投入贫苦之家,受那一世艰辛; 六乃是竹桥,过此桥之人,皆是伤天害理,恶贯满盈之人,或为胎生;转世为牛狗猪,或为卵生,为蛇、鸟之类,或为虱生,为那鱼虾蟹之属;或为化生,作那蚊虫、乌蝇、蚂蚁一类。 故此,人死之后,魂魄都不知去向哪了,还谈什么相认,谈什么相聚? 我一听此,不觉更加心如死灰,便道:我一家惨死,如今连个地府相会也不能了,这世道只如此无情!罢了,我也便就死了吧,好过一人在这世上孤苦无依。” 老者略顿了顿,便又道:“那人见我如此说,倒十分诧异,道:你果真还是要死么?我道: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趣味?我果然还是要死,你也莫再拦我了! 那人沉吟半晌,叹道:我见你却是个好人,遭遇也十分悲惨,倒是十分怜悯你。若要一家团圆,倒也不是无法可想。 我便欢喜道:还有什么法子?那人道:神仙可以肉白骨而生死人,探九幽而聚魂魄,你若是找得到神仙,那不就可以让你们一家团聚了么?我怒道:我也自要死了,你还来消遣我?这世上哪个见过神仙了? 那人却笑道:世人自不认得神仙,难道便没有神仙么?只是那俗人个个求名逐利,贪财好色,把个眼睛都变混浊了,还哪里认得出神仙?神仙神通广大,变化莫测,有那生而为神的,为先天之圣,称为神;又有那世间凡人修炼而来的,称为后天得道仙真,是为仙,你若能寻得着,便是你的造化了。何况你死且不怕,去找神仙又怕什么? 我见他说得认真,心里便又有几分信,便道:那依你所言,到哪里方能找到神仙呢? 那人道:神仙或隐于野,或隐于市,或在云中海外,要遇到神仙,多看造化,只是在那海外有三仙山,海内又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或者可以遇到神仙。 我还待再问时,那人却把手一摇,说道:我把这本书送与你,你自去看吧。若果寻不着仙时,便自修炼,终能得道也不可知呢? 我见他朝我笑了一笑,把手递了一递,便自觉头脑一昏,待到再醒来时,依旧躺在那树下,断带还在身旁,那白衣先生却已足迹全无,只是果真有本书在我脚旁,我也不知是梦是幻,又想那白衣先生莫非就是神仙?若他是神仙,何不便就了了我的心愿?一时浑浑噩噩,也不知所以。” 说到此处,老人便把手伸进怀中,摸出一本书来,雀官就近了看,却认得是《抱朴子》三个篆字。 老者将书收回怀里,又道:“我也不知那人说得是真是假,只觉得甚是怪异,我自孤零零一人在这世上,也着实孤寂,便依了那人之言,四处访道求仙,但那仙人之迹,渺渺茫茫,也不知是有还是无。 这数年间,我在海内浪迹,希奇古怪的事是瞧了不少,就是那仙人啊,一个也没见着。我自识得几个字,闲时也常来把那书翻来瞧,见那书上写的也有其道理,只是要我等凡人修成仙人,却是千难万难的。” 雀官便道:“你若是寻着了仙人,便待怎的?” 老人叹道:“我若是寻着了仙人,自然是要他把我们一家子都活转来,倘若是活不转来,便让我们一家子在那阴间也做个团聚之家,莫要再生离死别,可怜我那未出世的孙儿,我连一面都不曾见呢。” 雀官便道:“若果是如此,我也要去寻那仙人,让我母亲活转过来。”老人摸着雀官的头道:“你是个好孩子,大有福缘,想必是能遇到仙人的,到时你母亲便能活转过来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雀官,我这数年自也看了些道家书籍,会些观人的法门,我见你宿根深厚,却是魔障重重,奇中带险,这一生之中,恐怕那奇奇怪怪的事情,生生死死的凶险要遭遇不少,只盼你能逢凶化吉吧。”雀官却不甚明白,只问道:“那我要怎的?” 老人想了一想,道:“也无什么,你只管依着你的本心便了。我跟你说这些事,是要你知道,这世上人心是最恶的,比那毒虫蛇蝎还要恶一万倍,切要小心在意。至于那求仙问道,哎,不知是有也无,且看个人造化吧。”说罢,便不言语,只是把头仰望天空,若有所思。 雀官见他无言,便把他方才说的这些话又想了一遍,仍是不十分懂,便也不去想它,闭眼而眠去了。 眼见得雀官的伤已好了,第二日二人便上路往州府而行,上得大道,便瞧见许多逃难灾民,一个个面黄肌瘦、破衣烂衫,扶老携幼,有那走不动的老人和儿童,俱是哀嚎声声,叫苦连天。 更有那因天气酷热,中暑倒地不起的,又有那本患伤病又着了腐气而发寒发热的,每日里倒有几人死去,那有亲朋相随的,便自在离路远处挖个浅坑埋了;那无亲朋的,便也只落个尸横在地,无人收埋,真个可怜,并那路上还有因发水而遗留的人兽尸体,俱已腐烂,蚊蝇滋生,恰似一片人间地狱景象。 那葛洪见有那刚死去暴于野外的尸体,便也就近挖坑埋了,但每日都有死人,他一人之力终究有限。每当他掩埋死尸时,便要雀官走开些,怕沾了尸气染上那人瘟。雀官便问他为何不怕,葛洪便笑道:“我若是该死了,便死了,有什么要紧?”雀官也便就不问。 二人走走停停,天气又热,脚步又缓,一天行不上一二十里路,好在二人已是极熟稔的了,闲瑕之时,那葛洪便给雀官讲述他这多年来在天涯浪迹时的奇闻怪事,把雀官听得时惊时奇,倒也颇是有趣。 他究竟是个儿童,这几日与这老人一起,便觉得心里有了依靠,不再害怕了,不似那先前自己一人时,虽自强撑,心里终究是怕的。 行得几日,那路上逃难的人越发多起来,眼见是大水淹没的郡县不少,许多人民流离失所,只得到州府来寻个活路,这些人一个个缺衣少食,多有那老人儿童饿死在路上的。 亏得那葛洪是多年在外行走的人,颇知道些寻食的法子,他们不急于赶路,每到晚时,那葛洪便带了雀官,去寻那水沟、水塘,在那沟塘边的洞穴里寻那鳝鱼。 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把手朝那洞里一探,过得一会,便自抓出一条大黄鳝来,每晚约摸捉得几条,够二人吃了,便自罢手不捉。他却又擅捉那老鳖,在那淤泥堆积之处,能寻到那鳖的气孔,雀官看来并无异常,葛洪却是识得,只把那淤泥掀开,便见一只老鳖自埋身在泥里,伸出头来吸气。 葛洪便自把它捉了,剥了壳,一样用火烤了,雀官却因久住在元仙湖旁,那里的人少有吃这老鳖的,从不曾吃得,尝了一尝,却甚是鲜美。 有一日,二人正在一处淤塘边寻找,那雀官却偶见一处气孔,他便也学那葛洪,去细细把那泥土清了,却见那底下老大一只黑鳖,怕不有脸盆大小,见泥土被掀开,正自伸出头来,那头有人的拳头大小,黑黑的头顶上却有一块白色班点, 那老鳖见到有人,却也不惊,雀官正待要把它捉了,那葛洪却道:“且慢。”便走将过来,在那老鳖头上点了一点,道:“我看你活的时日也不短了,倒也有了灵性,当此乱世,岂可还藏身在这浅塘之旁?此乃取祸之道也!快快趁着夜色,去那大湖深泽之中修行去吧。” 那老鳖也似听得懂了,只把头来点了三点,便自扒开泥土,朝外爬去,雀官见它露出全身,却不似寻常老鳖,背后那壳上似有花纹一般。 第13章 婴啼 眼见那老鳖爬得远了,雀官便道:“老丈,你为何把这老鳖放了?” 老者道:“天生万物,万物皆有灵性,似那寻常毛鳞卵虫,未生灵性之前,只不过是上天赐给人的口中食罢了,吃之无碍,但若是年岁久了,有通灵之意,便与我们一般,吃之便是罪孽了,故此我将它放了。” 雀官点头,道:“在我们庄子里,也是不吃老鳖的,我们那元仙湖,还出过鳖仙呢。” 老者笑道:“鼋与鳖看似一物,实是两物,鼋大而巨,鳖若长到方才那般大,便是罕见了。鼋待到长成时,可翻江倒海,鳖若长出灵性,年岁久了,却会长出一件稀世珍宝。” 雀官问道:“什么宝物?”老者道:“那物唤作鳖宝,长得便如一个一寸来长的小人一般,若自鳖中取出,可将人的手臂剖开一个口子,将那小人按将进去,那小人便钻进肉里去了,伤口自会愈合,只是隆起一块。那人若将这鳖宝埋入体内,那世上无论山中地底,凡有宝物,便可瞧得一清二楚,从此便可富贵了。” 雀官见他说得奇异,便道:“方才那老鳖有鳖宝么?老丈若将它取了,岂不是立即富贵了么?” 老者笑道:“我要这富贵作什么?再者,此宝在人体内乃吸人精血为生,时日久了,人便耗尽寿元精力,所谓得不偿失也。雀官,你要知晓,这世上的富贵取之不尽,若该你的,自然会来,若不该你的,切莫强取。为人最忌贪婪,此乃伤身亡命的本源。”雀官虽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把头点得鸡啄米也似。 在路上行得几日,离那州府渐渐近了,那路上死的人却越发多起来,多因饥饿而死。雀官却因葛洪每日捉了鳝鱼等物,吃得饱饱得,倒长得胖了些。 这一日,二人正杂于众人之中行走,忽听得一阵哭声,渐渐近了,却是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孩童号啕大哭,那孩童也只七八岁年纪,已瘦得骨瘦如柴,正昏死在母亲怀中,眼见出气多,进气少,不一刻便要命归黄泉。 众人每日生死见得多了,也不多在意,只是孩童的母亲哭得伤心,雀官见这孩童与自己年纪相仿,他的母亲也与自己母亲一般年岁,心中酸楚,也流下泪来。 葛洪却走上前去,翻开那孩童的眼睛看了一看,道:“此是中恶了,不妨不妨。”便要那妇人将孩童放于地上,又唤过雀官道:“雀官,你快快将尿撒在这小哥脸上。” 雀官已有八岁,又有众人在场,却有些害羞。那妇人也哭道:“你这老人好不晓事,我儿子已自将要死了,你还要用尿来辱他,这是什么道理?” 众人见葛洪说得古怪,也多有不忿,便有那男子要来打他,葛洪便道:“莫忙打莫忙打,我要用尿撒他脸上,乃是要来救他,你们岂不知那《肘后卒中方》中便有这用尿救人之法吗?如今这孩童已命在顷刻,倒不如死马作活马医,若是无效时,你们再来打我老汉不迟。” 众人听他如此说,都面面相觑,道:“什么《肘后卒中方》?他既如此说,不妨且信他一信,如不成时,再来算账。” 那孩童母亲本无什么主意,见众人如此说,也只是哭。葛洪便催促雀官,雀官究竟有些不好意思,那葛洪便道:“不要作此儿女之态,人命关天,莫再延误了。” 雀官无法,只得当众解开裤带,对着那孩童面上着实拉了一泡尿,把那孩童一脸一身都弄湿了。 不一会,便见那孩童眼皮微动,随即睁开眼来,四周望了望,又自己坐将起来,口里吐出一口浓痰来,便喊道:“娘、娘。” 那妇人见他果真醒了,连忙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又慌忙与那孩童都跪在地上,向葛洪与雀官道谢,那孩童睁眼看着二人,兀自迷惑不解。葛洪却只是笑笑,拱手而去。 雀官却十分惊奇,问道:“用尿也可以救人么?当真稀奇!那个《肘后卒中方》是什么方?”葛洪笑道:“天地之间万物,俱是相生相克,有那许多不起眼的物事,却可起大用呢?这《肘后卒中方》却是一个医书,里面多是记载一些急救的方子,方子里多是随手可得的东西,如此方能在急症发作时相救。” 雀官道:“老丈你真是博学多识呢,什么都晓得!”老者却笑道:“哪谈得上博学多识,不过多见多闻罢了,老汉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是学一些的。” 当晚,二人又离了众人,去寻吃食,渐渐离那大路远了,却见那前面有一座庙宇,不甚高大,走到近前时,已颇为破败,好在主殿屋宇俱是完好的,门前写着三个字“水神庙”。 葛洪便喜道:“今晚倒有个好住处,不用在外风餐露宿了,雀官,你且将这里面打扫一遍,我自去寻些吃的来。”便自走了。 雀官走进庙里,见那庙门外俱是淤泥,因那门坎高了,里面倒还干燥,只是久无人来,十分破败,处处蛛网丛生,灰尘遍地,雀官便将那地上收拾一块出来,好作晚上住宿之处,又见那庙内有些柴草,便在殿中用火石升起一堆火来,待老者回来烤食鱼鳝。 火光之中,雀官见那正殿之上有一座高台,台上却竖着一尊神像,约摸七八尺高,神像身上不知是金身剥落还是本就如此,黑黝黝的,身子是人的身子,头却是一个尖尖的,似鱼又似蛤蟆的样子,一双眼晴大大的,满生鳞片,却似个妖怪一般,狰狞可怖。 雀官便吃了一惊,他虽经历生死,胆子已然极大,却终究仍旧是个孩子,夜晚之中,独身一人在这妖异的庙里,仍不免心中惴惴。他便坐到门首,翘首等那葛洪回来,却见那庙门左侧,树着一块大石碑,上面刻满了文字,左右无事,他便扎了根火把去看。 只见那碑上刻的却是这庙的由来,道是这庄子本是个风调雨顺,富足友睦之地,庄人们多也是靠水吃水,在水里讨生活,日常靠打鱼捕虾为生。有一年,不知怎的,庄子里的汉子外出打鱼却屡遭凶险,接连死了好几个人。 后来有一夜,庄子里便有许多人做了同一梦,梦里一个鱼头人身的神灵道是此地河神,要庄里人起一座庙宇供奉他,他便保佑风调雨顺,四季平安,如若不然,他便要降下灾祸,眼见得这梦做了几次,人也又死了几个,庄子里人也着实恐怖,便凑些银子,建了些水神庙,并依梦中所见铸了神像。 果然,庙宇建好之后事,庄子里太平了两年,出去打鱼时不再死人,众人便四时祭祀,香火不断;过得两年,庄里人又梦见那河神来道,需得每年供奉一名幼儿与他吃了,助他修炼,庄里人无法,只得每年在那庄里寻一名小儿,于中秋之夜奉于庙里,以保平安。 碑上的话便到此为止了,至于那幼儿如何,后来此庙又如何荒废了,便一无所知。那碑上大意是如此,却甚是隐晦,只道是“小儿有幸,得奉神灵,佑我河湖,波澜不兴”云云。 雀官上得几年学,却是看得懂的,不禁心中既惊又怒,想道这河神不知是何妖怪,假托神仙之名,却行此吃人害人之事,若此等怪物也称之为神仙,那还求什么道问什么仙?他见此地诡异,心中也自害怕,便不进庙,只坐在门坎之上,等葛洪回来。 方自坐得一会,忽听得庙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哭之声,如泣似诉,又似夹杂着无尽怨恨,在这荒郊旷野,妖庙之前,显得尤其尖利诡异,把个雀官听得毛骨悚然。忙站起身来,朝外看去,但见月色昏暗,庙前一片俱是野草淤泥,哪里瞧得见什么东西。 他心知那碑上所言,所谓的选取小儿侍奉河神,却定是被那河神吃了,多半便是这些冤死的小儿鬼魂在此作祟。欲待不去管它,但那婴儿啼哭之声不止,一声比一声凄厉,竟渐渐向庙门靠近而来。 雀官心中害怕,伸手从怀里摸出刀来,握在手中,强自镇定,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报仇只管找那妖怪报去,却在此哭什么?”那哭声骤然停了,一时万籁无声。 雀官便觉身上发寒,似乎起了阵阴风,便欲朝庙中退去,却陡然又闻得那婴儿哭声又响将起来,却已在距自己不足一丈的草丛之中,他心里吃惊,定睛看时。 只见那杂乱的草丛之中,正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头戴虎头帽,四肢着地爬在地上,一双眼晴绿荧荧的,正瞧着自己。 雀官只觉心已跳到喉头,便欲转头逃走,但想那庙里也是阴森可怖,不知还有多少小儿冤魂,还不如在这旷野之中有处可逃,便壮起胆朝那婴儿走去。 还未到得近前,便见白光一闪,那婴儿刹时之间没了踪影,雀官心里惊惧,朝后退去,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到那婴儿的啼哭之声自庙上传来,转头一瞧,那婴儿正趴在庙檐顶上,头戴虎头帽子,眼睛发出绿光,正死死盯着自己,一时便觉得心如擂鼓,汗毛直树。 眼见这婴儿鬼魂来去如电,阴森可怖,不知它要怎的,只是握紧了手中刀,把眼睛不敢眨得一眨,生怕这鬼婴便要扑下来吃人。 第14章 肉香 雀官胆战心惊的站了一会,便觉得又起了一阵风,身后的长草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他心中叫苦,若是还又来一个鬼婴,两面夹击,恐怕是要把他吃了,虽然手中有刀,但这些冤魂也不知道杀不杀得死,他心中惴惴,回头看了一看,却什么也看不见,再回过头时,那屋檐上的婴儿也不见了。 他想拔腿而去,又怕葛洪回来找不见自己,但要他留在这庙中,又着实恐怖,只好将眼睛四处望去,只见草丛中瑟瑟有声,四面摇晃,象有什么大物行走,雀官心中吃惊,不知是人是鬼,不觉朝后退去,却正退在那石碑旁边。 草丛中却钻出一人来,黑黑瘦瘦,头上也没有头发,一个头尖尖的,眼睛炯炯发亮,在这黑夜中,乍一看,倒和那庙中河神有一二分相似,雀官先吃了一惊,到看清是个人后,倒把心放了下来。 那人四处打量一番,看见雀官站在石碑之旁,便道:“小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父母呢?”雀官却不答话。 那人朝前走了几步,看见雀官手中有刀,便自站住,道:“如此大灾之年,你一个人在此,也是可怜。哎,我也和你一样,因为大水弄得家破人亡,只剩下孤身一人。如今天色晚了,也没有住处,不知小哥肯不肯让我在这庙里借宿呢?” 雀官便道:“那庙里自有住处,你自己去睡便是了,来问我做什么?”那人笑道:“先到是主,后来是客,我当然是要问的。”便抬步往庙里走去,刚走到雀官身旁,忽然抬头朝那庙上看了一看,惊道:“那屋顶上是什么?” 雀官正在因为那怪婴心慌,听他一说,便又吃了一惊,连忙抬头朝那屋檐之上看去,却见那上面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东西。 正在惊疑之间,便觉腕间疼痛,那人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那刀夺了,笑道:“小哥,你小小年纪,拿着把刀做什么?”雀官怒道:“我拿我的刀,又不来害你,你却来抢夺做什么?”那人哈哈大笑,道:“你虽不想害我,我却要害你。” 雀官听说,大吃一惊,拼命挣扎,但他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又哪里挣得过成年男子?被那人将双手反剪了,取出一条绳索,先把手捆了,又把雀官牢牢的绑在石碑之上,眼光灼灼,却象是要流出口水来了。 雀官心中害怕,道:“你要做什么,我的叔叔父亲去找水去了,这便要回来,你快把我放了,不然他们来了,要用老大拳头打你。” 那人四周望了一望,见旷野无声,便笑道:“你这小哥倒有几分狡猾,想骗得我放了你?老爷不信,要是你有家长,还留你一个小小孩童深夜独自站在这里?你只骗得鬼。”雀官见他不善,面色又极古怪,心里慌张,道:“我确实是有家长的,去找吃的去了,一会就回来。” 那人哈哈大笑:“刚才你说是去找水去了,如今又是去找吃的去了,如此颠三倒四,你把我当作三岁小孩吗?”雀官见他不信,只一步步走过来,身子又动弹不得,便问道:“你要做什么?” 那人眼里发出光来,咧开大嘴道:“我自然是要把你吃了!” 雀官魂飞天外,刚才才在这石碑上看了那妖怪吃小孩,正心中害怕,却又忽然出来个人,说要把自己吃了,不知真假,便道:“你胡说什么?哪里有人吃人的?” 那人叹道:“我原来也是不吃人的,往日有钱喝酒吃肉之时,哪里知道人肉竟如此好吃?都是这一场大水,把家冲没了,落个身无分文,一路逃难,肚子又饿,哪里找得到吃的?那一天,我已多日粒米未进,肚子里饿得象油煎一般,手足无力,再过得一两日,便要饿死了。那时也是深夜,我在荒野之中想找些蛇虫鼠蚁,好歹填饱肚子,却不想一个蛇虫也找不到。 正在我万念俱灰之时,忽然听到孩童的哭声,我吃了一惊,道是鬼魂,便躲藏在草丛中,却见那边真的走来一个孩童,约摸四五岁年纪,一路走一路哭,我见他月下有影子,声音气息倒象活人,便壮起胆子上前询问,原来却是个和父母走散了的娃娃,我见他倒长得白净,虽是大水逃难,却不太瘦,倒也可爱,便想领了他去寻父母。 我带了这孩童想走时,肚子里却越发饿起来,脑子发昏,料想过不多久,便要饿死,这时脑中却不知道怎么有个人似的,说出一句话来,把我吓得三魂出体,七魄散乱!” 雀官见他口里虽是说怕,眼中却发出光来,巳隐约猜到一些,不禁身子发抖,只盼葛洪能早些回来救他。 果然,那人又道:“只听那声音道,把这小孩吃了,你便可活命!把我吓得浑身一颤,想要不去管它,它却就在我耳边念个不停,把我念得心烦意乱!我走两步停一步,又瞧瞧那个孩童,走两步又瞧一瞧,那孩童却浑然不知,止住了眼泪,要和我一起去找他的父母。 走了几十步,我肚里饿得泛出苦汁来,那声音依然念个不停,我便脚步一停,把心一横,从怀里取出刀来,把那孩童一刀杀了!”说罢竟笑了起来。 雀官见他说得认真,神色中也是又惧又喜,只怕八九分说的却是真的,只觉毛骨悚然,双股战粟,只是放声大喊救命。 那人却只是笑,又找来块布来把雀官的嘴塞住,道:“虽然这旷野无人,你叫也无用,但要是引得那野狗来与我争食,也麻烦。你也不要怕,一怕,吓得屎尿齐流,我还要帮你清洗。要是吓死了,把胆吓破了,那肉就苦了,不好吃了。”雀官睁大双眼,吓得心如鼓擂。 那人见雀官害怕,却十分开心,慢慢又道:“从那之后,我便知道人肉才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便象着了魔一般,过得几天便嘴里发馋,要去找小孩来吃。那种滋味,当真是山珍海味也比不上的。好在这大灾之年,处处有人流离失所,那儿童死了父母的,和家里人走散的,倒也不少,哈哈,哈哈。” 雀官见他真象妖魔一般,只怕片刻间便要来取自己性命,急得手脚乱挣,却哪里挣得开。那人手持尖刀,走上前来,把雀官细细瞧了一瞧,心中欢喜,点了点头,道:“肉也还细嫩。” 便用刀尖来割雀官的衣衫,一把挑破了,刀刃挨在肌肤之上,雀官便觉得肌肤发冷,索性将眼一闭,便在此时,却又传来一声极清晰的婴儿啼哭之声,凄厉异常,把那人吓得一颤,便住了手。 他四周一看,道:“却是作怪,这荒野之外,哪里来的什么婴儿哭叫。”雀官口里只是呜呜连声,那人见了,便取出布来,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雀官道:“我知道,那是被吃的婴儿来索命来了。”那人笑道:“我从不曾见什么冤魂索命,你这小小孩童,倒是诡计多端,又来吓我。” 雀官道:“我说实话,这个庙里是个妖神,也是常常吃人的,想必那被他吃的婴儿冤魂不散,所以哭嚎,我刚才吓得呆了,才握刀站在这里。不信你看看这碑文。” 那人见雀官身子拦住了那字,便把他双手重新反捆了,丢在地上,道:“你别想跑,一跑,我便把你宰了。”便点起火折子,瞧那碑上的文字,火光的脸便像鬼怪一般。 雀官见他看得出神,却偷偷把左手从绳索中挪动,他的手本来细小,慢慢挪动,磨得鲜血淋漓,却渐渐把手脱了出来。那人看了碑文,却笑道:“果然如此,我说道人肉却是最好吃的,这个河神倒和我是同道中人,待会我也分一块肉,把这河神祭上一祭。” 雀官见他如此凶恶,便道:“你真不怕冤魂,也不怕报应吗?”那人笑道:“报应?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世上有报应?你有没有听过: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要是我不吃人,我早就饿死了,如今那些孩子进了我向肚子,我还不是好好的活在这世上?若说什么冤魂,又谁曾见过?”雀官道:“刚才那个婴儿便是冤魂,要来索命的。你没有听见吗?” 那人面色变了一变,道:“谁知是什么孤鸟野狗在嚎叫,难不成因此我便放了你不成?就算有那死孩子作怪,老爷连那活人都敢吃,难道还怕死鬼不成?”顿了一顿,又笑道:“我同你也说了这么久的话了,你那爹爹叔叔伯伯若是要回来,也就早回来了,你难道还想骗我不成?” 雀官这才明白自己在同这人周旋,这人却也在和他周旋,直到此次,确认他没有家长,才来下手,这便要动手来杀人了,便睁圆双眼,把双足踩在地上,渐渐朝墙边挪去。 第15章 赠书 那人哈哈大笑,眼里发出光来,便伸手来捉雀官,雀官却猛的用手将他一推,那人不着防,被他推得一趔趄,雀官连忙靠墙站起,狠命踢了他一脚,正好踢中他的下体,那个汉子痛得踢蹲下地去。 雀官发足朝外奔去,一边大喊,只盼望葛洪就在附近,能听到他呼声,赶来救命,才跑了数十步,便背上一疼,被打得扑倒在地上,他翻过身子看时,却见那人已捉住了他的脚,把他朝庙里拖去,他在地上拳打足踢,却哪里挣扎得了。 眼看要到庙门前,那人恶狠狠的一脚踏在他身上,举起尖刀,便朝他胸口刺来,雀官又怕又惊,胸中却腾起一股怒气,嘴唇都咬出血来,他此时已命在须臾,陡然看见那人身后一条人影,他又惊又喜,顾不得刀尖已挨到胸口,叫道:“老丈救我。” 那人把手一停,笑道:“你这娃儿,又来骗我,当真顽皮。”话音未落,头上便捱了重重一棍,眼前一黑,扑倒在地,连刀也掉了。 原来却真是葛洪来了,他见雀官被捆住了,连忙上前去解开绳索,雀官便象见了亲人一般,想起自己又一次死里逃生,不觉眼泪直流,说道:“那人好凶恶,他是要吃人的。” 葛洪吃了一惊,转头去看时,那人突然从地上窜起,直扑而来,他正蹲在地上解绳,躲之不及,被那人一下扑倒在地,死死压住,双拳便如雨点般朝头上落将下来,葛洪终究年纪老了,又没有防备,顿时被他打得口角流出血来。 雀官挣脱绳索,见此情景,冲上前去,朝那人的背上头上乱打,那人把手一甩,将雀官甩出一丈来远,摔得头昏脑涨,爬不起来。葛洪趁此机会,一把抓住那人的手,二人扭打起来,葛洪力大,眼见便要翻起身来,那人却用猛的用头将葛洪的头一撞,挣脱出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朝葛洪心口一刀戳了下去。 葛洪一声大叫,鲜血从胸口涌了出来,那人恶狠狠的道:“老爷要吃肉时,你也敢来阻拦?”便把刀子提起,又要往下捅去。正在此时,便又听见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哭,一声接着一声,那人身子一颤,张目四顾。 只见那石碑之旁,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戴着顶虎头帽子,双眼绿荧荧的,正幽幽地望着自己,一边还嘤嘤的哭泣,把他吓得胆肝俱颤,眼见那婴儿正缓缓爬过来,他脑中便闪过往常被他吃了的孩童的惨状来,一个个缺手少腿,缺眼少耳,都象在向他索命,吓得身子似筛糠一般,那刀便举在空中,只叫道:“莫来找我,莫来找我。” 雀官此时却已醒了过来,见那人正举着刀,又看见葛洪胸口血红一片,身子似乎动也不动了,不觉睚眦俱裂,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把怕字丢到脑后,爬起身来,瞧见地下白光一闪,正是先前被打落的那把腕刀,他将刀拾起,冲了上去,一刀狠狠的捅在那人背上。 那人心中恐惧,却没见到雀官起来,背后一疼,正要转过脸来,雀官却发了狠,只管一刀一刀的刺下去,将那人背上捅得血如泉涌,那人便软软倒向地下来了,口里兀自喃喃道:“莫要找我,莫要找我。” 雀官见他倒了下来,却还怕他不死,又用力朝他身上戳了几刀,那人便不动了。雀官见那人已死得透了,便丢下刀,只觉得身上发颤,心跳如狂,两只手上满是鲜血,抖个不停,手腿都是软的。 他强忍心里恐惧,又去看葛洪,却见葛洪胸中一大片血污,双眼紧闭,只有鼻子处还有微微的呼吸,忙扶住老人,轻声呼唤,只盼望他醒来。 过得一会,葛洪胸口起伏,咳了两声,醒了过来,雀官大喜,忙要扶他坐起来,他却摇头道:“雀官,我要死了,临死前,有些话要和你说。”雀官流泪道:“你是好人,老天保佑,不会死的。” 老者笑道:“人终究是要死的,怕它做什么?况且我早就该死了,因为一个念头,至今苟活于世,妄想得遇仙人。你说我求仙为什么? 一来还盼望与妻儿子孙有相见之时,二来人生苦楚,若不得仙人点拨,就要永沉轮回之中,受那无尽之苦,我活了这一辈子,自己家破人亡且不说了,便是见那世人求名逐利,如在迷雾之中,那富贵的,因利丧身,那贫穷的,受尽煎熬,没一个得闲,没一个快活的,若下世轮回,依旧要受那沉沦之苦,只有脱离轮回之苦方得解脱,因此你要切切留念于此,若得遇仙缘,切不可错过,或许你与你母亲还有相见之日。此是我要说的第一件事。” 老者说罢,声音越发低起来,雀官哭道:“你且歇息,不要说了。”老人却道:“不妨,你听我说完。第二件事乃是要告诉你,这世上的恶人,比豺狼蛇蝎还要毒上万倍,千万要小心在意,有些恶人诡计多端,你往后行事,一定要思虑周全,不要坠入人家陷井,尤其如今世道纷乱,妖孽丛生,恐怕天下要不太平了,到那时群魔乱起,灾祸连连,你想要在乱世中保得性命,一切都要小心。 如果真的遇到恶人,也不要害怕,恶人要是凶恶,你就要比他更恶,只有这样才能治得了他。要是我当初便把那朱从仁杀了,便可保全我一家老小性命。那恶人再恶,你要杀他时,他也是害怕的! 第三件事,是要你仍然做个好人,你从小失去母亲,又屡遭凶险,小小年纪便见识了这世上许多恶毒之事,但万万不可因此而误入歧途,世上恶人纵多,那好人却是更多的,千万不能贪杀好杀,惹下无边杀孽,世人多苦,你要是能救得一救、帮得一帮,也是你的功德。”雀官见他嘴角沁出血来,眼睛也将闭上,不觉泪如雨下, 葛洪却忽然又睁开眼来,笑道:“莫哭,要是你有机缘得道,我们未必相见无期呢。你把我怀里的书拿出来。”雀官伸手入他怀里,摸出一本油布包的书来,那面上都是湿的,沾满了鲜血,葛洪道:“这本书便送给你了。”眼神却又涣散开来。 他瞧着雀官,眼睛里却忽然发出光来,只叫得一声:“桐哥,你来了么?你把爷爷想得好苦!”便口中喷出一口血来,双目一闭,再不动了。 雀官跪伏在他身旁,只觉得他身子渐渐冷了,一时间之间,天地寂静无声,连那虫鸣也听不见了,只是心中一阵阵发冷。他从小虽然有些顽劣,却在父母关爱之中长大,自从母亲离世,历经颠沛,受尽苦楚,又遇到许多凶险,才遇到这葛洪老人,便象祖父一般待他,不想这世道真是险恶,这样的一个好人,却为了救自己,把命送在这里。 他又想起自己的母亲,如此温柔娴淑的人,一生只爱做行善积德的好事,却落得被贼人杀害,葬身鱼腹的下场,若是果然有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为什么好人却没有好报?要是这世上果然有神仙,却为什么不来救苍生的疾苦? 他此刻只觉胸中悲愤莫名,直冲斗牛,要是真遇见神仙时,他便要问上一问,骂上一骂;要是果然自己能成仙得道,也要那惩凶扬善的神仙,不做这样冰冷无情,祝众生如草芥的神仙;要是做不成神仙,也要尽杀世间恶人,让这世间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他此刻什么也不怕了,那婴儿的鬼魂也好,那妖异的河神也罢,全不放不在心上,要是来了,便是拼死一搏,纵然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一晚,雀官靠在石碑上,迷迷糊糊中一会儿见到母亲来喊他,仍是笑眯眯的,他想去牵母亲的手,母亲却只在前面走,怎么也牵不着;一会又看见葛洪来喊他,说前面有好大一个老鳖,叫他去捉;一会又见到那被吃了的长生,水淋淋的来找他玩。 一夜翻翻滚滚,诸多怪梦,待到醒来时,天早亮了,他爬起身来,看那葛洪时,早已身子冰冷,那恶人浑身血污,倒在一边。 他用力将葛洪拖进庙去,又到附近地去找柴草,来到庙后,只见荒草丛生,枯枝烂木倒是不少,正拾之间,陡然见到墙角旁边,一顶虎头帽子孤零零的掉落在那里,不知有多少年月。 在那帽子旁边,一具婴儿的骸骨散落在地,雀官怔了一怔,想起昨晚那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虽然把自己吓得不轻,却几次在那人要下杀手之时出现,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究竟是人恶还是鬼恶,当真说不清楚,便想将这骸骨收拾了,放入那庙里一并烧了,也好过暴尸荒野。 他走了过去,却突然见到骸骨旁边的草丛动了起来,心中吃了一惊,只见白影一闪,一只全身雪白的狸猫从那草里窜出来,一闪便不见了。 雀官站在那里,也想不明白那婴儿究竟是猫是鬼,总之青天白日也作不得怪,便不去管它,仍旧将那骸骨收了,放进庙里,把那柴草堆得满满的,一把火点着了,便走出庙去,把地上的尖刀捡了放入怀中,又把葛洪的那根棍子拿在手里,那恶人的尸体却不管他,由他腐烂也罢,喂了野狗也罢,径自朝大路走去。 走得远了,回头望去,只见那庙已腾起熊熊烈火,似将天空也烧红了半边。 第16章 孤旅 雀官走上大路,随着那逃难的人而行,夜晚也不再一人离路,只随着众人歇在一处,无食物吃时,便自忍饿,好在离州府已近了,饿得两日,便有城里的大户人家,行善之人,派了仆人沿路施粥,雀官也顾不得许多,仗着身小灵活,便钻上前去,要上一碗。 如此饥一餐饱一餐,过得几日,终归来到府城来了,远远的只见到一座门楼,约摸两三丈高,俱是青石彻就,门前自有军士把守。 但见那门外路边、林子里,俱是逃难之人,一个个蓬头垢面,东倒西歪,也有那许多灾民正往城内而去,军士还要盘问时,便有那许多灾民同他们争执,闹得不了时便一哄而入,有那跑得快的,便跑进城里去了,那跑得慢些的,便被那些军士捉了,免不得头上身上挨些棍子,一个个叫苦连天,雀官却趁着乱时,已飞快的跑进去了。 进得府城内,果与乡村庄院不同,甚是繁华,街坊四通八达,道路青石铺就,两旁俱是各色铺子,更有那各条巷子,俱是住的人家。雀哥也认得几个字,一时心里好奇,便一路路看将起来: 只见有那各色勾栏,乃是曲艺说唱杂耍之所;有那市井,乃是货物交易之处; 又有那酒楼众多,门前皆搭彩楼,浓妆妓女出入,酒肉香气扑鼻; 又有那医铺医馆、诸色杂卖;又有那食店,卖的是白肉、胡饼、大小骨、面饭之类; 又有那饼店,那油饼店卖的是蒸饼、糖饼、装合、引盘,那胡饼店卖的是门油、菊花、宽焦、油砣等诸类饼; 还有那肉行、鱼行、布行、赌坊、钱庄,又有那杂货铺子、挑担买卖,当真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太平繁华,好一片热闹景象,把个雀官看得眼花缭乱,若不是见那墙角铺外,多有衣衫褴缕,如自己一般的逃难之人,当真便要以为这是个神仙也似的所在。 雀官看得一路,肚里却愈发饥饿起来,他本正数日未曾饱食,眼前那吃食的香气引得肚里要伸出手来,俗话说: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雀官无法,也只得挨着店铺讨将过去,哪知这府城繁华自是繁华,却比那些庄子里人还要无情。 那店家一见他破衣烂衫,泥污满身,哪个肯可怜他,施舍他?只作个憎恶的样子,快快把他赶开了,有那从店里出来的客人,也只用袖子把个口鼻掩住。一连讨了数家,都是如此,雀官不免气馁,又兼心里发起狠来,便不再讨,独自寻了一个僻静角落,呆呆坐下。 原来却也不是店家个个凉薄,却是雀官因初来乍到,却不懂得什么,那店家中自也有好的,只是因连日水灾来讨要的多了,供之不及,再者他自要做生意,你正当他店里都是客人之时却来讨要,客人也自嫌的,故此有那好心的店铺,都在晚间客人走后,把那日里客人吃不了的残菜剩饭拿来施舍,也好歹救得几条人命。 那雀官却哪里晓得,只坐在一边,心里既悲又怒,又有些惶恐,他只知父亲当日走时,说是要到府里来买宅子,却不知在何处,又不知买着没有,如此人海茫茫,却又从何寻起?这一晚,忍饥挨饿,凄凄惨惨,自过了一夜,有那巡逻的军卒见他独自一个孩童,甚是可怜,倒也未曾驱赶他。 第二日起来,肚里愈发饿了,手足都发软起来,不得已,雀官只得强自撑着再去乞讨,却是他运气也低,又不认得路,又不晓得到什么样的店铺门前去,白白要了大半日,却什么也没讨着,头脑里越发晕晕沉沉起来,便连走路也无力气了,将近晚时,只得在一条巷子里的一间门首靠墙坐下,连那眼皮也将睁不开了。 过得一会,便听得有脚步声响,一个妇人声音道:“噫,这是哪里来个孩童,坐在我家门边?那些小厮也真不晓事,不晓得把他赶将出去。”却又有一个俏生生的声音道:“张妈妈,我瞧他也甚是累了,莫要赶他,且由他歇歇吧。” 雀官强把眼睁开看时,却见一个中年妇人,牵着一个女孩儿,约摸六七岁,穿一件鹅黄衫子,粉嫩玉琢,一双眼睛大大的,似要溢出水来,便似画上的人儿一般。雀官看她时,她也正看着雀官,眼中却无轻视之意,只是朝他轻轻笑了一笑,便进门去了,侧身之时,雀哥瞧见她那右手雪白的手腕之上,有一点黄豆大小的红记,甚是鲜艳。 待到她二人进门去了,雀官便自强撑着要站起来离去,他自是要强,不欲再坐在这里,但一时之间手脚酸软,胸口发闷,却坐不起来,只得依旧坐下,欲把精力积蓄一点便走。 不多时,便听吱吱门响,方才那妇人却走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布包,她走到雀官面前,却蹲下身来,笑道:“小哥,方才得罪了。我家小娘子要我把这东西送与你,还道若是今后有为难之时,依旧可到我家门前来。”便把包袱放入雀官怀里,自顾进门去了。 雀官打开包袱看时,却是好大几个芝麻饼子,香喷喷的,还有几样小点心,他肚里早饿得狠了,便抓起一个芝麻饼子大嚼起来,吃着吃着,眼里不觉流下泪来,接连吃了几个,又把那点心吃了,却把一个饼子仍旧用那布细细包了,放入怀中,休息一会,方觉身上有些力气了,便站起身朝那门首作了个揖,自走出去了。 在这城里厮混得几日后,雀官便也慢慢熟将起来,却也知晓那施舍的时辰、店铺,虽是些残冷剩饭,却好歹把个肚子填饱了,又有那好善之家隔三岔五在城外施粥,倒吃得碗热的在肚里,他心中感恩那小女孩儿,只是把那饼收着不吃,却也不再去到她家门首了。 到得晚来,他或在城里角落中,或在那城外林子里歇了,也不大与人言谈来往,只是行到一处便去问讯父亲消息,却无一个识得公孙望的,他也无法,只得一日捱得一日,只是那天气却看看冷起来,夜晚常常冻醒,好在身体健壮,尚能挨得,只是到那冷冬之时,不知如何过得。 这一日,已将晚了,他蹲在一间食铺外的墙角,这间食铺的主人却是甚好,每日晚间便来施舍,雀官便在此等候。正等之间,却见那不远处一群孩子叫叫嚷嚷而来,一个个也是衣不遮体,都是那讨饭的小花子。 一个为首的十来岁孩子颇为健壮,正自骂一个七八岁的小花子道:“韩成,你今日讨要的东西呢?快快拿出来给我。”那小花子黑黑瘦瘦,道:“我自讨要的东西,做什么要给你?”那为首的道:“我既看见了,那便是要给我的。”那叫韩成的道:“人家自给我的,我偏不给你。” 那大的便恶狠狠的道:“你给是不给?你若再不给时,我便老大拳头打你。”他比韩成高了有一个头,身子也强健得多,说着便走将过来,把那袖子撸将起来,韩成却道:“你便是打我,我也不给。” 那大的便当头一拳,正打在他的脸上,打得韩成鼻血直流,朝后退了几步,那另几个小花子便都起哄道:“快拿出来,快拿出来。”韩成冲上前来,一拳打在那大孩子的肚子上,把他也打得一哼,他却正自洋洋正得,却不着妨,吃了一拳,心里大怒,便把个韩成一跤摔在地上,跨坐上去,只管对着他的头脸乱打去,一边问道:“给是不给,给是不给?” 那韩成被他打得口鼻流血,却兀自犟道:“不给不给,就是不给。”雀官见这小孩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却着实硬气,又见那大的以大欺小,着实可恼,胸中一股怒气上升,便站起身来,提起棍子,冲将上去,对那大的头上就是着力一棍。 那大的“啊哟”一声,捂住头站起身来,见到又是一个小小孩童,便道:“你是哪里来的野种?敢打老爷?”雀官把那韩成一手拉起,昂首道:“你这狗东西,干什么欺负人?” 那大的头上被打得狠了,恶从心起,挥拳便来打雀官,雀官年纪虽小,却已几番经历生死,不去惧他,扬棍便打,把他着实打了好几棍,疼痛难忍,但那大孩子究竟要大着几岁,比他力大,忍着疼抓住那棍子,抢过丢在一边了,便来同雀官厮打。 雀官吃他打得几拳,把个凶性激发了,便自抱住了他,任他捶打,却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把那一块肉狠狠咬住不放,只咬得鲜血迸流,把个大孩子咬得鬼哭狼嚎,作力来推他,却被死死咬住了,哪里推得开。 那韩成见两人打作一团,也冲将上来,对着那大孩子拳打脚踢,又学那雀官的样子,把个大孩子的一条胳膊抱住狠命的咬住了。 那大孩子见他们如疯狂一般,脖子和手上又其疼入骨,心里怕将起来,慌忙喊道:“快把他们拉开。”那边上的几个小花子便上来抱住雀官和韩成二人,要把他们拉开,他们却紧紧咬住了不松口,雀官反把那大孩子脚下一勾,将他扑倒在地,口里越发用力,早将那脖子上的肉咬下一块来,吐到一边,满嘴鲜血。 那大孩子早痛得快要昏死过去,又见雀官嘴脸狰狞,把个脸伸将过来,似要来咬自己脸上的肉,只吓得肝胆俱颤,忙哭道:“饶命,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第17章 烤鸡 雀官狠狠的盯了他一会,见他只是一味连声求饶呼痛,手脚也不敢动了,方才拉起韩成,将他放开。那几个小花子也自吓得呆了,都住了手不敢动。 雀官方才将棍子捡起,拉了韩成,也不再去瞧他们,径自走入一条小巷子里去了。两人蹲坐下来,方自觉得脸上身上火辣辣疼痛,忙寻了水把脸和血迹洗了,那脸上俱是一块青一块紫。 韩成便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打开来时,香味扑鼻,却是一只烧鸡,油汪汪的,韩成便将那烧鸡递与雀官,道:“方才多谢你了,给你吃。” 雀官笑道:“方才他们就是要这烧鸡么?”韩成道:“是,今日我在那翠香楼前,有个客人不知怎的发了善心,却给了我这一只烧鸡来,我正想寻个僻静地方吃,却不料被个小花子见了,却去喊了他的同伴来要抢我的。”雀官笑道:“你方才若是给了他们,不是少挨一顿打?如今给我了,你不是还没吃着?” 韩成却道:“人家若要来抢我的,我便死了也不给,我若要给人家,那是心甘情愿,自己便饿死馋死了也无妨。”雀官便接过那烧鸡,又用刀切做两半,给了一半韩成,那韩成倒也不作那假惺惺之态,接了去,二人一起吃将起来,只吃得满嘴满口的油脂。 他二人俱是乞讨为生,多日来何曾吃过一顿好的,此刻那鸡肉入肚,便如人参果一般,全身的毛孔都觉舒畅,连那身上脸上也不觉得疼了,二人吃着,互望一眼,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吃罢,二人靠在那墙边歇息,韩成便道:“你叫什么名字?又是如何到此的?”雀官道:“我名字是公孙羽,你叫我雀官便好,我是如何到此的么?自然是这一场大水,把我母亲也害死了,父亲也找不见了,便只得流落在此,寻找父亲。你呢?想必也是如此吧。” 韩成道:“我的母亲倒不是大水害死的,她原自身子便不好,去年时,有一日早晨出门去田里劳作,那里天色尚早,她却见那田边路上卧着好大一物,本正疑心是哪家的牛卧在此,近前看时,却是老大一只黑猫,却似那小牛一般,把我母亲吓得昏死在地,待人将她抬将回来时,便自一病不起了,只日日学那猫叫,在床上屋内到处爬去,把个床头抓得尽是印痕,那手指甲也抓出血来,请了法师道士和尚无数,只是无法,过得数日,便自死了。”说罢流下泪来。 雀官见他伤心,也想起自己母亲,也不觉流下泪来。那韩成又道:“今年发大水时,我同我父亲、二叔一家逃难而来,后来又走散了,只剩得我与父亲二人,父亲带我到得城外时,却又染了疾病死了,便只剩得我一人了。” 雀官道:“你也是个可怜之人,我还有父亲,你却父母俱无了。既如此,我两个不如做个伴吧。”韩成把头直点,道:“甚好甚好,我正自一人孤孤单单。”二人叙起年岁,雀官却还长了两个月。 这二人便自搭作一伙,日日在这城里乞讨、探听公孙望的去向,却哪里有一毫消息。他二人自顾在一旁,那些乞儿知他们厉害,倒不再来惹事生非。 他两个忍饥挨饿倒也罢了,却是天一日日冷将起来,夜里冷得受不住,二人便只得到城外寻个所在,冷时便升起火来,最苦是那下雨之时,风又大,雨又冷,又生不得火,只得躲在屋檐底下苦捱一晚,当真可怜。他们在城外,每日多见有那饿冻而死的人,只是不知自己还捱得几时。 这一日,忽起了大风,那天一时却陡然冷将起来,二人缩在城里一处背风的墙角,仍是冻得发抖,雀官见这许久也不见父亲消息,心中也自冷了,眼见寒冬到来,二人恐怕也将冻死,心中发愁。 却不想有那过路的一人,见他们如此,倒停下步来,问道:“你两个小哥,如何在此冷得发抖?你们的父母亲人呢?”雀官不曾作声,韩成却道:“我们无甚亲人了。”那人便叹了口气道:“甚是可怜,天冷了,到那寒霜雪冰之时,你们如何过得?我索性做个好人,把那家里用不着的棉被送一床与你们,如何?” 雀官韩成二人听闻此言甚是欢喜,忙不迭的道谢。那人笑道:“只是我自进城办事,却不能将那棉被带在身上,你们可肯同我回家去拿?”二人眼见早晚要冻死,却突然从天而降一床棉被来,那当真是雪中送炭,两条小命算是保住了,哪有不答应之理,慌忙点头。 那人便道:“我家在城外数里,你们莫嫌辛苦,便跟我来吧。”便当先走去,二人跟着而行,走得一会,身子倒热将起来,二人心里欢喜,不觉路远,那人一路同他们说话,问些家里父母亲人的话,一路嗟叹。 出得城来,又行了数里,那人仍在前走,雀官便问:“先生,将到了么?”那人笑道:“快了快了。”又行得数里,那人烟愈发稀少起来,雀官不禁心中起疑,方待要问时,那人便欢喜道:“到了。”便转进一片林子,自那林子里露出一角屋角来,便见两三间房,门是关着的。 那人便上前敲门,道:“洪老四,开门”,屋里便有个男人回道:“钱老拐,你她娘的就回来了。”雀官见他们如此答话,不似正经人家,心里早吃了一惊,那韩成却还浑然不觉,片刻门开,那屋里一个黑塔也似的汉子走将出来,见到雀官二人,道:“这是哪来两个小花子?是你的私生子么?” 那钱老拐忙道:“休得胡说,此是我见他们可怜,送床棉被给他们。”便递眼色给那洪老四,那洪老四会意,便哈哈笑道:“是了是了,我们是最好行善的,两位小哥快快进来。”雀官见到此地步,只得硬了头皮进门去了。 钱老拐将二人领进一间屋内,道:“两位小哥,先且坐一坐,我去将棉被找来,我瞧你们肚里也饿了,待会做两碗汤饼给你们吃。”便自出门去了,眼见得门一关上,外面便是咔的一声,想是已上锁了。 雀官已眼见得事有蹊跷,便悄悄来到门边,从那门缝看去,只见那洪老四二人正在前院说话,声音细小,雀官贴耳去听,只听那洪老四道:“你找两个小鬼来做什么?”钱老拐道:“前几日我听唐先生说,那程阳府中,有人私买男童不知做什么,每个男童卖得数十两银子,我恰好见这二人无父无母,把他们哄将来,平白赚得些银子,岂不是好?” 洪老四笑道:“果然还是你的法子多,我这便去找唐先生。”说罢便出院子去了。那钱老拐假意在门外喊道:“小哥们坐坐,我去做汤饼来。” 雀官却把个心听得冰冷,用手去推门时,果然已自外锁上了,心里发慌,自在肚里思量了一会,不知如何是好。他在屋里细细的找了一遍,恰好在墙角找着一块石头,想是用来压那酸菜坛子的,心里一喜,便把韩成叫来,吩付到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韩成却道:“我还等着吃汤饼,你好好的要我如此做什么?”雀官骂道:“你还吃汤饼,莫把个脑子让人吃了。”便把那话说了一遍,把个韩成也吓了一跳。当下二人计议停当,雀官便自搬了一张椅子放在门边,手握石头站在椅上,把怀里的刀也给韩成握了。 那韩成便去推门,喊道:“咦?门怎的锁上了?我要拉屎了。”便大吵大叫起来,雀官也在一旁叫喊,那钱老拐在另一间房内,只是不作声,韩成喊了数声,见无人应,便哭将起来,道:“哎约,哎哟,肚疼得很,忍不住了,罢了,我就在这房里拉屎罢了。” 雀官也大声道:“罢了,你就在这里拉吧,那先生想是出门去了,待他回来,自会来收拾。”那钱老拐听到此,只叫声晦气,想到若是那孩子拉了屎在屋里,臭气熏天,还要去清扫,便忙道:“莫拉,莫拉,我来了。方才我出门去了,怕你们走了,故此把门锁了。”待他打开门锁,拉开门时,那雀官便着力把那石头对他头上一砸,只一下,便把他砸倒在地。 雀官也顾不得看他死活,拉了韩成没命价朝外跑去,跑出林子也不辨方向,只顾跑,唯恐那二人追将上来。他们选那偏僻小路,跑了又歇,歇了又跑,不知多少路程,渐渐跑进山里去了,天色晚将起来,料想那二人再也找不着了,心里才放下心来,已然跑得腿脚酥软,又恐怕夜里有野兽来,到处找得一番,见一棵树甚大,二人便沿着树干爬将上去,忍住肚里饥饿,便在树上睡了一晚。 第二日醒来,二人见那山上景色清幽,又有好些树上有果子吃,便放开肚子吃了个饱,索性随性而游,甚是快活。他二人不知凶险,在这山里游荡几日,却喜未遇到什么凶猛野兽。 第18章 清风 这一日,二人沿那蜿蜒小路而行,不知不觉却来到一座小峰之前,那小峰甚是秀丽,古树老滕,清泉绿石,又有那鸟飞于天,猿窜于林,峰前有不知名的红花黄花,极尽妍态,峰旁有那从天垂落的瀑布,倒卷银帘,把二人看得心旷神怡。 韩成见那树上有成串的红色果子,便爬到树上去摘,惊得那一树的飞鸟腾空而起,叽叽喳喳。便听得一声清喝:“哪里来的狂徒,敢偷我仙府朱果!”二人俱是一惊,料不到这等僻静所在还有人来,定睛看时,却见那峰后转过一人,乃是个小小道童,也是七八岁年纪,穿一件灰色道袍,头上挽个髻儿,却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道童见韩成顿了一顿,却仍又朝上爬去,便怒道:“兀那孩童,你可曾听见我的话么?”雀官见他本也是孩童,却学那大人说话,心中不觉好笑,道:“小道长,这果子自长在树上,又不是你家里的,说什么偷?” 小道童道:“这个峰上的东西,都是我家的,你说这果子是不是我家的?”雀官便道:“既是你家的,你叫他,他可答应么?”把个小道童气得脸胀个通红,道:“似你这等野蛮的孩童,可知我这乃是仙府?惹怒了道爷,用五雷法将你们轰个焦黑。” 雀官见他把手扬将起来,却有些吃惊,等了半晌,却无动静,方知他乃是装模作样,便笑道:“道长,我们因肚中饥饿,方才摘些果子吃,并不知是你家的,你莫用那五雷正法来轰我们。” 那道童却道他是怕了,洋洋自得,道:“既如此,道爷也不同你等凡夫俗子计较,你等既是肚里饿时,便摘些果子来吃也不打紧。”那韩成便摘了几大串果子下来,分与雀官吃,二人吃得津津有味。 那小道童也凑将上来,道:“是什么滋味?好不好吃?”韩成道:“你家的果子你不知是什么滋味?”那小道童便道:“我师父从不许我爬树摘果,恐我将衣裳弄污挂破了,要他去浆洗缝补,小时我摘了一次果子,便被师父打了一顿,哎,我便不再摘果子吃了。” 雀官笑道:“你也真个可怜、”便把那果子分了一些给他,小道童接在手里,忙摘下几个吃了,连声称赞,待得吃够了,便又去涧里洗了手,高高兴兴的道:“你们两个孩童倒甚是懂事,莫要走了,待会我拿些吃食与你们。”便转过山峰去了。雀官见他仍是装模作样,不禁笑将起来,自同那韩成吃那果子。 二人吃饱喝足,便自靠在那山石之前,眼前是古树奇花,耳中是鸟鸣虫啼,好不自在,甚是悠然自得。过不多时,脚步声响,那道童果真来了,手里果拿着包着的饭团,道:“咿呀,我还生怕你两个走了呢。你们果然还在这里。”便把饭团递将过来,韩成道:“我们已吃饱了。”雀官却道了谢,接了过来。 那道童甚是欢喜,对韩成道:“你这孩童不晓事,还是你哥哥懂得礼数。”韩成瞧他一眼,便不睬他,雀官倒觉这道童有趣,便同他搭话,问他道:“你叫什么?” 道童道:“方才说你晓事,你却不经夸,对我等出家人要问道号。”雀官便道:“你的道号是什么?”那道童道:“我的道号乃是清风。”韩成便道:“我听那说书的说话里,那些最无用、又丑又笨的道士都唤作清风。”清风把个脸胀红了,道:“你晓得什么?清风乃我道家道法自然,天人合一之意。” 韩成撇嘴道:“我不知什么天人不天人,只晓得叫清风的道士,都是说书里最最无用的。”清风听罢,欲待要辨,却又道:“罢了,不同你说。哎,其实我这清风的道号,实是我师傅随意取的,他道他懒得去想,便敷衍了事。上次他吃醉酒了,自说与我听的。”说罢不觉有些沮丧。 雀官见这道童甚是天真,心里却感亲近,便道:“你休听他胡说,清风二字原是很好的,又响亮又正气。”那清风便欢喜起来,道:“我说你果然是晓事的,不似你那弟弟,只一味顽皮懵懂。”却把个韩成惹得恼将起来,爬将起来便要同他厮打,雀官忙将他喝住,那道童却脸上笑嘻嘻的,道:“我自在观里学了拳脚的,你莫要上来讨苦吃。” 雀官道:“你们还学拳脚么?”清风道:“那是自然,我们不但学拳脚,还要学法术。”雀官奇道:“你们是神仙么?你会法术么?”清风笑道:“法术我自然是会的,神仙么,还不是,但日后我是必要成仙的。” 雀官也不知他话是真假,问道:“这世上真有神仙么?”清风正色道:“怎么没有神仙?我们观里便是吕祖师爷吕洞宾的衣钵,我们祖师爷可是上八仙,法力无边。他得道成仙后,共有三次来到这洞庭湖,却无人识得,他便口占一诗道: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第三次来时,却化做一个叫化子,在那街市之上讨饭,又弄得满身脓疮,恶臭熏人,人人嫌弃,无人识得真仙。恰遇到我们老老老祖师,我也不知是多少代祖师,在路上见他要死了,一片好心,将他接回家中,给他供应饮食、治疗脓疮,那脓疮却药石无用,吕祖便道:我这脓疮自小便有了的,须得有人亲自用口将其吸出方好。 我那老老老祖师便不避污秽,亲自用口将他那脓疮吸出,将将吸完,吕祖便哈哈大笑,现出神仙原身,身上霞光万道,把我老老老祖师吓得跪倒在地。吕祖便道:我游戏人间,却只有你纯自一片善心,吾当渡之。便传了他成仙得道的法子,要他自行修炼,待五十年后,当来引他飞升仙界。” 雀官便道:“后来怎的?”那清风道:“我那老老老祖师爷得了道统,便自修行,有一日来到此处,因爱这里景色好,地方又清静,便在此处布教传法,收徒传道,便有了今日这吕仙观。”雀官道:“那后来他成仙了么?”清风道:“自然是成仙了的,有一年,老老老祖师对弟子们言道要去云游四方,便独自出门不归了,必是吕祖将他渡去成仙了。” 雀官将信将疑,想起那葛洪之话,不免有些心动,便道:“既如此,我们二人就在这左近住下,或许有些仙缘也未可知呢。”清风拍手笑道:“甚好甚好,我师父师叔伯年岁大了,我正是无人作伴,你们如在此,可正好与我作伴呢。” 韩成便问雀官道:“我们也在此做道士么?”清风便把个手摇了又摇,道:“你们切莫去做道士,做道士苦得很,早课晚课,还有诸多律条,又吃不得肉,甚是无趣。”雀官便笑道:“既如此无趣,你又为何要做道士?” 清风道:“我自是一出生便被父母舍在这观门口,得我师父抱了回观的,从小就是道士,不做道士做什么?不似你们,自由自在岂不是好?”雀官又笑道:“你既是生来的道士,却又如何知道吃肉好?” 清风把个舌头吐了一吐,左右看了一看,道:“你们莫要告诉别人,我师父带我吃了几回肉,还喝过酒。那肉的滋味么,实在比青菜豆腐要美得多了。”雀官和韩成就都笑起来,骂道:“原来你是个不守清规的假道士。”三人说得一会话,那清风便带他二人来到一处岩石旁,那岩石有一丈来高,底下是空的,两旁又有石头垒叠,里面约有五六丈方圆,恰好似个石头房子似的,雀官见了便自欢喜,清风道:“我常来这里玩时,有时便在这里歇歇,地方是甚好的。你俩且在这里住下,我有空时便来找你们。”便蹦蹦跳跳回峰后去了。 韩成问道:“我们果真要在这里住下么?”雀官道:“这里清静,山上尽有果子吃,没有时,还有那涧里有鱼,草里有鸡、兔,哪一样不填饱了肚子,何必再去做那讨饭的花子?”韩成原自是听他的,便欢喜起来,道:“如此甚好,且没有那坏人恶人来。” 二人便自拾捡些干草,把那洞里铺了,又捡些大石头,把门口垒将起来,却是防夜里有野兽和蛇虫进来,又摘了些果子,在涧里洗净了,二人便在洞内坐下,吃那果子,倒觉得无忧无虑,当真逍遥快活。 二人当下在这山中住下,每日采果子为食,那清风每日来找他们玩耍,三人甚是相得,间或送些吃食与他们,却又不知哪里找了一床棉被来送与他们,自此也不怕那天寒了。 雀官二人颠沛流离,此时方享得安定之乐,倒颇觉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二人也曾同那清风去峰后吕仙观前观看,一座道观不甚大,前面尽是石阶,瞧那年岁也自不短了。 雀官因那韩成自小未曾读书,便每日教他识字;又或去涧里捉鱼,用石子打那草中野鸡,虽则十成中倒有九成是不中的,倒也有那自碰将上来的,时日久了,他们倒练出一手好石子。每捉到野物,他们便把那野物烤了,待清风来了一同吃,把个清风喜不自胜。 第19章 抱朴 那一日,雀官正自把那《抱朴子》拿出来看,他早把那带血的油布丢了,不论如何流离,怀中却仍是放着这书和那芝麻饼子。 他自上山以来,多曾看这书,却似懂非懂,却巧清风来了,便要过去瞧,方自翻看一番,却吃惊道:“这是我道家的书,你却是从何来的?”雀官便把那葛洪的事说了一遍,清风道:“我也瞧不懂,我拿去给我师父瞧瞧可好?” 雀官却心中迟疑,那清风便笑道:“我师父乃是吕祖门下,道行高深,断不会要你这书,你且放心,待他看了,我便拿来还你。若似你这般乱看时,济得甚事?”雀官倒也想这道家之人瞧瞧,还能点拨一二也未可知,便点头允了。 那清风直到第二日上午方才来,同他来的,还有个四十来岁的中年道士,头发胡子乱作一团,此时雀官与韩成二人正自在林中打了一只野鸡,在火上烤。 那韩成见清风来了,便喜道:“清风,你怕莫是闻着香气来的么?”清风慌忙把手摇摇,韩成道:“摇什么手?快来吃,这肉已烤得熟了。”清风便把脸胀得通红,抬头看时,头上早挨了一记,便听那中年道士道:“清风,你偷偷吃肉了是不是?” 清风慌道:“师父,休听他小孩子胡说,我并不曾吃。”韩成便怒道:“你才胡说,往常不是吃得一嘴油?”清风便把个眼睛狠狠瞪他。那中年道士便又伸手在清风头上敲了敲,笑道:“你这小猴崽子,有肉吃也不叫师父。往常师父有肉吃时,哪回不是带上你?” 清风便道:“是是是,徒儿知错了。”也顾不得烫,便忙伸手将那火上的鸡腿撕下一只来,递给那中年道士。那道士方欢喜道:“这才是我的好徒儿。”便踞坐在石上,把那油汪汪的鸡腿啃将起来。 雀官见这师徒二人倒是一个模样,心中好笑,但因是清风的师父,也不便失了礼数,便自上前施礼,道:“道长有礼。”那道人抬头瞧他一眼,并不答话,直把那鸡腿啃个干干净净,用那袖子把嘴擦了一擦,方道:“你便是那雀官?”雀官道:“是。” 那道人仔细的把他打量了一番,道:“你倒是个有慧根的,只是魔障重重,入不得我门。”又把韩成细细看了,道:“你这孩童不但呆,杀孽也重,也做不得我门下弟子。”韩成便把头一扭,道:“我才不当道士。” 那道士笑道:“人各有机缘,你不当道士便不当道士罢了。”便把那本《抱朴子》拿将出来,问雀官道:“这本书是你的么?你且将这来历再与我讲一讲。”雀官便把那葛洪如何得了这书,又如何因自己而死说了一回,不禁又滴下泪来。 道人也叹息一回,道:“果然俗世洪流,哪个又得独善其身?你且莫要悲伤,我徒儿将这书给我看时,我自大吃一惊,这书上所载,多为成仙之道。听你所言,那葛洪来历也甚是奇特,我也疑窦丛生,你且听我说来。” 三个孩童见他说得隆重,便都围拢过来,坐听他讲。道人说道:“我道家自老子著《道德经》,骑青牛出函谷关得道之后,后代弟子皆尊其为祖,学而效之,一心只求得道成仙,也因此仙人辈出。因所学不同,这中间又有那持经修气的,有那专修符录的,还有那筑鼎炼丹的、点验问卜的,那派系又有混元派、云阳派、虚无派、玄武派、云鹤派之类,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他顿了一顿道:“我们这一派乃是祖师爷吕纯阳的真传,称为纯阳派。我祖师吕纯阳,字洞宾,乃八仙之首,于大唐年间得道,又称“妙通真人”,当年祖师因游洞庭,传下衣钵在此。 除道家正统外,尚有那青山白云处有福缘毅力之士,独自修行,以求仙果。在那大晋年间,有一人,出身江南士族,十三岁时丧父,十六岁时拜郑隐为师,潜心向学,又好黄老之道,后虽入世为官,娶妻鲍姑,然终非其所愿,故此在年老时隐居罗浮,一心炼丹修道,后81岁尸解成仙而去。” 道人歇了一歇,瞧了雀官一眼,道:“此人著有一书,内篇二十卷,论的是神仙、金丹、符录;外篇50卷,论的是时政得失,那书便是此《抱朴子》,他又写得一书名《肘后卒中方》,乃是救急所用的医方。” 雀官便点头道:“那时葛老丈便曾用这肘后卒中方救得一人”,他却羞于说那方子乃是用的自己的尿。道人又笑了一笑,甚是古怪,道:“你道此人姓甚名谁?他姓葛,名洪,字稚川,自号抱朴子!”此话一出,把个雀官惊得面如土色,便又喜上眉梢,忙道:“道长,你说那老丈便是这葛洪么?” 道人摇头道:“我也不知,或是同名巧合,也或是神仙游戏人间。”雀官便道:“我那夜实是亲眼见他死了,若他是神仙,便不得死了。”道人又道:“我道家自有尸解之道,他若是神仙是,假托此尸解而去也未可知。” 雀官道:“那他究竟是神仙也不是?”道长又把头摇了一摇,道:“我又不是神仙,我如何得知?且待你日后自去探究吧。”雀官心中怅然若失,又问道:“道长,这世间果有神仙么?”道人道:“神仙自然是有的,似我祖师吕纯阳,那不是神仙么?”雀官道:“那你可曾见过神仙?”“不曾见过。”“那你可能修成神仙?”“哎,神仙虽自由凡人修,但凡人要修成神仙,却要有大机缘。我辈今生不知可否有此机缘,只是持道修行罢了,纵修不得神仙,也可免去下世疾苦。” 雀官便不再问,只是呆呆出神。那韩成却突问道:“你持道修行,还吃得烤鸡么?”把个道士的脸也问得一红,只道:“修行贵在修心,那吃鸡吃肉么,那自然是吃得的。哈哈,哈哈。”便站起身来,把书给了雀官,道:“你两个小鬼,也算与我有缘,若有那为难之时,便可要清风来找我。”便自把衣袖一挥而去了。 韩成便问清风道:“你这师父是道士么?怎么一些儿也不象?”清风便道:“怎么不是?我师父道号玄同子,乃是我吕仙观中最为了得的人呢。”韩成道:“如何了得?是神仙么?”把个清风问得哑口无言,只道:“你个呆子,晓得什么?不同你说。方才我来时,你明明见我师父在此,还要喊我吃肉,分明存心不良。” 韩成便笑道:“我一片好心,你反倒怪我。”清风气道:“无人在时,喊我吃肉便是好心,似这般,不是要我挨板子么?亏得我师父是好人。”这二人斗个不休,雀官却在一旁默然无语,他把那《抱朴子》拿在手上,心中却满是疑惑,那葛洪不过一寻常老者,着实看不出特别之处,但若如玄同子所言,有那名叫葛洪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仙人,把个雀官弄得头昏脑胀,若要晓得事情原委,恐怕也只有遇到仙人方能解此惑了。 那天一日日寒将起来,清风得了师父应允,又送了些秋冬衣物来,只是那鲜花早自凋谢,那草儿逐日枯黄,就是那参天的大树,也把个叶子落将下来,铺得一地金黄。 眼见得这林中已无果子可采,虽清风有时也送些吃食,但终究不是日日有的,二人便学了做那陷阱,捕些野兔之类的小兽,又或用石子打些野鸡,但这野鸡野兔却非唾口可得,十成里有得一成到,便是谢天谢地了,好在涧里还有鱼,二人用那削尖的树枝去叉鱼,虽要费一番手脚,倒还是叉得到一两条的,把火烤了,可解得肚中饥饿。 想来不久寒冬将至,因恐到时无物可食,二人便日日出去捕猎,又找清风要些盐,把这些肉腌得一腌,晒干了,放在洞里过冬。这一日清风到来,叹道:“你们也着实可怜,我虽自小不知父母,却得师父收留,从未受过饥冻。我也曾求师父将你二人接进观中,我师父却说你二人自有缘法,却与观中无缘,我求了三四次,他只是不允,我也无法。” 韩成便道:“进得什么观?我们在此自在快活,好得很呢?你不知我们流浪乞讨之时,不比这艰难百倍?”雀官却笑道:“多谢你了,我二人甚好。昨日我们设了一处陷阱,不知有无野兽呢。你同我们一起看看可好?” 清风却喜道:“好好,若有时,正好又吃一顿烤肉。”韩成道:“你是出家人,当念上天好生之德,却还念念不忘要吃肉,如何使得?”清风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我道家眼中,天生万物,万物自有其道,吃东西填饱肚子,正乃自然之道也。有何使不得?” 韩成道:“偏你的歪理多。”清风却正色道:“这却不是歪理,是我师父认认真真教给我的嘞。 第20章 镇魔 三人便一起朝峰外走去,路上落叶纷飞,别有一番风味,走了数百步,转入一片小林子里,只见昨天挖的陷阱之上草叶乱作一堆,还有零散血迹,陷坑之中的木尖上也沾有血迹,想必是有猎物受伤逃走了。 雀官道:“我看这血还是湿的,这东西想必才逃走不久,它受了伤,也逃不远了,我们快追追看。”三人便沿着那血迹朝前追去,追出林子外,前面又是一片草地,清风眼尖,喜道:“快看,那只兔子在前面。”雀官和韩成二人抬眼望去,果然看见在那枯草之中,有好大一只野兔,浑身都是褐色,肚子下面和腿边还带着血迹,韩成喜道:“在那里了。”便当先奔去,二人随后赶来。 兔子竖起耳朵,见几人追来,拔腿便朝前跑去,三人追得气喘吁吁,不一会又瞧不见了。三人歇了一会,刚想要回去,却又看见那兔子在不远处,清风便道:“想必这兔子受伤不轻,跑得一阵,血流出来,恐怕也不能久撑了,我们还去追。” 三人见这兔子肥大,只想捉了美美吃一顿,便顾不得休息,全力追赶,那兔子也是跑一会歇一会,等三人跑不动时,便也停下来歇歇,三人追时又跑,总就在不远之处。 三番四次,三人累得腿脚发软,早跑出林子数里远了。雀官便皱眉道:“这兔子却象在和我们捉迷藏。”韩成便道:“竺我捉住它,要把它烤得焦焦的,好好的吃一顿,把腿脚补上一补。”清风笑道:“你又胡说八道,难道它不跑你便不吃它了?畜生求生乃是天性,想必它也怕被你烤了,才舍命而逃。” 三人歇了一会,便又站起身来,那兔子见他们来追,又拼命跑起来,这一次却象腿伤发作,跑得不快。韩成喜道:“我们再快点,就快要捉住了。”三人便成合围之势,慢慢把兔子围在中间。 兔子在三人脚边窜来窜去,仗着身小灵活,几人几下没在捞着,韩成便合身子往地上一扑,刚扑到兔子脚边,被那兔子奋力一挣,却挣出圈子去了,往前跑了几步,在一块大石头前面往草堆里一钻,便不见踪影了。 韩成跌足道:“哎呀,到嘴的肥肉跑了。”清风也道:“这么大的兔儿,够我们三人饱餐一顿,可惜可惜了。”雀官见他俩抱怨不休,笑道:“这兔钻进草堆里,也许是躲在里面了,既然都追到这里了,何不掀开草堆看看?”二人点头称是,便由二人守在草堆旁边,韩成掀开草堆去看,忽然“啊”了一声,道:“这里有一个洞。” 几人低头去看,果然看见地上有个洞,方方正正,有二尺见方,雀官道:“这倒象是人砌出来的洞。”清风道:“管它什么洞,兔子一定钻进去了,我看这洞口甚大,我们也钻进去捉。”雀官正要说话,韩成早喊了一声:“再别让这兔子跑了,”便一钻钻进去了,清风跟着钻了进去,雀官也只好跟着他们钻去。 刚用手攀住洞口,用脚探下去,便已踏着一级台阶,顺着台阶一节一节往下走去,下面却是一个好大的石室,倒没什么污浊的气息,想必有透气之处。清风打亮火折子,和韩成四处查看,雀哥见这石室颇大,朝里走时,里面还有一间内室,摆放着石桌石椅石塌,象有人住过,只是时间久了,到处都是灰尘,三人在石室里仔细找了一遍,却哪里找得到那只兔子。 雀官见石桌上树着个石的烛台,便打了火折子去看,只见那顶上是一个石的油碗,里面还有黑黑油膏,雀官便把火向那碗中点去,那油膏遇火便着,腾的一声燃烧起来,将石室照个通亮,三人就着光,又四处找了一番,那只兔子依旧踪影全无。 清风便道:“却是作怪,明明见那兔子钻到这里来了,却鬼影子也不见一个。”他说出一个鬼字,不禁打了个寒噤,道:“这地底下阴阴森森的,那兔子该不是鬼变的吧?”韩成便骂道:“我说你是个假道士,你还不承认。道士不是专门捉鬼的吗?还有怕鬼的。”清风道:“道士自然是捉鬼的,等我学会五雷正法,便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了。可我师父还未传授我呢。” 雀官仔细打量,只见墙上满是灰尘,有几处却透出图案来,他用袖子把灰擦了一擦,里面果然显出一幅幅画来,又擦了几处,却见石壁上刻满了图画。 雀官定睛去看,有一幅画上画着一个狰狞恶鬼,极其高大,头生双角,正仰天咆哮,在它脚下,一只硕大的老鼠和一头猿猴模样的东西,正在地上吃人。韩成和清风也凑了过来,清风便道:“呀,你看这壁上果然有鬼。”韩成便道:“壁上的鬼你也怕?还做什么道士。” 清风便不作声,和他们一起观看。只见左边一幅画里,却是那只恶鬼从一处大坟里钻出来,两个怪物也从墓穴里探出头。右边的画里,却是那只恶鬼来到集镇之上,口吐雾气,许多人便化为枯骨,堆积如山,又有那四散而逃的人,都被两只怪物追逐啃食,这壁上的画虽然没有颜色,笔画却甚为生动,那恶鬼与怪物的恶相,那被吃之人的恐怖模样,都十分传神,三人看得身上发寒。 接下来的几幅图,画的却是数十个道人打扮的人正和那恶鬼相斗,或腾于空中,或发放飞剑,或驱浪御山,那空中有乌云堆积,闪电掠空,大雨倾盆,一条硕大的飞龙自空中跃下,去扑那猿猴巨鼠,把两个怪物赶得到处乱窜,后来那恶鬼变作一个顶天立地的骷髅,口吐鬼雾,把几个道士打倒在地,放入口中嚼食,到了后来,一枚长刀从天而降,光华闪烁,将那骷髅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众道士便放出绳索、铁链将恶鬼绑住,那恶鬼便变成了婴儿般高矮的一个小人。 后面图上画的却是几个道人将那小人装入一个坛子里,在坛上贴了符箓,埋入极深的地底之内,又在地上修了几间石室。最后一图却是在一间石室之内,一个道人端坐在桌子之旁,手中捧着一册书在看,桌上一盏灯正发出光芒。 等到壁上的画看完,三人都是面面相觑,韩成道:“我看那图上的房子,里面的桌子椅子,和这石室一模一样。”说完用手指了指油灯,道:“你们瞧,那灯台都是一样的。”清风缩了缩脖子,道:“这图上画的是我道家降魔的故事,依我看,这里恐怕是镇魔之地。” 雀官问道:“什么是镇魔之地?”清风道:“我曾听师父说过,有一些厉害的邪魔厉鬼,凭世间的道术法术是杀不死的,只有用符箓先将其封印,再找一处地底元磁之所,将这邪魔压于地底,用法阵镇压,这邪魔便只能永生永世囚禁在地底之下,不能出来作乱。我瞧这画上画的,正和师父所说一样,想必这恶鬼着实厉害,因此我道家先辈便将他镇在此地。” 韩成道:“要真是如此,我们脚底下岂不是压着一只恶鬼?要是它跑出来,不是要把我们都吃了。”清风笑道:“既然镇在此地,那封印不破,法阵不灭,恶鬼便是万万跑不出来的,除非有人把这阵法封印破了。” 他正说之间,烛台上的光亮忽然暗了一暗,把清风吓得脸色都变了,道:“难道说什么来什么,真有那不知死活的人把这阵法破了?”三人心里都是一紧,放眼四顾,只见那石桌之上,灯台之旁,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一物,虽然瞧不太清楚,却象个兔子似的。 韩成便笑道:“原来这个兔子躲在这里,却让我们好找。”雀官却是心中吃惊,便听那清风道:“刚才我们仔仔细细的把这里找了个遍,却哪里有兔子的影子?怎么这时候又来了,甚是古怪。莫不是真的有鬼?”便打了个寒噤,道:“我看这地方十分古怪恐怖,也不要管什么兔子了,快快出去要紧。”雀官也道:“清风说得有理,不要理那兔子了,先自出吧。” 韩成却已朝那石桌走去,道:“难道要把到手的肥肉丢了不成?下次再要捉这样肥大的兔子恐怕也不能够了。等我把这兔子捉了,便一起出去。”雀官见他走了过去,怕有变故,便也跟在他的身后走去,只有清风脸色发白,站在原地。 第21章 迷阵 二人渐渐走近,那兔子却蹲在石桌之上一动不动,韩成喜道:“这兔子跑不动了,等我捉来。”便跨步上前,伸手要捉。雀官却心中起疑,捉住了他手,道:“先看清楚再动手。”便就着油灯细细打量,只见那东西跟原先的兔子一样大小,把头埋在身子底下,只是身上的毛是黑的,并不是褐色,韩成便道:“真奇怪,一会功夫,毛都变黑了。” 雀官眼尖,看见那东西身后拖出一条尾巴,细细长长,哪里是兔子尾巴?分明是一根老鼠尾巴,心里早吃了一惊,忙把韩成往后一拉,退了几步,道:“这不是兔子!” 此话一出,便见那东西缓缓把埋在身子底下的头抬起来,顶上一片雪白,尖嘴长须,小小的双眼发出莹莹绿光,竟是一只硕大的老鼠!韩成还只是觉得古怪,雀官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这东西正是他在逃难路上遇见的那只吃猫的怪鼠。 大鼠望向他们,眼里闪出狡诈凶残的光芒。雀官想起那晚这老鼠拜月的怪状、吃猫的凶相,心中发寒,连忙拉了韩成朝后退去,一边从怀中将那腕刀摸出拿在手中。韩成道:“只是一只大老鼠罢了,你怕什么?” 雀官道:“小心了,这只老鼠十分古怪。”又回头道:“清风,快来和我们站在一起。”清风慌忙跑将过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大鼠见他三人如临大敌,双足直立起来,前爪伸出,在那胡须上摸了一摸,三人见此情形,对望一眼,心里都是惊诧莫名。 清风颤声道:“这老鼠成精了吗?你们可还记得那画上也有一只吃人的大老鼠?难道就是这一只?”三人听到这话,心里都是发寒,韩成便道:“要是它有人一样大,我就让它吃了算了。左右不过一只兔子大小,我们三人还怕它不成?”雀官便道:“这大鼠我曾经见过,十分凶残,我们须得小心在意。” 他话一出口,那大老鼠竟怔了一怔,将眼睛朝雀官望来,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三人身上汗毛直树。清风吓得慌忙从怀里摸出一把铁剑来,一尺来长,拿在手里,韩成道:“你们两个都有刀剑,偏我没有。”便从地上捡了一块大石头,也拿在手里。 雀官道:“我们先退将出去再作打算。”三人便缓缓向后退去。那白头大鼠见他们朝后退去,从石桌上一跃而下,四肢着地,一步步朝他们走过来,口里发出“吱”的一声尖叫,猛然扑向清风,把清风吓得一声尖叫,转身便跑,雀官却和身向前,手中短刀往那大鼠身上刺去,大鼠把身子一扭,落下地来,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直瞪着雀官。 韩成将石头举起,作势要砸,大鼠把头一偏,往地上一蹬,跳起来直扑韩成,韩成挥石去砸,那老鼠却十分灵活,在空中一转,已咬住韩成衣带,随势便要爬上身来,雀官眼疾手快,用刀连刺,把它逼下地去。 大鼠掉落下地,嘴里发出“吱吱”尖叫,便听清风喊道:“哎哟,哪里来这么多老鼠。”雀官回头一看,只见清风正跑过来,从入口处涌来数百只老鼠,黑黑的象是一片潮水,吱吱之声不绝,刺人耳膜,再回头时,那大鼠也窜了过去,站在鼠群之前。 清风也已跑了过来,三人眼见得众鼠已将出口堵死,正逼了过来,都是头皮发麻,只得朝有石桌的内室退去。群鼠倒不乱动,只随着那白头大鼠慢慢爬过来,又把三面围住,只剩南面不围,三人便退向南面的石墙处。 雀官心里起疑,却也别无他法,退到墙边,大鼠又是吱吱连声,数十只鼠朝前扑去,来啃咬三人,雀官和韩成脚踩石砸,只打得血肉乱溅,刹时打死十数只,清风吓得双脚乱跳,把背靠在墙上,用剑往下乱戳下去,他也不知脚下多少老鼠,想必这数百只老鼠涌了上来,一个一口也咬死了,正在后悔恐惧之时,背上却碰到壁上一处突起,似乎还能滑动,蓦然想起师父所说的“回纹壁”的机关之术,便忙叫道:“你俩快来帮我赶鼠,这壁上有机关。” 雀官虽然不知道机关是什么,但也知道必定事出有因,便和韩成挨着墙挪了过来,拦在他身前,清风转身去推墙上圆球。见到此景,那白头大鼠吱吱作声,群鼠越发朝前窜去,雀官见那老鼠虽然越集越多,但却只在脚边,并不啃咬,倒像是要吓唬他们,便住手不刺,韩成却还在脚踩石砸,清风呼呼喝喝,双脚乱蹦,却把圆球一会儿左一会右的滑动。 雀官望向那白头大鼠,只见它正死死盯着清风手中的圆球,眼中竟有期盼之色,心中不禁一凛,还来不及细想,便听清风大叫一声:“好了!” 石室中“轰隆”之声响起,雀官等人背后石壁便动了起来,显出一条门缝,清风叫道:“快跑进去。”便沿着那中间的缝隙钻了进去。 雀官和韩成也慌忙朝里钻去,只见一个影子一闪,那只白头老鼠比他们更快,早已跑进去了,群鼠却动也不动,都守在那石室之外,清风便里面的圆球一扭,门便又关上了,把群鼠关在门外。 那里面却不知是个什么地方,门一关上,没有半点光亮透入,已是黝黑一片,清风把折子点着,却是一个山洞,顶上有七八尺高,四周都是岩石,前面黑黑的,不知通向哪里。 三人走得几步,清风喜道:“这里还有油灯。”便踮起足来,把手伸长了,朝壁上的油灯一点,腾的一下,四周便亮了起来,那油灯时却不知用的是什么油,绿惨惨的,照得那洞中也都变绿了。 他心里疑惑,道:“我看这里有古怪,那白头老鼠倒象是知道这里有机关,故意赶我们来开这个石门。”清风愣了一愣,道:“要真是如此,那大鼠可当真狡猾,莫非它想将我们骗进来吃了?” 雀官摇头道:“要是想吃我们,在外面那数百只老鼠来咬我们,早就把我们吃了。”韩成道:“听你一说,倒真是古怪。”雀官便把自己在路上的所见说了,听得二人咋舌不下。清风便害怕起来,道:“难道这真是画上的恶鼠?它将我们引来这里做什么?”越想越怕,身子发起抖来。 韩成拍拍他的肩膀,道:“罢了,罢了,它要吃我们时,便让它吃了罢了。”清风道:“你别吓我,若被老鼠吃了,那可当真是可怖了。”雀官道:“我们也不必猜测,只管找路出去,只是那白头大鼠已经钻进来了,我们要小心在意。” 三人便结伴朝前走去,洞里隔得百来步壁上便有油灯,清风沿线点着了,愈发绿森森的。走了数百步,眼前却现出两条路来,清风便道:“这里还有岔路,怎么选才好?”韩成便道:“只管一条条走去,怕什么。”便朝左侧的路走进去,二人随后。 进了那条路,也和外边一样,沿路有灯,三人便只管朝前走去,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却仍是在洞里面,清风便道:“这洞怎么这么长,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又走了半个时辰,却依然还在洞里,便象无穷无尽似的,雀官皱眉道:“这个洞怎么走不完的?”清风也道:“呀,我可是真走累了,怎么还没有看见出口?”雀官道:“不如我们回头,自那间石室出去”,清风道:“几百只老鼠还在门口呢。” 雀官道:“白头大鼠已经进来了,那些老鼠恐怕也已经走了。”韩成发狠道:“反正这路也走不完,回去要是那些老鼠还在,我们便一哄跑出去。”雀官点头,清风却愁道:“若那数百只老鼠扑咬上来,可如何是好。” 雀官道:“这路不知通朝哪里,那只大老鼠又躲藏在内,不如索性从来路出去。”清风虽然害怕,却犟不过二人,只得又随二人转头而行。三人走得脚软腿酸,又走了个把时辰,估计要到来时的岔路了,眼前却仍是一条直路,又走了一盏茶时分,面前仍是直路,清风一屁股倒坐在地,道:“走不动了,走不动了。”雀官道:“走了这么久,石门早该到了,怎么连岔路没看见?古怪古怪。”想了一想,便在那油灯底下用刀把石头上刻了个“公”字。 三人歇了一会,咬牙又朝前走去,雀官睁大眼睛盯着壁上的灯,又走了一盏茶时分,便“哎呀”一声,用手指着壁上道:“你们看。”只见那壁上赫然刻着个“公”字?三人面面相觑,面色发白。韩成道:“怪了怪了,怎么又走到这里来了?” 清风脸色煞白,道:“难道是鬼打墙?”便把脚在地上踏得几下,口里念念有词,随即大喝一声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把雀官二人吓了一跳。韩成便骂道:“你装神弄鬼做什么?” 清风笑道:“我虽然年纪小,好歹也学了些法术,好了,现在再也不会迷路了,走吧。”二人将信将疑,跟着清风朝前走去,才走得一会,清风便叫声“苦也”,原来又走到那个刻着“公”字的油灯下面来了。 第22章 幻梦 韩成骂道:“你不是说再没事了吗?怎么又走到这里来了?”清风道:“想必这鬼是十分厉害的,我法术还浅,所以奈何他不得。”便四周一望,把身子缩了起来,道:“难道真是镇压的恶鬼作怪?”又害怕起来,往韩成身上靠去。 雀官也心里发慌,不知如何是好,靠在石壁上先歇了一会,又站起身来去看油灯,因为他个子矮了,便踮起脚去看,刚刚靠近,鼻中便闻到一股淡淡香气,象是从灯油里散发出来。雀官还想细看,便把脖子用力一伸,伸到油灯之前,鼻中只闻到一阵浓浓的甜香,脑中便是一昏。 这头昏不过一刹那之间,雀官便已清醒,他回头道:“这灯有些古怪。”却见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慌忙又朝前望去,也是空无一人,便吃了一惊,心中责怪韩成清风不懂事,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便放声大喊,洞中传来阵阵回声,却没有一个人应答,想要去找,又不知道从哪边找起,想到这条路总之是走来走去又要走回来,便索性坐在地上等着。 等了一会,二人依旧不见踪影,雀官心中发慌,站起身来,沿着油灯朝前走去,每走几步便用刀子在壁上刻个十字,看看走得远了,却没有看见石壁上有刻痕,心里越发疑惑起来,刚想回头,却看见前面不远处竟透出黄色的光线来。 雀官朝前走去,只见石壁旁边有一扇门,里面又是一间石室,他心里吃惊,放慢脚步,贴在石壁上偷偷朝里面看去,只见石室之内也有一张石桌,桌上树着一个红木烛台,烛光闪动,石桌旁坐着一个妇人,正拿着针线,在灯下缝补衣服,低下了头,看不见脸。 雀官见这里竟有人,不知是人是鬼,心中发慌,想要离开,但又觉得那人十分熟悉,也不知怎么回事,反倒有要走近的念头,正在犹豫之间,脚下一动,踢到一粒石子,便发出一声轻响。 他怕里面的人知道,转身便跑,那妇人却已转过头来,问道:“是谁在外面?”雀官听到这声音,如被雷击,转身看到那妇人的相貌,不觉泪如泉涌,喊了一声:“母亲”,便朝屋里狂奔而去,哪里还管她是人是鬼?只要真的能再见母亲一面,就是被鬼吃了也不怕。 他跪在妇人面前,那妇人也吃了一惊,站起身来,泪如雨下,道:“孩儿,你原来在这里!你把为娘想得好苦!”便一把搂住雀官,二人抱头痛哭起来。哭了许久,张氏便把雀官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儿啊,你怎么又瘦又黑了?” 雀官瞧着母亲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心中欢喜无与伦比,受过的万般苦楚,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自从亲眼目睹母亲去世,常常在梦中惊醒,泪流满面,又饱经流离之苦,虽然把这些悲哀都隐藏在心里,但对母亲的思念无时无刻不让他痛入心腑,直到这时,才象是拨云见日,心里的高兴无与伦比。 雀官流泪道:“母亲,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你却原来在这里!”张氏道:“儿啊,当天我落入水中,身受重伤,在水里沉沉浮浮,却被人救了,才保住一条命,我因为不知你的死活,便独自一人沿途找来,后来天气冷了,偶然找到这处山洞,便住了下来。真是天可怜见,让我母子又再重逢。”说完又把雀官搂住哭起来。 雀官见母亲流泪,心里伤心,又开心道:“母亲,我们这便一起去找父亲去吧。”张氏也喜道:“是,是,我们找到你父亲之后,便一家团聚,再也不分开了。”便欢欢喜喜拉了雀官的手,走了出来。雀官紧紧把母亲的胳膊搂住,把头仰起望着母亲,一刻也不愿意离开。 二人走出石室,雀官刚要问母亲从哪里走出去,便听一人喝道:“雀官,快快过来。”雀官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见一个老者正从洞中走来,竟是那已经死去的葛洪。 雀官惊得呆了,一时之间,以为早就死去的人都活了过来,心中惊喜交加。葛洪道:“雀官,你快过来,不要站在那里。”雀官喜道:“老丈,你也没有死么?我明明看见你死了的。” 葛洪道:“我是神仙,怎么会死?当日不过借尸解而去了。你不要犹豫,快到我身边来,你边上的不是你的母亲。”雀官心中一惊,抬头仰望母亲,见她也正微笑望向自己,目光中尽是慈爱,便把胸膛一挺,道:“老丈,你不要胡说。我母亲和你一样,并没有死。” 葛洪叹道:“我知道你母亲死后,你十分伤心,因此心中执念太深,所以今天便有精怪借着你的一缕执念,变化成你母亲的模样,却是要害你性命。”雀官把母亲的手搂紧了,道:“老丈,我念着你对我的恩情,不好冒犯你。但要是你还这样说我母亲,便休怪我无礼了。” 葛洪便叹道:“人执于一念,心中便放不下,这也便是为什么世人多难求仙道的源头。罢了罢了,我今天只好做个恶人罢了。”说罢,便把食中二指竖起,朝张氏点了一点,口里念了个“敕”字。 雀官便觉母亲身子一抖,那慈爱的神色便变得冰冷起来,一双眼睛渐渐变得木然,毫无生机,便和那天在水中一样,雀官心里有如刀剜割,身子发颤,紧紧的搂住母亲,不敢放手,但却觉手里渐渐空了,母亲的面容也渐渐模糊起来,眼泪便止不住泉涌而出。 雀官见母亲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悲伤、愤恨、失望、凄凉充满胸膛,跑将上去,对着葛洪乱打乱踢,道:“你用什么妖法把我母亲变没了?快还我母亲来。” 葛洪任由他打骂,只是叹道:“雀官,我知道你心里苦,但你母亲确实是死了,你心里也知道的,是不是?”雀官呆了一呆,停手道:“不是,我母亲没有死。你还我母亲来。”葛洪轻声道:“你想用虚幻来骗自己,终究是一场空。雀官,你是个好孩子,不要这样,死者已矣。” 雀官瘫坐在地上,道:“就算是假的,你让我和母亲多呆一会也是好的,偏偏要你来多事?就算精怪把我吃了,我也不后悔。”葛洪叹道:“精怪吸人精气,我既然见了,岂可不管,你怪我就怪吧,但我辈神仙中人,却由不得妖邪害人。” 雀官一骨碌坐起来,道:“你既然是神仙,一定能使我母亲活转来,是不是?”葛洪道:“人的生死自有定数,入到幽冥之后要入轮回,怎能逆天而行?”雀官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道:“你也曾经对我说过,神仙有通天彻地之能,刚才是我得罪了仙人,仙人莫怪,还望你可怜我一片孝心,救活我的母亲。” 葛洪叹道:“你一片孝心,连神仙也要动容。也罢也罢,我们既然缘,我便来助你一臂之力。”雀官大喜道:“多谢老丈,多谢神仙。”葛洪道:“你先为要谢我,我要用大法力探幽冥、寻阴魂、改生死,但却要你相助,不知你肯不肯?” 雀官道:“肯、肯,我什么都肯,便是要我的性命也肯。”葛洪叹道:“如此孝子,着实可悯,那幽冥广大,寻找起来也十分为难,要是有至亲之人身上的东西引路,那便容易多了。”雀官问道:“是要我身上什么东西吗?”葛洪道:“是”。雀官道:“要什么,你尽管拿去。” 葛洪望了望他,叹道:“却是要至亲之人的一颗人心。”雀官呆了一呆,道:“有了我的心,便可找到我母亲还阳么?”葛洪道:“是。”雀官点了点头,道:“那便请老丈来拿吧。”便把手中刀递上前去,葛洪却道:“我辈神仙,怎么能再沾血腥?”雀官便道:“既然如此,我便自己来吧。”再不迟疑,把双眼一闭,将手中尖刀举起,便朝自己胸口刺去。 眼看尖刀便要刺到胸口,雀官只觉手腕一疼,尖刀直飞出去,身子一紧,象被什么抱住了,接着鼻子闻到一股腥臭之气,脑中便清醒过来,睁开眼来,只见清风死死抱住了自己,一只手拿着一颗珠子放在自己鼻子前面。 雀官挣扎道:“你干什么?给我闻的什么东西,这么腥臭。”清风喜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便放开了手,把那颗珠子也收起来了。雀官见葛洪和石室都不见了,自己仍然站在那个划了“公”字的油灯之下,便问道:“你们可见到有什么人吗?刚才你们都跑到哪里去了?” 清风道:“哪里有什么人。你去闻那油灯后,便一个人在方圆数步之内走来走去,我叫你你也不答应,眼睛闭上,象梦游一样,又是哭又是笑,把我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我也头晕起来,又想起你曾说油灯古怪,便想起师父曾给我一颗“上清去恶珠”,说是修行百年蜈蚣的内丹,可避毒去恶,便拿出来,闻得一闻,脑中便清醒了。又看见韩成呼呼喝喝,拳打足踢,便捉住他让他闻了一闻,他也醒了。”便朝地上一指,只见韩成正坐在地上,眼睛发直,泪水直流。 第23章 石室 清风又道:“我才把他弄醒了,便见你拿起刀子,要往自己心口刺去,把我吓得魂飞天外,只好飞起一脚,把你的刀子踢飞了,又死死抱住了你,让你把这珠子闻上一闻,你才醒了。” 雀官怅然若失,才知刚才不过一场虚幻,心中不知是喜是悲,想起母亲,不觉又流下泪来。清风便道:“你们两个都是又哭又笑,象是着了魔一般。”又朝四处看了看,道:“我们快走,这里待不得,可怕得很,我们再朝前走走,看看出得去么?” 雀官便去扶了韩成,要清风把“上清去恶珠”拿在手里,三个人紧紧挨在一起朝前走去,走了数十步,竟回到那岔路前面来了。清风喜道:“哎呀,原来我们一直都在这里走来走去,我想倒不是恶鬼做怪,乃是刚才那洞中的油灯有毒,把我们都迷住了。”他见不是鬼怪作祟,胆子便大了些。雀官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想必也和那油灯实有些关系,便道:“这洞走不得,我们便回去吧,想必那些老鼠已经散了。” 三人又来到那石门之前,清风便去开门,转了几下,惊道:“这门怎么打不开了?”心里发慌,便又试了一阵,急得乱跳,气喘吁吁。 雀官皱眉道:“这里既然打不开了,我们只好朝里面走了,看是不是另有出口。”韩成还在痴痴呆呆,清风便道:“里面要是又有古怪怎么办?”雀官道:“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清风拉住韩成,问道:“你呆呆傻傻的,怎么了?”韩成把眼泪一擦,道:“刚才迷迷糊糊中,我看到死去的母亲,那个模样便跟我小时候一样。”雀官也想起刚才的幻象,两人又都流下泪来。 清风忙摇手道:“罢了罢了,我不该问你们的伤心事。倒是我,从小不知母亲长什么模样,想必见了面也不认识。”韩成便止住眼泪,和他们一起往前行去。三人已经在这地底走了大半天,脚乏腿软,肚子也早饿了,但既然到了这种地步,走不出去便只能等死,只得强撑,过不多久,又来到那岔路口上,三人对望一眼,朝那右边的洞口进去了。 雀官道:“清风,你把那颗珠子好好拿着,时不时让我们闻一闻,想必能够祛毒,要是不点燃石壁上的油灯,我们便看不见路,又怕那大老鼠在暗地里使坏。”便把壁上的油灯点亮,三人走几步便闻闻那颗珠子,好在再没有什么异样。 数百步之后,清风叫道:“你们瞧,这边上有一道门。”雀官一看,果然又有一道石门,他还怕又是假的,伸手去摸,冰冷粗糙,却是真的,便道:“这门锁上了,说不定便是另外一个出口。”清风喜道:“一定是了,我们快点出去,好过在这鬼地方,担惊受怕。”雀官道:“这门打不开。” 清风道:“我师父教了我许多开锁的法子,让我看看。”便仔细去看石门,又用手到处去摸,片刻之后便喜道:“是这里了。”便把门边下面一块铁块朝右推去,但他力气小了,却推不开,便道:“快来帮忙。” 雀官二人一起去推,却推不动,雀官便道:“我喊开时,一起使劲。”三人便听他喊“开”时,一起发力,用尽全身力气都一推,只听咔咔声响,石门慢慢缩到墙后去了,里面又露出一间石室来。三人站在门口,一股臭气扑面而来,忙退了几步,又闻了闻那颗珠子,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清风便道:“我们先等一等,才能进去。我师父曾说,许久不开的门里,有毒气害人呢。”三人足足等了一盏茶时分,韩成便道:“臭味散了,还是快快进去找路吧。”清风便点了火折子,把珠子放在鼻子前面,刚朝前走了几步,便叫得一声:“哎哟。”跌跌撞撞又跑回来,连火折子都掉到地上去了。 雀官问道:“怎么了?”清风颤声道:“死、死人,这里面有死人,好吓人。”便缩到雀官身后,雀官把地上的火折子捡起来重新点亮,当先向石室走去,韩成去拉清风,清风只是不敢,道:“我不进去。”韩成用力一拉,道:“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发大水时哪天不看见死人?你真是胆小。” 清风身子发颤,被韩成强拉着,战战兢兢朝前走去,将眼睛闭得死死的。雀官看见室内的情形,也吃了一惊,只见那石室内也是一张石桌,一张石榻,桌边却真的坐着一个死人,头仰着,身上的血肉都化完了,只剩下一层皮裹着,头上还有稀拉拉的头发,眼珠子却早已掉出眼眶,只剩下两个洞了,赫然便是一具披了人皮的骷髅,着实吓人。 雀官死人虽然见了不少,却也心中恐惧,见那台上也有一盏油灯,便强忍害怕,去把油灯点着了,又连忙退了开来。油灯一亮,绿油油的,那具干尸越发显得可怖起来,仿佛要随时变成尸怪。雀官便道:“我们不要管这死人,先四周看看,有没有出口。” 清风只好睁开眼睛,拉住韩成的衣袖,到四面仔细察看,只见石室内有石榻,石榻上还有被褥,中间又有一个铁鼎,石壁上却没有什么门户机关,便道:“这里都是封死的,没有出路。”雀官与韩成面面相觑,心里也绝望起来。 韩成瞧见石桌上有个盒子,一尺来长,不知用什么制成,并未腐烂,便要伸手去拿。清风道:“别拿,小心有毒。”韩成哼了一声,道:“反正要死在这里了,还怕什么?”清风见他这样说,越发脸色惨白起来,道:“这可怎么是好,死了便象这干尸一样,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所在,没人知道,连清明重阳也没人来祭拜,那不是十分凄凉么!” 韩成却不听他胡说,见那箱子在干尸手边,也有些害怕,便把手搭在箱子边上,慢慢挪了出来。便在此时,那灯光之下,有个影子闪了一闪,把三人都吓了一跳,雀官见油光一晃,干尸的头发似乎也在飘动,心里也是发寒。清风哭道:“这里又没有风,又没有人,油灯怎么自己动了,一定是这妖尸作怪,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雀官道:“不要哭,这干尸并没有动,不要自己把自己吓着了。”韩成连忙把那个箱子拿着,道:“别哭,别哭,一哭就脓包了,男子汉大丈夫羞不羞?”清风还是哭道:“我又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我还是个孩童。”说完,却哭得更大声了。 韩成不去管他,转头和雀官一起去看那个箱子,只见箱子顶上刻着符文,却并没有上锁,韩成把盖子一掀,只见那箱内顶格之中,放着一卷书和一粒金色药丸,正要细看,便听风声一响,一个东西从桌下蹿了出来,将他手上箱子一撞,撞翻在地。三人齐声惊呼,连忙跳开,只道是干尸复活,吓得脸白如纸。 三人强忍害怕,朝地上看骈,只见地上一个东西正用双爪将那颗金色药丸捧起,正是那只白头大老鼠。 那老鼠将药丸放在嘴边,眼里尽是贪婪和欣喜若狂之色。雀官看着这只老鼠,又惊又怖,脑中转念,原来这鼠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只等他们将这箱子打开,才来抢夺药丸,细细想来,自从进入地底之后,这只老鼠便一步步将三人诱进这石室中来,用计之深、之诡、之奇,比人还要强上数倍,只觉遍体生寒,毛骨悚然。 韩成见那大鼠将手中箱子撞落,大是愤怒,道:“又是你这家伙做怪。”便用脚去踢它,雀官生怕韩成吃亏,忙把刀拿了站到他身旁。那只大鼠这时却不再和他们争斗,跳到一边,双足直立,两只前爪捧着药丸,看了又看,喉咙里发出“哈哈、哈哈”似笑非笑的声音来,把三人听得汗毛直树。 那大鼠朝那干尸看了一眼,又向雀官三人瞧了一瞧,却象是得意之极,便把药丸往嘴里一送,一口吞下,再将身子一窜,窜出石室不见了。 韩成道:“这老鼠古古怪怪,那模样象个人一样。”雀官道:“这大鼠怪异得很,说它是精怪也不为过。我们自从见了那只兔子,再进到石室,又走到这里来,倒象是这只大老鼠将我们或引、或逼来的,你们说是不是?”清风便叫道:“仔细想来,好象果真如此,这老鼠果然成精了。我的妈呀,好不吓人,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便又要哭了。 第24章 鼠灭 雀官道:“依我看,这大鼠便是想要这颗药丸,我们不妨看看这箱子里,或许能知道原因。”便把地上的那卷书捡起来,又把箱子捡来起,三人离得那干尸远远的,躲到一边墙角去了。 雀官先看那箱子,只见那下面有夹层,原先第一格放的是药丸和书卷,打开第二层时,却只有一把短短的匕首,用个黑黝黝的鞘套着,抽出一看,眼前一亮,刀刃光华如水,寒光四射,虽然三人年幼,也知道这必是一柄好刀。 三人细细打量那把刀,只见刀身长仅尺许,刃比柄稍长,刀柄也是黑黝黝的,上面刻有八个小字:“持真正性,百邪辟易”。雀官便把这刀递给韩成,韩成接了,拿在手中,十分欢喜。 清风便道:“这刀是个宝贝呢,给这个呆子不是可惜了?”雀官便道:“我们三人之中,只他没有兵器,给了他,如有危险,也可自保。”韩成便笑起来,道:“我有了这把刀,遇到精怪便一刀杀了,好过你只知道哭哭啼啼。”清风便把个剑也拿出来,发狠道:“你知道用刀吗?宝贝到你手中也变成了废物。” 韩成便拿出刀来比划,道:“你要试试吗?”清风便用剑作势要刺,韩成拿刀去拦,二人原本是开玩笑,哪知刀剑相交,二人较劲,韩成的刀却把清风的剑“当”的一声砍作两断,差点砍到清风脸上,把清风吓得面如土色。几人大吃一惊,才知道这刀锋利无匹。 清风便道:“你把我师父给我的剑砍断了,快点赔来。”雀官道:“你们不要闹了,先想办法出去再说。”清风只顾生气,韩成却喜不自胜,将刀拿在手里,看了又看。雀官再看那箱子的最下一层时,里面却是几十个小鸡蛋样的黑色圆球,还带着一个尾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雀官便把箱子放在地下,将那卷书打开来看,看了一遍,心中已是了然,便传过清风看。 韩成识字不多,问道:“这里面写的什么?”雀官道:“是这石室主人写的,说他本是昆仑山的修士,道号赤炎子,因奉师命,说这里乃是先辈镇魔之所,要他来守护,他便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住下,平时便在这两处石室当中修道读经,养真炼丹,每过十几天便去买些食物,换些草药丹石,倒也十分逍遥。 那地底邪魔,却没有一丝动静,他一人独居在此,常有兔狐等畜生进来,他也不驱赶,其中有只一老鼠,十分通灵,每当他炼丹之时,便来到鼎旁,吸取丹药之气,不过数年,便长到平常老鼠一倍大小,连头顶上的毛也变白了。 赤炎子见它每每到来都是憨态可掬,便也不去管它。直到第十年,他费尽心力,竟炼成了两颗补元丹,吃了这补元丹,不仅可以延年益寿,更能伐毛洗髓,实是极难得炼成的。 当时赤炎子欣喜若狂,先吃了一粒,便去打坐练气,却把另一粒放在桌上,他正在练气之时,却看见有个东西跑上桌子,把那颗九转补元丹一口吞了,心里大惊,一看之下,竟是那只白头老鼠,不觉大怒,想要去追,怎奈炼气到了紧要关头,动弹不得,只好眼睁睁看着那老鼠吃了丹药,从此以后那老鼠便不见踪影。 又过了八年,赤炎子梦见有神人对他说道,要度他成仙,并传给他一个方子,名为九转流珠神丹。赤炎子大喜,依照方子所列,四处寻访药石,费了两年时间,方找齐了。赤炎子便把石室锁了,专心炼丹,炼制其间虽然有许多心魔幻像,他都置之不理,终于将丹炼成了。 九转流珠神丹炼成之时,彩雾阵阵、异香扑鼻,掀开盖子,竟一共炼成了两颗,在鼎炉之内滴溜溜打转,赤炎子又惊又喜,因为梦中神人曾说,这九转流珠神丹吃一颗便足以白日飞升,成仙得道,赤炎子便将另一颗收起来,和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东西放在一起,留待日后有缘者得之。” 韩成便道:“哎呀,这样说来老鼠早就知道这个地方,这次也是想再来偷吃丹药。不好,刚才那老鼠吃了仙丹,不是要成仙了?这个狡猾的家伙成了仙,那是什么仙?”又道:“那赤炎子吃了仙丹成仙去了吗?” 雀官道:“这卷上便只写了这么多,想必是成仙了吧。”韩成摇头道:“不对,要是赤炎子成仙去了,那这个人是谁?”二人随着他的指头瞧去,正瞧见那具干尸。雀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者他是借尸解成仙了吧。” 韩成问道:“什么早尸解?”清风便道:“这也是我道家成仙的法门,将肉身蜕去,本体却上天成仙去了。”雀官便道:“我们也不明白,只是箱子里除了这把辟邪刀外,箱底的黑丸却也是宝贝,便送给清风吧。” 清风笑嘻嘻的把箱子抱起来,韩成奇道:“那是什么宝贝?”雀官便道:“这是赤炎子在练丹之时练成的一件宝贝,名叫雷丹,是用硝磺和药石合成,把它点着,可以开山裂石呢。”韩成道:“有这么厉害吗?”清风便道:“你不信?那便让我把你炸一炸试试。” 雀官却道:“我们不要再犹豫,这里出不去,只有另寻出路,要是实在没有出路,便只好用这雷丹炸上一炸了。”三人朝那干尸作个揖,道:“不知你是不是赤炎子道长,总之打搅莫怪。”便退出石室来。 几人强打精神,又朝洞中走去,走了百余步,便听见前面有吱吱鼠叫,爪挠石壁之声,三人站住脚步,借着壁石上的灯光朝前看去,只见数十步远处,一只大老鼠正和一物斗在一起。 那老鼠便是刚才抢夺药丸的白头大鼠,和它撕咬的却是一只身长三尺,似蛇非蛇的怪物,生有四足,象个大壁虎,身上五彩班斓,头上长着一只黑色独角,嘴里吐出的舌头来有一尺来长。 两物翻翻滚滚,斗个不休,将地上的石子溅得四散,那彩色怪物十分凶猛,足上四趾都是利爪,在地上游走飞快,张开大嘴直朝大鼠咬去,大鼠虽然比它小,却更加灵活,只在它身旁窜来窜去,那怪物却咬不到它,更是狂燥,嘴里发出嘶嘶之声,把嘴一张,喷出一口红雾,那大鼠在空中一个翻身,落下地来,一动不动了。 怪物爬过来,用舌头探了探,便张口去咬大鼠的身体,大鼠却忽然在地上一弹,反而扑到了怪物背上,一口咬下,雀官等人看得面面相觑,都觉得这大鼠实在是狡猾到了极点,无时无刻不在使诈。 那怪物被老鼠咬住后颈,嘴里发出嘶嘶之声,身子乱摆,大鼠用力撕咬,但那怪物皮厚肉糙,一时之间竟咬不开。只见那只怪物急窜上石壁,将身体从上而下翻滚起来,大鼠急忙跃下,怪物的尾巴却象鞭子一般,在空中一下抽中大鼠后背,老鼠“吱”的一声惨叫,翻倒在地。 大鼠被这一抽,也激发了凶性,趁着怪物刚刚落到地上,又是猛的一扑,扑到它的背上。雀官心里奇怪,眼见这鼠如此狡诈,难道不知道怪物的皮难以咬破,还要故技重施?正在惊疑,便看见那怪物又象先前一样,窜到壁上翻滚起来。 老鼠早将身子跃向一旁,等到怪物刚要落地之时,又猛然一扑,将怪物撞得四脚朝天,跌落在地,露出雪白的肚皮来。大鼠便猛冲上去,用爪子一划,尖牙一咬,已将怪物肚皮咬破,鲜血涌了出来,怪物痛得四足乱蹬,想要翻过身来,大鼠早已把双爪插入它肚皮之中,在肚子里乱搅乱划,俯身便去吸食鲜血。 那怪物身体抽动一阵,便不动了,老鼠喝饱了血,便抬起头来,把前爪立起,双足着地,竟朝着雀官等人走了过来。绿惨惨的灯光之下,三人见那大鼠人立而来,嘴边脸上满是鲜血,都不禁身子发颤,朝后退了几步,清风缩在韩成身后,嘴里把无量天尊念了上百遍,雀官却和韩成紧紧把刀握了,只等大鼠过来,便是一场恶战。 怪鼠渐渐走近,只见它头上的白毛竟泛出光来,象要变成透明了一样,身躯仿佛又大了一圈,浑身上下都冒出雾气来。韩成便道:“莫非这老鼠当真要成仙了么?怎么身上烟雾缭绕的。” 雀官便道:“要是这样狡诈的畜生也能成仙,那便真是老天无眼了。”心中却也没有一丝把握,眼见这老鼠吃了神丹之后,不仅更是凶残,连样子都变得不同了,真要成仙而去也不可知。 大鼠缓步而来,望向三人,眼里尽是凶残得意,连眼睛似乎也变得大了起来,再走了两步,身上的雾气愈发浓烈,都化成水滴落在大鼠足下,大鼠浑然不觉,只是一步步走过来。 雀官眼尖,只见那雾似乎是红色的,流在地上象鲜血一样,大鼠走得几步,身体便象瘦了些,又走几步,又象瘦了些,等到离雀官等只有两丈来远时,大鼠身子一颤,突然立住了脚步。 只见它脸上露出惊异痛苦的神色,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便吱吱大叫起来,四足猛然落在地上,身上的雾气都化作血水,从皮毛毛孔里一滴滴落了下来,大鼠痛得吱吱哀鸣,浑身颤抖,四足抽搐,片刻之间,身上的血水泉涌而出,一只肥大的老鼠已变得只剩一层皮裹在骨架上,口里眼里也都冒出血来,抽得几抽,便倒在地上,不再动了。 第25章 丹剑 三人看得惊心动魄,韩成便道:“这是成了鼠仙了吗?怎么好象死了?清风,你来看看,是不是尸解去了?”清风探出头来,颤声道:“象是死了,不象是尸解。” 韩成便从脚边捡了几块石头,砸在那老鼠身上,把头都砸扁了,那老鼠也不动,想是死得透了。清风便道:“你们瞧,这老鼠不是同那石室里的死人一样?血肉都化完了?” 雀官道:“真的和那干尸一样,不知道是被那怪物的毒雾伤了,还是吃了仙丹的原因呢?”清风把上清去恶珠用力闻了一闻,道:“不要管它,这里古怪得很,找路出去要紧。” 三人便远远离了那鼠尸,怕它再有什么变化,只管沿着石壁朝前走去,又看到五色怪物的尸体也在那里,开膛破肚之状,十分可怖。 三人不敢久留,只是快步而行,又走了数百步,只见前面也是一堵石壁,却再也没有路了。清风便哭道:“果然是绝路了,我们只好在这里等死了。” 雀官仔细,却道:“你们看看那上面,有光透进来,是不是?”二人抬头看去,只见六七尺高的地方,真的有光透了进来。 清风道:“是不是又有什么怪物在里面?”雀官摇头道:“我看倒象是月光。”便朝上爬去,所幸那石壁上有许多突出的地方,他又身小灵活,攀上去看,果然有一条缝,只有一二分宽,从缝里望出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外面的树木,又有树草的香味传了过来,便喜道:“这里果然是通向外面的。” 清风欢呼起来,道:“无量天尊,终于可以出去了。”雀官把手伸进缝里,刚好只有一个胳膊粗细,想要爬出去,却是万万不能。 他便滑下来,道:“那缝太小了,爬不出去。只好用雷丹来轰它一轰。”清风便道:“那卷上说这雷丹威力惊人,想必是能炸得开的。” 韩成道:“既然如此,你快上去把那洞炸开,我们好出去。”清风道:“还是你去吧,你比我灵活些。”韩成便道:“哼,胆小就胆小,说什么灵活不灵活,快快拿来。” 清风便从箱子里拿出一枚雷丹来,又拿了火折子,递给韩成,道:“你爬上去,把雷丹卡在缝里,要卡得紧些,不要松动了,再用火折子把那尾巴一点,就象点炮仗似的。最要紧的一点,点着了便要拼命往回跑,要是慢了,便要把你的小命炸没了。” 雀官也道:“清风说的是,那卷上写了的,我们也要离得远远的,你可得万分小心在意。”韩成答应了一声,便把火折子和雷丹放入怀中,慢慢爬了上去,在石壁突起之处站稳了,将身子贴住石壁,慢慢拿出雷丹紧紧卡在缝里之后,便把火折子点着了。 他听二人说得厉害,心里也发慌,颤颤的把那尾巴点了,便返身往下一跳,发足朝回跑去,正在狂奔之时,便听身后轰的一声巨响,身上屁股一阵疼痛,扑倒在地。 雀官连忙跑来将他拉起,坐到一边,再回头一看,石壁烟尘弥漫,碎石掉落一地,竟真的炸出一个一尺多宽的口子来了,雀官问道:“你受伤了吗?韩成道:“没有,只是屁股上疼得厉害。” 雀官把他的裤子扒下来一看,左边屁股上肿起老大一块。等到烟尘散尽,二人先把韩成架起送到洞口,韩成忍痛爬了出去,雀官和清见也依次爬了出来,只见那外面也是一块大石头的底下,脚下便是平地。雀官见到还有小石子不住落下,忙带着二人又走出数十丈远,才觉得浑身无力,靠在一颗树边坐下。 看看天色,却是晚上,明月高挂,夜风清凉,树木作响,胸中一片舒畅。 清风长吁一口气,道:“无量天尊,回观里我要在祖师爷像前多多的磕上几个响头,这次可真是死里逃生了。”雀官点头道:“好在有惊无险,我是手脚都软了,就这里歇上一晚,明早再回去吧。” 清风点头道:“若要我再走,我也走不动了。”三人便点起火来,靠着大树睡了,这一天连遭凶险,又走了许多路,早已疲惫不堪,一会就睡着了。睡到半夜,忽听得一声巨响,把三人从梦中惊醒,清风拨腿便跑,雀官站起来一看,只见刚才出口的大石头不知道怎么塌了,地上一地的石头。 等了一会,见再无异状,清风便又跑了回来,他心里有些羞惭,便假装作去捡柴火,又把火烧得大了些。第二天天一亮,三人便起身,幸亏清风在山上长大,十分熟悉,又走了一两个时辰,才到了雀官栖身的小峰上。 三人把腌肉烤了吃了,清风便要回观里去,一边惴惴不安道:“我一晚没回,少不了又要吃一顿板子了。”雀官道:“你只管把实情告诉你师父,我想他不会打你板子。”清风走后,二人仍是觉得十分困倦,便又躺在洞里睡了。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上午,二人正在溪水里洗脸,便听脚步声响,清风呼呼喝喝而来,道:“你们两个才起来?快和我一起见我师父。” 雀官便问道:“见你师父干什么?是要去看那个洞穴吗?”清风摇头道:“昨天我一回去便和师父说了,他果然没打我板子,问清了地方,便和几位师叔伯去看,回来的时候,说是里面的石门锁死,后面的出口塌了。他们见到第一间石室上的壁画,怕真是先辈镇魔的地方,便用了石头,把入口也封掉了。” 雀官道:“那你师父要见我们干什么?”清风道:“天气冷了,估计再过不了多久,便要下雪,到时候山封住便出不去了,我师父要我和他一道去府里采办些过冬的货物粮米,我一个人无趣,便求他带你们一起去。” 韩成道:“这么老远的路程,你自己去好了,又要找我们做什么伴?我在家睡觉岂不快活?” 清风便怒道:“你这个呆子,我看见天冷了,你们又没有食物,怎么过冬?便求师父带你们一起,也去买一些,总是用的观里的银子,有什么要紧。” 雀官道:“我们一向来多蒙你们照料,自然要和你们去作伴的,却不要你们花银子买什么东西。”清风笑道:“我们也是同过生死的人了,计较这些干什么?只管和我去,我自有主张。” 清风带着二人来到观前,玄同子正拢了手站在那里,望着远处出神,见三人来到,把手一挥,径直朝前走去,三人随同而行。 一路上草木枯黄,秋风萧瑟,和雀官等进山时已大不相同,玄同子叹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都是如此匆匆。”见三人无人答话,便咳嗽一声,道:“你们这次遭遇,我都知道了,虽然有些惊险,但磨砺你们一番,也是好的,何况你们还得了些好处。”便把手一伸,道:“把那匕首拿来我看。” 韩成便取出那辟邪匕首,递了过去。玄同子把匕首拨出来看时,寒光耀眼,道:“果然好!只怕这东西还是有些来头的,据说昆仑山中多有奇人,善能御使飞剑,可以飞星逐月,斩峰断流,于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号称剑仙,可惜我辈无缘得见。你且将这匕首收好,或者有些缘法也不可知。” 韩成将匕首收起,道:“那清风得了的雷丹又是什么东西?”玄同子道:“古来求仙者,多有炼丹而得道的,但这炼丹一道,法门众多,也十分凶险,有些胆大又异想天开的,便在那外丹方子上自己加了许多东西,以期一举炼就仙丹。 但仙丹哪里是这么容易可得的?有些人服了自炼的丹药便毒发身亡,有些人却在炼丹时恰巧又配出其他东西来。就象火药,便是古时炼丹士碰巧制出的。 我瞧这雷丹是以火药为底,不知又加了些什么东西,制成这样,倒是借我道家五雷正法降魔之意,所以称之为雷丹。” 韩成点头道:“这雷丹果然厉害,不但把石头炸飞了,连我的屁股也炸肿了半边。”玄同子哈哈大笑。 雀官道:“道长,那石室中的赤炎子,说是吃了仙丹成仙了,但我们瞧他却成了干尸,你说他当真是成仙了么?” 玄同子道:“仙道难求,哪有这么容易?八九成是吃了自炼的丹药,毒发而死了。哎,仙道茫茫,何人可得解脱!” 第26章 铁口 四人离了山,向州府而来,自从发大水之后,已有几个月之久,大路上仍有许多骨瘦如柴、衣不弊体的人流落乞讨,玄同子叹道:“当此乱世,民不聊生,北方蛮子虎视眈眈,又兼南方天灾,百姓流离失所,可惜当朝的皇帝大臣们,依旧是歌舞升平,穷奢极侈,可叹可叹。长此以往,把我们的大好河山,都要拱手送人了。” 他见三人似懂非懂,便也笑了笑,道:“你们此时不懂,就怕你们大了,要受离乱之苦呢。”走了几个时辰,四人来到那州府门前,守城兵士见他们几个人道士打扮,倒不罗嗦,放了他们入内。 雀官二人故地重游,只见墙角屋檐之下,到处是乞丐盘踞,心中感叹。进得城来,玄同子带着几人走走停停,在粮米铺子里采买,先将货物定好,等买齐了再雇个骡车送回山里去,路过一个饼铺时,又给三人每人买了个芝麻大饼。 清风二人吃得兴高采烈,雀官却暗暗出神,想起那天自己快要饿死时,有一个穿黄色衣衫的小娘子送给自己几个饼子,救了自己性命,当日自己曾将那饼子留了一个在怀里,但几经颠沛,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正想之间,猛的衣袖被人一拉,他急忙抬头,却是路边一个算命打卦的摊子上一人扯住了自己,那人须发皆白,年龄甚大,一件青衫上面尽是油渍,邋里邋遢,睁着一双浑浊的老眼,道:“小哥慢走,待老夫为你算上一卦如何。” 雀官见他身后挑子上写着两行字,道是:能算人间兴与衰,善断一生祸共福,下面落款几个字是:铁口直断崔半仙。雀官便挣扎道:“我一个小小孩童,要算什么命?何况我又没有一文钱,你不要扯住我,免得耽误了你的生意。” 那人笑道:“人从一出生便有命理,孩童怎么就算不得命?银钱么,你没有,你家大人却是有的。”便去看玄同子。 清风走过来,道:“你这老者好不懂道理,你没看见我们是道士吗?道士知阴阳、晓命理,还要你来算?你拉错了人,快快放开。” 那人便道:“道士有道士的法门,我有我的法门,谁说便不能替道士算命?”玄同子便笑道:“他要算,便让他算吧。” 韩成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人?先替我算一个,算准了我才信。”那人一笑,把韩成的面像仔细看了一看,点点头,又把他的手拿过来,瞧了一番,便皱起眉头,道:“你这娃儿煞星入命,不好,不好。” 清风道:“你又胡说,什么煞星入命,你且说来听听,要是不准,我把你的胡子都扯了。”那人笑道:“你这小道童十分顽皮,等会我再给你算上一算。” 便对韩成道:“你幼年孤苦,先是失恃,后又失怙,十分可怜,好在你性子刚强,虽然要历经许多磨难,终究会长大成人。” 清风插嘴道:“什么失恃失怙,你说什么怪话,让人听得不明不白。” 那人看了清风一眼,道:“你这小道士没有学问,要多向你师父学一学。失恃便是没了母亲,失怙便是没了父亲。”清风面上一红,便不说话了。 韩成听他说中自己心事,不觉也呆了,那人又道:“但你上应天上煞星,一生煞气深重,日后不是落草为寇,便要上到沙场,历经百战,杀人如麻,实在是有伤天和,可惜啊可惜。” 韩成听他说得厉害,虽然不知道真假,心里也有点惴惴不安。清风便道:“你不要听他胡说,这样的江湖术士最喜欢信口开河,哪里做得准的?你先测个字来看看。” 玄同子在旁却道:“值此乱世,究竟是做个老实本份、任人宰割的牛羊好呢?还是做个快意恩仇、纵横天下的强人好呢?恐怕也难说得很。”他望了望那人,道:“先生,你说呢?” 那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满手鲜血,也非上天好生之德。” 玄同子便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上天对人也好,对猪也好,对狗也好,都是瞧得一样的,要是你以为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那人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对韩成道:“你写个字来瞧瞧。”韩成本来就不认得几个字,还是雀官教了他,他才认识一些,要他写字,他却不会,只好把笔拿起来,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圆圈,不觉脸上一红。 那人便问他“这是个什么字?”韩成道:“是个口字。”那人道:“你要问什么?”韩成便道:“我确实是父母双亡,但却还有个叔叔,我和他走散了,想问问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那人点了点头,道:“你先写了一个口字,又出说一个口字,两个口字合起来,正是个回字,你必定能和你叔叔相见。”又低头看了看,道:“你刚才所画却是个圆。嗯,此事已圆满了,你同你叔叔相见,就在今天!” 韩成有些不信,却也心里欢喜。清风却冷笑道:“现在由得你说,今日要是见不到,明天我就来把你的招牌也扯烂了。” 那人怒道:“你这小道士,我崔某铁口直断,怎么会错?要是准了,我要你师父把你屁股打上几十下。”清风便去看师父,玄同子只是笑笑不语。 那人将雀官叫来,道:“你这娃儿,也写个字来看看。”雀官见他说韩成倒有些准,四处望了望,正瞧见那“崔半仙”三字,便拿笔在纸上写了个“仙”字,那人笑道:“还是你这娃儿的字写得好,你也是要问与亲人团聚的事吗?” 雀官便点点头。那人看了一会,道:“人在山旁,也甚是孤单,人有双亲,你这仙字却只有一人,可见双亲已只剩其一,可怜可怜。” 众人见他说雀官也是准的,心中惊奇,连清风心也里也发虚起来,把那屁股摸了几摸。 那人又道:“虽然如此,你那至亲之人却也正自在找你,人在山边,那是说你们相会也在山间。你看,这‘山’字转过来却象个‘日’字,但又少了一笔,却是‘不日’,显然你们不日便要相会于山上了。相会有期,莫慌莫慌。” 雀官还想要问,玄同子却笑了起来,道:“老崔,你也玩够了,不要再和孩子们开玩笑了。”那人笑道:“虽然是和小孩子玩耍,但我崔半仙铁口直断,算出来的那是断断不会错的。” 玄同子便要三人行礼,道:“这位崔先生是我的老朋友,你们都来见过。”三人便来行礼,清风把舌头吐了吐,行礼道:“刚才我得罪了先生,还请先生莫怪,不要和我小小孩童计较,待会回观不要师父打我的屁股吧。” 老崔和玄同子哈哈大笑,道:“我二人有些事情商量,你们就在这附近玩耍,不要跑远了。”便携手上了一间茶楼去了。 三人互看一眼,清风便道:“我师父绝不会打我板子的,是不是?”雀官笑道:“你言语莽撞,屁股免不得和你一起遭秧了。”清风便道:“算了,算了,要打就打吧,想来师父也舍不得下狠手,我们先在这街市上玩耍玩耍。” 雀官和韩成却是在这里厮混熟了的,便带着清风一路走来,看各色铺子、百色玩意,倒也高兴,走了半个时辰,渐渐离那茶楼远了,清风便道:“我们不要走远了,等会师父找不到我们了。这里街巷又多,不要迷路了。” 韩成道:“我和雀官在这里这么久,哪个街巷没有去过?哪个地方不熟?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几人正在说话,只见街边走过几个人来,韩成停步去看,却见那几个人转进一条小巷子里去了。 韩成道:“那几人中,有一个好象是我二叔,那崔先生的话莫非真要准了?你们等我一下,等我去看看。”不等二人回答,便撒腿跑进巷子里去了,二人追去看时,却已不见踪影了,二人只好仍在原地等侯。 两人等了一柱香时间,还不见韩成回来,雀官便要清风在原地等着,自己却到附近街巷到处去找,寻了半天没有踪影,便又回原处来等。 二人又等了半个时辰,雀官心慌起来,道:“这么久了,还不他见来,莫非出了什么岔子吗?”清风道:“想必是他贪玩,走迷路了。” 雀官摇头道:“他在这里厮混了几个月,怎么会迷路?你还在这里再等等,我再去找。”便又四处找了一遍,仍然不见踪迹,心里越发慌张起来,一叠声的叫喊,却不见有人答应。 清风也慌张起来,道:“我们先去找师父,再来找吧。”雀官摇头道:“要是我们走了,他又回来了,不是又错过了吗?我只在这里等,他一定会回来。” 第27章 重逢 玄同子便骂道:“慌慌张张做什么?不过是一个枯骨罢了,我们修道的人,视死生如一体,怕什么?去找些枯柴来,把这枯骨烧了。” 清风只好去找了些柴草,又用一根树枝把那骷髅头挑了,放在火上烧,烧得烟尘滚滚,臭味四散。清风便问道:“师父,这几天都是是这骷髅头作怪么?” 玄同子道:“有什么作怪?你们记不记得那把匕首上的八个字?”清风点头道:“是‘持真正性,百邪辟易’八个字!”玄同子道:“不错,正是‘持真正性,百邪辟易’,你们但能谨记这八个字,便不怕什么妖魔鬼怪了。”便把大袖一挥,回观里去了。雀官暗暗把玄同子说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从这天之后,雀官晚上便不再做那个恶梦,身子也渐渐好起来,依旧捕猎做饭,只是一个人十分孤单。 这天,清风急急忙忙跑来,道:“快来快来,快随我进观去。”雀官奇道:“是你师父要见我么?” 清风道:“今天我们观里来了一位善人,要施舍衣帽鞋袜,说是附近有孩童的,也可以领一套。我正站在外面看,师父便把我叫了进去,要我快来喊你,嘱咐我万万不能耽误。” 雀官道:“我自从得你们照顾,衣物都有,便不去了。”清风急道:“你是不是傻?眼见寒冬便至,这里又十分寒冷,过冬衣服多一套不好吗?况且我师父一定要我带你去,你要是不去,我又要挨骂了。” 雀官便只好跟随清风一起往观中来,他虽然曾在门前看这,却从没进得观,此时转过山峰,上了石阶,便看见观高三层,一楼乃是吕祖殿,进得观门,只见大殿之上供奉着吕祖神像,三缕长须,神采飞扬。 神像之前,一人正下伏跪拜,身体瘦削,头发花白,两边站着十余个道士,那玄同子便闰在左首第二个。 左手第一人,却是个长须过胸的道人,他待那人拜过站起身来,便道:“公孙先生,我观中道友都已经聚齐了。”那人转过头来,吩咐旁边一个挑担的汉子将衣物奉上。 雀官听到“公孙先生”四个字,便已心跳如狂,等到这人转过头来,脑中轰的一响,发足狂奔,猛然扑上前去,搂住那人号啕大哭,那人一怔,待到看清,眼中便泪如泉涌,一把将他搂住,也放声大哭起来,只道:“我的儿,我的儿,你果然还在人间!” 清风见两人哭作一团,也觉心里发酸,向师父瞧去,却见他正面露笑容,心中一转,便知这人定是雀官的父亲了。 那边雀官父子二人放声大哭,玄同子道:“你们先到我房里去歇一歇,再慢慢道来。” 公孙望便将雀官一把抱起,又向众道人行了礼,跟着玄同子到了厢房内。雀官伏在父亲身上,见他须发都已斑白,象又老了十多岁。清风惊道:“哎呀,崔先生测的字准了。”又摸了摸屁股,望了望玄同子。玄同子含笑不语,牵了清风的手出去了。 公孙望将儿子抱在怀里,见他又黑又瘦,心中万分酸楚,道:“儿啊,你可受苦了。”又笑起来,道:“天可怜见,你我父子终于有相见之期。你母亲呢?”雀官哭道:“母亲已不在人世了。”便一边流泪,一边述说。 公孙望听得胆战心惊、泪流满面,道:“你母亲和我受了一辈子苦,竟落得如此下场。”便大哭起来,把衣衫都打湿了。 父子二人哭了一场,公孙望便道:“我那日去往州府,还未走到,便听说庄子倒了垸,我担心你们母子俩的安危,急忆忙回头去找你们,只是洪水太大,竟没有一个船家敢去,我便只好在临泽县暂时落脚。 过得两天,水势渐缓,我便雇了船一路找寻,却只见家都淹了,不知你母子两人生死如何。我四处找寻打听,却没有半点音讯!我日日担忧,等到水退了,便在四邻县乡里到处去找,却又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吃的,是不是害了病,每日每晚的睡不着觉。” 雀官见父亲额上皱纹丛生,头发已白了一大半,眼睛都已经凹了下去,与往日相比已大为衰老,知道他为寻找自己母子二人,也受了许多苦,只可惜母亲已见不到他了,便咬牙切齿道:“我们一定要给母亲报仇。” 公孙望垂泪道:“等我们回家,便去报官,定要将他们捉来杀了,以慰你母亲在天之灵。”雀官想要说话,却因为父子刚刚重逢,便把肚子里的话咽回去了。 公孙望道:“我见家也没了,只好在临泽县买了所宅子,自己天天出门寻找你们。找了几个月,你们还是踪影全无,我天天心惊胆战,无计可施,只好到各处僧庙道观布施,一来是沿途寻找你们,二来是求佛仙保佑。不想今日果然找到了你。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只可惜你母亲,却再不能和我一起团聚了!”便抱住雀官又痛哭起来。 二人哭泣叙话,许久才出来,公孙望带了雀官,跪在吕祖神像前磕头,又去二楼三楼玉皇殿、三清殿都磕了头,多谢神仙保佑,又去拜谢观中道长,多谢他们多日照顾之恩,诚心诚意捐出五十两银子给观里。 最后,二人找到玄同子,跪倒在地,道:“多谢道长!”玄同子连忙把他们扶起来,公孙望要雀官磕了几个头才肯起来,道:“这些日子,我这孩儿多承道长关爱照看,如若不然,只怕早已不在人世了,我父子两人深感道长的大恩大德!” 玄同子笑道:“不必如此,我不过见这孩子有慧根,说什么恩不恩的。”公孙望道:“道长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我们俗人无物可奉,只好将大恩铭记在心!” 清风便道:“雀官,你要回家去了吗?”雀官便点点头,拉了清风的手,两人相处许久,想到就要离别,都流下泪来。玄同子便笑道:“莫哭莫哭,雀官父子相聚,是天大喜事,你们两人日后也未必没有相见之期。” 雀官跟清风道:“要是韩成找来,你便把他留住,寄信给我,我来接他。”便要父亲把在临泽县的地址留了,又道:“我要是有空,就来看道长和你。你们要是方便的时候,便来我家里住上些日子。” 公孙望笑道:“多谢小道长看顾,有空一定要来家里看看。”便从袖中摸出十两银子给清风,要他去买糖吃,清风不要,雀官硬塞给他了。 清风道:“我们出家人,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银子。”雀官道:“拿来去买些烧鸡来吃也是好的。”两人便相视一笑。清风道:“雀官,那崔先生算得真准,你既然已经找到你的父亲,韩成必是也是跟他叔父一起走了,不要担心。” 几人走出观来,公孙望再三感谢,便带了雀官,和那挑夫走下石阶,雀官回看见玄同子仍拢手站在阶前,清风牵着他的衣角,正望着自己,便又转身跪下,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玄同子把手挥挥,回观去了,只剩下清风独自站在那里,远远望来。 公孙望带了雀官,雇了辆车子,逶迤朝临泽县而来,这一天,已来到临泽县城,这里虽然不如州府,倒也颇为繁华,他们转入一个巷子,来到一个宅子门前,公孙望便举手拍门,不一会,便有人来开了门,却是忠伯,他一见到雀官,连忙把眼擦了一擦,又仔细看了一看,又惊又喜,一把搂住雀官道:“雀官,你可回来了!”老泪纵横,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你可算回家来了。” 雀官从小由他照看,感情甚好,二人又流了一场泪,便走进门去。只见那院子有三进,地面都是青砖铺成,虽然年岁不短了,倒也宽敞,家中只有忠伯和一个粗使婆子,叫作李婶子,平时做饭缝补,除此之再没有别人了。 安顿好后,几人坐在一起,雀官便道:“父亲,明日你便去县衙报官,定要把杀害母亲的凶徒捉拿归案,要是官府不受,我们再作打算。” 公孙望点点头,他自从和雀官重逢,见他似乎长大了许多,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孩子,凡事有了计多自己的主意,心知他在外面受了无数的苦,才呈现出和年纪不相符的老练来,也不知是好是坏,只觉心里面万分酸楚,便转过头去,眼里不禁又湿润了。 第28章 奇戏 第二天,公孙望便去县衙报官,县衙收了状子,便打发他回来了,过了几天他再去打探,便道是在这大灾之年,百姓处处流离失所,救济灾民方才是当务之急,擒拿凶手之事,只好日后再说了。 公孙望也知道什么救济灾民云云不过是个托词罢了,便花了些银子,把衙内上下打点一番,衙门里才放出话来,必定急急捕拿凶犯,为死者申冤雪恨。如此过得数天,却哪里有什么音讯? 公孙望只好请了僧人在家中做水陆道场,保佑张氏转世托生到富贵之家,不象这一世受那兵刀之苦。 雀官劝父亲道:“既然官府指望不上,不如父亲在外做买卖的时候,多和各路客人打听,要是有人认得那两个人,有了确切的消息,再来报官去捉拿!” 公孙望心中惊异,见儿子年纪虽小,却说得十分有道理,不觉欢喜,道:“我儿说得是,要有了确信,才好去拿得!”又见雀官学业荒废了许久,便替他重新找了间私塾念书,好在雀官十分聪明,一教便会。 雀官又央求父亲,想去学枪棒武艺。公孙望不知道他的心思,只道是小孩儿心性,不忍拒绝,便找了个当地有名的枪棒教师,叫作田教师的,让雀官每天早晚去跟他练习武艺。 雀官却是有心人,他这几个月经历数次生死,又眼见世道不太平,便知道光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没用的,况且母亲之仇,恐怕还得自己去报,因此立志要学成一身好本领,分外刻苦,除上学外,倒有大半时间练习枪棍武艺。 公孙望见他辛苦,便常常花了银子买些补品给他补补,雀官便一日日健壮起来,那田教师也夸他能吃苦,学得快,,更加用心教他。 如此过了一年,雀官的枪棒武艺已练得稍有模样,也比同龄孩童显得大了许多。公孙望虽然舍不得儿子,但为生计所迫,也不得仍是外出做买卖,一年当中有大半时间在外,他每到一处,便向来往客人问讯,却始终没有那两个贼人的消息。 雀官在家,上学习武格外勤奋,这天从学堂回来,却正是秋日时分,天色尚早,只见街市之上,有许多人聚集在一起,闹哄哄的。雀官本来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同学易明山却非要扯着他一起去看。 走到跟前,只见街边一圈人围着,中间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甚是健壮魁梧,腮边青惨惨的都是胡须渣子,另一个却是个七八岁的女童,扎着两个小辫,一双眼睛大大的。地上却是用木板搭着一尺来高的台子,上面用木头搭成亭台楼阁,回廊假山之类,虽是微小,却十分精巧。 中年汉子抱拳向四周作了个揖,开口道:“小人姓薛,乃是冀州人士,因来此处投亲不着,盘缠都用完了,父女二人衣食无着,甚是窘迫。因为小女从小学了些小玩意,此时无法,只好献丑演给诸位看,赚些盘缠。诸位要是还觉得有些趣味,便请赐些赏钱,要是入不得乡亲父老的眼时,也望海涵。” 便喊了一声:“芸娘,且仔细了!”那女童脆生生应了一声:“哎”,便从怀里取出一面小锣,“当”的一声敲响了,道:“各位叔伯婶子、大哥大姐们,且看好了,待会多给芸娘些赏钱。” 只听她从嘴里发出一声清啸,台子下面便有两扇小门打开,从两扇门里各爬出十几只老鼠,都穿着小小的衣服,有穿短打的,有穿长袍的,有几只还穿着长裙,都沿着台边小小的台阶爬到台上,一溜烟钻到那些小房子里去了。 众人看得稀奇,雀官见到这么多老鼠,却心里有些发寒。过得片刻,便听得吹吹打打之声,唢呐、鼓乐齐鸣,雀官见那圈子里没有这些东西,也觉得吃惊,仔细打量,原来声音是从芸娘嘴里发出,和锣鼓唢呐一模一样,十分奇异。 四周的人见了,早轰然叫好起来,刹时间鼓乐声住,从台上一间房里走出一只老鼠来,穿着一件黑色长衫,人立而出,把两只爪子搭着,向四周作了个揖。 那门后便又出来一只老鼠,头戴帽子,胸戴红花,骑坐在另一只肥大的老鼠身上,左顾右盼,身后四只老鼠,抬着顶红花大轿,轿子旁边的一只老鼠,穿了件绿花裙子,前爪别着条红色手巾,走起来歪歪扭扭,便象是媒婆一般。 身后又有几只老鼠,抬着些小箱小箧之类,一行队伍,浩浩荡荡朝前走去,刚出大门,鼓乐之声又作,一派热闹景象。众人又奇又惊,纷纷拍手叫好。 芸娘口中不停,一会是锣鼓唢呐之声,夹杂着一两声清啸、吱吱之声,或清越或尖利,那队老鼠便沿着假山石路朝另一座宅子走去,走到门前,为首的老鼠便用爪子敲门,那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只身穿青衫的老鼠,两个老鼠儿互相作个揖,寒喧起来。 众人见它们装模作样,都是好笑。那两只老鼠在门前站了一会,却不进门,外面的群鼠便都鼓噪起来,都涌到门前,想要进去,从门里出来的老鼠便转身进门,那门又吱的一声关上了,只剩下门外群鼠吱吱而叫。 那芸娘的父亲便笑道:“这些东西,倒也象人一样,不给开门钱,便不开门,还请诸位给些赏钱,好让它们进门去吧。”便端了个盘子,走上前来,众人看得有趣,便有给一两文的,给十几文的,叮叮当当丢入盘内,把盘子装满了。 汉子连声道谢,又从盘子里取了一枚铜钱,丢上台去,为首的老鼠便用手捧了,又去敲门。那门便又开了,那为首和戴花的老鼠便走进门去。 只听见里面寒喧嘈杂之声,纷纷扰扰;新娘子嘤嘤啼哭之声,半喜半悲;又有催促之声、收拾行装之声,一时诸音纷呈,乍一听虽然杂乱,细一听则清晰可闻,便象数十人同时说话一般,都从芸娘一人的口中发出。 旁观众人见此奇景,轰天价叫起好来。雀官也瞧得大奇,只见芸娘嘴唇或鼓或扁,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不禁心中佩服,想不到这么小一个女孩儿,竟有这样奇技! 此时台上门打开,几只老鼠走了出来,两只老鼠扶了一只身穿大红婚袍的老鼠新娘,头上盖着一块红布盖头,巍巍颤颤的上了花轿,新郎也骑上大鼠,吹吹打打声中便又沿原路回去。 不一会来到门前,便有老鼠扶着新娘下了轿,拥着那新娘新郎,都进宅子去了。 只听庆贺之声不绝,鼓乐之声大作,又有新人拜堂之声、礼仪唱祝之声,热热闹闹,过了一会,又有酒杯碰撞之声,相互劝酒之声,还有那喝急了,酒呛着了咳嗽之声,惟妙惟肖、绘声绘色,众人都听呆了。 正在热闹之时,忽然听得“喵”的一声猫叫,便听得酒盏倒地之声,东西奔突之声,哭泣呼喊之声,乱作一团,宅子里群鼠全都涌了出来,慌慌张张的,依旧从两边窜进那台子底下去了。 众人张目四顾,去找那只搅乱了酒宴的老猫,却只见芸娘把小嘴一闭,小锣一敲,“当”的一声,万籁俱静,再没有一丝声响。众人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住声的叫好,纷纷从怀里掏出铜钱来,抛入场中去。 中年汉子一一从地上捡起,不住的作揖道谢,道:“多谢诸位盛情,我们父女感激不尽。今日天色已晚,我们要收拾回去了。要是诸位还想看,明日此时我父女再来,还有些别的玩意奉与客人们看。” 他便取出一个竹厢子,放在地下,口里呼哨一声,那台下的群鼠便又钻出来,一个接着一个,都跑进厢子里去了,中年汉子提了,又把那台子拆成数块,用包袱包了背在背上,向众人又一一拱手,便带了芸娘去了。 众人父女二人走远了,啧啧称奇一番,才一一散去,易明山道:“这些老鼠真是稀奇,我可是闻所未闻呢。” 雀官笑道:“那些老鼠倒也罢了,只是那个女童真是了得,真不知她如此小小一个人儿,怎么能学成这么多声音。”易明山道:“我说那老鼠这么通人性,倒更是难得呢。”雀官便只是笑笑。 因为那中年汉子说明日仍旧要来,还有些别的玩意,两人便约好第二天还来观看,只是不知道他们又有些什么把戏。 第29章 异人 第二天散学后,他们二人又来到街边,只见那里早已围了许多人,唯独那父女二人不见踪影。过得一会,众人等得心焦,都鼓噪起来,道:“那父女二人是不是不来了了?” 有人便道:“他昨天得了许多铜钱,今天怎么会不来?”又有人道:“也许没有什么新鲜玩意了吧。” 众人正闹个不休,便远远的看见父女二人走了过来,众人便忙将他们拥入圈中,那汉子四处作揖,道:“今天因为路上耽误了,来得晚了,让诸位久等。恕罪恕罪!” 有人便道:“我们等了许久了,莫说闲话,快把那新鲜玩意演来,让我们看上一看。”又有人道:“昨天演得好一出老鼠娶亲,今日这些老鼠又要演些什么?” 那汉子笑道:“今日不演老鼠了。”便把身后的竹篓子一拍,那篓子足有三尺来高,汉子道:“今日因为捉这几只东西,多费了些手脚,所以来晚了。诸位还请散开。” 众人散开之后,那汉子把竹篓盖子打开,口里发出一声哨响,里面便悉悉索索探出一物,竟是老大一颗蛇头,翠绿翠绿,有大人的拳头大小,吐出鲜红的信子,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有人便远远道:“你这汉子,才捉的大蛇,就敢来摆弄?要是驯熟了,把毒牙去了还好,象你这样现捉现弄,要是把人咬了,不是好耍。快快收起来。”有那胆小的,便双腿发颤,站得远远的。 那汉子笑道:“诸位不要慌,虽然是才捉的,我却有驯养之法,不会咬人。”口里便发出咝咝之声,大蛇听了,把头昂起来,便沿着那汉子脖颈爬了出来,先将汉子身子绕了几圈,有一丈来长,人的胳膊粗细,颜色绿绿的,鳞片闪闪发亮,好不吓人。 大蛇把汉子缠了,汉子口里咝咝连声,蛇儿便把头昂起,正对着那汉子的脸,血红的信子在那汉子的鼻子前一伸一缩,旁观众人看得心惊胆战,有人便道:“那汉子,不要耍了,不要等会把鼻子咬没了。” 汉子笑道:“不妨,不妨。”将左右摇摆,那蛇也竟也随着他的动作把头摆来摆去,就象跳舞似的。那汉子用手将蛇头托了,让那条蛇一会爬在手中,一会盘在颈中,或摆或扭,众人看得无不心惊。 猛听得那汉子口里发出啸声,大蛇便将头竖起,大口猛张,露出尖牙,陡然朝汉子脸上咬去,众人失声惊呼,胆小的便一把将脸捂住,有人转身便跑,都道:“此番这汉子要完了。” 不料蛇口在离汉子脸面分毫之处,却突然停住不动。众人便道:“你这汉子,把我们的心都吓得跳到喉咙来了。”那汉子笑笑,用手摸了摸蛇头,道:“这东西十分沉重,我也自担不起了。”便把蛇身一拍,那蛇便从他身上蜿蜒而下,在地上盘作一团。 汉子便把竹篓放于地下,道:“各位莫怕,这蛇绝不会咬人,你们只管放心的看。”把篓子一拍,里面又游出三条三尺来长的青蛇来,都是三角形蛇头,在大蛇对面盘成一团,吐出鲜红信子。 众人见篓里又爬出蛇来,更加吃惊,却又一心想看有何奇异之处,只好都退开了些,站在远处观看。 那汉子对女童道:“芸娘,咱们这便耍起来罢。”便从怀中取出两面小旗,一红一白,和芸娘一人手持一面,汉子站在大蛇身后,芸娘站在小蛇身后。 二人把旗子一挥,芸娘口里发出一声清脆之声,便有一条青蛇从地上跃起,直扑向那条大蛇,大蛇身子不动,只把蛇颈一伸,便把小蛇撞飞出去。芸娘口中连连作声,那三条青蛇便轮番扑击,一条扑头,一条扑腹,一条扑尾,倒象是练得熟了。 大蛇身子游动,昂头摆尾,把那三条小蛇都撞开了。四条蛇儿一来一往,既象打斗,又象玩耍,翻翻滚滚,斗在一起。 旁观众人心中有些害怕,又觉奇异,只见地上尘土飞扬,四蛇牢牢缠在一处,左缠右绕,露齿吐舌,却并不真的撕咬,片刻四散,那大蛇便在地上游走起来,那三条青蛇在后急追。 追得一会,芸娘口里发出一声锐响,四条蛇猛的停住,用尾巴拄在地上,分作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朝旁观的众人各点了三下头,便游下地来,窜入竹篓里去了。 众人见这几条蛇,随着芸娘口里的声音,极其驯服,又惊又奇。那汉子口里招呼一声,大绿蛇又自篓中窜出,游到他身上,绕了几圈,把头昂了起来。 芸妨端起盘子,依旧去向众人讨赏钱,众人便又叮叮当当的把盘子丢满了。那汉子笑道:“感谢诸位盛情,若有想来耍耍蛇儿的,便可以来我这里,摸上一摸,握上一握,都是不打紧的。” 众人见那蛇昂首怒目,颜色惨绿,又有哪个敢上前去?芸娘走到雀官面前,雀官便从怀里摸出十几文铜钱,放入盘里,易明山却没有带铜钱在身上,心里发窘,嘴里却道:“你这蛇耍得不好,还想要赏钱吗?” 芸娘道:“我们怎么耍得不好了?”易明山道:“几条蛇在地上爬来爬去,有什么趣味。” 芸娘怒道:“你不给赏钱便罢了,还说什么呆话。要是不好看,你昨天看了,今日又来看什么?”便把脚下一勾,把易明山一下勾倒在地。 易明山爬起来,脸上通红,也不管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挥起两个拳头便打过去,芸娘左手持盘,右手把他两个拳头一拨,轻轻在他胸口推了一掌,将易明山又扑得打到地上去了,那盘里的铜钱却一个也没有撒落。 雀官见这女童年纪幼小,拳脚却十分快捷,心里吃惊,自己练了这么久的武艺,也早想试试,便跨步上前,扎起马步,一掌向那女童脸上打去,他倒不是想伤人,不过是见猎心喜。 那女童哼了一声,依旧左手不动,右手五指在他手腕上一拂,雀官只觉疼痛难忍,连忙缩手,肋下便已挨了一拳,骨酥筋麻,脚下被那女童一勾,身子不稳,朝后摔去,亏得他日夜苦练,根基打得极牢,刚要倒地,便双手向后一撑,身子向后翻起,有空中转了半个圈,又稳稳落于地上。 众人见这两个小孩身手了得,都叫起好来。那女童却噫了一声,还要动手,中年汉子却喊道:“芸娘,不要顽皮,快快收拾东西回去。” 芸娘瞪了雀官一眼,和父亲一起将铜钱收了,向众人作揖道谢,便快步走出圈子,朝城外而去。雀官连忙跟在后面,想要追赶,但两人脚步甚快,一路小跑,仍是追赶不上。 他自从习武以来,师父常常夸他聪明,又肯下苦功,勇猛精进,和师兄弟们比试时,就是比他大上三四岁的也不是他的对手,今日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孩,轻轻巧巧便把他击败,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心中实在惊讶。 他虽然输了,却不怒反喜,知道那中年汉子定非常人,才将小孩子教得如此厉害,他原本就已立誓要手刃仇敌、为母报仇,遇到本领如此高强的人,哪能放过?只管足下发力,拼命朝前追去。 但他跑得越快,离那二人却反而越远了,远远的看见那父女俩象闲庭信步一般,越走越远,再追了几里地,出了城门,连人影子也不见了,雀官四处找了一遍,只好怏怏而回。 此后数日,雀官天天在街市上寻找芸娘父女,却再也不见踪迹,不觉灰心丧气,又刚好父亲从外回来,父子二人难得相聚,便天天在家陪伴父亲。 公孙望见儿子又长得高大了些,又问了些学问,要他耍了些枪棍拳脚,都十分精熟,不觉心中欢喜,道:“儿啊,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倒十分刻苦。” 雀官道:“请父亲放心,我在家中自会勤学修身,不让父亲操心。倒是父亲如今年纪大了,在外奔波劳碌,还要格外保重才好。” 公孙望不觉流泪道:“以前你母亲在时,总是夸你聪明,只是担心你性子顽劣,怕长大了不走正路,要是她见到你这样懂事了,还不知要怎么样高兴呢。” 雀官便问道:“父亲在江湖上行走,可有那两个贼人的消息吗?”公孙望摇头道:“我也不知问了多少江湖往来的客人,却没有半点消息。” 雀官把头点点,只是在心里拿定主意,却也并不再问,他知道父亲忠厚,又这样大的年纪,在外面奔波本来就已经有些心不从力,只要能够平平安安便好了,便道:“父亲,在外面做买卖十分辛苦,你年纪大了,倒不如回家做些生意,好过在外面风波凶险。” 公孙望笑道:“虽然辛苦,但也能赚不少银子,我已经想好了,这几年还去多赚些银子,等过几年你再大些,我便替你说门好亲事,那时便可以天在在家享受天伦之乐了。” 第30章 噬毒 第二天,公孙望出门而去,说是要在城外买所庄院,置些田产。三四天之后,便欢欢喜喜带了雀官出城而去。 走了十几里路,便看见一个庄子,有百来户人家,公孙望买的庄院正在那庄子的西头,是个白墙青瓦的大房子,里面有十几间房屋,百来亩田产,雀官一见,却心中一酸。 这座庄院竟和他们原来被水淹了的房子十分相似,睹物思人,他心中又想起母亲来。公孙望拍了拍雀官的头道:“你瞧这房子与我们那间像不像?” 雀官点头,公孙望又道:“我看见这地方甚好,便买了下来,把这房子修缮了一番,又托了这庄子里一人叫作高义的照看。” 便把高义叫来与雀官见了,却是个矮胖汉子,又带他到房内观看,雀官见房子里仍是依照从前布置,母亲房内还放着一架纺车,便知道父亲也十分思念母亲,不觉流泪。 此后几天,父子两人又添置了好些东西,有时也在那里住上一晚,都是由高义的婆娘帮忙做些饭菜粗活,好在这里离县城不远,来来去去十分方便。 公孙望是做买卖的人,过得几天,便有一起做买卖的人邀他去采办货物,采办好后,又定了日子装船,公孙望好生叮嘱了雀官一番,便依依不舍出门去了。 雀官虽然不舍,却也是年年习惯了的,依旧在家读书习武,打磨力气。过了一两个月,天更加寒冷起来,大雁朝南飞去,鸣于天际。再过不多久,已到冬月时分,学堂里也放了学,教武艺的田教师也回家过年去了。 这一天雀官起来,只见外面纷纷扬扬下起雪来。好一场大雪!初时如柳絮飘荡,后来似鹅毛飞扬;风刀侵肤冷入骨,归雁欲飞难成行;一片枯苇头皆白,数点冬鸦渡寒江;只宜红炉焙新酒,哪堪羁旅人断肠。 那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四周白茫茫一片,道路房屋一片银装素裹。雀官想起如此大雪,父亲不知又身在何处,心里挂念。 又想起母亲在世时,常常带了自己踏雪玩耍,那时常见到庄子里的人到洞庭湖边去捡大雁,因为天上下的是毛毛冰雨,把大雁的翅膀都冻住了,飞着飞着便掉落下来,任人拾取。 他一边想一边走出门来,信步而行,任那鹅毛般的大雪掉落在身上,路上行人稀少,只有些孩子在嬉笑打闹,雀官虽然年纪不大,却极少和这些孩童玩耍,一步步渐渐走出城外来了。 到了城外,又和城内不同,天地茫茫,到处都是白的,几颗老树也被雪压得弯了,叽叽喳喳的雀儿,在雪地上扑愣来去,人走到面前时,才慌不忙的振翅飞走。 雀官一路向庄子上走来,看不尽的雪景,胸襟也为之一清,走到离庄子还有一里来远时,猛然听到一阵啼哭之声,在旷野之中清清楚楚的传入耳中。 雀官心里吃惊,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时,却又不见人影,正要走时,那哭声又随风直传入耳中。雀官便沿路找寻,只见路边一个人躺卧在雪中,另一人伏在他身上不住哭泣,如此大风大雪之时,此情此景甚是可怜。 雀官睁眼看时,更加吃了一惊,这两人竟是街边耍蛇的薛氏父女,不知怎么倒在这里。雀官连忙上前,只见那中年汉子躺在雪中,双眼紧闭,脸色发青,不知是死是活。芸娘见到有人来了,先是一喜,但见到也是一个孩童,便又放声大哭起来。 雀官便道:“你不要哭,薛师父怎么了?”芸娘抽抽嗒嗒的道:“他被毒物咬了。”雀官和葛洪作伴时,也学了些急救的法子,忙问道:“咬在哪里?” 芸娘哭道:“咬在手指上了。”雀官一看,只见那汉子右手食指之上有两个针尖大的小孔,微微渗出血来,手掌已经乌黑一片,忙从怀中取出刀来,把那汉子手臂上的衣服割开,只见那里也已经发青。 雀官从衣襟上割下一条布来,在他上臂处紧紧绑住,又把他手指割开一个十字型的口子,从手臂朝下将毒血挤出来,一滴滴漆黑如墨,腥臭扑鼻,雀官便又去用力捏那汉子的人中。 雀官捏了几下,那汉子身子便动得一动,“哼”了一声,芸娘心中大喜,喊道:“爹爹,爹爹。”那汉子嘴唇微动,拼力说出几句话来,那声音既小,又模糊不清,雀官并不知他说的是什么,芸娘却眼中一亮,站起身来,口里发出呜呜之声,一时清越,一时低哑,过不多时,便见那四五尺处的地面,忽的有一小块雪面融化起来,渐渐露出一个洞来。 只见那洞里冒出缕缕绿气,将四周的雪都染绿了,片刻之后,从洞里爬出一条硕大的蜈蚣,有一尺多长,头顶红得象要滴出血来。这蜈蚣爬了出来,行动却十分缓慢,想必仍在冬眠之中,一时之间还不灵便。 雀官见那大蜈蚣正朝自己爬来,心里也有些发怵,芸娘却面有喜色,口里不住“呜呜”连声,那蜈蚣便径直爬到那汉子脚边,又沿腿脚直爬到那发黑的右手边,把脑袋俯在上面,张口便咬住了手指。 雀官站在一旁,眼见这人毒上加毒,哪里还活得成,不觉“啊”的一声惊呼起来。芸娘连忙用手掩住了雀官的嘴巴,任由那蜈蚣噬咬父亲的手指。 眼见那蜈蚣吸食指尖毒血,甚是欢快,身子渐渐粗壮起来,那汉子手臂上的青色便淡了些,待过了半盏茶功夫,那汉子手臂手掌上的青色已褪成淡青色,那蜈蚣肚子撑得鼓了起来,忽然掉落地下,一动不动了。 那中年汉子呻吟起来,低声吩咐芸娘从他怀中取出几枚药丸来吃了,呼吸便顺畅了些。芸娘见他醒来,心中欢喜,便不再哭了。 雀官见那雪仍是下个不停,这汉子身上都落满了雪,过不多久,便是不毒发身亡,也要冻死,便道:“薛师父,天气寒冷,你又身子不好,我家就在附近,不如先到我家去歇歇吧。”芸娘朝父亲看了一看,那汉子便点了点头。 雀官便将那汉子扶起来,和芸娘一起,深一脚浅一脚朝庄子走去。他们二人虽然还是孩子,却都是习武之人,力气比一般孩子大得多了,但这汉子身躯长大,甚为沉重,雪中又十分难行,也费了好大力气才来到庄院门前,只见房门紧锁,想必是高义见他们许久不来,把门锁了。 雀官取出钥匙把门打开,将薛师父扶了躺在他自己的床上,又去烧了热水,就在屋里生起火来,不多时屋内便暖和起来。 过了有半个时辰,那汉子脸色好了些,道:“小哥,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一客不烦二主,我身上的毒还有一小半没有解,还烦请小哥帮我去抓些药来才好。”雀官道:“薛师父但说无妨。”便拿了纸笔,记了方子,嘱咐了芸娘几句,又冒雪出门而去。 雀官冒着风雪来到城中,走了几个药铺,才将那方子上的药抓齐,又买了些食物,一并包了,匆匆往庄院赶来。 回到家里,那汉子已经睡了,芸娘正坐在床边发怔,雀官便去把药煎了,又去灶上生了火,煮了些粥,把刚买的饼子、熟肉蒸热了,先让芸娘吃了饭,等到那汉子醒来,便又扶他喝了药,喂了些粥,那汉子的气色便又好些了,半倚在床头道:“小哥,你家中只有你一个人吗?”雀官道:“我家住在城里,这是外面置办的庄院,本来有几个庄客,想必是下雪出去喝酒去了,过不多久便会回来。”他虽然救了此人,心中却仍是有些提妨。 那汉子点头道:“大恩不言谢,今天要不是小哥,我便要死在这风雪之中了,我女儿还年幼,不知道要受多少苦楚。小哥此恩,我父女铭记在心了。” 雀官摇手道:“薛师父不要这么说,早些时候,我便在街上看见你们父女二人的绝技,十分佩服。人都有落难的时候,怎能不帮?何况药和方子都是薛师父自己开的,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那汉子见他年纪虽小,却言语清楚有礼,做事果断快捷,便又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雀官又道:“此时正是寒冬,薛师父身子不好,只管这里休养不妨。”那汉子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只好打扰小哥了。” 雀官道:“不妨不妨,我姓公孙,名羽,小名叫做雀官,你们叫我雀官便好了。”那人在床上抱拳,道:“我姓薛,名胜。这是小女芸娘。”便指了指那女童,要她过来见礼。芸娘便过来幅了一幅,微微笑道:“上次把你打了,芸娘在此赔礼了。” 第31章 伐髓 雀官笑道:“上次我也十分佩服你,那天我正想要找你们请教,你们却走远了。”芸娘道:“那天我见你跟着,还道你要来同我比试,心里想着等你来时,再摔你个大跟头,爹爹却不许我动手。” 那汉子咳嗽一声,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动不动就要跟人动手,成何体统?”芸娘把舌头吐了吐,不再做声了。 从这天起,薛胜父女便在雀官庄子里住了下来,雀官仍是每天去买吃的,又天天给薛胜煎药,他父亲常年不在家,都是自家作主惯了的,忠伯也管他不着,那高义来了一两趟,都让雀官打发去了。雀官知道他们是奇人,更加精心照顾,常常买些补品来给薛胜补养,不知不觉过了二十多天,薛胜的身子便慢慢好了起来。 这一天,却正是腊八节,高义的婆娘一早便送了些腊八粥和饭菜来,雀官让她放好,便去喊薛胜父女,只见薛胜已在院子里练起拳脚来。 雀官看他身子灵便,如猿跃鸟飞,拳脚快如疾风,拳出如猛虎下山,腿踢似蛟龙出海,风声呼呼,实是生平未见,眼睛都看花了,不觉拍手叫好。 薛胜见他来了,笑了笑,便又自顾练了起来,从架子上取出一柄刀,挽起一个刀花,只见平地起了一片寒光,白光如练、耀眼生花,一柄刀就象活了过来,如矫龙飞天、似闪电划空。 只见一团白光翻翻滚滚,连人影都瞧不见了,冷气侵肤、寒意四射,过不多时,白光一收,薛胜依然是一人一刀,立在当地。雀官瞧得眉飞色舞,心驰神移,忙走上前去,道:“薛师父好武艺。” 薛胜笑道:“还入得你的眼吗?”雀官忙道:“薛师父说什么话,要是我有此一二分,便喜不自胜了。”薛胜道:“雀官,你瞧你也是个习武之材,我这几手粗浅把式,你可想学上一学?” 雀官心中大喜,道:“想学,想学。”薛胜道:“既然如此,我便收了你这个徒弟。我见你本性淳厚,又因为你救了我性命,才想收你为徒,只是我看你杀机重重,不是好事,日后你要杀人之时,便要想一想,那人当不当杀,不要造下无辜杀孽,你能答应吗?” 雀官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仰头道:“师父,我母亲被贼人害死,这仇我是必定要报的,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要把贼人找出来,锉骨扬灰!师父,你说述个仇我该报不该报,仇人该杀不该杀?” 薛胜叹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怎能不报?只是杀人之时,仍要三思。”雀官道:“是,我当谨记师父教诲!” 薛胜便把雀官拉起来,又叫过芸娘道:“从此你二人也要相亲相爱,雀官,你比芸娘大上一些,日后要多照顾芸娘。”雀官点头称是,芸娘也拍手笑道:“我正好多个伴,真是好极了。” 雀官也心中欢喜,他那天便想找薛胜学习武艺,只是没有赶上,此刻亲眼见他武艺如此高强,又拜了师,所愿得偿,心中十分畅快,便连忙迎了薛胜在桌边坐了,又去将腊八粥、饭菜端来,道:“师父,今日是腊八节,请师父吃一碗腊八粥。” 薛胜点头,对芸娘道:“去把我那竹筒子拿来。”芸娘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拿来一个尺来长的竹筒,薛胜把竹筒拿了,又要雀官倒了一大盆水来,才从怀中摸出一粒黄色药丸,又取出一根银针,先将那药丸丢入水中,才把那根银针插进竹筒之中。 雀官见薛胜把软软的一根银针,竟象尖刀一样插进竹筒,心中更是惊喜。薛胜将银针一插,便连忙放手,只见银针猛然变成黑色,一缕缕的黑气从针尾冒了出来,都沁入水里去了,那盆水便慢慢变成漆黑之色,他又从怀里取出一颗红色药丸,放入水中,那水竟渐渐又变清了。 水一变清,便见到针尾又冒出黑气,如此几次,直到水清后银针不再冒黑气时,薛胜便道:“成了!”便将竹筒取出放在地上,把银针拔出,盖子打开,只见一个东西从竹筒里慢慢爬了出来,原来却是一只蝉。 只是这只蝉浑身通透,五脏六腑都清晰可见,薛胜取了一枚银针,将蝉穿了,道:“你们等一等,我去去就回。”雀官见这东西奇怪,便问芸娘道:“这是什么东西?” 芸娘笑道:“你真是福气好呢,这可是个宝贝。”雀官道:“是什么宝贝?”芸娘道:“你没看见这蝉是透明的吗?这是罕见的冰蝉,要在地里呆上五十年才会出来,它出来的时候却不是夏天,而是冰天雪地的寒冬。 冰蝉在地底吸取精华,有谁吃了它,可以洗毛伐髓、补气固元,所以才说它是这世间难得的宝贝。 只是冰蝉在地底时,将地底毒气也一并吸到体内去了,煞是厉害,它又来去如电,极少有人能捉得到它。前些日子我和爹爹从这里经过,偶然看见得路旁的洞穴之中,有黑气异香透出,便知道有异宝冰蝉藏身,我们守了足足有十几日,又在洞外洒了药粉,直等到下大雪的那天,冰蝉才爬了出来。 它刚刚爬出来,见到有人,便要缩身进去,我爹爹着急,伸手去捉,却被它嘴上的刺刺中了,还只来得及将它放入筒中装好,便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幸亏你来了,才救了爹爹性命呢。” 雀官点头道:“这世上的东西,真是千奇百怪。你爹爹是去把这冰蝉煮了吃吗?”芸娘点头道:“嗯,那蝉儿把我爹爹咬了,正好吃了它报仇!” 过不多久,薛胜果然端着个小锅来了,他将小锅放在桌上,将盖子一开,便觉一阵奇香扑鼻,薛胜将锅内的汤盛在两个小碗之中,刚好盛完,芸娘见那碗中只有汤水和药草,却不见那个冰蝉,便问道:“那冰蝉呢?怎么不见了?” 薛胜笑道:“冰蝉是冰中之精,一入水,自然是化掉了,不要问了,快趁热喝了。”雀官道:“师父,你怎么不喝?”薛胜叹道:“我早年经脉受损,喝这东西也没用了,你们不要管我,快点喝了,免得药力散了。” 雀官和芸娘端起碗来,将汤喝入口里,只觉满口异香,一缕热气从腹中升起,散入四肢百骸,全身便觉得温热起来,说不出的舒服,飘飘如仙,竟忍不住手舞足蹈,过了一柱香时分,才清醒过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手足有力,身上汗出如浆,衣服都湿透了。 薛胜便烧了热水,要他们分别进房去洗澡换衣。雀官此时身子轻健,只觉得有用不完的力气,便知得了天大的好处,瞧瞧芸娘,也是红光满面,便又跪下磕头,道:“多谢师父。” 薛胜道:“你是的我徒儿,又曾救我性命,这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从此之后,你在我门下学艺,当要刻苦用功,不要枉费了我一番苦心。” 从此,雀官便住在庄子里,跟着薛胜练习武艺。到得腊月二十,公孙望也回来了,他见薛胜虽然是江湖中人,却举止不凡,又看到芸娘冰雪可人,心里也十分喜欢。这年过年之时,便请了薛胜父女一同在家除夕,其乐融融,十分热闹。 过完正月,公孙望便又要出门做买卖去了,相处月余,他也觉得薛胜稳重可信,便索性将庄院交给他照看,要高义协助。 雀官把田教师也辞了,每天上学之外,便是来庄子习武,薛胜也是悉心教导,一开始雀官还不是芸娘的对手,但他悟性既高,又极能吃苦,过不多久,便胜过了芸娘,芸娘气不过,天天要同他比试。 闲瑕之余,雀官便带着芸娘四处玩耍,又教她读书识字,比亲兄妹还亲。芸娘还有一个本事,每每御使兽禽虫蛇,无不如意,雀官常常问她用的什么法子,她只是抿嘴而笑。 他们自从吃了冰蝉,气血旺盛,力气与日俱增,雀官十七岁时,便能单手耍弄三四百斤的石磨,刀法隐隐有青出于蓝之势,芸娘只比他小一岁,也慢慢长成大姑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美丽异常,只是性子十分急燥。 第32章 青梅 公孙望每次回来时,看见儿子和芸娘天天一起练武,二人青梅竹马,两情甚笃,自己儿子长大来固是俊朗不凡,芸娘也是如花似玉,便常与那薛胜相视一笑。 雀官书也读得极好,经史子集、文章诗词在县里也小有名气,公孙望本想要他早点去考取功名,但教书的柳先生却要他再磨砺两年,等大点再去赴解试、省试、殿试,以期一举“连中三元”,好光宗耀祖,也让他这老师脸上有光。 雀官本来便对考功名当官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只是不想辜负了父亲的期望,听到柳先生的话,却正合他的心意。 他闲来无事,便常常去结交那些地方泼皮、鸡鸣狗盗之辈,虽然有人劝他,他只是不听,公孙望回来,也曾骂过他几回,他虽然嘴上答应,等父亲走后,却仍旧一样。 因为他武艺高强,又慷慨大方,仗义疏财,那县里的泼皮无赖、江湖人物倒都服他。这几年来,他也曾要父亲去吕仙观中探望玄同子和清风,打听韩成消息,只是从他回来后的第二年,玄同子便带了清风外出云游去了,一直未归,从此也音讯全无了。 这一天,正是初春时分,风朗气清,雀官和几个同窗约好一聚,便起了个早,要往县城而去,正要走时,芸娘刚好出来,道:“你做什么去?”雀官道:“我和几个同窗约好,要出去一会。”芸娘便道:“我也要去。” 雀官笑道:“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已过了及笄之年,早晚便要嫁人去了,怎能还在外面抛头露面?” 芸娘脸上一红,又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偏不嫁人。难道只有你们男子能在外面行走,我们女子便不能吗?我偏偏要去,你在这里等我,你要先走了,我便和你算账。”便跑回房里去了,雀官无奈,只好站在院子里等她。 过了一盏茶时分,芸娘从房里出来,雀官见她换了一件水绿色的衫子,越发显得明**人,便笑道:“你果然是大了,稍稍打扮,便象画里的人儿似的。” 芸娘红了脸,道:“偏你爱胡说,小心我老大耳括子打你。”便道:“快走罢。” 二人出了门,正是三四月间天气,春光正好,桃红柳绿,草长莺飞,有那各种各色的花朵,争奇斗艳;又有那各式各样的蜂蝶,嘤嘤飞舞;还有那雀儿燕儿,成双成对,当真是春光无限,中人欲醉。 芸娘欢欢喜喜,用手一指,道:“你说女子不能出门,那边不是有许多女子在赏花踏春么?”雀官笑道:“你想要出来,又有谁能阻拦?干嘛要拿别人打比方。” 芸娘哼了一声,又指着路边小河里道:“小时候,你常常带了我来这里捉鱼。哎呀,你看,那里有一对鸳鸯。”雀官瞧去,果然看见两只鸳鸯在水里嬉闹,便道:“这些鸳鸯真是快活,每天嬉嬉闹闹,无忧无虑。” 芸娘白了他一眼,道:“你不快活吗?读了几句书,便爱发的什么闲愁。”便把手一拍,口里清呼了两声,那对鸳鸯便划开碧波,荡起水纹,朝二人游来。 芸娘俯下身子,口里发出清脆之声,那两只鸳鸯拍拍翅膀,也作声相和,雀官看得大是有趣,道:“你是在和它们说话吗?”芸娘笑道:“当然是说话,只是你呆,听不懂罢了。”又把手轻轻一拍,那对鸳鸯便游走了。 二人进得城来,芸娘高高兴兴,四处闲逛,正好看到一个铺子上有卖珠钗手镯的,便忙拉了雀官去看,雀官道:“还有人在等我呢,回来再看吧。” 芸娘气呼呼的道:“我正要买一支珠钗,你要是不耐烦等,便自己去吧。”雀官无奈,只好在铺子旁等着。芸娘姑娘家心性,见那些东西个个好看,竟挑花了眼,又找了半天,看见一支翠绿钗子,青翠欲滴,便拿起来问雀官:“这只钗子好不好看?” 雀官正要答话,旁边却已有一人答道:“十分好看,姑娘要是喜欢,我便买了送给姑娘吧。” 芸娘抬头一看,身边却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二十来岁年纪,长得也算俊朗,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摇来摇去,脸上带笑,正望着自己,便道:“我要你送什么?我又不是没有银子。” 雀官见这人神色不正,眉头一皱,便把银子付了,将钗子拿起,放到芸娘手中。 那人笑道:“姑娘天上仙子一般的人物,依在下看来,这样的钗子怎么配得上你?不如和在下一起,到鉴珍楼里看看,那里尽是上好的钗子镯子,任凭姑娘选取!” 芸娘怒道:“我又不认只你,和你去做什么,快走开,不要烦人。”那人哈哈大笑,道:“姑娘好烈的性子,本公子甚是喜欢,要是你不想去鉴珍楼,便和我回家去,那时便要什么有什么。” 说罢,便伸手来拉芸娘。雀官把脸一沉,正要发作,便见芸娘将身子一躲,笑道:“公子此话当真么?”那公子眼里发出光来,笑道:“当真,当真,姑娘便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想法子摘了来。” 芸娘娇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依了公子罢,只是公子要先给我一件东西。”她这一笑,如春花初绽,那青年男子不觉骨软筋酥,魂不守舍,只道:“依得依得,一万件也依得。”双眼发直,双手要来抱芸娘。 芸娘格格娇笑,道:“那便把你的狗命给了我吧。”话犹未落,便已腾起一脚,正踢在那人胸口,只听格格声响,那人一声惨叫,腾空跌出丈外,仰天倒在地上,嘴角鲜血涌出,双目紧闭,已人事不醒。 那人身后站着三五个家丁,见他调戏芸娘时,一个个含笑而立,此时陡见此变故,不觉大惊,其中两人慌忙上前扶住那青年男子,另外几人大喊一声:“你们好大胆子,竟敢打伤我家公子!”冲上前来便打。 雀官早已怒火中烧,侧身挡在芸娘身前,三拳两脚,便把这几人打得哭爹喊娘,有一人倒在地上,还在喊道:“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谁?”雀官便把他一把提了起来,道:“你说说看。” 那人道:“我家公子乃是王大员外的独子,叫作王圭,是这城里一等一的大户,你敢得罪他,不要命了吗。”雀官皱眉道:“王大员外?便是人称王半城的王琛吗?” 那人以为他怕了,便道:“正是!你既然知道,还不快快自己绑了去受死。” 雀官冷笑一声,抬起手来,啪啪声响,在他脸上来来回回打了十几下,打得这人口鼻流血,牙齿也打掉了几颗,道:“别说什么王半城,便是天王老子惹了我,我也要扒了他的皮。”他并不想要这人的性命,便把这人轻轻往地上一丢,丢出一二丈远,摔落地上,那人吓得手足发抖,强忍疼痛爬起来,一溜烟的跑去报信去了。 芸娘拍手笑道:“平时你斯斯文文,怎么这么残忍?好吓人哦!” 雀官见她装模作样,笑道:“你不是比我更厉害?那人的骨头恐怕都断了几根。”芸娘嘟嘴道:“这种人死了也活该,瞎了眼的东西,敢来我面前放肆!”雀官点头笑道:“是,是,打得好!” 那几个家丁守着那人,抬又不敢抬,跑又不敢跑。旁边有人便偷偷对雀官道:“你们惹下了天大的祸事,还不快跑?那王半城仗着有钱,在城里横行霸道惯了,要是被他捉了,命都要丢了。你们两个快快出城,躲得远远的吧。” 雀官笑道:“多谢各位的好意,我不怕他,便这在这里等他来。”芸娘站在他身旁,左顾右盼,浑若无事。 旁人摇头叹息道:“你们两个真不懂事,想必家里也有些银子,却又怎么斗得过那王半城?可惜一对金童玉女,画上人儿似的,还不知要受什么样的折磨呢。” 芸娘脸上一红,偷偷去看雀官,只见他模样俊俏,脸色冷峻,静静站在那里,已然气度不凡,不觉心里一撞,脸上更红了。 一会功夫,便见街头浩浩荡荡来了几十个人,为首一人方面大耳,旁边数十个汉子拿着刀枪棍棒,凶神恶煞一般。 围观的人都打了个寒颤,悄悄退到一边,道:“完了完了,你们这下想逃也逃不了了,不听我们的劝告,哎,真是可怜。”雀官冷眼瞧去,只不作声。 王半城见儿子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心如刀绞,忙要几个人用架子抬了送回家去医治,面色阴沉,望向雀官,道:“是你这小畜生打伤了我儿子?” 雀官眉头一皱,芸娘却已抢着道:“是你教子无方,教出了这个畜生不如的儿子,大街之上竟敢公然调戏良家女子。你儿子是我打伤的,你要怎样?” 王半城勃然大怒,道:“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打伤了我儿子,还敢胡言乱语,我岂能饶你们。来人,给我把这两个小畜生打死!” 第33章 人鸢 那些汉子喊了一声,冲上前来,把二人围在中央,里面却有几个是城里的泼皮,带头的一个却认得雀官,知道他的厉害,见了他,便吃了一惊,道:“公孙大郎,怎么是你?” 雀官认得他叫作蔡三,便道:“蔡兄,我们在这里买钗子,是那王圭对我妹子无礼,我妹子才动手将他打伤。” 蔡三叹道:“这王公子不知道你公孙大郎的威名,动错了念头。只是王大员外只有这一个儿子,恐怕不会善罢干休。这可如何是好?等我去向王大员外讨个人情,只盼能把这事了了,好歹赔些银子罢了。” 芸娘正要说话,雀官将她一拦,他见这人义气,倒不忍心辜负他的一片好意,便道:“那便劳烦蔡三哥了,只怕那王半城不肯呢。” 蔡三摇头道:“我去说说,也是我的一番好意。”便走出圈子,和那王半城说了许久,雀官见那王半城越来越愤怒,料想他不会善了,只是冷冷瞧着。 果然蔡三回来,摇头道:“那王老爷果然不肯干休,反而把我骂了一通。公孙大郎,不是我不讲义气,因为我们兄弟都要靠王老爷讨饭吃,我既不是你的对手,也不好翻脸来帮你,只好一走了之,你好自为之吧。” 雀官拱手道:“多谢了,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绝不怪你们。”蔡三便拱拱手,带了十来个泼皮走了。 王半城见这些人径直走了,暴跳如雷,不停催促那些家丁,那些家丁见蔡三等人走了,面面相觑,也知势头不对,但身后主人在催,也只得发一声喊,把棍棒举将起来,没头没脑的朝雀官和芸娘打来。 雀官二人哪里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或闪或让,或推或打,如猛虎入牛羊群中,片刻之间,便把这些人打得骨断筋折,东倒西歪,一个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王半城脸色发青,朝后不住退去。 芸娘走上前去,笑盈盈的道:“王大员外,你的伙计们不禁打,看你长得白白胖胖的,多半比他们要禁打些。” 王半城面如土色,强笑道:“禁不得,禁不得,我不知道二位如此英雄了得,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雀官见他虽然脸上堆笑,嘴里求饶,一双眼中却满是仇恨,知道他心中另有诡计,便也笑道:“王员外,你现在落在我们手里,不得不服软,等到我们把你放了,却又不知道用什么诡计来害我们了。” 王琛慌忙道:“英雄说笑了,我儿子不懂事,冒犯了姑娘,那是罪有因得,怎么能怪两位英雄?我也是爱子心切,一时糊涂了,还请二位莫怪,饶了我吧。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犬子,决不会再来找你们的麻烦。” 雀官哼了一声,用手抓住王琛的衣襟,手上发力,将他那肥胖的身子一把提起,大喝一声,陡然将他平举在空中,纹丝不动。 旁观众人见他小小年纪,一伸手便将这体重近两百斤的人举在空中,大气也不喘一口,才知道这少年果真了得,不禁哄然喝彩,那地上的家丁们,也看呆了。 王琛脸朝地面,见那雀官面露冷笑,作势要把他朝地上摔去,只吓得魂飞天外,身子发颤,一叠声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 雀官手臂后缩,再一发力,竟将王琛一把抛上天去,足有一丈来高,那王琛肝胆俱裂,知道这一落到地上便必死无疑,周围众人也都吓得惊叫起来。 只见雀官等王琛身子下落,一臂伸出,将他一带一搂,便已稳稳站定,再一放手,已将他抛于脚下。 芸娘在旁拍手笑道:“哎呀,你这个风筝放得好!我还要看,你再放一个来看。”王琛瘫软如泥,面如土色,颤声道:“放不得了,再放我的命都没有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英雄饶命。” 雀官哼了一声,道:“你的儿子回去好好医治,还不至于会死,只是要是他这性子还不改,下次再遇到我,我绝不再饶。” 王琛想要爬起来,只是双腿软了,哪里起得来,有几个爬起来的家丁,慌忙把他扶起,一行人屁滚尿流的跑回去了。 这时周围众人早围拢过来,有的便把拇指伸出,道:“这位哥儿当真英雄了得,昔年楚霸王项羽力能举鼎,我看这哥儿也差不多了。” 又有人道:“我们县里出了这样一位英雄人物,我们脸上也有光彩。”又有人道:“这位姑娘象天仙一般,娇娇弱弱,却也有这样好的本事,当真人不可貌相。” 中间又有那老成持重的道:“哥儿,你虽然武艺了得,此时赢了,但那王半城用是有名的狡诈,今天受此大辱,怎么会善罢干休,你要防他才好。” 有人便点头道:“那王半城家大业大,又和官府有往来,如果他去报官,却又如何是好?”雀官听了,将手一拱,道:“众位父老乡亲,我也不怕他报官,只是到时还麻烦各位作个人证,将这来龙去脉说上一说。” 有那怕事的,便摇头道:“我们这些老百姓怎么能和官府富人相斗,作不得证,作不得证。”便自走了。 中间也有三五个汉子道:“我们平日里,也常常被那厮欺负,今天才出了一口恶气,怎么能让英雄蒙冤?官府要找人证时,只管来找我们,我们便都在这附近。”便都留了名字,哄哄闹闹了半日才都散了。 雀官一一道谢,同窗之约也不去赴了,带了芸娘在一个茶馆坐下,想要看那王琛还有什么诡计,等了一天,却是波澜不惊,眼见天色将晚,便带了芸娘返回庄子里去。 芸娘道:“爹爹要是知道我们在外面和人打斗,肯定要骂我,我们便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吧。”雀官道:“有事怎么能瞒长辈?还是据实说吧。” 芸娘怒道:“爹爹要是知道了,以后都不会让我出门了,那时我便要你天天在庄子里陪着我。”雀官无奈,便道:“那便依你,不说好了。”芸娘才欢欢喜喜和他回家来。 回到庄院里,只见薛胜正坐在堂前,见他们二人回来,便道:“你们去了一天,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害得我担心。” 芸娘把嘴一嘟,道:“我们不过趁着春色好,在外面游玩,况且我们这么大了,要你担心做什么?”薛胜眉头一皱,道:“你一件新衣衫,怎么扯破了?” 芸娘低头一瞧,只见裙角真的扯破了一个角,便道:“哎呀,衣服怎么破了?一是刚才打斗的时候扯破的。”说完才觉不好,连忙捂住嘴巴。 薛胜问道:“你们怎么和人打斗了?”雀官见师父问起,便不再隐瞒,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芸娘在一旁气得直跺脚,道:“就你的话多,刚才才答应我不说,怎么又说了。” 薛胜喝斥道:“你在外面惹事,还不许人说吗?看你还象不象个姑娘样子。”芸娘气急,把脚一跺,瞪了雀官一眼,跑到房里去了。 雀官便道:“这事也怪不得芸娘,本来就是那王圭不怀好意。”薛胜点头道:“我不是怪你们,只是世道险恶,你们既然已经做下了,王家又怎能轻易放过你们?” 雀官道:“我已经吓了他,又在那里等了他一天,不见动静,想必他觉得理亏,又有些害怕,才不敢来找麻烦了。” 薛胜把头一摇,道:“他既然挣下这样大的家业,绝不是等闲之辈,怎么会这么容易罢休?算了,算了,先吃饭吧,待明天再作打算。”便要雀官去喊芸娘。 芸娘却使小性子不肯出来,雀官说了无数好话哄她,又许诺带她出去玩耍,替她买钗子,她才把门打开,吃饭时仍是不肯理睬薛胜。 过得两天,那王家仍然没有动静,官府也没有派人来,雀官心里狐疑,便去城里打探消息。进得城来,找了几个相熟的泼皮问了,都说从那天后王家并没有什么动作,想必是因为雀官英雄了得,那王家虽然有钱有势,却也害怕,又把雀官着实奉承了一番,夸他神勇无双,无人能敌,真乃古之勇士名将不能及。 里面有个绰号唤作“马蜂儿”的,便极力邀了他去酒楼喝酒,雀官还想从他嘴里打探消息,便和他去了,那马蜂儿倒是豪爽,点了好几个下酒菜,陪雀官吃喝起来,一边不住口的夸奖雀官。 雀官又问起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有没有一个身上纹有鲤鱼的,以及一个眉头上有痣的,那马蜂儿想了半天,并不认识这两个人。 第34章 刀客 喝完酒出来,雀官便往庄子上走来,刚出了城,便觉得有些头昏脑胀,他初时还以为是喝多了酒,回到家里,竟然觉得身子一时发冷一时发热起来。 自从那年吃了冰蝉之后,他身强体健,多年来连伤风都没有过,这时只觉得头脑昏沉,胸口发闷,身上酸疼,十分难受,便自己爬到床上去睡了。 芸娘从房里出来找他,看见他躺在床上,酒味扑鼻,便嗔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去喝酒去了,喝得烂醉如泥。”雀官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身上忽冷忽热,似乎是病了。” 芸娘吃了一惊,道:“我们练武的人,身子强健,怎么病了?”便用手去摸雀官额头,但觉额头发热,连忙去打了一盆温水,替雀哥擦拭额头,道:“你这是受了风寒了么?” 雀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自从城里回来,便觉得难受。”芸娘皱眉道:“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便替他把外衣、鞋子脱了。 他俩从小便在一起,只是这时都已经长大成人,芸娘便有些脸上发红,道:“你自己把身子作践坏了,倒来害得我做你的丫环。” 雀官道:“我已经病了,你还来骂我?你小时候不愿走路,哪次不是我背的你?你要吃树上的果子,哪次不是我爬上去摘给你?你要什么玩意时,哪次不是我想方设法帮你找来?我看倒是我是你的小厮,你又什么时候做过丫环。” 芸娘便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倒和我算起账来。我现在不是在好生服侍你吗?你把嘴巴闭了,好好歇一会吧。”便帮雀官把额头又擦了擦,要他闭眼睡觉,等他睡着,便以手支颐,坐在床边。 她见雀官梦中仍是双眉紧皱,不知有些什么心事,心中便有些怜惜,又替他将身上的被褥盖好了,想起小时候两人一同玩耍时,雀官总是让着她,她却想方设法捉弄他,不觉微笑。 过了一个时辰,雀官仍是昏睡不醒,面色发红,芸娘用后一摸,额头滚烫,她心里发慌,忙喊道:“雀官、雀官。”雀官只是不应。 她眼见雀官人事不醒,心里吓得砰砰直跳,胆战心惊,便跑出门去,一路来找父亲,只见父亲正在田边领着几个庄客锄地,便大声喊起来。 薛胜见芸娘头发蓬乱的跑来,皱眉道:“你怎么慌慌张张的,哪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芸娘急道:“爹爹,我要是不快点来,雀官恐怕连命都没了,你快回去瞧瞧。” 薛胜也吃了一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芸娘怒道:“我哪里胡说八道了?你老是不分青红皂白的骂我。”薛胜见她神情惶急,眼中泪光盈盈,不象假的,连忙和芸娘放开脚步往家赶来。 到了房里,只见雀官正躺在床上,人事不醒,他用手摸了摸额头,一片滚烫,又伸指把了把脉,便沉吟不语,芸娘见他的模样,心里更加发慌,道:“爹爹,怎么样?”薛胜瞧她一眼,叹了口气,又将雀官的眼皮翻开看了一看,脸上渐渐显出悲伤愤怒之色来。 芸娘跺脚道:“爹爹,你倒是说呀,不要吓我。”薛胜站起身来,将雀官扶起靠床坐好,道:“你把他扶好,我去去就来。”便起身而去。 芸娘将雀官扶了,见他脸色红中透青,身子发颤,心里更急,喊道:“雀官,快醒来,雀官,快醒来。”眼里的泪珠便滚落下来,一颗颗滴在床沿。过得一会,薛胜便已回来,手中拿着个小布包。 薛胜把那小包一展,只见里面密密麻麻的插着数十根银针,有长有短,他把雀官的衣襟敞开,取出几枚银针,从雀官的天突、璇玑,至玉堂、膻中、神阙、关元,依次插进去,又将他身子翻转过来,在背后轻轻重重,缓缓急急的拍打起来。 芸娘此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别,紧紧的把雀官的身子扶好了。过了片刻,便看见雀官肚上鼓起一块,有一寸大小,渐渐朝上移去,等移到喉头之时,薛胜吐气开声,猛的一掌拍在雀官大椎穴上,只见雀官把头一仰,张口喷出一口黑血,人便醒了,眼睛睁开,只是一时还说不出话。 薛胜又取出一根银针,在那血污之中挑出一物,却是一只一寸来长的虫子,浑身漆黑,缓缓蠕动,薛胜将这虫子放入火上烧成灰烬,又熬了些汤药,要芸娘喂雀官吃了,便让他好生歇息。 芸娘正待要问,薛胜却把手摇摇,转身走了。雀官身子虚弱,不多时又已睡去,芸娘兀自不放心,守在他身旁,直到快天亮了,见他呼吸平顺,自己才去睡了。等她醒来,便连忙起身去看雀官,只见雀官已经坐了起来,心中大喜,便问道:“今天怎么样了?好些了么?”雀官笑道:“已经好了。” 芸娘拍了拍胸口,道:“昨天你那样子好吓人,可把我吓死了。”雀官道:“还要多谢你照顾了。”芸娘笑道:“我不要你谢,只是日后不要再吓我就好了。你要是再一个人偷偷去喝酒,我定不饶你。” 雀官慢慢下床,已觉得神清气爽,芸娘替他打水洗漱完毕,便一起来见薛胜,薛胜正坐在桌前等他们,示意要他们先吃饭再说。等到三人用过早饭,薛胜便道:“雀官,你身子觉得好了吗?”雀官道:“已经大好了,多谢师父。”薛胜点头道:“很好,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雀官皱眉道:“我不知道,只是昨天入城之后,喝了几杯酒,回来时便觉身子不好。”薛胜叹道:“我不知道这小小地方,还有如此人物,一时大意,倒险些害了你。” 芸娘便道:“爹爹,你打什么哑谜?有什么便快快说吧。”薛胜瞧了她一眼,道:“你这急性子能不能改一改?总是这么急匆匆的。以前你们还小,这地方又偏僻,远离江湖,许多事情我都没有和你们讲过。如今你们也长大了,早晚便要出去闯荡,免不得经历人世险恶。今天我便和你们讲一讲我的来历吧。” 芸娘睁大眼睛,道:“爹爹,我们不是到这里投亲,亲戚却不在了吗?还有什么来历?”薛胜笑道:“投亲?我们在这里有什么亲可投?嗯,是了,也许以后倒是有亲。” 芸娘脸上一红,瞧了瞧雀官,见他正仔细听父亲说话,便把脸别过去了。薛胜咳嗽一声道:“我姓薛,名字却并非叫做薛胜,而是一个‘铮’字。” 他见芸娘惊讶,便把手摆摆,要她不要说话,又道:“我出生在河间府,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武师,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从我小时候起,父亲便教我武艺,我也舍得下苦功夫,到了十四五岁时,又到处去遍访名师,练成了一身好武艺,连父亲也夸我是习武奇才,便是我那两个兄长,也比不上我。 我十七岁时,独自闯荡江湖,听说哪里有武艺高强的人,便要去比个高低,渐渐便少有敌手,在江湖上闯出了自己的名头,江湖上给我取了个绰号叫作‘薛万敌’,那便是万夫莫敌的意思,又因为我手中之刀奇快无比,江湖上的人又称我为‘斩月断流’,那是说我刀快,可斩断水中之月,下落之水。” 他遥想当年之事,眼中也亮了起来。“我那时年少得意,纵横江湖,锄强扶弱、快意恩仇,江湖上哪个不晓得我的大名? 当年我曾因那猛虎寨劫杀一家姓谢的二十余口,便一人一刀杀上寨去,斩杀山贼六十三人,将那大头领插翅虎朱猛一刀砍下头来,挂于寨门之上;也曾千里追杀江湖恶贼‘八大恶人’,一刀一个,将他们逐一斩杀,最后把那八颗人头垒成一堆,堆于黄河岸边,震惊江湖。” 芸娘拍手笑道:“原来爹爹这样英雄了得。雀官,你可要学上一学。”雀官听他道来,豪气横生,不禁神往,连忙点头。 薛铮叹道:“雀官倒象我年轻时一样,十分勤奋,只是性子比我还要沉稳。我若是少年时便有这般沉稳,那便好了。” 他望向远处,一会才道:“那时我在江湖上威名之盛,一时无俩,身边也围拢了一帮江湖兄弟,左拥右护,人人敬重,好不威风。 过了两年,我听说辽国势大,常常在边境烧杀抢掠,杀害我族人,担心父亲和两位兄长有事,便和几个江湖豪侠赶回河间府,果见那里一片残垣断壁、破败景象,却是北辽几天前又来烧杀抢掠,家乡父老个个家毁人亡,十分悲惨。 我义愤填膺,又担忧父兄,连忙四处打听,才知道原来父亲和兄长早已经聚集了数百人,每当辽军来时,便去和他们争斗,好在辽兵每次来时,人数不多,虽然互有伤亡,所幸他们暂时都还平安。 第35章 诛寇 他们看见我回来,都是大喜,我父亲便告诉我,说那些辽兵常常来袭,原本那些朝庭守军也和他们交战,但一交上手,便被打得七零八落,逃之夭夭,到后来,索性连县郡和老百姓也不管了,只是龟缩不出,他们没有办法,只好把父老乡亲都聚集起来,一起抵抗辽兵。 我见此情形,便留了下来,与那些江湖兄弟和乡勇们一起操练武艺,总共聚起二三百人,只等辽兵来时,便去杀个痛快。过得半个月,我正和几个兄弟在屋里喝酒,我那大哥薛钊便来喊我,说是辽兵快要到了。 我们兄弟几个,便拿起兵刃,冲了出来,只见远处烟尘滚滚,旌旗招展,一队人马骤驰而来,约有一二百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枪,那些士卒生得膀大腰圆,长相凶恶,却当真比我们汉人雄壮。 我们虽然在江湖上刀口舔血,但从未见过如此整齐的军容,心中都是一凛,眼见那人吼马嘶,尘土飞扬,朝我们疾冲而来。 我见他们声势惊人,知道若是等到马阵冲上前来,我们二三百人也决计抵挡不住,便飞身上前,迎着马阵冲了上去,等第一列马到时,纵身跃起,那些兵士见我孤身一人,都不放在心上,当先一人便把长枪一挺,直朝我刺来。 我身子一晃,足尖朝地上一点,躲开那杆枪,已跃向马背,手里长刀一挥,那兵士的头颅便滴溜溜飞出颈脖,身子仍是直直朝前冲去。 我也不去管他,足尖在马背上一点,便朝另外一人跃去,此时四周的辽兵吃了一惊,大声喊叫,四五杆枪同时朝我刺来,我用刀一格,身子下沉,已撞向另一个辽兵,将他从马上撞飞出去,顺手一刀,又将他头颅斩落于地。 我身子在马背上略一借力,便又朝着第三匹马跃去,那名辽兵早有防备,提枪疾刺,我用刀一削,那杆枪便飞上天去了,我就势一刀割了他的头下来。 这些辽兵虽然骁勇善战,却哪里及得上我跳跃如飞、快刀如风,片刻之间便将第一列的辽兵杀了十余人,那些马没了主人,便都驻足不前,后面的马却又都冲了上来,一时马倒人翻,自相践踏,后面有人一声大喝,马队便都停了下来。 辽兵中便有数十人翻身下马,从腰间抽出弯刀来,将我围在中间,我嘿嘿冷笑,纵高跃低,一刀一个,刹时间便斩下十数级首级来,身边尸横遍地,又有谁能挡得住我一刀? 那些辽兵见我象魔神一般,心中却都怕了,不敢上前。哼,他们不上前,我便会放过他们了吗?我浑身是血,提刀一步步朝前走去,那些辽兵对望一眼,猛然都朝后跑去,却躲在马后,将马群赶来踩我。 我只在那马肚子下闪躲,长刀起处,把那些马足都砍断了,那些马悲鸣倒地,马上的辽兵也落下地来,都被我一刀一个杀了,只杀得人仰马嘶,血染衣襟。” 芸娘与雀官对望一眼,只觉心中势血沸腾。薛铮瞧了他们一眼,道:“你们不知道辽兵十分残忍,捉了我们的族人,常常用刀将人开膛破肚,任人惨号而死,又或者用枪将人捅穿了,活活的挂在树上。就连那婴儿也不放过,用绳子拴住脖颈,提在手上,让马飞驰,婴儿便飞上半空,这便叫作放人鸢,过不多久那婴孩便在空中化作肉泥,他们的种种恶行,实是凶残到了极点。 我每次父兄说起时,都是咬牙切齿,恨不简食其肉喝其血,这时既然与他们对战,如何能有半点怜悯?我当时杀发了性,只管朝前冲去,把那马腿乱砍,旁边兵士长枪刺来,我或躲或格,却哪里刺得到我。 我将一匹马的一足砍断,那马斜倒下来,旁边的一名辽兵却将座下的战马用力一撞,把那匹断足之马撞得直朝我身上压来,我也是杀得性起,将刀朝地上一插,使出浑身力气,双手托起马腹,大喝一声,朝上一推,把那匹马掀得飞了起来,将边上四五匹健马都撞翻在地。 那些辽兵见我如此神力,相顾骇然,不敢再冲,拨转马头而逃。我身后的乡勇兄弟,便趁机掩杀了一阵,杀得辽兵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这一战,我们杀敌一百余人,又缴获了几十匹战马,收获了许多铁枪、盔甲,算得上大获全胜。那些乡勇们便都欢喜雀跃,把我当作英雄一般,又把受伤的马杀了,分与众乡亲,大家便都庆祝起来。 我却知道辽兵吃了这样大的亏,绝不会善罢干休,又怕他们夜里来偷袭,便要乡勇们在周围挖了许多深濠,濠沟里栽满尖桩,到了晚上,把寨子空出来,又叫几个乡勇点起火光,装作有人的样子。我们二三百人,却都埋伏在外面。 果然到了夜里二更时分,辽兵便来偷袭,先头的马队冲过来,却都掉到陷坑里去了,夜里又看不见,人马践踏,一片混乱,我便发声喊,带了乡勇冲出来,只顾砍杀。 一开始那些辽兵中了埋伏,被我们杀了好些人,但他们毕竟久经战场,渐渐便稳住阵角,和我们对杀起来,他们这队人马足足有六七百人,虽然被杀了一二百人,还有四五百,人马骁勇,却非那些乡勇可比,我们便渐渐落在下风来。 我心中着急,劈翻了几个辽兵,人声马鸣之中听到有人大声呼喝,又看见那辽兵队伍后面有一只火把,照见一人骑在马上,铁盔银甲,正在那里指挥,便知道那定然是这队辽兵的头领了。 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是将这主将杀了,我们便有取胜的机会了。主意一定,我便沿路杀了过去,普遍辽兵哪里又挡得住我,我杀到那将的马边,马边却站着两名护卫,一人使一柄长斧,从横里砍将过来,我将身子一缩,早躲过了,又在地上一滚,便已一刀将他的双足砍断。 另一人使的却是一枚流星锤,我还未起身,那锤便已飞到我面前,我朝后一仰,使刀一挑,把那连着的铁链荡开一边,身子朝前一窜,已一刀刺进那人胸口,将刀一抽,那人便扑的倒了。 那名主将见我瞬息之间便杀了他两名护卫,既怒且惊,嘴里呼呼喝喝大吼起来,从马上提枪来刺,我见他使一杆金色长枪,十分沉重,他又从马上刺下,风声呼啸,着实凌厉,知道此人也甚为了得,便不去硬接,已闪过一旁。 那人也是久经沙场,武艺精熟,一杆枪使得如金龙入海,直朝我身上刺来,我见他枪法甚快,也起了好胜之心,长刀只朝枪身上削去,他刺出一枪,我便有两三刀削在他枪身上,他的枪哪里刺得到我? 我见他枪势略缓,便一把握住枪身,在地下和他扯夺起来,我猛一发力,那人便从马上倒撞而下,他还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我已纵身上前,一脚踏在他的胸口,那将口里呜呜哇哇乱叫,我也不管他说些什么,一刀砍下,把他的头砍了下来。 我将头颅提在手中,飞身跃于马上,稳稳站立,将那颗头颅高高举起,纵声大笑。那些乡勇见我杀了敌方主将,士气大振,高声欢呼,那些辽兵便都溃不成军,拍马四散逃命去了。” “第二天,我便将那颗头颅悬在城门之上,以震慑来敌。谁知敌人没有来,城里的守军倒是来了,那个指挥使姓全,先装模作样把我们夸奖了一番,又令人将那辽将的首级取下,送往州府请功,说是他们在此与敌军鏖战,斩杀敌将千夫长一人,杀敌以千计。 我见那些官兵骄横无耻,当敌人来时便逃之夭夭,此时竟然还敢虚报战功,便出言讥讽,那全指挥使大怒,要官兵将我们包围了,说是我们通敌卖国,要一并拿了去请赏。 我本来要杀他也是易如反掌,却见他们也是我们的族人,便手起一刀,将他座下的马头砍飞出去,鲜血四溅,将他浑身上下都淋透了。 我便冷笑道:‘昨天夜里,那辽兵铁骑来袭之时,我便是象这样,一刀将那千夫长砍了,全指挥使今天也想试一试薛某的刀么?’ 那全指挥使从马上跌落下来,吓得面如土色,再也不敢多言,战战兢兢回去了,哼,这样的小人,却因为这场虚功,回去之后竟还大爱褒奖,官升一级,这样昏庸的朝庭,你说让外族怎么不来侵扰? 从那天之后,辽兵竟然不再来了,过了一个月,我因为有事要到梧州去,便拿了好些银子,劝父兄乡人不要再枯守在这里,他们便弃了家业,迁入别的县城去了。我便同了几名兄弟,径往梧州而来。” “到了梧州之后,我找到另外一个生死之交,名叫吴昀,这次便是他托人带信,说是江湖上的败类,采花贼子“飞天蝶”已来到梧州。我追踪此人已有年余,但这人甚是狡猾,几次都被他逃脱。 我们在梧州四处寻找,又过了月余,却没有一点音讯,又听说那贼子在潭州现身,我便和吴昀二人赶往潭州。 那时正是初夏时节,我们放马疾驰,见快到午时,天气热了起来,纵然人还禁受得住,那马经过几日奔驰,也禁受不住了,便将马牵了去路边的河里喝水。 刚到得河边,我便看见数丈外的岸边,一个人俯身趴在水里,不知是死是活,我只当是有人溺水,便三两步跃过去,从背后拉住那人的衣服往上一提,哪知道那人却是活的,刚站稳身子,便怒喝一声,转身来便是一掌朝我打来,我连忙放手后跃,那人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 只见她满面怒容,杏眼圆睁,虽然是在愤怒之下,却仍是显得美貌异常,穿着一件白色长裙,长发直垂到腰间,便如画中的人儿一般,我当时便瞧得呆了,竟不知道还手,她接连朝我挥掌打来,我便不停朝后退去。” 第36章 花前 薛铮说到这里,朝芸娘看了一眼,又道:“那时吴昀也已赶到,见到这名女子,也不觉愣了一愣,才道:‘你做什么平白无故打人?’ 那女子冷笑道:‘我正在河边捉鱼,他却无缘无故来把我拉起,把鱼儿都吓跑了,还要问我为什么打人?’ 我这才知道她并非落水,而是在此处捉鱼,便道:‘我以为你落入水中,才赶来相救,并非有意把你的鱼赶跑了,若是姑娘怪我,我便替你捉上十条赔礼罢。’ 那女子冷笑道:‘捉上十条还我?你可知这金须龙鲤是何等珍贵?便是一百年也遇不上一条,我在这里等了一月个多月,每天撒下饵料,这才将它引来,眼看便要把它捉住,却被你们惊走了,这鱼十分聪明,若是还想要它来,想也别想了。’ 她说到此处,忍不住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我见她就要哭出来,心里不知怎么,发起慌来,便道:‘实在是对不住了,要是这鱼儿捉不到了,便请姑娘打我一顿吧。’ 吴昀道:‘我这兄弟当真不知姑娘在捉鱼,也是出于一片救人的好心,还请姑娘恕罪。’那女子道:‘这龙鲤乃是天地灵物,此时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到哪里去捉?’便伸出掌来,要来打我。 我在江湖之上,有哪一个敢对我如此无礼?但这时我也不知怎么了,见她把纤纤玉手伸出来,便想由得她打上两下,消消气也是好的,便站在那里,也不躲了。 那女子把手扬起,瞧了瞧我,又叹了口气道:‘罢了,这都是天意,也怪不得你。’便转身而去了。 我瞧她白衣胜雪,长发飘飘,当真比那河里初放的莲花还要美丽,不由得呆了。” 听到这里,芸娘眉头一竖,道:“爹爹,你羞是不羞,说这些事做什么?难不成你还在想别的女子,倒不想我娘吗?” 薛铮摸摸芸娘的头发,笑道:“傻丫头,你先听爹爹讲完。”芸娘便气嘟嘟的把脸朝向一边去了。 薛铮笑了笑,又道:“那天之后,我和吴昀仍是往潭州赶去,哪知道过得两天,在路上竟又遇上了那个女子。 当时她却正在和三个汉子相斗,那些汉子古古怪怪,头上裹着头巾,穿着蓝布衣裳,倒不是我中原人打份。 我们到时,那女子身上已受了几处伤,背上、胳膊上都流出血来,我上前几刀,把那几个汉子逼开,中间有个汉子恶狠狠的看着我,道:‘你这汉子不要管闲事,别把自己的性命也丢了’。 我还未答话,那女子已将我的手一拉,道:‘这便是我丈夫,东西我已经交给他了。’那几个汉子相视一眼,道:‘既然如此,我便把你们都杀了,自然搜得出来。’便拔刀向我砍来。 我见他们样貌凶恶,不问青红皂白便朝我砍来,刀刀致命,又见他们对如此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能痛下杀手,心中恼怒,刹时间便将两人砍翻在地,另外一人转身要跑,也被吴昀一刀劈翻。 我正要问他们时,只见这三人脸色发黑,嘴角流出血来,竟然死了,我虽然伤了他们,下手却颇有分寸,并不致命,当时心中也在疑惑,再去看那女子,她却已昏倒在地了。 我顾不得男女之别,把她抱了起来,策马飞奔到县府,替她找来大夫医治,又因为她背上伤势颇深,我便找了客栈,又请了个婆子替她换药服侍,自己也在客栈每天照顾她的伤势,却要吴昀先到潭州去打探消息。 过了半个月,那女子伤势便好了些,一天,我到她房中来看她,却见她自己坐了起来,见到我时,她便要我坐在床边,道:‘多谢你救了我。那天我昏倒在地,是你把我抱上马的吗?’我点了点头,那女子双眉竖起,一掌打在我的脸上,我见她伤势未愈,恐怕她拉扯了伤势,竟不躲闪,由得她将我脸上打出几个手指印来,只是道:‘那天情势危急,不得不如此,还望姑娘恕罪。’ 那女子呆了半晌,道:‘你可知道我们女子是抱不得的?一旦抱了,不是嫁了他,便得要杀了他。’ 我呆了一呆,不知如何回答,那女子却笑了起来,道;‘我想要杀你,却不是你的对手,没有法子,只好嫁了你吧。’ 我见她笑起来,如春风拂面,当真美艳不可方物,心里早乱作一团,只当她在说笑,便道:‘姑娘说笑了,我一介莽夫,哪里配得上姑娘神仙一般的人物?若姑娘怪我,要杀要剐便也由得姑娘。’ 那女子冷笑道:‘你这么说,便是不肯娶我为妻了。既然如此,我便只有一死了之。’眼里掉下泪来,从怀中取出一枚尖刀,便朝胸膛刺去。 我吓得魂飞天外,忙一手抢过尖刀,连声道:‘愿娶,愿娶。’那女子望着我的眼睛,道:‘你可是当真愿娶吗?’我忙道:‘愿娶愿娶,一万个愿娶,当我瞧见姑娘第一眼时,便想娶你为妻。’ 那女子冷冷道:‘既然如此,你先发个誓来。’我便发誓道:‘我薛铮愿娶,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道:‘我姓杨,名若沙。’ 我道:‘我薛铮愿娶杨若沙为妻,决不负她,若违此誓,天人共诛之。’听到我发誓,那女子便格格笑起来,道:‘这可是你自己发的誓,可不是我逼你。’ 我见她笑得花枝乱颤,眼中却尽是狡黠之意,虽然脸上泪痕未干,却如冰河解冻、鲜花初绽,不由得心里也是无限欢喜,想我薛铮一介匹夫,何德何能,平白里老天爷送了我一个如花美眷? 那女子瞧着我,叹了口气道:‘哎,这都是老天爷的安排,我也不知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总之便跟了你罢。’ 我正色道:‘我既然立下誓言,便会一生一世的顾照你,绝不让你受委屈。’”说到此处,薛铮望着芸娘道:“芸娘,你爹爹虽自然下了这样的誓言,却终究不能做到!” 芸娘冷笑道:“你和别的女子立下这样的誓言,却来说给自己的女儿听?”薛铮叹道:“傻丫头,你还不明白么?那女子便是你娘啊。” 芸娘吃了一惊,道:“你不是说我娘亲乃是平常的农家女子吗?哪里会什么武艺?”薛铮道:“你那时候年纪还小,我不便告诉你,现在你大了,难道连你娘亲是什么样的人也不让你知道吗?”芸娘便急道:“那后来呢?我娘亲怎样了?” 薛铮叹口气,又道:“我因你娘的身子没有大好,便着意服侍,又托吴昀在潭州买了一所宅子,等你娘身子好了些,便雇了车同她一起来到潭州。 又过了几个月,等你娘亲的身子大好了,我们便成了亲,当时无数的江湖豪杰都来贺喜,都说我和你娘是郎才女貌,当真相配。过了一年多,你便出生了。 自从和你娘成亲后,我便把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也都瞧得淡了,你出生后,我便专心在家陪着你们母女,那两年,当真是我这一生最欢喜的时候了。 你娘亲性子活泼,我常常陪了她四处游玩,她有一门绝技,便是御兽御虫之术,我虽然跟她学了些,却不大灵光,嗯,芸娘倒是将你娘亲的本事学了八九成。那时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不快活。哪知在你一岁之时,却又出了一件事情。” 他抬头望天,眼中尽是泪光,道:“要是我知道此后之事,那时便绝不会再出门,便在家和你母女隐姓埋名,做个卖烧饼的小贩也好、做个种田的农户也好,就此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岂不是好?只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先知先觉。 那是你一岁刚满之时,吴昀又来找我,说是“飞天蝶”又在钦州犯案,要和我一同去捉拿,我不想和你们母女分离,便几次三番的推辞。 吴昀便冷笑道:“你在江湖上好大的名头,便是靠的行侠仗义,一刀一枪挣来的,我们兄弟跟了你,纵然是刀口舔血,也脸上有光。如今你成了家,倒把江湖义气和兄弟之情忘了,岂不惹得天下英雄耻笑?况且那‘飞天蝶’作恶多端,此害不除,还不知道有多少清白女子毁在他手里。” 我见他说得有理,也心头发热,便答应下来,你娘亲却老大不愿意,道:“听说钦州境内,有许多奇人异士,到处毒虫横行,瘴雾弥漫,不是个好去处,你看芸娘年纪还小,不要去了。” 江湖中人一诺千金,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吴昀,哪里好反悔,只是执意要去,你娘亲见我心意已决,便道:“你若是一定要去,我也拦不住你。只是你定要依我三件事才能去得,要是你不答应,我便抱了芸娘去,永远不再回来。” 我听她说得决绝,心里也有些发慌,便道:“依得依得,是哪三件事?”你娘便道:“第一事,是你出门时,饮食要千万小心,不要和不认识的人喝酒吃饭;第二事,除了捉拿那飞天蝶之外,绝不能和别人起争执,你可依得?” 我笑道:‘我们江湖中人,这些道理哪能不知道。”你娘亲正色道:‘这次与往常不同,须得万分在意。你依不依我?’我便点头答应。 她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来,道:‘这第三件事,便是我要你把这香囊挂了,日夜都不能离身,你可依得? 我以为她怕我在路上将你们母女忘了,便道:‘依得,依得,你只管放心。’她便亲手替我挂在脖颈之上,又嘱咐道:‘这一件事最是要紧,要是你摘了或者丢了,我自然知道,到时我便绝不会再见你。’ 我只要她放心,便件件事都依了,她替我收拾好衣裳行装,我又把你抱了好一会,便出门去了。 第37章 弑兄 我和吴昀到了钦州,便又四处探听飞天蝶的消息,哪知又象往常一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心中焦燥,打定主意,此次一定要把这人捉了,便在那里住了下来。 我知道你娘亲放心不下,也时时刻刻将她的话记在心上,小心谨慎,过了快一个月,那贼子没有捉住,我自己却先生起病来,渐渐手足无力,身子也一天天瘦弱起来,吴昀替我请了许多大夫,开了方子吃药,却反而一天比一天严重。 吴昀便雇了辆车子,一路将我送回家里,等回到家时,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你娘亲见了,不住流泪,道:‘我早就要你不要去,你偏不听我的。’便把我眼皮翻来看了一看,又照顾我在床上睡好了,便将你交给婆子抱了,喊吴昀道:‘吴大哥,麻烦你跟我来。’ 我眼见二人出门,知道自己恐怕是活不成了,又想起你还这么小,心中无限酸楚,正在胡思乱想,便听到隔壁房里你娘道:‘吴大哥,烦劳你把铮哥送回家来,多谢了。’ 吴昀便道:‘嫂嫂多礼了,我们江湖上的兄弟,哪有不帮衬的道理?’我从小便练习听声辨音之法,身子虽然动弹不得,耳朵里却听得清清楚楚,便听你娘亲又道:‘这次去钦州,你们可遇到什么怪人,或者和人起了争执吗?’ 吴昀便道:‘没有,就连吃饭喝酒都是万分小心。’你娘亲便叹了口气,道:‘铮哥一定是在那里受了瘴气侵袭,听说那里的瘴气最是厉害,无药可医,这可如何是好?’说罢便抽抽答答的哭了起来。 吴昀道:‘我也请了许多大夫看过了,方子也开了无数,只是治不好,恐怕是不成了。只可惜他一世英雄,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你娘亲哭得更厉害了,道:‘他自己要逞英雄,却害得我们母子成了孤儿寡母,日后要怎么办才好?’吴昀便道:‘我们江湖上的兄弟众多,自然会好好照料你们母女,让你们衣食无忧。’ 你娘亲道:‘那些江湖上的汉子,一个个都是粗莽无礼,我本来就不喜欢,哪里又能照顾得好我们母女,倘若都象吴兄弟这样斯文,也还罢了。’ 吴昀停了一停,道:‘嫂嫂要是不嫌弃,便由我来替大哥照料嫂嫂和芸娘吧。’你娘亲道:‘你家里有娘子,我们又是男女有别,这怎么行?’ 吴昀便急道:‘我家里并没有娶娘子,我便是一世不娶,也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女。’你娘亲叹气道:‘吴大哥义气深重,当真是世上难得的好人,只可惜我却不能耽误了你的终身。’ 吴昀道:‘要是能照顾嫂嫂,我就算一世不娶也值得了。’你娘亲便道:‘我哪里值得吴兄弟这样?’ 那吴昀便道:‘值得,值得,嫂嫂是仙女一样的人物,便是要了我的性命也是值得的。’你娘亲道:‘我已经是残花败柳了,吴兄弟不必哄我。’ 我听到这里,已是怒气满胸,只可惜手脚不能动弹,口不能言,便又听吴昀道:‘嫂嫂,我是一片真心,没有半点虚假。今生若能娶得象嫂嫂一般的妻子,便要我马上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你娘亲笑起来,道:‘你不要哄我欢喜。’吴昀便道:‘千真万确,要是能有这么一天,我必定让你们母女锦衣玉食、不再有半点忧愁。’ 你娘亲叹了口气道:‘往日你大哥为了江湖义气和兄弟,常常把我们母女丢在一边,他要是象兄弟你这样懂得疼人便好了。’ 吴昀笑道:‘嫂嫂既然这么说,等大哥的丧事一了,便嫁给我吧。’你娘亲便道:‘你只知道哄我欢喜,我又有什么好的?’ 吴昀道:‘嫂嫂,此时我也不再瞒你,自从第一眼见到你,我便惊为天人,常常想你,只是你既然和大哥成了亲,我也只好把这念头放在心里,如今大哥眼见便要仙去,你母女俩又无依无靠,不如便嫁给我,既遂了我的心意,你们母女俩又可以一世无忧,岂不是皆大欢喜?’ 你娘亲叹道:‘想我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主意,全凭兄弟做主罢。’吴昀听罢,大喜道:“嫂嫂这是答应了吗?”你娘亲便道:“如今你大哥还在,还要等上几天,现在我们以茶代酒,先喝上一杯儿吧。” 便听得房内传来斟茶喝茶之声,你娘亲又道:‘刚才我听到旁边房里有动静,是不是你大哥醒了?我们来了许久,先出去看看,不要让他起了疑心。’吴昀便道:‘是,还是嫂嫂细心。’ 芸娘双手捂住耳朵,怒道:“爹爹,你胡说八道,我娘亲不会是这样的人!” 薛铮又道:“当时我听到门响,他们已走进房来,我见吴昀满面笑容,得意之极,你娘亲的脸上虽然带着泪痕,也是嘴角带笑,心里便如天崩地裂,又如刀剜斧砍,当身上要是还有一丝力气,便想将这两人凌迟活剐了,可偏偏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只是眼里涌出泪来。 你娘亲便把我从床上扶起,靠在床头,柔声道:铮哥,你要是早听我的话,也不会受这样的苦了。’我怒目而视,泪水横流,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娘亲用手帮我把眼泪细细擦去,道:‘铮哥,刚才我和吴昀的话,你想必都听得清清楚楚吧?’吴昀吃了一惊,忙道:‘嫂嫂,你胡说什么?’你娘亲便笑了起来,道:‘你大哥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你还怕他干什么?往日里你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他已成废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吴昀脸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也哈哈大笑起来,道:‘不错,他就快要死了,又能把我怎么样?’你娘亲便道:‘我见不得他这般模样,总之早晚要死,不如你这就来把他杀了,省得我心烦,也好早点和你成亲。’ 吴昀一呆,道:‘你可是说真的么?’你娘亲便哼了一声道:‘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吴昀望了望你娘亲,又望了望我,忽然笑了起来,道:‘果然最毒妇人心!不错,早死早了,我早有此意。’ 我见他样貌狰狞,举起手掌,一步步朝我走来,你娘亲却还倚在我身旁,脸上笑盈盈的,心中便如一桶冰水泼下来,又有一股怨气直冲天际,全身都发起抖来。 你娘亲轻轻拍了拍我的身子,道:‘铮哥,你现在万分气恼是不是?你瞧,你的好兄弟这便要来杀你了。’吴昀走到床前,却又停下脚步,我对他怒目而视,他竟仍是有些害怕,竟不禁退后了两步,你娘亲便道:‘快些动手,还等什么?’吴昀便又踏前一步,将手举起,却心中犹豫,迟迟不肯落下。 你娘亲便催道:‘你还不赶快动手,要是等到他身上的蛊毒解了,你便不是对手了。’吴昀喃喃道:‘解不了的,那是。。。’说了这几个字,他愕然抬头,望向你娘亲,道:‘嫂嫂,你说什么?’ 你娘便站起身来,笑道:‘吴兄弟,我说你要是再不动手的话,便要迟了。你要是下了蛊之后,在钦州或者半路上把铮哥害了,我也就无计可施了,你却要装模作样把他送回家来,免得江湖上的兄弟和我起疑心,哎,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吴昀道:‘嫂嫂,你在胡说什么?’你娘亲道:‘铮哥不是病了,而是中了蛊,他既然听了我的话,在外面处处谨慎,那便只有你一个人能有机会下蛊,我本来想你们是多年的好兄弟,还怕怪错了你,于是才和你说了许多话,果然你不但对我有所图,对铮哥也起了杀心,便知是你错不了啦。’ 吴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汗珠一滴滴落将下来,良久才道:‘嫂嫂,你果然好眼色,我真是看错你了。’ 说罢将头一昂,道:‘不错,是我下的蛊,薛万敌,在江湖上好大的名声!还不是我们这些兄弟一刀一枪,流血拼出来的?为什么得名得利的只有他一个人?我和他相识数年,同生共死,那一年,太湖飞鱼帮宴请我们兄弟,只因为我言语中得罪了二帮主,他竟然要我在席上当众认错,这口气我怎么能忍得下? 去年我偶尔在市集上打了个庄稼汉子,他便要我当众与人赔不是,想我吴昀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好汉,叫我颜面何存?’他又将手一指你娘亲,道:‘当日我和他一起遇见的你,一起救了你的性命,他却将我使到潭州来,好独占了你。这世上的好处都是他一个人得了,我怎能甘心!’ 我听了,心中愕然,你娘亲却冷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吧?因为你就是那‘飞天蝶!’ 吴昀愣了一愣,哈哈笑道:‘嫂嫂果真兰心蕙质,想我吴昀天生风流潇洒,找几个女子算得什么事?偏偏这薛铮多事,对我穷追不舍,嘿嘿,可惜没有把我拿了,反倒把自己的性命丢了。’ 你娘亲笑道:‘难怪每次有这飞天蝶的消息都是你先知道,铮哥每次和你一起去,便是一无所获,他哪里知道,那采花大盗,便在自己身旁呢?吴昀,你既然都承认了,想必今天也不会留下我们的性命了。’ 第38章 恶蛊 吴昀点头叹道:‘嫂嫂,我第一眼见到你时,便在心里想,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美貌的女子,要是娶了你,还去采什么花?可惜天不遂人愿!要是你不是这样聪明,等薛铮死了,你跟了我,还可以保住性命,享受荣华富贵,但如今你既然已经知道真相,我也饶不得你了。’ 我听到这里,才知道你娘亲一片苦心,原来是要引得吴昀说出实话来,只是这样一来,除了白白送了性命,又有什么用?便想用身子撞她,要她快跑,却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只急得浑身颤抖。 你娘亲便对我笑道:‘铮哥,你现在可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吴昀冷笑道:‘你们死到临头,还在装模作样,既然如此,你们便到阴间去做一对鬼鸳鸯吧。’便从腰间抽出刀来。 你娘瞧了他一眼,转头对我柔声道:‘铮哥,我们这便要死了,你害不害怕?’又抬头对吴昀道:‘我们也不要你动手,自会了断。’便也从怀里取出一柄小刀来,朝自己腕上一割,雪白如玉的腕上鲜血涌出,我心如刀绞,悲愤难当。 吴昀哈哈大笑,道:‘也好,倒免得我动手了,只是嫂嫂,你这样美貌,真是可惜了。’你娘由得腕上的鲜血直流,冷笑道:‘我们死了,你的秘密便无人知晓,你再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事便没人能管,当真快活是不是?此刻便已快活得浑身骨头都发痒了是不是?’ 吴昀哈哈一笑,忽然身子一抖,眉头皱了起来,用手在身上抓挠起来,眼见他越抓越快,身子扭个不停,连钢刀也掉落地上,惊道:‘为什么我身上痒个不停?贱人,是你,是你害我。’便强忍着要扑上来。 你娘便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这吴昀平日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汉,武艺十分了得,这时却被你娘一脚踢翻,竟然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你娘冷笑道:‘你既然下蛊害人,便也让你尝尝蛊毒的滋味。’ 吴昀躺在地上,仍是不住在身上抓挠,将衣裳扯破,皮肉都抓烂了,一边嘶声道:‘你怎么也会下蛊?’你娘道:‘我若是不知道下蛊,又怎么知道铮哥乃是中了蛊毒?刚才喝茶之时,我便已给你下了蛊了,我身上的血,便是引子,那些蛊虫一闻到血腥之气,便在你体内苏醒过来,你肉里到处乱钻,这种滋味可还好受?快说,你给铮哥下的是什么蛊?早早说了,我还可以饶了你。’ 吴昀在地上不停翻滚,放声嘶嚎,却道:‘我就算说了,你也不会饶我,不如大家一起死。’你娘便走上前去,把腕间的血滴在他的左腿之上,只见吴昀裸露的肌肤之上,每个毛孔里都钻出黑色的虫子来,密密麻麻,象蚕吃桑叶一般,都来啃食他的血肉,刹时之间把那条腿啃得血肉模糊,将表面的皮啃完,又钻到肉里面去咬,想必是剧痛无比又奇痒难忍,吴昀放声惨呼,道:‘我说,我说。’ 我瞧见他的样子,也觉得胆战心惊。你娘便把手上的血止住,又取出个小瓶,弹了些药粉在他腿上,他想必是稍稍觉得好了些,便惨笑道:‘我只知道这蛊的名字叫做万骨枯,是我从钦州韦蛊王那里求来的。那韦蛊王曾说,这蛊是没法子解的,哈哈,哈哈。’ 你娘亲听到此言,神色惨变,道:‘万骨枯?你当真狠毒。’便把袖子一挥,那吴晗便又嘶声惨叫起来,全身上下,都有黑虫钻了出来,吴晗惨嚎翻滚,血肉里黑虫翻涌,当真可怖,连我都觉得不忍。 吴晗叫声渐渐微弱,过不多久,便被那些黑虫将血肉都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具白骨,地上密密麻麻的虫子便互相咬噬起来,最后只剩下一只大一些的虫子,你娘便拿个瓶子把它装了。 你娘将地上收拾好了,便从我的脖颈之上取下那个香囊,流泪道:‘铮哥,你倒是听了我的话,将这香囊带在身边。幸亏有它在,要不然你早就已经死了。’ 她将香囊打开,从里面取出一颗药丸来,用水给我送服了,过了半个时辰,我便觉得身子能动,嘴里也能说话了,只是还十分虚弱。我便流泪道:‘这次若不是你,我哪里还在命在?只恨我没有早听你的话。’ 你娘亲怔怔的出了会神,道:‘这都是命,就是想躲,也躲不过的。今生能和你结成夫妻,我心满意足了。’我见她神色惨然,便道:‘莫非我的中的蛊毒十分厉害么?’她便点点头道:‘不错,我此时也只能暂时替你压制,过不了多久,便又要复发了。’ 我心中一酸,道:‘既然如此,生死有命,我也不怕,只是日后你和芸娘可要受苦了。’你娘便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法子将你治好。’ 我问她怎么会下蛊,她便朝我嫣然一笑,道:‘铮哥,你可别怪我骗你。我本是南疆苗人,姓都拉乌,我说我的名字是杨若莎,那却是我自己取的,我的族人都叫我仰阿莎,仰阿莎在我们苗话里,便是美丽女神的意思。 因为我父亲是我们族里的族长,我从小便学会放蛊和驭兽之术,在我十八岁那年,父亲为了讨好南苗大法师,逼我嫁给他的儿子,我不肯,便偷了一只族里的蛊母跑到中原来,那南苗大法师便派了人来捉我,我一路逃将来,便遇到了你。’ 我见她望着我,眼里满是深情,不觉握住了她的手。她又道:‘当日你许下的誓言,还没忘罢?’我便点头,道:‘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不让你受委屈。’眼中泪水却止不住的滑落下来。 你娘展颜而笑,替我擦干了眼泪。从那日以后,你娘便把宅子卖了,把那些婆子小厮都打发了,雇了辆车,一家人便往钦州而来,路途遥远,我那时虽然已经能够动弹,却仍是手足无力,万事都是你娘亲操劳,在路上她便把一些祛蛊的法门和驭兽的法子仔仔细细讲给我听。 到了钦州,我的身子又发起虚来,路也走不动了,你娘亲但将我安置在客栈里,又把你送到一个婆子家里照看,便出门去了。 我问她到哪里去,她只说是去寻找解蛊的法子,第二天晚上,你娘很晚才回来,我见她面色发青,嘴唇发白,便慌忙问她。 她怔怔的望着我,道:‘铮哥,你所中的蛊,名叫万骨枯,那是一种极恶毒的蛊,是自万人坑的死尸堆里生出来的尸虫,要有上千只互相咬噬后才剩下一只,又被人在极阴之地用数十种毒药喂养,才制成这只蛊虫。 昨天我找到韦蛊王,跪在地上求了他一天,他只说这蛊无法可解,我心中愤怒,便用自身的血蛊和他斗将来,却不是他的对手。想必他见我也是南疆人,却并没有杀我,只是你这蛊毒,却解不得了。’说罢眼泪簌簌落将下来。 我勉强挣起身子,道:‘生死有命,这都是我咎由自取,当日你要是不嫁给我,便也不会跟着我受苦了。’你娘亲便道:‘铮哥,你说什么话来,我自从认得你、嫁给你,从来都不曾后悔,成亲后,你爱我、护我,当真是我这一生中最最欢喜的日子。想必是因为我命薄,这几年把一生的福气都用光了,才连累你受苦受磨。’ 我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又想起我死之后你们母女的难处,不觉心酸,也落下泪来。你娘亲见了,反倒不哭了,将眼泪一擦,笑道:‘人命在天,强求不得,我们有福份做夫妻,也该心满意足了。铮哥,你娶了我,可曾后悔了么?’ 我便道:‘我从那天在湖边第一次见到你,便每天思念,你答应嫁给我,当真是喜从天降,便在梦里也笑醒,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你娘便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要学那小儿女之态,一家人快活一天便是一天。’ 说完,她便去那婆子那里抱了你来,等你睡着,便把你放在我的身旁,我身子虚弱,睡了又醒,便总是看见你娘坐在床前,怔怔的看着我们,我以为她因为我要死了,心中伤悲,便也强忍酸楚,又把眼睛闭上了。 等到我再次醒来,却是因为手上剧痛,我睁开眼睛,只见灯下你娘正用一把尖刀割开了我的手腕,两只手上都鲜血淋漓,我想要挣扎起来,身子却动也不能动,嘴里也说不出话来,只有头还能微微移动。 你娘见我醒了,便对我一笑,道:‘铮哥,你不要动,也不要害怕。’我见她张开嘴,便有一个东西从她口里爬了出来,爬到我身上时,才看清是一只极小的蜘蛛,艳红如血,从我手上钻进肉里去了。 你娘便拿起尖刀,把自己的手腕也割开了,鲜血涌出,她把双手和我的手腕放在一起,我只觉得全身骚痒难忍,象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似的,脑中、四肢、胸口便象刀剜似的疼痛,那疼处一寸一寸的朝两只手腕处移去。 过了片刻,我手上的伤口便有丝线似的东西,从肉里探了出来,蜿蜒而动,都钻进你娘亲的手腕里去了,那只小小的红蜘蛛,也从我手上钻出,停了一停,便死了,滚落地下。 你娘亲忙朝手腕上洒了些药粉,又用布仔仔细细包好了,才长吁了口气,嘴角便沁出黑血来。 第39章 玉殒 她脸上满是笑容,坐在床边的桌子旁,先望着你看了许久,又转头望向我,笑道:‘铮哥,都说万骨枯无人可解,我这不是解了么?我用自身的本命蛊来催动它,又在自己的血里加了药粉,引得这些蛊虫钻进我的血里,你便可以平安无事啦。我们苗家女子,既然嫁了丈夫,便只会一心一意对他,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呢? 如今,我的本命蛊已经死了,我便也要死了,铮哥,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你要答应我,我死了之后,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把芸娘带大,不能让她委屈,她没有了娘已万分可怜,要是再没有了爹,她一个小孩子,又怎么能活得下去?’我拼命摇头,眼泪泉涌而出。 你娘亲叹道:‘铮哥,我死之前还想再抱一抱芸娘,再摸一摸你的脸,可是不能啦,只有等我死了,血也凉透了,那些蛊虫才害不了人了。’我见她瞧着我,眼中尽是柔情,不由心如刀绞。 你娘亲又道:‘铮哥,我死了之后,你可要记得我,想着我,念着我,就是日后有了别的女子,也不能忘了我。若有来生,我便还来找你。’我见你娘脸色发白,声音越来越小,终于伏在桌上不动了,心中只觉天崩地裂,悲痛莫名,眼泪流个不停,可惜身子却一动也不动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 我拼命挣扎,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觉得身子能动了,我跳下床来,一把扶住你娘,你娘的身子却早已冰冷了,我刹时只觉天昏地暗,如坠冰窖,恍恍惚惚间便拿起桌上那把尖刀,朝自己胸口刺去。 正在此时,耳边便听到你喊:‘娘亲、娘亲’,我睁开眼睛,你已经从床上坐起,正摇摇晃晃爬来,脑中便猛然一醒,想起你娘的临终嘱托,若我现在死了,你又该怎么办?便慢慢又将刀放下,将你抱入怀中。 从那以后,我便心灰意冷,当年若不是我要逞英雄,又怎么会弄得家破人亡,害了你娘亲的性命?又因为那蛊毒厉害,我虽然被你娘祛除了蛊毒,但已损伤了筋脉,一身武艺已去了大半,索性便隐姓埋名,不再去理江湖之事,江湖之上,便再也没有薛铮这么一号人物。从此,我带着你四处游荡,居无定所,正好在这里遇到雀官,我想你一个女孩家,总不能一直跟着我东奔西跑,便在这里安顿下来。” 芸娘望着薛铮,脸上早已泪水盈盈,道:‘爹爹,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我娘亲的坟在哪里?’薛铮流泪道:‘你娘亲的坟便在钦州。今天我见雀官回来,竟是中了蛊毒,又因为你已经长大了,才把你娘亲的事情说给你听。’ 芸娘吃了一惊,转头去瞧雀官,见他也已泪流满面,急忙问道:“雀官也是中了蛊毒吗?”薛铮点头道:“幸亏当年你娘亲教了我些解蛊毒的法子,雀官又因为吃了冰蝉,体内有抵御毒物的精气,所以那蛊毒才没能害了你的性命。” 芸娘道:“娘亲虽然不在了,却仍然救了雀官一命。雀官,我们可得要去娘亲坟上祭奠一番。”雀官含泪道:“是。” 薛铮点头道:“等你们再大些,我便带你们去。雀官,这次你中了蛊毒,依我看来,必定是那王家父子作怪。当时你和芸娘打了他们,为什么他们不来报仇?哼,你以为他当真是怕了你们两个不成? 那是那天夜里,我偷偷潜进他们府中,将他们父子两人的头发各割了一缕,用刀钉在床头,他们心中害怕,才不敢明目张胆来找你报仇,只是心中这口恶气忍不下,因此才找了蛊师来害你。你曾吃了冰蝉,寻常的毒物已经伤你不得,但这蛊虫乃是活物,若是你遇到真正厉害的蛊虫,却仍有危险。” 雀官想了想,道:“想必是那马蜂儿受了王家的指使,才设局来害我。”薛铮点头道:“正是如此,世上人心难测,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以后在江湖上行走之时,可得万分小心在意。” 芸娘怒道:“他们既然如此狠毒,那便饶他们不得。”雀官道:“正是如此,对付恶人,便得比他们更恶。师父,你说该怎么办?” 薛铮便道:“你当日入我门时,我曾说你杀孽深重,曾要你立下誓言,你可还记得?”雀官站起身来,恭声道:“弟子记得,师父要我只杀当杀的人。” 薛铮点头道:“这世上有许多好人,也有许多的坏人,你如今也长大了,是非善恶,你已经可以自己判断。好人固然是杀不得,那坏人么?你要是一味纵容他,便是又害了无数的好人了。”雀官点头道:“是,弟子明白了。” 芸娘咬牙切齿道:“我们今晚便去,把他们一家全都杀了。”薛铮瞪她一眼,道:“你一个姑娘家,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象什么样子?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芸娘道:“这种人这样恶毒,怎么杀不得?我娘亲既然是因蛊而死,那这使蛊的人便也是坏人,也要找来一刀杀了。日后我还要去钦州,找那什么韦蛊王,也要一刀杀了。” 薛铮喝道:“你娘亲也是使蛊的人,她也是坏人吗?使蛊也好,武艺也好,得要看是什么样的人在用,用的人若是好人时,那自然是做好事,用的人是坏人时,便是用来作坏事了。 至于那韦蛊王么,因为当年你年纪太小,我脱不开身去找他,但他既然制出这样歹毒的蛊虫来,又把蛊虫交给了坏人害了你娘,我自然是要去找他讨个公道的,这是我和他的恩怨,我自然会与他来个了断。 那王氏父子的事,便由雀官自己去了断,不许你去。”芸娘还想要说,雀官便道:“芸娘,你听师父的,我自有分寸。” 芸娘怒道:“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瞧不起我们女子。”便哼了一声,跑进房里去了。 这天天还没黑,雀官便先回城里家中休息,等到深夜,便揣了把尖刀,趁着夜色,径往王家而来,到了院墙之外,只见那墙有一丈来高,他足尖在地上一借力,身子已经跃起,右臂伸出,攀住墙头,借势轻轻一翻,便翻进院子里去了。 进了院墙,只见四周漆黑一片,竟连一点灯光也没有,他伏在墙角,等了半晌,四周静悄悄的,便沿着厢房找去,一间间看过来,只见房上都上了锁,里面没有半点动静,待到到院内的房屋看遍了,并无半个人影,便又翻墙出来,看那大门时,却用一把大铁锁锁住了。 雀官心中冷笑,知道这王氏父子着实狡猾,虽然设了毒计来害自己,却唯恐自己不死,来找他们仇,竟举家先避往他处,再见机行事,也当真谨慎。 接连几天,他白天闭门不出,只在夜间暗暗查探,但那王家一点动静也没有,连那马蜂儿也踪影全无。雀官知道王氏父子虽然狡猾,但马蜂儿却是浪荡惯了的,这次助纣为虐,必是得了王家许多好处,象这他这样的人,有了银子岂有不出来享乐之理? 到了第十天,雀官正站在街头角落观望,忽然心中一喜,只见路上慢慢吞吞走过来一人,正是那马蜂儿,他东张西望一会,便一路走进翠云楼去了,雀官心中冷笑,躲在外面巷子口等着。 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蜂儿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的从翠云楼走了出来,四处一望,便朝朝城外走去,雀官沿着街角墙边,悄悄跟着,一路走出城门外来了。 眼看人烟渐渐稀少,树木渐渐浓密,雀官收敛身形,远远跟着,想到城外更远些的地方再动手,又走了数百步,那马蜂儿却突然停了下来,只见道路中间,一人黑衣黑袍,当中而立。 马蜂儿便道:“兀那汉子,你是什么人,敢挡老爷的去路?”那人双手拢在袖中,默不作声,这时月色昏暗,那人衣襟随风飘动,却看不清长得什么模样。 马蜂儿身子摇晃,含含糊糊道:“你这厮好不晓事,老爷正在走路,你怎么挡在这里?再不让开,老爷老大的拳头便打来了。” 那人仍旧笔直站在那里,身子不动,也不开口,马蜂儿心中发怒,伸手用力一推,只觉手心一阵刺疼,顿时酒醒了大半,惊骂道:“你是什么人?”便从怀里摸出一把刀来,直朝那人身上捅去,那人仍是痴痴呆呆,不闪不避,那一刀便扑的一声,直刺进他的胸膛之中,那人却仍是一动不动。马蜂儿心中害怕,喝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只听一个声音阴森森的道:“我自然是鬼,是来索你性命的恶鬼!” 第40章 宝藏 雀官伸脚踩在他的膝盖之上,足下用力,咔嚓一声,便把他的膝盖骨踩断了,兀儿不努惨呼一声,雀官道:“有这样的小人,不足为奇,但我汉人有千千万万,岂会让你们得逞?你们刚才说的什么王爷,又是怎么回事?” 兀儿不努惨笑道:“我们大金国勇士,死便死了,但你要想从我嘴里打听消息,却是休想。”雀官点头道:“你倒硬气,我很是佩服。”他转头望向那瘦子,只见他倒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声息全无,早已死了,便道:“那人想必已经死了,他身上的蛊虫没有地方可去,十分可怜,你身子如此健壮,倒可以做个好的肥料,不如把他身上蛊虫放到你身上,让它们吃饱喝足,也不算浪费了,你看如何?” 兀儿不努侧头看了一眼,身子发抖,他和那瘦子在一起的时候,多次看见别人中蛊毒而死的惨状,那当真是生不如死,便颤声道:“你快点把我杀了。”雀官哼了一声,道:“你要是告诉我,我还可以给你个痛快,要不然,你便好好享受这蛊虫之乐吧。” 兀儿不努沉吟半晌,又朝那瘦子的尸体瞧了几眼,眼中露出惧怕之色,颤声道:“我告诉你,你可得要说话算数。”雀官点头道:“我自然会给你个痛快”。 那兀儿不努惨笑一声,道:“你们中原富庶,远胜我们漠北苦寒之地,这次我们大金和你们大宋结盟,共同伐辽,但你们那些军士,却一个个都是脓包,连一个燕京也久攻不下,因此我们大王便越发想发兵南下,夺了这花花江山。这几年来,我们大汗一面练习兵马,准备粮草,征战辽国,一面又派侄儿完颜理进入中原,联络你们大宋的文武官员,送上许多金银珠宝,许以高官厚禄,嘿嘿,那朝庭里便有许多当官的投靠我大金了。” 他见雀官双眉紧锁,脸有怒色,又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但你们朝庭里有许多大官作我们的内应,就连那地方上的世族大绅,也有不少人和我们王爷暗中往来。王琛的哥哥,便是户部右侍郎王璋,他们兄弟二人早就和我家王爷有来往,我们这次是受王爷之命,和那使毒的老韦一起来取一件东西,正好遇到王圭被你们打伤,王琛便求我们替他报仇,因为我是金国人,不好出面,便由老毒物将蛊毒交给刚才那个人,诱你上当。” 雀官道:“你们来取的是什么东西?”兀儿不努道:“是一张宝藏图,据说在这洞庭湖之中,有一处洞府,是当年洞庭龙王修炼和得道的地方,不仅有无数奇珍异宝、起死回生的仙药,更有关乎大宋气运的东西,所以我家王爷命我们来取。”雀官冷笑道:“洞庭龙王的洞府?那是神仙住的地方,也是你们能知道的吗?” 兀儿不努急道:“我没有骗你,我反正是要死的人了,还骗你干什么?据那王璋所说,那是因王家的祖上,曾机缘巧合,到过洞庭龙宫之中,还得许多珍宝,因此才能富甲一方。他的祖上回来之后,闭口不谈此事,直到临死的时候,才把儿子叫到身边,把这件事告诉了他,说那里玳帽堆积如山,珍珠多如米粒,还有无数奇珍异宝,更有仙药仙丹,最最重要的是,里面还藏着影响大宋气运的东西,虽然如此,那里却是异常凶险,自己当日也是偶逢奇遇,得遇异人,才能进去。 他回来后,便根据当天的记忆,画出了一张藏宝图,又怕别人知道,图上画得十分隐晦,可惜他还没有将其中秘密说给儿子听,便撒手归西了。那王家数代以来,空有宝图在手,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王璋知道我家王爷手下有许多奇人异士,所以想把此图献出,王爷也许诺他寻到宝藏时,便分给他三分。我们这次来,便是来取这张图。” 雀官瞧了瞧他,道:“那图在哪里?”兀儿不努喘气道:“那图便在我怀里,你若要看,便自己来取吧,我胸口痛得厉害,手足都动弹不了。”说完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来。 雀官略一沉吟,便探下身子,去兀儿不努怀里拿图,刚低下头,兀儿不努双手猛然一圈,陡然将雀官的脖子搂住,双臂发力,便要把他颈子勒断,雀官虽然早料到他有阴谋,却不料他重伤之下,还如此敏捷,心中也吃了一惊,忙将头一低,左手手肘抵住了兀儿不努的右臂,右手握拳,奋力朝兀儿不努胸膛打去。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曾遇到过一只野狗子,要来咬自己,自己也象这样一只手抵住了它的嘴,另一只手拿着刀,一刀一刀捅在那恶狗的肚子之上,把那恶狗捅得鲜血喷涌,倒地而死。 往事在脑中一闪而过,右手却毫不停歇,一拳一拳打在那人胸膛肋骨之上,他此刻早已不是当年那瘦弱无力的孩童,一拳便已把兀儿不努肋骨打折,兀儿不努一声惨叫,口里鲜血狂喷,再打得几拳,兀儿不努双手松开,嘴里血如泉涌,不再动了。 雀官伸手到他怀中去找那宝藏图,但里面却只有些银票,他又在路边捡拾了一根树枝,去把那瘦子的衣襟、衣袖挑开,仔细查看了,也只有些银票瓷瓶之类,想必是那兀儿不努为了活命,信口开河,想骗得自己上当。他便不再去想,折了根粗壮的树枝,将三具尸首都推进树林子里,又找了些枯枝,堆在一起,就地放起一把火来。 第二天,雀官早早便在堂前等候,见薛铮起来,便上前把昨天的事说了,薛铮沉吟半晌,道:“我朝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西北之患始终未除,北有契丹,西有西夏,还有土蕃诸部、女真虎视眈眈,照这样说来,那女真虽然和我大宋结盟,却的确是有南侵之意,只可惜我大宋朝积弱已久,朝中当官的又是各怀鬼胎,哎,到时干戈一起,最可怜的还是黎民百姓。” 雀官道:“师父,我们要不要去报官?”薛铮摇头道:“我们说了,又有谁信?恐怕还要引来杀身之祸。”雀官点头道:“师父说的是,那朝中既然有这么多大官和女真暗中来往,必定要对我们杀人灭口。”薛铮道:“正是如此,这件事一个字也不要对外人提起。只是那金国既要南侵,边疆必然不太平了,不知道我亲父兄弟怎么样了?哎,一别数年,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人世。”雀官道:“他们武艺高强,这些年间边疆并没什么大战,想必仍是安然无恙。”薛铮道:“但愿如此。” 这时芸娘从房中出来,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多天?你把那王家父子都杀了吗?”雀官摇头道:“没有,那王家举家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芸娘跺脚道:“哎呀,气死我了!早知如此,那天在城里我们就应该把他们杀了!我们可不能就这么算了。”雀官道:“我知道,等我打探到他们的消息之时,便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芸娘点头笑道:“这样才好,可不要学那婆婆妈妈的样子。” 薛铮却道:“你们要找那王氏父子报仇,他们恐怕也在要找你们报仇,这次你又把那个女真人杀了,已惹下天大的祸事,虽然他们在大宋境内,还不敢明日张胆的寻仇杀人,但必定要想方设法来害你们,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十分不利。要我说,我们不如也举家搬走,先悄悄的安顿好了,再暗中去寻王家父子的晦气。” 雀官点头道:“师父说得有理,只是我父亲还在外面没有回来,还是等我父亲回来再作打算。”芸娘道:“说得是,公孙伯父回来,要是不见了我们,必定着急,又或者他一个人受了王家的暗算,那就不好了。” 薛铮点头道:“既然如此,我明天便出门,先到州府和潭州走上一走,一来打听王氏父子的消息,一来也探听一下边疆的军情,你们好好留在家里,不要外出,凡事小心。雀官,你也不要去上学了,以免露出形踪,那王家父子这几日只怕还不知道消息,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芸娘道:“爹爹,我和你一起去。”薛铮摇头道:“不必了,我一个人更方便,你留在家里,和雀官也有个照应,但你凡事要听雀官的,不要任性。”芸娘便嘟嘴道:“我什么时候任性了?你以为我还是六七岁的小孩吗?”便去替父亲收拾衣服盘缠,薛铮第二天一早便出门去了。 第41章 荒山 雀官二人按照薛铮的吩咐,只是在家练习武艺、闲时下棋读书,芸娘从小虽然没有上过学堂,但雀官却常常教她,所以也略通文理,只是她性子活泼,嫌在家里闲得慌,几次要去外面,都被雀官阻止了。 这天早上,雀官梳洗完毕,正要到院子里去练武,却看见芸娘独自一人坐在大厅之上,头发散乱,眼睛红肿,不觉吃了一惊,道:“芸娘,你怎么了?” 芸娘瞧他一眼,却不说话,雀官急道:“你不要吓我,有什么事快告诉我。”芸娘道:“昨晚我做梦梦见我娘亲了。”便又哭了起来。 雀官长吁了一口气,道:“你知道了你娘亲的事,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芸娘哭道:“我梦见我娘一个人在一间小黑屋里,孤苦无依,觉得十分心酸。醒来之后我想了很久,想要给我娘做一场法事,让她脱离苦海,重入轮回,你说好不好?” 雀官听了,不觉也眼睛湿润,点头道:“当年我娘遇害之后,我父亲也为她做了一场大法事,你这样想,也是一片孝心,等你爹爹回来之后,我们便去请高僧来做水陆法事。” 芸娘摇头道:“我们这县里,又没有什么高僧名寺,怎么能超度我娘亲?我听说在那江阳县里,有一座普照寺,是有名的古刹名寺,里面肯定有得道高僧,我想去那里求他们给我娘超度。” 雀官摇头道:“那普照寺,离我们有一二百里远,现在师父又不在家,我们还是等师父回来再做打算。” 芸娘怒道:“你只知道推迟!我娘既然托梦给我,我又怎么能忍心再等?等爹爹回来,我娘又不知在阴间受了多少苦。娘亲虽然不在了,却仍然救过你的性命,你还记不记得?哼,你要是不去,我便一个人去。” 雀官知道她性子倔犟,说过的话必然要做到,自己要是不和她去,她说不定便要一个人偷偷跑出家门,到时反而不妙。如今自己二人在家里,也不知道那王家又会用什么手段,倒不如出门远去,反倒安稳一些,于是便笑道:“好了,好了,你不要生气。既然你一片孝心,我自然要陪你前去,也尽尽我的孝心,不要哭了,快去收拾收拾,明天我们便出门。” 芸娘转嗔作喜,道:“算你还有些良心,不枉我娘亲庇佑你一场。” 次日二人把家中事情稍作交待,好让薛铮回来了知道他们的去处,芸娘女扮男装,也作读书人打扮,又把脸特意涂黑了些,便一路朝普照寺而来。 普照寺和临泽县隔了两个县,中间要经过三四条湖、五六座山,虽然只有一两百里,却要跋山涉水。所谓“北人骑马,南人乘船”,在洞庭湖畔,丘陵众多、湖泊纵横,这里的人出门,多是走路和乘船。 这时正是四月天气,草长莺飞,桃红柳绿,一路走来,看不尽的山青水秀,芸娘也渐渐舒展了眉头。二人遇店而食,逢水乘船,夜晚便在客栈投宿,店主见他们两个男子却要两间客房,虽然狐疑,但看见递过来的白花花银子,便也不作声了。 来到云阳县境内,却是山峦叠嶂。俗语云:望山跑死马。二人只顾翻山越岭,走了一天,却依然在山上,料想晚上也下不了山,二人倒也不怕,依旧朝前走去,想要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晚。 过不多久,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山上都是树木,微微摇晃,象是巨鬼张牙舞爪,雀官从小四处颠沛,自然不怕,芸娘也是小时跟着父亲行走江湖,胆子也大,二人不管树中草内虫鸣风响,只是朝前走去,忽然看见前面一座山峰上,竟隐隐有光亮透出。 雀官喜道:“想不到在这深山之中,竟然还有人住,我们真是好运气,今晚不用露宿在树林里了。”芸娘道:“早知道这山上要走这么久,便早该在山脚歇一晚再走了。” 雀官道:“我从小风餐露宿惯了,哪里都能住,只怕你受不了。”芸娘道:“有什么受不了?我小时候和爹爹四处行走,也常常在庙里和林子中睡觉,有什么稀奇的?你总是要小瞧我。” 雀官笑道:“我哪里敢小瞧你?只是怕把你冻了饿了,师父回来可要骂我。”芸娘“哼”了一声,道:“你也把我想得太娇气了,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 二人一路说说走走,朝那座山峰走去,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才上到那座峰上,只见眼前一座庙里透出光来,庙前的树上,竟还系着一头羊,正在咩咩的叫。 二人心中奇怪,进到庙里,才见是座山神庙,大厅十分宽敞,地上也还整洁,那神像的金身已经颇为斑驳,神像前放着一座铜香炉,旁边的神案上,一枝蜡烛正在燃烧。 雀官喜道:“这里倒还干净,看来象是有人在这里住的。”便大声道:“我们是过路的客人,因为天黑下不了山,不得已要在这里借宿一晚,还请主人出来相见。”说了两三遍,却没人回答。 雀官便和芸娘找了块干净地面,铺上衣服,坐了下来。夜色深沉,庙里烛光摇曳,林间虫噪叶响,门前羊儿咩咩直叫,二人心中均觉古怪。 芸娘便道:“雀官,我看这里古古怪怪,不知是什么来路。”雀官点头道:“门口的那只羊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芸娘笑道:“不如我去问它一问。”便站起身来,走到那羊儿的身边,雀官知道她有驭兽之术,好奇心起,便也走到门口去了。 只见芸娘瞧着那羊儿的眼睛,嘴里发出清脆之声,时急时缓,便见那羊儿抬起头来,嘴里也发出咩咩的声音,芸娘伸手在那羊儿头上摸了几下,便微笑起身,回头对雀官道:“这也是只糊涂羊儿,只知道让人捉了拴在这里,别的什么么也不知道了。” 雀官吃惊道:“这是真的吗?你真的能听得羊说话吗?”芸娘白他一眼道:“信不信随你。” 二人正在说话,猛然间从林子里窜出一个人来,见到雀官和芸娘,也吃了一惊,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 雀官正要回话,芸娘却听那人言语无礼,心中恼怒,便道:“这山是你家的么?我们怎么便不能在这里了?” 那人怔了怔,怒道:“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深夜跑来这里,不要命了吗?”他从夜色中走出来,原来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浓眉大眼,甚是英武,背上背着老大一张硬弓,手里提个钢叉,却是个少年猎户。 芸娘见他越说越无理,便也发起怒来,道:“我们偏偏要在这里,关你什么事?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来不得?莫非你是剪径的强盗,要杀人越货么?” 雀官见那人面相端正,不像坏人,语气虽然严厉,却露出焦急惊慌之色,便伸手扯了扯芸娘的袖子,对那人道:“我们是过路的客人,因错过了宿头,晚上又不好下山,看见这里的光亮,只好来这里借宿一晚。” 那人见二人相貌俊朗,又听雀官言语有礼,语气稍缓,道:“你们先跟我进庙里来再说,不要站在外面。”芸娘冷笑一声道:“进去便进去,我们还怕了你不成?”便拉了雀官一起进庙。 到了庙里,那少年便道:“我刚才心里着急,言语冒犯,你们莫怪。只是这里当真是危险,也不知道你怎么在夜里上了山!你们在山下没看见告示么?” 芸娘怒道:“我们没有看见什么告示,你罗罗嗦嗦半天,只是怪我们,好不烦燥!” 那少年便道:“你们两个人白白净净,想必是读书的秀才,你们在城里住惯了,想必是没有来过这里,不知道这山里的凶险。”芸娘大怒,道:“有什么凶险你只管说,罗罗嗦嗦做什么?” 那人横了她一眼,道:“说出来吓死你。我们这岭叫作黄土岭,今年这山上出了一头凶兽,已经把来往的客人吃了数十个,那岭下贴有告示,过往的客人只能结伴在白天过岭,不然就要让那凶兽吃了!你们两个人文文弱弱,也不知怎么走到了这里,幸亏路上没碰到那怪物。” 芸娘冷笑道:“你编这样的谎话来骗我们,便以为我们会怕了?别说这方圆数百里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凶兽,便是有凶兽,我们也不怕。” 那人顿足道:“你这个人好不晓事,你以为是好耍的吗?要是那凶兽来了,你便是要哭也晚了。” 第42章 利箭 雀官见他言之凿凿,不象是说谎,便问道:“这位兄台,既然你知道这里有凶兽,怎么深夜还在这里?” 那人瞧了一眼芸娘,又瞧了一眼雀官,道:“我本来就是住在这山下的猎户,从小父母都死了,全靠庄子里的猎户救济长大。这次因为山上猛兽吃人,县里命我们庄子里的猎户都来捕杀,却不料那东西十分狡猾凶残,不但捉不到它,反而被它趁我们落单时,把猎户也吃了几个。 我们人多的时候,这东西从不现身,只有一两个人的时候,它便躲在密林之中偷袭,当真防不胜防。现在已经过了几个月,我们猎户天天挨板子,人也死了几个,我不得已,才想出这么个法子,独自一人上山,把羊拴在庙门口,想引那东西出来。想必它见我只有一个人,便会出来。” 雀官道:“原来如此,兄台你也是胆色过人,令人佩服。” 那人哈哈笑道:“小哥过奖,我有什么胆不胆的,只是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看见那些庄客受苦,心中实在不忍。” 雀官点头道:“刚才我们得罪了,兄台原来是一片好心,我们却言语无礼,还请恕罪。”那人摇手道:“不妨不妨,我是个粗人,不象你们读书人文绉绉的,言语冲撞时也不要见怪。” 芸娘在旁听了半晌,笑道:“原来如此,我还真是错怪你了,我在这里向你陪礼了。只是不知道那是一只什么凶兽?” 那人叹气道:“哎,说来惭愧得很,这东西作恶了几个月,吃人无数,我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见过它的真身,至今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芸娘奇道:“这东西在这里兴风作浪,你们怎的连是什么也不知道?” 那人摇头道:“这东西十分狡猾,我们只见到它的爪印,象老虎又不是老虎,吃人只吃心肺内脏,被它吃了的人,都是胸肚破开,肚子里被吃得空空的,浑身的血也被吸干了,死状恐怖,但却从来没有活人见过这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凝神听外面动静,道:“我们这里说了这么久的话,不知道那东西什么时候来。等会要是那东西来了,你们便躲在那神像之后,不要出声,千万不可让它发觉。” 雀官道:“兄台,照你说来,此东西如此厉害,你一个人前来,可能降伏得了吗?” 那人叹气道:“你也不要兄台兄台的喊了,我们粗人可听不惯,我姓田,爹娘死得早,取的什么名也忘了,人人都叫我田七,你也便叫我田七好了。要说降伏,我并没有把握,但是这东西不除,始终是个大患,来往的客人和庄上人家都别想安宁,我小时要是没有庄子上的人救济,早已经饿死了,今天我要是死了,也只当报了当年养育之恩了。” 雀官点头道:“田兄,你果然有仁义之心,英雄气概,令人钦佩!要是要我们帮忙时,还请吩咐。” 田七瞧了他们一眼,道:“你们两个拿笔的秀才,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只是牢记我的话,在那神像之后躲好了,要是我杀了那东西,自然是好,要是我死了,想必它吃了我,便不会再来找你们了。现在夜已深了,我要到外面去等它了,你们快去躲好。” 芸娘想要上前说话,雀官把头一摇,对田七道了声:“田兄保重。”便牵了她的手朝神像后面走去了。 田七朝门外走去,只见门外夜色沉沉,月色从树叶之间透出,山中寒气侵人,草木瑟瑟,那只羊也不叫了,四周只传来虫鸣之声。 田七闪身躲在庙门暗处,将背上的大弓取在手中,又将钢叉放在身旁,摸了摸腰间的箭匣和短刀,打起精神,望向外面。 他虽然从小便在山间打猎讨生活,但这样狡猾的恶物,却从没有遇见过,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虽然向来胆气雄壮,此刻也不由得心中惴惴。等了许久,渐渐冷气侵肤,露气初降,四周虫鸣忽的停了,林间寂静无声,地上的羊儿猛的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四顾张望。 田七心中一紧,悄悄取出羽箭,搭在硬弓之上,手心里也微微沁出汗来。过了半柱香时分,四周仍是不见半点动静,只有那只羊焦燥不安,田七久为猎人,知道之类都是十分谨慎,便耐住性子,一动不动。 又过了半柱香时分,只见树影重重之下,一个东西慢慢走了出来,四只绿莹莹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田七心中一惊,想不到凶兽竟是一对,但此时已箭在弦上,只有杀得一只算一只了。 那怪物从暗处缓步而来,瞧见树边的羊儿,并不上前一口便咬,只在周围走来走去,把那只羊吓得四蹄乱踏,咩咩而叫,田七仔细打量,更是吃了一惊,原来那东西不是两只,竟是一个身子上面长了两个头颅,却是一只浑身漆黑的豹子,连头带尾有七八尺长,在那脖颈之上,两只头颅狰狞可怖。 田七从小打猎,却从未见过如此奇兽,只是把弓拉满,死死盯住。双头豹子在羊的周围转了几圈,又朝庙内看了一看,便扑身上前,一口咬住羊颈,用力一扯,将系在树上的绳子扯断,拖着羊便朝暗处窜去,另一颗头颅却回过头来瞧向庙里。 田七见它要走,也顾不上奇不奇、怪不怪,弓弦一松,风声呼呼,一箭射去,那枝羽箭去势又快又疾,但黑豹朝向庙门的那只头颅却瞧得清清楚楚,身子一闪,那箭射了个空,笔直射入树干之中。 田七大喝一声,弯弓搭箭,又是一箭射去,一箭未到,他又已摸箭装弓,一箭射出,这却是他从小苦练而成的连珠箭,不过眨眼之间,便已射出五箭,但那豹子竟比羽箭还快,将嘴里的羊朝地上一丢,伏低窜高,左闪右避,竟将这五枝箭一一躲过。 田七心中吃惊,他从小苦练箭法,早已百步穿杨,乃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神箭手,他用的弓又是铁胎硬弓,力大势疾,连珠箭射出时连绵不断,以往射杀猎物,从不落空。 他今天敢独自一人来猎杀恶兽,便是凭了自己这一手好箭法,但眼前这怪物之快,已超出他的想象,不觉心中一凛。 田七心里吃惊,手中却丝毫不敢松懈,只管从箭匣里取箭射出,豹子退后几步,如闪电一般,在树木之中穿梭来去,两张嘴里发出低沉的吼声,田七一摸箭匣,却摸了个空,那箭原本便只有十二只,竟已射完了,他心中虽惊不乱,将弓一扔,双手持起钢叉,便朝庙里退来。 他知道在这黑夜之中,野兽的视力比人要强得多,但庙内有灯,人却能看得清楚。那豹子见他退走,低吼一声,四足发力,只窜得两窜,便扑到庙门前来。 田七站在殿前,持叉而立,见那豹子双头转动,目露凶光,身躯俯低,知道它立刻便要扑上来,要是等它扑了上来,便是凌厉一击,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便大喝一声,挺叉便朝豹子头颅疾刺而去。 豹子身子一闪,这一叉便刺了个空,田七势子不停,压低身体,转叉便刺豹子的肚皮,豹子朝后一跃,竟有数尺远近,已转到田七身后。 田七心里中一寒,连忙转身,不及细想,便将叉子朝胸前一挺,果然那豹子迅捷无伦,已经扑到面前,见到钢叉,在空中一个扭身,又落到一边去了,田七趁势便又是一叉,那豹子在地上一个翻滚,便又躲开了。 它闪在一旁,四目中露出凶光,霍的腾身而起,直朝田七面门扑来,田七嘿了一声,钢叉上举,戳向豹子肚皮,豹子朝左一扑,尾巴却呼的一声,正打在田七头上,直打得他头晕眼花,他还不及回身,便觉一股大力撞来,被撞得飞出一丈多远,正掉落在神像之前,钢叉脱手飞出。 田七知道生死便在这一瞬之间,已从腰间摸出尖刀,正要把身子抬起,便觉身上一重,那豹子已一爪踏在他的手臂之上,手臂沉重,连刀也举不起来了。 田七见那豹子的两颗头颅就在面前,嘴里喷出腥味,涎水滴滴答答而落,知道便要葬身豹口,自己自小打猎,不料如今倒被野兽吃了,只是可惜如此恶物不除,不知还要害多少人,心中一阵黯然。 那豹子两只头颅转来转去,只是看着他,却不张口来咬,田七怒道:“他娘的,你这个畜生,要吃便吃了,不要象猫捉老鼠般来戏弄你爷爷。” 第43章 凶兽 他正在闭目等死,忽然觉得头上风声呼呼,那豹子一声惨嚎,猛窜出去,身上顿时轻了。 他连忙抬头起身,只见那豹子已跃到堂前,死死盯着前面两个人,颇有愤恨惊慌之意,便听那更俊俏些的少年道:“豹子啊豹子,你既然是天生的灵物,便只该在山林之中捕食,怎么要出来吃人呢?象你们这一族,本来就稀少,要是死了,岂不可惜?” 这少年双眼盯住豹子,嘴唇微动,不知念些什么,那豹子四只眼中竟露出惊奇之色来,嘴里也发出阵阵低吼。 那少年笑道:“你说你没有吃过人?那这些日子来死的那些人又是谁吃的?”那豹子便又低吼几声,少年便嗤的一声笑道:“你说这山中有怪物?你不是就是一只怪物么?” 黑豹两只头颅转动,瞧了他一眼,身子猛的朝外窜去,那少年笑道:“话还没有说完,你便要走了么?” 这豹子本已极快,这少年却比它更快,疾步跃出,双掌在那豹子头上一击,便听那豹子一声闷吼,身子竟被他击得撞出数步之远。 豹子凶性大发,扭身朝她扑来,猛听得另外一个少年大喝一声,已将那豹子的尾巴一把握住,豹子正朝前冲,两相较劲,那少年喊一声“起”,已把那豹子拉得腾空而起,在空中转了个圈,直朝墙上撞去,但听“砰”的声响,豹子被撞得跌落在地,一时竟爬不起来。 田七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他从小打猎,知道山间野兽都是凶猛无比,这双头豹子更比以往所见猛兽厉害十分,哪里想得到这文质彬彬的两个书生,竟把这样的凶兽当作小猫一般,摔来扯去,当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见那豹子摔得头昏眼花,先前那更俊些的少年便走上前去,嘴里低低说话,豹子眼中的惊惧、狂暴之色便渐渐平息下来,少年蹲下身子,伸手在那豹子身上抚摸,那豹子四只眼睛盯着他,口里发出低吼。 那少年站起身来,道:“雀官,这些客人和猎户并不是这只豹子吃的,它原本是上古异种,十分有灵性,藏身在这山林之间,只吃山中的野物,你别看它这样大,其实还只是幼年,等到它长大之后,恐怕便不是你我能降伏的了。” 雀官皱眉道:“如果不是它吃的人,那又是什么凶兽作恶?” 芸娘笑道:“几个月之前,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凶兽,将这山林霸占了,不但吃人,更是把这山里野兽吃了许多,连这只豹子也吃了它的亏,被它赶得无处觅食,所以今天才来偷吃这只羊呢。” 雀官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要找出那只恶兽来,免得以后又有人被它吃了。” 芸娘点头道:“正是如此,这只豹子知晓那怪物的巢穴,它也被这怪物欺负了许久,愿意带我们去。”说罢便伸手在那豹子两个头上摸了一摸,豹子竟一动不动。 田七站在一旁,将自己的胳膊用力一拧,才道:“我的娘,我是不是在做梦?你两个是神仙还是妖怪?” 雀官笑道:“田兄,我们两个人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不过是学了些武艺罢了。” 田七道:“要说是武艺高强也就罢了,为什么这么凶狠的豹子竟也听这位小哥的话?”芸娘便笑道:“不过是些驯兽之法罢了。” 田七把眼睛揉了揉,又朝山神像瞧了一瞧,忽然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山神爷爷派你们来的,是不是?不然怎么能驯服这样的猛兽?” 雀官与芸娘相视一笑,道:“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先休息一晚,明日白天再去找那只凶兽,田兄看如何?” 田七忙点头道:“你们这么大的本领,一定能为民除害,我久住在这山里,道路熟悉,明天我便和你们一起去除了这害人的东西。”当下便出门去把羽箭都捡好。 那只羊儿被豹子一咬一吓,早已经死了,田七便在庙外升起火来,割下羊腿架在火上烤,又割了些生肉给那豹子吃。 第二天起来,由那只豹子领头,三人便朝山林深处走去。 田七见那豹子在前面带路,也不见一丝凶样,又见芸娘和它常常低声说话,心中惊奇万分。 林木渐渐浓密起来,虽然是白天,但大树蔽日,林中阴暗,几人穿山越岭,走了约有两个时辰,那豹子便突然停了下来,伏低身子,眼睛直直瞧着前方,数丈远处,林深草密处露出个洞穴,有一丈来高,洞里黑黝黝的,洞口外有几具骸骨,腐臭腥味随风传来。 芸娘道:“那恶兽异常凶猛,我们要万分小心在意。”雀官解下背上包袱,取出两柄钢刀,和芸娘一人拿了一把,对田七道:“你先爬到树上,见机便用弓箭来射,和我们也好彼此照应。” 田七点头道:“要是和它正面相对,恐怕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这箭头之上涂有毒药,你们和它打斗时,我便来射它。”便爬到一棵大树之上。 雀官和芸娘拿刀在拿手,跟着豹子朝前走去,到了离洞还有两三丈远,二人便停下脚步,要那豹子先上前去。 豹子虽然有惊惧之意,却似乎也因为久受怪物欺凌,颇为愤怒,口里不住发出低吼,在洞口跳跃咆哮,片刻之后,洞里便传出野兽怒吼之声,豹子朝后退了几步,洞口的吼声却渐渐低了。 芸娘皱眉道:“这怪物十分警惕,轻易不肯出来,只好让这只豹子进洞去引它出来。”便拍了拍那豹子,豹子略一犹豫,低吼一声,朝洞里慢慢走了进去。 只听洞内传来嘶吼打斗之声,不一会儿,便见那只豹子窜了出来,背上血迹淋漓,十分狼狈,紧接着洞口忽然探出一颗人头来,有巴斗大小,满头红毛,眼瞳却是绿色,越发显得诡异可怖。 雀官等人见到这颗人头,吃了一惊,那怪物便已从洞里猛然扑了出来,身子立起,发出一声震天咆哮。 只见这怪物有七八尺高,下半身象是老虎,布满斑纹,虎身之上却又长出一截身子,便如成年男子的身躯,长满细毛,后背脊之上,长着五六根骨刺,身躯两边又长出两只手爪来,一双碧绿兽瞳瞧见众人,猛然收缩。 雀官与芸娘对望一眼,心中惊骇莫名。那怪物本来便已被黑豹激怒,见到二人,停住脚步,低下身子,将头朝前伸出,嘴里涎水直流,猛然四只虎足一蹬,竟直朝芸娘冲来。 雀官和芸娘只闻到一股腥臭之味,那怪便已冲到面前,二人分朝两边一跃,刀光如练,已各在那怪物脚上砍了一刀,只觉着手坚硬,竟只将那兽足稍销破开了些皮毛。 那怪物陡然转身,双手箕张,只朝芸娘抓去,芸娘俯低身子,闪过一边,随势一刀砍下,那怪物却象是浑然不觉,只管俯下身体,双手抓下,芸娘在地上一滚,滚出几尺远。 雀官见芸娘危险,身子一跃,已扑到怪物背上,一刀便向它的后背刺去,怪物身子一晃,当的一声,这一刀正刺在骨刺之上,竟半分也刺不进去。 怪物口中吼叫,身躯猛然晃动,陡发怪力,一把将雀官甩下来背,落在地上,怪物两只兽足、两只人爪便同时抓来。 第44章 驭蜂 雀官朝旁一滚,险险避开,那物怪吼一声,合身扑上,要将雀官扑倒在地,芸娘吃了一惊,跃了起来,一刀便朝那怪物胸膛砍去,怪物大爪一伸,已将那刀抓在手里,芸娘连忙松手,趁右跃出。 雀官得此一缓,已站起跃开,他见这怪物仍是朝芸娘奔去,芸娘又已手无寸铁,便忙叫道:“芸娘,快上树去。”芸娘飞身攀上一棵大树,她身形灵活,在枝杈间一攀,已爬得高了,怪物追到树下,伸出两只大爪用力摇晃,但那树有近两人合围,虽然不住晃动,却并不折断。 怪物见抓不到她,猛然转身朝雀官扑来,雀官见芸娘已经脱险,心中稍安,又见这怪物刀不能伤,转身便跑,将那怪物朝田七藏身的树下引来。 他纵跃而行,已是极快,但那怪物速度更快,四足发力,窜得几窜,便已追到雀官身后,两只怪爪已抓了过来,雀官猛的朝前一跃,便回过身来。 怪爪风声呼呼,早到面前,雀官挥刀一挡,砍在爪子之上,只觉一般大力涌来,身子借势朝后飞跃出去,他在空中翻了个身,足尖朝地上一点,纵身跃起,又朝怪物扑来。 那怪物见他来势如此之快,双爪不及收回,就势横扫而出,雀官一刀劈在它右臂之上,在那臂上砍出一道血痕来。这一刀虽然只是轻轻伤了皮肉,但那怪物凶横惯了,不禁怒发如狂,仰天咆哮,见雀官身子落地,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猛冲而来。 雀官见这怪物气势惊人,也是心惊,但此时距离如此之近,要逃也已来不及了,便在此时,弓弦声响,一枝羽箭破空飞来,一箭正射中那怪物左眼,鲜血迸溅,已将它左眼射瞎。 只听一声怒吼,震彻山谷,怪物双爪捂住左眼,身子横冲直撞,顿时撞倒五六根小树,另一只眼睛凶光大露,急追而来,雀官在树林里穿梭来去,仗着身小灵活不住躲闪,只等怪物毒发身亡。 田七弯弓搭箭,但那怪物和雀官都是来去如风,奔跑飞快,一时之间竟无从下手。那怪物陡然瞎了一只眼睛,身子跌跌撞撞,左眼又剧痛入骨,心中狂躁,猛然张开大口,从嘴里射出一根尖刺,直朝雀官刺来。 雀官猝不及防,险些被它刺中,身子疾闪,才险险躲过,田七见那尖刺从怪物嘴内伸出,灵活如蛇,想必是它吸食人血的口器,也顾不得那怪物背着自己,便张弓搭箭,一连五箭,射在那怪物背上,那怪物背上中箭,怪吼连连,却不管不顾,只是朝雀官追去。 便在此时,猛听得笛声悠扬,田七不禁愕然,放眼看去,只见林中一名女子披散长发,手拿一支小小玉笛,放在唇边吹奏,依稀认得便是那更俊俏些的小哥,心里吃了一惊。 那怪物听见笛声,身形突然一停,转身便朝那女子奔去。雀官见芸娘竟在此时用起了驭兽之术,心中却是大惊,他虽然知道芸娘此术十分奇异,便这怪物似人似兽,恐怕不是寻常野兽,又怎能冒险驭使?只怕还要被它害了性命,便紧跟在那怪物身后追去。 只见那怪物奔到芸娘身前,便停住脚步,一双碧绿眼眸紧紧盯着芸娘,笛声悠悠,怪物竟似也听呆了,但不过片刻,那怪物把头一摇,眼露凶光,口角涎水流下,口器蜿蜒伸出,眼见得一清醒过来,便要将芸娘吃了。 雀官心中大惊,在怪物身边一转,已挺身挡在芸娘身前,芸娘嫣然一笑,道:“雀官,我们今天恐怕要死在这里了,你怕不怕?”雀官急道:“我来挡住它,你快跑。” 便在这时,那怪物已伸出双爪,猛然抓来,雀官将芸娘一推,钢刀疾砍而出,与那怪物的爪子连碰了十几下,已被那怪力撞得胸口发闷。 那怪物嘴里嘶吼连连,爪子不停,又抓了下来,雀官恐怕伤到芸娘,竟一步不退,刀光如电,一刀刀劈出,硬生生将那怪物挡在身前,那怪物一声咆哮,嘴里尖刺猛然刺出,雀官已被震得手臂发麻,眼见怪爪挡住了自己的钢刀,尖刺刺来已挡无可挡,不觉心中发苦。正在此时,林子里忽然响起一阵嗡嗡之声,一团黄云从林子里升起,迅速朝怪物涌来,怪物身子一颤,猛然将爪子收回,转身便逃。 但那黄云极快,刹时之间便已笼罩在它的头上,嗡嗡之声不绝,竟是无数拇指般大小的黄蜂,只怕有成千上万只数,这些黄蜂围着怪物,只在它脸上、头上,眼睛上蛰刺,那怪物嘴里怒吼连连,一只手护住右眼,一呆手却护在头顶之上。 芸娘喊道:“那怪物的命门在头顶!快去杀了它!”雀官见这怪物将爪子护住头顶,生怕受伤,便将钢刀咬在嘴里,一跃而起,已攀上那怪物的背脊。 怪物身子摇晃,雀官一跃之下已牢牢抓住了它背后的骨刺,那些黄蜂在芸娘驶使之下,竟让出一条路来,任由雀官攀爬,并不来刺他一下。 此时雀官身子紧紧伏在怪物背上,从嘴里取下钢刀,一刀便砍在那怪物的爪子上,怪物吃痛,反手一抓,竟已将钢刀抓在手中,雀官手中剧震,钢刀已被那怪物一把夺去,他虽惊不乱,从怀里取出解腕尖刀,手起一刀,正插在那怪物头顶正中,整柄刀刃便都没了进去。 只听怪物一声惨叫,震得人耳膜发痛,雀官一手紧紧抓住骨刺,另一只手便用力一搅,再将尖刀猛的一抽,那怪物头顶上鲜血喷涌而出。 怪物连声惨吼,仅剩的右眼又被黄蜂围住了,不辨东西,到处乱撞,雀官松手跃下,站在芸娘身旁,只见那怪物在树丛之中到处乱撞,所过之处树木折断,猛然撞在一颗巨树之上,砰然一声,便轰然倒地。 雀官正要上去查看,芸娘摇头道:“这怪物人不人鬼不鬼的,谁知道它是不是死了。”又吹起笛子,催促那些黄蜂上前蛰它,过了半晌,那怪物仍是一动不动,二人才将刀捡起,慢慢走上前去,田七从树上下来,将弓拉满,站在二人身旁。 只见那怪物仰面倒在地上,身边都是鲜血,早已死得透了,芸娘笛声一转,这些黄蜂聚成的黄云便纷纷飞起,翻翻滚滚的飞入林子里去了。 雀官道:“今天我们可真是莽撞了,仗着有几分本领,既不知道要杀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杀得了它,便冒冒失失前来,倒差点被它吃了” 芸娘也道:“嗯,往后我们小心些便好了。雀官,你看的书多,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雀官道:“我反复思量,想起《西荒经》里曾说过:西方荒中,有兽焉,其状如虎,人面、虎足,名梼杌。你看这怪物长着人的脸老虎的身体,不正象书里写的吗?这东西却是有名的凶兽,今天却我们冒冒失失、阴差阳错的杀了,想必也是它作恶作端,恶贯满盈了。” 芸娘摇头道:“什么梼杌?从来没有听过。”雀官笑道:“《左传》里说这是帝颛顼的儿子,顽劣不堪,不可教训,死后便化作这怪物梼杌了。今天要不是你引了这些黄蜂来做帮手,我们可当真狼狈呢。要是我当年得到的那把辟邪刀还在,一定能破开它的皮肉,想要杀它,便要容易些了。”说完便发起呆来。 芸娘知道他又想起了儿时的伙伴,便笑道:“你们幼年的伙伴,必会有缘再见。”田七见他们说了许久,才道:“今天多亏了你们,才除了这个怪兽,要不是你们,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人!这样凶狠的东西,真是闻所未闻,又哪里是平常猎户能杀得了的?我代我们庄子上猎户多谢你们了。”说完便深深作了一揖。 雀官忙拉起他,笑道:“今天能斩杀这怪物,田兄也功不可没,要不是你那一箭射中它的眼睛,我恐怕都要被它吃了,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你呢。” 芸娘也笑道:“你的箭法好生厉害!”田七道:“惭愧,我常常自以为是神箭手,哪知道竟连一箭也射不中那豹子。”芸娘道:“你不必懊恼,这豹子是上古异种双颅云豹,那是传说中来去如电的猛兽,哪里是寻常豹子能比的。” 这时那黑豹也已从旁边窜了出来,在那梼杌尸体之旁,来来回回的奔跑咆哮,十分得意。 第45章 有僧东来 黑豹在芸娘身边挨来挨去,便象一只小猫一般,芸娘对它道:“今天也多亏了你帮忙,你也算是有功了。从今往后,山高林阔,你便在那林深树密的山里好好生活,千万不能伤人,去吧!” 黑豹两只头颅点了点,眼里竟露出几分依依不舍之意。芸娘拍了拍它道:“我知道你有灵性,心中感激我们帮你除掉了这个怪物,你是天生的灵兽,今后不可限量,只管潜心养性,要是我缘,我们未必没有再会之日。去吧!” 那黑豹便朝林中走去,走到林边,又回来一望,便把朝林中一跃,不见踪影了。 田七叹道:“这样的猛兽,在你面前也象猫儿一般,要不是我亲眼所见,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信。”芸娘道:“天生万物,万物都有灵性,象这双头云豹,本来便十分有灵性,知道我们是在帮它,所以才这么驯服。” 田七又道:“刚那连那黄蜂也听你的命令,莫非这世间万兽都能驭使吗?”芸娘摇头道:“那些灵智低的,便可以按照它们的习性驭使,灵智高些的,便只能和它们灵智相通,不能勉强了;至于那些凶残狡诈,恶念入骨的,象今天这样的凶兽,便不能驭使了。” 田七道:“我从小在山中打猎,今天才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现在就下山,也好让那些猎户们高兴一场,再不用挨鞭子了,你们和我一起去,让我们好酒好肉的款待你们” 芸娘摇头道:“我们还在要事在身,要尽快赶路,这酒便不喝了。”田七急道:“今天你们冒死帮我们除去大害,怎么能不到我们庄子里住上几天?要是庄子里人知道了,还不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我想你们夫妻也不过是去走走亲戚、回娘家罢了,便是晚几天也无妨。我们虽然是粗人,却知道知恩图报,要是失了礼数,那可怎么行?” 芸娘不觉满脸晕红,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不是夫妻,也不是什么回娘家。”便不觉转头去瞧雀官,却见他正站在一旁出神。 田七见芸娘白玉般的脸上陡升红霞,林子里便也亮了起来,虽然仍是穿着男子衣裳,却越发显得娇艳中透出英气,不觉一呆。 芸娘却见雀官正在呆呆出神,似乎没有听见二人说话,又羞又怒,嗔道:“你在发什么呆?没有听见我们说话吗?”雀官才回过神来,笑道:“你们说什么来?” 田七忙道:“我邀你们二位到我们庄子上去住几天,也好让那些庄客知道打死这样凶残怪物的,是什么样的英雄人物!” 雀官笑道:“不必了,我们还要赶路去江阳县,不能耽误,田兄的好意心领了。” 田七急道:“这怎么行?你们二人万万要和我一起去庄里,让我们家家户户轮流作东,好好款待,才显得出我们的一片心意。” 雀官见他一片真诚,拱手道:“我们是真的有要事在身,实是不能去了。”田七怒道:“你们本领高强,瞧不起我们山里的粗人么?” 雀官连忙摆手道:“田兄说哪里的话?田兄一片挚诚,又是侠肝义胆的人物,我想要结交还来不及呢,哪能把你看清了?实在是有事,还请田兄见谅。” 田七有些不信,道:“我是粗人,向来直肠直肚惯了的,你不要骗我。”雀官道:“我没有骗你,既然田兄如此盛情,等我们办事回来,再来你们庄子上拜访,你看可好?”说完一望芸娘,芸娘脸上红晕未消,微微点了点头。 田七见苦留不住,只好道:“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便在庄子里等你们来,从这里往北二十里地,有个庄子叫作田家庄的,便是我的住处了,我在家天天等着你们。” 雀官拱手道:“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回来时我们必定来拜访!田兄,如今我们便要启程了,再会。”田七也拱手道:“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你们的名字呢?”雀官笑道:“倒是我疏忽了,我名叫公孙羽。” 芸娘也微笑道:“我姓薛。”她却不肯轻易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一个陌生男子。田七见她笑靥如花,娇艳无双,心里竟发起慌来,连忙转过头和雀官道了别,才高高兴兴的回庄子里报信去了。 芸娘仍然又恢复了男子打扮,两人停停走走,几天之后便到了江阳县境内。江阳县城乃是一处盆地,比起四通八达的临泽县小了许多,两人这几天走了许多山路,肚子也饿了,便找了一家面馆,一人叫了一碗荤面,吃了起来。 芸娘吃了大半碗面,便已经饱了,见雀官仍在吃,便四处打量起来,只见街市上也有卖胭脂水粉的,也有各色店铺酒楼,路边正有几人在练武卖艺的,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和父亲四处卖艺,不知道父亲回来了没有。 正在出神,只见从东方走来一个和尚,穿着一件旧僧袍,虽然打了几个补丁,却洗得十分干净,背上背着个包袱。 这和尚径直朝面店走来,只见他约二十来岁年纪,长得倒也白净,只是从左眉角到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幸亏这一刀偏了几分,不然连眼睛也要弄瞎了。 那和尚双手合什,念了声“阿弥陀佛”,便上前道:“店家,和尚想要化一碗素面来吃。” 店家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笑道:“师父可是从普照寺来的吗?普照寺的师父都是济世渡人的活神仙,肯来我们店里吃面,当真是我们的福气,师父快快请坐。” 和尚摇头道:“我不是普照寺来的。”店家呆了一呆,便道:“要是你不是普渡寺的师父,吃面便要钱了。” 和尚摇头道:“我没有钱。”店家冷笑道:“你既然没有钱,便请到别家去吧,我们这里可不施舍。”那和尚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和尚要化一碗素面吃。” 店家怒道:“你这和尚,我已经说了不施舍,你没有听见吗?”和尚仍是双手合什,道:“和尚要化一碗素面吃。”店家将面杖提在手里,道:“快走快走,不要在这里烦我。” 芸娘见这和尚象是个傻子,十分可怜,便把手朝桌子上一拍,道:“店家,那普照寺的和尚是和尚,这和尚也是和尚,那普照寺的和尚吃面不要钱,为什么这个和尚吃面就要钱?” 店家见她样貌俊秀,气度不凡,倒也不敢怠慢,忙道:“客官,不是我厚此薄彼,实在是那普照寺的师父们曾传下法旨,要是有游方僧人来了,万万不能施舍他们。” 芸娘怒道:“这是什么道理?出家人都是一家,哪里还有这么不讲理的和尚!”店家忙道:“客官小声点,普照师的师父神通广大,要是被他们听了,可要害苦我了。” 芸娘心中吃惊,她久闻普照寺的大名,知道这是有名的古刹名寺,但如今到了这里,似乎有些名不符实,便把一两银子朝桌上一拍,道:“既然如此,那和尚的面钱我出了,快去下面。” 第46章 痴即不痴 店家见她强硬,又拿出了银子,便只好下面去了,那和尚却径自坐到芸娘他们这一桌上,行礼道:“多谢施主了。”芸娘惊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傻子,原来你却不傻。” 和尚笑道:“傻便是不傻,不傻便是傻,都是一样。”芸娘便道:“那照你说来,你究竟是傻还是不傻呢?”和尚道:“人心若镜,照见自心,要是你看我傻,便是施主自己傻了。” 芸娘双眉一竖,怒道:“你这和尚,好没道理。我好心好意帮你,你却来骂我。”和尚又笑道:“骂即是不骂,不骂即是骂,没有半点分别。” 芸娘大怒,又道:“既然都没分别,那和尚与凡夫俗子也没有半点分别吗?” 和尚点头道:“并无分别,心处极乐,即是极乐,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都是一样。” 芸娘忽然展颜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你还化的什么素面?执的什么戒律?做的什么和尚?快快还俗回家去吧。店家,给这和尚的面里多多的放些荤油,再加上几块肉,让这个和尚吃了还俗去。” 店家在店内“哎”了一声,和尚听到这话,却变了脸色,苦笑道:“虽然都是一样,但那荤却是万万吃不得的。和尚远道而来,已经有两天没有吃过东西,肚里已经饿得很了,要是再不吃,只怕便要饿死了。施主切不可害我!” 芸娘笑道:“饿便是不饿、死即是不死,有什么关系?”和尚愁眉苦脸道:“是,是,等我证了罗汉果位,便当真如此。只是如今要是就饿死了,却还怎么去证罗汉金身?” 芸娘心中好笑,便道:“要是饿死了,说不定便立刻证了罗汉果位呢。”和尚合掌道:“阿弥陀佛,贫僧修为尚浅,多半要下地狱去的。” 雀官见这和尚有趣,便也笑道:“师父,我这兄弟同你开玩笑而已,不要见怪。不知师父从哪里来?”芸娘便笑着答道:“这我却知道,定然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是也不是?” 和尚睁眼瞧着芸娘,吃惊道:“哎呀,这位施主果真是有大智慧、大慧根的人,知道我佛门的玄机,了不得,了不得。” 芸娘见他痴痴呆呆,不由放声娇笑,却正好那店家已经将面下好,端过来放在了桌上,和尚见那碗里飘着好大一片油花,连忙合什道:“善哉善哉,店家,和尚已经说了要吃素面,这里面的油却不像素油,我怎么能吃?” 店家本来就已经有几分不情愿,听他这么说,便道:“和尚,我早就说要你到别家去,你却一定要在我家吃面,我家向来都是卖荤面的,那锅里、勺里哪里没有点油?要是你愿吃便吃,不愿意吃,便到别家去好了。” 那和尚愁眉苦脸道:“俗话说得好,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我也不去别家了,还烦劳店家把这面换了,去把锅勺洗一洗,再给我下一碗素面可好?” 店家便嗔怒起来,道:“你这和尚当真不晓事,我就为了你一个人,去把这里的锅勺都洗了?不要说了,快走快走。” 那和尚却不识趣,只是罗罗嗦嗦的要店家换面,店家便发起怒来,在那和尚的光头上用力打了敲了两下,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和尚,只管在此罗皂,你再不走,我便要用棍棒赶了。” 和尚却只是双手合什,唯唯诺诺,不住念佛。芸娘见这和尚甚是可怜,心里不忍起来,见那店家还要动手,便一把将店主的手腕捏住,店家手上剧痛,如遭铁钳,放声哀嚎起来。 芸娘骂道:“你不给这和尚吃面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打他?你看他是游方来的和尚,便欺负他是不是?”店家忙道:“不敢、不敢,客官快快放手,小人的手要断了。哎哟、哎哟。” 和尚站起身来,道:“施主,和尚的头敲两下也敲不坏,你要把这店家的手捏断了,那便不好了。”芸娘道:“你这和尚倒好心,他打了你,你反倒替他求起情来了。” 和尚道:“出家人逆来顺受,早已习惯了,还请施主高抬贵手。”芸娘哼了一声,将手一松,喝道:“瞧在这和尚的面子上,饶了你这一回,还不快去把锅勺洗净了,给这师父下碗面?” 店家被她捏怕了,虽然心里愤怒,也只好连声道:“是、是、是。”便跑进内堂去了。 雀官见此情景,也觉得好笑,过了一会,店家果然又端上一碗面来,却已没有半点油星,只放了些青菜在上面,和尚道了声谢,便举筷吃了起来。 店家瞧了瞧芸娘,有些害怕,雀官叫住他道:“店家,请问那普照寺有哪里?” 店家站住身子,道:“客官,那普照寺从城西出门,沿路走上十多里,在那一片大林子边转上山去,再走几里山路便到了,两位是要到寺里去进香么?” 雀官道:“我们久闻普照寺的大名,想到寺里为故亲做一场法事。”店家点头道:“普照寺乃是有名的大庙,寺里和尚都是有大法力的,个个慈悲为怀,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曾得到寺里照顾?你们要去做法事,必是极应验的。” 雀官点头道:“照你说来,那寺里的师父们当真了得吗?”店家倒来了精神,道:“我骗你干什么?寺里的师父常常下山施药救人,救济贫苦,那后面庄子里的陈老九,早些年死了老婆,去年女儿又不见了,他孤苦一人,过了几个月便死了,还是寺里师父见他可怜,出银子埋的,还给他做了一场法事呢。 还有那对面开饼铺的老郑,有一次撞了邪祟,到家时便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浑身发热,请了几个大夫都不见效,后来也是求了寺里的师父除了邪祟,这才好了,这样的事,多不胜数,因此我们县里的百姓,哪个对寺里师父不是敬重万分?” 芸娘听他说了许久,便道:“既然寺里的师父真是得道高僧,却怎么不许你们施舍游方僧人呢?” 店家退了两步,道:“这我却不知道,只是近来寺里有师父下山来吩咐的,我们又怎么敢问?” 此时那和尚却已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那面汤都喝完了,站起身来,对雀官二人道:“多谢施主,刚才和尚听你们说要为故亲做一场法事,那又何必上那普照寺?” 雀官便道:“哦,那师父你说在哪里做法事好?”和尚笑道:“你们去普照寺做一场法事,也要花上好些银子,倒不如给我几两银子,我便帮你们把法事做了,不是更好?” 芸娘自从听了母亲的事后,便十分思念母亲,这次跋山涉水而来,原本是一片诚心,要解除母亲沉沦之苦,听了这个和尚的话,心中大怒,道:“你这个和尚疯疯癫癫,普照寺里的高僧大能,岂是你这样的野和尚能比的?” 和尚笑道:“施主错了,他们念的经,我也会念,他们做的法,我也会做,有什么不能比的?” 雀官听他越说越离谱,这次来做法事又是为了芸娘的母亲,便心中也恼怒起来,站起身道:“你这和尚,我们不和你计较也就罢了,你倒说个不停,当真是疯得很了!” 和尚哈哈大笑起来,道:“我不疯,却是你们疯了,我劝你们不要去那普照寺,免得后悔,你们这便从来处而回,便皆大欢喜了。如果真要做法事,我和尚大可做得!” 芸娘听他喋喋不休,心中怒气上涌,柳眉一竖,便要动手,雀官见这和尚疯疯傻傻,不可理喻,便道:“这个和尚疯疯癫癫,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便拉了芸娘的手,朝外走去。 二人走得远了,芸娘把手一甩,怒道:“这样的气你受得,我却受不得!这几次来,我要发怒的时候,你总是要阻拦我,你自己胆小便罢了,不要来管我!” 雀官道:“刚才那个和尚呆呆傻傻的,和他计较干什么?况且他不过说了几句胡话,你便要去打他,跟那些恶霸又有什么分别?这世上有恶人,有好人,在我小的时候,便有人跟我说过,对付恶人时,便要比那恶人更恶,但师父也对我说,杀人之时要三思。我这么多年来,经常想起这些话,又看了许多书,才想得明白了些。” 芸娘脸色稍缓,问道:“你想明白些什么了?” 第47章 三门隔俗世 雀官道:“我想明白了,这世上的人和事万万千千,不可能样样都如你我的心意,要是只因为一时之气便要流血杀人,那我们岂不是变成大恶人了?” 芸娘想了一想,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但要是遇上真正的恶人呢?”雀官道:“若是遇上真正的恶人,便要杀伐果决,决不手软。” 芸娘歪头想了半晌,才道:“听你说来倒是这个道理,不过我却不象你,怒气上涌的时候,我可忍不住。”雀官笑道:“我和你说这些,正是因为你脾气太急躁,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哪能动不动便要打要杀?日后可得要改一改。” 芸娘嘟嘴道:“我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脾气,改不了了,今天听你说得有两分道理,便姑且听一听好了,要是改不了,也怪不得我。” 当天两人寻了处客栈住下,第二天一清早便梳洗收拾了,朝普照寺而去,出了城门几里,芸娘眉头一皱,伸手指道:“你看。” 雀官早已见到路边一人盘膝而坐,一个光头在旭日照射之下闪闪发亮,正是昨天那个和尚,便道:“不要管他,我们走我们的,这和尚疯疯癫癫,不知在这里干什么。” 二人假装没看见他,径直朝前走去,走了一会,芸娘回头一看,又吃了一惊,只见那和尚正跟在他们身后,也走过来了。 芸娘拉了拉雀官,加快脚步朝前走去,又走了一会,那和尚仍然跟在数十丈外,芸娘便站在原地等他,雀官无奈,也只好停住脚步。过了一会,那和尚走了过来,芸娘便道:“疯和尚,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和尚愕然道:“施主,这路是你家的吗?贫僧走不得吗?”雀官听他这话便和芸娘上次跟田七说的一模一样,不觉好笑,芸娘也呆了一呆,道:“你要走便走,不要跟着我们。” 和尚道:“我没有跟着你们,是施主你们在这里等着和尚我,莫非是你们回心转意,要请我为你们做法事么?”芸娘眉头一皱,便要发怒,想了一想,却道:“你这和尚真是疯得厉害,算了,我也不和你计较,你既然说不是跟着我们,那你便先走吧。” 和尚举手合什,道:“既然如此,那和尚便先走了。”抬步朝前走去。雀官笑道:“也许那和尚真的不是跟着我们,只是也去普照寺罢了。”芸娘道:“管他呢,我们走我们的,随他去吧。 山中林荫遮日,景色甚好,沿路之上偶有进香的男男女女,在台阶之上一步一跪、一步一拜,十分虔诚。两人又走了几里路,见看见那和尚站在前面,一副愁眉苦脸之像,芸娘不去理他,他却拦在前面,山路狭窄,竟将他们挡住了。 芸娘怒从心起,喝道:“你这疯和尚,为什么又要拦住我们的去路?”和尚便道:“我本来想今天上山进庙拜佛,走到这里,却突然心血来潮,算出这庙今天进不得!所以拦在这里,劝两位施主改日再来。” 芸娘大怒,道:“你三番四次的阻拦我们,你以为你是个和尚,我便不敢打你吗?”和尚苦笑道:“今天这庙实在是进不得,你要打我,和尚也只得受了。”芸娘抬起手来,却又放下,问道:“这庙里为什么进不得?” 和尚正色道:“庙里有鬼。”芸娘不禁“扑”的笑出声来,一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道:“庙里面有佛祖保佑,又有什么鬼怪敢进云?亏你还是个和尚,胡言乱语,真是呆子。” 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鬼怪厉害,你们快下山去吧。”芸娘笑道:“哎呀,不知哪里跑来的傻和尚,快点让开。”便要伸手去推他,雀官见芸娘是个女子,抢前一步,将那和尚一推,拉起芸娘,一闪而过,快步朝山上走去。 那和尚被雀官推得身子一晃,不禁“噫”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也忙朝山上赶来。 雀官两人脚下发力,不一会便将和尚抛在身后不见了,又走了几里山路,只见前面山顶之上,现出好大一座寺庙,门前全是青石彻就的石阶,台阶尽头的山门有两丈来高,门边两尊护法大力金刚,持降魔杵,竖眉怒目,越发显得山门高大巍峨。 那山门又分为中、东、西三门,此三门是为佛门“三解脱门”,中间为空门,又称“不二法门”、东侧为无相门、西侧为无作门,山门便是僧俗两界分界之处,从下朝上望去,显得威严肃穆,雀官和芸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弘大的寺庙,心里也不禁喝了声彩。 二人拾阶而上,进入山门,便看见东面的钟楼与西面的鼓楼,庙里每天早上先敲钟,以鼓和之,晚上先敲鼓,以钟和之,便是所谓的“晨钟暮鼓”,正对面却是一座天王殿,供奉的乃是大肚弥勒佛,背后乃是韦驮,一手握杵拄地,一手叉腰。 雀官看见韦驮神像,便点了点头,对芸娘道:“你看这韦驮神像,一手拄地,一手叉腰,便是说这寺庙并不接待外寺云游的行脚僧人,那店家说云游僧人不能施舍,或许便是这个原因了。” 芸娘道:“你怎知么道?”雀官道:“要是韦驮像双手合十,横杵于腕上时,那四方云游僧人便都可以投单入住了,神像不同,那规矩便有些不同。” 芸娘点头道:“你倒知道不少呢。”二人朝边上看去,却又有“四大天王”,乃是北方多闻天王“毗沙门”,持伞;东方持国天王“多罗吒”,持琵琶;南方增长天王“毗琉璃”,持剑;西方广目天王“毗楼博叉”、持紫金龙。 二人见那些佛像、天王像都是金身塑就,十分高大,心中也不禁油然升起敬意,便也和那些香客一起行礼。 行礼毕,两人便找到知客僧,施礼道:“师父有礼了。” 知客僧是个年轻僧人,忙回礼道:“施主有什么事吗?”雀官道:“我们久闻贵寺乃是名寺宝刹,寺内多有高僧大能,所以才跋山涉水而来,想求高僧们为我的一位故亲作一场法事。” 僧人皱眉道:“我寺里的僧人向来都是清静自修,并不做什么法事,施主还是请往别处寺里去吧。”雀官道:“我佛慈悲,普渡众生,还请师父看在我们一片孝心,回禀住持方丈,替我们做一场法事。”那僧人迟疑道:“不是我不肯替你回禀,实在是因为寺里的方丈有法旨,概不接待外客,你不要让我为难。” 雀官道:“我们远道而来,还请师父通融一二,行个方便。”僧人道:“不知你们是从何而来?”雀官道:“我们从临泽县而来,特意到此,还望师父通融!” 僧人道:“你们远道而来,也十分辛苦,只是此事却行不通,两位施主请回吧。” 芸娘眉头一皱,道:“我们在山下的时候,听那些百姓说你们也常常替他们做法事,为什么到我们便不肯了?佛家说众生平等,为什么到我们便不平等了?” 知客僧朝芸娘仔细打量了一番,合什道:“既然施主执意如此,我这便去禀告方丈,且看方丈如何安排。”便朝后殿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 芸娘对雀官道:“你看,他们瞧你太斯文了,好打发,所以只来搪塞你。”雀官笑道:“还是你厉害,往后有事便由你来说话。”芸娘哼了一声,道:“我说就我说,你以为我便不会说话么?” 雀官笑道:“只是你不要言语冲撞了别人就好。”芸娘呸道:“你当我是昨日那个和尚么?好歹不知。”二人都笑了起来。 过不多久,那名知客僧快步而来,面有喜色,对二人道:“两位施主,我们方丈已经许可了,这便请你们到内殿说话。”芸娘喜道:“我说佛门广大,必会普渡众生的,你就是不肯通报。” 知客僧微笑道:“是,是,这位施主说的是。”雀官却道:“多谢师父了,这便请师父带我们前去。” 当下知客僧领着二人穿过天王殿,却来到寺内正殿“大雄宝殿”,雀官放眼看去,正殿供奉的乃是三尊佛,却是“三佛同殿”,正中为娑婆世界之主释迦摩尼佛,两旁乃是文殊、普贤菩萨胁侍,左侧为东方净琉璃世界之主药师佛,日光、月光两位菩萨胁侍,右侧为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胁侍为观世音、大势至两菩萨,此三佛即是佛家的“横三世佛”。 第48章 岂曰无头,有红袖掩首 雀官匆忙赶到客栈,芸娘却并没有回来,又上街市找了几次,依旧不见芸娘,天色却已渐渐黑了下来,他只好回到客栈,又等许久,芸娘依然不见回来。 雀官定了定心神,思来想去,心中猜测芸娘恐怕还是在山上迷了路,或者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想起芸娘虽然武艺高强,但终究是个女子,又从未出过远门,要是遇什么不测,如何是好?不禁背上冷汗直流。 他拔脚便朝山上跑去,这时天色已晚,出城上山之后,山间林深树密,漆黑一片,树枝如虬龙、如恶鬼,阴森可怖,雀官却哪里管它是鬼是怪,一路找一路喊,背上汗出如浆,到了普照寺外,那山门已经关了,他想起白日已找了几遍,晚上再去打扰,终究不便,便将身子一纵,沿着寺院院墙攀了过去。 晚上的寺庙寂静无声,那些高大慈悲的佛像,在黑暗之中也变得狰狞起来。雀官放轻脚步,将鼓楼、殿宇又仔仔细细找了个遍,却哪里有芸娘的影子?不觉心急如焚,正在此时,猛然看见院墙边有个女子身影一闪,心里不觉一喜,忙轻声喊道:“芸娘。”那女子却不理他,飞快的朝大雄宝殿走去了,雀官连忙追去,到了门口,那门却是关的,他伸手一推,吱呀一声,大门打开。 他冲进殿里,却已不见那女子的踪影,便从怀里取出火折子打着了,殿内顿时明亮起来,四周的佛像都象是怒目而视,雀官四处查看,忽然间南边墙上显出一个巨大的女子影子来。 他沿着影子往殿中一看,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殿中站着一个女子,只有一截身躯,脖之以上什么都没有了,他虽然从小便经历种种磨难,早已胆色过人,但这时在阴暗的庙殿之中突然见到这可怖之状,也顿觉毛骨悚然,不觉退了几步。 但他随即便想起芸娘,不觉冷笑道:“别说你们是装神弄鬼,就算是真鬼,我也要斗上一斗”,便从怀中取出解腕尖刀,径直朝着那无头女子走去,走了几步,那站立的女子却忽然消失不见,只有墙上巨大的影子依旧朝前移去,慢慢移到释迦摩尼佛像后面去了。 雀官见到事情怪异,知道或者和芸娘有关,将刀握紧,慢慢走到佛祖像的背面,只见那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人。正在迟疑,便见到那个无头女子从佛像旁走了出来,这时两人便在咫尺之间,火折子的光影之中,只见那个无头女子穿着一身红衣,默然而立,雀官冷笑一声,喝道:“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 那无头女子转过身来,雀官见她的脖子之上还有血肉,竟象是让人用刀将头颅切掉了,心中一惊,不觉眼中泪如泉涌,道:“你是芸娘吗?难道你已经被人害了,魂魄现身来告诉我吗?”便要伸手去拉,那女子身子一转,径直走到文殊菩萨像后不见了。 雀官举起火折子,心中又惊又怕,眼中泪满眼眶,他并不是怕鬼,却怕那无头女子真是芸娘死后显形。他走到文殊菩萨像后,依旧是空无一人,他长吸口气,仔细查看,却忽觉得脚下的石板有些松动,用脚一踩,响声传来,却是空的,便蹲下身子,用手一摸,石板边上有缝,连忙伸手一提,那石板应手而起,通过火折子的光影看去,那底下却是一溜的石阶。 他低头去看,一股阴风陡然迎面扑来,雀官将袖子一挥,心里只是挂念芸娘的安危,便踏着石阶朝下走去,这时别说是条暗道,便是明知道前面是火海刀山、虎穴龙潭,他也要闯进去。 他沿着石阶而下,走了一百多步,便走进了一条地道,眼前突然亮了起来,只见壁上挂着许多灯笼,里面透出红光,灯笼外面画着符文,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雀官沿着那地道又走了几十步,前面却现出两个洞口来。 他皱眉想了想,便朝左边的洞口走去,数步之后,便觉头顶悬着什么东西,软软的都碰在自己头上身上,抬头一看,却象是挂着一件件衣服,再仔细一看,心中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那挂着的哪里是什么衣服,竟是一张张的人皮,手足齐全,竟似是被人整张剥取下来,又用盐硝制了,挂在这里,晃晃荡荡,只怕有一二十条。 饶是雀官胆子再大,也不觉毛骨悚然,便想夺路而逃,但不过片刻之间,这恐惧便化作了满腔悲愤和怒火,直欲冲天而烧。他见到这些人皮,便已知道这座寺庙定是黑庙无疑,芸娘既然在此失踪,多半便是被这些贼人捉了去,或许被害了也不知道,要是被害了,恐怕也要被剥了皮挂在这里。 雀官睚眦欲裂,身体颤抖,心中冲天杀气,顾不得那人皮还在脸来回拂动,只是紧紧握住手中尖刀,大步朝前走去,走了数十步,便看见前面一个大坑,坑里都是累累白骨,无数的骷髅头都空着眼眶,手骨足骨散落了一地,那坑前面却是一片岩石,前面再没有路了。 雀官身子发抖,心中一片冰凉,嘴唇已咬出血来,转身便朝来路走去,出了这个洞口,毫不停留,又朝右边洞口走去,走了百余步,便见到前面一片光明,耳中又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虽然怒冲云霄,但终究不是鲁莽之辈,便强自镇定心神,放轻脚步,贴着石壁朝前挪去,只见前方尽头乃是一个大山洞,里面点着明晃晃的蜡烛,洞中已有几十个人,都是普照寺里的和尚。 他贴身藏在洞口边,偷偷朝里面看去,只见洞里十分宽敞,洞穴当中立着一座巨大的石莲,几十个和尚都聚在一起,朝那石莲跪拜,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象是念经,又象是念咒。 过了一会,这些人都立起身子,围圈坐在地上,一人道:“诸位道友近来越发精进,可喜可贺。”雀官听这声音耳熟,偷偷一看,却是方丈,另一人又道:“近来我也觉得神思清越,似乎有窥天道之机呢。”却是那老和尚圆通。 方丈笑道:“恭喜道友,道友要越发勤谨,圣母自会赐下机缘,飞升得道便指日可待了。”众人都祝贺道:“恭喜道友!”圆通将手放在胸前,道:“全靠圣母指引,我们才能有此机缘。圣母慈悲,普救世人,度苦度厄,万圣之尊!”众人便都将手掌放在胸前,齐声诵道:“圣母慈悲,普救世人,度苦度厄,万圣之尊!” 雀官见这些人明明个个都是和尚,白天里敬的是诸佛菩萨,这时却在拜什么圣母,一点也不象和尚的样子,十分诡异。 只听那方丈又道:“诸位道友,今天又是我们每月一次的血斋之日了!等到将祭品的鲜血奉给圣母之后,我们便同来品尝那‘美人炙’。” 他此言一出,地上的和尚脸上顿时露出狂喜之色,有人便喊道:“师兄,快把那‘美人炙’奉上来吧,让圣母享了血食,我们也好开斋。”又有人道:“我一想起那‘美人炙’来,口水也要流出来了。” 方丈道:“诸位道友,这‘美人炙’乃是奉祭给圣母之后,圣母降下法力在上面,用来助我等修行,诸位切不可贪口腹之欲,这非修行之道也。”诸人都应道:“是”,但有几人嘴角却已忍不住流下口水来。那方丈便站起身来,拍手道:“开坛。” 只见几个和尚将一张桌子摆在莲花前面,又抬来一个炭火炉放在旁边,旁边众人眼中便都透出贪婪狂热之色,眼睛都朝右边看去。 雀官顺着他们的眼光,只见两个和尚抬着一件东西,放到桌上,却是用一床棉絮裹着的女子,雀官心中一震,只见那女子虽然也十分年轻,却不是芸娘,于是强按住心中焦躁,仍然躲在洞口观看。 几个和尚抬出这名女子后,都跪伏在地,对着石莲花祝告,祝告完毕,方丈将手一挥,便有两名和尚上前把被子一揭,那女子白玉脂一般的身子便露了出来,身上不着寸缕,一动不动。 第49章 岂曰无衣,炙美人谋皮 名和尚举起尖刀,另一名和尚端起一个玉碗,正要朝那女子头顶一刀刺下,却忽然听到一人念道:“阿弥陀佛。” 原本这洞里全是和尚,这“阿弥陀佛”本来是再平常不过了,但此时这念佛之声一出,洞中竟突然安静下来,众和尚都面露古怪之色。 只见一个和尚从人群中举步走出,双手合什,径直走到那女子身前,用被子将她身子盖住,道:“诸位师兄,你们想做什么?” 那持刀和持碗的和尚一呆,面面相觑,见他将那桌上的女子拦在身后,才回过神来,喝道:“你在干什么?”和尚摇头道:“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但象这样窥视女子,大是不该。” 方丈喝道:“你不是我寺内僧人,你是什么人?”那和尚合什道:“我自然是个和尚。”方丈道:“你是哪里来野和尚?竟混到我们这里来了?”和尚笑道:“这还用问吗?我自然是红莲教来的和尚,安士宗没有对你们说过吗?”方丈道:“什么安士宗?胡说八道,给我拿下。” 说话之间,那持刀和持碗的和尚已扑了上来,那和尚一脚踢出,便已将那持碗的和尚踢出几尺远,口喷鲜血,又将那持刀的和尚手臂一夹,已将刀抢在手里,转手便朝他胸口刺去,一股鲜血喷射出来,将那莲花都染红了。 雀官早已认出这和尚便是昨天那个脸上有疤的呆和尚,如今见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谈笑之间便重伤一人,杀了一人,神态从容之极,当真说得上是杀人不眨眼,哪里还有半分呆气?想起昨天那面店老板打他之时,他竟满面笑容,毫不发怒,不觉对他也有些佩服。 那和尚将刀拿在手中,含笑而立,众人一时竟都不敢上前。方丈见他如此凶狠,也不禁退后了几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和尚手中的沾满了鲜血,一滴滴落下,他一手指了指脸颊,笑道:“我早说过我是红莲教来的和尚,我的法号么,你们看到我脸上的这道刀疤没有?我便叫作‘一刀’!你们既然是安士宗的弟子,何必还要装模作样了。” 方丈道:“我们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一来便杀了我们两人,是什么道理?什么红莲教、安士宗,又是什么东西?”一刀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道:“你们在外面胡作非为,竟连红莲教本宗也不认了吗?” 方丈摇头道:“什么红莲教?我没有听说过。”一刀手指莲花道:“你们供奉的,便是这红莲圣母是不是?”方丈摇头道:“不是,我们所奉的,乃是火灵圣母。那中间的,也不是莲花,而是火种。” 一刀一呆,道:“你们捉了这个女子来,便是要杀了献祭给圣母,是不是?”方丈道:“不是,我们找来这名女子,乃是要圣母降灵附在她的身上,来受我们的供奉。”一刀转身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和尚,冷笑道:“你这话只骗得了三岁的孩子,又怎能骗得了我?” 方丈微笑道:“和尚,我并不是想骗你,只不过是让那你把红棉香多吸上一些,你现在还有力气杀人吗?哈哈,哈哈。” 一刀心中一惊,身子微动,只觉得手脚酸软,他心里虽惊,面色却仍是不变,笑道:“你们真当红莲教的执法使者是吃素的么?小小的红棉香也能奈何得了我?你们要是不怕死,便上来吧。” 方丈笑道:“这红棉香本来并没有毒,遇到人血才变成毒药,你身上溅满了鲜血,便是天王老子,也要手软足软一个时辰,可笑你还在装模作样,你要是没有中毒,便上来把我杀了吧。” 一刀“哼”了一声,横眉怒目,执刀而立,众人一时倒也不敢上前。那方丈哈哈笑了两声,道:“既然你不敢来杀我,我们一时也不敢去杀你,那我们便站在这里再说说话,看你还支撑得了多久。” 一刀手足越来越软,强自站定,却不敢开口说话,只在心里盘算应对之法,那方丈又笑道:“你知道我们是如何奉祭的吗?我们先找来处子之身的少女,关在地牢里,等养干净了,再喂她吃下麻药,那女子身子不能动弹,神智却十分清楚,我们便将她抬将出来,放在圣母像前。” 他用手指了指那女子,又道:“我们先用刀将她的头顶破开,用玉碗接满一碗血,供奉给圣母,再用刀将这女子的皮仔仔细细、一寸一寸的剥下来,剥的时候当要万分小心,不能把人皮割损了,也不能让那女子失血过多而死,不然那皮便剥不下来了。 圣母曾降下法门,我辈中人修行要经历三劫,乃是天劫、地劫、人劫,这女子的皮叫作‘素阴衣’,便是抵挡天劫的法门,用秘法炼制之后,历劫时将它披在身上,便能掩盖生人的气息,那天劫便降不下来。” 雀官听他们将如此残忍之事说得轻描淡写,一股杀气涌上心头,但心里却又隐隐觉得,要是按他们这样的献祭之法,芸娘多半仍旧活着。 一刀只听得手足发冷,他投身红莲教,虽然也常被人称之为邪教,行事多有乖张之处,却也没有听过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他们对付自己之时,想必也是极其残忍,但此时已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想逃也不逃不了了,怪只怪自己仗着武艺高强,疏忽大意了。 方丈瞧了他一眼,脸上笑容更盛,又道:“献祭完后,圣母便会降下法力,附在被剥皮的女子肉身之上,那皮剥完之后,肉都是红的,颤颤巍巍,我们便一刀一刀将那肉割下来,放在那炭火上烤熟,再喝下圣母赐下的圣水,当真是仙芝美味,灵气四溢,吃了可以固本培元,增添灵气,离那得道成仙便又近了一分。” 方丈说完,周围诸僧嘴里都发出嚯嚯之声,眼睛紧紧盯着那桌上的女子。一刀心已沉到冰底,那药力发作,脚下一软,险些倒在地上,连忙将手往桌上一撑,强自站定。 方丈脸有得色,笑道:“和尚,怎么样?再也站不住了吧?虽然你是个男子,不能献祭圣母,但你一身的好皮肉,倒也可以烤来吃了。”便将手一的挥,道:“把他拿了。”人群中顿时奔出几个人来,手持棍棒刀枪,便朝一刀扑来,一刀奋力将手里钢刀提起,身上一软,竟已身不由己的瘫软在地。 一刀长叹一声,闭目等死,只听见面前两人闷哼一声,睁眼一看,只见一条人影闪过,猛然从一人手里夺过长刀,白光一闪,一颗头颅便冲天飞起,这人毫不犹豫,长刀不停,就势一刀,将另一人从肩膀至胸腔劈开,一脚将这人踢得飞了出去,刀锋左转,已插穿左边一人胸膛,长刀拔出,鲜血飞溅而出。那人横刀站于一刀身前,直如杀神临世,将满洞的人都惊呆了。 一刀死里逃生,还没有看清来人,便见从莲花座旁窜出一个和尚,挥刀向那人背后砍去,急忙叫声:“小心。”那人冷笑一声,听到背后风响,身子一侧,刀光一闪,那和尚的右臂已齐肩而断,扑倒在地。那人转过身来,一刀不觉惊呼一声,道“原来是你!” 这人自然便是雀官了,他在洞外听了多时,早已杀气冲天,眼见得一刀受人暗算,便要命丧当场,便从洞外抢了进来,连杀数人,救了一刀性命。 他一手横刀,一手将一刀拉起,让他靠着莲花坐下,问道:“和尚,你可还好?”一刀道:“还好,只是手足酥软。”雀官转头道:“你们这些贼子,竟然做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快说,你们把今天和我一起来的女子藏到哪里去了?” 方丈道:“原来是你,你残杀圣母座下弟子,罪恶滔天,要下十八层地狱,魂魄受尽折磨。”雀官冷笑道:“象你们这样灭绝人性的人,才该下十八层地狱。快将我的同伴交出来。” 方丈道:“你们自己撞入我们门中来,便是劫数,白天要是你见机走了,还可以留条性命,现在既然入了我们的圣地,便也得搭上一条性命了。”雀官冷笑一声,已跃到最近的一名和尚身前,那和尚一惊,刚要抬刀,便觉脖中一凉,头颅已被雀官一刀砍下。 雀官道:“你要是不说,我便把这里的和尚一个个全都杀了。”方丈道:“你那同伴早已被我们献祭给圣母,连那血肉都吃干净了。” 第50章 杀伐 雀官脑中嗡的一声,双目圆睁,虽然知道他说的未必是实,心中却是一股凉意升起,便一字字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方丈点头道:“白天你们来的时候,便有知客报知,虽然你那同伴作男子打扮,但我们吃了这么多女子,哪能看不出来?所以才骗你们进入内院,正好你那同伴独自出门,我们将她引入陷阱之中,哈哈,哈哈。” 这时一刀在雀官身后急道:“不要和他多说,他是想拖延时间,好让那红棉香的毒性发作。”雀官点头道:“不错,我知道他的用意,但我同伴生死攸关,我怎能不问清楚?你这贼子,我再问你一遍,我那同伴怎么样了?”方丈笑道:“真的是吃了。” 雀官杀意充斥胸中,这么多年以来,他早已把芸娘父女当作亲人,此时母亲临死时的模样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眼睛顿时红了,手中握紧了刀,一步一步朝前走去,道:“如果真是如此,我便将你们挫骨扬灰。”方丈见他样子凶恶无比,便朝后退去,道:“他吸入红棉香已久,现在不过是强行支撑,快上去把他杀了。” 身后数十名和尚手持棍棒刀枪,一拥而上,都朝雀官身上打去,雀官挥手一刀,将领头一人头颅砍得直飞出去,又是一刀,将一根长棍直削而断,刀尖便直刺进那人胸膛,他将长刀拔出,就势一挥,又将两人脖子砍断,刹时间血满衣襟,众人见他片刻之间便又已杀了四人,那些人竟连半分还手之力也没有,哪里还敢上前,纷纷朝后逃去。 雀官踏步上前,刀光如练,见人便杀,刹时间便已杀了十多人,剩余众人见他如恶魔一般,遇着便死,都在墙角躲藏闪避,也有人便朝洞外逃去,雀官跃至洞口,将洞口堵住,那些人吓得魂飞魄散,又都朝里跑来。 正在这时,忽在听到一人大声道:“圣母慈悲,普救世人,度苦度厄,万圣之尊!我们今天就是死了,也是殉道而死,圣母必来指引我们进入仙道!你们怕什么,跑什么?”此言一出,众人竟顿时停了下来,齐声道:“圣母慈悲,普救世人,度苦度厄,万圣之尊!圣母慈悲,普救世人,度苦度厄,万圣之尊!”便挺起刀枪,又朝雀官杀来。 雀官脸上早已满是血迹,睁圆双眼,连人影都已经变作红色,只见那大声喊叫之人乃是“圆通”老和尚,他坐在地上,面带微笑,口中不住念诵。 雀官手持钢刀,一步步杀圆通面前,问道:“老和尚,我问你,我的同伴到哪里去了?” 圆通微笑道:“我不是和尚,乃是圣母座下的弟子,你杀了我,是来助我解脱。你的同伴,早就已经被我们吃了。”雀官道:“很好!”,右手一挥,圆通的头颅便飞了起来,脸上仍是带着笑容。 雀官又将钢刀架在一人脖子上,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的同伴在哪里?”那人身子发抖,仍是颤声道:“吃了。”雀官一刀将他头颅割下,朝空中一抛,道:“你们全都该死!” 众人齐声念诵:“圣母慈悲,普救世人,度苦度厄,万圣之尊!”虽然知道来到雀官身旁便是送死,却仍象是着了魔一样,只管朝前冲来,雀官双目通红,只觉一股杀气充斥胸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些贼人,替芸娘报仇! 他此刻已血满衣衫,每走一步,脚下便是一个血红脚印,四处追杀那些和尚,杀得尸横满地,纵然一刀这些年来也杀了许多人,也知道这些人个个该死,但见到地上鲜血积聚如河,腥气扑鼻,也不觉触目惊心,只觉那股杀气充塞天地,令人胆战心寒。 雀官又挥刀砍下一颗头颅,便听到一人喊道:“师兄,你怎么跑了?”他脑中一惊,转头看去,只见那方丈正偷偷摸摸走到洞口,正要跑出去。雀官踏前几步,便已到了洞口,将那方丈一提,那方丈身体便如筛糠般发起抖来,嘴里喊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这时数十个和尚已经只剩下三人,都道:“师兄,你怕什么,死了我们再在圣母座前相会。”方丈颤声道:“假的,都是假的,什么圣母、什么得道成仙,都是假的。”有人便怒道:“师兄,死就死了,你这样污辱圣母,可是要下地狱的。” 方丈道:“这都是编出来骗你们的,哪里有什么圣母,死了便活不回来了。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你那同伴,并没有死,还请好汉饶了我的性命,我便带你去找你的同伴。”雀官已杀得脑中一片昏乱,听到他的话,猛一激灵,道:“好!”那三个和尚却已围了过来,一人道:“师兄,你不要怕,你法力高深,快请圣母显灵,将这邪魔杀了!” 方丈本想要那些和尚拖延住雀官,料想不过片刻,他也便会象一刀一样,中毒瘫软,又说吃了他的同伴来扰乱他的心神。便眼见这么久了,雀官浑然不象是中了毒的模样,却已连杀了数十人,便象魔鬼一般,不觉吓得魂飞魄散,正想趁机偷偷逃跑出去,却又被他提在手里,心里只觉无边恐惧,连魂魄都颤抖起来,哪里还有半分胆色,颤声道:“你们这些蠢货,这都是安士宗编的,好骗你们帮他杀人作恶。” 几人摇头道:“什么安士宗,师兄,我们都是圣母座下弟子,那是不会错的。”一人道:“我们自从吃下那‘美人灸’之后,便常常看见圣母尊颜和仙界圣境,哪里还有假的?”方丈急道:“你们当真是蠢得很,那是在圣水中添了迷幻之药,你们吃了之后,心有所想,便有所见,哪有什么仙境!” 三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人停下脚步,苦苦思索,另外两人却大喝一声,道:“师兄,你入魔了。”挥刀朝他砍来。雀官此时一心只想方丈带他去找芸娘,哪里容得别人杀他,一刀一个,顿时把那两人了结,喝道:“我那同伴在哪里,快带我去。” 方丈道:“是、是。”那剩下的一人突然大喊一声:“圣母慈悲”,便拔足朝石莲花撞去,砰的一声,只撞得脑浆迸出。 雀官见一刀还靠坐在地上,那女子仍是躺在桌上,便对方丈道:“快把红棉香的解药拿出来。” 方丈从怀中取出一瓶药丸来,雀官割下血水中的一块衣衫,将那方丈双手捆住,又走到一刀面前,刚要将药丸放进他嘴里,忽然又转身,将药丸塞入方丈嘴里,方丈忙将药丸吞下,道:“好汉明鉴,这是真的解药。”雀官见过了半晌,他并无异样,便也给一方服下,道:“你在这里歇一会,我去救了人便来找你。”一刀点头道:“多谢了!” 雀官取了火把,押着方丈从洞口走出来,来到内院,方丈走到一旁大石旁边,道:“地牢机关便在这里,还请好汉先把我的手解开,好让我来打开”。 雀官一手执刀,一手解开布条,方丈便用手在一块石头上一扭,只听地面轰轰作响,露出一个大洞,雀官举起火把一照,里面又是一排石阶,便把那方丈一推,道:“你先下去。” 方丈当先走去,下了台阶,便又转了个弯,再走了二三十步,忽听到一人喝道:“谁?”这声音清越悦耳,听在雀官耳中便象仙乐一般,心中欢喜无限,忙道:“芸娘,是你么?” 那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道:“雀官,是你吗?”雀官忙道:“是我,是我,我来救你来了。”那声音便怒道:“死雀官,你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才来救我!”雀官毫不在意,道:“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便把那方丈一推,道:“快、快,快带我去。” 方丈便道:“就在前面,转一个弯就到了。”二人又转了个弯,果然前面又是好大一个石洞,洞里立着一个钢铁牢笼,一名女子正站在笼子之中,却正是芸娘。芸娘扶着牢边铁柱看见雀官,便跺脚喊道:“死雀官,还不快来把我放出去!”眼圈便也红了。 雀官见到芸娘,心里顿时大定,忙对方丈道:“快把牢门打开。”方丈道:“是,是,我这便去开。”便朝角落走去,在一块石头上拧了几下,只听见“格格”声响,那座铁牢便缓缓朝上升起,芸娘松手一退,见到牢笼上升,便两步并作一步,跃了出来。 第51章 因果 雀官心中欢喜,道:“芸娘,你还好吗?”芸娘哼了一声,也不回答,便从雀官手里抢过刀来,喝道:“都是你这臭和尚弄的鬼!”便一刀朝那方丈劈去,方丈大叫一声:“啊哟”,突然间身子直直朝下落去,刹时便不见了,那一刀顿时劈了个空。 芸娘刚刚“噫”了一声,便觉得头顶风声呼呼,一个比刚才更硕大的钢铁笼子当面罩下,雀官见变故陡生,将芸娘朝怀里一抱,那铁笼子已当头罩下,把二人关在里面,尘土飞扬。 雀官虽惊不乱,将火把丢在地上,一手仍是抱着芸娘,另一只手急忙去提笼子,只觉入手沉重万分,哪里还提得起来,原来那笼子四周都是生铁铸就,有婴儿的胳膊粗细。 雀官苦笑道:“这倒好,我们一起困在这里了。”芸娘“嗯”了一声,从雀官怀中挣脱出来,捡起地上火把,脸上一片通红,低头道:“都是我害了你”。雀官道:“都是我大意了”。他见芸娘忽然说话温柔起来,心中奇怪,望了望芸娘,见她正抬头望向自己,满面红晕,目光一触之下,便别过脸去了。 雀官问道:“今天你出了那圆通老和尚的禅房,怎么又困在这里了?”芸娘道:“我嫌那老和尚罗嗦,便出门闲逛,逛了一会,便看见那知客和尚远远的朝我招手,我才走了几步,便脚下一空,掉了下来,顶上便掉落一个铁笼子,把我关在里面,我放声大喊,也没有应我,我便一直盼着你来救我,哼,你却直到现在才来!” 雀官道:“既然如此,我们急也没有用,只能见机行事了。”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心中却是焦急万分,自己杀了这庙里的数十名和尚,那方丈逃出去之后,必定想方设法要杀了自己,自己晚出去一分,便多一分危险,但此刻这铁笼便象生了根一般,不知要怎样才能躲过一劫。 两人站在笼中,火把闪动,雀官在笼边走来走去,细细观看,想要找出脱身之法,芸娘却叹气道:“你不必找了,我早已细细找过了,想必这笼子一落下来,上面便有机关死死抵住。”她见雀官还在仔细寻找,便又道:“等那些和尚来了,我们或许还能趁机逃出去。” 雀官停下脚步,沉吟半晌,摇头道:“要是那些和尚来了,你我恐怕便有性命之忧了。”芸娘道:“就算这些和尚要图财害命,总要放我们出来才好下手,到时我们便冲出去,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雀官摇头道:“他们要是来了,必定要先杀了我们,决对不会先放我们再下手。”于是便将刚才的事都对芸娘说了。 芸娘听他细细道来,不觉惊心动魂,心中一阵担忧一阵欢喜,听完也不觉呆了,问道:“你是为了我才杀了这些和尚吗?”雀官咬牙道:“这些和尚伤天害理、灭绝人性,个个该死!当我听他们说将你害了的时候,心里便是杀气冲天,岂能饶得了他们?要是你真的遇害了,我便是将他们挫骨扬灰也难解此恨!” 芸娘身子发颤,眼中一滴滴泪水滚滚落下,脸上却尽是欢喜之色,仰头道:“雀官,要是我们真的要一起死在这里了,你怕不怕?”雀官见她泪水潸然,以为她担忧生死,便道:“芸娘,你不要怕,天无绝人之路,还没有到绝境,我们未必就没有生机。” 芸娘摇头道:“我一点儿也不怕,我是问你怕不怕?”雀官一字字道:“我不怕死,但我母亲的仇,你母亲的仇还没有报,我们怎能就死?要是不能手刃仇敌,报你我母亲的血海深仇,便是下到九幽地底,我的魂魄也难以安宁!” 只听一阵鼓掌之声,一人笑道:“果然好一对同命鸳鸯,好一对孝顺儿女。”二人抬头看去,只见那方丈不知又从哪里钻了出来,站在铁笼前面,笑道:“你这个小贼,杀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想不死吗?” 他又瞧了一眼芸娘,道:“嗯,你这姑娘虽然是男子打扮,却真是美貌得很,要是做成‘美人灸’,想必十分美味。”芸娘怒道:“做你的春秋大梦,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让你如愿。” 方丈叹道:“可惜、可惜。既然如此,我便想想该怎样结果你们的性命。嗯,这个小贼武艺高强,要是我把笼子打开,便会有杀身之祸,哪怕先饿上你们几天,我也不放心。呀,有了,不如把这笼子周围都堆上柴草,一把火烧了,用火把你们烤熟,我不是仍然可以吃你们的肉了吗?嗯,尤其是这美貌姑娘,不依旧是份‘美人灸’么?哈哈,哈哈。” 这方丈陡然想到这个主意,不觉得意万分,哈哈大笑起来,芸娘听得心中发寒,骂道:“你这个狗东西,我们便是做了鬼,也要来找你报仇。”那方丈哈哈笑道:“我吃人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个了,倒从来没有见过哪个鬼来找我。你们先等着。”便转身朝台阶上去了。 芸娘急道:“要是他真的用火烧,我们怎么办?”雀官见他这法子实在恶毒,偏偏竟没有半点办法,只得安慰芸娘道:“等会我自然会找个时机,从这笼子的缝隙里一刀结果了他。” 不过片刻,那方丈便已回来,果然抱着一堆柴草,放在地上,瞧了他们一眼,满是得意,芸娘紧紧靠着雀官,雀官却凝神瞧着外面,只想寻个好机会。 方丈来来回回几趟,用柴草将笼子边都堆满了,他便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将一堆堆柴草点着,刹时间烟雾弥漫,雀官眼见一时三刻之间,自己二人当真要被这大火灸烤,但那铁笼缝隙狭窄,只好趁他正低头点火,将刀从笼缝之中用力朝外一掷。 风声响处,方丈霍然抬头,身子朝外一滚,白光过处,那把刀便已飞到一边去了。方丈怒道:“你们死到临头还要作怪,我便在此看着你们灸烤,等会一口一口把你们吃了,看你们还如何凶狠。”便远远的退到一边去,望着笼中的二人。 四周的柴草堆积,火势渐大,二人都觉得身上灸热,只好朝笼子中间退去,火星飞溅,方丈在远处哈哈大笑,眼里露出贪婪的神色,只等二人烤死之后,便来吃他们的肉。 雀官拉住芸娘的手,将她紧紧拉在身旁,心里也绝望起来,芸娘咬住嘴唇,望着雀官,道:“雀官,我们今天便一起死在这里罢了。”雀官却突然见到石洞壁上升起一个黑色人影,心中一喜,大声道:“你说没有鬼来找你,你看,那不是有鬼来了?”方丈哈哈笑道:“你这个小贼,要死了还想要吓我?”雀官便用手一指,道:“你看,那不是鬼来了吗?” 方丈抬头一看,只见石壁上果然有一个黑影,心里一惊,便觉背后一痛,胸口一凉,一截刀尖已从胸口穿透而出,鲜血沿着刀尖滴滴落下。身后一人猛然将刀尖一抽,一脚将他踢倒在火堆之上,片刻间便烧得焦臭四溢,。 那人杀了方丈,忙在一块石头上一摸一扭,那铁笼便格格上升,雀官拉住芸娘跃过火堆,来到那人身前,道了声:“多谢了。”那人道:“上去再说。”便领头拾级而上。三人出得洞来,只觉外面凉风习习,呼吸顿时一畅。芸娘见那人一袭旧僧袍,脸上一条刀疤,不觉喊道:“原来是你这个呆和尚!” 那和尚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可不正是呆和尚我!”芸娘道:“昨天我还说你呆,想不到今天竟是你救了我们的性命,当真要多谢了你!难怪你几次三番要阻拦我们上山,还说道这庙里有鬼,莫非你早就知道了吗?” 一刀微笑道:“我知道这庙里有我教中的叛徒,这次也正是为了此贼而来,见你们想要上山,才几次阻止。哎,可惜和尚呆笨,看走了眼,不知道你们乃是身怀奇技之人,这次还要多谢施主了。”说完便朝雀官深施一礼。 雀官忙还礼道:“要不是师父救了我们,我们也早已经被烤熟了,我虽然救了你,你却又救了我,这莫非便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一刀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慧根深重,一语便道破玄机,你救了我,我又救了你,既是因果,又已了结,善哉,善哉。哈哈,哈哈。” 第52章 魔幡 这时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东方旭日虽然还未升起,但林间树梢已隐隐透出白色,庙里的殿宇慢慢显出轮廓,堂正庄严,再也不象夜里诡异的模样。 雀官叹息道:“昨晚我见到一个红衣女子进了大雄宝殿,紧追而去,走到面前才发现她竟没有头颅,我吃了一惊,她又钻到文殊菩萨背后去了,因此我才发现那个地下暗室。那时候大殿之中阴气森森,如今却显得庄严宏大,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芸娘便道:“我想定是这些和尚坏事做多了,那被他们残害的女子冤魂才显现出来,借你的手报她们的仇呢。”一刀点头道:“善恶有报,报应不爽,他们如此伤天害理,应有此报。” 雀官道:“天快亮了,虽然这些和尚该死,但要是有人报起官来,也十分麻烦,不如一把火把这庙烧了干净,我们也趁早走得远远的。”一刀道:“施主此言甚是,只不过那位女施主又该当如何呢?” 雀官顺着他手指瞧去,只见昨夜供桌之上的女子,依然用被絮包着,正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棵大树旁边,便与一刀对望一眼,道:“等我们问清她的来历,便给她些银子,让她回家去吧。” 只是他们都知道那女子在被絮内的身子乃是不着寸缕,只有先让芸娘帮她将衣服穿好,才好问话。二人转头去看芸娘,只见芸娘却正朝前走去,数步之前,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静静站立,一动不动。 芸娘见那小小身影便是昨天圆通房内的小沙弥,想起这满寺僧众都已死尽,只剩下他一个小小孩童,十分可怜,不觉心生怜悯,便朝前走去,问道:“小和尚,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小和尚脸露微笑,并不说话,芸娘快步上前,正想伸手去拉,猛听得身后一刀喝道:“不可,快快回来!” 芸娘将手一缩,便看见那小沙弥脸色陡然阴沉,一点寒光从他口中疾射而出,直朝自己面门打来,芸娘心中一惊,猛然一个铁板桥,将身子朝后一仰,那寒光便落了个空,芸娘双足在地上一蹬,身子已倒纵出去,来到雀官身旁。只听那小沙弥道:“好俊的功夫!”声音却已浑然不象个孩童,倒似个五六十岁的男子。 一刀合什道:“阿弥陀佛,安士宗,你杀害教中长老,又在这里兴风作浪,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到了。”小沙弥冷笑道:“我和教主出生入死之时,你还在娘胎里,如今教主却要你这黄毛小子来捉我吗?”一刀道:“我是教中的执法弟子,当然要为教主清理门户。” 小沙弥道:“哼,就凭你,也捉得了我吗?”芸娘见这小沙弥语气阴冷,声音老迈,模样却是个小孩样子,十分诡异,又见到自己一片好心,却反遭暗算,心中大怒,冷哼一声,腾空跃起,在空中一个翻身,一脚便朝那小沙弥头颅踢去。 小沙弥哈哈一笑,身子朝后跃去,芸娘一踢不中,身子落在地上,又朝前一跃,已一脚朝那小沙弥胸口踢出,那小沙弥喊了声:“好俊的功夫”,身子朝后一翻,落地之时,身子陡然间似乎长高了些,芸娘一惊,站住不追,雀官和一刀已来到她身旁。 三人在晨光熹微之中,见那小沙弥脸上带着冷笑,身体却在一寸一寸拔高,刹时之间,便由一个三尺童子,变成一个异常瘦削的五旬老者,他那僧袍本就宽大,身材又十分瘦削,这时身子长高,那僧袍竟还能穿得下。 一刀冷笑道:“听说安长老的缩骨之术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安士宗哈哈笑道:“教主既然要你来捉我,想必你也有些了不得的本领,便让我见识见识。”一刀便道:“那是自然。”又对雀官二人施礼道:“这是我教中之事,当由我来了结,还望二位施主不要插手,只作壁上观便了。”雀官点头,便和芸娘便在一边。 一刀一手执刀,道:“安士宗,动手吧。”安士宗道了声:“好。”便见数点寒光从他身上飞起,直朝一刀射去,一刀挥刀直劈,叮叮当当,把那些暗器都打飞了,安士宗连连冷笑,双手不停,暗器便如飞蝗般射了出去,一刀把手中光闪闪,将那暗器一一挡开。 猛听得风声呼呼,安士宗双手一扬,一刀挥刀,却劈了个空,只见那些东西并不朝他身上飞来,而是分为东西南北,都钉在他身边几尺之外的地上。刹那间地面上便起了一阵狂风,把那几样东西都展了开来,却是四面小小的令旗,分红、黄、青、紫四色。 雀官见那些令旗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一刀却突然停了住脚步,脸显迷茫之色,在那旗子围成的圈子里小心翼翼的转来转去。 安士宗并不理会雀官二人,纵身来到圈子旁边,挥手便是发出一件暗器,圈中的一刀侧耳倾听,似乎眼睛瞧不见外面,待到听到破空之声才一刀挥出,把那件暗器打落。安士宗默不作声,在圈子外转来转去,抽空便是一件暗器,一刀在侧耳凝听,一刀刀劈出,将那些暗器都打飞了。 雀官见一刀在圈子里来来回回,一边侧耳细听,一边若有所思,似乎已陷入什么迷阵之中。安士宗见用暗器不能伤他,便从腰间取出一件东西,象是一杆软枪,一取出来,用手一抖,绷得笔直。 安士宗持枪在手,静静站立,慢慢将枪尖伸了出去,毫无声息,缓缓伸到一刀身后,便要一枪将他刺个窟窿。芸娘眼见一刀便要着道,喝道:“你当真无耻之极!”又对一刀喊道:“和尚,这贼人要用枪尖刺你了。” 她声音清越响亮,但圈中的一刀竟然充耳不闻,眼见枪尖已离他背后不过一尺来远,芸娘心中着急,正要跃身上前,安士宗已将手一挺,直朝一刀背上刺去,眼见这一下避无可避,一刀却突然侧身,挥刀一格,刀锋沿着枪身削了下来,身子顺势急冲,安士宗“噫”了一声,急忙缩手,一刀便已顺着旗杆的退势抢出那圈子之外。 一刀冷笑道:“安长老,你的这些障眼法虽然厉害,却拦不住我,还是拿出真本事来吧。” 安士宗道:“好!你能破我的四魍阵,也算得上是个人物,我也不能太小看你了。”将手中软枪一举,在空中一抖,原来是一面大旗,旗身迎风招展开来,在阳光中现出半透明之状来。 安士宗道:“那你这便来试试我这‘十魔幡’吧。”将那大旗朝地上一插,又将舌尖一咬,一口鲜血直喷到那幡上,自己却一手捏诀放在胸前,一手持幡,口里念念有词。 刹那之间,一股阴寒之气陡然升起,雀官和芸娘隔得远了,还不觉得,一刀却突然身上一寒,眼前一股顿时一片浓雾,什么都瞧不见了,胸口气血翻涌,耳中只听见鬼哭之声,叽叽啾啾,便如身在地狱之中。 一刀宣声佛号:“阿弥陀佛”,只见浓雾之中突然现出两只红色眼睛,一个狰狞可怖的鬼物有一丈来高,眼睛突出、獠牙外翻,从浓雾中踏出,喝道:“你是哪里来的生人,敢来我幽冥地府之中?”一刀微笑道:“我早说过你这的障眼法骗不了我,何必又来?”那鬼物愤怒,伸出大手,朝一刀头上抓来,一刀怡然不惧,一动不动,那双鬼手便轻轻穿过头顶,鬼物也消失无踪了。 浓雾消散,月色如水,面前现出一条道路来,两边都是参天巨树,一刀举目四顾,四周仍是黑漆漆一片,瞧不见东西,他抬步向前,沿着那条道路朝前走去,只听见林子里传来虎咆之声,走了几步,一只白额吊睛大虎从林中跃出,拦在路上,呲牙低吼,目露凶光,一刀不管不顾,径直朝前走去,大虎猛然朝他身上一扑,一刀面露微笑,等那只老虎扑到身上,便又化为虚无了。 走不多时,便走出了林子,天色也突然亮了起来,在那旭日之下,一座高大的寺院横亘在眼前,院墙地面竟都是用黄金铺成,闪闪发亮,门口四个大字是:大雷音寺。 一刀念了声:“阿弥陀佛。”便朝寺内走去,只见那寺内浮屠林立、优钵花香、佛光万道、金莲朵朵,殿上有许多罗汉、菩萨或坐或立,正中一佛,正是西天如来佛祖,一刀见此情形,连忙跪在地上,行礼道:“参见我佛。” 如来道:“你是我座下弟子,既然来见我,为什么手执兵刃,此乃大不敬也。”一刀从地上站起,说道:“我既然是佛门弟子,所以明明知道你们乃是安士宗幻出的幻境,仍不免要行礼参拜,那是因为我心中有佛。如今我手执利刃,自然是要将你们这些虚枉之物斩为粉碎。”便一刀朝那佛祖砍去,刹时将佛祖砍成碎片,又把那些菩萨、罗汉都砍碎了,那寺庙便轰然倒塌,尘土飞扬。 第53章 幻阵 等到尘土散尽,一刀只见安士宗一手扶幡,站在一旁,嘴角流血,便道:“我乃是佛门弟子,六根清净,早就说了你的这些邪法对我没用,如今你反受其害,正是因果报应。” 安士宗“哼”了一声,道:“我这‘十魔幡’从来没有失手过,那是因为世人心中都有放不下的事,便要入我魔境,想不到今天却被你破了。但你也不要得意,我早就知道教主要来杀我,你以我便没有防备吗?我安某人岂能任由你们宰割?我早已将教中圣女捉来,今天我们便同归于尽。” 一刀身子一颤,又冷笑道:“圣女是你想捉就捉的吗?教中防范何等森严,圣女又是何等样的人物,你还敢胡言乱语。” 安士宗冷笑道:“你离教久了,知道什么?教主年纪日益老迈,对我们这一班老兄弟越来越苛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叛教而出?那便是因为教主对我起了杀心,我不得不逃。教中象我这样的老兄弟还有不少,如今人人自危。这次教主又要杀张横山,他便先下手为强,把圣女捉了,却投奔我而来。” 一刀冷笑道:“你编了这些鬼话,枉想骗我吗?”安士宗道:“是真是假,你一会便知。”便把双手一拍,只听得旁边大树上哈哈大笑,一团巨大的事物落了下来,却是一个须发皆白的矮胖老者,一手抓着一个布袋。 一刀见这人正是教中长老张横山,不觉心里一凛,只见张横山把布袋的口子一扯,从里面拉出一个人来,却是一个女子,约有二十来岁年纪,虽然鬓发蓬乱,绳索紧捆,却难掩秀丽,一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喝道:“好贼子,你们既然是教中弟子,便应该知道冒犯圣女乃是死罪,还不快快将圣女放了。” 张横山将那女子拖了出来,笑道:“一刀,我们这帮老兄弟和教主出生入死,如今教主却要杀了我们,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得不叛教而出,既估叛教了,便不再是教中之人,这圣女在你们眼里那是冰清玉洁,高不可攀,嘿嘿,如今在我们眼中,只不过是一件保命的东西罢了,又何来冒犯不冒犯。” 那女子骤然见到一刀,脸露喜色,只是嘴里塞有布片,说不出话来。一刀行礼道:“待弟子杀了这两个贼子,便救你出来。”那圣女连连点头。安士宗退到张横山身旁,道:“一刀,如今圣女在我们手中,你想要怎样?” 一刀道:“你们若还是条汉子,便快快将圣女放了,二人一起和我决一生死,拿个女子来作挡箭牌,岂不可耻。”安士宗嘿嘿冷笑,道:“此时人在我手里,你快把刀丢了,自缚前来,如若不然,我便当着你面把这圣女杀了。” 一刀强自镇定,想了一想,道:“你们将圣女放了,我今天便也放了你们离开,怎么样?”张横山道:“老安,你还和他罗嗦什么?我们一起上前,先把这小子宰了,再带着这女子躲到那无人之处,一起享用。”一刀手中冷汗直冒,嘴里却道:“你们虽然叛教而出,但教主顾念你们旧情,或者还不至于赶尽杀绝,但你们要是杀了圣女,天下虽大,只怕便再也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处了,你们可得要想明白了。” 张横山反手便是一掌,打在那女子脸上,女子白皙的脸上顿时起了一个掌印,口里呜呜作声,眼中泪水溢了出来。一刀心如刀割,喊道:“住手。”便将刀朝地上一扔,道:“你们来把我绑了吧。”安士宗冷笑一声,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一根绳索,便来绑一刀。 一刀等他走近,肩膀猛然一撞,已将安士宗撞开,脚下猛然发力,已来到张横山身旁,一掌便向他胸前劈去,张横山冷哼一声,一掌拍出,和一刀对了一掌,顿时被震得身子一颤,一刀趁机去拉那名女子,突然间身后风声霍霍,背上一疼,已被安士宗旗尖刺中,他浑然不顾,身子前扑,便要圈住张横山拉住圣女的右臂。 张横山虽然肥胖,却十分灵活,左手横格,右手一拉,人已朝后退了几步,一刀只觉眼前一闪,安士宗的旗尖已从侧面刺到眼前,便将身子一矮,从地上朝前蹿出,刚将身子挺直,便见到张横山手持一把短刀,已架在圣女颈子之上,面露冷笑,不觉心中一凛,脚下顿时停了。 张横山道:“小贼,你再朝前一步,便替你这娇滴滴的圣女收尸吧。”又对安士宗道:“老安,我早说了这小子信不过。”安士宗持旗站在一刀身旁,点头道:“不错,老张,你说该怎么办?”张横山斜眼道:“要是放走了这小子,教中自然知道我们掳了圣女,那时便当真麻烦。不如。。。。” 他朝后退了几步,转脸朝一刀喝道:“小贼,你要是死了,教中便没有人知道我们掳走了圣女,你自诩为教尽忠,不如便在我们面前自杀,我们答应你保得圣女周全,绝不伤她的性命。” 安士宗一怔,道:“这样倒好,只是这和尚怎么舍得为了别人而死?”张横山哈哈笑道:“老安,你离教的日子久了,所以不知道,这和尚虽然是个出家人,号称六根清净,却对我们教中圣女情有独钟,死心塌地,那是教里人人都知道的。和尚,你既然如此钟情于圣女,如今为她而死,也不枉了。” 一刀脸如死灰,望向圣女,只见圣女也正望向自己,眼中满是娇羞、爱怜、盼望,又带着惊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热血,便道:“要我死也不难,只是我死了之后,你们又怎么保证圣女平安?” 张横山道:“我和老安可以发誓,要是你死了之后我们伤害圣女,便让我们历经百劫,永世不能超脱。”一刀摇头道:“我信不过你们。”张横山冷笑道:“你既然信不过,那这买卖便做不成了。”伸手便在圣女衣襟处一撕,将那衣裳撕破一片,露出脖颈中老大一片雪白的肌肤来,圣女口中呜呜连声,用力挣扎,一刀只看得睚眦欲裂,猛然朝前扑去,安士宗“嘿”的一声,旗尖刺出,挡住了他的去路,那边张横山手中微微用力,刀锋便已在圣女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一刀霍然停住脚步,咬牙道:“好。”便猛的一拳朝自己胸口打去,砰的一声,嘴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眼中泪水涌出,嘶声道:“芷兰,我今天便为你死了,有缘我们来生再见。”眼光又从安士宗、张横山脸上扫过,厉声道:“我死了之后,要是你们敢伤她一根汗毛,我便化作厉鬼来找你们。我在此向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许下重誓,诸佛共鉴之。” 雀官和芸娘自从安士宗将大旗展开,便见一刀又似乎进入了另一个迷阵之中,雀官守在一旁,芸娘却趁机带了那用被絮包裹的女子去到僧房,要她自己去找一件僧袍穿上,便又连忙回到雀官身旁。 只见一刀走来走去,嘴里喃喃自语,不时挥刀劈砍,刚开始还神色轻松,到了后来却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又过了一会,突然见他将刀丢在地上,又朝空中拳打脚踢起来,片刻之后,竟忽然朝自己胸口重重打了一拳,嘴里鲜血直喷,不觉大吃一惊。 雀官见安士宗持旗而立,便和芸娘对望一眼,一左一右朝前扑去,安士宗陡然警觉,左臂刚刚伸出,已被雀官一格,剧疼无比,膝弯处被芸娘一脚踢出,脚下顿时一软,跪倒在地。 安士宗一只手仍是牢牢的握住旗杆,脸上露出微笑,芸娘喝道:“你这是用的什么妖法?快快解了,放那和尚出来。” 安士宗仰天笑道:“我这‘十魔幡’又有谁能解?这和尚既然已进了我的幡中,哪里还出得来?”雀官见一刀神色悲凉,又是一拳打在胸膛之上,不觉心中焦急,便从怀中取出尖刀,一刀划破安士宗的颈子,喝道:“快快解了这障眼法,不然我便杀了你。” 安士宗嘴角露出笑容,十分得意,浑然不顾刀尖架在脖子上,颈中鲜血直流,道:“道家有试炼‘十魔’,一曰天魔、二曰地魔、三曰人魔、四曰鬼魔、五曰神魔、六曰阳魔、七曰阴魔、八曰病魔、九曰妖魔、十曰境魔。我这‘十魔幡’,便是以这十魔入幡,炼制之时,要取七七四十九名处子少女,先把皮剥了,再用胸口的那一小片皮制成此幡,在极阴之地祭炼,因为那些女子乃是被活剥而死,一口怨气积聚在胸口不散,因此要是有人中了此幡,便会魔障重重。我十几年才制成这一张幡,还只不过是第一重的‘天魔幡’,便已经有如此威力,当真是厉害无比,哈哈,哈哈。” 雀官和芸娘听得心头发寒,怒从心起,芸娘一脚踢在安士宗身上,喝道:“你这样灭绝人性,当真该死。”雀官道:“原来你们捉了那些女子做成‘美人灸’,其实却是为了剥皮练制这十魔幡!你们真是比魔鬼还要狠毒!如今你快点将那和尚的幻境解了,我还可以给你个痛快。” 第54章 反噬 安士宗哈哈笑道:“原来我的法子是对的,不枉我花费这么多年的心血,哈哈,哈哈。这和尚既然已经进入我天魔幡的幻境,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了,你们就是杀了我,他也只是沉迷在这幻境之中,一生一世也出不来了。” 雀官大怒,手中尖刀一刀刺进安士宗的肩头,只听他一声惨呼,肩头鲜血淋漓,雀官道:“你要是再不解开,我便真的把你杀了。”芸娘用手将那幡一扯,只觉触手滑腻,心头作呕,竟然扯不破,安士宗摇头道:“没用的的,这幡经过炼制之后,刀剑难伤,纵然用蛮力毁掉,也救不了幻境中的人了。” 他瞧一瞧那‘十魔幡’,又瞧一瞧一刀,眼中竟满是欣赏之色,便象是雕匠雕出了一件旷世佳品,又象那画家画出了一幅绝世佳作来。 雀官见一刀呆立原地,神色凄苦,眼中却满是柔情,一拳拳朝自己胸口打去,口中鲜血喷涌,眼见性命不保,连忙将刀交给芸娘,要芸娘将安士宗看好了,自己上前将一刀一拉,哪知一拉之下,一刀却浑似不觉,仍是挥拳朝自己的胸口打去,只好将他双手抓住。一刀双眼茫然,痴痴呆呆,极力挣扎。 芸娘心中气恼,只管朝安士宗身上踢去,安士宗脸露微笑,趁着芸娘抬脚,刀尖离开脖颈之时,猛然朝前一扑,已提起十魔幡,朝内院奔去,芸娘一惊,拔足便追。 安士宗放声长笑,跑得更快了,突然间眼前一暗,一件东西迎头罩来,他用手中长幡一挡,那件东西已顺着旗杆盖在身上,只觉得手中‘十魔幡’一阵颤动,四周顿时漆黑一片,耳边传来女子娇笑之声。 片刻之后,眼前一亮,自己竟已在一座华美的房子中,房子里数十个女子,都是容颜秀美、笑厣如花,莺莺燕燕都围在身旁,香气袭人,其中一个女子笑道:“安宗主,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们姐妹可等了许久了。”便腰肢轻扭,贴上身来。 安士宗见此情形,知道自己已陷入十魔幡的幻境之中,心里一惊,不知道为什么将自己卷了进来,对那女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将手中一紧,只觉得那幡还在手里,便咬破舌尖,一口鲜血朝幡上喷去,果然那华屋顿时化作虚无,那些女子也都消失不见了。 他长吁了口气,张目四顾,心里又是一惊,自己却又已在一处坟地之中,四周阴风阵阵,从一座新坟旁走出一名白衣女子来,长得花容月貌,一见到他,连忙将脸遮住,俏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安士宗大怒,喝道:“我乃是十魔幡的主人,你们这些邪魔如此胆大,敢来害我。” 那女子皱眉道:“你说胡说什么,又是什么魔的,好不吓人,奴家乃是住在这边上庄子里的,你却是何人?”安士宗心中愤怒,跨步上前,一拳便朝那女子头上打去,只听砰得一声,那女子的头颅应声而碎,脑浆迸裂,便听得鬼声啾啾,前面的几座坟忽然裂开,从里面爬出几具死尸来,有的身子已经腐烂,有的烂了一半,臭气熏天,腐肉骨架都在地下拖动,纷纷朝自己爬来,吱吱作响。 安士宗便又将舌尖一咬,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那片坟地顿时便无影无踪了,安士宗还来不及缓口气,便觉得一股腥气扑鼻而来,身边站着几个没有皮的女子,正瞪着突出眼眶的白眼,红肉颤动,鲜血滴滴落下,拖住他的手臂,口里霍霍作声,其中一具死尸伸出没有嘴唇的嘴,一口朝他脸上咬来。安士宗大叫一声,伸手一推,那无皮女子便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其疼入骨,安士宗奋起全身之力,左推右挡,想要把那些女子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动了。 芸娘在后面追赶安士宗,突然见到一件僧袍凌空飞来,刚好罩在安士宗的身上,安士宗伸手将那僧袍拂开,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眼见他一口鲜血接一口鲜血喷出,手舞足蹈,便也象是着了魔一般,在他身后不远处,刚才那名女子已换上一件僧袍,正又惊又怒的看着安士宗。回头再看一刀,却象刚从梦中惊醒,双眼茫然,脸色灰白,跌坐在地上。 雀官见一刀突然清醒,连忙扶着他坐到一棵树旁边,芸娘走到那女子身旁,见她身子仍是瑟瑟发抖,便用手挽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那女子脸上突然一红,身子一躲。芸娘才想起自己还是男子打扮,不觉微微一笑,便放开了手,用手在头上一拨,秀发便如瀑布一般散落下来,道:“你不要怕,我也是女子呢”。 那女子一怔,才朝她身旁靠过来。这时安士宗已状如疯癫,一口一口的喷出鲜血,手中的十魔幡也丢在地下,双手在空中连连格档,嘴里不住喊道:“你们这些女子,还要做怪,看我不把你们剥皮吃肉,一刀一刀的割了。”那女子身子发抖,想起了连日所受的屈辱苦楚,把牙咬得紧紧的。 安士宗双手虚推,又放声大笑道:“你们自诩冰清玉洁,还不是被我们剥得光光的,身上哪一处地方我们没有看到?哈哈,哈哈。” 芸娘身边的女子身子颤抖,突然冲上前去,从地上捡起钢刀,一刀便朝安士宗头上砍去,芸娘心中一惊,想要阻拦,便见安士宗脸上已中了一刀,血肉模糊,他脸上血肉翻出,却仍在放声大笑,道:“你们都是幡中的魔念,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哪里吓得住我?哈哈,哈哈。”女子牙关紧咬,又是一刀砍了下去,鲜血四溅,安士宗身子痛得发抖,却笑道:“这天魔幡果然厉害,虽然在幻境中,却偏能让人觉得真的痛疼,很好,很好。” 芸娘见安士宗身上血肉翻涌,那女子也象疯了似的,想要去拉她,心中却也觉得安士宗灭绝人性,十分该杀。那女子一刀砍在安士宗的脖子上,鲜血狂喷而出,安士宗头颅朝旁一歪,脸上仍带着笑容,只是喉头格格作响,再也说不出话来了,身子也轰然一声,倒在地上。 那女子见他死了,才把刀朝地上一丢,放声大哭,身子一软,芸娘上前将她扶住,道:“此这样的恶贼,正应该有这样的报应,你这是替天行道!”那女子哭了半天,才颤声道:“我想起这些和尚杀人剥皮,不知怎么回事,心中怒气冲天,只想杀了他。”她看了地上的安士宗一眼,连忙闭上了眼睛,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芸娘拍了拍她的背,微笑道:“这些恶贼不知道害了多少女子,想必是她们的冤魂借你的手来杀这个狗贼。”那女子一愣,点头道:“是了,刚才我耳朵里传来无数女子的声音,都在说杀了他、杀了他。”芸娘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杀了他,那是行善积德,不必害怕。”那女子嗯了一声,却再也不敢去看地上安士宗的尸体。 芸娘问道:“刚才这贼子冲出来的时候,你用什么东西罩在他身上了?”那女子脸色发红,低声道:“是,是一件僧衣。”芸娘想了一想,摇头道:“他被这僧衣一罩,便迷失了心志,那又是什么道理?要说是佛法无边,他们在这佛寺之中伤天害理,也没有佛祖显灵,当真奇怪。” 那女子瞧了芸娘一眼,脸色更红了,低声道:“想必是因为那件僧衣沾染上了我的月信,因此才破了他的邪法。”芸娘猛一拍掌,道:“是了,都说女子的月信可破邪术,原来真的如此,难怪那安士宗受了十魔幡的反噬了!这可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一刀在树旁歇息良久,才回过神来,对雀官合什道:“多谢你了,这次又是你救了我。”雀官道:“不必谢我,恶人自然该有恶报,你我都是为了除恶而来,何必言谢。” 一刀转头看了看安士宗的尸体,念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没想到这恶贼的障眼法这样厉害,我已经再三小心,仍是着了他的道了。”雀官道:“不知道师父是怎么被迷住了?”一刀长叹一声,道:“总之是六根不净,便生心魔,哎,心魔一生,便万魔丛生,因果一起,道果便是镜花水月了。”雀官见他意兴萧索,不便再问,便道:“我从没有听说过‘红莲教’三个字,那是什么教?” 一刀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又替我教铲除了叛徒安士宗,我也不敢瞒你,我们红莲教从魏晋朝的时候便有了,原来是一些求仙问道的隐士们聚在一起,寻求成仙之术,红莲两字,却是取自道家的‘火中种金莲’之意,后来朝代更替,历经战乱,我们红莲教也支离破碎,直到本朝太祖皇帝一统天下,天下太平之后,便三山五岳的奇人来投入我教门下,我教便又重新兴旺起来。” 雀官点头道:“原来你们教中也是些求道之人,但求仙问道是道家所为,你乃是佛门中人,为何也入了红莲教呢?” 第55章 公差 一刀长叹一声,道:“我们红莲教并不分佛、道,只要志向相投的人,都可以入教。因为当今皇帝笃信道教,在宣和元年颁下圣旨,将佛并入道,佛改称为大觉金仙,其余的都称为仙人大士,和尚称作德士,尼称为女德。我便是在那一年入了红莲教,但我入教的原因,哎,却当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雀官并不知道他和圣女的事,便道:“这件事我也知道,但不久便已经废止,仍然是佛道分开,只是当今皇上信奉道教,还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呢。” 他四处一望,道:“天快亮了,我们趁早将这里收拾了,免得有人来了节外生枝。”一刀道:“正是。” 雀官便将安士宗的尸体和那“十魔幡”推进地牢之中,又在几处殿宇、两处地洞里堆上柴草,到处放起火来,眼见大火烧起,便和芸娘扶了一刀与那名女子,从小路朝山下走去。 下到山脚,四人回头望去,只见山顶红彤彤一片,浓烟滚滚,一刀合什道:“多谢两位施主,我们便在这里分手吧,我也要回教中复命去了。”雀官道:“你身受重伤,哪里就能走?还是等我们找个地方,你好好休养几天再走吧。” 一刀苦笑道:“我没有事,我离教太久了,心里有些事情放心不下,要赶快回去瞧瞧。多谢你们的好意,日后要是再有相见之日,和尚必定要请两位吃一碗素面。”雀官和芸娘相视一笑,那和尚已合什行礼,转身离去。 雀官见他背影萧瑟,身形佝偻,已浑然不象石洞之中谈笑间杀人无形的样子,心中感叹,等到和尚走远了,芸娘便问那女子,道:“姑娘,要是你认得回家的路,我们便给你些盘缠,你自己回家去吧。” 那女子摇摇头,娇娇怯怯道:“我从来没有独自出过门,虽然知道家住在哪里,却不知道怎么回去,还要麻烦你们送我回家。”雀官和芸娘对望一眼,他们在这里杀了几十个人,虽然是除恶惩凶,便若让人发觉,终究还是十分麻烦,最好便是早早离开这里,但此刻见到这名女子神情楚楚可怜,又想起她饱经磨难,不觉心生怜悯。 芸娘便道:“既然如此,我们便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家去吧。你家住在哪里?”那女子面露喜色,道:“我姓叶,小字明珠,便住在县城里面。”说完便低下身子幅了一幅。当下两人带了叶明珠,边走边问,朝县城而去,芸娘见她身子虚弱,索性把她背在背上,不到晌午时分,便走到县城里来了。 芸娘将叶明珠放下,对她道:“已经到了县城,你想必认得回家的路,这便自己回家去吧。”叶明珠扑的一声跪倒在地,道:“两位恩人,请你们和我一起回家,让我们好好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芸娘笑道:“你自己回去吧,什么谢不谢的,我们也不要你谢,你只要平安到家便好了。” 叶明珠在地上磕头,流泪道:“这次要不是两位恩人救我,我便被那些恶人剥皮吃肉了,大恩大德,怎能不谢?”芸娘一把将她拉起来,道:“你也是有福气的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快快回家去吧,我们也要赶路去了。”叶明珠泪流满面,不住恳求,芸娘瞧了一眼雀官,雀官却只想远离这里,免得再生事端,便摇了摇头,芸娘便道:“你别哭了,哭得人心烦意乱,快快回家去吧。” 叶明珠跪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头,道:“既然两位恩人不肯到我家里去,还请告诉我姓名,我好在家里为你们立长生牌位,日夜祝祷你们多福多寿。”芸娘笑道:“我姓。。。”雀官已抢道:“我们姓杨,是鄂州人氏,我名叫杨习,她名叫杨云,你快快回去,不要再耽误了,家里人恐怕已经找了你许久了。”便拉了芸娘转身快步而去。 两人走出县城很远,还依稀可见普照寺的山顶之上浓烟阵阵,芸娘问道:“刚才那个女子问我们的名字,你为什么要骗她?”雀官道:“你还真的要人替你立长生牌位不成?,虽然我们是惩恶除害,却死了数十条人命,到时候少不了有无数的麻烦事来,到时便有无穷无尽的烦恼,何必自找苦吃?” 芸娘想了想,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两人昼行夜宿,又来到江阳县境内,经过那座山神庙时,想起和田七之约,便沿着山路朝那田家庄而去,从山路而下,果然看见一个小小庄子,有几十户人家,依山脚而建。两人到了庄口,正好有一个老人在石头上晾晒兽皮,雀官行了个礼,问道:“老丈,请问这里可是田家庄么?” 老人抬起头来道:“正是,两位小哥可有事么?”雀官道:“我们到这里来找一个朋友。”老人站起身来,笑道:“我们庄子里没有一个是我不认得的,你们要找的是哪个?”雀官道:“有劳老丈,我们要找的人叫作田七。”老人笑道:“原来你们是田七的朋友,那可当真不巧了,田七两天前便到县城里去了。你们既然是他的朋友,便是我庄子上的客人,快快请进,到老汉家里歇上一歇。” 雀官和芸娘对望一眼,道:“既然他不在,我们便也不打扰了,等他回来,还麻烦老丈跟他说一声。”老汉忙把手一摆道:“这怎么行?你们远道而来,怎么能这样就回去了?那不是显得我山里人没有礼数了吗。两位小哥,快快跟我回家去,我们山里人家虽然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家里也还有几杯薄酒!” 雀官见他淳朴热情,心内也不禁感动,但他们原本只是答应了田七,要来看一看,如今田七既然不在,便想早些回家,忙拱手道:“多谢老丈了,只是我们还有要事,烦劳老丈和田七说上一声,我们就此告辞了。” 等到二人走了一会,那老丈才猛的一拍脑袋,跺脚道:“哎哟,田七曾说过是两位小哥除了那个凶曾,莫非就是他们?我真是老糊涂了,白白把两个恩人错过了。”一边一迭声叫苦,一边连忙去追,但见山路崎岖,二人早已不见踪影了。 雀官二人走下山来,到了江阳县城里,看见身上衣服在打斗中颇有破损,便在县城里重新买了衣衫换了,芸娘又重新换回女子打扮,她去时连日赶路,匆匆忙忙,此刻见这江阳县城里颇为繁华,不觉来了兴致,要在街坊上逛逛,雀官几次催促她,怕薛铮回来责怪,芸娘把嘴一撇,道:“反正已经出来这么久了,也不在乎这半天一天,爹爹要是责怪,我自然会应付他。” 雀官见她兴致正浓,只好陪她东瞧西瞧,又买了些珠钗胭脂,忽然看见前面乱作一团,几个公差吆吆喝喝,把那些路边的摊子都撞翻了,看见那家店铺里有合意的东西,便白白自拿了,那些店家们只是唯唯诺诺,哪个敢说一个“不”字? 雀官皱起眉头,只见一个黑瘦的公差从一家店铺里拉出一个人来,“扑”的一下打倒在地,口里喝道:“唐老三,老子们每来收取例钱,偏只你罗嗦!”那人是个半老的老头子,缩在地下,哀求道:“公爷,我今天实在是拿不出银子来,还请公爷们宽限几日。” 那黑瘦公差一脚踢在唐老三身上,骂道:“老子们天天和那些贼人、江洋大盗相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这些贼鸟人们的生死?不过要你们孝敬些银子吃酒,你们便推三阻四,莫非和那些盗贼有瓜葛?今天便要把你拿了去,大刑伺候,定要你招出那同伙来。” 第56章 铁锤 一个身材肥胖的公差走了过来,喝道:“我瞧这厮不象好人,定是贼人一伙,不把他在牢里关上一关,他哪里肯招?”说罢一抖手中铁链,要来锁人,那老头子又急又怒,哭了起来,道:“公爷,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哪里会是贼人一伙?” 旁边的几个店家连忙走上前来解围,道:“公爷息怒,公爷息怒,这唐老三不懂事,不要和他一般计较。”几个人便凑了些银子,交给那黑瘦的公差,道:“公爷们请去吃酒,不要被这厮坏了兴致。” 那个公人将银子在手里掂了一掂,又是一脚踢在唐老三身上,骂道:“你这鸟人,今日要不是街坊们替你求情,必定把你锁了去,过几日老子们再来找你。”一边嘴里骂着,一边叫了同行的几个公差,进了家酒楼去了。旁边的人便把唐老三拉起来,推进铺子里去了。 芸娘怒道:“这些公差如狼似虎,平白欺负这些老百姓,当真无耻!”雀官正要答话,猛然觉得袖子被人一拉,急转头一看,只见身后一人背着一张大弓,正是田七。 田七满面喜色,将二人带到一处僻静的屋角,道:“你们回来了?可曾到我庄子上去了吗?”芸娘便道:“你原来在这里!我们到了你们庄子上,却听说你出门去了。” 田七见那芸娘换作女子打扮,如芙蓉初绽,光彩照人,心中一震,忙道:“得罪了,得罪了,我因为有一件要紧的事不得不到县城来,出门之前已经再三交待,说要是你们来了,须得好生招待,他们没有留你们吗?”雀官笑道:“你们庄子上的人十分热情,只是我们见你不在,便不肯留下来。” 芸娘问道:“刚才我看见那些公差作威作福,县里当官的便不管他们吗?”田七叹气道:“你们不是我们县里的人,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故。我们县里的县令来了两年,天天只在府里面写诗作画,从来不管政事,所以那些公差才敢胡作非为。近两年来,听说山东水浒里出了一伙强人,为首的叫作‘呼保义’宋江,聚起一伙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汉,四处掠劫,做出好大的事来。又听说江南有个叫作方腊的,领了几十万来,自称皇帝。因此县里的这些公差便天天以捉拿贼人为名,四处敲诈,要是有人不给,便编个江洋大盗的名目捉进牢里,严刑拷打,不知弄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雀官四处一望,见周遭无人,便道:“这些事我也曾听说过,因为北方连年水旱,民不聊生,那些衙门不但不体恤灾民,反倒加赋重税,弄得民怨沸腾,宣和元年,宋江那伙人便聚集起来,朝庭称之为‘山东盗’,只是去年这伙人已自被淮阳知州张叔夜招安了。 那方腊乃是睦州青溪县人,因为朝庭连年进贡‘花石纲’,当地官员们又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江南数郡的数十万百姓朝不保夕,便在宣和二年跟随方腊造反,攻城掠地,占了江南六州五十二县,方腊自称‘圣公’,建年号‘永乐’,一时之间天下震动,当今皇上派了熙河兰湟、秦凤路经略安抚制置使童贯率西北军精兵十多万南下,在去年四月便已平定了,那方腊也被韩世忠俘虏,去年八月便已被朝庭所杀。怎么那些公差们还在以此为名目扰民呢?” 田七叹道:“那些公差还管什么平定不平定,只要有了名目,他们便好用来搜刮钱财。之前我们因为捕获不到那只凶兽,县里的猎户不知被他们刮去了多少银子,还被板子打死了几个。我们山里头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朝庭不朝庭,只是象现在这样的世道,百姓处处受欺压,要想安安稳稳活命,也是千难万难,要是依我说,也要象那宋江、方腊,上阵杀敌、下马吃肉,快活得一天便算一天。” 芸娘听了,拍手道:“江湖上的汉子,就得要这样快意恩仇。”又问雀官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却从来没有和我说过?”雀官笑道:“你一个姑娘家,每天都在家里,自然不知道,这朝庭和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事,又有什么好说的。” 芸娘皱眉道:“姑娘家怎么了?古往今来,不是也有许多女英雄、女豪杰么?女子哪一点输给男子了?要是有那一天,我也能上马杀贼,下马喝酒。”田七举起拇指道:“姑娘是女中豪杰,比我们这些男子可强得多了。”雀官笑道:“你不要夸她,再夸她,她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 他见田七脸有忧色,便问道:“不知田兄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办?要是没有,我们便找个地方喝上几杯,喝完酒我们便也要回家去了。”田七道:“你们是我的恩人,应该是由我请你们喝酒,只是今天恐怕是喝不成了。要是今后还有相见之日,我一定和你们喝个痛快,只是,哎。。。”雀官怔了一怔,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告辞了。” 田七深作了一揖道:“还请两位莫怪。”雀官道:“田兄既然还有事,我们也不打扰了。”芸娘怒道:“我们见你还算爽快,才喊你一起喝酒,你却推三阻四,不象个男子汉。”田七脸上胀得通红,急道:“不是我不爽快,只是我今天真的不能和你们一起喝酒。”芸娘便道:“你是怕我们用了你的银子吗?”田七急道:“我哪里是这样的人!” 雀官见他为难,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却也不想勉强,便拱手道:“那我们后会有期!”芸娘别过脸去,哼了一声,转身便走,田七急道:“你们一定当我田七是个不够朋友的小人,算了算了,我便告诉你们吧,说完了我也心里痛快,便再没有牵挂了。”便将雀官一拉,低声道:“今晚我要去劫牢,所以才不敢和你们一起喝酒,要是被人看见了你,到时便会害了你们。” 雀官吃了一惊,道:“田兄,劫牢乃是死罪,万万不可。”田七叹道:“我也知道是死罪,只是牢里是我从小生死之交的兄弟,我怎能眼睁睁的看他含冤而死?所以才冒死前去,要是不成,我便和他一起死了,要是侥幸成功了,便也和他远走他乡,上山落草去了。” 雀官皱眉道:“这件事十分不妥,且不说牢狱内有许多牢子,戒备森严,要救一个人谈何容易?就算你侥幸救出来了,又往哪里逃?”田七道:“我也知道这件事难成,不过那人曾救过我的性命,我绝不能不管,我反正是孤单一个人,无牵无挂,死便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雀官道:“田兄义气深重,我十分佩服,但是要是这样去,无异于白白送死。田兄不如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们,我们也能帮着想想办法。” 田七长叹一声道:“在这江阳县里,有一间铁匠铺,店主姓罗,有个儿子叫作罗铁锤,比我大上两岁。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常常和庄子里的人到县里来贩卖皮毛,换些米油,又经常到铁匠铺里修理刀枪弓箭,所以和罗铁锤渐渐相熟起来,因为我们两人年纪相仿,便成了好朋友,他还经常来接济我。罗铁锤生来便力气惊人,又从小跟他父亲学了一手打铁的好本事。 我十三岁那年,有一天到县里来修理弓箭,正和罗铁锤在街边游荡,路边拴的一匹马不知怎么突然惊了,猛然朝我撞来,幸亏他不顾自身安危,拼命用身子把马一撞,才救了我一命,自己却因此受了伤。从此我心里更加感激他,常常在山上打了野兽便来找他喝酒,两人便象是亲兄弟一般。 后来罗老伯死了,把铁匠铺交了给儿子,罗铁锤每天只是打铁铸器,打熬力气,也没有成亲,因为他会些武艺,用的便是打铁的一柄铁锤,有近百斤重,又打得一手好兵器、农具,远近闻名,所以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罗铁锤虽然身强力壮,为人却本份,从不与人为恶,口袋里要是有了余钱,便用来周济穷人。谁知道这样一个好人,却“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几天前,那附近有个泼皮叫作马九,喝醉了酒便来铁匠铺里闹事,一开始铁锤还强自忍耐,但那马九却闹个不休,铁锤焦燥起来,一掌把他推倒在地,当时左邻右舍都来劝解,马九的婆娘便来把他扶回家去了。 第二日一早,有人从铁匠铺路过时,看见一个人倒在铺子门口,脑袋已经被砸得稀烂,便吓得大喊起来,周围的人听到喊声,纷纷围了过来,马九的婆娘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放声大哭,说是铁锤把她的丈夫杀了,当地的保正见出了人命官司,便连忙去报了官。 第57章 判官 那些公差赶来把铁匠铺门撞开,铁锤还因为晚上喝多了酒,仍在家里沉睡,众人在屋内找到那把大铁锤,只见上面血迹斑斑,便一拥而上,将罗铁锤用铁链捆了,押到衙门里去了。 可怜铁锤宿醉未醒,手脚发软,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到了衙门,那县令又是个不管事的,那些县尉、公差便不管他认是不认,把他问了个死罪,押在死牢里去了,只等提点刑狱司审了将案子批下来,便要将他杀头了。 我在家里等了你们几天,便想要来此邀了铁锤到我庄子上去,也好结识你们两个好朋友,哪知道到了这里,便听见这件祸事。当时我心中大惊,连忙托了个相熟的牢子,又花了好些银子,费了好大手脚,才去那牢里见了铁锤一面,可怜他一个铁塔似的汉子,被棍棒打得浑身是伤。 我便问他是不是真的杀了人?他便道:‘要真是我杀的人,我便赔他一条命便了,我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性命又算得什么?我那天虽然推了他一掌,也只用了一两分力,怎么能要了他的命?那晚我因为心中烦恼,自己多喝了些酒,早早便睡了,哪知道却有这样天大祸事找上门来?我是当真冤枉。’ 我虽然深知他为人,但仍是再三问了几遍,他便道:‘你我便象亲兄弟一般,我又何必骗你?好汉子敢杀人便敢承认了,只是我现在却是祸从天降,也没有地方申冤!只好挨了这一刀,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兄弟,我死了之后,还要你把我的尸首收埋了,免得叫我死无葬身之地,我便感念你兄弟的大恩了。’我听了心中一阵酸楚,便道:‘哥哥你不要灰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在牢里只管把身子养好。’ 铁锤叹道:‘兄弟你也不必安慰我,如今这世道,象我们这样的老百姓,一没有势,二没有权,三没有钱,到哪里去讨公道?’我再三劝慰他,那牢子见我进来的时间不短了,便催促我出去。出来之后,我想了又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去劫牢罢了。” 雀官想了半晌,道:“这件事疑点重重,要是罗铁锤真的杀了人,又怎么会杀在自家的门前?杀了人之后又怎么不连夜而逃?还将凶器丢在地上,自己躺在床上酣睡?”田七道:“我也是这样想,只是苦于没有办法申冤,前天我去衙门喊冤,还挨了一顿板子。如今这官府衙门,只知道盘剥百姓,又有哪一个肯为百姓作主的。” 雀官道:“你要劫牢是绝对行不通的,不要白白送了性命,不如我们再好好计较一番,必然会有办法。”田七道:“我知道你们是一番好意,只是这件事哪里还有什么办法?不要连累了你们。”芸娘道:“你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汉子。” 田七听她夸奖,脸上不觉发红,道:“我只不过是个山里人罢了,哪里算得上什么好汉子。”芸娘道:“好汉子便是好汉子,英雄又不论什么出处。”雀官道:“你不要急,这牢是劫不得的,但那罗铁锤也绝不能让他白白送了性命,我们先找个地方,再慢慢想办法,三个臭皮匠,抵得上一个诸葛亮,我们好好商量,必定会想到办法救他出来。”田七想了半天,才道:“我是个笨人,想不出办法来,你们读了书,又是有大本领的人,我听你们的,要是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便等你们走了再动手,免得连累你们,想必这几天之内,这件案子路司衙门还批不下来。” 三人从角落走出来,找了间客栈落脚,雀官见田七走路一跛一拐,也佩服他义气。雀官将房门关好,问道:“你前几天到铁匠铺去的时候,找街坊四邻都问清楚了吗?”田七道:“都问得清清楚楚了。”雀官道:“那你可知道那马九的家住在哪里?” 田七点头道:“我知道,就在铁匠铺西边的第十间房,那天我还特意到他门前去看了,门上还插着白花,那马九三天前便已经埋了,算起来今天正是‘头七’呢。” 雀官道:“你说那天早上马九的老婆冲出来便哭,她又怎么知道地上的那个人便是马九?如果说马九晚上便已被杀了,她必然在夜里就会四处寻找,又怎么会等到早上?这件事情有古怪,今天晚上我便去他家里打探打探,再作道理。”便让田七先带他到马九的家门口远远看了看,又返回客栈休息。 不知不觉到了二更时分,雀官让芸娘和田七在各自的房里等候,便独自一人出了门,径直来到马九门前,只见门口挂的白幡白被晚风一吹,微微拂动,阴森萧瑟。 他见门户紧闭,便站在墙角侧耳细,里面毫无动静,左右一望,不见人影,便轻轻从院墙翻过,攀上屋顶,无声无息,在屋脊上站定,轻轻俯身揭下一片瓦来。 他低头朝下瞧去,只见大堂的桌子上点着几支白色蜡烛,供着一个灵位,一个年轻女子全身素白,长得颇为俊俏,独自坐在门口,脚边放着一个火盆,正将一张张黄纸放在里面烧,一双眼睛却不时望向门外,正在这时,那屋里忽然起了一阵风,将火盆里烧着的黄纸都吹了起来,女子吃了一惊,站起声来,骂道:“你死都已经死了,还来作什么怪?”又朝门口一望,道:“这个死鬼,怎么还不来?” 过了片刻,便听见有人轻声敲门,那名女子脸露喜色,急忙起身开门,和她一起进来的却是一名男子,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布,那女子道:“夜已深了,你还蒙着脸干什么?”将手一伸,便要去扯,那男子抬手一挡,低声道:“我今晚有事,好不容易才抽空来看一看你,这便要走了。” 那女子嗔道:“今晚是那死鬼的‘头七’,你答应来陪我,怎么就要走了?我可不依。”那男子低声笑道:“你急什么,我们来日方长。”那女子道:“要是那死鬼今晚还魂可怎么办?” 男子道:“这么多年,我见过了无数死人,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死人还魂的,你怕什么?”女子便将他一把抱住,道:“我不许你走。”男子伸手在她身上摸了几摸,道:“我是真的有事,耽误不得,这便要走了,日后我们有的是时候快活。” 女子缠了半天,男子将她轻轻一推,转身便朝门口走去,雀官等他出门,便悄悄从屋顶滑下来,攀出院墙,只见外面夜色沉沉,那男子早已不见踪影了。 却说那江阳县县令,姓李名进,原本是个京官,虽然是进士出身,却因为胆小怕事,办事糊涂,被贬到这里来当县令,他从繁华的京城来到这偏僻的小县,不觉意性萧索,每天只是写诗作画,将县里诸事都丢给县吏们处理,提不起一丝兴趣。 这一天他在房里写了几幅字,自己颇觉满意,便要下人备了些酒菜,一边欣赏自己的字,一边喝酒,又想起当今皇上也是个爱书画的人,一笔瘦金体和花鸟画天下无双,对那些书画俱佳的人也十分看重,还有当朝的蔡京太师,书法笔法姿媚、字势豪健,名闻天下,自己的字要是写得好了,找个机会献给皇上与太师,要是得到他们垂青,或者还有回京之日,一面边,一面喝,不觉醺醺然醉倒。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之中,只觉身子象是腾云驾雾,他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等到身子往地上一落,背上碰到冰冷的地面,才惊醒过来。 他挣扎着坐起,睁眼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只见四周油光昏暗,几尊神像嗔眉怒目,相貌狰狞,竟已身处在一座庙宇之中,不觉失声道:“我怎么做了这么一个梦?” 他刚要爬起身来,便听到一阵阵鬼哭之声,一人说道:“刚才放进油锅里炸的恶人怎么样了?”一人道:“已经被炸得肉消骨散了。”另一人道:“这个人生前做了许多坏事,应该历经十八层地狱。”又一人道:“这些人生前享受那不义之福,死后受此折磨,也是报应不爽。”又听见惨呼之声,求饶之声,惊心动魄。 李进心中发颤,张目四顾,只见眼前除了那些神像,半个人影也没有,但耳边却又清清楚楚听到一个声音道:“这个人生前滥杀牲畜、贪图口腹之欲,已经受了拔舌地狱之刑,接下来该如何发落?”先前那人道:“这样的人十分可恶,再将他在石磨上磨一磨。”便听见巨大的石磨滚动之声,哀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那人又道:“将这个人打入畜牲道,变成一头猪,让他来世也受挨刀割肉之苦。”便听见石磨停下,几个人大声喝骂,其中还夹杂着几声猪嚎。 李进胆战心惊,颤巍巍的爬起来,猛然听到耳边一声大喝:“判官传你上堂!”他心中狂震,只见一个青面獠牙的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边,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正望着自己,不觉脚下一软,一声惨叫,吓得晕倒在地。 第58章 桌底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睁开眼睛,油灯都已变成绿油油的,殿前的一张桌子后端坐一人,正是画里阴间判官的打扮,身边站着一个脸色惨白,头戴高帽的鬼差,手里拿着一条锁魂链,李进只吓得魂飞魄散,趴伏在地,身子不住发抖,突然觉身后领子一紧,已经被提了起来,他知道身后必定是那个青面鬼,哪敢回头去看,只是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 判官横眉怒目,喝问道:“堂下何人?”李进颤声道:“我乃是江阳县令,上仙是阴间的官,我是阳世之官,还请上仙饶命。”判官喝道:“你是什么人,也敢和我比较?我乃是东岳大帝座下判官,判人生死,断人善恶,你不过阳间一个小小的县令,每天只知道饮酒作乐,弄得县里民不聊生,又兼草菅人命,伤天害理,这样的狗官,也配和我相提并论!当真十分大胆,来人,把这厮放到那石磨里磨上一磨!” 李进吓得肝胆俱裂,连忙磕头道:“上仙饶命,上仙饶命,若是说我不理县政,我也承认,但若是说我草菅人命,下官可当真是冤枉。”判官“哼”了一声,道:“近日江阳县有个杀人案子,却是判错了,你可知道?”李进道:“我每天只在府内写字作画,并不上堂,当真不知道这件事。”判官大怒,道:“你枉为一县父母官,连这样的人命官司也不知道,便任由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吏们将人屈打成招,这和你亲手杀人有什么分别?象你这样的昏官,这便让你尝尝油煎斧劈之苦!” 李进身子抖如筛糠,拼命磕头,喊道:“上仙饶命,上仙饶命!下官回去一定会审明白了,绝不会冤枉好人。”判官发怒,命令鬼差把李进提起,李进只觉身后的手冰冷如铁,抓自己便如抓婴儿,眼看便要丢进油锅去炸,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正在此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崔判官,东岳大帝召见,请你速速前去。”判官站起身来道:“是”,又喝道:“先把这狗官送回去,等我从东岳大帝那里回来,再来发落。”便看见判官平地腾空飞起,油灯突的灭了,又觉得后颈一紧,脑中一昏,便已人事不知。 等他再次醒来时,却已躺在县衙府里自己的床上,一时之间也不知这究意是梦是真,只是刚才那些鬼被石磨油炸之声历历在耳,让人胆战心惊,背上冷汗直流。 他见窗外已微微透出亮光,便定了定神,连忙叫人取了官服,竟朝大堂而去。 这边李进换了官服上堂,早有随从到堂上去传话,那衙门里顿时内乱作一团,都不知道这名从不上堂的县老爷怎么忽然来了兴致了。 李县令这一上堂,顿时轰动了县城,都说县太爷亲自上堂,必然有大事,一传十,十传百,竟引来上百个老百姓前来观看,将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只见衙门里的公差、忤作纷纷走了出来,都朝铁匠铺里去了,又有公差将马九的老婆和周围的邻居传进去问话,又有牢子押了罗铁匠也到得堂前来,闹闹哄哄的,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县太爷是要重审铁匠杀人的案子。 堂上审了几个时辰,便先放了马九的老婆和邻居回家去了,又将罗铁匠重新押入大牢,衙门里又传出话来,说是明天要接着再审。 这些装神弄鬼的事自然都是雀官他们所为,那天他从马九家里来,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要吓一吓那县令,让他重审此案。那捉人的、扮青面鬼的,都是雀官,白面鬼是芸娘假扮的,判官却是由田七假扮,那些石磨油炸、鬼哭的声音,却都是芸娘的口技之术。 这天他们见到县令果真重审此案,便也和老百姓一起站在门口观看。到了晚上,雀官便又悄悄来到马九门前,依旧上到屋檐上,揭瓦朝下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只见马九的老婆吊在屋内的房梁上,舌头伸出老长,竟已死了,雀官连忙从窗檐翻下,在屋内仔细查找一番后,又趁着夜色返回客栈。 芸娘和田七正站在客栈门前等他,见他回来,三人便连忙回到雀官的房内。芸娘道:“你怎么就回来了?那边有什么动静吗?”雀官道:“马九的老婆死了。”芸娘吃了一惊,道:“你说是马九的老婆和别人一起杀了丈夫,如今连她也死了,那还怎么找到凶手?罗铁匠岂不是死定了” 田七急道:“我们昨晚装神弄鬼,便是想要县令重审这件案子,想要从马九的老婆身上找出凶手,想不到现在连她也死了。罗兄弟怎么这么命苦!” 雀官摇头道:“那县令昨晚虽然受了惊吓,但也并不全信,我原本便没有想要他找出凶手,只是想借此机会逼那凶手出现。这案子本来已经判了罗兄弟的死罪,那个凶手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但今天既然又重审此案,他肯定怕露出马脚,必然会去找马九的老婆商量,只是我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狠辣,竟然连马九的老婆娘一起杀了,还装作她自己上吊的样子。” 田七道:“我们辛辛苦苦一晚,却是白忙一场,这可怎么办才好?不如还是我去把牢劫了,再去亡命天涯吧。”雀官道:“你不要急,虽然马九的老婆已经死了,但那凶手却仍然有迹可寻。芸娘,这件事还要靠你。”便说了自己的打算,芸娘笑道:“你的点子倒是多,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用。”雀官道:“必然有用,我们分头行事。” 县令李进白天上堂审案,回到后府之后,仍是心里惴惴不安,却也有些害怕冥冥中真有神明,今晚又把自己捉去,他闭上眼睛想了许久,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就算明天再审,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长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突然见到面前的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纸。 他张目四顾,只见门窗紧闭,并没有人进出,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双手颤抖将纸取在手中,只见上面写满了字,等到看完,不觉又惊又喜,朝空中拜道:“多谢上仙,多谢上仙。”心里想到上仙既然肯指点,想必再也不会把自己拉去石磨油炸了。 第二日一早,李进先派人去传马九的老婆,不久派去的公差来报,说是马九的老婆在家上吊死了,李进心中早已知道,暗道神明果然没有骗我,便带齐了公差和忤作,一起朝马九家里来,县里的百姓,听见又死了人,又看见县令竟然亲自到马九家中去审案,便沿路跟来。 到了马九门前,李县令先让忤作进去查验,过了一盏茶功夫,忤作走了出来,俯在李进耳边说了几句话,李县令便和忤作一起进去了。又过了不久,李县令脸色苍白的走了出来,道:“刚才忤作已经仔细验过尸身,马九的老婆并不是自杀,而是先被人勒死,再吊到房梁上去的。我在京城为官多年,杀人案子也不知审了多少,刚才本官在屋里仔细查看,已经找到了端倪。” 他对那些公差道:“这屋子里有一张桌子,那名凶手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终究还是留下了痕迹,马九的老婆在临死之前,双手在那张桌子下乱抓乱划,把手指划破了,已经用血写下了那个凶手的名字!只因那字写在桌子底下,屋里又昏暗,看不清楚,你们去四个人,把那张桌子抬出来,在屋外一翻,便知凶手是谁了。你们哪几个去?” 公差中应声站出四个人来,便去屋里抬桌子,片刻之间便将桌子抬了出来,李进要他们把桌子翻了过来,只见桌底只有些黑灰,却哪里有血写的名字? 李进不慌不忙,对那四个公差道:“你们把手掌都翻过来。”四人面面相觑,但县太爷的命令,谁敢不听?只好将双手都翻了上来,李进便问其中一人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公差人:“大人,小人名叫袁飞。” 李进点点头,猛然喝道:“来人,将这贼人拿下!”旁边几个公差心中吃惊,但上官有命,不敢不从,便都一拥而上,将袁飞扭住。袁飞拼命挣扎,道:“大人,不知是什么事要拿小人?”李进冷笑道:“你自己知道,杀马九和她老婆的人,就是你!” 袁飞喊道:“小人冤枉,小人是衙门里的公差,哪里敢杀人?”李进道:“刚才我要人去抬桌子,你们四人抢着进去,他们三人手上都是干净的,只有你的手上有黑灰,那便是因你是杀人凶手,所以用手在底下乱摸,想要把那字迹抹掉。” 袁飞道:“我只不过是抬桌子时,手放得近了些,大人可不能冤枉我。”李进冷笑道:“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还在狡辨!你就不知道你昨晚行凶的时候留了什么东西在屋里吗? 第59章 青猿 袁飞一惊,道:“什么行凶,遗落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李进抖手拿出一片小小的布来,道:“你看看这是什么?”众人一看,只见他手上的布绣有花纹,却是公差公服上的一角,袁飞怔了一怔,道:“老爷,你怎能凭一片衣角就冤枉我?” 李进道:“正因这为片衣角,我便知道杀人凶手乃是个公差,因此我才要你们去抬桌子,你因为心虚,所以抢着前去,想把桌子底下的血字抹掉,才抹了一手灰,你还敢说不是你?昨晚你杀马九老婆的时候虽然小心,却仍被挂下极小一片衣角来,是不是你,将你衣衫脱下来一对便知道!” 袁飞面色大变,低头去看身上衣衫,李进便喝道:“将这厮锁了,押去衙门。”几个公差哄然答应,心中不觉对这县令佩服万分,都觉得这县老爷虽然久不理政事,如今断起案来,却端的如神。 几个公差抖起铁链,便来锁袁飞,袁飞猛然发出一声吼叫,双臂用力一挣,竟将那几个扭着他的公差都甩了出去,一跨步出,便已抓住李进臂膀,一手抽出腰间佩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喝道:“你们哪个敢上前来,我便杀了这鸟官。”李进被他抓在手中,只觉臂膀剧痛,钢刀架在颈里,一股凉气直冲脑门,吓得腿都软了。 袁飞拖着李进朝外走去,那些公差你瞧我,我瞧你,都不敢动,袁飞冷笑道:“你这鸟官,只管去作你的诗,画你的画便好,偏要来审什么案子,等我一刀把将你杀了,才是痛快。我和那个婆娘相好,偏偏马九碍事,我便把他杀了,又要那铁匠做了替死鬼,这样一来,大家多好,偏偏你多事,又要来翻案,我才不得已杀了那婆娘,现在是你逼我的,可怪不得我。” 李进战战兢兢,生怕袁飞一刀将自己杀了,也顾不得脸面,颤声道:“好汉,我将你放了,千万不要杀我。” 袁飞冷笑道:“我若是要走,你们又有哪个拦得住我?都是你这鸟官,坏了我的好事。”便将刀刃朝下一压,已划破李进皮肤,鲜血渗了出来,李进吃痛,连连求饶。袁飞轻轻将刀往上一抬,骂道:“你真是个脓包!” 便在此时,忽觉手中一颤,一柄刀已无声无息的从下而上架住了自己的刀锋,他心里一惊,将刀用力朝下一压,只觉下面的刀锋坚如铁石,竟纹丝不动,反而朝上一格,将自己的刀格开了,他心中一惊,还不及回刀,一道寒光便向自己脸上劈来,不觉心中一寒,猛然朝后翻纵出去,将那一刀躲开,便见一人伸手一拉,已将李进拉了过去。 袁飞大吃一惊,他从小便神力过人,因此虽然被那李进识破,却毫不在意,料想这里虽然有几十个人,却也挡不住自己,哪知此时竟被人以力破力,将刀格开,不觉心中发慌,定神一看,那人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像貌俊朗,已将李进交给公差团团护住。 袁飞左右看了一眼,知道自己行踪已露,对方又有武艺如此高强之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便将双足一点,象一只大鸟般跃起,已扑到房柱之上,只见他手足并用,象只猿猴似的,爬了几爬,便已翻上屋顶,在屋顶之上纵越如飞。底下公差见了,有带了弓箭的,便弯弓张箭朝上射去,袁飞纵高伏低,轻轻巧巧便闪过了,他站在屋檐之上,哈哈大笑。 突然之间,一枝羽箭破空而来,又急又快,风声霍霍,如流星赶月,他忙将身子一缩,才将那枝箭躲过,便就在此时,另一枝箭便已飞到面前,袁飞将身子一俯,贴着屋顶滑了下来,已抱住屋前柱子,便在此时,突然觉得左手一痛,一枝羽箭带着强风,已射透他的左掌,将他钉在柱子之上。 袁飞心头大惊,他也当真果断,知道一旦被捉,便必死无疑,情急之下已一手将箭杆折断,咬牙将手一抽,顾不得手上鲜血淋漓,便飞快的朝下滑去,刚刚滑到地面,便觉得背心一凉,三枝羽箭分成上中下三处,已从他背后穿过,顿时将他射倒在地。 众人见到这一幕,都觉得惊心动魄,又见那用刀和射箭之人乃是两个少年,都只有十七八岁,不禁大声喝彩!那袁飞背后鲜血喷涌,眼见已活不成了。 李进战战兢兢,等到那袁飞身子不动了,才命人将他抬回衙门,一名公差上前一看,忙匆匆来禀,道:“大人,袁飞背后被箭射破的地方,不知怎么竟长满了漆黑的兽毛。” 恰好忤作站在旁边,李进便命他前去查验,那忤作查验一番,也来回禀道:“果然浑身上下都长满了黑毛,身子后面还长了个两寸来长的尾巴!”李进惊道:“这是怎么回事?”那忤作便道:“大人,我当忤作已有几十年,虽然没有见过,却曾听老一辈说起过,却也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李进忙道:“你快快说来。”忤作道:“我曾听得老一辈人说,在那奎州有一座山,名叫青猿山,山上多有巨猿,身高力大、纵越如飞,却性最好淫,常常掳了山下庄子里的女子囚于洞中,日子久了,有些女子便生下孩子来,那些孩子虽然长得象人,却是浑身黑毛,也象巨猿一样好淫,身后有一根短短的尾巴,长大之后,便隐于人世之中,专门勾引女子,因他们十分隐密,又兼来去如飞,难以捕捉,因此世人并不知道。 后来有个一猿怪,因为奸污了一名都指挥使还未出阁的女儿,被都指挥使发现,便派兵去捉拿,那怪物一路奔逃,虽然杀了几个人,但那些禁军人数众多,追了几天,终于将他重伤捉住。解到军营之中,众人对他行刑的时候,才发觉他浑身黑毛,不同常人,严刑拷打过后,他才说出了实情,人们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怪物,也不知那些女子着了什么魔,竟还敢跟这样人不人猿不猿的怪物来往!后来那怪物便被用火活活烧死了。” 李进心惊不已,朝周围望了一望,道:“天生万物,真是无奇不有!只是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这样的怪物!今天幸亏有两位少年英雄,不然让那怪物逃走了,便是天大的祸患。”说完便走到雀官和田七面前,道:“你们今天救了本官的性命,本官定当好好嘉奖,不知你们是哪里人,叫作什么名字?” 雀官拱手道:“大人,我们是山上的猎户,今天不过碰巧而已,还是大人英明,不过略施小计,便将这杀人案子破了,当真称得上‘明镜高悬’四个字!” 李进不觉得意洋洋,笑道:“哈哈,本官在京中的时候,曾经审过许多大案子,象这样的小案,何足道哉?”雀官道:“是,是,大人英明,真凶既然已经查明,那罗铁匠必定是冤枉的,还请大人体恤下民,快快将他放了吧。”围观众人听了雀官之言,都纷纷赞道:“大人英明,真是我县百姓之福!” 李进哈哈大笑,志满意得,道:“来人,快去牢里把那铁匠放了,再给他五两银子,以显得本官体恤之情。”那边上早有公差应诺,自去办理。李进又对雀官和田七道:“我看你们两个武艺高强,不如留在我身边做个都头,日后等我回京之时,也好抬举你们。” 雀官道:“多谢大人的美意,只是我们自由自在惯了,不想当什么都头。”李进见他们不识抬举,把脸一沉,便要发作,却忽然又想到这二人武功如此之强,连那样凶狠的怪物也杀了,要是惹恼了他们,恐怕连自己也要杀了,便又换了一副面孔,叹道:“你们少年英杰,日后当大有可为,本官也不勉强。” 便把袖袍一挥,走出几步,离他们远远的,又吩付那些公差将袁飞的尸体抬去城外烧了,自己带了一班县吏、公差,浩浩荡荡回县衙而去。 雀官和田七对望一眼,退出人群,和芸娘一起站在屋角,只等罗铁锤回来。 约摸等了一个时辰,只见两个公差扶了着罗铁锤来到门边,一人道:“你现在已经没有罪了,快点回家去罢。”另一个人道:“县太爷体恤你,给了你五两银子,这便拿去罢。” 罗铁锤怔了一怔,望向那名公差,那名公差在身上左摸右摸,摸了半天,却没有摸出银子来,道:“银子一定是落在地上了,这也怪不得我们。”罗铁锤哼了一声,也不去理他们,径直推开门户,走了进去,那两个公差见他进门去,嘻嘻一笑,便也转身交差去了。 罗铁锤见屋子里一片狼藉,连那打铁用的大锤子也当作凶器拿走了,又想起自己白白受了一场冤枉,挨了几场打,却又无处发作,心里正在烦恼,便看见门口走进三个人来。 待到看清来人,他心中一喜,道:“兄弟,你当真把哥哥救出来了!”田七迎上一步,扶住罗铁锤,见他铁塔似的身子也瘦了许多,身上又添了许多伤痕,不觉心中酸楚,道:“哥哥,你受苦了!” 罗铁锤哈哈大笑,道:“我的身子健壮,受些苦头算得什么?只要留得这性命在,便是谢天谢地了!兄弟,你是用了什么法子,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公差把我放了?” 第60章 神兵 田七扶着罗铁锤在椅子上坐好,又让雀官和芸娘坐了,道:“哥哥,你来替你引荐两位好朋友,大恩人。这两位恩人一位姓公孙,一位姓薛,便是他们二人救了你的性命!”罗铁锤一怔,腾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雀官见他身高八尺有余,浑身黝黑,那田七虽然说他瘦了,却仍有自己两个来宽。 罗铁锤睁着一双大眼,将他们来来回回打量几番,问道:“兄弟,你说是这位公子和姑娘救了我的性命么?”田七道:“正是。”便把雀官怎样用计,又费了好大周折的事一一说来。罗铁锤听得目瞪口呆,长拜倒来,道:“两位恩人,请受铁锤一拜!” 雀官和芸娘连忙站起身来,雀官道:“这可使不得,罗大哥快请起来。”便伸手去拉罗铁锤的胳膊,罗铁锤道:“我们连面也不没有见过,你便为了我这素不相识的人费了如此周折,救了我的性命,要不是你们,我早晚便要做那刀下之鬼!我虽然是个粗人,却也懂得知恩图报,从今往后,我铁锤这条命便是你的,火里火里来,水里水里去,绝不皱眉头。”说罢便硬要朝地上拜去。 雀官用手一拉,他便拜不下去,不觉心中吃惊,他是个直性子人,既又用力朝下一拜,只觉得胳膊被两只手抓住了,竟纹丝不能动,他从小打铁,双膀有数百斤之力,连那把锤子都有一百来斤,从来没有遇见过比他力气还大的人,此刻眼见这位公孙公子文文弱弱,十七八岁模样,竟有如此大力气,只觉那双手把自己一拉,竟身不由己站了起来,不由心中惊佩万分。 雀官道:“罗大哥,你既然是田七的兄弟,便也是我们的兄弟,你若要这样,那便是不把我们当作朋友了。”罗铁锤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田七便笑道:“哥哥,公孙公子和薛姑娘当真是好朋友,我们且把他们的恩情记在心里,日后只要有用得着我们兄弟之处,便是刀山火海,我们也便去了。”罗铁锤连连点头,道:“是,是,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便是如此,便是如此。” 雀官见那罗铁锤是个直肠直肚的好汉,心中倒觉亲近,又见他在牢中数日,想必也受够苦了,便要那罗铁锤换了衣衫,四人出门找了间酒楼吃饭。 热腾腾的饭菜刚刚端上桌来,罗铁锤只说得一声:“这几天可饿死我了。”便埋头大嚼起来,如风卷残云,刹时间把几个盘子里吃得干干净净,几人索性便等他吃够了,才重整桌席,又点了些菜,才一起吃喝起来来。 雀官见罗铁锤是打铁出身,便说起小时曾得到过一把极锋利的匕首,名叫“辟邪”,问他知不知道来历,罗铁锤把嘴一擦,说道:“我从小跟我爹学着打铁,也常常听这行里的老人们说起自古至今的名刀名剑,但却没有听说过这样一枚短刀,但其他的神兵利器,我却还知道一些。” 雀官微感失望,但听他说起神兵利器,心中也是一动,问道:“罗兄,我们孤陋寡闻,不知道这世上有哪些神兵利器,还请罗兄赐教。”罗铁锤道:“什么罗兄不罗兄的,我的性命都是你们救的,你要是看得起我,叫我一声铁锤,我便高兴。”雀官见他爽快,便道:“既然如此,我便依你,铁锤,我们练武的人,哪个不想有枚好兵器,只是这传说中的神兵,真的有吗?” 罗铁锤点头道:“我爹打了一世的铁,三山五岳的铁匠也认识许多,有一年,我爹带我去看望一个前辈,那是个九十多岁的白胡子老丈,我爹见了他,那可比自己的亲爷爷还要恭敬,他们俩说话,我便在一旁听,那老丈说,自古以来的神兵名器,都是偶然得到神铁,再经过无数心血铸造,才能炼成,说到底也只是上天假借我们这些匠人的手罢了,更有那些天生天长的神器,那就更加神异了。” 芸娘道:“铁锤,你要说便点说,罗罗嗦嗦半天,尽卖关子。” 罗铁锤呵呵笑了几声,道:“是,是,我这便说。我听那老丈说,那些巨阙、鱼肠、干将莫邪,早已不知所终,但除此之外,还有几件神兵利器,也十分神异,其中有两枚刀是一对,一阴一阳,一名“寒弦”,一名“新眉”,得要一男一女同时使出来,便可断岳斩峰,十分厉害; 那第三枚刀名叫“破妄”,铸剑的师傅,据说是一位高僧大能,佛法精深,他铸造这把刀原本只是用来磨练心性,斩却心魔,但不料这一铸便是十年,还不能铸成,到了第十年上,有一天那名高僧忽然哈哈大笑,将身一纵,投入炉中,一天之后,炉内便传来长吟之声,神刀铸成,据说刀身之上光华流转,不仅可辟邪远魔,还能破开一切虚妄,直指根源; 第四枚刀名字却叫作‘斩妖’,这枚刀却是一枚‘杀刀’,传闻这刀可斩一切妖孽,每次出世,必是乱世,每一出世,必定杀人如麻! 除了这四把刀,还有两枚剑,一把叫作“饮恨”,也是一枚凶剑,据传乃是杀神白起用来自刎的剑,怨气杀气冲天,另一枚剑名叫“沉星”,是用天外陨星铸成,锋利无匹。” 雀官道:“白起是秦国大将,平生大小70余战,从未败过,在长平一战,坑杀赵国40万大军,可惜如此名将,没有死在战场,却因秦王疑忌而自杀了,那剑有杀气怨气是自然。” 罗铁锤道:“另外还有一干枪名字叫作‘游龙’,据说是由一条黑龙所化。我当天听那老丈说道,这些神兵都是有灵性的,每到天下大乱之时,便要出来度劫,待到天下太平时,便又都无影无踪了。” 田七道:“如今朝庭昏庸,百姓们的日子越过越苦了,那北边还有辽国日日想占我大宋人民田地,依我看,这便快到乱世了,说不定那些神兵都要出世了,不知我们可有缘得上一件?可惜这其中却并没有弓箭!” 罗铁锤笑道:“你们还没有听我把话说完,其实还有一件更奇之物!”田七喜道:“果然还有神弓么?那当真是好了。”罗铁锤摇头道:“那老丈说到后来,便提起上古之时,曾有一剑一刀,那剑叫作轩辕剑,是黄帝所铸,乃王霸之兵,天下兵器之祖,和它一炉炼成的,还有一把鸣鸿刀,当时刀成之时,便震天长啸,要和轩辕剑争锋,黄帝怕它反客为主,便想将它毁去,那刀却化作一只鸟鹊,划空而去。除了这两件上古神器之外,还有一枝叫作什么‘金仆姑’的神箭,说是这世上的神兵利器虽然厉害,都远远不及这一支‘金仆姑’!” 田七道:“什么‘金仆姑’?我练习弓箭已有十几年,从来没有听过什么‘金仆姑’!”雀官却道:“果有箭称为‘金仆姑’,乃是鲁庄公所用之箭,还曾用这一枝箭射倒名将南宫长万。”罗铁锤树起拇指道:“恩人你真不愧是读书人,果然肚里是有货的,那老丈说这箭乃是神箭,是当年后羿射日时剩下的最后那一枝箭,当时天上出现九个太阳,天帝便派了后羿下到凡间,后羿一连九箭射下九个太阳,最后那一只箭却被嫦娥偷偷藏了起来,后来便流落人间,要是有人得到这枝神箭,便可以到昆仑山中求仙问道,成神而去呢。” 芸娘笑道:“哪有这样的事,想来不过都是传说罢了。”罗铁锤点头道:“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今天只是因你们说起兵器,我才说起。这枝神箭也许是假的,但铸造兵刃的时候,也有许多有奇异的地方,却不是假的。 芸娘奇道:“有什么奇异的地方?你遇到过吗?” 罗铁锤道:“就在一个月之前,我的铁匠铺里也出了一件奇怪的事!那时我正替一伙客人打造朴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天打出几柄刀来,到了晚上便总是要少上一柄,我以为有人晚上来偷刀,便偷偷躲在铺子里,想要将那盗贼抓个正着。有一天三更过后,我正在昏昏欲睡,忽然觉得白光一闪,连忙睁开眼睛,只见屋里一团白光,耀眼生辉,从那白光之中,竟走出一条白狗来,将立在墙边的一枚朴刀扑倒在地上,张口便咬,只听得吱吱声响,刹那间便已把朴刀咬下一块,在嘴里格格作响。 第61章 白狗 不一时,那狗便把一枚朴刀吃得干干净净!我当时看得呆了,竟忘记上前,待那狗吃得饱了,便自那门缝中钻将出去,我才醒悟过来,提了铁锤慌忙去追,只是那狗已去得远了,好在那白光在夜里甚是耀眼,我便远远跟着,直跟出城外,到了一处山丘之处,那白光便不见踪影了。好在自那之后,我的朴刀便不再少,我才得同那些客人们交了差。” 田七笑道:“哥哥,你愈发说得奇了,哪有什么狗还能吃铁器的,那不把肠肚都搅坏了么?”罗铁锤急道:“我从不说谎,你又不是不知,我何苦骗你们来?”芸娘道:“或许是你看错了吧?又或是你做梦来?” 罗铁锤还待要辨,雀官却已说道:“这样的事却当真有过,在三国魏时,某县的武库也常常丢失兵器,那些守牢的兵卒常常因此被打,苦不堪言,那武库是何等地方,戒备何等森严,要说有人敢去那里偷取兵器,那是想也不必想的。 这些兵卒们心中生疑,也常加派人手把守,那兵刃却仍旧常常减少,如此过得数年,有一年因那长官更换,要清武库,命那些士卒把那兵刃都重新搬过点过,几人正点之时,便发觉地上有一处地洞,众人把那洞挖开,足有七八尺深,在那洞里却睡着两只幼犬。 众心觉得奇怪,把那两只狗杀了时,才发觉那两只狗的腹腔如铁一般硬,剖开来看时,却取出两块铁胆来,才知这武库里的兵刃竟是被这两只小犬吃了。后来他们将这铁胆混入精金,也铸成一枚剑,锋利之极,并将这剑献于魏帝曹丕了。” 罗铁锤喜道:“原来史上便有过此事,我把这事对人说时,没一个人信的。”芸娘道:“既然如此奇异,我们何不便一同前去看看?把那白犬捉了,铸成一枚好刀岂不是好?”说罢,便将筷子放了,站起身来,她既起意要去,雀官便知是必定要去的,也只得与田七等人匆匆将酒饭吃了,竟连夜朝城外而来。 那罗铁锤在前带路,这一日正是十五,几人趁着月光朝城外走来,出城又走了十来里,来到一个山丘之旁,这山丘虽不甚高,却甚是广大,旁边还有一个大池塘。芸娘见这地方荒草丛生,并不见什么特别之处,便问道:“铁锤,这便是你说的那狗藏身之处么?” 罗铁锤道:“正是这里,当天夜里,我跟了来,见那犬走到这里便无踪影了。”几人那里寻来查去,却哪里找得到什么白犬,田七便道:“哥哥,那犬只怕走得远了,寻找不到,你又方自牢里出来,身子要紧,我们且先自歇上一歇,明日再来。”罗铁锤瞪眼道:“兄弟,你道我是骗你们的,是不是?” 田七笑道:“哪里,只是如今天也晚了,公孙公子他们也自要歇息,你又在牢里受了许多苦,先自歇一歇再来。”罗铁锤道:“你们都当我说胡话,是也不是?” 雀官道:“我们也当真困乏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那罗铁锤见雀官说话,虽心中不愿,也只得同了他们一起回了客栈,那田七见罗铁锤屋里还是一片狼籍,便留他也在自己客房内歇了,雀官、芸娘也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恰恰到得三更时分,雀官陡被敲门之声惊醒,忙一跃而起,手里提了刀,走到门前,问道:“是谁?”门外道:“是我,田七。”雀官将门打开,却见田七同罗铁锤都站在门外,不觉吃惊,道:“如此晚了,莫非又有什么事不成?” 罗铁锤脸显喜色,道:“那山丘之中,现出白光来了。”田七苦笑道:“我这兄弟却是个直肠直肚,因方才见我们有不信之色,他却待我睡了,又自跑去那山丘之中,见那白光现出,忙来唤我们。”雀官见这罗铁锤一片真诚,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唤了芸娘,又怕有凶险,吩咐众人带了兵刃,又朝城外而去。 到得那山丘之旁,却见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天上明月洒下清辉,并无什么白光之类,等得一会,罗铁锤心中焦燥,道:“方才我明明看见这里有白光现出,怎的如今又不见了?” 雀官却把手一指,只见那山丘之中升起一团朦朦白光,有五六尺方圆,初时在地上,渐渐升起有三四尺高,自那白光之中现出一缕耀眼的白芒,直冲上天,罗铁锤大喜,道:“你们看,你们看,我却不曾骗你们!” 几人见此奇景,俱都心神激荡,芸娘便道:“雀官,此事甚是奇异,我们且去探上一探!”雀官点头道:“好,须得小心在意。”四人便悄悄朝那白光走去,渐渐走得近了,果见那茫茫白光之中,果真有一物,似那一只狗的样子,却正把头昂起,对着天上明月,把嘴一张一合,倒似吞吐月光,四人心中一凛,往常只听闻那精怪妖物方能借月光之时吞吐、修炼,瞧这情形,难道这狗也是妖怪么? 罗铁锤道:“我且上前瞧上一瞧,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便径朝那白光走去,田七道:“小心。”便也自背上取下弓来,弯弓搭箭,以为后援。 二人渐渐离得近了,只觉那白光发出丝丝寒意,浸人肌肤,到离那白光仅有丈余之时,连那白光内白犬的头眼身尾,俱瞧得清楚了,那狗似乎也有察觉,陡然转过身子来,那直冲上天的白芒忽的不见了。 罗铁锤见它发觉,便大吼一声,扑将上去,那犬把身子一蹿,便躲过了,不待罗铁锤站稳,便朝他身上一扑,只听罗铁锤一声闷哼,忙朝后退,田七吃惊,弯弓拉弦,一箭正中那犬身上,却听一声金铁交鸣之声,恍若冒起一道火光,那箭直飞出丈余之外。 田七见那白犬丝毫不停,已跃起七八尺,张牙舞爪,便要咬到罗铁锤,心中大惊,手里不停,弓弦响处,三箭连发,只听叮叮之声,那白犬身子一顿,落下地来,但它速度极快,只在地上一蹬,又合身扑上,罗铁锤见躲无可躲,猛然大喝一声,不退反进,一拳便朝那犬身上打去,那犬正自上扑下,这一拳恰打在它肚腹之上,如击铁石,罗铁锤手腕剧痛,却不后退,双臂合拢,要去抱那白犬,那白犬低头只一撞,把罗铁锤偌大个身子撞倒在地。 这边雀官见事急,身子已跃上前去,手里一刀劈出,正劈在那白犬背上,一道火光冒起,便觉着手十分坚硬。那犬转过身来,便朝雀官一扑,雀官把刀扬起,不待那犬落下,已一刀砍中它的额头,金铁交鸣,那犬虽落下地来,却丝毫不伤。雀官心里吃惊,上次山上那怪物虽自刀剑难伤,终究是血肉之躯,今日这白犬,却仿佛钢铁铸成。 那白犬发出低吼之声,把头一摆,又朝雀官扑来,雀官见这犬奇异,心中也不敢大意,他的刀快,那犬刚到身前,他已接连在那白犬身上腿上砍了五六刀,只听叮叮当当,火光四溅。 雀官大喝一声,刀光起处,已全力一刀砍在那白犬的颈脖之上,但听当的一声,手中一震,钢刀竟已断为两截,不觉一愣,那白犬趁此时机,已扑到雀官身前,雀官将手中半截刀一丢,身子朝地下一伏,一手陡然抓住那白犬的前足,已将那犬抓得离地腾空而起,但觉入手冰冷,浑不似活物,那犬在手中拼命挣扎,几欲脱手而去。雀官挥起那白犬便朝山石上撞去,只撞得山石交鸣,那犬浑若不觉,只是发出吼叫之声,身子越发挣得厉害了。 雀官见这犬好生厉害,不觉也起了好胜之心,把那犬的前足紧紧抓了,只管一下一下用力朝山岩上撞去,那犬极力挣扎,却又挣脱不开,只发出一声声吼叫,雀官发了性,用尽力气着力撞了数十下,撞得火星直冒,便大喝一声,奋力将那白犬朝那临近的一处山壁上掷了出去,但听得“轰”的一巨声,山壁上扑簌簌掉下许多石头来,那犬直掉在地上,却忽的不见了。 雀官道:“却是作怪,这白犬怎么不见了?”几人便走上前去,在地上细细寻找,哪里却还有那白犬的踪影?芸娘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莫非还会钻地么?”猛然眼光一扫,看见一个白色东西,忙道:“在这里了!”众人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并不见什么白犬,只见地上乃是一块白色的石头, 芸娘道:“原来却是块石头!”罗铁锤却心中一凛,忙蹲身捧起,就着月光看了一看,不觉狂喜,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捧着那白色石头手舞足蹈起来,三人见他状若疯癫,都觉诧异。田七便问道:“哥哥,你怎的了?” 罗铁锤将手中石头举起来,哈哈大笑道:“兄弟,我们今晚当真捡到宝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第62章 融铁 罗铁锤大笑道:“这是月玄金精!据说乃是祝吾神山上生出的精铁,历经千万年月光照射,要是用来打造兵器,必定是神兵利刃!哈哈,哈哈,我竟然有如此机缘,说不定能亲手打造出一枚神兵来!”三人对望一眼,都十分欢喜,芸娘道:“刚才那只白犬便是这金精的精魄吗?”罗铁锤道:“错不了,据说那些神兵都有精魄,这白犬想必便是这金精之魄了!” 铁锤把那金精牢牢抱在手里,生怕丢了,催促众人赶回他的铁匠铺去,田七道:“今天天色已晚,不如先去休息,明天一早,再去你那铁匠铺里。”罗铁锤道:“这样有灵的东西,哪里还能放得?你要是放上一晚,明天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田七无奈,只得对雀官道:“我这个兄弟性子直,不如你们先回客栈休息,我陪他去铁匠铺,省得他一晚上吵人。”雀官笑道:“这样的异宝,确实难得,也怪不得罗兄弟心急。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客栈,明日再来相会。”四人分手告辞,各自前去不题。 第二天,雀官便与芸娘商量,道:“我们出来这么久,不知道师父回来没有,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芸娘也道:“嗯,不说父亲怪不怪我,要是公孙伯伯回来了,我们也好早做打算,免得遭了小人暗算。”雀官点头称是,二人便结了房钱,一起往罗铁锤的铺子里来。 到了门前,见那门是虚掩的,便伸手推门而入,只见田七与罗铁锤两人垂头丧气,呆呆的坐在一旁,那块白色精铁却放在兵器架上。芸娘觉得稀奇,便问道:“你们两人便看了这东西一晚?”田七见二人进来,站起身来,道:“昨晚我们回来之后,便开炉想要把这精铁融了,好打造兵器,但这东西却怎么也融不了,空忙了一夜,无计可施。”罗铁锤哼了一声,道:“我打了这么久的铁,从来没见过过么难融的东西,哎,神兵利器,果然难得。” 雀官便道:“这样的天地异宝,必然有它的奇异之处,还是慢慢想办法。”便又对二人拱手道:“两位,我们是专门向你们告别来的,我们出门太久,今天便要启程回去了。” 田七吃了一惊,罗铁锤也站起身来,惊:“两位恩人,你们救了我的性命,我还没有谢过你们,怎么就要回去了?”雀官笑道:“快不要提什么恩人不恩人,你们两位都是义气深重的人,我们有缘相会,也是有幸,因为家里长辈还有要事在等我们,我们不得不回去,要是你们有空,便来找我们,一起痛痛快快的喝酒。” 田七与铁锤都道:“这怎么行!”便都连忙来拉住雀官,三人正在说话间,芸娘笑道:“你们三个做什么婆婆妈妈,男子汉大丈夫,要提得起放得下,不要学什么小女儿的样子,到时候来我们庄上相聚,不就成了?” 她看见兵器架上挂着一柄短刀,只有两尺来长,精光闪闪,便道:“我们一路上经过几番打斗,兵器也没了,这枚短刀能送给我么?”罗铁锤转头道:“你只管拿去,要是还喜欢什么玩意,只管对我说,我都打出来送去给你。” 芸娘便侧身去拿那把刀,但那刀却是挂在架子上的,芸娘用手一勾,没拿下来,反而把手割了一下,血一滴滴落下来,直滴到精铁上去了,几人听得芸娘哎呀一声,都回头来看。芸娘笑道:“都是我自己不小心,并没有事。” 说完只觉指尖升起一股清凉之气指,心里莫名一动,忙低下头来,只见鲜血竟然缓缓浸了进去,那精铁块却象活了似的,竟然在椅子上颤动起来,罗铁锤连忙上前把那精铁按住,喜道:“我听说先辈们铸炼神兵之时,往往有用自身精血投入炉中的,今天芸娘的血滴在这上面,莫非是天意?我们可要赶紧试试。”芸娘道:“不知怎么回事,我倒觉得和这精铁有了些亲近之意。” 罗铁锤顾不得别人,连忙喊了田七把炉子重新升起,又添了许多柴火,一边鼓风,一边把那白色精铁放入炉中,只见那火焰越来越高,白色精铁在火中似沉似浮,过不多久,竟缓缓融化起来。罗铁锤大笑一声,道:“成了,成了!”又添了许多柴火,自己把上身的衣服都脱了,露出一身铁塔也似的肌肉,不住鼓风,田七也在一边帮忙。 雀官与芸娘对望一眼,心中也觉高兴,雀官道:“倒是你帮了大忙了。”芸娘道:“说不定我是神仙下凡,才有这样的神通。”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雀官笑道:“是,是,是,你是仙女下凡。” 他见田七二人正忙得热火朝天,便朗声道:“田兄,罗兄,我们这就告辞了,你们要是有空来找我们,只在临江县城外的高家庄里找公孙羽便了。”田七慌忙停下手中活计,走上前来拉住公孙羽,道:“上次你们去我的庄子上,我没有招待,如今你又救了我兄弟的性命,哪能不留个十天半个月?”罗铁锤却恍若不闻,只顾死死盯住炉火。 雀官笑道:“刚才芸娘说得好,我们大好男儿,何必学那小女儿,以后自然后会有期。”二人不顾田七的挽留,出门去了,田七去拉罗铁锤,罗铁锤只是不理,田七只好独自追赶出来,又送了二人好远一程,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芸娘对雀官道:“那罗铁锤怎么这么无礼,我们出门时也不理睬。”雀官笑道:“你不知道那些专心致志的人,他们要是得到了一件喜爱的东西,看得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常常有爱书、爱字的人,得了好字画时,便对着字画不吃不喝几天,摇头晃脑,自言自语,别人看来便象疯了似的。这铁锤是个实心眼的人,我倒十分喜欢。” 芸娘道:“嗯,也是,想必那精铁十分难得,要是由他打造出一枚神兵来,可以流传百世,这样的神物,想必打造的时候是不能分神的。”雀官笑道:“噫,我们在外面走了一趟,你倒会替别人着想起来了,难得,难得!”芸娘嗔道:“我什么时候不会替人着想了?只有你才把我想得这样刁蛮!” 雀官笑道:“是,是,你一万个好好。”芸娘嗔怒,来打雀官,刚要打到时,却停住了手,道:“雀官,你平时总是郁郁寡欢,不知道要得到什么样的宝贝,才会手舞足蹈,欢欢喜喜?” 雀官沉吟一会,叹了口气道:“自从我母亲死后,我天天如芒在背,只想早一天找到那两个贼人,替母亲报仇,或许手刃仇人的那一天,便是我最高兴的一天。”芸娘也奋然道:“我和你都一样,母亲的仇,不能不报!”二人走在路上,只见路边一个大人带着几个衣裳破烂的乞儿,芸娘走过去,把身上的银子给了他们一大半,那家人喜出望外,不住磕头。 雀官见芸娘的眼睛也红了,便问道:“你做好事,怎么反倒自己眼睛红了。”芸娘道:“我见到那些乞儿,便想起你小时候,无依无靠,独自飘泊,不知受了多少苦。”雀官心中发热,道:“芸娘,你真是好心!”芸娘展颜一笑,娇美异常,却不再说话,径直朝前走去了。 二人遇水乘舟,逢山过路,径往临江县而来,路上不止一日,这一日终于快到家中,两人不回城里,先往城外庄子里来,高义见到二人,惊问道:“雀官,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才回来?”雀官吃了一惊,道:“怎么了?” 高义道:“老薛前些日子回来,十分着急的样子,等了你们几天,说是有急事不能再等,便出门去了,专要我把这封信交给你们。” 芸娘忙将那信抢过来,展开来看,信上却是薛铮说道,他们二人不听他的话,竟偷偷去门,他十分生气,但他在外打探消息,虽然没找到王琛父子踪迹,却听说河间府宋国与辽国正在交战,担心父兄的安危,所以等不得,要速去河间府寻找父兄,料想芸娘二人也大了,又有武艺,想必能保得自己的平安,要是回来了,便得在家等公孙望,到时便快快搬家迁走,以免受小人暗算,要紧要紧。 芸娘跺脚道:“哎呀,爹爹怎么不等我们就走了!”雀官道:“想必边境交战激烈,师父担忧父兄,才急着前去,他武艺如此之强,你不必担心。”芸娘道:“不知公孙伯伯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回来,我们好做打算,也好去找我爹爹。” 雀官也心中担忧,说道:“如今世道纷乱,父亲在外面,十分令人担心,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只盼望他早日归来,我们再作安排,今晚我便去县城家里,问一问忠伯,看他有没有父亲消息。” 第63章 夜谒 当晚雀官趁着夜色来到县城,敲开自己家门,忠伯打开门来,他见到雀官,十分欢喜,道:“雀官,你这么久跑到哪里去了?可教我担心。”雀官进了门,见忠伯担心自己,说道:“我有些要紧事,出门了一趟,这才回来。我爹呢,他回来了吗?” 忠伯摇头道:“他没有回来,倒是寄了一封信回来,我拿来给你瞧上一瞧。”便颤颤巍巍去拿信去了,雀官从小受他照顾,见他如今年岁大了,行动有些不便,忙扶了他,道:“慢慢来,不要急。”忠伯笑道:“人老了,不象年轻的时候了。”在箱子里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封信,递给雀官看。 雀官拆开信,见到父亲笔迹,公孙望在信上写道,自己年纪渐渐大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在外奔波也不是长久之计,刚好有一伙商人要去南疆做买卖,中原的东西运去那里,可以卖个好价钱,因此自己想趁这个机会,去中原置办些货物,再去南疆多赚些银子,到时回来便不再出门了,只是这一次来来往往路途遥远,颇要些日子,嘱咐雀官在家好好读书,今年去参加解试,明年赴省试、殿试,考中功名,也好光宗耀祖,不枉自己辛苦。 雀官读完信,心中酸楚,想到父亲偌大年纪,还在外面奔波劳碌,这一次去南疆,路途遥远,他的年纪又大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只是自己一心只想报仇,并不把作官当回事,恐怕要辜负父亲一片苦心了。 忠伯见他把信看完了,又道:“雀官,你不在家这么久,连学也不去上了,你那先生来找了你好几回,他道是你回家时,要快去他那学堂里一趟。” 雀官吃了一惊,这位先生姓柳,名实寒,肚子里却是有真材实料的,只是屡试不中,才开馆当了个教书先生,几年来对自己也十分看重,想必是见自己多日不来,恐怕耽误了解试,才几次三番上门来找。他想了一想,便道:“忠伯,我这便到柳先生家中去一趟。” 先生的不远,是个独立在一旁的小院,雀官走到门口,见房里还隐约透出灯光来,便上前敲门,敲得一会,里面便有人应声,问道:“是谁?”雀官恭敬的答道:“先生,是学生公孙羽。” 里面之人似乎甚是惊喜,道:来了,来了。”便听见吱呀一声响,柳先生提着灯笼开了门,这房子前面是个学堂,后面却是先生的住所。柳先生把雀官引进内堂,要他坐下,雀官恭敬站立,再三谢了,才敢坐下,先生便问道:“鹏飞,你这么久不曾来学堂,做什么去了?”言语间颇为恼怒,雀官便道:“回先生,我因近来家里有些事情,临时出了远门,所以不曾来上学,还请先生恕罪。” 柳先生怒道:“我的学生之中,你最聪明也最稳重,我也最看重你,如今秋闱在即,你却把学业荒废了,不是数年的苦功,毁于一旦吗?”雀官忙站起身来,恭声道:“是,先生教诲得是。” 柳先生把手挥挥,要他坐下,道:“你从小读书,也费了无数心血,况且你父亲对你期望很高,指望你出人头地,你肯用功,又十分聪明,若是今年解试中了,明年再在省试、殿试博个出身,自然便有无穷的富贵。”雀官道:“先生说得是,只是近来家中有许多事情,我思来想去,这解试恐怕是参加不得了。”柳先生吃了一惊,惊问道:“这又是为何?” 雀官道:“等我父亲回来,我们便要搬到别处去了,等到安顿好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何况我志不在做官,恐怕要让先生失望了。”柳先生顿足道:“你读圣贤书这么多年,岂不闻‘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若不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十几年心血岂不是都浪费了?况且人生在世,哪个不想封妻荫子?” 雀官道:“先生,读书是为了明志,是为了修心,何必一定要做官?况且如今朝廷由奸臣把持朝政,要是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又怎么做得成官?要是和他们同流合污,那圣贤书岂不是都白读了?如今我大宋和辽国连年交战,纵然在那疆场上和敌人一刀一枪的拼杀,也好过做一个糊涂官。” 先生四周看了一看,道:“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也是乱说得的么?”雀官道:“先生,现在哪个不知道?朝中内有蔡京父子、梁师成、李彦等人,外有童贯、朱勔之辈,弄得朝野上下乱象丛生,民不聊生,这已经是人人皆知的事了。”先生沉吟半晌,叹道:“虽然如此,但当今皇上天纵英才,只是被这些奸臣一时蒙蔽了,总有一天得复清明。” 雀官道:“先生,容学生说一句不敬的话,象先生这样的才学,竟然屡试不中,这朝廷也就可想而知了。” 先生叹道:“我这一辈子是没有指望了,只是你年纪还小,如果不从科举出身,日后哪有出头之日?我大宋自建朝以来,重文轻武,曾有人说道,纵然晃提兵数十万,收复燕云十六州,建立了不世功勋,还不如状元及第来得荣宠光彩,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不要走错了。” 雀官道:“先生,我想人在世上,各有各的志向,做官只是其中一种,如今这世道,好官难做,象先生这样有才学的人,却也为什么甘心埋没在此呢?” 先生半晌不言,许久才道:“鹏飞,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今日你既然说起这个话头,我便也不怕对你说了,当年我年轻时,一心想考取功名,却屡试不中,便同了几位乡友,在外做官府的幕府,那些昏乱的事当真也见了许多,后来我因为看不惯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和官老爷合不到一起,便愤然回家,后来因为女儿年幼,她的母亲又早死,便只好教书度日,如呆说到作官,我早就心灰意冷了。” 雀官喜道:“还样说来,先生与学生乃是一样的心思,想必不会责怪我了!” 先生叹道:“我怎么会责怪你!只是怕耽误了你的前程!当今圣上一心喜爱书画,瘦金体书法当世无双,因为蔡京写得一手好字,当世并称为‘米苏黄蔡’,和那米芾、苏东坡、黄庭坚齐名,圣上被他哄骗,竟几次用其为相,其子孙中竟有四人官至大学士; 还有那童贯,身为一个宦官,竟领了西北军权,任太师,封楚国公,人人称为‘媪相’;还有宦官梁师成、王黼一伙,趁着为圣上颁诏之机,伪造圣旨,祸乱朝纲;又有宦官李彦,在汝州设立“稻务田”,见到民户的好田,便让人指为荒地,收为公田,横加税赋,以至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再有那朱勔,为讨圣上欢心,在东南收罗奇石,用船送到东京,称为’花石纲’,又以此为名,横征暴敛,导致民怨沸腾,那方腊便是因此在宣和二年聚众造反,虽然在去年被捉拿处死,也可见这些奸臣误国害民之深了!” 雀官不觉肃然起敬,道:“先生虽然隐居在这里,平时从不和我们说这些,却是心怀国事,当真令学生佩服。” 先生一笑,道:“我虽有心报国,奈何无门!实话对你说吧,我常常在想,既然科举无望,便去到那军营中当个幕府谋士也好,只是留一个女儿在家,又没有嫁人,始终是放心不下。想我大宋立国百余年,外患始终未除,连年交战,割地赔银,那燕云十六州落入敌手这许多年,也收不回来。 如今又有女真部兴起,建号称‘金’,首领完颜阿骨打英雄了得,几年来打得辽国丢盔弃甲,还和我大宋订立‘海上之盟’,约定一同攻打辽国,如今他们已经攻占了上京、中京,可恨我大宋连一个燕京也攻不下来。辽国和我大宋乃是死敌,这么多年来,不知杀害了我们多少百姓,我要是在军中谋个差事,纵然不能一刀一枪去和辽兵拼个生死,也可略尽绵力!” 雀官站起身来,对先生施礼道:“先生一腔爱国之情,当为学生楷模。先生,你说那金国和我大宋联合攻辽,此事可成吗?” 先生摇头道:“哎,这就是‘驱虎吞狼’,那女真兴起如此之快,我听人说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就这几年和辽国交战来看,他们比辽国还要厉害多了,虽然和我大宋结盟,但要是辽国灭了之后,哪能不觊觎我大宋的花花江山?漠北苦寒,与我中原有天壤之别,我大宋连辽国也不能胜,又怎么胜得了如虎狼一般的女真?哎,只怕辽国一灭,大宋危矣!” 雀官虽然也知道些边疆军事,却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其中利害,不觉悚然而惊,道:“先生,既然如此,那又该如何是好?” 第64章 深井 先生摇头道:“哎,若要说天下大势,如今辽国已被金国占了大半,不如等金辽互相攻打,再趁虚图之,最要紧的还是内修政事,外修武备,只是我大宋历来对武将约束得厉害,自太宗皇帝以来,连战场上的行兵布阵都要依阵图而行,不能违背,又用文官来作监军,纵然有厉害的武将,又怎么打得好仗?那些奸臣还往往贪功虚报,克扣压榨兵卒,兵卒又有几个肯死战?联金灭辽,也不过是除一狼而引一虎罢了。” 雀官点头道:“我大宋积弱,不是一朝一夕,一百余年来屡受外族欺压,不是百姓不肯死战,实在是那朝庭不堪!如今外敌虎视眈眈,我辈大好男儿,更只有血战疆场,护得家国平安,又何必弄笔墨功夫,同流合污,去作个谄上欺下的昏官!” 先生拍案站起,道:“雀官,你说的对,李贺有诗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敢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霄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你既然有此志向,我也不再劝你,我知道你武艺高强,日后你要是在疆场之上抗击外敌,搏个封侯封将,更加光宗耀祖!” 他与雀官说得投机,不觉兴起,道:“鹏飞,你我平日只是师生,今天却志向相投,你可得陪我喝上几杯!”便喊道:“纤云,快快去准备些酒菜来。”那内室里便“哎”的应了一声。 雀官知道纤云是先生的女儿,他小时也曾经见过,如今应该也已有二十来岁年纪,只是不知怎么却一直没有出阁。他见先生兴致颇高,也不忍扫了他的兴。 他自从母亲死后,又历经艰险,和那葛洪相处了许久,心里一心一意只是想为母亲报仇,对官府十分厌恶,只是因为父亲对他期望甚高,他不忍让父亲失望,但如今年纪越长,那报仇的念头越发强烈起来,如今又和王家结下深仇,他自己是一点不怕,却怕连累父亲,只盼望父亲早点回家,便带了他远走他乡,再来将王琛父子一刀杀了,哪里还有科举做官的心思? 他一边和先生说话,一边在想等父亲回来时,却要怎样说服父亲。 师生二人正在堂前坐着,却猛听得后院一声惊呼,脚步声响,一人推开房门,跌跌撞撞冲了进来,雀官认得正是先生的女儿柳纤云,她面色惊恐,一手指向后院,一边向先生道:“父亲,那东西又来了!” 柳先生面色一沉,道:“你胡说什么?一个闺女家,这样跑出来,成何体统,亏得鹏飞是我学生!还不快快回去。”纤云身子颤抖,道:“父亲,我怕。”雀官见她惊慌失措,连忙问道:“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先生怔了一怔,道:“没有什么为难之事,想必是女儿家胆小,被什么虫鼠吓到了。”纤云还要说些什么,先生扫她一眼,她便不说话了。 便在此时,猛听得后院传来一声极凄厉的声音,似鬼似兽,慑人心魄。雀官已经遇到过不少奇异之事,听到声音,便知道不是好事,霍然站起身来,那纤云身子颤抖,道:“父亲,你听,你听。” 雀官道:“先生,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我听这院里声音十分奇怪,若是用得着弟子,但凭师父吩咐!” 先生望了望纤云,又望了望雀官,叹道:“也罢,也罢,鹏飞,我知道你勇力过人,这件事也许你倒能帮我。” 他向纤云招招手,要她站到自己身边,又对雀官道:“我素来贫寒,家里只有纤云两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倒也平安。只是在两年之前,院里的一口井中,每隔半个月,夜间便传来这样凄厉怪叫,十分吓人,让人毛骨悚然,请了几个人来看过,也看不出什么。 从那以后,家里养的鸡鸭之类便屡屡失踪。我虽然将井口用石板盖住了,却挡不住这声音,万般无奈,只好用鸡鸭投到井里,那声音才会停了,不然便彻夜嚎叫,十分吓人。” 雀官道:“既然如此,我这便替先生瞧上一瞧!” 先生便拿了灯,领着雀官往后院走来,纤云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这晚却有些月光,院落里面十分陈旧,只有一张石桌,几张石椅,院西有一口水井,上面压着一块青石板。雀官就着灯光打量,便听到井里传来阵阵凄厉的叫声,初听似乎有野兽嘶嘶之声,细听又似乎有婴儿哭泣之声,雀官皱皱眉,道:“先生,请你退开些。” 先生站远了些,道:“你要小心。”雀官伸手将那青石板轻轻一提,放到一边,借着月光往下看,那井却早已荒废了,只剩底下一小截水,仍在倒映着月光。石板一掀,声音忽然停了,但不过片刻,又响了起来,没有石板隔断,更加刺耳惊心,雀官仔细看向井底,却并没有看见什么东西。 先生问道:“里面可有什么东西吗?”雀官摇头道:“井底有水,看不见什么东西。先生,你家里还有鸡鸭之类的活物吗?”先生道:“有,有,我们常常在家备上一两只,你等一等,我去捉来。”便返身去了后房,纤云紧跟着父亲而去,不过片刻,先生便捉了一只鸡来。 雀官道:“这井里既然发出怪声,必定有什么蛇虫之类的东西盘踞在里面,等我用这鸡来钓上一钓!”便找了根粗绳把鸡仔细捆好,缓缓放入井里,那只鸡一边挣扎,一边放声鸣叫,先生也把灯拿了,走上前来,只有纤云靠在院角,显得十分害怕。 雀官长年练武,又吃了了冰蝉,目力极好,他紧紧盯着那井里,猛然见到水底波纹的光亮一暗,一个东西从离水一尺上方的井壁里突然扑了出来,手里一沉,他心中一喜,说了声:“来了。”手上陡然发力,把绳子朝上一提,迅速朝后退去,便听得井壁咔咔声响,鸡放声尖叫,他“嘿”了一声,手上用力,便在这片刻之间,将那只鸡拉出井来,只见一个东西扑在鸡身上,紧紧咬住不放,也随那只鸡扑出井来。 雀官把绳子一拉,拉得离那井口远了,只见那头的东西浑身乌黑,有人的胳膊粗细,三尺多长,月光照在它的身上,竟反射出光亮来。 雀官目光一扫,见边上有一截手臂粗的木棍,便拿在手里,走上前去,那东西咬住了鸡脖子,听见响动,却不惧怕,缓缓起头来,把半截身子立了起来。 雀官见那东西黑黝黝的,身下有无数只脚在蠕动,却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百足虫,平常的百足虫不过一两寸长,这只却大了百倍,雀官见这虫立起身子,头顶上却一溜长着六只眼睛,闪发出莹莹绿光,头下生出了两个大锷,正在一张一合,身体在地上挪动,便发出一声声“嘶嘶”的响声。 所谓“事出寻常即为妖“,他见这虫十分怪异,更不迟疑,一棍朝那虫身上打去。那虫身下百足蠕动,行动竟是异常之快,一瞬间身体便移开几尺之外,雀官那一棍便打了个空。 雀官心中吃惊,手中木棒横扫,那虫身子一躬,竟凌空飞了起来,直朝雀官面门扑来,雀官疾朝右一扑,刚刚躲过,便听到脑后风声霍霍,更不迟疑,把头一偏,一棍朝后打去,便觉手中一震,如中木石,“啪”的一声,那虫掉落地上。 雀官急忙转身,只见那虫昂头而立,六只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毫无退让之意。他自知刚才这一棍虽然匆忙挥出,但自己手中力道惊人,就是寻常成年男子人挨了,也会当场倒地,但这一只虫子却浑若无事,不觉心中添了几分戒意。 百足黑虫在地上游走,快捷无此,雀官几次挥棍,都打不到它,忽然心中一动,左手将地上绳子挥起,甩起那只鸡朝那百足黑虫打去,那黑虫闻到血腥之气,纵身一扑,一口咬住。 雀官手上一抖,把黑虫和鸡往身前一拉,右手木棍朝下直击而出,正打在百足黑虫背上,他这一棍力量极大,但听一声脆响,木棍已断成两截!雀官心中一惊,那虫的背上硬壳却也已被打得凹了下去,身子一颤,松开口中的鸡,百足齐动,朝井口窜去。 雀官知道要是让它逃入井中,再要找它便是千难万难,身子一跃,已跃到井旁,那虫也已刚刚爬到井口,眼看便要窜了进去,连忙一脚横扫,把那只虫扫出数尺远。 黑虫的腹甲在地上急速摩擦,身子竟腾空而起,又向井口窜来,雀官见到青石板立在井旁,喝了一声,双手提起,用力一抡,“当”的一声,迎头又将那黑虫砸飞出去,跟着跃起,提着石板便朝那虫身上砸去,那虫子被他一抡,已有些晕了,还来不及躲闪,便又已被那石板砸中,发出吱吱之声,百足乱爬。 雀官一脚踩在它的背上,但觉脚下坚硬滑溜,双手提起石板,只管朝那虫的头部砸去,砸得黑虫身躯不断扭动,发出吱吱悲鸣,直砸了十几下,把头都砸烂了,虫子才身子僵硬了,那些虫足却还在蠕动。 第65章 绿婴 雀官把石板放下,又用脚把那虫踢了几下,见它已经死得透了,才道:“先生,我想就是这东西作怪,如今已被我杀了。”先生和纤云走过来看,见到这东西,还是心惊,又欢喜道:“鹏飞,果然还是亏了你,才除了我这几年来的心腹之患。” 纤云在一旁看着,问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世上还有这样大的虫子?”先生叹道:“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怪物,想必天下大乱,妖孽丛生,哎,幸亏我们自己在家时没有遇见,要不是鹏飞这样武勇,怎么能是它的对手!从今以后,我们就可以安心了。” 三人拿了灯细细观看那虫子,只见黑甲发亮,头上的六只眼睛都被砸得稀烂,十分丑恶。这时,忽然听到一声象婴儿啼哭之声响起,井边瑟瑟作声,似乎又有什么东西爬了出来。纤云吃了一惊,惊声道:“你们听,又有什么声音?” 雀官霍然转头,只见那井口又有一个东西爬出来,比那个怪虫大了许多,正在用两只前爪抓住井壁,身子一躬,跃了出来。 月光下,只见那个怪物趴在地上,象个人的模样,四肢齐全,只是身材幼小,象个婴儿,嘴里也发出婴儿啼哭之声。雀官吃惊,连忙要先生与纤云退后,自己拿灯走上前去,灯光照耀之下,那怪物真是一两岁婴儿的模样,只是一个脑袋硕大,全身肌肤泛出绿色,皱巴巴的,长满了绿毛,趴在地上的手足弯曲,指甲尖利,一双眼睛里面全都是白的,没有一点黑色瞳孔。 雀官见这东西人不人鬼不鬼,不知道是个什么怪物,只见那东西在地上来回爬动,鼻子四处探闻,闻到血腥气,便直朝那死鸡爬去,速度极快,它扑到那死鸡身上,张嘴便咬,只咬得鸡毛乱飞,当场就生吃起来。纤云见到这样恐怖情形,心中害怕,吓得直朝后退去。 先生颤声道:“鹏飞,你瞧这是个什么东西?”雀官道:“看起来象是个婴儿,却又象个怪物。”先生惊道:“什么?是一个婴儿吗?”雀官道:“看那形状四肢象是婴儿,不过在这样的深井之中,又哪里会有婴儿呢?我看是一定是什么虫兽怪物,长得象婴儿的样子罢了,让我用石板把它砸死罢了。”便去把那青石板提在手里。 先生却急道:“且慢,如果那真的是个人,却如何是好?”雀官道:“先生,哪有这样生在井里,又长绿毛的婴儿?必定是个怪物,先生只管放心,有我在这里,不会有事。”先生道:“是,是,只是,还是先看一看再作打算吧。”雀官心中奇怪,看了先生一眼,只见他嘴唇颤动,脸上神色惊慌,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那个怪物。 怪物低头只管咬了鸡肉吃,不过片刻就把那只鸡吃了一大半,它停了停,抬起头来,嘴上满是鸡血鸡毛,十分诡异,它用鼻子闻了闻,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手足并用,飞快的爬到那百足黑虫的尸体旁边,用身体在那虫尸上面挨来挨去,直把虫尸拱得在地上不住翻动,片刻过后,这怪物竟用手把那虫尸抱在了手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声音十分悲伤,虽然是从一个怪物口中发出,却令人听了心生酸楚之意。 雀官心里吃惊,朝先生看去,只见他身子不住颤抖。那怪物哭了一会,抬起头来,怪叫一声,象只猿猴样跃起,就朝先生站立的地方扑来,先生直直站着,竟象是吓呆了,雀官一惊,手中石板挥起,“砰”的一声,把那怪物打了回去,那怪物落在地下,只停了一停,又怪叫一声,重又扑来。 雀官大喝一声,挥起石板便打,那怪物十分灵活,不等石板打到,又转身落到地上去了,雀官正要追打,却看见先生身体晃了一晃,就要摔倒,连忙伸手扶住,道:“先生,你没事吧?” 先生还没有作声,怪物却已趁此机会,把身体一转,在地上跳了两跳,直奔纤云而去,它虽然目不能视物,鼻子却着实灵敏,扑的位置竟然分毫不差。 雀官见它突然转向,扑向纤云,心中大惊,但他正在扶着先生,一时之间竟来不及追赶,便见那物已闪电般扑到纤云身前,纤云一声惊叫,忙朝后退,但她一个纤弱女子,却哪有那怪物跑得快?才退了一步,怪物就已扑到她的身上,两只利爪划破她的双臂,死死抓住了胳膊,怪头张开大嘴,露出尖牙,便朝纤云脖颈上咬去,纤云一声惨叫,双手朝外乱推,身子吓得象筛糠一般。 柳先生见到这样的情景,把雀官一推,叫了一声:“纤云”,便跌跌撞撞奔了过去,雀官紧随其后,他想要用石板去打那怪物,却又怕误伤到纤云。 怪物的尖牙眼看已经咬破纤云脖子上的肌肤,浸出血来,却突然停住了,松开了口,抬起头来,白白的眼瞳望向纤云脸上,纤云本来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忽然觉得怪物松开了口,没了动静,只得强忍恐惧,睁开眼来,刚好看到怪物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望向自己,吓得大声惊叫,用手一推,那怪物的双爪却已经抓进了肉里,剧疼难忍,她不觉一望胳膊,却突然睁大了眼,刹那间竟也一动不动了。 雀官一步步朝前走去,正在苦苦思索解救的办法,却听到先生喃喃的道:“冤孽、冤孽。”他转头去看,只见先生身子抖动得厉害,脸上尽是泪水,他不知什么缘故,又转头望向纤云,只见纤云死死盯着那怪物的前臂,猛然大喊一声,“孩儿,你是我的孩儿!”那怪物抓在她的臂上,竟一动不动,似乎呆了。 纤云不顾双臂疼得厉害,也不顾眼前这怪物样子可怕,双手抬起,一把把那怪物搂住了,泪水籁籁而下,她抚摸着那怪物生有绿毛的后背,道:“我生下他时,便看到他的右臂之上,有一块老大的黑色胎记,就象是一片树叶一般,错不了,错不了,我可牢牢记在心里。”那怪物竟也任由她抚摸,口里发出呜呜之声。 纤云转头望向父亲,道:“父亲,你说这是不是我的孩儿?”先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我也不知道。”纤云厉声道:“你那天骗我,说是我的孩儿已经死了,其实是你将他扔到井里去了,是不是?” 先生摇头道:“那天那个孩子确实是没有死,我原本想把他送给那好心的人家。当时已经是深夜,我把他放在这院子里,自己先打了开大门,去看四周有没有人,又回到房里,犹豫了许久,等我再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便不见了那个孩子,我四处找了许久,都不见踪影,我还以为是我出门的时候,被什么野猫野狗叼去了,也是万分后悔。” 纤云凝望着怀中那怪物,柔声道:“孩儿,我认得你是我的孩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孩儿!你手臂上的胎记,娘便是死了,也是认得,记得的。”雀官见到这样奇异可怖的情形,只是呆立在地,作声不得。 先生急道:“纤云,不管这是不是当初的那个孩子,但如今已经不是人类,你快把他放下来,免得反受其害。”纤云摇头道:“不管他是人也好,还是现在变成了怪物也好,总之我是不会与他分开了,这是我的骨血,我不象你,对自己的孙子也这样狠心!” 先生道:“他现在已经变成这样,怎么还能养活?你听为父的话,快快将他放了。”纤云纵声大笑,道:“段郎,段郎,你瞧,我们的孩儿找回啦。”先生气急,骂道:“你疯了吗?当年要不是你与那小贼有了私情,伤风败俗,生下这个孩子来,我又怎么会想把他送走,他又怎么会被怪物养了,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纤云怔了一怔,眼里掉下泪来,望着怀里那个绿毛婴儿道:“是,是我害了你。”忽然又笑起了来,道:“你瞧,我这孩儿长得粉雕玉琢,乖巧不乖巧?” 雀官听他父女言语,已隐约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见到纤云举止失常,状若疯癫,心中一寒,又望向先生,先生破口大骂:“你是真的疯了,还不快点把这东西放了,走到我身边来。” 纤云格格而笑,把那怪婴抱得更紧了,道:“我不去,我不去,我一去你又要把我的孩儿抢走了。”便抱了那个怪婴,转身往房内跑去。 雀官跟着先生追进房里,只见那纤云正抱了那怪婴仔细端详,脸上满是欢喜之色,那东西竟象是也知血脉之亲,毫不挣扎,只把头朝纤云身上挨去,十分亲热,只是一个正当妙龄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如此丑恶的怪物,当真说不出的诡异。 先生喝道:“你当真不听为父的话了么?”纤云笑道:“我不听了,再不听了,当日如果我听了段郎的话,和他一起走了,怎会害得我孩儿这般模样!” 先生不觉老泪纵横,道:“纤云,这东西也不知是被怪物养了,还是死了变精作怪,总之是留不得的,你如果要怪,就怪我吧,只是要快快把这东西放下来。” 第66章 家破 纤云摇头道:“我只要和我的孩儿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再分开了。”她瞧向怀里的绿毛婴儿,满是怜惜,道:“我当日不能保护你,今天也知道这世上定容不得你这样的婴孩,可是为娘绝不会舍你而去,我们再也不能分开了。”说完把手一扬,不知何时已取了一枚剪刀在手中,先生惊呼道:“纤云,你要做什么?” 纤云不答,一剪便朝那怪物背上刺去,那怪物本来已经安静了许久,突然背上一疼,猛然凶性发作,一口咬住了纤云的脖子,用力撕扯起来,纤云任他嘶咬,喉头鲜血不断涌出,脸上却满是笑容,把那个怪物紧紧抱住,又是一剪刀刺下。 先生失声惊呼,雀官疾步上前,只见纤云喉头鲜血泉涌,跟那怪物都是浑身鲜血,依然把那怪物死死搂在怀里,雀官连忙上前拉扯,但她抱得紧紧的,竟拉扯不开。 纤芸软软倒在地上,仍是睁着眼睛看向怀里的怪物,那个怪物嘴里发出阵阵嘶叫,挣扎了几下,也渐渐不动了。 先生扑上前去,叫道“纤云,纤云。”纤云却已经瞪直了眼晴,再也不动了,先生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雀官只好扶了先生,坐在一边,也觉得心中恻然。 晚风渐渐凉了,先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止住了眼泪,一动不动,只是望向地上的纤云,雀官想要上前安慰,竟不知从何劝起,也只好默然坐在一边。 斗转星移,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先生忽然道:“当日我若是就把纤云嫁给那个小贼,又或者那个孩子生下来以后,偷偷抚养长大,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悲惨的地步!” 雀官默然无语,不知怎么回答,在当今世上,没有出阁的女儿未婚生子,真是天大的丑事,也怪不得先生这样做法,只是那个孩子终究也是一条性命,这当中的是非曲直,实在说不清楚!先生又道:“鹏飞,我有一件事求你帮忙。”雀官忙道:“先生吩咐。” 先生道:“我如今家破人亡,终究是我咎由自取,如今她们都已经死了,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也没有意思,等下我自然会去寻了断,只求你明天到我家里来,替我们收尸,好教我们祖孙三个,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又或者被人看那个人孩子的模样,落人耻笑。” 雀官大惊,道:“先生,你当天也是无心之失,不要太过自责。”先生摇头道:“不管有心无心,终究是害死了自家人性命,我只有纤云一个女儿,如今她已经死了,我心如死灰,你不必再劝我。”说到这里,他突然厉声道:“你日后要是遇到一个叫做段玉成的人,便替我问他一问,柳纤云已经为他死了,他可还记得这个女子!” 雀官见到这样的惨事,十分心酸,又怕先生寻了短见,便道:“先生,我知道你一心寻死,心意已决,我也劝不回你。只是男儿死就死了,但要死得其所,你如果真要寻死,不如去到边疆,当个禁军厢军,跟辽国胡虏交战,一刀一枪的杀个痛快,就算只杀得一个辽兵,也不枉了你是我中华大好男儿,远远胜过在这里伤心而死。” 先生瞧了他一眼,怔了一怔,雀官又道:“先生,你怕不怕死?”先生道:“我还怕什么死?我只指望早些死。”雀官点头道:“那就是了,如今宋辽交战,你去投到军里,或者还可以为我大宋杀上一两个辽兵,就算被辽兵一刀砍死,也正好遂了你的心愿,不是正好?” 先生怔了半晌,奋然道:“你说的对!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了,我就去到战场之上,同那契丹胡虏斗上一斗,也不枉我这许多年来的报国之志!”他含泪对纤云的尸体说道:“纤云,为父不久就来陪你,你不要怪我,先在黄泉路上等我一等!我要是杀了几个契丹胡虏,说不定积些功德,保佑你跟孩子早日投胎,托生个好人家!” 雀官见先生已做决断,才放下心来,先生自把纤云与和婴孩的尸体擦洗干净,又换了身新衣裳,把那个婴孩也用一块新布包了,依然让她们躺在一起,自己只收拾随身衣物银两,又在家里四处洒上灯油,到处点起火来,走到门外,又把房门紧紧锁住了。 雀官扶了先生,连忙走出城来,这时天色未明,雀官送先生走了一二十里,天才刚刚放亮,先生便对雀官道:“鹏飞,我如今是一去不复返的了,你自己保重吧!” 雀官见他面如死灰,形销影立,此去只是一心求死,不觉心中万分酸楚,但只要他此时不死,总还有活命的机会,便道:“先生保重。”还想再多说什么,喉头梗咽,竟再说不出话来了。 他站立原处,目送先生蹒跚远去,不知这一去是不是就成永别,泪水也不禁流了下来。 他心情沉重,默然回到县城,远远便看见先生家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门外有许多人在那里想要扑火,只是火势太大,却都不敢上前。 雀官回到家中,先蒙头睡了半天,才觉得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他坐在床上,想来想去,想到如果做事不果断,稍有犹豫,便恐怕有无穷后患,柳先生当天如果不是犹豫许久,一早把那孩子或送人或自己养,也不至如今家破人亡。 他又想自己和那王氏父子结下了大仇,王家既然已经下蛊害自己的性命,必然不会善罢干休,一直以来自己都是担心父亲,只是一味躲让,终究也不是了局,倒不如自己主动现身,引蛇出洞,才好打探到王琛王圭的踪迹,来个一了百了。 他拿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跳下床走出门去,在县城里面闲逛起来,经过先生的门前,火虽然已经灭了,但房屋已烧了个精光,有许多人站在门前说话,无非是各种猜测,又说那里的人已烧成灰了,难以辨认,雀官黯然站在那里半晌,心中五味杂陈,长叹一声。 他在城里到处走动,尤其在王家所开的各个店铺前面来来回回了好几趟,想必店铺里的人看见了,必定会去报告王氏父子,到时候王氏父子必定想方设法来找自己报仇,自己便顺藤摸瓜,找到王氏父子。 这天他走了一两个时辰,才回到城外的庄子里来,芸娘见他闷闷不乐,便跑来问他。雀官不好说柳先生的家事,只道:“我想那王氏父子始终是心腹大患,倒不如自己走到他门口,引得让他们来找我,到时再来个斩草除根!” 芸娘拍手道:“是了,我早就说过要去找他们,如果一味只躲着他们,不是办法。”雀官点头,又道:“他们要是来找我们麻烦,必然藏在暗里,你我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要中了他们暗算。”芸娘咬牙点头道:“我知道了,他们要是来了,便要他们尝尝我的刀。” 雀官便索性怀里带了刀,天天在城里来回,一面心中暗自观察警惕,这样过了数天,却是风平浪静。 雀官又等了十来日,见没有动静,知道那王氏父子果然狡猾,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不如索性到他的铺子里,大闹一场,把事情闹大了,看那王氏父子出不出来。 这一天,他来到城里最大的酒楼“天香楼”,这里也是王琛的产业,来到门前,果然十分气派,走过门口扎彩的门楼,又过了带天井的庭院,便来到酒楼大堂当中。这时已经到中午时分,堂里好不热闹,桌子已坐满了十之七八,楼上还有雅间,也坐满了人,顺着那墙边,是一溜的大酒坛子,跑堂的呼喝声声,酒菜流水价的送了上来。 雀官四周看了一看,心里冷笑,这王氏父子为富不仁,生意却做得这样的好,当真没有天理。他找了一张空桌子一坐,喊道:“小二,拿酒来。” 跑堂的小厮有七八个,其中一个便“哎”了一声,小跑过来,笑道:“客人,你要什么样的酒?”雀官道:“问什么,只管拿好的来,再捡好的下酒菜,也来三四样。”跑堂见他年纪轻轻,语气不善,肚子里面嘀咕,嘴里却应道:“好嘞,就来,就来,客人你先坐。” 不一会,跑堂的先上了一壶酒,跟着又送来几碟肉、鱼、花生之类的下酒菜,笑道:“客人,这可是我店里有名的好酒,二十年的陈酿,你请慢用。” 雀官哼了一声,转头去看柜台里面,只见那掌柜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瘦子。他提起酒壶倒了碗酒,放在嘴边做个样子尝了一尝,正想要借机发作,却猛听得一人喝道:“你这狗东西,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来的吗?” 雀官抬头看去,只见大堂门口,站了一个衣裳褴缕的老叫花子,恐怕有七八十岁,头花胡子全都白了,弓腰弯背,拄了一根木棍,伸着个碗,道:“大爷们做做好事,给老叫化子一碗饭吃。” 一名小二骂道:“你要讨饭到别处讨去,这里都是老爷们吃饭的地方,你再不走,我便用棍子打你出去。”老叫化只是站在那里,不住乞讨,小二嘴里喝骂,却又怕他身上臭味污渍,不敢用手去推。 第67章 客来 雀官见到这样情景,想起自己小时候,乞讨时也常常被人喝骂,那样的滋味当真难受,又正好可以借这个由头来寻晦气,便连忙站起身,走到门口,把那个老叫花子扶住,道:“老丈,请里面坐,我来请你吃酒。” 小二急忙道:“客人,他身上恶臭难闻,怎么能进来?必定打扰其他客人吃饭,进不得,进不得。”雀官冷笑道:“他和你是一样的人,怎么就进不得?”小二连便来拦,雀官把他轻轻一推,推到一边去了,扶了老叫化子到自己桌上坐了。 四周许多客人便喊道:“这是哪里来的臭气?哪里来的叫化子?小二,你们开门是做得什么生意!还让不让人吃酒了?”那几个跑堂一边赔罪,一边都来到雀官桌前,你一言我一语,只要赶那老叫化子出门。 雀官却不理他们,拿起酒壶替那老化子倒了碗酒,道:“老丈,请吃酒。”老叫化子倒不客气,取酒一饮而尽,雀官又道,“请吃菜”,老化子便举起筷子大吃起来。那几个跑堂的见四周的客人都捂住鼻子,站起身来,便都伸手来捉那老叫化子,雀官坐在椅子上,把他们每人轻轻一拨,都象个陀螺似的转到一边去了。 老叫化子不知有多久没有吃饭,不管身边闹哄哄的,只是自顾自倒酒、吃菜,满嘴油腻,口里还发出呼呼喝喝的声音,旁边的客人见了这个模样,都掩住鼻子,朝门外走去,都道:“这怎么还能坐得?”一哄而散。 跑堂们一边追赶讨要酒钱,一边连忙去报了掌柜。雀官见那些客人都跑了,唯独只有最边上一桌客人依然坐着不动,大约有七八个人,头上都戴着毡帽,压得低低的,瞧不清面目,不觉多看了两眼。 那掌柜从柜台里走出来,回头对一个跑堂说了几句话,便跟着几个跑堂的来到雀官桌前,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这里闹事?”雀官道:“我们自然是来吃酒的人,这里吃不得酒么?” 掌柜冷笑道:“我瞧你们是吃了豹子胆,敢来天香楼撒野。”那老叫花子忽然道:“这里的酒是酸的,菜也是臭的。我看那肉里有一根毛,好象是人肉。”他明明已经把那些酒菜一扫而空,都吃进肚子里去了,连那盘子也舔得干干净净,这时却说出这样话来。 雀官一笑,道:“是,这里果然是家黑店。”便把杯子往地上一摔,道:“我这就去告官,把你们这些人都捉了。”又指着老叫化道:“这位老丈就是人证。”老叫化舔了舔嘴唇,道:“是,是,这位小哥说得是。” 那掌柜瞠目结舌,想不到这两人竟然恶人先告状,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便在此时,从门口又传来呼喝之声,一个粗豪声音道:“什么人在我天香楼撒野?” 声音未落,从门口便闯进五六个大汉,为首一个汉子敞着胸膛,黑毛丛生,脸上也是黑的,喝道:“你们好大胆子,叫你们尝尝老爷的拳头。” 雀官坐着不动,问那老叫花子道:“老丈,你吃饱了吗?”老叫花子道:“饱了,饱了,酒足饭饱,很久没有这样饱了。” 几个大汉走过来,站在桌前,见他们两竟然毫不理睬,黑脸大汉大怒,劈面便是一拳,直朝雀官脸上打来。雀官拿起手里的筷子,把他的手腕一敲,黑脸大汉手腕剧痛,连忙退后,把手腕甩得象拨浪鼓似的。 那汉子倒有几分见识,知道厉害,忙住手不打,抱拳道:“这位客人,不知是江湖上哪里的好汉?想必是我们店里招呼不周,得罪你们了!”雀官原本想等他们动手,便大闹一场,这时见这汉子倒有几分光棍气,一时竟然发作不得,便冷笑道:“你不要管我是什么人,只管把你们主人叫来,便知我是谁了!” 那人愕然道:“我就是这天香楼的主人,但却不认得好汉。”雀官道:“你们去把王琛王圭叫来,自然认得我了!”黑脸大汉恍然大悟,道:“原来好汉认识那王老板,这里面想必有些误会!我原本不是这里的人,是潭州城里走镖的镖师,因为厌倦了江湖上刀口舔血的日子,才托人在这里置些产业,想安稳过日子,刚好王老板要把这间酒楼卖了,我就买了下来,想不到却引来了误会!” 雀官皱眉道:“哪里就有这么巧?”那大汉道:“我所说都是真的,好汉如果不信,可以去这旁边问上一问,便知真假。”那旁边几个汉子也都道:“确实不曾骗你,都是真的。” 雀官不知真假,坐在角落里的一桌客人中,一人却站起身来,走到雀官桌前,拱手道:“兄台,你认得王琛么?”雀官抬头看他,见他依旧用毡帽把脸遮了,不知是些什么人,却是北方口音,便道:“怎么不认得,相熟得很!” 那人道:“我们受人之托,要找那王老板,哪知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却找不到他。兄台既然和王老板相熟,想必有办法找到他们。”雀官道:“不知道你们找他做什么?”那人笑道:“我们受人之托,来给王老板送一样东西!” 雀官心中一动,这些人既然来找王琛,想必和王家有些瓜葛,从他们身上或许可探听一些消息,便道:“我和王老板的儿子王圭是好朋友,这次出远门去了,才刚刚回来,便来这酒楼吃酒,以前我来了,那回不是店里三五个人小心侍候?偏偏今天没有一个殷勤的,你说我气不气恼!因此才要闹上一闹,要王圭自己来找我。” 那人喜道:“原来兄台和王公子是好朋友,难怪,难怪!兄台身手不凡,又和王公子年纪相仿,少年俊杰,令人佩服!” 雀官见他们是从远处来的,那酒楼里老板、伙计又都是生人,料想不知道他与王家有仇,便骗他道:“兄台,我正要去找王圭好好吃一场酒,你们既然来找他们,可有些消息吗?” 那人摇头道:“我们来了两天,他们家里大门紧锁,一个人也没有,我们四处打听,没有一点消息,不知道搬去哪里了。” 雀官假装吃惊道:“王圭跟我最是要好,搬去别处怎么不告诉我?想必是我不在家,他也找不到我。如今我既然已经回来了,自然可以找得到。” 那人笑道:“是,是,你们既然是好朋友,他自然要来找你,我们远道而来,不如兄台和他们熟,还请兄台有王家的消息时,便来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住在城东的东来客栈。”说完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足足十两,笑着递给雀官道:“我知道兄台少年豪杰,不缺银子,这只是我兄弟们的一片心意,还请笑纳。如果有那王琛父子消息时,便请来东来客栈找我们,我们还有重谢。” 雀官假装纨绔子弟的模样,接过银子,掂了一掂,道:“你们倒还懂些礼数,罢了如果有消息,我自然会去找你们。”便把银子往桌上一抛,道:“老板,刚才得罪了,这锭银子便当赔你的酒钱饭钱。”那大汉拱手笑道:“多谢,多谢,公子果然是豪爽之人。” 戴毡帽的大汉拱手道:“我们专等兄台的消息,劳烦,劳烦!”便转身回到角落,余下几人都站起身来,一起出门往东去了。 雀官拉了老叫花子,走出门口,又从怀里取了几两银子给他,那老叫花子笑道:“小哥,你倒是个好心人。”雀官只笑了笑,拱手而别。 他虽然听了那汉子说的话,心里却没有完全相信,疑心是王氏父子的把戏,便又去了几家王家的店铺,都说原东家把这些产业都了,不知搬去哪里了,他又去到王家宅院,门上仍旧一把铁锁,已锈迹斑斑,显然是很久没人住了。 他一边想,一边朝城外走去,刚刚走到城门口,便听见一声高声:“公孙羽。”他急忙转头,只见三人正自从城门走进来,却正是田七和罗铁锤,另外一人是个精瘦汉子,留着两撇胡子,约摸三十来岁,十分精干。 雀官不觉大喜,连忙迎上前去,道:“田七、罗兄,原来是你们来了!快快和我回庄子上去,一起好好喝上几杯!” 田七笑道:“自然是要去的!我先给你引荐一位兄弟。”便把手朝那精瘦汉子一指,道:“这位兄弟姓武,名班,虽然年纪比我们大一些,但也是铁锤和我的好兄弟。”雀官便忙拱手道:“武兄,幸会幸会!” 那精瘦汉子哈哈一笑,道:“我听两位兄弟说,结识了一位了不得的好汉,因此特地同他们前来结识结识,现在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气度不凡。” 雀官道:“武兄过奖,想我有何德何能,让武兄这样夸奖!”罗铁锤便在旁说道:“你们也不要文绉绉的,快去庄上吃酒是正经,我今天来,可还有一件大事要办呢。” 第68章 云魄 雀官见他形容竟又消瘦了许多,脸色憔悴,却是满面喜色,背后背着一个长长的木头盒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心中猛然一动,道:“罗兄弟,你莫不非将那件东西打成了吗?”罗铁锤放声大笑,十分得意,道:“正是如此,我今日便是把这件东西带来了。”雀官也觉得欢喜,道:“那我们快去庄上,一边吃酒,一边来看看这件神物!” 当下四人出了城门,快步朝庄子上走来,原来武班却是在大宋军中当差,和罗铁锤颇有渊源,也擅长打造兵刃,更精于机关之术,雀官好奇,沿途问了他许多军营中的事情,他倒知无不言,一一道来。 说话间,几人便到了庄院之前,雀官推门而入,将几个人引进门来,一边喊了高义的老婆去安排酒菜,一边请几个劳人在前厅坐了,自己去叫芸娘。 芸娘正在内院练武,听到田七等人来了,连忙赶到厅上来,田七等人见她身穿一身白色劲装,婀娜多姿,脸上因刚刚练功的原因,满脸红晕,更显得娇美如花,艳丽异常,都不觉看得呆了。 芸娘笑道:“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我正在家里觉得十分烦闷,你们来了,可正好呢。” 田七忙道:“是,是,我们早就说要来看你们,只是铁锤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因此来得迟了些。” 芸娘欢欢喜喜的挨着雀官坐了,她的眼尖,早已看见罗铁锤手里拿着个长长的木盒子,立在地上,又见他瘦了许多,便问道:“铁锤,你怎么又瘦了这么多?从牢里出来这么久还没有复原吗?你那盒子里又装的是什么?” 罗铁锤哈哈大笑,道:“我的身子壮得很,在牢里吃些苦头算什么!都是因为这盒子里的东西,才把自己弄得瘦了几十斤。” 芸娘吃了一惊,道:“那又是什么缘故?”田七笑道:“你把盒子打开瞧瞧,便知道缘故了。” 罗铁锤便把盒子放在桌上,,满脸得意之色,芸娘瞧了瞧雀官,雀官也只是面露微笑,她便站起身来,走到桌前,双手把盒子轻轻一抬,只见那里面却是一把窄刀,长有二尺五六寸,宽只有一寸多,刀柄和刀鞘都是银色,芸娘惊喜出声,道:“原来是一把刀!” 她从盒子里把刀拿出来,只觉入手沉重,伸手握住刀柄,一股清凉之意从手掌处升起,与手掌竟仿佛有血脉相通的感觉,她慢慢把刀刃从刀鞘中抽出,只觉耀眼生花,刀身上现出丝丝白芒,一股寒气升起,刹那间房里都变冷了。 芸娘大喜,道:“铁锤,你果然将那块精铁铸成了!”罗铁锤放声大笑,道:“是,是,我果然铸成了!” 芸娘把刀拿在手里,仔细观看,只见刀身上是一团团象云朵一样的花纹,错落有致,她刚才把刀拿到手上时,觉得十分沉重,这时却觉得轻若无物。她走到厅中,挽了几个刀花,寒气侵肤,手中的长刀直如臂使指,无不如意,不觉轻呼一声:“好刀!” 她把那把刀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心中越来越是喜爱,只觉得这把刀虽然不能言语,却与她有心意相通的感觉。良久,她才把那刀往刀鞘一插,放入盒中,轻吐一口气,道:“当真是一把好刀!” 罗铁锤笑道:“这柄刀长二尺五寸,宽一寸一分,打造时当真费了我好大力气,还是武兄弟帮忙,才终于打成了,当初那块精石,融化之后,便只炼成了一小块,刚好打成这一柄窄刀!刀成之时,满室白光,刀作龙吟,削铁如泥,当真称得上是一柄神兵!”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一寸来厚的铁块,放在桌上,道:“你来试试砍这铁块。”芸娘惊道:“这把刀虽好,但却十分研薄窄,砍这样厚的铁,岂不是要砍坏了?” 罗铁锤放声笑道:“不妨,不妨,你只管砍。”芸娘心中惊疑,抽出那把刀,朝铁块轻轻一砍,她生怕这刀刃砍坏了,不敢太过用力,但见刀锋过处,无声无息,铁块竟已从中齐齐断为两截,不觉一声惊呼,再看刀刃时,银光流淌,竟没有一点痕迹。 雀官见这把刀如此锋利,也觉心惊,不觉站起身来,道:“罗兄,你当真了不得!这样的好刀,世间罕有!”罗铁锤笑道:“还亏了当初那块精铁,我才打得出这样的兵器来!”转头对芸娘道:“芸娘,这柄刀便送了你罢!” 芸娘与雀官同声惊呼,道:“使不得!”芸娘便道:“这样的好刀,是你费了好大心血才炼成,我怎么能要?”雀官也道:“这刀太过贵重,我们今天能见上一见,已是十分幸运,哪能便拿了来!” 罗铁锤道:“当天要不是你们救了我的性命,又找来这块精铁,我又怎能有缘打造神兵?一来你们对我有救命之恩,二来这刀和芸娘有缘,当时若不是芸娘的血滴在铁上,我也没有办法融化,这样的神物,最是认主,注定芸娘便是这把刀的主人。何况这样薄窄的兵刃,也只适合女子使用。我在机缘铸成这样的神兵,已是万幸,俗话说‘宝剑赠英雄’,芸娘虽然是女子,但却比我们这些男子还要英雄,正好用这柄刀,你们不要推辞,要是再推辞,就是不把到我当作兄弟了!” 芸娘跺脚道:“哎呀,我们只不过帮了些小忙,怎能要你这样贵重的东西,不要,不要。” 罗铁锤道:“我铁锤是个实性子的人,那天得到神铁,便想打件兵器送给你们,你和这刀如此有缘,都是老天爷的安排,你还推来推去干什么?” 田七也在一旁道:“我们兄弟都是直性子的人,我们三番几次都是你们救了性命,无以为报,铁锤辛苦这么久,就是想把这刀送与芸娘。刀刚刚打好,他便顾不上休息,马不停蹄的送来,确实是一片真心实意,你们就快快收了下吧。” 雀官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刀如此宝贵,我们哪里敢收!” 罗铁锤便发怒道:“公孙兄弟,你们救了我的性命,我谨记在心,我铁锤是个粗人,你们要是不要这刀,便是嫌弃我了,我便拿这刀一刀把自己砍了,把这条性命还给你们便是。”说罢,站起身来,便要去夺芸娘手里的刀。 芸娘吃了一惊,连忙拿刀走到一边,雀官和田七上前把铁锤按住,田七道:“你们不要再推辞了!我这个兄弟直肠直肚,他是实心实意要把这刀送给你们,若是再推辞,倒显得不是兄弟义气了,何况比起兄弟之间过命的交情来,一把刀又算得什么?” 雀官与芸娘对望一眼,只得收下,芸娘心里本来就十分喜爱,觉得那刀和她血脉相通,十分亲近,只是觉得神兵利器,太过贵重,但这时既然已经收下,心里不觉万分高兴,把刀拿在手里,反反复复观看,越看越是喜爱,不觉笑颜如花,一刻也不肯放手。 武班笑道:“自古以来这样的神兵利器,都要取个好的名字,也好流传于世,这样铸刀的匠人脸上也大有光彩。”罗铁锤道:“是,是,是得取个好名字,让我铁锤的大名也流传千古,哈哈,哈哈。芸娘,这刀是你的,你便替它取上个名字吧。” 芸娘把宝刀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对雀官道:“我想不出名字来,你是读了书的,你来取个名字。”雀官仔细看了看刀,又想了一想,便道:“这刀既然是用月光精魄铸成,上面又有无数云纹,不如便叫作‘云魄’吧!” 武班首先叫好,道:“这个名字好,既有来历,又十分响亮。”田七与罗铁锤也道:“好名字,好名字,配得上这柄好刀!”芸娘拍手道:“我也觉得好,不但响亮,而且和我一样,有个云字,从今往后就是我的独家字号了。”众人都笑道:“是,这把刀必然要借芸娘之手,扬名天下。” 罗铁锤大笑道:“到时候这‘云魄’刀名扬天下,别人问起,这样的好刀,却是谁铸的?有知道的自然要说出我的名字来,别人免不得都要说一句,这罗铁锤果然有几分真本领,打出这般好刀来。哈哈,哈哈。”不禁得意万分。 武班道:“兄弟,你打出这样好刀,又交了这许多的好朋友,哥哥当真替你欢喜!” 罗铁锤道:“哥哥,你的本领比我还要厉害,却来笑我!想必你在军营之中,也结识了许多的英雄豪杰,什么时候也带我们兄弟去结识结识。” 雀官正想知道边疆军情等事,便问道:“武兄,你是从军中来的,不知道如今边疆的战事如何了?” 武班道:“你们和铁锤既然是过命的兄弟,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有些话我在这里说来不妨,但若是在外面说,却是要掉脑袋的。” 第69章 外寇 如今我大宋和金国结盟,都在攻辽,另有重兵镇守西北,以防西夏,西夏如今虽然不时常来攻打,但我们边疆之上,和辽交战那是常有的,只是我大宋如今想要先攻占燕京,却屡屡战败,金国却连连攻克上京、中京,如今朝庭见金国势如破竹,也不想失了锐气和朝庭威严,下达死命要各军努力攻辽,边疆之上交战十分频繁,却但却总是败多胜少。 自从我大宋立朝以来,同辽国对战,总是屡屡战败,却是什么缘故?一来我大宋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都是重文轻武,他自己原来是带兵将领,掌了兵权才得以‘黄袍加身’做了皇帝,他怕那手下军士也学他那样,夺了他的皇位,因此对带兵将领,那是十分的防备,不许武将握有大权,在朝堂之上,枢密调兵不掌兵,三司掌兵不调兵,互为牵制,在作战之时,不但以文官作监军,还要按阵图打仗,你想战场之上变化多端,那些文官又大多不懂军事,这样牵扯来牵扯去,怎么打得到好仗,那就免不了要败了!” 雀官曾听柳先生说过这其中的缘故,此时见这武班说得十分在理,也不觉点头。 武班又道:“还有一个缘故,乃是因为燕云十六州落入辽国之手多年,西北又都是西夏的地方,这两处地方,乃是产马的地方,因此我大宋缺少战马!那辽国、西夏却是骑兵众多,你们不知道,在那战场之上,骑马披甲的骑兵,可以以一当十,一冲起来,我大宋士卒的血肉之躯怎么能够抵挡?只得用步兵荒身穿重甲抵挡,号称‘步人甲’,但人躯终究不比马躯,又不如马跑得快,因此不是敌手,常常战败。我如今在军中,便大多是为士卒制甲制器。” 雀官见这武班虽然瘦小,但说起话来声音响亮,论事十分有条理,而且对他们这些初识之人也不避讳,显是个十分豪气、有见识的汉子,便拱手道:“武兄为国效力,又见识不凡,令人钦佩!” 武班却叹道:“我们这些在军营中的匠人,只管打造军械,修补兵器,哪里比得上那些一刀一枪拼杀的士卒?你们没有看见战场上那些断头断足、瞎眼折手,血淋淋的惨状,受了害能活下来的还算是好的,还留得性命在,还有那些丧身战场、尸骨无存的,不过挖个坑埋了,化作累累白骨,‘可怜永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我们这些从军的人,也不去做梦想什么封将封侯,只要什么时候能够天下太平,不再日日征战,留条性命回到家乡,种田也罢,打渔也好,安安稳稳过此一生,便是万幸了。” 罗铁锤便道:“哥哥,既然如此,你就回来罢了,和我一起打些铁器,也讨得口饭吃、几杯酒喝。”武班笑道:“我从军之时,便已想得明白了,要是人人都只想得在家里吃几杯酒、吃几口安乐饭时,不是被那些敌人都杀到家里来了?况且我在军中许久,每天见到军中兄弟舍生忘死同敌人拼杀,保得家国平安,我要是一人回来,良心难安!总之,我这一条性命是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早晚有一天便要战死沙场,我无牵无挂,也不害怕,那些早就死在疆场上的兄弟,也等了我许久了。” 雀官见他说得慷慨沉重,不觉肃然起敬,站起身来,拱手道:“武兄真是慷慨之士,一腔热血,当为我们兄弟的楷模。”武班忙站起身来,道:“公孙兄弟不要这样说,我只是在军中待得久了,见惯了生死,早把性命看得淡了!” 罗铁锤道:“哥哥,你是真好汉,哪一天兄弟我也去投了你去。此次你难得回来,可得在我家中好好聚上数日。”田七也笑道:“是,等我到山上去多多打些猎物,天天来陪哥哥喝酒。” 武班摇头道:“我这次乃是同几个伙伴来办一件公事,却不料前几天同那几个兄弟走散了,我沿路来找,却不见他们 踪影,刚好路过此地,便趁此机会来瞧一瞧兄弟们,但事在紧急,不能久留,稍歇一歇,便又要去寻找我的同伴去了。” 罗铁锤道:“既然哥哥还有同来的兄弟,便也是我们的兄弟,我同你一起去找,找着了,一起来喝个痛快。”雀官却见武班脸有沉重之色,语气中露出焦急担忧,他见武班豪直,心里觉得十分亲近,便问道:“武兄,我看你脸有忧色,莫非你那些兄弟有危险么?” 武班一怔,望了雀官一眼,道:“公孙兄弟目光如炬,看出我的心事来了。”罗铁锤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便了,我们兄弟都来想法子,总好过你一人闷着头来想。” 武班看了几人一眼,道:“你们都是好兄弟,我也不瞒你们,这次我们六人,乃是受上官命令,到洞庭湖中,寻找一处宝藏。传说这洞庭湖中,有一处叫作‘洞庭龙宫’的地方,里面珍宝金银无数,我们指挥使不知道从哪里听来这个消息,便派了营中之人前来寻找,要是取了那金银,便拿去换作军饷,你不知道,我大宋连年赔银,这几年又年年与辽国交战,国库空虚,哪里来的许多银子?军饷本来发的就不足,又被那些奸贼们层层克扣,那些士卒连饭也吃不饱,还怎能去对战杀敌?” 雀官听他说起这个话头,却忽然想起那天所杀的女真人兀尔不努,他也曾说道那王家留下一张宝藏图,便是那处“洞庭龙宫”,当时还骗自己去他怀中取图,他只当是那女真人为活命才编出的谎话,想不到这时武班竟也说起来,心中不禁惊疑,不知是真是假。 武班又道:“我们出得营来,一路南下,开始倒子无事,但一路之上,却另遇了到一伙人,他们有八九个人,常常把脸挡住了,竟然和我们走的一样的路程。我们见他们行踪可疑,心里起疑,便派了个从军之前作贼,十分溜滑的兄弟,偷偷伏在他们住的客栈里,才发觉这伙人竟是辽国人,从他们说话得知,这伙人原来也是去寻找那处洞庭龙宫。那位兄弟听了他们说话,心中十分吃惊,急忙回来通报消息,却被那伙人发觉,一路追击,那兄弟身上受了许多伤,但终究是逃了解回来,但他刚把这消息说完,便因伤势沉重死了!” 芸娘拍桌怒道:“那些辽人好大胆子!我们正和他们交战,竟然潜入中原,还敢动手杀人!依我说,要把这些贼子一刀刀全都杀了,替我们那些同胞报仇!”她自从听父亲说起抗辽的往事和那些辽人的恶行,心中十分愤怒,又想起此时自己的祖父、叔伯父辈都在战场上抗击外敌,也不知道生死如何,因此听得义愤填膺,恨不得这便前去将敌人全都杀了。 武班道:“那天那位兄弟死了之后,我们一腔怒火,便去客栈寻找那些贼人,却扑了个空,那些贼人早已走了。我们知道他们也必将沿路南下,便一路追赶而来,却始终不见人影,前几天我们到了岳州,便分路去打探那洞庭龙宫的消息,约好在客栈碰头,我先回来,等了许久,还不见他们到来,我又怕他们在路上遇到那伙辽人,心里担忧,才一路找了下来,如今也不知这些兄弟们是凶是吉。” 雀官心中一动,道:“武兄,那些辽人是什么模样打扮?”武班道:“我们看见他们时,都是戴笠帽,这样热的天,也不曾脱下,却不知长得什么模样。” 雀官心中一惊,道:“我今日见过几个戴笠帽的人。”武班霍的站起身来,道:“在哪里?”雀官道:“我刚才在城里的天香楼里,遇到七八个戴笠帽的人,当时我心中便觉得奇怪,这样的天气怎么还做这样打扮。那其中一人还曾和我说话,却是北边来的口音。” 武班道:“一定是这伙人了!他们在哪里?快带我去,我那几个兄弟可得从他们身上问出消息来。”雀官却道:“那些辽人既千里迢迢来到此处,相必个个都是身手过人,你那些兄弟莫非是遇到他们,遭了他们毒手?我们也不能冒然前去。”武班摇头道:“我那几个兄弟,都是军中一等一的好手,哪个不是身经百战?只有当初那做过盗贼的兄弟和我两个武艺差些,那却是因为要寻宝,用得着我们。其余几个兄弟,一二十人也不在话下,怎能被他们害了?”他默然半晌,又奋然道:“要真是这样,我便是把命不要,也要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罗铁锤大声道:“哥哥,我和你一起去,杀得一个辽贼时,也不枉是大宋好汉。”田七也道:“我也同你们一起去!”雀官摇头道:“我们如今不知道他们的虚实,就这样前去,十分不妥,我倒有个办法。” 罗铁锤喜道:“你的办法必然是好办法,快说来听听。”他当天听了田七说过雀官救他的计谋,心中对雀官已经是十成十的佩服,如今听他说有办法,心里便替武班高兴起来。 雀官道:“那伙人曾问我是不是认得这城里的大财主王琛,我骗他们,说是和王琛的儿子王圭是好朋友,他们便托我打探王家消息,要我一有消息时,便去城东的客栈找他们,还给了我十两银子呢。”芸娘咬牙道:“我们认是认得那王家父子,却不是好朋友,而是仇人!” 第70章 血战 便在此时,一道破风之声响起,一点寒芒疾如流星,已飞射到带头汉子的脑后,那人噫了一声,身子一低,竟已将这飞快的一箭闪过,不等他回身,身后又是破空之声传出,两箭连珠而来,那人身子不动,左手朝后一抓,竟将那两只疾射而来的羽箭稳稳抓在手中,霍然转身,右手已从腰间扯出一条长鞭,在空中“叭”的一声,又已将随后射来的另一枝箭打落地下。 原来雀官和田七芸娘等人早已约好,他那放声大笑便是信号,田七躲在林子里,听到笑声,毫不犹豫,弯弓便是连珠箭,他知道和雀官说话的人必是带头之人,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一举将其射毙,余下众人没了领头人,便又容易对付些了,哪知道他如此出其不意,又在黑暗之中,连发四箭,竟都被那人或躲或挡,没有伤到分毫,不觉大惊。 雀官在一旁,见到这人武艺如此了得,也觉心中震动,他自从跟随师傅学成武艺以来,遇到的敌人,都不过三拳两脚便打发了,从未碰到过如此厉害之人,胸中豪气上涌,喝道:“好武艺,且让我来瞧瞧,究竟是你契丹的武士了得,还是我大宋的英雄了得!” 那人噫了一声,长鞭挥出,便来卷雀官脖子,雀官霍的一个凤点头,便已躲过,右手一翻,便来抓那鞭梢,那人把手一抖,一声响亮,鞭子在空中一卷,便朝雀官手上打来,雀官见他手上既快,那鞭子又风声霍霍,势大力沉,自己手中没有兵刃,难以硬接,便用手掌在那鞭子上一切,把鞭子切得飞了出,手上却也是一痛,不知那鞭子是金是铁。 那人喝了声:“好”,鞭子回转,便如活蛇一般,刹时间带着呼呼风声,抽向雀官腰间,雀官见来势凶猛,不敢硬接,身子朝后跃起,刚刚避开,那长鞭便已凌空追击而来,眼见便要打到雀官背后,雀官在空中把身子一伏,竟如大鸟一般跃到地面去了,刚一站定,便听一声娇喝:“雀官接刀!”芸娘已从林中跃出,一手抛出一枚钢刀,雀官右手探出,已将那刀接在手里,便在此时,长鞭已到背后,雀官听得风声呼呼,身子一转,长刀上撩,已砍在长鞭之上,但听一声金铁交鸣,那长鞭被砍得荡飞出去。 雀官和他斗了几合,见他甚是了得,心中丝毫不敢大意,那人心中却更是惊诧莫名,他成名多年,武艺高强之极,一条金鞭少有敌手,因此来到大宋腹地之后,虽然被武班等人发觉追击,也毫不畏惧,雀官引他们出城,他虽疑不惊,料想在这样的小地方,除了大宋有数的那几个人之外,其他人来得再多,他也可以从容应付,哪知在这里遇到这样一个少年,竟能与他斗个旗鼓相当。 此时芸娘与罗铁锤已从林中跃出,两名汉子一人持刀,一人持铜棍,同时跃起,迎向两人,罗铁锤哈哈大笑,道:“这个使棍的我要了,我们比上一比!”便把手中铁棍一挥,当头向那人砸去,那人嘿了一声,举起铜棍,双棍相交,轰然作响,那人但觉双手一震,身不由己退了一步。 他知敌人力气极大,不想硬拼,持棍横扫,罗铁锤却不管不顾,把铁棍一抡,又是一棍当头砸下,那人吃了一惊,心知纵然他扫到敌人时,头颅也要被砸得扁了,不得已把棍朝上一挡,当的一声,双手虎口剧震,胸中也是一闷,又朝后退了一步。 另一名使刀的汉子见芸娘是个女子,不免有轻视之心,把刀一晃,当头便向芸娘砍来,芸娘身子一侧,早已躲过,手中“云魄”出鞘,只听一声清啸,白茫茫的刀光在夜里分外明亮,一刀劈向那人腰间,那人吃了一惊,连忙回刀一挡,却见一声轻响,那刀顷刻间便被云魄削断,那人只觉手中一轻,还来不及看,便觉腰里一凉,再低头时,自己的双腿竟已看不见了,不觉一声惨呼,扑的一声,半截身子已经扑倒在地。 芸娘见这“云魄”一击之下,便已削断敌人兵刃,顺势便将敌人齐腰斩断,刀身却仍是白朦朦的,看不见一点血迹,当真是神兵利器,不觉心中更是欢喜。 雀官持刀在手,却不再避,长刀上扬,便朝那带头之人砍去,那人长鞭挥动,灵活异常,带着破空之声,只在雀官头脸、胸腹之间游走,便象一条长蛇一般,雀官陡遇强敌,精神一振,刀光如练,叮叮当当,和那长鞭斗在一起。 芸娘见武班、罗铁锤正和敌人拼斗,雀官却与那带头之人打得十分激烈,便提刀向剩余的三人走去,两个汉子一人大喝一声,抖手中长枪便刺,另一人伏地而来,持双刀便来砍芸娘双腿。 芸娘身子往上一跃,凌空扑下,劈头便朝那使枪的砍去,持枪的挥枪上刺,他的兵刃长,芸娘的刀短,眼见便要刺入腹中,却听芸娘一声清喝,手中白光一闪,那铁枪便已从中削断,一股寒风已到那人面前,那人心中大惊,忙弃枪杆缩身,朝地上一滚,才险险躲开这一刀。 芸娘一击退敌,身子半空侧转,刀势不减,便砍向那使双刀之人,那人已见过这刀厉害,急忙朝右一扑,扑到一边去了。 芸娘足尖才刚刚落地,便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让开。”只见站在最后的老者,将身上的披风一拉,便听桀桀怪笑,从他两胁之下飞起两个圆形的东西,直朝芸娘飞来,月色之下瞧去,竟是两颗人头,须发蓬乱,迎风飞舞,一左一右,张开大嘴,便朝芸娘身上咬来。 芸娘心里一惊,一刀砍向左边人头,刀身白光闪耀,那个人头似乎十分惧怕,飞快朝外飞去,右边的人头怪笑连连,却又已飞到身旁,芸娘回刀去砍,那人头连忙一躲,又飞得远了。 黑衣老者口里大声念诵,两颗人头便又飞了回来。芸娘又惊又怒,急忙挥刀去斩,但这两颗人头来去如风,一时之间竟砍它不着,它们虽然惧怕芸娘手中之刀,但在那老者念诵声中,仍是一次又一次扑将上来。 使刀的和使枪的汉子对视一眼,使枪的汉子把地上半截枪捡起,朝罗铁锤扑去,使刀的却仍是站在黑衣老者身旁。 雀官听到芸娘的惊呼,忙转头去看,见到这样诡异的景象,心里也吃了一惊,生怕芸娘吃亏,急劈数刀,转身便走。那人冷笑道:“这便想走了么?”长鞭舞动,从背后抽来,雀官急于去助芸娘,听见风声,朝后一刀挥出,哪知那人这招却是虚的,长鞭在空中转了个向,啪的一声,正抽中雀官脊背,雀官身子一晃,背上如被锤击,疼痛难当,连忙一扑,侧步转身,便是一刀挥出,那鞭子却已在空中一转,挟着风声,朝他腰间卷来,雀官沉刀格挡,又和那人斗在一起,竟无瑕去助芸娘。 那边同罗铁锤相斗之人,硬接了数十棍,早已虎口震裂,嘴角浸出血来,他原本一身武艺,但罗铁锤却是拼命的打法,只是和他硬拼力气,他气力不如,只好苦苦支撑。此时见那使枪的扑了上来,心中刚刚一喜,罗铁锤又是一棍当头打来,他只好举棍上迎,手中剧震。好在那使枪的一抢上来,便朝罗铁锤背后刺去,罗铁锤怒吼一声,回棍便打,那使枪的只有半截枪,见他棍长力大,闪过一边去了,这边使棍的趁这机会,已站稳身形,使了招蛟龙出海,直朝铁锤胸口打去,铁锤挥棍一挡,后面使枪的又抢了上来。二人一前一后夹击,铁锤顿时便落了下风。 武班身材瘦小,却不是那使双斧的对手,斗到此时,手臂上早挨了一斧,鲜血涌出,幸亏他躲得快,才不致于被砍断了手臂,但他本来武艺便不如敌人,受伤之后,更是被逼得不住后退,心中满腔怒火,却无可奈何,只把嘴唇都咬出血来。 雀官见自己这边都落了下风,心中焦急,但自己又被那使鞭的拦住了,竟没有余力去相助旁人,不觉心急如焚,只是腾挪纵跃,一把长刀寒光闪闪,使得更加凌厉了,但那人着实了得,一条长鞭矫若游龙,紧紧缠住了雀官,不露丝毫破绽。 便在此时,猛听得一声怒吼,武班腿上又中了敌人一斧,鲜血溅出,他腿上一软,跪倒在地,自从他见到军中兄弟丧生敌手,头颅都被砍了下来,胸中一腔热血上涌,只想杀得几名敌人报仇,但此时眼见不但自己性命不保,恐怕还要连累了雀官、铁锤等人,不免万分不甘,发出一声狂吼,心中怒气冲天。 那使斧之人哈哈大笑,双斧自上劈下,便要将武班斩于斧下,猛听得一声尖啸,寒光一闪,一只羽箭已破空而来,使斧的霍然转身,双斧疾劈,已将那只羽箭劈落,便在此时,陡然只觉腰上一凉,一枚钢刀已从腹部透出。 第71章 退敌 武班趁此机会,已全力一刀刺入敌人腰间,他尽力将刀一抽,想要站起,却已站不起来。那边使双刀的,眼见同伴死了,望向黑衣老人一眼,老人正在大声念诵,驭使那两个飞头扑咬,只是人头惧怕云魄刀,只是围着芸娘四周飞转,却也把芸娘困住了。 老者见那人望向自己,将头一点,那人便转身朝林子里奔去,他才奔出几步,便见三点寒星划空,三只羽箭直朝那老者飞去,他吃了一惊,转身疾砍,已将一只羽箭砍落,但另外两只却象流星似的,直奔那老者而去了。他忙纵身前扑,却已来不及了,陡然间风声忽忽,一条长鞭飞卷而来,当当两声,将那两只箭都打落了。 原来那使鞭的眼见老人有性命之危,顾不得与雀官缠斗,将长鞭一抖,已将羽箭挡下,此时雀官正猱身而上,一刀劈出,那人长鞭不及回卷,已被一刀砍中左臂,他闷哼一声,喝道:“护好法师!”那使双刀的道:“是!”停步持刀,站于老者身旁,只防林中暗箭再次射来。 芸娘心中焦燥,她砍那人头不到,又被牵绊住了,大是恼怒,眼看雀官挨了一鞭,心中万分焦急,将刀使得飞快,一团白光带起寒芒滚滚而动,但那两颗人头却只在她身周飞来飞去,砍又砍不着,赶又赶不走,当真心头要冒出火来。 那边罗铁锤与二人却斗得十分激烈,他武艺不如二人,却是一身神力,拼了性命和二人相斗。那使棍的有了使枪的相助,却不再与铁锤硬拼,把棍施展开来,沉猛灵活,已将铁锤身上打了两棍,疼彻入骨。铁锤放声狂吼,转身举棍砸去,那使棍的冷哼一声,闪过一边,背后那使枪的已一枪刺向他腰间,铁锤把身子一侧,枪尖已直刺进左腰,铁锤大吼一声,不退不让,反而把腰用力一夹,将枪尖紧紧夹在肉里,那使枪的吃了一惊,忙朝后抽枪,一时之间竟然抽不出来,只听得头顶风声霍霍,才把头一偏,已被一棍打中颈子,顿时倒了。 使棍的吃了一惊,猛然一棍打在罗铁锤背上,铁锤一口鲜血喷出,霍然转身,双目圆睁,又是一棍当头打来,那使棍的见他腰上插半截断枪,鲜血汩汩而出,月光之下面目狰狞,便如魔神一般,心中一怯,举棍格挡时,手上的力道便弱了,被铁锤一棍打得虎口迸裂,铜棍脱手飞出,他转身急走,背上早挨了一棍,被打得扑倒在地,铁锤不等他挣扎,又是一棍,把那颗头颅都打碎了,放声哈哈大笑,只笑得几声,喉头鲜血上涌,便笑不出了,腾的一声,坐倒在地。 使鞭的和雀官都是心里一惊,使鞭的金鞭疾挥,把雀官逼开两步,朝后跃出,已站在那黑衣老者身旁。雀官却连忙奔到罗铁锤身旁,问道:“铁锤,怎么样?”罗铁锤声音嘶哑,竟已说不出话来。 雀官见铁锤形势危急,又见芸娘被那两颗人头缠得娇叱连连,便纵身朝芸娘跃去,那使鞭的长鞭挥出,便要来阻止他相助,猛听得风声破空,林子里又是三箭飞出,朝那老者疾射而来,他哼了一声,长鞭回卷,将羽箭打落在地,雀官却已扑到芸娘身边,一刀朝右边人头砍去,那颗人头须发怒张,迎风而来,他的刀比芸娘还快,一刀砍下,那人头一转,已被砍下头上一缕头发来。 芸娘得他相助,长吁口气,云魄刀刷刷三刀,白气纵横,已将一颗人头圈在刀光之内,正要一刀劈下,却猛听武班大喊一声:“不可!”她略一迟疑,那颗人头已疾飞而出。 只听武班涩声道:“这两颗人头,都是我兄弟的头颅!”原来他杀了敌人后,自己也是全身无力,缓了许久,才挣扎着站起,却突然发觉那两颗飞舞的人头,竟是同自己一道而来的伙伴,才知道同行四人都已经遭了毒手,这两颗头颅更是不知道被那老者施了什么妖法,变成这样的诡异的东西,但这几人既是为国而死,又怎能让他们死后又再受损伤? 雀官与芸娘心中一惊,横刀立于胸前,便不再砍,二人朝后退到铁锤身旁,武班也挣扎着走上前来,几人站在一起,那两颗头颅仍在前后飞舞,芸娘只是用云魄刀将它们逼开,却不敢再砍了。 此时田七也手持大弓,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使鞭的朝他瞧了一眼,却转头向雀官问道:“你是什么人?”武班却道:“你是姓萧么?”那人冷笑道:“你倒是好眼色。”雀官眼见铁锤生死不知,多过得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更不打话,几步上前,挺刀便朝那使鞭的砍去,那使鞭的站于黑衣老者身旁,挥鞭一挡,便见那黑衣老者将双手一张,一团黑雾陡然升起,四处弥漫,将那三人都笼罩在里面,雀官恐怕有诈,停步不前,便听见浓雾中那使鞭的道:“小子,我日后定当来找你,报这一刀之仇。” 等到黑雾散尽,空地之上月光如水,那三人却已不见踪影,两颗人头没有人来驭使,落下地来,武班扑上前去,把那两颗人头抱进怀里,不禁热泪长流。 雀官见武班与铁锤伤得十分沉重,便不去追赶,几人将那四颗人头捡了,在林子里挖了个深坑,就地掩埋。雀官便背了铁锤,田七背了武班,飞快赶回县城里,找了个有名的大夫,将门敲开了,连夜诊治。过了一夜,武班只是外伤,并没有性命之忧,铁锤却伤得很重,昏睡不醒,几人只好把他抬回家里,精心照顾,过了三日,罗铁锤才醒了。 又过了十来天,铁锤才能站起身来,慢慢行动,他挨了几铜棍,受了内伤,腰里那一枪又入肉甚深,幸好没有刺破内脏,才保住了性命。 这一晚,雀官几人围坐在桌边,不觉又是伤悲又是欢喜,悲的是几个大宋大好男儿,竟被几名辽贼所杀,死无全尸,喜的是自己几个兄弟一举斩杀四名辽贼,虽然受了些伤,却没有一人丢了性命。 武班在桌旁洒地敬酒,祭奠英魂,不觉泪满衣襟,又对雀官道:“这次若不是公孙兄弟和芸娘,我们遇上那姓萧的,也要丢了性命。”说完就拜了下来,雀官连忙扶了,道:“哥哥,你这不是折杀小弟么?” 芸娘道:“这次还是你和铁锤二人死战得力,你们不愧是英雄好汉,我敬你们一杯。”又对田七道:“你站在林子外面,为什么不只管把箭射来?也好让敌人乱了手脚!却只是东一箭西一箭,又不出来帮忙,是不是怕死?” 田七脸胀得通红,道:“我哪里怕死了?只是那晚你们和敌人斗在一起,我要看得准了,才能放箭,不然你们翻翻滚滚,不止射不到敌人,还要伤了自己兄弟。”雀官在一旁点头道:“田兄说得不错,他那几箭虽然没有伤到敌人,却都是紧要关头,帮了我们大忙!他潜伏在外,那几个辽贼还要时时防备,要是走了出来,便是错了!和敌人相争,不能一味逞勇,还得要有计谋,田兄有勇有谋,我来敬你一杯。” 芸娘听到雀官这样说,笑道:“倒是我错怪你了!我也来敬你一杯!”她喝了几杯酒,脸色红润,光彩照人,田七望了她一眼,连忙低头喝酒,却不敢再去看她。 雀官问武班道:“武兄,你认得那姓萧的吗?”武班道:“我看见他一条金鞭如此厉害,便想起一个人来,出言一问,果然是他!辽国有四大高手,为首的名叫耶律横天,使剑,那是辽国第一高手,武艺高强之极,另外三人一人名叫将骨突,使枪,一人名叫韩匡,使刀,最后一人名叫萧延让,用的却是一条金鞭,人人都叫作‘金螭鞭’,我见他武艺如此之强,又是用鞭的,必定是那萧延让无疑。此次他们到我大宋夺宝,想必也是志在必得,竟派出了这样的高手!只是不知那老者是什么人,竟然有这样的邪术妖法。”他顿了一顿,对雀官道:“公孙兄,你真是英雄了得!如此年纪轻轻,便能和那萧延让斗得旗鼓相当!” 芸娘见他夸奖雀官,心中欢喜,斜眼瞧了瞧雀官,又饮了一杯酒,却听雀官叹了口气,道:“如今我才知天下英雄辈出,不能小看了!” 罗铁锤笑道:“兄弟,你何必谦虚,你这样轻的年纪,武功已是如此之强!同天下有名的高手相斗,都不落下风,再过年几年,天底下还哪有你的对手?” 雀官叹气道:“不瞒各位兄弟,我从小得名师指点,少年时又曾服食奇宝,力气远胜常人,常常以为天下虽大,却可以任我纵横!但这次一战,那萧延让一人便要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竟没有一点办法去顾及你们,若不是兄弟们舍命相搏,又有田兄在外策应,此次一战,恐怕万分凶险,如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冷汗直流!” 第72章 英雄 他又道:“今天不仅萧延让武艺惊人,那黑衣老者的邪术也十分厉害,可见天下武艺高强之辈、奇人异士层出不穷,萧延让不过辽国四大高手中排在最后的一个,已经如此了得,更何况天下如此之大,大宋、西夏、女真、大理,吐蕃还不知多少有名、无名的高人异士,我当真是坐井观天了!” 芸娘奋然道:“不要学那些悲秋伤春的酸秀才,遇到那些人时,只管去斗上一斗,要是斗不过,回来苦练了再斗,总有一天要斗赢!” 雀官不觉拍桌而起,道:“你说的很是!我们正要走出这弹丸之地,到广阔的天地之中去闯上一闯,纵横驰骋,快意恩仇,也好在风起云涌之中,留下男儿大好名字!”他双眼瞧向远处,却又已想起了母亲之死,如今他既已长大成人,便是追到天涯海角、踏遍刀山火海,也要斩下仇人头颅,才能不负胸中之志、手中之刀! 芸娘见雀官赞同自己说话,心中欢喜,抬眼看去,只见他站在桌边,面容俊朗,脸上稚气已渐渐褪去,露出男儿坚毅之色,不觉眼波流转,抿嘴微笑,脸上越发红了。 田七道:“那几个辽人的武艺也就罢了,终究是练成的,偏偏竟将我大宋男儿的头颅,炼成那样的飞头,当真骇人听闻!可惜了几位兄弟了!”武班流泪道:“正是,不知他们用的什么邪术,使我兄弟死后还不得安宁,当真可恨!”雀官道:“我曾看见书里有记载,有些地方的人可以晚上把自己的头飞出去,到白天又飞回来,叫作‘飞头蛮’,又有些邪术可以养鬼,御使死去的人,想必那老者身怀邪术,以后要是遇见,须得小心在意。” 芸娘道:“日后我们要多杀几个敌人,为这些兄弟们报仇!那什么萧延让,乃是领头的,日后也得一刀杀了。”武班叹道:“我们虽然想为兄弟们报仇,但那萧延让武艺高强,岂是那么容易杀的。” 罗铁锤道:“怕什么?公孙兄弟还这样年轻,再过一两年,那萧延让便不是对手了。”雀官道:“武兄,你既然说起辽国这些高手来,想必对天下间的英雄十分熟悉,不如对我们说上一说,也好让我们有个防备。” 武班点头道:“所谓乱世出英雄,如今天下纷乱,大宋、辽国、西夏、吐蕃、大理、女真都是豪杰并出,说到武艺高强,我也曾听人说起过,辽国有武艺高强之人,我大宋却也有大好男儿,乃是谢、钱、周、胡四个人,那谢千山,善使一口朴刀,马上马下武艺都是精绝;那钱文烈,乃是外家横练高手,铁布衫天下第一,这两个人都在我大宋禁军之中;除此之外,另有一人名叫周书远,用的是刀,据说手中便有那一枚名刀‘寒弦’,不但刀法精绝,手里的刀更是神兵利器,还有一人姓胡,却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此人剑法出神入化,已近乎剑仙一流,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有人见过。除了这四个之外,还有一僧一道,那僧人是寒渡寺的昙灭大师,道人是重阳宫的云虚子道长,据说这两位出家人,不止武艺高强,更有降魔伏妖的大法力。” 芸娘在一旁听了,不禁问道:“这天下英雄之中,有姓薛的吗?”武班瞧她一眼,道:“我曾听人说起二十年前,有一位姓薛的英雄,一人一刀威震天下,但早已销声匿迹了,嗯,你也姓薛,难道认得那位前辈么?” 雀官笑道:“她只不过见你说起天下英雄,她恰好又姓薛,便随口一问罢了。”芸娘瞧他一眼,竟不再说话。原来雀官比芸娘心细,他知道薛铮少年时曾经结下了许多仇家,如今他武艺早已去了大半,要是传了出去,说不定便有无穷无尽的烦恼,所以轻轻把芸娘的话头接过了。 武班“嗯”了一声,心中一动,却不说破,又道:“西夏之中,最有名的高手名叫李希言,这人的兵器十分奇异,是一十二枚短枪,都背在背上,对战之时,近攻可以当作短枪,远攻可以当作飞枪,十分厉害;至于那吐蕃国中,有个喀尔巴,是个番僧,号称‘不死佛’,据说此人有邪术,曾经被人重伤数次,都没有死,反而把那些敌人全都杀了,因此得了这个绰号。除此之外,那女真族人,民风彪悍,又是苦寒之地,个个都是骁勇善战,大理僻处南疆,多山岭嶂气,武艺高强之人、奇人异士,想必也不少,只是我却不知道了。想来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众多,我所说的这几个人,不过是大家知道的罢了,所谓深山伏猛虎,大泽隐龙蛇,想必那奇人异士,层出不穷,和他们一样,或者比他们更厉害的想必也是有的,不过我们知道而已!” 几人听武班说起天下英雄,一边赞叹,一边不住饮酒,不觉都有七八分醉意,雀官听罢,胸中热血上涌,道:“天下之大,能人辈出,等这里事了,也要去会一会些英雄人物,才不枉了学成这一身本领。”芸娘脸颊晕红,笑道:“我也同你一起去!也要天下英雄认一认我这云魄宝刀,才不负了如此异宝!” 雀官笑道:“我可不敢要你与我一起去,若是师父知道你和我在外面打打杀杀,岂不要骂我?”芸娘嗔道:“你只知道推辞,不想让我和你一起!我却又哪里输给男子了?”武班便在旁笑道:“芸娘巾帼不让须眉,比起我们这样男子要强上百倍不止,天下尽可去得!” 芸娘回嗔作喜道:“你瞧,武大哥也说我尽可去得!偏偏只有你把我看扁了!不和你说了,桌上酒也要喝完了,我去替武大哥拿酒去。”便站起身来,到后堂拿酒去了。 武班见她去得远了,才对雀官笑道:“兄弟,过不多久,哥哥便得讨你一杯喜酒喝了!”雀官不觉愕然,道:“我又没有定亲,哪里来的喜酒喝?”武班哈哈笑道:“姻缘自有天定,哪里还要定什么么亲?你和芸娘便是天生的一对璧人,依哥哥看来,过不多久,我们便要来喝你们的喜酒了。” 罗铁锤也大笑道:“芸娘这样美貌,武艺这样高强,与兄弟你正好相配,我瞧你们二人也很相好,你也不要害羞,哪个男子不婚配,哪个女子不嫁人?到大喜之日,我可得来喝个痛快!” 雀官醉意也浓了,笑道:“芸娘和我自小一起长大,我从来当她就象亲妹子一样,因此才处处护她宠她,却哪里来的什么儿女之情,哥哥们不要错会了意。” 武班笑道:“兄弟,你年纪轻,面皮薄,是不是怕芸娘不答应这门亲事,你脸上不好看吗?做哥哥的是过来人,这几日我已看得清清楚楚,芸娘一定是肯的,只要你一去提亲,保管这门喜事必成!” 田七喝了一碗酒,道:“她和你又不是亲兄妹,有什么要紧?你们这样的年纪,父母为什么还不曾为你们说亲?那便是早已经打算好了,只等时机一到,便要为你们完婚了。” 第73章 痴心终错付,别君双泪流 雀官一怔,低头想了半天,才摇头道:“我父母只生了我一个人,芸娘便是我的亲妹子,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除此之外,别无他想。婚姻之事,再也不要提,免得芸娘听了心中不高兴。” 田七“哼”了一声,怒道:“芸娘便象天上的仙女一般,哪一点配你不上?我看你虽然英雄了得,芸娘配你却还绰绰有余。”武班见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忙道:“田七,你醉了!不要胡言乱语!”又忙对雀官道:“兄弟,都是做哥哥的不好,我见你们郎才女貌,十分要好,才说起这个话头,照理说这话头不应该由我说起,得由你们长辈们来说才是,却是我唐突了。” 雀官道:“我和芸娘一同长大,便象是一家人一样,只有兄妹亲人之情,却从来没有想过男女之情!今天哥哥们说起来,我刚才仔细的想了又想,心里只是把她当作亲妹子。”田七厉声道:“我看得出来,芸娘对你十分喜欢,你却说出如此话来,岂不是要伤透了她的心!如果是我,连性命也可以给她,不象你这样无情!”雀官摇头道:“我也能为她做任何事情,也可以为她不要性命,但委实心中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田七还想要说,武班与罗铁锤便一同按住了他,道:“你喝醉了,不要再说胡话。”田七哼了一声,不再言语,端起碗来,将一碗酒一饮而尽。 便在此时,猛然听得“砰”的一声响,一坛酒摔落地上,酒水四处流淌,芸娘脸色惨白,站在门边,身子颤抖,雀官猛然一惊,只喊得一声“芸娘”,便见芸娘猛然转身,冲进内堂,雀官拔脚便追,却见她已经进到房里,砰的把房门关上,把门栓栓得死死的。 雀官拍门喊道:“芸娘,开门。”房内寂静无声,又喊了数十声,才听芸娘冷冷道:“你只管来烦我做什么?我累了,要歇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罢。”便不再作声了。雀官等了许久,竟不知再说些什么,只好转身回厅来,心中茫然若失。 武班等人见到这样的情景,不禁面面相觑,心中万分懊悔,等到雀官回转,都默默无语,也告辞去了。雀官心中纷乱,独坐在厅里,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脑中一团乱麻,他本喝酒便喝得有八九分醉意了,过了许久中,竟不知不觉伏在桌边睡着了。 且不说雀官在厅外独坐,只说那芸娘,她和雀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自己貌美无伦,雀官也是俊朗如玉,哪一个见到的不说是他们是一对壁人?何况雀官从小对她百依百顺,万般呵护,就是她平常使性子的时候,也处处依着她,女儿家原本比男子要懂事得早些,她情窦初开,便已芳心暗许,一缕情丝,便已系在他身上。 此次出门,她见雀官为她不计生死,将她瞧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不禁心中无限欢喜,已是满腔柔情,只道是郎情妾意、至死不渝,只等到再稍大一些,父亲便会为自己作主,将自己嫁与雀官,那时便是花好月圆,长相厮守,她每每想到这里,常常独自一人笑出声来。 今天在桌上她见雀官陡发豪气,气概不凡,又听见别人夸奖他,心中十分自豪,眼见情郎英雄不凡,自己所托得人,不觉柔情无限,平时喜欢和雀官争辩的性子也不耍了,更亲自去为他们拿酒。她在后院找到了一坛陈酒,欢欢喜喜的来到堂前,刚走到门边,便听到雀官的言语,顿时如坠冰窖,一腔柔情,尽化作刺骨寒冰,越听越觉手足冰冷,那坛酒不觉竟失手掉落地上。 此时她坐在床沿,泪水泉涌而出,她本来性子就刚烈,既然喜欢一个人时,便已经是死心塌地,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相思,竟然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此时心中便如刀割一般,连嘴唇都已咬出血来,胸中无限酸楚,脑中每次闪过雀官影子,便象是喘不过气来似的,只是任那泪水滂沱而下,将床上的被子都打湿了。 她回想从小和雀官相处的情景,便象是昨天,历历在目,但自己刻骨铭心,想要共度一生的良人,却原来同自己并不是一般心思,自己无数次幻想的花前月下、良辰美景终究是化作一场梦幻泡影,自己的一腔深情,终究错付了人!不觉悲从中来,伤心、愤怒、绝望、期盼、难过、酸楚纷至沓来,一时之间脑中似乎万念杂陈,又似乎空空如也,连那魂魄也象是飘散了,无处寻觅,到处一片茫茫,只觉胸中一闷,喉头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芸娘口中鲜血喷出,染红了衣衫,只是呆呆坐着,一动不动,只要一想起雀官,便觉心中一酸,那眼泪便止不住流下来,但若要她不想,却又怎么能够? 她心中柔肠百转,只觉天地茫茫,竟不知何处才是归宿,心中想到,倒还不如就此死了罢了,好过受这无边无际的苦楚。蓦然间,她又想起父亲来,在这天地之间,依然有一个不论何时都会爱她、宠她、将她看得如珠如宝之人,自己不如便去河间府寻找父亲,一辈子守在父亲身旁,与那雀官再不相见,想必便不致于如此伤心欲死了罢?她想了良久,便起身擦干血渍泪痕,又换了衣衫,将些物银两包了,背在背上,又写了封书信留在桌上,将那“云魄”宝刀紧紧拿了,打开房门,轻轻走了出来。 她来到大厅之前,见雀官正趴伏于桌上,吃了一惊,转身就想往回走去,却见到雀官因为夜里喝了酒,已经沉沉睡去,并没有察觉。 这时夜已深了,凉意渐浓,她见雀官衣衫单薄,不觉心中一软,从旁边椅上拿起一件衣衫,轻轻披在雀官身上,走到门口,不觉又回头看了一眼,泪水夺眶而出。 第74章 万里层云远,江上一舟遥 等到雀官醒来,天早已经大亮了,他心中一惊,来不及梳洗,便先来到芸娘的门前,先敲了敲门,又轻声喊了两声,门里却没有一点动静,他心中着急,便用手将门轻轻一推。 只见房里空无一人,床上叠得整整齐齐,桌上却静静的放着一封书信,不觉心中一震,连忙将信打开,却正是芸娘的笔迹:我到河间府找父亲去了,勿寻。芸娘留字。 雀官大惊,他知道芸娘性子刚烈,想起自己伤透了她的心,要是她在去河间府的途中遇到什么危险,自己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他不知道芸娘是什么时候离的家,心急如焚,也顾不上和宿酒未醒的武班等人作别,只向忠伯略微交待了一声,便收拾了几件衣服银两,拿起一把钢刀,出门寻找芸娘。 他在城里找了一遍,丝毫没有踪影,料想芸娘已经走远了,只是天下如此之大,人海茫茫,又值乱世,虽然芸娘武艺了得,又有云魄宝刀在身,比寻常女子不同,但她性子刚烈,又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一天没有找到,终究是万分放心不下。 他沿着官道一天天朝北找来,每到一处,便细细打探,偶然有人称曾见过象芸娘的女子,他便一路追寻而来,却始终不见芸娘身影,心中忧虑万分,那沿路的风土人情,人物言语却也渐渐不同起来。 这一天已到了鄂州境内,这里是长江以南的重镇,便是三国孙吴时的夏口,十分繁华,城廓周围二十四里,高二丈一尺,城门有三处,东边是清远门,南边是望泽门,西边是平湖门,城内熙熙攘攘,人群南来北往,公孙羽无心观赏,四处寻找了一番后,便来到长江边上,只见长江横亘于前,波澜壮阔,江上有渔舟竹伐,也有商贾大船,从这里渡过长江,又经过光州、东京、大名府各地,便可以到达河间府了。 公孙羽在江边找了一艘去北岸的客船,和几十个北渡的客人在船舱坐下,船家找每人收了几钱银子的船费,便去解开缆绳。 正在此时,只听见岸上有人喊道:“船家,慢些开船。”便一把把缆绳拉住,将船头拉近岸边,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人便踏步走上船头,朝众人拱了拱手,当先的那个人将缆绳一松,轻轻一跃,也跳上了船。船家埋怨道:“两位客人,你们要过河便要早点来,现在船上的客人都已经满了,哪里还有地方坐!” 当先的那个人笑道:“不要紧,我们两人就在船头站一站。”便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递给船家,船家收了银子,便不再罗嗦,和几个伙计解开缆绳,划船朝北岸而去。 公孙羽见那人三十来岁年纪,提着一口朴刀,脖子和手腕上等衣服遮不住的地方满是刺青,另外一个人和他年纪差不多,瘦长个子,头发蓬乱,背上背着一口长剑。这两人站在船头,望向长江远处,意态萧索。 几个船伙计奋力摇橹,船便渐渐朝江心驶去,船上的客人们或睡或醒,认识的便在一起说着话,公孙羽心里有事,闭上眼睛默不作声。 船到江心,公孙羽突然听见孩童吵闹哭叫、大人喝骂之声,他睁开眼睛,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扶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走到船舷旁边,脱下裤子,朝长江里撒起尿来,不觉微微一笑。 便在此时,猛然“哗啦”一声水响,从水底突然窜出一个东西,怪牙参差,朝那小孩咬来,中年男子大惊,侧身将孩子朝后一转,右手却已被水底的东西咬住,不觉放声惨叫。 公孙羽连忙站起身来,只见那名站在船头,身上有刺青的汉子一声大喝,转身挥刀,一刀斩在那个东西身上,鲜血喷涌而出,但那东西中了这一刀,竟然还没有死,仍然死死咬在那男子的手臂上。 众人见那个怪物像是个大壁虎,全身乌黑,身上尽是鳞甲,十分丑陋,身体有三尺多长,一张嘴里满是尖牙,身后一条锯齿状的大尾巴,都是心中害怕,不敢上前。那身有刺青的汉子嘿嘿几声,走上前去,用力将那怪物的大嘴拉开,从那中年男子身上拉了下来,一把扔在船上,提起朴刀一戳,只觉入手坚硬,手中用力,便将那个怪物插穿了。 船家听到响声,也赶了过来,猛然见到地上的怪物,不觉面如土色,道:“你们是怎么惹了这江里的神物,还将它杀了,要是惹得江神震怒,我们一船人的性命都要完了!”拿刀的汉子道:“船家,你这话说得好奇怪,这怪物从江里跃起,要吃小孩,难道我们便眼眼睁瞧着让它吃人不成?” 船家面色惨白,道:“这位客人,你不是长江边上的人,你哪里知道?这长江延绵千里,其中有许多的恶鱼鬼怪,只有祈求龙王的保佑,才能平安。这个神物名叫猪婆龙,乃是龙的一种,现在被你杀了,江上龙王必定大怒,就要降祸来,这可怎么是好!” 那汉子怒道:“管它是神也好,是鬼也好,总不能让它白白吃人,要是龙王发怒,那他便也不是什么正神,只管要他来找我好了。”便把朴刀一挥,将那死去怪物的尸体挑进江里去了。 船家惊道:“你这个客人自己逞英雄便算了,还敢出言对龙王不敬,岂不害了我们一船的人!早知如此,我便不应该让你上船!”那汉子瞪了他一眼,将手中朴刀一提,道:“你罗嗦什么!惹得老子生气,连你也一刀杀了!”船家见他如此凶恶,吓得再也不敢作声,只是跪在船头,不住朝江里祷告。 公孙羽见那汉子颇有英雄气概,不觉起了结交之心,他知道猪婆龙便是扬子鳄,古来又称为鼍龙,据说是龙族的一种,只是身体不大,传说在水里可以兴波起浪,翻船覆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正要和那汉子说话,只见江面上水花四散,从四周冒起一截截木头般的东西,划开水面,都朝船边游来,等它们探出头来,才看清原来是几十条猪婆龙,想必是闻到死去同伴的血腥气,一只只争先恐后撒咬尸体,船边水花乱溅,片刻间便将那只死去的猪婆龙吃了个干干净净。 船上众人见到这些东西如此凶恶,都是心中害怕,那船家更是浑身发抖,跪在船头,嘴里只是求神许愿。 持刀的汉子不住冷笑,将朴刀提起,站在船舷。江里的猪婆龙吃了同伴,又看见船上人多,一个个凶性大发,围在四周,虎视眈眈,其中一只突然从江面上窜起,朝船上飞扑过来,那汉子一声大喝,提刀就砍,顿时将它砍得跌进江水中,身上鲜血涌出,将一片江水都染红了。 那数十头猪婆龙被这血腥气一激,纷纷从江中跃起,都朝船上扑来,持刀汉子放声大笑,道:“什么龙王,老子今天便要跟他斗上一斗。”他身手矫健,刀光闪处,便有一头猪婆龙被他砍落江面,但那些猪婆龙皮燥肉厚,虽然被刀砍伤,却仍是不住朝船上跃来。 船上众人乱作一团,都朝船舱中央挤去,胆子小的,便埋怨起来,道:“你这汉子,惹怒了龙王,可把我们害苦了。” 那汉子怒道:“老子惹怒了龙王,心中十分害怕,这便把你丢下江去,祭祭龙王,龙王吃了你之后,必定十分高兴,便可救得一船人的性命,你看怎样?”那人吓得身子一缩,再也不敢说话了。 那汉子口里说话,手中不停,将那些跃上来的猪婆龙纷纷砍下水去,那背上背剑的汉子见此情形,反手从背上抽出剑来,剑光闪动,刹那间便把一头猪婆龙的前脚砍断,那头猪婆龙痛得身子一抽,转身跌入江面,潜下水去,不敢再露出头来了。 持刀的汉子哈哈大笑,道:“你这法子很好”,便学了他的样子,只管朝那些怪物的脚上砍去,两人一左一右站在船侧,白光闪动,猪婆龙便纷纷落下水去。 公孙羽见这二人武艺了得,站在这江面船上,劈砍飞跃上来的猪婆龙的脚爪,竟分毫不差,过不多久,那些猪婆龙都潜入江底,江面腥臭扑鼻,却再没有猪婆龙跃上船来了。 那汉子把刀放在江水中,洗尽刀锋上的鲜血,笑道:“我还以为这龙王有什么本事,原来也不过如此。”他转头去看那名船家,只见船家面如死灰,身子抖得反而更加厉害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远处,一动不动。他随着船家的目光朝前望去,只见数十丈外,起了一阵水浪,一片江水涨起一尺多高,正飞快的朝这边推来,里面传来阵阵沉闷的声音。 船家眼睛发直,喃喃道:“来了,来了。”那汉子伸手去推船家,问道:“喂,船家,那是什么东西来了?”船家身子抖得厉害,颤声道:“龙、龙王来了。。。江里的龙王来了。。。就便要将船上的人都吃了。” 那汉子道:“胡言乱语,说龙王龙王就来了,龙王哪是这么容易来的,你吓傻了吗?”眼见那堵水墙越来越近,船身受到水浪冲击,也摇晃起来,起起伏伏,船上的人都吓得放声大叫,公孙羽见事情蹊跷,也站起身来。 水墙到了离船不远的地方,便忽然散开,江面上陡然升起一个漩涡,四面的水流都朝漩涡流去,船身不住晃动,从那漩涡之中,忽然伸出两条长须来,有人的手指粗细,一丈多长,颜色金黄,在水面不住颤动。 船家颤声道:“你看,那不是龙须吗?龙王来了,我们这些人都要死了!”脚下一软,趴在船上,不住磕头。那持刀的汉子也吃了一惊,双手举起刀来,那拿剑的汉子也持剑站到他的身边。 金色长须探出,漩涡越来越急,将船身拉得直朝漩涡驶去,船上的几个伙计吓得面色惨白,拼命摇动船浆,船上众人东倒西歪,滚作一团,拼命扯住船板船舱,生怕掉进水里。公孙羽双足牢牢站在船板上,随着波浪摇晃,那名使剑的汉子瞧了他一眼,微微露出惊异之色,便转过头去,望向水面。 猛然间漩涡停住,只见水面涌起一股巨浪,从江水里缓缓浮起一个东西,竟是一段巨大的脊背,露出水面的便有一两丈,上面生满了金色鳞片,金黄耀眼,鳞片足有人的手掌大小,那沉在水底下的身子,还不知如何巨大。 持刀的汉子望了持剑的汉子一眼,道:“他娘的,莫非还真的龙王?”这时船身距离那个东西已不不足一丈,只见江底下怪物的身子仍在慢慢浮起,从背脊上露出一个黑色的东西来。 那黑色的东西一出水面,便缓缓站了起来,只见它全身漆黑,似人非人,长着一颗扁扁的鱼头,两只眼睛分在两侧的头顶,一张大嘴呈半月形,站起身来有一人高,两只鱼鳍不住挥动,下半身紧紧贴在那金色鳞片的怪物身上。 船家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跪在船上喊道:“龙王爷爷饶命、夜叉将军饶命。”持刀的汉子愣了一愣,道:“这东西难道便是那巡河的夜叉?他娘的,古怪得很。”拿剑的汉子摇头道:“我们在水泊里这么多年,你有没有看见过龙王和夜叉?”持刀汉子摇头道:“没有,管他是什么鬼东西,老子还怕了他不成?” 那黑色的东西站起身子,怪头转动,望向船上众人,嘴角竟然流下涎水来,众人被它一瞧,却觉出阴冷贪婪之意来。那些坐船的人便都跪倒在地,和船家一起大声求饶,船上一时哭喊震天。 黑色怪物听见哭声,嘴里发出一声极尖锐的声音,身子朝前作势一扑,只见水底下一阵波涛汹涌,它身下的金鳞怪物猛然向船身撞来,一声巨响,船身剧震,险些翻倒,众人死死抓住船身,乱作一团。 持刀汉子怒喝一声,俯身挥刀便朝那金色怪物身子砍去,但那东西身子大半沉在水底,船身又晃得厉害,一刀便没有砍中。金鳞巨怪在水里一侧身,猛然又朝船身撞来,只听砰的一声响,船已被撞得抛飞起来,顿时散了,众人放声惨叫,纷纷掉落江面。 黑色怪物见到有人落江,一声尖叫,底下的金色怪物便破浪冲去,持刀汉子身在半空,猛喝一声:“他娘的”,竟在空中转了个身,凌空一刀砍在那金色的背脊之上,刀锋斩中鳞片,发出一声金属般的声音,他这全力一刀,竟只在那怪物背上砍出一道浅浅的刀口,此时他人在半空,力气已竭,扑腾一声,掉落江里。 黑色怪物身子晃动,底下的金色巨怪身子一摆,从江里探出头来,竟是一条巨大的金色鲤鱼,大嘴张开,足有五六尺大小,黑洞洞的,便如一口深井,它嘴里猛然生出一股吸力,挟着水流便将那持刀汉子朝嘴里吸去。 那持刀汉子水性甚好,见到水里生出吸力,虽惊不乱,双足踏水,双手举刀,顺着水流朝着金色锂鱼游去,游到面前,身子一跃,举头便是一刀,正砍在那颗巨大的头颅之上,只觉入手坚硬,竟分毫不能劈入,他连忙将朴刀一丢,一个猛子扎进江里,潜入深水之中,在水底朝旁边游去,才将那般吸力消去,等到浮出江面,那条巨大鲤鱼大尾一摆,又朝他冲来,这时他人在水中,只觉得那条鲤鱼象一座小山似的,大得惊人,那只黑色怪物,紧紧伏在鲤鱼背上,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自己。 第75章 寿筵 公孙羽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大胆的女子,不觉脸上发红,道:“我一路上风餐露宿,哪能带了女子同行?”那女子娇笑道:“公子可是怕了奴家么?”便将身子靠了过来,公孙羽鼻中闻到一阵香风,忙站起身来,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还请自重。” 女子站起身来,将衣袖一挥,笑道:“公子,你莫非是嫌奴家长得丑吗?”公孙羽退后两步,竟不知如何回答。那女子见他朝后退去,笑得花枝乱颤,笑道:“公子如此人才,想必家中定有娇妻美妾,只是一人出门在外,家里娇滴滴的小娘子又不能陪伴,不如便和我做一场露水夫妻吧。” 公孙羽见她越说越不堪,身子越靠越近,不觉眉毛一竖,正要发怒,猛听得外面一个女子声音道:“彩烟,你还在干什么?快快走吧!”红衣女子应了一声,对公孙羽笑道:“公子,奴家名叫素彩烟,我们有缘再见罢。”便出门去了。 公孙羽站在原地,张目结舌,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付了饭钱,仍旧出门四处打探芸娘消息,眼看天色渐晚,只好找了间客栈,先休息一晚,明天又再上路。 他坐在灯下,取出那本《抱朴子》来,只觉得诸多谜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答,又想起芸娘不知在何处,父亲不知是否平安,母亲的血海深仇,又不知道什么才能报,一时间思绪纷纷,杂乱如麻。 他正在沉思,忽然听见房顶上轻轻作响,心中猛然一动,想起白天见到的告示,便一手拿刀,轻轻推开房门,抬头看向屋顶,只见一个人正踩着屋脊,朝东而去。 公孙羽在房柱上一攀,便已翻身立在房顶上,只见前面那人背上背着个大包袱,身影急掠而去,穿过几间房屋,便跃下地面,公孙羽远远跟在他的身后。 那人走到城东,攀上一座高大的庄院院墙,径直翻入庄子去了,公孙羽来到墙边,正要跃墙而上,便听见脚步声响,一人喝道:“什么人?”公孙羽霍然回头,只见从黑暗中走出两个人来,一人喝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公孙羽还不及答话,那人突然惊呼一声,喊了起来,道:“原来是你!”只见一人身材高大,一人瘦长个子,竟是在长江之上遇到的那两个汉子。那身有刺青,姓聂的汉子笑道:“公孙兄弟,原来你也是给常老爷子祝寿来的!早知如此,当天我们便结伴同行了。今天我们既然又再遇见了,你可得和我好好喝上几杯酒!” 那姓孙的也面露笑容,拱手道:“公孙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公孙羽见是他们二人,也拱手笑道:“原来是聂兄、孙兄!当真是巧得很了,不知你们怎么也到了这里?”姓聂的笑道:“我们自然是来给常老爷子祝寿来了,这几天三山五岳的好汉,来到这光远县里,哪个不是为了这件事?只是这里乃是庄子的后院,兄弟不走前门进去,却来攀这后院的院墙做什么?” 公孙羽在长江之上见这两人急公好义,十分豪气,心中颇有好感,便道:“我白天看见这县里贴出的告示,说是有孩子屡屡丢失,刚才见到有人在屋脊之上夜行,恐怕和这件事有些关系,便一路追踪而来,到了这里,他便径翻墙进去了。”那姓聂的道:“啊也,原来如此,倒是我不应该喊了!”公孙羽笑道:“你也是以为贼人要进入偷盗,怎能怪你?” 姓聂的道:“不如我们现在便越墙进去,将那厮捉了,也是做了件好事。”姓孙的道:“这是常老爷子的庄子,哪能这样鲁莽?况且我们又没有什么人证物证,又不知道是什么人,从哪里捉起?依我看,不如还是从前门去祝寿,再在人群里再去找那厮的踪影。公孙兄,你看说怎么样?” 公孙羽见这人心思缜密,不觉点头道:“孙兄说得有理。只是我并不是给常老爷子祝寿来的,也不认识得他,进去恐怕不妥。”姓聂的道:“常老爷子好客是出了名的,你这样的英雄好汉,他结交还来不及呢,快和我们一起去喝个痛快,再将那贼人给拿了。”姓孙的也道:“公孙兄但去不妨,这些三山五岳的好汉,也未必个个都认识常老爷子,不过仰慕他在江湖上的好义之名罢了。” 公孙羽见事已至此,终究要弄个水落石出,便也点了点头,三人转过院墙,朝前门走去,只见门前灯火通明,各色江湖打扮的人物陆续来到,几个壮年汉子站在门前迎接,公孙羽和聂孙二人走到门前,姓孙的便从怀里取出一张贴子,交给一个汉子看了,那人拱手而笑,三人便径直走进大厅,只见大厅四周都点着明晃晃的蜡烛,摆了二十来桌,互相认识的,便坐在一起大声说笑,好不热闹。 公孙羽和两人找了张桌子坐下,桌子上已经坐了一个老者,两个中年汉子,另外有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 正喧闹之间,便听得前面一片喊声:“常老爷子来了。”公孙羽抬眼看去,只见几人拥着一个老者,从后堂走了出来,那老者身形瘦削,面带微笑,朝诸人拱了拱手,厅中诸人便纷纷道:“常老爷子寿比南山”,“常老爷子长命百岁”“常老爷子,你老可越发年少了。”那老者微微含笑,走到正席旁边,拱手道:“今日各位英雄好汉来给常某贺寿,常某在此多谢了!”便从桌上拿起一杯酒,四周团团一举,道:“各位请了!”仰头一饮而尽,便坐了下来。 公孙羽眉头一皱,本来他看到许多江湖好汉都来为这常老爷子祝寿,那常老爷子又称为“铁拳孟尝”,想必是十分好客的人,但此时见他出来,言语间却显得十分冷淡,便问那姓孙的道:“孙兄,这常老爷子名声如此之响,江湖上数百位英雄好汉都来祝寿,但我看他似乎并怎么高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姓孙的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常老爷子好客乃是有名的,这次六十大寿,又在江湖上广发请贴,邀了我们前来,如今一见,却似乎真的有些见面不如闻名了。”姓聂的也道:“我在江湖上听见常老爷子的大名,便和那‘及时雨’宋江一般。”说到此处,他转头瞧了姓孙的一眼,姓孙的微微的摇了摇头。 姓聂的顿了一顿,又道:“今日瞧来,嘿嘿,嘿嘿。”桌上那名老者道:“这位兄弟,你想必和常庄主不熟,不知道他的为人,这中原数省的英雄好汉,哪个不服他?只要是江湖上的好汉有难,他必是竭尽全力帮忙,当真说得上是仗义疏财,人人夸奖!不然今天怎么会有这许多人来?” 一名中年汉子冷笑道:“你们既然来祝寿,却在背后说常老爷子的坏话,是何居心?那什么宋江,号称‘呼保义’‘及时雨’,聚起一伙人来,四处掠劫,后来还不是被朝廷招安了,又算得上什么英雄好汉?” 姓聂的将桌子一拍,道:“便是那天王老子,老子也是想说便说!你说宋江不是英雄,那梁山泊中三十六人便可以纵横天下,你却又是什么英雄豪杰了?”那人冷笑道:“说什么英雄豪杰,纵横天下!要是到了我绿柳庄,管教他来得去不得!”姓聂的霍然站起身来,道:“你这厮好大的口气,老子今天便来会你一会,看你有什么了不得的本领!” 那名汉子和他身旁那人一齐站起身来,道:“我绿柳庄可还没有怕过谁,今天我们便来斗上一斗,瞧瞧谁是英雄好汉,谁是脓包狗熊!”姓孙的也霍然站起身来,道:“两位既然如此英雄了得,我们兄弟们便在庄外恭候你们的大驾,不要在这里扫了常老爷子的面子。” 那名老者见状,站起身来,劝解道:“大家都是江湖上的好汉子,何必争这样的闲气,要是在常兄弟的庄子上闹了起来,岂不惹得江湖上的好汉嘲笑?不要伤了和气。”绿柳庄的两名汉子哼了一声,坐了下来,姓孙的把姓聂的一拉,也坐下来,姓聂的道:“等会吃完了酒,老子便在庄子门口等你们。”那汉子道:“好,我还怕你不成。” 这时厅上已经开席,众人推杯换盏,吃喝起来,那常老爷子只是端坐在正席之上,并不来前来一一敬酒,公孙羽这一桌,却再没有人说话,只是自顾喝酒吃菜,那姓聂的原本要和公孙羽大喝一场,但此时心中恼怒,只顾自己一杯一杯的喝酒,恶狠狠的盯着那两个汉子,却也不来劝公孙羽了。 众人眼见那常老爷子十分冷淡,不觉也有些扫兴,不多时便都匆匆吃完了,便有人来收拾酒食桌椅,又将大厅中间空出好大一块来,常老爷子靠北坐了,身边又坐下五六个人。 公孙羽和聂孙二人坐在一边,放眼望去,只见常老爷子脸上殊无欢喜之色,身旁那五六个人神色漠然,背上手中都用包袱包着兵刃,不觉心中一凛。 常老爷子站起身来,向四周拱手行礼,道:“各位朋友赏脸,常猛十分感激。只是今天将各位江湖上好的好汉请来,却不止是为我常某个一人贺寿,而是另有一件大事!” 第76章 结盟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人便问道:“常庄主,有什么大事?可是要带了众兄弟们发一笔横财么?”另一人道:“彭寨主,你这些年在东南路上,发的财还少么?天天想着发财,倒不如去做了大财主。”又一人道:“常庄主,你义气深重,不知有什么大事要我们大伙去干?”眼见得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那常猛便把手一拱,道:“诸位请听常某说来。”他身材虽不高大,声音却十分响亮,那大厅之中诸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便都住口不言。 常猛道:“我们这些江湖上讨生活的,日日过的是打打杀杀,刀口舔血的生涯,一不小心,便要丢了脑袋,尤其是各山各寨里,被逼落草的各路英雄,虽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却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那官府又今天来打,明天来打,哪里有片刻安宁?我们正当壮年的时候也还罢了,凭了一身的本事,倒也不怕,但若是到了年老力衰之时,却又怎么办?恐怕一世英名,终要化作流水!” 这厅内有许多山寨中的好汉,有人便道:“常庄主说得是,我们这些江湖中人,也只是快活一天算一天,日后之事,终究难说得很。”此人约有五十多岁年纪,是个十分肥胖的汉子。有人便道:“周寨主,你们双驼山乃是个十分险要的地方,你寨里的几个头领本领又十分了得,何必如此灰心?”周寨主叹道:“我们兄弟几人,当年因为杀了人,才落草在这双驼山上,快活了十几年,也不没有怕过谁来!只是如今兄弟们年纪渐渐大了,又还能逞得几天英雄?”他此言一出,厅中有许多人便都低头沉思起来。 一人便道:“常庄主,你既然提起这个话头,想必心中已经有了好办法,不如说出来,让众兄弟听听。”常猛便道:“我想各山各寨,历来都是各自为阵,被官兵攻打的时候,难免独木难云,想那山东梁山泊的宋江等三十六人,个个武艺不凡,却也被官兵追得四处而逃! 要是我们今天厅上的诸位兄弟,能联合在一起,一方有难,附近的好汉都来帮忙,那便是那官府也要惧怕三分,可以保得各寨平安,各位说怎么样?” 有人便道:“常庄主,你这法子甚好,只是我们都在散布在三山五岳,又不是紧连在一起,怎么联合起来?”常猛道:“今天常某所请的兄弟,都是各路各州有名的英雄好汉,要是大家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便要各位回到自己的地界,也去将附近的好汉们都聚集起来,那时便好行事。” 一人道:“就算我们肯,那地方上还有许多英雄豪杰,又怎能是一条心?我看此计虽好,却是难成。”周寨主却道:“我说常老哥此话甚是,要是我们今天厅上的各庄各寨能联合一起,还哪谁敢小看我们?要是那地方上的豪杰不服,我们便去攻打,立下威来,那剩下的便也服了。” 有人道:“周寨主,若是象你这样,那还里哪有什么江湖义气?”周寨主道:“这正是为江湖上的兄弟们谋个出路,从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用些手段,也是在所难免。”那人“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常猛摆摆手,又道:“我知道各位兄弟有许多顾虑,但俗话说得好,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各位就算是联合起来,也仍然是各山各寨庄之主,并没有什么损失。”有人又道:“既然各自为主,那到了有事的时候,又该听谁号令?说不定到时候争来争去,反倒伤了和气。” 常猛点头道:“李庄主,你说得很有道理!常某也知道这里面有些难处,所以也想了个法子。”周寨主便道:“常庄主,你有什么法子便说出来吧,不要再卖关子了。”常猛便道:“我想天下江湖豪杰众多,若是要联合一处,必须要有个领头的人,众人都听他的号令,这才不会乱了阵角,伤了和气。”那周寨主把腿一拍,道:“哎呀,这个法子很好,怎的我便想不到?”那李庄主也道:“常庄主说得有理,俗话说蛇无头不行,要是选出个领头人,这事便好办了。” 公孙羽听到这里,心中已经雪亮,这常庄主借祝寿之名,将三山五岳的好汉邀来,却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想必他便想当那领头之人,那周、李二人和他一唱一和,想必是事先便已安排好了的。 忽听一人冷冷道:“常庄主,说来说去,原来你是想当江湖上的领头人,要全天下江湖好汉都听你一人的号令!果然好计谋!”周寨主道:“常庄主义气名满天下,哪路英雄不服?便是他做了这领头之人,又有何不可?我双驼山第一个便服他。”那人冷冷道:“周寨主和常庄主果然是好兄弟、讲义气,好得很。” 常猛咳嗽两声,道:“我常某何德何能,能做这领头人!不过是为了江湖上的兄弟们打算罢了。今日天下豪杰云集,大家可以从中选出一人来当这领头人,也不必是我常猛。”李庄主便道:“常庄主,你太谦虚了,如今江湖上,除了你之外,又有谁能让大家都佩服的?这领头之人,非你莫属了!” 先前那冷笑之人又道:“天下英雄还没有答应,你们便把这领头人定了吗?常庄主,你要是当了这领头人,又领了我们这些兄弟做什么呢?”公孙羽朝这人望去,只见这人面色白净,三十来岁,倒象个教书先生的模样。 常猛摇头道:“这领头人我是做不来的,但要是有人做了这领头人,倒不如领了这些兄弟,也象宋江宋公明一般,受了朝庭招安,落个一官半职。” 此言一出,人群中便哄然吵闹起来,有人道:“常庄主,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我们哪里受得了那些鸟官的气?”有人道:“如今朝庭重文轻武,又对我们江湖中人十分防备,纵然招安了,又有什么好处?”又有人道:“宋江伙人受了张叔夜的招安,到如今生死不知,朝庭这帮鸟人,我可信不过!” 坐在公孙羽身旁的姓聂的汉子,也猛然站起身来,大声道:“招安,招安,招的什么鸟安!老子便是被那一刀一枪的杀了,也不受什么招安!”那姓孙的将他一拉,他却将身子一扭,道:“不要拉我,提起这招安这两个字,老子便心头冒火。” 厅上众人议论纷纷,十个人里面,倒有八九个是不愿意招安的,那常猛便把手一拍,道:“诸位兄弟,我不过是想为众位兄弟谋条出路,将来有个好的归宿,既然大伙都不愿意受那朝庭招安,此事便不再提了。如今朝庭奸臣当道,皇帝昏庸,我们这些山寨的好汉,都是他们心头之刺,我听说当今皇帝,曾将田虎、方腊、宋江等人的名字刻在柱子上,千万百计想要剿灭,现在这几处豪杰都已经被他们害了,我们便是受了招安,恐怕也没有好下场!但如今我大宋联金攻辽,灭辽只在数年之间,待到朝庭将辽国灭了,便有余力来攻打我们各处山寨,这却不得不防。” 那周寨主便道:“到时候朝庭必定容不下我们,不如便依常庄主所言,大家联合一起,也不致于势单力薄。”人群中一人冷笑道:“这么一来,那不是公然和朝庭作对,变成造反了吗?”这人声音清越,公孙羽循声望去,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着华丽锦衣,气度雍容,身旁还坐着两个精壮汉子。 周寨主大声道:“造反便造反罢了!咱们兄弟杀了那些鸟官,抢几座城池,便象方腊一样,也好快活一番。”那人摇头道:“我大宋立国百余年,早已固若金汤,那方腊聚起数十万大军,也不过一两年便被朝庭剿灭,造反哪是这么容易的?我劝大家想也别想,免得后悔不及!”周寨主冷笑道:“你是哪家的子弟?如此贪生怕死,当真辱没了我江湖好汉的名头。”那少年身旁的一名汉子腾的站起身来,道:“大胆!”少年摇摇头,那汉子便“哼”了一声,坐了下来。 常猛道:“诸位,我请各位前来,并不是要各位造反,不过是要为江湖上的朋友们谋个出路,大家不要想错了!只是朝庭灭辽之后,必然要来剿灭各处山寨,到时可如何是好?”有数人便哄然道:“那便依常庄主所言,咱们便合作一处便了。”有人却道:“这无异于和朝庭作对,恐怕会引火烧身,大大不妥。”又有人道:“老子独来独往惯了,死便死了,又去听什么领头人的号令?老子不干!” 常猛皱皱眉头,见厅中赞同和反对的人都有,争执不下,便朝身边几人看了一眼,又道:“既然大家意见不同,常某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大宋共分天下为二十三路,每一路都有数个州县,如今天各路都有好汉在此,不如由每一路上的好汉先自行商量,有了结果再作决断。” 李庄主便道:“怎么商量?要是一条路上的几拔好汉,有的愿意,有的不愿意,那又怎么办?”周寨主道:“我们江湖上的汉子,自然是拳脚上见真章,依我说,不如就在这里比试一番,哪个武艺强些,便听哪个的。”他顿了一顿,道:“我是赞同常庄主的主意,秦凤路上的英雄好汉,要是有不赞同的,便来和我较量较量,要是我输了,自然听他的,但若是我赢了,便得和我一起跟天下英雄结盟。”说完,便站起身来,站在厅中空地上,道:“这便请秦凤路的好汉前来指教。” 他话音方落,人群中便站起一人,朗声道:“说到结盟,我本来是无可无不可,但周寨主在秦凤路上好大的名声,当真称得上是横行无忌,今日我便来会一会你。” 第77章 毒计 这人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脸上黑黝黝的,倒象个种田的庄稼汉子,周寨主笑道:“阁下莫非便是成州五峰山的田当家吗?久仰久仰。”田当家的哼了一声,道:“周寨主好大的威风,前年我们五当家的从贵宝地路过,却被你们打伤,今天可得给我一个交待。”周寨子哈哈大笑道:“江湖上便不是你打我,便是我打你,今天田当家的要是胜了我,自然便有交待,要是胜不了我,嘿嘿。” 田当家的冷哼一声,跨步出拳,便是一拳朝周寨主打来。 别看他好象一个农夫模样,但拳风呼呼,脚下稳健,显是武艺极强,周寨主道了声“好”,身子不动,也是一拳打出,已和田当家的拳头撞在一起,砰的一声,两人都退了两步。 公孙羽皱眉对姓孙的道:“孙兄,要是这么商量下去,便是以前没有仇的人,只怕也要生出仇隙来了,还谈什么结盟?”姓孙的点头道:“公孙兄弟说得是,我看今天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令人好生费解。” 厅中两人斗得拳风呼呼,那田当家的身子矫健、拳法凌厉,但那周寨主虽然身子肥胖,却是力道惊人,步伐灵活,两个砰砰砰砰的斗了几十个回合,仍是不分胜负,边上看的人都喝起彩来。 公孙羽对姓孙的道:“孙兄,今天来的都是江湖上各山各寨的好汉,就这样聚在一起,便不怕朝庭趁机来捉吗?”姓孙的笑道:“这倒不必担心,虽然朝庭对我们这些人十分防备,但如今和辽国交战正酣,要是将我们这些人都杀了,天下各处的英雄造起反来,内外夹击,他赵家的天下也坐不稳,何况我们虽然是绿林好汉,却有许多是抗击辽军的,朝庭暂时还不会对我们动手。只是常庄主说得也有道理,要是外困一去,朝庭便要动手了,但现在却还不是时候。” 公孙羽点头道:“孙兄看得明白,只是大宋联金灭辽,便如引虎驱狼,辽国要是灭了,金国必定要觊觎我大宋江山,恐怕朝庭还来不及动手,金国便要打过来了!”姓孙的道:“公孙兄弟好见识!我也经常想起这件事,总觉得不妥。” 公孙羽道:“我年纪轻轻,哪里有什么见识,不过是听我老师说起过。但我想朝堂之上那么多的文武大臣,便没有人想到这一层吗?”姓孙的叹道:“那些人哪里是想不到?只不过朝庭受辽国欺压多年,现在有取胜之机,只好先顾眼前,哄得皇帝高兴,等到灭辽之后,恐怕依然指望割地赔银,向金国称臣,求他不来攻打,这原本便是大宋朝做惯了的。哎,想我中华泱泱大邦,百余来年竟处处受外族欺压,当真可恨!” 这时,周寨主和田当家已斗到紧要关头,周寨主终究是身子肥胖,时间长了,微微喘了起来,身法步伐也慢了,田当家一拳当胸打来,他竟躲避不及,便抬胸挺腹,用身上肥肉硬生生受了这一拳,嘴里闷哼一声,双臂回拢,已将田当家的右臂圈在当中,田当家一惊,左拳急打他的面门,右臂回缩,周寨主竟不退不让,将头一抬,用颈下肥肉一夹,又受了他一拳,手下猛的使劲,咔的一声,已将田当家的右臂扭断,田当家一声惨呼,周寨主将他往外一推,哈哈大笑。 人群中抢出两人,将田当家扶住,朝周寨主怒目而视,田当家右臂软软垂下,涩声道:“周寨主武艺高强,田某记下了。”周寨主笑道:“田当家,承让承让,从此我们便是一路人了,到时还要兄弟你多多帮衬。”他将眼睛四处一转,又道:“秦凤路上还有哪位好汉要来指教吗?”人群中却再无人应答,只有田当家等三人,踉踉跄跄朝外走去。 坐在常猛左手边的一人忽然站起身来,道:“这里的事还没有定论,你们怎能便走了?”田当家的惨然道:“我技不如人,今天是栽了,但我五峰山岂能和仇人结盟,日后定要向周寨主讨个说法。想我五峰山不过是个偏僻小寨,天下英雄结盟,少了我们一个又有什么打紧。”他转头向常猛道:“常庄主,我们这便告辞了。” 常猛默不作声,他身旁站起的那人却道:“田当家的还请稍坐,等我们结盟之事一了,再走不迟。”田当家身旁的一名汉子怒道:“我们当家的受了重伤,须得赶紧医治,怎能还留在这里?”那人却道:“我们自然会找大夫来替田当家医治,但却不能因为你们而坏了结盟大事。”那两个汉子大怒,道:“你们莫非还要强留我们吗?”那人嘿嘿冷笑,田当家的转头对常猛道:“常庄主,你怎么说?”常猛咳了一声,道:“田当家稍安勿躁,请先坐一坐。” 姓聂的汉子腾的站起身来,大声道:“常庄主,这便是你的不是了,这位田当家的不愿意结盟,又受了重伤,你便由他去便了,又为什么强留他在这里?别说你现在还是不领头人,就是你当了领头人,又怎能如此对待江湖上的兄弟?”人群中顿时有数人附和,道:“这位兄弟说得甚是!怎能如此对待江湖兄弟!”“快快让田当家的回去,才是江湖上的义气。” 坐在常猛身旁的几人都站起身来,当先那人道:“今天我们计议大事,要是有哪个要坏了我们的大事,我绝饶不了他。” 先前那教书先生模样的人道:“各位还没有出来吗,今天这寿宴便是鸿门宴,常庄主这领头人是当定了,要是兄弟们不服,他便要使出强硬手段来压服我们了。”有数十人便哄然道:“要是这样,兄弟们哪个服气?老子偏不加什么盟,这便走了。” 人群中便走出一个汉子,径直朝门外走去,常猛身旁跃出一人,将那汉子拦住,那汉子勃然大怒,挥拳击出,那人冷哼一声,从背后抽出刀来,一刀砍向那汉子的手臂,跟着一脚,将那汉子踢倒在地,嘴里鲜血狂喷。 厅中众人哄然起身,抽出兵刃,纷纷怒骂,都道:“他奶奶的,姓常的,你要做什么?”“如今天下英雄都在这里,岂能由得你们胡来?”“老子偏不服你,天下英雄这么多,你能人人都打倒了吗?” 常猛神色漠然,他身旁几人不住冷笑,从人群中又走出四五十人,都站到他们身旁,周寨主和李庄主也在其中,剩余一百余人站在另一边,竟成了对峙之势。 公孙羽见厅中之势大变,也和聂孙二人站起身来,道:“这常猛想必早有计谋,定要做这领头之人,只是这样一来,天下英雄哪里还会服他?反而是弄巧成拙了!”姓孙的摇头道:“此事殊不可解,只能静观其变。”姓聂的道:“观什么观,老子这便杀上去,将那些鸟人宰了,免得他们小看了天下英雄。” 他正在跃跃欲试,厅里早有数人手持兵刃冲了上去,常猛身边跃出数人,和他们斗了起来,才不过斗了几个回合,便听见当啷当啷之声不绝,两方相斗的人纷纷兵刃落地,人也扑通摔倒在地。 公孙羽见他们胜负未分,便都全部扑倒在地,不觉一惊,耳边听见姓聂的喊了一声:“他奶奶的,老子的脚怎么软了?”,身子一晃,也已摔倒在地,只听扑通扑通之声不绝于耳,厅上一二百人竟齐齐摔倒在地上,只有常猛身边的六人和角落里两个女子仍是站立。他连忙用手去拉聂孙二人,但两人身子酥软,却哪里拉得起来。 公孙羽见事有蹊跷,便把身子一歪,也假意坐倒在地,一双眼却不住朝厅中瞧去。此时厅中已横七竖八倒满了人,都是惊怒交加,纷纷喝骂,那周寨主与李庄主也倒在地下,惊问道:“老常,你怎么连我们也毒倒了?” 听到他们的话,众人更是惊怒交加,有人便惊呼道:“姓常的,你这是要毒死我们么?”“他奶奶的,你要当领头人也就罢了,何必要使毒害我们?”“你要是把我们毒死了,天下英雄好汉可饶不了你!”有眼尖的瞧见站立的两名女子,喝道:“你们两个为什么没有中毒?”有人便惊道:“原来是你们南疆毒蛛门使的毒,是不是?” 那两名女子对望一眼,面上也有惊异之声,摇头道:“不是,我们没有使毒。”有人便喝骂道:“你们这两个妖女,还要装模作样,要不是你们,为什么你们没有中毒?” 一名女子冷笑道:“我们姐妹说不是便不是,要真是我们下的毒,还怕承认吗?你说我们是妖女,我可记下了,日后瞧我不把你的舌头割下来。”那人打了个寒噤,他素知这毒蛛门使毒厉害,门中都是美艳女子,却个个恶毒,睚眦必报,不觉心中害怕,当即闭口不言。 公孙羽见那女子竟是白天遇见的红衣女子素彩烟,心中恍然,才明白那两帮人马为什么见了她如避蛇蝎,想来她们的毒名当真是闻名天下。 素彩烟道:“常庄主,你下的毒竟连我们姐妹也瞒过了,当真好生厉害!”她们终日与毒物为伍,饮食之前便都已试过,不料仍然着了道,这时她们虽然仍能站立,但也微感身子发软,只是她们体内本来就有毒素,终究比寻常人要强上许多。 常猛闭口不言,长叹一口气,他身旁那人却道:“毒蛛门果然有过人之处,只是如今只剩得你们两人,又有什么用!”另一人笑道:“你们两个小娘子长得这么美貌,等我将你们捉了,好好快活快活。” 第78章 快刀 素彩烟媚眼如丝,笑道:“你生得如此雄壮,何不过来,让我姐妹好生服侍你。”她本已十分美艳,一笑起来,百媚丛生,那汉子心头一荡,竟不由自主便朝她走去。先头那汉子将他一拉,道:“这女子乃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毒物,你不要命了吗?”那汉子一怔,道:“如此美貌的女子,要是这此放过,不是可惜了么?” 厅中众人见他们和那两名女子说话,将众人视如无物,常猛更是一言不发,便都大声叫骂起来。那当先一人便道:“你们这些鸟人,今晚要是依了常猛,便皆大欢喜了,偏偏要自逞英雄,真是自讨苦吃。” 周寨主喊道:“老常,兄弟我们都是真心扶持你的,为什么将我们也毒倒了?快快把我们的毒解了!”常猛神色惨白,却并不说话。那人瞧向常猛道:“你这铁拳孟尝的名头,倒当真响亮,都到了这个时候,竟还有人对你死心塌地。”常猛用力在椅上一撑,想要站起身来,却又软软坐倒下去,他嘴唇颤动,道:“你这便一刀杀了我吧。” 这一来,厅中诸人更是大惊,他们原本以为常猛不过是因为大半人不愿结盟归服,才下毒计害人,这时见他自己竟然也已中毒,才知道还另有隐情,更是轰然大乱,拼命挣扎。 素彩烟和身旁的紫衣女子对望一眼,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下此毒手,便不怕天下英雄群起而攻之吗?”那人哈哈大笑,声震屋宇,道:“如今你们的性命都在我们手里,我怕什么?等到大金国灭宋之后,连这天下也是我们的,江湖上的那些草寇又算得了什么?”素彩烟道:“你们也是宋人,金国灭宋,你们又有什么好处?”那人冷笑道:“谁说我们是宋人了?” 公孙羽听得心中一惊,素彩烟也怔了一怔,道:“莫非你们不是宋人么?”那人点头道:“不错,我们乃是大金国人!”素彩烟摇头道:“不是,金国人与宋国人长得可不大相同。”那人咬牙道:“想我父亲一生戎马,却因奸臣陷害,竟被那昏君灭我满门,从那时起,我便不再是宋人了,天可怜见,让我侥幸逃到金国,又得到王爷赏识,才有机会来报全家的血海深仇。”素彩烟指指他身旁几人道:“他们也是你的兄弟吗?”那人道:“他们虽然不是我的亲兄弟,但哪个不是受昏君奸臣所害,弄得家破人亡?有这样暗无天日的朝庭,大宋子民又有什么好当的!” 另一个汉子道:“小娘子,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莫非还想拖延时间来解毒吗?只怕由不得你了,我这便先把你们废了。”素彩烟嫣然一笑,道:“我们不过两个小小的弱女子,又怎能同你们作对,何必强留我们?” 那领头的汉子道:“不论你是什么人,今晚既然到了这里,便容不得你们离开了!”将手一挥,身旁一人便将手中包袱一抖,取出一枚流星锤,连着的铁链长有丈余,他朝前走了数步,便舞起流星锤,直朝那两名女子打去。 两名女子翻手从腰间各取出两枚短刀,上下格档,将那流星锤挡住,那汉子哼了一声,脚下用力,将边上躺倒的一名汉子一脚踢开,那汉子动弹不得,被踢得惨叫一声,怒骂道:“他奶奶的,你踢老子做什么?”那使锤的汉子看了他一眼,手腕一抖,那流星锤已如闪电一般,将地上的汉子砸得脑浆迸裂而死。众人见他们如此凶恶,都是心头发寒。 素彩烟心中也是一惊,她知道敌人畏惧她们使毒厉害,所以才派了这名使长兵刃的汉子前来,刚才挡了他一锤,已是手臂发麻,她们这一门中都是女子,使毒虽是厉害,但论到打斗武艺,却是不及。 那人一锤打碎一人头颅,又将铁索挥起,劈头朝素彩烟打去,但听风声呼呼,凌厉异常,素彩烟身子一侧,那锤忽的转了个向,朝她身旁女子打去,素彩烟惊呼一声道:“彩霓当心。” 她身旁的女子双刀一挡,只觉那锤上力道惊人,双刀脱手飞出,忙朝地上一滚,才躲过了这一锤,那汉子将铁索一拉,收回锤头,哈哈大笑,道:“人人都说你们这些妖女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不如束手待擒,将大爷们服侍好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刚笑了两声,忽然手上如被蚁叮,他噫了一声,低头朝右手望去,只见一只通体漆黑的蜘蛛正咬在他的虎口之上,正要伸手甩开,便觉身子僵硬,扑通一声倒在地下。 众人见那汉子正在哈哈大笑,忽然摔倒在地,脸上尽是黑气,身子一动不动,竟象是死了,一时之间都是莫名其妙。 原来素彩霓趁着用刀格档之时,袖中已飞出一只毒蜘,毒蜘紧紧附在那锤头突起之上,随他回收之时,已飞快一口咬在他手上,这毒蜘乃是她毒蜘门中极厉害的毒物,毒液进入血液中,片刻便是剧毒攻心,见血封喉。 素彩霓冷冷道:“原来你们这些认贼作父的狗子,却也不过如此!我们虽然是女子,可也绝不会去做那忘祖卖国的畜生!”素彩烟站到她的身旁,娇笑道:“姐姐,你好厉害,这万蛛诛心使得当真是妙极了。” 那领头之人眉头一皱,道:“大伙儿都离得远些,不要再着了这两个妖女暗算,快点将她们了结,再把这厅中的人都杀了,迟则生变。” 几人嗯了一声,便有两人从地上捡起那些江湖好汉的刀剑,将这些兵刃当作暗器,朝那两位女子掷去,一时之间厅上寒光闪闪,风声呼呼,两名女子纵高伏低,不住躲闪。 那些汉子力道惊人,厅中又横七竖八躺满了人,两名女子渐渐手足发软,只躲了一会,便已险象环生,猛然间嗤的一声,素彩烟手臂已被刀刃擦伤,素彩霓连忙将她一推,挡在自己身后,眼前寒光一闪,一枚长剑夹着霍霍风声,已飞到面前,她不觉心中一凉。 便在此时,一杆长枪陡然从斜里飞来,将那长剑撞得飞了出去,余势不减,带着破空之声,砰的一声,枪尖直没入墙,五尺长的枪身露在墙外,嗡嗡颤鸣。 众人见了这样的声势,都是一惊,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少年一手持刀,从人群中缓缓站起,一步一步朝厅中走来。 素彩烟见了这少年,不觉惊呼道:“原来是你!” 公孙羽望向那厅中几名汉子,朗声道:“不管朝庭怎么得罪了你们,但厅里这么多人和你们并没有仇,你们认贼作父也就罢了,却为什么要害了这许么人的性命?” 那几人见这一枪之威惊人,都是心中一凛,待到见他不过一人一刀,又是个年纪甚轻的少年,不觉都是心中一松。 那领头之人冷笑道:“原来这里还有漏网之鱼!你既然要死个明白,我便告诉你也无妨!要是今天你们都死在这里,各山各寨的匪贼们自然以为是那昏庸的朝庭所为,还不一骨脑儿都造起反来?到时我大金再大举南下,内外夹击,取这大宋江山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公孙羽点头道:“你们当真好算计!那常猛早已和你们是一伙,今天要是大伙愿意结盟,推他做了领头人,日后他便会诱得这些好汉投靠金国,又或者暗地里使出手段让他们反宋,好助你们一臂之力,是不是?” 那人道:“不错,你年纪轻轻,倒十分聪明,只是可笑你们个个自诩英雄,痛恨大宋朝庭,但真要你们结盟造反,却一个个胆小如鼠。” 雀官摇头道:“我们大宋的英雄豪杰,并不是胆小如鼠,乃是知道如今外寇入侵,自己人要是打了起来,便会让外寇坐收渔翁之利,大好江山便要拱手送人,无数百姓便要受外族奴役,这岂是我等血性男儿所为?” 他四下一顾,道:“诸位同胞,是也不是?”地上众人虽然动弹不得,却都轰然道:“正是!” 那人冷笑道:“纵然你们明白这个道理,又有什么用处?今天还不是要尽数死在这里?”他将头一点,从他身后跃出两名汉子,手中都持弯刀。 这两人一扑出,便一左一右朝公孙羽攻来,这两人步伐稳健,刀法快捷,但见寒光一闪,两枚弯刀已一劈面门,一砍左肋,显然这两人不但武艺高强,而且平日里便已配合得极熟了,双刀斩出,便要叫敌人避无可避。 素彩烟见那两名汉子刀法如此之快,心头一凛,却见公孙羽手中之刀后发先至,刀光如电,先将左肋弯刀一荡,刀势上撩,已将那弯刀架住。 那人刀上一沉,身不由己朝后退了一步,公孙羽借势朝前一扑,身子一侧,不待他回刀,刀锋已顺势而入,直削他手腕,那人见他刀势如此之快,心中大惊,忙将手一缩,公孙羽刀锋陡转,已一刀砍断他的手腕。 这几下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就在那人惨呼出声之际,公孙羽长刀朝后一格,已将背后弯刀格住,身子后转,手中长刀一搅,已将那人手中弯刀带得脱手而出,那人急退,公孙羽如鹰隼般朝前一扑,长刀已穿过他的胸膛。公孙羽将刀朝后一抽,那人胸前鲜血喷涌而出。 大厅之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公孙羽长刀之上的鲜血,顺着刀锋,滴哒滴哒落下。 第79章 歼敌 猛然间,厅中叫好之声哄然响起,夹杂着无尽的欢喜之意,这些汉子中毒躺倒,原本以为是必死之局,此刻见这不知名的少年,一人一刀,于瞬息之间伤一人杀一人,于震惊之余,不觉惊喜万分。 素彩烟嘴角含笑,对素彩霓道:“姐姐,昨天若不是你喊我,或许我和这位公子早就成就好事了呢?”素彩霓瞪她一眼,哼了一声。 那领头之人瞳孔急缩,从腰间取出弯刀来,涩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公孙羽道:“你不要管我是什么人,你既然是我华夏子孙,却去投靠异族,残杀族人,只这一条便该死。” 那人道:“你武艺虽强,也未必胜得了我们。”两名汉子站在他的身侧,一人持鞭,一人却是赤手空拳,三人将他围了起来。 持鞭之人手中一抖,鞭子在空中啪的一响,径取公孙羽头面,那领头之人弯刀一横,却朝他胸前砍来,那空手之人,却急转至他右侧,挥拳直击。 公孙羽见这三人动作迅猛,精神一振,一刀挥出,与胸前弯刀一碰,那人手中发麻,退了一步,公孙羽紧接着长刀上击,把那长鞭击飞,左拳却猛然伸出,与那空手之人击来的拳头砰的一声撞在一起,那人闷哼一声,退了两步。 那三人见他从容间便将自己逼退,心中更惊,公孙羽却也是心头一凛,刚才交手一合,他便已知这三人的武艺远非刚才那两名使刀汉子可比,不但个个力量惊人,手中兵刃也十分厉害。 公孙羽心中转念,手下不停,他见那空手汉子并无兵刃,便朝前一扑,刀光如练,朝他砍去,那领头的汉子一声大喝,挥刀来劈,公孙羽刀锋颤动,将他的弯刀荡过一边,身后鞭声响起,他身子朝下一低,向前一蹿,已躲过长鞭,手中长刀已砍中那空手汉子的右臂。 他刚心头一喜,便觉手中刀刃如中败革,竟然只将那名汉子的衣袖划破,在右臂之上留下一条白印,竟没有伤到他,心中一惊,背后风声霍霍,右侧刀光闪闪,一鞭一刀又已袭来,他脚下朝左一滑,堪堪避开,那空手汉子却又已一拳击来,他举刀一格,刀拳相交,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公孙羽身子前扑,霍然转身,他刚才一时大意,几乎被人所伤,眼见这几人武艺如此之强,不觉一股热血涌了上来,手中长刀一抖,直朝那领头之人扑去。 他刀势奇快,片刻间便砍出数刀,那人挥刀格档,但觉敌人之刀凌厉迅捷,恐怕再过片刻便难以抵挡,便此时那使鞭的长鞭已到,鞭声尖厉。公孙羽手中发力,将那领头人逼开两步,一声清喝,身子已如离弦之箭,顺着长鞭直扑那使鞭之人,使鞭之人嘿嘿冷笑,长鞭回转,便朝公孙羽胸前击去,公孙羽身子一偏,左手蓦然伸出,已牢牢抓住鞭梢,左手用力一拉,右手长刀削出。 那人只觉一般大力袭来,身不由己朝前扑去,眼见那长刀寒光闪闪,便要劈到面门,正要松手将长鞭一撤,却陡觉鞭上力道一松。 原来那领头之人与空手之人趁此机会,又已攻到公孙羽身旁,公孙羽转身相斗,那握鞭之手便又松了,使鞭的长喝一声,啪的一声,挥鞭又朝公孙羽打来。 公孙羽眉头紧皱,若论武艺,这三人中没一人及得上自己,又或者只遇到两个人,他也尽可从容应付,但眼前三人守望相助,却着实厉害。 四人正斗在一起,那软倒在地的一人忽然说道:“这汉子练的乃是横练铁布衫,足有七八成火侯,刀剑难伤,只是这铁布衫却有个弱点。” 素彩烟低头瞧去,却原来是那华服少年身旁的一个中年汉子,十分精壮,此刻虽坐倒在地,说起话来仍是十分响亮。 只听他又道:“这铁布衫将身体练得便如铜铁一般,只是却仍有个气门,这气门是碰也碰不得的,使得劲大了,便一下打死了。” 那空手汉子正一拳击出,听到此话,身子微顿,那人又道:“铁布衫的气门常在头顶百会和下腹会阴,只不知这人练的是哪一处了。他纵然厉害,却不曾登峰造极,这缩阴入阳,想必是不曾练得的。” 公孙羽心中雪亮,知道此人在提醒自己,刀锋急转,将那一刀一鞭挡开,便朝空手汉子当头劈去,空手汉子面色一变,双臂上举,护住头顶,公孙刀锋下划,已一刀劈在他胸膛之上,将那衣衫破开,露出结实的胸膛来。 那汉子嘿的一声,丝毫不曾受伤,双臂直摆,便朝公孙羽打来,公孙羽身子一闪,挡住攻来的长鞭弯刀,又是一刀朝那汉子头顶砍去,那汉子双手护顶,退了一步。 公孙羽身子一晃,已到那汉子身侧,长刀高举,仍是一刀当头砍下,那汉子躲避不及,竟猛朝公孙羽身上一扑,双臂如箍,已将公孙羽抱住。 公孙羽一刀砍落,便听当的一声,如击铁石,头顶竟砍不进去,身子一紧,已那人被紧紧抱住。他身子急转,已带得那汉子转了半个圈,刚好将那袭来的一刀一鞭挡住。 那汉子双臂使力,脸上露出得意之极的笑容,纵声大笑,那使刀与使鞭的汉子已猛然从两侧扑来。 素彩烟不觉一声惊呼,厅中众人心中一片冰凉,都已明白那汉子气门并不在头顶,不过使诈诱得公孙羽上当。眼见公孙羽一时挣脱不开,必要被那使刀使鞭的所杀,自己这一二百人的活命之机,终究是化作泡影。 那汉子满面得色,哈哈大笑,才笑得几声,猛然一声惨呼,急忙缩手后退,他低头看去,只见身下鲜血涌出,身上气力便迅速消退,他抬起头来,只见公孙羽脸露冷笑,左手一枚短刀之上鲜血淋漓, 公孙羽道:“我先前砍你时,你虽然假装挡住头顶,双腿却不由自主的朝后缩了缩,我便已经知道你的气门不在头顶,而在会阴。你想诱我上当,我又何尝不想诱你上当呢?”那人喉头作响,却已说不出话来,身子一软,倒下地去。 公孙羽冷眼扫过那领头与那使鞭的,道:“如今便只剩你们二人了。”二人对望一眼,停步不前,心中却都已生退意。 公孙羽刀锋划过寒光,径朝那使刀的砍去,一瞬之间,便已劈出十数刀,那使刀的接了数刀,只觉敌人刀法之快,气道之猛,比起方才更甚了几分,虎口发麻,寒气扑面,他心中畏惧,不觉后退了几步。 那使鞭的长鞭如蛇,风声凌厉,疾打公孙羽脊背,公孙羽侧身转步,左手短刀脱手飞出,直射那人面门,那人把头一闪,已然躲过。 便在他这一闪之际,手中长鞭缓得一缓,公孙羽已一把握住长鞭,身子如鸟般跃起,自空中一刀劈下,那使鞭的大惊,手中用力一夺,那鞭却夺不回来,只得慌忙朝地一滚,滚出数尺远。 他双手一撑,已从地上跃起,还不及看清敌人,便见寒光一闪,冰冷的刀锋已划过脖颈,耳中犹听得公孙羽冷冷道:“你的长鞭,比起萧延让来,可差得远了,”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领头之人正欲前扑,突然见到公孙羽一刀便已斩下使鞭的头颅,转身提刀,便朝自己扑来,不觉肝胆欲裂,更无半分相斗之志,转身便朝门外奔去。 他才奔了数步,便听背后风声呼呼,一物正朝背后飞来,急忙转身,用刀一挑,已将那飞来的一柄方便铲挑飞。便在此时,公孙羽已扑了上来。 那人也好生了得,他见逃走已然无望,把牙一咬,只攻不守,刹那间已全力劈出数十刀,公孙羽长刀挥出,同他刹时间对攻了数十刀,当当之声不绝。 公孙羽每出一刀,便快上一分,待到这数十刀之后,那人已瞧不见他的来势,他刀锋向上疾转,寒光闪处,已将那人右手齐肩斩断,当郎一声,一条右臂同那弯刀一起落在地上。 厅上众人见到这一番恶战,只觉惊心动魄,眼见这少年一人一刀将敌人尽数歼灭,便如魔神一般,但他杀伐果断,于敬佩之中不觉生出一丝惧意。但无论如何,自己这些人终于性命有救,不禁都万分欢喜,大声喝起彩来。 公孙羽正要询问那人,却见那人嘴角溢出黑血来,脸色发青,不过片刻之间,便软倒在地,他转头向那先前被砍断手掌之人瞧去,只见那人也是脸色发青,早已死了。 第80章 领头 素彩烟欢呼一声,和素彩霓走到公孙羽身边,媚眼如丝,笑道:“公子,原来你这般英雄了得,奴家今日当真是心服口服,你要去河间府,说什么也得将奴家带上。”公孙羽见她又靠上前来,胸前肌肤雪白,身上香气袭人,不觉朝后退了一步,素彩烟格格娇笑,道:“公子,你刚才杀人之时,如此威风,怎么现在倒怕了奴家?” 素彩霓瞪她一眼,施了一礼,对公孙羽道:“公子,今天我们姐妹和这厅上数百人的性命,全是你救的,但有所命,我姐妹决不推辞。”素彩烟娇笑道:“公子,不如我姐妹俩同时嫁了你,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你看如何?” 公孙羽脸色发红,不去理她,却对素彩霓道:“厅上这么多人都中了毒,不知你们可有法子解么?”他见这姐妹二人虽有邪气,却也甚是硬气,不觉去了厌恶之心,尤其是这素彩霓,比素彩烟更要稳重,是以才出言相问。 素彩霓道:“这毒必定是下在酒菜之中,但若是寻常毒药,肯定瞒不过我姐妹,这样无色无味,多半只是让人手软脚麻的迷药。” 忽听一人叹息道:“你说得不错,这的确是迷药,虽然可以令人气力全散,动弹不得,但却只要一个时辰,便会自己解了。” 公孙羽见这人竟是今日的始作俑者,常家庄主常猛,他瘫坐在椅子上,满面凄凉,公孙羽冷笑道:“常庄主,你今天设下如此毒计,却也被别人算计,又是何苦来哉?你在江湖上已有如此名声,何苦非要做什么领头人?” 常猛长叹一声,眼中流出泪来,他摇头道:“我已是风烛残年,还做什么劳什子的领头人?只因那些金人,掳了我妻儿子孙三十余人,逼我发下英雄帖,设下毒计。” 厅上众人虽然动弹不得,听到此话,都是勃然大怒,纷纷喝骂,那周寨主便道:“常老哥,你我兄弟数十年的交情,你要当领头人,我便舍命相帮,你便是要我将这颗头送给你也使得,但你却为什么要这般害我?”李庄主也道:“常猛,原来你早就知道这条毒计,却还将这数百个好汉骗来送死,你假仁假义数十年,却原来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常猛老泪纵横,颤声道:“我也知道我罪该万死,明知有此毒计,却还要为虎作怅。但我死便死了,实是不忍心我那妻儿三十余口无辜丧命,想我那刚出生的孙女,才三个月大,我怎能眼睁睁看她就这样死了?” 地上有人便喝骂道:“老贼,你为了自家人的性命,便要害死这许多人的性命么?当真猪狗不如!”常猛脸色惨白,道:“是,我是猪狗不如,但若换作是你们时,你们又当如何?” 公孙羽不觉默然,这当中的是非对错,当真难说的很。那些江湖豪杰,有些人默默不语,有些人仍是破口大骂。 此时那素彩霓姐妹已找了一名汉子,也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便在他身上试起毒来,那名汉子脸色惊惶,生怕被这两个女子毒死了,但不过片刻,素彩烟一声欢呼,显然已找到解毒的法子。那常猛虽说这药一个时辰后便解,但早解一刻,便早一刻平安。 这姐妹二人将药用水融了,便给众人来解毒,那先起来的诸人,便相互帮衬来救众人,一时之间,众人都站起身来,那周寨主冲到常猛身旁,手掌作势要落下,终究心中不忍,也喂他吃药,将毒解了。 那锦衣少年越众而出,喝道:“常猛,你为一己之私,不仅要害死这许多人,还妄想引得朝庭大乱,毁我大宋江山,当真该要诛杀九族!出这毒计之人,是不是便是那金国王爷完颜理?” 常猛愕然瞧他一眼,又惨然点头道:“原来你也知道那完颜理。不错,我是百死莫赎,如今事败,我那妻子儿孙三十余口,想必也要被那金贼杀得干干净净,九族不九族么,我也不放在心上了。只是那完颜理十分歹毒,你们须得小心。” 他站起身来,身子晃了一晃,大声道:“诸位兄弟,常猛给你们赔罪啦。”翻手从腰里取出一枚短刀,已一刀刺进自己胸膛。 周寨主惊呼一声,朝前一扑,要去夺那短刀,常猛奋力将他一推,右手使劲,那短刀已齐刃没入,鲜血汩汩而出。 厅上众人本来还在叫骂纷纷,陡然见到这一幕,不觉都是一惊。周寨主扶住常猛身子,但见他呼吸渐渐微弱,双目圆睁,兀自站立不倒。 那锦衣少年哼了一声,道:“倒便宜他了。”便朝公孙羽拱手道:“这位英雄见识超群,身手不凡,不知高姓大名?”公孙羽见他年纪比自己还小,说话却十分老道,自有一股威严,便也拱了拱手道:“过奖了,我姓公孙。”又朝他身旁一名汉子拱手道:“多谢指点!” 那人便是方才提醒他铁布衫弱点之人,那人拱手微笑道:“小兄弟你武艺高强,心思缜密,真非常人能及,令人佩服。”他又对那少年躬身道:“主人,这位兄弟乃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得好好亲近亲近。” 那少年点头微笑道:“等此间事了,我自然要同公孙兄好好亲近亲近。”公孙羽拱拱手,抬步朝门口走去。 那姓聂的同姓孙的,已快步来到他的身边,姓聂的道:“公孙兄弟,今日我们兄弟又欠你一条命了。”姓孙的道:“公孙兄,从此我们兄弟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但听所命。”便深施一礼。 公孙羽慌忙回礼道:“不敢,值不得两位哥哥如此。”那姓聂的道:“值得,怎么不值得,老子这条性命值钱得很。”公孙羽不觉微笑。 素彩霓和素彩烟见公孙羽正朝门口走去,慌忙也跑了过来,素彩烟道:“公子,你救了奴家姐妹的性命,我们还没有报答呢,你怎么就要走了?” 公孙羽道:“我们江湖中人,本来就是一气同枝,不必这么客气。” 素彩烟笑道:“公子莫非瞧不上我们姐妹么?奴家可是诚心诚意的呢。”说罢又大笑起来,如花枝乱颤。素彩霓将她一拉,说道:“公子,我们南疆女子,恩怨分明,不如便留下我们姐妹在你身边,做个婢女服侍你也好。”素彩烟拍手笑道:“姐姐这一次倒和我一样的心思,我们不如便做那娥皇女英,两女共侍一夫。”素彩烟脸上一红,朝她一瞪,她便撇撇嘴唇,不再说了。 公孙羽慌忙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行?”聂孙二人不觉对视一望,姓聂的汉子哈哈大笑。 四人随着公孙羽朝门口走去,猛然间一名汉子冲上前来,喊道:“且慢。” 公孙羽见那人便是白天替自己解围的左家庄的当家,心生好感,拱手道:“左当家的,今天可多谢你了。” 那虬髯汉子道:“公子,我不知道你乃是如此大英雄、大豪杰,还在你面前班门弄斧,让你见笑了。如今你救了这满座的英雄,哪能便这样走了?” 公孙羽一愣,还没有明白他话中之意,那虬髯汉子已大声道:“我左西岩愿奉这位公子为领头人,左家庄都听他的号令!”他一顿,问道:“不知公子你尊姓大名?” 姓聂的抢着道:“这位公子名叫公孙羽,若是要他当领头人,老子第一个便服气!” 公孙羽连忙摇头道:“左兄,我年纪轻轻,又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有何德何能,能当这领头之人?快快莫提。” 姓聂的道:“怎么做不得?你年纪虽轻,却如此义气,比那假仁假义的老家伙们可强得多了。要是有人不服气,便先来同老子打上一架。”他双眼一瞪,便去找那绿柳庄的两个汉子,那两个汉子望他一眼,转过头去。 左西岩也道:“公孙公子,你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做事果断、义气深重。常言道,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你要是带领了我们这帮江湖好汉,必定会为我们谋个好出路。诸位兄弟,你们说是不是?” 那厅上便有数十人哄然道:“说得正是,我们的性命都是公孙公子救的,一万个服气。”另有百来人却兀自沉吟,并不作声。 公孙羽忙道:“多谢诸位的好意了,不过这领头人,我是无论如何也当不得的,今天之事,大家也不必放在心上。” 有数人便喊了起来,道:“救命之恩怎能不放在心上?”“公孙公子,你便当了这领头人吧。”“公孙公子,瞧你斯斯文文,莫不是瞧不起我们这些粗人么?” 公孙羽虽然知道这些江湖汉子感激自己救了他们性命,却也知道江湖险恶,自己又没有什么阅历,这领头人是无论无何做不来,要是当了,恐怕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便道:“我哪能当此大任?大伙还是另选德高望重的英雄吧。” 左西岩道:“公子不要推辞,如今天下纷乱,人人朝不保夕,公子如此人才,正好趁着乱世领着咱们兄弟做一番事业。” 第81章 梁山 那锦衣少年眉头深皱,与身旁两名汉子对望了一眼,刚才那名和公孙羽说话的汉子便摇了摇头。 公孙羽心中一凛,听他这话竟似乎还有弦外之音,忙道:“如今外敌虎视眈眈,我辈正宜保家卫邦,抗击胡虏,才不枉了称为英雄好汉。” 左西岩道:“是,公子带了我们抗击胡虏,建立不世功勋,岂不是好么?” 公孙羽摇手道:“左庄主,我自知才疏学浅,这领头人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来的,你也不要劝了!” 姓聂的便道:“公孙兄弟,你只管推来推去干什么?大伙服你,你便做个领头人打什么紧?” 公孙羽正还要推辞,猛然目光一扫,只见门口身影一闪,一人已窜出门去,依稀便是他在屋脊之上追踪的人,他便朝姓孙的递个眼色,朗声道:“诸位英雄,告辞了!”便已闪过众人,追出门去,众人但见人影一晃,公孙羽便已跨出门去,都不觉愕然。 姓孙的将姓聂的一拉,也快步朝门外走去,素彩烟将脚一顿,道:“公子,你怎么就走了。”也把素彩霓一拉,跟随而出。 孙聂二人脚步甚快,追出门去,只见外面夜色沉沉,半个人影也没有,姓孙的皱了皱眉,仍是大步朝前追去,那素家姐妹究竟是步子慢些,渐渐落到后面去了。 二人在夜色中急行,已转入一片树林子里来,正茫然不知头绪,便听一人呼道:“孙兄。”二人闻声停步,点亮火折,便见公孙羽站在树旁,一人蹲在地下,身旁金银器皿散落一地。 这两人望向地上那人,不觉又惊又喜,齐声道:“原来是你。”那人满面羞惭,缓缓站起身来,道:“两位哥哥,许久不见了!” 姓聂的便骂道:“你怎么做起那偷盗小儿的勾当来了?”那人愕然道:“哥哥,你说什么话来,我又不是那拍花子的贼人,怎能偷盗小儿?”那姓孙的忙向公孙羽道:“公孙兄弟,我瞧这当中有老大的误会。”公孙羽见他们三人似乎认识,也觉诧异,姓孙的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我再向公孙兄弟说明原委。” 公孙羽对这二人倒是信得过,便点了点头,地上那人愁眉苦脸道:“地上这些东西却得收好了,要是若遇到公差,可又要吃官司了。”姓聂的骂道:“你怎么又做起这样的勾当来了!”姓孙的便道:“你先将它藏在林子里吧。” 那人默不作声,将地上东西收起,用包袱包了,便爬上一颗大树,将包袱藏在那极高的密枝之内,公孙羽见他身子十分轻快,便如猿猴一般,片刻之间便已下得地来。 几人朝大路而来,姓孙的引了他们径到落脚的客栈里,围桌而坐。烛光之下,公孙羽见这人身材瘦小,两撇山羊胡子,显得十分精明。 姓孙的便道:“施兄弟,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那人脸上一红,道:“哥哥,说来惭愧,我当天离了大伙,独自一人流落江湖,四处飘荡,渐渐把身上银子用完了,没有办法,只好重操旧业,偷些富户的银子来用。”姓聂的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那人叹气道:“当天我偷偷出走,以为你们都已经受了招安,哪知你们也走出来了。刚才在庄子上见到你们,我心中万分高兴,却又没有脸面再见你们,所以才想偷偷溜了,哪想到却被公孙公子抓住。”他瞧了公孙羽一眼,道:“我见公孙公子如此了得,哪有反抗之心,幸亏你们随后便赶来了。” 姓孙的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对公孙羽道:“公孙兄弟,我们几番得你救了性命,这条命也便是你的了。如今,我也不敢再瞒你,我名叫孙胜,江湖上有个绰号叫作‘云里龙’。”他将手一指那姓聂的和姓施的,道:“这位兄弟名叫聂青,有个名号唤作‘花鹞子’,这位兄弟名叫施庆,外号叫作‘穿檐鼠’。” 他顿了一顿,又道:“当年山东梁山泊三十六好汉纵横天下,我们兄弟三人,便是那三十六人之一。” 公孙羽先前听到他们的名号,并不知道是什么人,这里才心中震惊,站起身来,道:“原来你们是山东梁山泊的好汉。” 孙胜叹道:“说什么好汉!只落到如今死的死、散的散,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 聂胜怒道:“当天要不是受什么鸟招安,便是一刀一枪被杀了,也是英雄,好过如今受天下英雄耻笑。” 孙胜道:“当天我们跟随宋江大哥,在梁山泊当好汉,总共三十六位兄弟,聚起数百人,守牢了水泊山门,官兵虽然几次攻打,却都被我们打败。只是后来寨子里出了奸细,将水泊梁山的险要地势告诉官府,又偷偷作了内应,那官兵才攻破了梁山泊,逼得我们三十六位头领,弃寨而出。 我们虽然只剩下三十六人,却仍是纵横山东各州,官府几番围追,都被我们从容逃走,我们见在中原被官府追得急,便抢了一艘大船,想要出海而去,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才到海上,便遇到了巨风大浪,将船打破了,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又回到岸边,后于终于被那张叔夜包围。” 他眼神望向远处,神色沉痛,道:“那天,我们已无路可退,兄弟们都退守在一处破旧宅子之中,宋江大哥便将我们聚在一起,问我们是不是愿意招安。” 聂青道:“老子那时便不肯招安,若当时依了我,兄弟们轰轰烈烈干上一场,也好过如今这样的下场。” 孙胜叹道:“宋江大哥早就有心招安,那兄弟中也有一大半是肯的,我们兄弟向来同共同退,同生共死,既然他们都同意招安,我们便也只好肯了。” 施庆也叹口气道:“当天我心中也是一万个不愿意招安,仗着身子灵便,当大伙儿都去接受招安时,便悄悄顺着屋檐溜了,就此流落江湖。” 公孙羽道:“那时你们无路可退,招安也是迫不得已,无可厚非。”聂青愤然道:“既然无路可退,便他娘的舍上性命杀上一场,也不枉了梁山好汉的威名。” 孙胜点头道:“当日受了招安之后,朝庭便将我们这些兄弟都发派到各处,我和聂青兄弟刚好派在一起做了厢军都头,但那上官百般刁难,处处压制,隔三岔五,便要找个由头来斥骂,有一次因为我们喝了酒,去得晚了些,他便要人将我俩各打了二十军棍,我们便把心一横,夜里偷偷潜进府去,将那上官一刀宰了,从此便又只好亡命江湖。” 他说到这里,眼中泛出泪来,又道:“我们兄弟两人隐姓埋名,一路打探那些兄弟们的下落,才知道他们个个受到朝庭陷害,不到半年,竟全都被害死了,连那宋江大哥也因喝了毒酒身亡。” 他望向聂施二人,道:“兄弟,梁山泊便只剩下我们三人了。”施庆呆了一呆,喃喃道:“兄弟们都已死了么?这可是真的吗?”呆了片刻,便号啕大哭起来。 孙胜将他们抱在一起,三人不觉泪如雨下,放声大哭。公孙羽见这几个汉子失声痛哭,也不觉恻然。 过了良久,几人才止住了哭声,面北而跪,朝地上洒了三碗酒,祭奠梁山诸位好汉。等几人站起身来,孙胜便道:“公孙兄弟,我们一开始不向你表露身份,那是因为我们乃是朝庭要犯,怕连累了你。如今既然你几次三番的救了我们性命,我们便不敢再隐瞒了,还请不要见怪。” 公孙羽忙道:“你们既然告诉我,便是将我当作兄弟了,我哪能怪你们。只是如今梁山泊好汉既然都已经不在了,不知你们又做何打算?” 孙胜道:“我们原本心灰意冷,便在江湖上四处游走,到了鄂州桃花山时,那山上的头领领了几十个罗喽要来抢我们,却被我们两人一刀一个,杀了十几人,连那头领也给杀了,我们兄弟想来想去,江湖虽大,却无处可去,于是便索性在桃花山上落草为寇,只是常常觉得闷闷不乐,所以这次接到常猛的帖子,便想出门走走,想不到便遇上了公孙兄弟和施庆兄弟,这也真是天可怜见了。” 施庆呜咽道:“我一人在江湖上,十分孤单,如今既然再和哥哥们相聚,便再也不分开了。”聂青也道:“是,如今我们三兄弟在一起,便跟着公孙兄弟便了。” 孙胜拱手对公孙羽道:“公孙兄弟,我刚才想了很久,一来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二人你少年豪杰,日后必有大作为,不如便收了我们兄弟三人,作个随从也好。”聂青喜道:“我也是这般心思,你的所作所为,很对我的脾气,我对你那是十分服气的。”施庆道:“我只要和两位哥哥一起,你们到哪里,我便到哪里。” 第82章 古墓 公孙羽忙道:“哥哥们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汉,小弟可担当不起。要是哥哥们看得起我,今后我们便是兄弟一般,那什么随从的话,再也不要提起。” 孙胜道:“兄弟你虽然年纪轻轻,却令我们十分佩服,要是不嫌我们本事低微,便答应我们兄弟,带着我们在江湖上轰轰烈烈做出一番事业来,也不枉了我们学得这一身本领,好过老死荒山。” 公孙羽慌忙摇手道:“这无论如何是使不得的。我年轻识浅,自己还要诸般磨砺,岂敢当此重托!” 聂青便怒道:“你只管推迟做什么?刚才你在庄里推辞那许多英雄也就罢了,我们兄弟三个却是真心服你,要是你不肯,便是瞧不起我们兄弟了。” 公孙羽见再推辞只怕伤了义气,便道:“三位哥哥,你们如此义气,我岂敢瞧不起你们,一来我年纪轻,江湖上的见识少,二来我还有血海深仇要报,三来我还要去河间府有要事要办,一下也耽误不得,也不好和哥哥们同行,不如哥哥们先回桃花山,待我将这些事情办好,必定来和哥哥们相会。” 聂青惊道:“不知你有什么仇人,兄弟们这便一同去将那人挖心剖肝,替你报仇。” 公孙羽咬牙道:“那是我八岁的时候,因为洞庭湖中发大水,我和母亲逃难出来,却不料被两个贼人抢夺财物,将我母亲杀害,母亲拼死将我推落水中,我才逃得性命,这九年来,我一刻也不敢忘!” 孙胜道:“父母之仇不同戴天,这血海深仇怎能不报?不知兄弟可有那仇人的消息吗?” 公孙羽摇头道:“我当时年纪还小,也不知道贼人的姓名,只知道一人身上刺着一条大鲤鱼,一人脸上有好大一颗黑痣,这么多年来,我到处打听,也没有找到这两个贼人的踪迹。要是找到了,我定当将他们挫骨扬灰。” 他神色凝重,忽然向三人行了一礼道:“三位哥哥,你们既然在鄂州境内落脚,那里又是长江水域,和那洞庭湖邻近,兄弟我还要拜托哥哥们一件事。” 三人慌忙还礼,道:“兄弟但说不妨。” 公孙羽森然道:“我要请几位哥哥在鄂州和岳州附近,替我打探仇人的消息,好让我早日报杀母之仇!” 孙胜和二人对望一眼,凛然道:“兄弟放心,我们就是搜遍长江洞庭,也要替兄弟找到仇人!” 公孙羽深施一礼,道:“小弟先多谢三位哥哥了!等我从河间府办完事回来,便来桃花山找哥哥们。” 孙胜慨然道:“兄弟既然将如此重任交给我们,便是将我们当作了自家兄弟,你既然有要事在身,我们也不必学那小儿女惺惺作态,明日便各自启程,日后再来相会。”公孙羽心中感激,道:“正是!” 聂青喊道:“他奶奶的,今日我们兄弟相聚,要是不喝上一场,心里终究不痛快。”便也顾不得夜深,径去唤了店家,摆上酒菜,四个痛饮了一场。 第二日四人分手作别,孙胜等三人回桃花山去了,公孙羽仍是沿着光州方向朝河间府行去。 沿路风餐露宿,又没有半点芸娘的消息,公孙羽心中越来越焦急,这一天,已经是蔡州地界,公孙羽因为赶路错过了宿头,只好在野外找了间破庙歇脚,这一晚月光如水,象水银般从天际洒落,那座庙已经十分破败,也没有油灯蜡烛,公孙羽站在庙前,仰首向天,不觉想起那天和葛洪在荒庄之中,听他述说往事,仍历历如目,此时不知葛洪老人是真的死了,还是成仙而去了。 他独自站在旷野之中,四周树木稀疏,月色和夜色从四周沉沉压来,天空便象就在头顶,只是这样的明月之夜,不知道芸娘身在何处,又是何种际遇。 忽听得远方马蹄声响,踏踏如闷雷之声,在这深夜旷野,显得犹为响亮,公孙羽目光锐利,朝前望去,只见数骑骏马蹄声急切,竟朝破庙而来,他心中一动,返身回庙,将身子在那神像上一按,已跃至檐柱之上。 那几匹马如疾风骤雨一般,划破夜色,已来到庙前,马上骑士将缰绳一拉,蓦然数声马嘶,便即停住,显然骑术甚是精湛。几人下马将绳栓在庙前柱子之上,便径朝庙中而来。 一人点亮火折,在庙里四处瞧了一瞧,道:“这个庙也当真破得很了,连个油灯都没有。”另一人道:“罢了,我们不过在此歇息一会,用不着什么油灯。” 公孙羽藏身檐柱,自上而下瞧去,见这伙人共有五个,都是精壮汉子,他还来不及看清面目,那人便将火折子吹灭了。黑暗之中,便听见那几人都坐了下来。 一人道:“王爷此次命我们连夜疾驰,当真辛苦得很。”另一人道:“王爷命我们兄弟办事,那是瞧得起咱们兄弟,你埋怨什么?”那人道:“我哪里敢埋怨?只是这样换马不换人,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又一人道:“如今我们已到蔡州,那地方离这里应该已不过数十里,我们歇上一会,再加把劲,便到地头了,咱们只要把事情办妥了,王爷自然不会亏待咱们。” 先前那人叹口气道:“话是这么说,但咱们终究是汉人,却替金人办事,人也杀了不少,到头来终究不知是好是坏。”一人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不要命了么?”公孙羽听到此处,已知这些人乃是金人的走狗,便象常家庄上那伙人一般,想起这些人竟投靠外敌,杀害同胞,十分无耻,此时深夜疾驰,不知又要去做什么坏事,心中杀机已起。 只听那人压低了声音,道:“这里都是我们自家兄弟,我才敢说这样的话。老二,前些日子沈四他们几个,都死在常家庄里,听说他们的尸首被那些人抛到野地喂了狗,头颅割了下来挂在树上,真是吓人。”那老二道:“你胡说什么?不过道听途说而已,便把你吓成这样?” 那人道:“我听来终究是胆战心惊,据说那晚杀他之人乃是个少年,生得身高九尺,眼若铜铃,状如魔鬼,专杀这等投、投,那个之人。我们若是遇到他时,别把性命也丢了。”一人冷笑道:“老蒋,你便是胆小,想来那天晚上是沈四他们几人做事不仔细,才被那许多江湖上的贼人害了性命,他们几人武艺如此之强,哪能被一个少年轻易取了性命。” 老蒋道:“阿弥陀佛,但愿我们不要遇到那个杀神便好了。老二,我们这次去押的那个女子,又是个什么样人?那天有人来报,我只是隐约听见女扮男装,生得好生美貌。你们说,王爷要这女子是要来做妾么?”老二喝道:“住嘴!偏你的舌头长,这些话要是传到王爷耳中,你便是必死无疑了,不要再罗嗦,好好歇息片刻便要启程了。”老蒋嘴里嘟噜几声,终究不敢再说。 庙里没有人再说只言片语,只听到众人呼吸之声,公孙羽心中却如惊涛骇浪,又惊又喜,这人口中的女子,九成九便是芸娘,不然哪来个女扮男装,又生得好生美貌的孤身女子?当真是天可怜见,让他在这破庙里听到消息,他原本还想从这些人言语中再探听一番,那些人却都已闭口不言。 过了半晌,便听到有人站起之声,那老二道:“都起来,这便上马去罢。”几人便悉悉索索的站起身来,那老蒋道:“他奶奶的,老子浑身酸痛,这才歇了一会,便又要起身了。”老二喝道:“你有胆子,便不去好了。”老蒋哼了一声,也只好磨磨蹭蹭站起身来,那几人却已走到庙外去了。 老蒋正要走向庙门,猛然觉得颈中一凉,眼前一黑。老二几人解开缰绳,骑上马背,见老蒋还没有出来,便朝庙里喊道:“他娘的,你还在磨蹭什么?”庙里便传来声音道:“他奶奶的,来了。”便见老蒋低头从庙里走了出来,慢手慢脚的去解了那缰绳,又跃了几跃,才跃上马背,将身子伏在马背之上。 老二骂道:“老蒋,你要是不想去时,便自己留下,不要装模作样,慢慢吞吞,耽误了大伙儿发财。”老蒋冷哼一声,也不说话。那老二便道:“走吧。”将缰绳一拉,领头驰去,身后几骑随后而来。 五匹马在夜色中疾驰,马蹄得得,鬃毛飞扬,鼻中不时喷出响声,不知奔了多久,便来到一片树林之中,四处巨木森森,乱坟林立,却是好大一片坟地,月光透过叶缝照在这些坟冢之上,越发显得阴森可怖。 老二低呼一声:“到了。”便翻身下马,余下四人都跃下马来,将绳系在树上,同老二朝前走去。几人来到一座大墓之前,老二朝那墓碑之上敲了三下,又敲两下,反复两次,便见墓碑转动,竟有一人手持灯笼,从墓里走了出来。 老二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那人看了,便道:“随我来吧。”几人跟着那人朝下走去,却是一溜长石阶,那人伸手在壁上扭了扭,便听得咔咔声响,料得上面的墓碑又转了回去。几人又转了个弯,渐渐走入地底去了,四周都是青石砌成,十分古旧,却是一座大墓的墓室,不知已有多少年月,四壁都点有油灯,照得墓室一片明亮。 第83章 血引 那墓室倒十分宽敞,已经坐了四五个人,瞧见他们,都站起身来,只有一人身材瘦削,仍是背对他们而坐。 一名身穿黑衣的汉子道:“兄弟们远来辛苦了。”老二道:“奉王爷之命,要我们和你们会合之后,连夜便得一同押了那人赶回去,人呢?”那人手一指东边的侧墓室道:“人便在那里。” 老二正抬步前去,便觉身边一人脚步声响,衣襟带风,已快步走到那侧墓室之前,不觉眉头一皱。 那人走到墓室之前,只见那窄窄的空室之中,一人身着青衫,身形瘦削,头上挽着个髻,背门而立,虽是男子打扮,但从后面瞧去,仍能瞧得出那盈盈一握的腰身,不觉心中激荡,轻声唤道:“芸娘。” 那女子听见呼唤,却并不转身,公孙羽心中着急,伸手去拉她的衣袖,那女子顿时察觉,往旁一侧,娇叱道:“大胆,你要干什么?” 便在此时,身后老二已在喝道:“老蒋,你在搞什么鬼?”公孙羽心中一凉,他听到这女子张口说话,便已知道绝不是芸娘,自己费尽千辛万苦,苦苦寻觅,本以为今晚便能寻到芸娘,哪料得仍是一场空,但这女子既是被伙投敌卖国的贼人掳来,自己遇到了,便也要救她出去,只是芸娘此时不知身在何处,要是也遇到此等样事时,不知是否又有人来救她? 他一念及此,心中杀机又炽,缓缓从腰间抽出长刀,转过身来。 他早在破庙之中,趁老蒋起身之机,已从檐柱上滑下,一刀便结果了他的性命,又将他外衣披了,装作他的模样,和这几人一同赶来。只是他从小便没有骑过马,是以解绳和上马时十分缓慢,只是当时乃是深夜,他又武艺极强,紧紧趴伏在马背上,任由马儿跟着前马自己奔跑,那马原是合群惯了的,只跟着前马疾驰。后来进了墓穴,他便一直低头不语,那几人竟然都没有发觉。 老二见他转过身来,霍然竟是个陌生之人,心中大惊,拔出刀来,喝道:“你是什么人?老蒋呢?” 公孙羽涩声道:“你们都是替完颜理办事的,是不是?”老二一怔,道:“你怎么知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公孙羽一笑,道:“你们刚才在庙里,不是便曾说起过我么?” 几人齐齐朝后退了两步,脸色煞白,老二道:“你,你,便是那常家庄之人?”刚才在庙中,他曾经斥骂那老蒋胆小,但此时陡闻此言,却不由也惊得魂飞天外。 公孙羽冷笑道:“你们明明都是汉人,却要替外族来残害同胞,便不觉得可耻吗?” 几人朝后退去,先前墓室里的几人见此情形,也都围拢过来,那黑衣汉子怒道:“秦老二,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竟让奸细混了进来,还不快结果了他,办正事要紧。” 秦老二嘴唇发白,颤声道:“这人便是当日,常家庄杀了沈四之人。” 那人身子一震,旋即站定,道:“那日常家庄里有一二百人,多有江湖上成名的好手,沈四他们不敌,才落得丢了性命,哪里便象传闻一般?都是以讹传讹罢了。你们当真脓包得很了。此时他不过一个人,我们有这许么人,还怕了他不成?”他转头朝后瞧了一瞧,道:“何况有郑门主在此,咱们还怕什么?” 秦老二精神一震,朝那背面而坐,身形瘦削之人望了一眼,道:“这便是郑门主么?有他在此,当真是好得很了。” 公孙羽已双足踏出侧墓室,那黑衣人将手一挥,身边两人便即扑出,秦老二等人微一错愕,竟朝旁一让,黑衣人冷哼一声,道:“你们这般胆小,王爷竟还派了你们来办事,当真是贪生怕死。” 他话犹未说完,便听见两声惨呼,两颗头颅已骨碌碌滚落地下,跟着那两人的身子砰然倒地,一股血腥气便在墓室内弥漫开来。喷出的鲜血溅红了公孙羽的衣衫,油灯照在他的脸庞之上,忽明忽暗,瞧来异常可怖。 几人对望一眼,都瞧见对方眼中惊惶之意,那黑衣汉子面色发白,便朝墙边那人身旁退去。 秦老二惊慌失措,拔腿便朝刚才进来的入口处逃去,他们几人的武艺比起常家庄里的沈四几人,颇有不及,想起那几人都死在此人刀下,心中已无半分斗志。 他才跑了几步,便听得背后几声惨呼,他吓得魂胆皆丧,只顾朝前跑去,猛听得脑后风声呼呼,惊惧之下猛然低头,一枚钢刀擦顶飞过。 便在此时,他只觉背后如遭锤击,已被一脚踢翻在地,口里喷出血来,他肝胆俱裂,慌忙转身挥刀,便只觉眼前亮得一亮,便是一片黑暗。 公孙羽片刻之间结果了这几人的性命,转身便朝那黑衣人走去,血腥气在这墓室之中四处飘散,中人欲呕。 黑衣人握刀的手不住发抖,见公孙羽衣衫之上尽是鲜红,刀锋之上一滴滴血仍是不住滴落,心中惊恐万分,他原本听说沈四等人死于一个少年之手,死后还被抛尸斩首,虽然惊惧,心中却不相信是一人所为,直到此刻见到这如魔神一般的少年,才知那并不是虚言。 此时他的同伴都已死去,只有那瘦削之人仍是面墙而坐,他眼见公孙羽一步步走来,心中恐惧更深,颤声道:“郑门主救我。” 那面壁之人叹息一声,道:“你们这么多人,竟连一名少年也胜不了,要之何用?罢了罢了,倒也免得我多费一番手脚。” 公孙羽见这人缓缓转过身子,一头白发如蓬草枯藤,面上只剩一层皮裹在骨骼之上,便如死去数月的人形骷髅,毫无生气,罩在一袭宽大的灰袍之内,脸上却带着微笑之色,心中不觉一震。 那人坐在地上,双手拇食二指一合,朝地上虚虚一引,地上那些四处流淌的鲜血竟如活蛇一般,汇集起来,如一条小溪,朝着那人身下流去。 鲜血汩汩流入那人灰袍底下,便不见踪影,只见那人如骷髅一般的手足,竟慢慢饱满起来,渐渐脸上皮肉展开,头发渐渐变黑,便如骨肉重生,返老还童,刹时间竟变作一个四十来岁,温文而雅的中年人。 那人站起身来,对公孙羽笑道:“少年,你如此狠辣果决,视人命如草芥,很好,很好,很对我的胃口,不知你可愿入我门中?” 公孙羽见到这人使出这般诡异之极的手段,当真闻所未闻,心中警惕,回头望向侧室,只见那名青衫女子已站到门边,一脸茫然,虽做男子装扮,仍可见莹润如玉,明眸皓齿,约摸十六七岁年纪。 公孙羽匆匆一瞥,见那女子并无异样,便即转过头来,望向那人,此时那人骨肉饱满、丰神俊朗,于儒雅之中竟有飘飘若仙之概,面露微笑,望之令人心生亲近,哪里还是那一具只有皮肉的骷髅? 那人微笑道:“你如此年纪,便有如此杀意,实在难得!我瞧你一生之中杀孽重重,如入得我门来,正好以杀孽证道,可谓前途无量!” 公孙羽将手中钢刀握紧,道:“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哈哈大笑,道:“我姓郑,名入暝,我们这一门叫作血引门,修炼的乃是无上大道!” 公孙羽道:“象刚才那样吸收人血,便是无上大道么?” 郑入暝笑道:“天下大道,殊途同归,终究修的是不死之境。天生万物,以人为万物之灵,故人的精血蕴含天地之精华,炼之可纳天地之精于体内,蜕凡入圣,又有何不可?” 公孙羽摇头道:“你所修的法门既然如此邪恶,又不辨是非,替金人卖命,还妄想诱我入你门中?当真可笑!” 郑入暝道:“人生在世,不过匆匆数十年而已,死去之后,万事皆空,又分什么宋人金人?在我辈眼中,金人也好,宋人也罢,不过是群蝼蚁罢了,并没有丝毫分别!” 公孙羽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听命于那完颜理?” 郑入暝摇头道:“我并非听命于他,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你资质如此之好,若入得我门来,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待到修行圆满,便可随我蜕去凡胎,一同飞升,逍遥于天地之外,岂不是好?” 公孙羽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过替金人卖命的邪徒罢了!要是你这般人也能得道,当真是苍天无眼了。” 郑入暝叹息道:“世人多愚,不识大道真义。我见你杀机深重,十分 第84章 巨棺 公孙羽道:“你既知我杀机深重,便也应该知道今日我须饶你不得。” 郑入暝哈哈一笑,道:“少年人,你只道你武艺高强,便可纵横天下,是也不是?”他摇头又道:“天下之大,岂可但凭武艺便能逞强?”说罢,蹲下身去,伸出右手食指,在地上血迹之中点了一点,便在地上写起字来。 公孙羽见他古古怪怪,那黑衣人虽然仍是站在他身旁,却已将惊恐之色敛去,望向自己的目光已是一片嘲弄,心中一凛,快步向前,便要挥刀将这两人斩杀,以免夜长梦多。 那郑入暝停指不写,将手朝地上一拍,一片血雾腾得升起,墓室内的血腥之气陡然间又浓了几分,便见那地上一具无头尸身忽的站了起来,径朝公孙羽背后扑来。 公孙羽见那黑衣人望向自己身后,又听得身后声响,便知背后有事,霍然转身,待到看清那脖颈之上血肉模糊,手足僵硬,却仍双腿向前,拖着血渍,朝自己扑来的尸体,也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他虽然从小屡经奇险,那古怪稀奇的事情也瞧了不少,但如此尸体死后复立,站在自己面前之事,也是头次遭遇,他虽惊不乱,喝了一声,不退反进,一刀便向那尸体劈去,刀锋过处,已将那行尸的一条手臂齐齐斩断。 那尸体浑若不觉,仍是直扑上前,公孙羽毫不犹豫,转步侧身,刀光如练,已将那尸体双腿齐膝斩断,那尸体扑的一声,倒于地上,竟又一臂撑地,断膝直立,站了起来,公孙羽嘿的一声,挥刀直劈,又将那剩余一臂砍断,右足发力,将那尸身踢得飞出两丈,扑倒在地,虽仍是不住蠕动,但终究爬不起来了。 郑入暝鼓掌笑道:“你的心性如此坚毅,果真是难得的大好良材!我倒越发喜欢了。”便把手在地上虚指几指,那地上断头穿腹的七具死尸,齐齐立起。 公孙羽心中一惊,四处一望,只见那几具尸体摇摇晃晃从四面站起,站在侧墓室门前的女子脸色恐惧,身子不停发抖,用双手拼命捂住了嘴,一具尸体便在距她不过三尺远近的地方。 公孙羽知道要是由得那些尸体攻击女子,女子没有丝毫反击之力,立马便要惨死当场,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来路,终究不能眼睁睁见她丧命,脚下发力,已转身奔到那女子身前。 女子惊呼一声,朝后退了两步,公孙羽不去管她,双足稳稳站立,长刀侧扬,凝神以待。 几具尸体断首拖肠,满身血污,在郑入暝的驭使之下,纷纷转头朝公孙羽扑来。 公孙羽不等它们近前,已一刀劈出,将一具尸体的双腿斩断,随即一脚,将它踢飞一旁,他知道这些尸体只要将双腿斩断,行动便大为迟缓,到时尽可从容应付。只是他怕那些尸体伤到那女子,便不敢四处纵跃,只是牢牢守住了侧墓室的门。 顷刻间他便已斩断两具尸体双腿,但余下五具尸体并不知道惧怕,也不知道后退,仍是一拥而上,双手伸出,便朝公孙羽抓来,公孙羽一刀挥出,又已砍断一具无头尸体双腿,还来不及将它踢飞,身旁一具尸体已扑到他身上,双臂如铁,指尖如爪,已抓破他的衣袖。 公孙羽左臂一疼,那尸体的指爪竟已划破肌肤,他左臂用力一撞,将那尸体撞出数步,衣袖却也被扯下一块来。他右足发力,又踢飞一具尸体,陡觉脖上一紧,血腥味扑鼻,已有一具尸体圈住他的脖颈,他右臂一格,头急往下缩,身子后退,飞足将这尸体踢得朝后跌去。 眼前两具尸体仍是朝前扑来,门口狭窄,已无处可躲,公孙羽身子后跃,朝后退入侧墓室之内,那两具尸体跟着跳进,公孙羽将那名女子朝后一推,长刀如电,已斩断一具尸体双腿,跟着将另一具尸体一撞,撞出几步,紧随上前,又将它的双腿斩断。 他挥刀正将地上一具尸体的双臂砍断,猛听得那女子失声惊叫,忙抬头看去,只见另一具无腿尸体,正拖着血痕朝那女子爬去,女子缩在室壁之上,面色惨白如纸,身体不住颤抖,双足只管朝前踢去。 公孙羽正要跃上几步,将那尸体踢开,猛然背上一沉,已被从门口冲来的一具无头尸体搂住,他猛将身子一扭,便要将那尸体甩下来,哪知那尸体搂得紧了,一时之间竟甩之不去。 此时另一具尸体也已闯进门来,径朝公孙羽胸腹抓来,公孙羽一声大吼,顾不得背上尸体,长刀下切,将那尸体斩断双足,双脚用力一蹬,将它踢出门去。 这么分神片刻,便觉得肋间奇疼,背后尸体的双爪已经抓破腰间皮肉,公孙羽左手将腰间尸体的手一拉,但觉冰冷僵硬,毫无生气,他奋力一拉,将那手拉开,身子用力一侧,将那具尸体摔倒在地,手中毫不迟疑,长刀劈下,已飞快斩断了这具尸体的双手双足。 便在此时,地上那具无足尸体竟已爬到女子面前,女子惶恐大叫,右足用力踢出,将那尸体踢得一偏,却仍是不住朝她爬来,她放声尖叫,双足不断踢出。公孙羽了结了那几具尸体,才有余力顾及到她,一跃上前,将那具尸体踢开,砍断双臂,尸体仍是不住挣扎,却再也不能移动了。 女子手足发颤,面色如纸,冲上前来紧紧拉住了公孙羽的衣袖,战战兢兢的跟着他走出门来。公孙羽臂上和腰间疼痛不已,但见她如此恐惧,也只好由得她去。 郑入暝见他们二人走出门来,不禁点头笑道:“要不是杀人无数,又怎能在这群尸堆里还毫不畏惧?少年人,你杀的人也当真不少了,是不是?如今这便要来杀我了,是不是?” 他身旁的黑衣人嘴唇发白,见公孙羽砍杀那些尸体毫不手软,此刻之间只怕就要来杀了自己,不觉牙齿打颤。 郑入暝又笑道:“我这起尸之术,并不在于这些尸体有多厉害,却是以血为引,诱出这些尸体之内的尸毒,要是被抓伤,便即尸毒入体,一时三刻之间,便会血出如浆,将浑身血液流尽,变成一具有肉无血的死尸。少年人,你如今已尸毒入体,若是拜我为师,我自然会救你一命,如若不然,身死命消,悔之晚矣。” 公孙羽只觉臂上和肋下被抓伤之处疼痛中隐隐发痒,知他所说恐怕不是虚言,不觉一阵凉意直冲心头,但若要自己为了活命,去认这样一个邪徒为师,那是想也不必想的,唯今之计,只有速速杀了这人,出得墓去,再去找人医治,料得天下之大,必定有奇人异士能解此毒。 一念即此,他再不犹豫,将身后女子轻轻一推,纵身前跃,跨步扬刀,当头便朝郑入暝头上砍去,只听郑入暝叹道:“冥顽不灵,便由得你吧,等你死后,我再将你制成行尸,想必也是十分厉害的。” 公孙羽见他不避不让,脸上犹带微笑,一刀劈下,只觉刀下空空,毫不着力,再一看时,那两人竟已凭空消失。他愕然四顾,只见空空的墓室之内,除了满地残肢,便只剩下自己和那青衣女子二人。 这一下奇变陡生,公孙羽也不觉有些茫然,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只有先找路出去,他见那女子站在一旁,楚楚可怜,便道:“跟我走吧。”那女子点点头,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公孙羽朝来路走去,一面将手中刀握紧了,凝神戒备,以防那两人躲在暗处暗算,眼见得转了一个弯,上了台阶,便要来到那墓碑之处,他便学着那引路之人在壁上突起的石块之上扭了几扭,但听格格声响,头上石壁露出一张门来,他将那女子一拉,走进门去,不觉一呆。 只见门后哪里是墓碑坟堆,竟又是一处巨大的墓室,他心中吃惊,连忙回头,只见连进来时的石门也瞧不见了,四面都是石壁。 公孙羽定神打量室中情形,但见墓室正中乃是一具巨大的棺椁,通体漆黑,以七根铁链吊挂在空中,离地约有二尺,在那棺椁两侧,两个人俑跪在地下,双掌撑地,仰头向天,人俑的口中各亮着一盏油灯,闪出茫茫黄光,已不知烧了多少年月。 公孙羽目光过处,只见在棺椁之前,又站着两个人,身形矮小,他心中一惊,再仔细打量,却见乃是一对殉葬的童男童女,双手都作执物之状,只是年岁久了,手中不知拿的是什么东西,早已化作飞烟,但这二人的手,却依旧持举,油灯光芒照在这二人脸上,竟泛出银色光芒,身上衣物早已消融,身子却依旧没有腐烂。 第85章 血尸 公孙羽沿着墓室石壁四周查看,却看不见一丝石门痕迹,只见那四周角落里,各有一口黑沉沉的大缸,都用盖子盖住,从那盖中间伸出一截灯芯,发出黄色光芒,照得四壁一片昏黄。 那女子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生怕离他远了。公孙羽见她虽然惊慌无措,但目睹如此恐怖诡异之事,竟还不曾昏倒,倒也算得上胆大了。 他刚才见了郑入暝的邪异手段,知道这墓室之中必定隐藏着极大的凶险,丝毫不敢大意,沿着石壁望去,只见那壁上每面都刻着一个巨大的文字,却一个也不认识。 他见四处找不见出路,便朝着棺椁走去,走得近了,才见到棺椁之上,密密麻麻钉满银钉,连底下也钉住了,再看旁边的人俑,又吃了一惊,只见那两个人俑竟是用生人制成,想必生前灌入水银,塑成跪伏之状,又在腹中注满灯油之类,才成了这样人形灯台,只是不知道已经烧了这么久,为什么油还没有烧完。 他见这墓室主人竟然用生人殉葬,十分邪恶,正在心中厌恶,便陡觉得墓室内暗了一暗,那女子发出一声惊呼,拉着他的衣袖道:“你瞧,那,那壁上。。。” 公孙羽张目四顾,只见一面石壁上不知何时已显出一个巨大的人影,黑压压的有一丈来高,眼见黑影晃动,渐渐缩小,竟慢慢从石壁上走了下来。 公孙羽吃惊,将那女子护在身后,只见黑影飘飘荡荡,象纸片又象薄雾,黄色光芒照耀之下,仍是显出深红之色来,这人影在墓室之内飘了几飘,便径直朝那棺椁之内钻了进去。 片刻过后,便听得棺椁之内发出一声沉闷已极的吼声,似乎有什么怪物已经在棺椁之内苏醒,紧接着棺椁内砰砰作响,那七根悬空的铁链哗声大作,巨大的黑漆棺椁猛然晃动起来。 公孙羽眼见这棺椁中不知什么妖魔便要出世,心中一紧,将那女子一拉,退到角落之中,那女子藏身他的身后,将头露出一半,战战兢兢瞧着棺椁。 那具棺椁便如风浪中的海船,剧烈晃动,七根铁链响声不绝,只听砰的一声,棺椁上的一根银钉突然射出,击在石壁之上,火光四溅。 紧接着砰砰连响,银钉如疾风骤雨一般纷纷从棺椁上射出,在墓室之中四处飞射,公孙羽陡见一点寒光射来,将刀一挡,当得一声,已将那银钉打落,手中却是一震,显然那银钉之上的力道着实惊人。 便在此时,又听见棺椁之内一声咆哮,棺椁上盖砰然向上飞起,紧接着内棺棺盖也飞射而出,击中石顶,砰然落在地上。 公孙羽眼见如此诧异又是如此声势,心头一凛,知道这棺中的怪物必定是极厉害的东西,便此时退无可退,只能凝神以待,心中万分警惕。 只见棺椁之中忽然伸出一只爪子,攀住了棺椁边沿,那爪子干枯如柴,却是殷红如血,似乎仍有鲜血流淌,五指尖利,随即一个人头从椁中探出,满面血红,眼球早已经消融,只剩两个窟窿,这人头左右一转,用仅剩下两个黑洞的鼻孔作嗅闻之状,口里低吼一声,双爪一撑,从棺椁之中跃了出来。 公孙羽见这血尸肉身几已消融,只余骨骼皮肤,只是浑身上下却都笼在一层血雾之中,倒象是源源不绝在朝外渗出鲜血,只是那血却流不下来,都在血尸尸身四周流转。 他见这具血尸头颅四顾,已转向自己,知道这怪物便要扑上前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来个先下手为强,这怪物虽是诡异吓人,终究不过一具骨骼。他脚下飞快,轻轻跃出,便已跃到血尸身旁,手中钢刀一劈,正劈在那怪物的头颈之中。 只听砰的一声,如击铜铁,血尸只晃了一晃,皮骨丝毫未伤,反倒双足一弓,便象提线木偶一般,直扑公孙羽而来,速度竟是极快。 公孙羽将刀一挡,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几欲作呕,那血尸已一爪伸来,公孙羽身子一偏,侧步转身,就势一刀砍在那血尸背后,将那怪物砍得砰的一声,摔落地上。 血尸在地上一弹,便已站立起来,公孙羽手中刀丝毫不停,只管朝那怪物身上头上砍去,但听砰砰之声不绝,那怪物身中数刀,身子抖动,却是浑若不觉,转身便伸出双爪,朝公孙羽抓来。 公孙羽被它用爪子将钢刀一格,竟觉手中一震,见那怪物势急,便朝后退了一步,怪物双爪不停,朝前抓来,公孙羽钢刀劈出,挡了几下,又朝后退了几步,猛听身后一声女子惊呼,蓦然回头,才知道不知不觉中,竟又已退到那名女子身前。 他见这血尸如此厉害,要是那女子让它抓上一爪,必死无疑,自己只有先将它引开,再想法子,想到这里,口中大喝一声,钢刀闪电般朝血尸身上砍去,虽然伤不了它,却也已将那血尸阻得一阻。他伸足一踢,只觉足底隐隐生疼,但那血尸也被他这一脚踢得朝后退了几步,嘴里发出一声怪吼。 公孙羽口中喝声不停,身子却已朝东奔去,他料得这怪物必定要追逐而来,哪知那血尸头颅转动,顿了一顿,竟不管他,直朝那名女子扑去,女子吓得魂飞天外,拔足便跑,但那血尸速度极快,不过几步,便已追到她的身后。 公孙羽已奔出数步之远,眼见此景,不觉大惊失色,连忙回身,还来不及跑到那名女子身前,血尸已伸爪抓来,他纵身一跃,将那名女子朝侧面一把推开,自己还来不及躲闪,那双爪便已抓到背后,他身子前扑,那血尸也跟着扑出,刹那间一双血爪已抓破他的衣衫,在他肌肤之上抓出老长两条伤口,鲜血从衣衫中渗出,顿时将背后染红了。 他闷哼一声,急朝前逃,那血尸闻到了血腥之气,越发狂燥,紧追而来,口中发出霍霍怪声,公孙羽但觉背后肋下疼痛难当,和那手臂上的伤口一起隐隐作痒,知道尸毒厉害,要不是自己幼年时曾服食冰蝉,恐怕此时便已毒发。 公孙羽心中焦急,见这怪物刀不能伤,四周又无路可逃,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围着四壁发足狂奔,但这墓室之内地方有限,那女子又躲在一旁,他又不敢将这血尸引向那方,竟被逼得窘迫无比。 余光扫过,只见那具棺椁十分巨大,他心中一动,奔向棺椁,绕圈而逃,血尸随后急追,好在血尸虽然速度极快,却并不知道回头,公孙羽跑了一阵,渐渐胸中气闷,呼吸不畅,这乃是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过的事,他知道自己这样急跑,血气迅速流转,尸毒终究是在缓缓侵蚀,不觉大惊。 他边逃边张目四顾,见到墓室四周四口黑沉沉的大缸,顶上灯芯仍在冒着黄色光芒,忽然想到这灯多年不灭,想必缸内装满了灯油,听说那些鬼怪邪物都害怕火烧,不如将灯油淋在它的身上烧上一烧,一念至此,身子猛的一顿,从那棺椁下的空隙里滑了出去。 转眼间他已奔到一口黑缸之前,伸手一拍,那缸口震了一震,竟似乎和缸身连成了一体,一掌竟然没有拍碎,他凝力于掌,嘿了一声,又是一掌拍下,咔嚓声响,缸沿裂开一条细缝,却依旧没有打开,灯却扑的一声灭了。 这时血尸已追到身后,公孙羽一声大喝,双臂发力,将那口黑缸抱了起来,只觉手中十分沉重,他转身大喝,将那口黑缸举起,朝那血尸当头一掷,血尸双手击出,但听砰的一声,已将黑缸击破。 只闻恶臭扑鼻,从缸里哗啦啦掉出许多白骨,一股粘稠的黄色油脂顿时将那血尸淋了个透,不知是人油还是灯油,公孙羽见那怪物已被淋透,向后一跃,快步跑到棺椁前面,钢刀一挥,将一具人俑口中燃烧的灯芯斩断,那火光在刀刃之上仍是烧个不停,公孙羽朝前一扑,刀上火芯已稳稳落在那怪物身上。 但见得轰然一声,那黄油见火便着,刹时间血尸身上便燃起熊熊烈火,烧得血尸吱吱怪叫,四处乱窜,公孙羽见这一招终于见效,也不觉舒了口气,走到那女子身边,双目紧瞧怪尸,将那女子护在身后。 眼见得那火越烧越旺,那血尸挣扎渐缓,终于扑倒在地,火光仍是烧个不停,公孙羽终于放下心来,只觉身上疼痛难忍,手足竟都有些发软,他转身看向那名女子,只见那名女子紧紧贴在石壁之上,眼中泪水晶莹,见他望向自己,也不觉将目光与他一触,眼波流转。 第86章 异变 公孙羽见她眼里惊恐中流露出感激欢喜之色,嘴角微微露出笑意,虽然在这诡异之极的昏黄墓室之内,竟如冰雪乍融、娇花初绽,恍惚中满室都明亮起来,不觉一怔,刚要把目光收回,便见那女子目中突然现出惊异恐惧之色,右手一指,惊叫道:“当心背后。” 公孙羽一惊,急速转身,只见那具血尸竟又已扑了上来,虽然被火烧得浑身乌黑,但周身红雾缭绕,双爪已急抓到面前,他此时如果纵身一闪,那血尸虽快,却终究抓不到他,但那名女子此时便在他身后,这一爪便要抓到那女子身上,公孙羽将心一横,双手上翻,牢牢抓住了血尸的两条臂膀,手中钢刀“当”的一声,掉落地上。 他奋力将血尸挡在身前,只见血尸狰狞的头颅便在眼前,鼻中传来阵阵恶臭,手中传来一阵巨力,不过支持得片刻,那血尸力气大得惊人,双爪前伸,已抓入他的肩膀,其痛入骨。 公孙羽奋起余力,拼命抵住血尸,血尸张嘴便咬,一股腐臭中人欲呕,公孙羽手上渐渐乏力,知道自己终究抵挡不了许久,只得使劲用双臂抵住它的咽喉,涩声道:“快逃。” 他这句话自然便是对身后那女子所说,他知道今日在这墓穴之中自己已然难以幸免,便想要那名女子逃走,但自己要是死了,那名女子又哪里会有生路?但此时他却也无瑕去想了。 背后脚步声响,那名女子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绕过血尸跑去,公孙羽身上力气渐渐不支,血尸的口鼻,几乎已经贴到脸上,自己全凭双手格住它的咽喉,但那怪物力大惊人,料想不过片刻之后,自己便要被它咬噬而亡。 他想起自己大仇未报,要是就这样死了,无论如何也不甘心,脑中一震,大喝一声,双臂用力,将血尸体推得开了些,但血尸体的尖爪牢牢抓在他的双臂之上,一股巨痛袭来,他的双臂便软了下来。 眼见那血尸一缩之后,头颅又急朝前伸来,公孙羽身子尽力后仰,那怪物便朝他的咽喉咬来,枯崖般的怪牙似乎已触及咽喉间的肌肤。 便在此时,忽听那怪物一声狂吼,身子急缩,插入双臂的爪子也抽了出来,公孙羽身子一松,脚步连忙朝后一退,只见血尸转身双臂一扫,砰的一声,一物直飞了出去,撞在棺椁上,又弹回滚落地下,便一动不动了。 公孙羽见血尸狂吼暴怒,身子颤抖,背后插着一枚雪亮的银钉,摔落地上的却是正是那名青衣女子,已经生死不知。血尸体背后中了银钉,十分惊怒,银钉四周的皮骨,竟然开始融化起来。 公孙羽一见之下,已知是那名女子为救了自己,从地上拾起一枚银钉,插进血尸身后,却被血尸撞得飞了出去,他见银钉似乎对血尸颇有克制之力,钉得血尸狂吼不已,浑身发颤,便就地一滚,在地上拾起几枚银钉,纵身扑上,全力刺入那血尸背上,直没至柄。 血尸又被几枚银钉刺中,震天狂吼,竟似乎受了极重的创伤,摇摇晃晃,站立不稳,银钉四周皮骨四处溃烂,身子扭曲,如血般的红雾四散溢开,渐渐又形成一个人形血影,从血尸的身体上慢慢走出,朝石壁之上窜去,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公孙羽再看向那具血尸,只见它周身已没有一丝血雾,只剩下漆黑如柴的皮骨,毫无生气,几枚银钉插在背上,不过片刻,便将外皮化完,露出里面的骨骼来,又过了片刻,全身骨架一散,掉落一地。 公孙羽见它已经化成一根根枯骨,料想再也站不起来了,但仍是丝毫不敢大意,捡起地上钢刀,慢慢走上前去,将那骨头砍得稀烂,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这次死里逃生,当真是惊心动魄,实是他学成武艺之后从所未遇之险,要不是那名女子相救,此时恐怕便已死在血尸手中。他心中激荡,只见那棺椁之下,青衣女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忙抢上前去,一摸鼻息,虽有呼吸,却已十分微弱,他便也坐了下来,料想这女子在墓室之中无法救治,终究要死,自己被困在这墓穴之中不能出去,虽然晚上一步,早晚也必要困死在此,没想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和这名陌生女子死在一起,只是大仇未报,终究万分不甘。 此时他周身奇痛,身子发软,坐在地上,缓缓将那女子的头颈放于自己膝上,好让她呼吸顺畅一些,心中也是一片茫然,歇了片刻,他张目朝四周望去,只见墓室之中一片狼藉,尸骸散成一堆,木片银钉到处都是,三座油缸仍是散发出淡淡黄色光芒,他又朝石壁上瞧去,那上面只剩下几个大字,却再也看不见黑色人影了,他茫然四顾,心中突然一震,凝神再看,只见一面石壁上,竟隐约现出一条缝隙来。 公孙羽心中震惊,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既然有一线生机,又怎可错过?他轻轻将那名女子放下,蹒跚走到石壁之前,用手仔细一摸,竟真的有一道缝隙,他心头一喜,用力一推,只听咔咔声响,竟现出一道石门,公孙羽大喜过望,回身将那女子背在背上,一手拄刀,一步步走到门前,用力一推,吱呀一声,将那石门推开。 跨进门去,只见眼前又是一个墓室,断臂残肢散落一地,一个灰袍人坐在地上,一名黑衣汉子站在他的身旁,公孙羽一愣,这里赫然竟是他最初进来时的那个墓室。 他的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去,这当真是才出狼群,又入虎穴,他和血尸斗了许久,受伤甚重,手足已经无力,要是那两人攻上前来,恐怕难以抵挡,何况那灰衣男子邪术厉害,刚才的那具血尸,想必也是他的手段,要是再使出什么妖术妖法来,自己必死无疑。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名女子轻轻放在地上,慢慢将身子站直,一步步朝前走去,钢刀低垂,在地上拖过,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知道眼前便是一场惨烈的厮杀,但自己就算是死了,也绝不容敌人好过。 黑衣汉子见他缓缓走来,神色惊恐,身子抖得厉害,朝灰衣人身边靠去,公孙羽低头望向郑入暝,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竟又变成了骷髅一般的模样,嘴角浸出血来,竟似乎也受了极重的伤。 郑入暝抬起头来,死人般的眼珠死死盯着公孙羽,涩声道:“很好,你竟然破了我的血雾驭尸大法,伤了我数年苦修的元气,须饶你不得。”猛然站起身来,将手一伸,公孙羽停步举刀,只等他来,便要和他决一生死。 哪知郑入暝一手伸出,竟不是抓向公孙羽,而是抓向身旁的黑衣汉子,只听那黑衣汉子一声惨呼,胸前竟已被他插穿,一股鲜血喷出,汩汩流入那手臂之中,不过片刻,便已变成一具干尸,扑倒在地,郑入暝浑身便如笼在血雾之中,变成一个血人,直朝公孙羽扑来。 公孙羽挥刀直砍,血人一闪身便已躲过,刹那间已转到他的身后,公孙羽转身挥刀,血人竟如疾风骤雨,又已转过一旁,不等他回身,已被血人一掌打在右臂,手中一软,钢刀便已掉落地上。 公孙羽退步转身,血人已当胸抓来,他双臂格挡,被那血人的手臂一击,双臂酸软,血人桀桀怪笑,另一只手臂已闪电般直插公孙羽心脏,转眼已插破衣衫,公孙羽手足发软,避无可避,眼见便要和那黑衣汉子一般,被这邪人插心吸血,不觉心中一凉。 便在此时,只听血人一声怪叫,如遭雷击,手臂急缩,大叫一声,便踉踉跄跄直朝墓穴入口逃去,每逃得几步,便吐出一口鲜血,公孙羽无力追赶,见他摇摇晃晃转上台阶,又听见隆隆声响,想必是打开墓碑,逃了出去。 公孙羽颓然坐倒于地,深身痛痒难当,手足酸软已极,他不知道郑入暝为什么突然逃走,但在这生死悬于一发之际,敌人仓惶而逃,自己终于留得一线生机,也不觉暗道侥幸。 他低头看向胸前,只见衣衫破碎,里面却露出一本书来,正是当年那葛洪老人留给他的那本《抱朴子》,他心中一震,又蓦然一喜,莫非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的一命的,却是这本《抱朴子》么?要是真的如此,那葛洪岂不是真的神仙?这件幼年之事已困扰了他许久,想起老人幼年之时曾救他一命,如今这本书又救了他一命,似乎都在证实这世上当真是有神仙的,他想到此处,精神不禁一震。 公孙羽将《抱朴子》拿在手中,仔仔细细又看了几遍,仍是看不出什么神异之处,只得依旧放入衣服之内,又歇了片刻,眼见那女子呼吸越来越微弱,要是再不医治,便有性命之忧,想到此处,他挣扎着将那女子抱起,一步一步朝出口走去。 他自从服食冰蝉之后,力大无穷,数百斤的石头抱在手中也从来不觉得沉重,但此时抱着这名女子,双臂双腿便象是灌满了铅,手中重如山岳,双臂被血尸所伤之处,疼痛难当,他咬紧牙关,一步一挪,中途又歇了几次,才走上石阶,已然双腿发颤、手臂发抖。他朝上望去,只见墓碑暗门已经打开,便奋力将那名女子抱出墓室之外,跌跌撞撞走了出来,闻到林中透出的草叶香味,胸中顿时一松。 公孙羽上了地面,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实在已经无力再走,便将那名女子轻轻放在草地之上,自己也仰天躺下,只见外面明月隐去,启明星闪亮,天边透出一抹鱼肚白,天快亮了。 第87章 生死 昏暗的林中将明未明,放眼望去尽是累累坟冢,树梢鸟儿展翅鸣叫,生与死于此处融为一体,竟是说不出的和谐。公孙羽歇了半晌,天际渐渐亮了起来,只见东边露出一片红霞,染红了天际,蓦然一缕金光划破天幕,越来越亮,越来越大,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照得四野一片明亮。 公孙羽转头去瞧那名女子,见她仍是昏迷不醒,白皙的脸庞上还带着惊恐之意,胸膛微微起伏,越发显得楚楚可怜,便双手撑地,站了起来,双臂虽然仍是十分疼痛,但身上却已恢复了几分力气,便一咬牙,俯身抱起女子,径朝大路走去。 他走出林子,见那几匹马仍然系在树上,都在低头吃草,也不去管它,大路已有零零星星的行人,见他破衣烂衫,浑身血污,抱着一个女子,都投来惊疑之色。 公孙羽咬牙慢慢的走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吆喝和车轮辗地之声,转头一看,只见一名老农赶着一架老牛车,嘴里嗬嗬连声,那头老牛晃动头颅,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来。公孙羽连忙站在路中央,喊道:“老丈留步。” 老农老眼昏花,牛车直赶到他面前才瞧见有人,忙喊了一声,把手中绳子一拉,老牛的蹄子在地上刨了几刨,才停下车来。那老农便埋怨道:“你这小哥好不晓事,你没看见我的牛车吗?要是撞了你,你岂不是要去告官?”公孙羽忙道:“老丈,因我身上有伤,同伴又昏迷不醒,实在是走不动了,才想要烦劳老丈的牛车载我一程。” 老农摇头道:“我的牛车是要去拉田里的东西,又不是载人的。你要坐车,应当去坐马车才对。”他又把眼睁大了些,仔细瞧了瞧,惊道:“小哥,怎么这个模样?你怀中抱的可还是活人?”便慌忙跳下车来。 公孙羽便道:“我们两人遭遇了强盗,身受重伤,不得已才要麻烦老丈。”老农忙道:“要得,要得!我刚才没有看清,你们快快上车,快快上车!”公孙羽奋力将那名女子放上车去,随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牛车十分狭窄,公孙羽只好依旧让那女子躺在腿上,那老农见车上已没有地方,便径直爬上牛背,鞭子一甩,口里呼喝一声,那老牛便迈蹄而行,虽然十分缓慢,终究比他抱人而行要好得多了。 老农在牛背上问道:“小哥,你们是要去衙门里去告官么?”公孙羽道:“我们如今身受重伤,须得先找个大夫,将伤养好了,才能去告官。老丈,不知这里可有有名的大夫么?我,我这妹子受伤甚重,要赶快医治。”那老农道:“我们这里倒真的有一个有名的大夫,听说当年乃是在东京医馆里当过大夫的,姓喻,如今年老回乡,便在县里开了家医馆,这方圆几百里,个个都晓得他的大名嘞。” 公孙羽心中一喜,他原本以为这乡野之间,未必有什么好的大夫,但眼见这女子受伤沉重,死马也只得当作活马医了,但听这老农所言,倒似乎有个十分了得的大夫,他便道:“既然如此,还得劳烦老丈,将我们送到喻大夫的门前,我们定当重谢。”那老农哈哈一笑,道:“小哥说什么话来,哪个出门又将家带在身上来?我们虽然是乡野里的人,却也晓得出门的难处,你既然遇了难,我自然要将你送去医馆,什么谢不谢的,再也休提。”便把靴子在那老牛身上轻轻抽了一抽,喝道:“快些走吧。”老牛蹄声得得,果然走得快些了。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已进入市集之中,老农驾车转了两个弯,来到一条街巷之旁,便下了牛,道:“小哥,那喻大夫的医馆,便在这巷子里了,牛车进不去,你们自己去吧。”公孙羽忙跳下车来,拱手道:“多谢老丈了!”便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来,双手奉上,道:“老丈,这些许银子还请收下。”老农慌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这老牛走了几步路,又值得什么,你还是将这银子留下,治病要紧嘞。” 公孙羽见这老农淳朴,心中感激,又见他坚决不收银子,也只好将那名女子抱起,再三致谢,那老农见他们已到了地头,便把鞭子一甩,坐上牛车,转身去了。公孙羽在巷口瞧着牛车缓缓离去,便抱着那女子朝巷子里走去。 走了数十步,便见巷边一个帘子挑出,乃是“妙手回春喻”五个大字,那间门房之上,挂着一个牌匾,是“回春堂”三字,门却是开的,公孙羽径直走进去,只见院中已经站了十来个人,依次等侯,内堂之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不过外感风寒,取麻黄、桂枝、杏仁、炙甘草,以水煎服,每日一剂,不过三五天便好了,并无大碍。”片刻之后,便又听得一个童子声音道:“下一位请上前来。” 公孙羽哪里还能等,便从众人身畔穿过,径来到内堂,只见一人坐在堂前,麻衣葛巾,头发胡子都是花白的,一名童子约摸十来岁,站在他的身旁。他忙上前一步,道:“大夫,我这妹子病重,还请大夫先治!” 童子喝道:“你这人好莽撞,还没有喊你,你怎么就跑到前面来了?”那喻大夫抬头一望,吃了一惊,站起身来,道:“南星,快带这位公子到后堂去!”便对门前站着的众人拱手道:“这位病人伤得甚重,我得要先去瞧去,各位请回,明天再来吧。”众人虽然不愿意,但见到公孙羽一身血污,那名女子生死不知,也知道厉害,便纷纷散去了。 公孙羽随着童子来到后堂,将女子放在榻上,自己站于一旁,喻大夫瞧了他几眼,坐到椅子上,将手指搭在女子的腕间,闭目把脉,过了一会,才睁开眼来,道:“这位姑娘脉止而不能自还,歇止甚长,脉象是为代脉!主病脏气衰微,应疼痛、惊恐、跌打损伤之症。公子,你的妹子受了极重的外伤,又受了惊吓。”公孙羽惊道:“还请大夫施展妙手,无论如何得救她的性命!” 喻大夫拈须笑道:“公子不要慌张,她病情虽重,但你既然已经将她送到我这里来了,我便能救她的性命!”公孙羽心中顿时一松,拱手道:“多谢大夫,只要治得好我妹子的病,不管多少银子我也愿意出。”喻大夫摇手道:“医者父母心,我会尽心竭力医治好你的妹子。”便提笔开了张方子,要那药童南星自去煎药。 写完药方,喻大夫对公孙羽道:“这位公子,你妹子的伤势虽重,终究能治,只是我看公子你的病却是难医!” 公孙羽一惊,道:“大夫何出此言?我虽然身上受伤,却都只是些皮外伤,过得几日,便会好了。”喻大夫摇头道:“刚才我见你们进来之时,便已仔细望了你们二人,你的妹子并没有性命之忧,反倒是你身上却尽是死气!”公孙羽悚然而惊,他在那墓穴中几经奇诡、数历生死,虽然被尸体抓伤数处,当时痛痒难当,此时却已经好了一些,他只道是那冰蝉起了奇效,因此不再放在心上,此刻听到这大夫之言,才知道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喻大夫道:“你先坐下,我来替你把把脉。”公孙羽依言坐在椅上,将手臂放好,喻大夫将二指搭在他左腕上,沉吟良久,才长叹了口气,又站起身来,在房内踱了数步,过得片刻,又重重叹了口气,道:“公子,我先替你将伤处洗净上药。” 公孙羽问道:“大夫,刚才你替我把脉,脉象如何?”喻大夫望着他,道:“你的脉象似有若无,断绝难续,死气充盈,是为死脉!公子,我不知道你被什么东西所伤,竟染上如此深重的死气,我也不能医治!公子可能将遭遇告诉我么?”公孙羽心中一沉,也沉吟了半晌,道:“大夫慧眼如炬,想必也是高人,我也不瞒你,我的确是在一处大墓之中,遇到了一具行尸,被它抓伤了,我妹子也是被它撞得迷不醒,后来费尽周折才逃了出来。我知道这事说来骇人听闻,不知道大夫信也不信?” 喻大夫长叹道:“世上之大,无奇不有,我如何不信!我年轻时在四方游历,也曾遇到过几件奇诡之事,要不是被一位前辈所救,恐怕也早已经死了。”说罢,双眼望向窗外,眼中满是向往崇敬之色,又道:“当年我不过跟随那位前辈两个月,得他指点了医术,后来便在东京挣出名医的名头,哎,那位前辈,当真学究天人,有神鬼莫测之机。” 他回头瞧了一眼公孙羽,叹道:“公子,当天我曾答应过那位前辈,一生竭尽所学治病救人,因此你不必担心你的妹子,但你中的尸毒十分厉害,却不是我能解的了,但我刚才替你把脉之时,察觉尸毒虽然深入你的体内,但你体内却另有一股生气相抗,所以你还不觉得有大碍,如果是寻常人,现在便已尸毒发作而亡了,但那股生气终究没有死气势大,我看不过一月之间,你便要被那尸毒侵蚀,到时便有性命之忧。我虽然可以用鬼门十三针替你暂时压制尸气,不致尸毒立马攻心,但也不过可以延长一个月时间而已。” 第88章 暗夜 公孙羽听得心中一片冰凉,问道:“大夫,这尸毒可还有办法解吗?”喻大夫摇头道:“这股尸毒十分恶毒,除了那位前辈,我不知还有何人可解!”公孙羽道:“既然如此,还请大夫将那位前辈的住处告诉我,我好去找他。”喻大夫道:“那位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年云游四方,天地茫茫,却哪里能找得到!” 公孙羽道:“当年你既然曾跟随他两个月,想必那个地方是知道的。”喻大夫道:“我进去时既不辨方向,出来时也是由人领我出来,那里乃是神仙般的所在,岂是我等凡人所能知晓!”公孙羽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便道:“既然如此,生死有命,也由得他去罢,只求大夫将我妹子医好!” 喻大夫望他一眼,点头道:“那是自然。”便要公孙羽将衣服脱了,替他洗清伤处,见到他背上被干尸所抓的伤痕,血肉翻开,肌肤发黑,也不觉触目惊心,细细洗过,又取了些草药捣碎了敷在上面。 伤处敷药过后,一阵清凉,喻大夫又取出银针,在他鬼封、鬼宫、鬼窟、鬼垒、鬼路、鬼市、鬼堂、鬼枕、鬼心、鬼腿、鬼信、鬼营、鬼藏、鬼臣十三处穴道扎下,道:“这鬼门十三针,乃医玄家奇术,可治百邪颠狂之症,当可助你稍延时日,此后生死,便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公孙羽但觉银针扎入身体之中,一股灸热之气贯穿各脉,那麻庠之感便减轻了许多,不觉对喻大夫的医术又多信了几分。 等到施完针,公孙羽只觉得神气清爽,他瞧喻大夫额头冒汗,神色疲倦,忙起身行礼,道:“多谢大夫了!”喻大夫摇头道:“你这针要连施七天方能见效,但却也只能保得你一时。”公孙羽见他医术高明,心中反而更觉得沉重。 药童南星将药煎好,公孙羽给了他些银子,托他去买了一套衣衫换了,又替那女子喂了药,便守在榻旁。喻大夫施针颇费神思,十分困倦,也自去休息了,到了中午,又来看了一次,嘱咐南星晚间再煎药,喂那女子服用。 到了晚上,那名女子呼吸平稳了些,公孙羽才微微放下心来,伏在榻前睡了。 第二天喻大夫又来给他施针,见伤处的黑色更浓了,不觉叹息,他又替那女子把了把脉,点头道:“她的性命无碍,再过几天自然会醒来,只是她是个女子,在我这医馆里却不方便,公子不如先将她带回,每天两次煎药喂她,再买些老山参来,她便会好得快些。你每天早上来我这里扎针即可。”公孙羽就近找了间客栈,将那名女子安置好了,又付了喻大夫的诊金药费,买了几株老山参,银子便已所剩无几。 他急于寻找芸娘,匆匆忙忙出了门,并没有带多少银子,一路上风餐露宿,但求一饱,倒也用不了多少银子,但此时处处都要花钱,便显得捉襟见肘起来,但那名女子是为救他而受伤,他又怎能不管?虽然喻大夫说自己不过两个月的性命,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也得尽早将这女子医治好,送回家中,自己才能安心。 他伏在桌边,想起这次出来不但没有找到芸娘,反倒受了重伤,自己要是死在了路上,亲人一个人也不在身边,父亲、师父、芸娘到时候想找自己也找不到了,想起师父,他猛然想起他既然能替自己祛除蛊毒,或许也能解尸毒,心中不觉又升起一股希望。 此时夜已深沉,他趴在桌上正要睡去,忽然听到一声女子惊呼之声,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只见床上的女子双目紧闭,脸上却显出惊恐的神色,嘴里轻声呼喝,料想又梦见了当日墓室之中的情形,她一个纤弱女子,经历这样奇诡恐怖的事,也当真可怜,只是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女儿,又为什么被完颜理派人捉来。 片刻之后,女子脸上恐惧之色消去,转为平静,嘴角露出微笑来,公孙羽突然想起那晚墓室之内女子眼波流转,朝自己微笑的情形,当时只觉得这女子娇美异常,竟让自己愣了一愣。此刻见她脸上虽然仍是露出微笑,但脸色苍白,却越发显得楚楚可怜,不知为何,竟心中一酸,连忙转过头去。 公孙羽每天去喻大夫医馆扎针,背上腰间的伤口也好了许多,疼痒渐消,力气渐长,和喻大夫也一天天熟悉起来,只是怀里的银子却越发少起来。 他每天见那喻大夫替自己扎针,又给许多百姓治病,确是一片仁心,医术十分了得,但越是这样,他心中却愈发沉重,若这喻大夫是个庸医也就罢了,他说的话也就未必能全信,但他却是个名符其实的名医,说的话便有八九分要信了。 到了第五天晚上,他替那名女子喂了药,又喂了些参汤,见她虽然还没有醒来,但呼吸平稳,脸上也微微红晕,知道喻大夫医术高明,已无大碍,等她醒来,问清了家世,便可以送她回去了,只是不知她什么时候能醒,自己每天抓药买参,又要住店吃饭,这银子不知从何而来。自己也倒罢了,但若是因耽误了这女子的康复,自己可觉得对不起她。 他思前想后,沉吟良久,便站起身来,走出客栈,朝东走去,他这几听说县里有个叫作周扒皮的财主,为富不仁,他本来就十分厌恶这样的人,又急等着银子用,说不得便只好去找这人借上一借了。他原本便不是迂腐的书生,心中既想到此处,便已打定主意。 周家在城东有一处极大的宅院,他这几天往来街市之中,早已知晓,此刻便沿着暗处走去,到了院子前面,只见院墙有一丈多高,他转到后院,身子一跃,攀住墙头,已翻进院内,轻轻落将下来,只觉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疼,不禁皱了皱眉。 他在院内猫身而行,院里偶有几个家丁走动,却哪里能发觉到他?不多时便已找到帐房,用刀将锁挑开,进到屋内取了二三百两银子,用包袱包在背上,便仍旧从暗处翻出院墙来。 他在暗处行走,渐渐离周家远了,蓦然见到前面一户人家的院墙上面,也跳下一个黑影,背上也背着偌大一个包袱,他怔一怔,还以为同自己一样是来借银子的,只是不知道这家失主又是什么人。 那人跳下墙来,陡然见到公孙羽,不觉吃了一惊,不由分说,一掌便向公孙羽打来,掌风呼呼,十分威猛,公孙羽眉头一皱,轻轻回了一掌,双掌相交,那人惊呼一声,身不由己退了几步,便从腰间拔出刀来,当头便砍。 公孙羽身子一偏,一掌切在那人手上,钢刀已然落地,那人一声惊呼,回头便逃,公孙羽见他如此凶恶,自己若是寻常百姓,早已死在他的手中,不觉起了杀心,紧追而去。那人发足狂奔,速度极快,公孙羽追了一会,便觉得胸中气闷,伤处竟又隐隐疼痒起来,正要停足不追,却忽然听到那人背后的布包中传来一声孩子的哭叫之声,心中猛然一动,提气急追。 那人见公孙羽穷追不舍,他背上背了东西,终究不便,眼看便要被追上,心里发慌,便将背上包袱一解,抛在地上,顿时跑得更快了。公孙羽包袱落在地上,忙停住脚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个一两岁的小孩,他连忙将包袱抱在手中,抬头一看,那人早已跑得远了。 公孙羽点亮火折,只见孩子双眼紧闭,脸色发青,嘴里虽然偶尔发出哭声,但昏迷不醒,他不敢耽误,连忙抱了孩子朝喻大夫的医馆来。 药童南星揉着睡眼打开门,道:“这么晚了,你又来干什么?”公孙羽道:“快去叫喻大夫来。”南星见他手里抱着一个小孩,脸色发青,也吓了一跳,连忙去请喻大夫。喻大夫起来瞧见公孙羽,吃惊道:“公子,莫非是你的病有什么变化吗?”公孙羽道:“不是,还请大夫看看这个孩子。” 喻大夫要他将那孩子放在榻上,仔细查看,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孩子?瞧来有些面熟!不妨,不妨,他不过是中了迷香一类的药物,过不多久便会醒来。”一边也写了方子,要南星去煎些药来喂那孩子服用。他见公孙羽脸色发红,惊问道:“公孙公子,你的尸毒怎么更重了?” 公孙羽跑了一阵,也觉得身上难受,便道:“我刚才在路上走,突然看见一个人翻墙而来,背上背着好大一个包袱,他见我发觉了他的行踪,便朝城外逃去,我听见他包袱里有孩子的哭声,紧追而去,当时便觉有些气闷,只是怕他偷了这孩子害他性命,因此才一直追了下去。”他朝那孩童一指,又道:“那人眼见我要追上,便将背上的包袱丢在地下,我捡起来一看,里面竟真的是个孩子。” 喻大夫听了,又仔细将那孩童看了一眼,恍然道:“我说怎么这么面熟,原来是前街尤老头的孙子,也到我这里来过几次!这次却多亏了你了,他家里三代单传,只有这么一个孙子,要是不见了,不知有多伤心呢。”公孙羽道:“这样小的孩子要是离开了父母,当真是万分可怜。”他幼年时便曾经一个人在外面飘荡,深知其中的苦楚。 喻大夫拈须道:“公子你乃是个好人,不过今晚用了力气,气血流动,那尸毒便又深了一分了。”公孙羽道:“天无绝人之路,我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或许另有机缘也说不定。”喻大夫沉吟一会,道:“是,天佑好人,想必公子定能逢凶化吉,这天下的奇人异士众多,除了那位前辈,也未必没有人能医治!或许公子有缘,便能遇到那位前辈。” 第89章 初醒 他又转头看那孩子道:“公子救了这孩子,便是救了尤老儿一家的性命,等这孩子醒了,我必定要那尤家来报答公子。”公孙羽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我不过是随手而为,大夫只说是你们在路上遇见的就好,不要提我的名字,我也不想要什么报答不报答。”喻大夫眯起眼睛道:“公子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怎能不说给别人知道?”公孙羽道:“我辈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便象喻大夫你,这么好的医术,不知治好了多少病人,不过一片医者之心罢了,哪里是指望别人报答的?”两人相视一笑,都觉于我心有戚戚焉,公孙羽拱手道:“这孩子便麻烦喻大夫了,我还得去瞧瞧我那妹子。” 喻大夫瞧着公孙羽走出门去,一手拈须,目光闪动,站在原地良久,才长叹一声,叫南星关上了大门。 公孙羽走回客栈,见那女子仍在沉睡不醒,又想起自己的性命不知究竟如何,也不觉心中郁郁,望着烛光闪动,渐渐倦意上涌,便又趴在桌上睡着了。 睡梦之中自己又变回了七八岁的孩童,正在自家屋内凭烛读书,母亲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一件自己的衣裳,正在缝制,含笑望着自己,眼中流露出无限慈爱,说道:“雀官,你可得好好读书,等你父亲回来了,可是要考你的呢。”自己便道:“不怕,不怕,我巴不得父亲来考我,先生教的我都会了,父亲一定会夸奖我的。”母亲便含笑道:“雀官这么聪明,长大了必定是要作官的,到时可得给娘娶个好媳妇回来。雀官,来试试娘给你缝的新衣裳。”自己便站起身来,走到母亲身边,任由母亲将手中衣裳比试,母亲便又笑道:“我的雀官又长高了!”自己瞧着母亲满面欣喜之色,也不觉满心欢喜。 便在此时,忽然听见一声女子惊呼之声,他猛一激灵,突然醒了,茫然抬起头来,只觉得脸上湿漉漉的,用手一摸,已经满面泪水,耳边传来女子惊问之声:“你是什么人?” 他转头望去,只见床上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竟已醒了,正用从手撑着支起身子,满面惊恐的望向自己,不觉心中一喜,站起身来,朝床边走去。 那女子惊惧更甚,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公孙羽一愣,停下脚步,道:“你不认得我吗?”那女子神色茫然,盯着他瞧了许久,忽然道:“我认得你!我认得你!你便是在墓中的那个人!”但就在这一瞬间,她显然又记起了墓中恐怖的情形,眼中现出恐惧之色,身子不住颤抖。 公孙羽心头一松,柔声道:“别怕,别怕,我们都已经出了那座大墓,再也没有危险了。”女子张目四顾,也长吁口气,渐渐平静下来,道:“是你将我救出了那大墓么?”公孙羽道:“是,如今你已平安无事,不必再害怕了。” 那女子又道:“那我又怎么到了这里了,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公孙羽道:“当天你被那怪物所伤,昏迷不醒,出了墓穴之后,我只好将你安置在这客栈中,请了大夫前来医治,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那女子惊呼一声,道:“我已昏睡了五天了吗?那个怪物,当真,当真可怖。” 公孙羽笑道:“那个怪物已经死了,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你,当要若不是你,我也要被怪物杀了。”那女子拍拍胸口,道:“我记得当天你将我从那些恶人手中救出,又将他们都,都杀了。那些人也便都变作了怪物,你又将他们,都杀了。”她瞧向公孙羽,想起那天他斩杀那些行尸,残肢遍地,胸中一阵作呕,又觉得眼前这人也十分凶残,便将身子朝后缩去,道:“你,你也十分凶恶。” 公孙羽竟不知如何回答,见她又害怕起来,只得笑道:“那些人都是恶人,当天我若是不杀他们,他们便要将我们两个人都杀了。你放心,我并不是坏人。”那女子睁大眼睛,想了半晌,才点头道:“是了,你不是坏人,你只是对坏人坏。” 公孙羽见她说得天真,不觉好笑,那女子瞧他一眼,道:“你笑什么?我记得那天你带了我逃走,却又逃进另一个墓室里,便遇上了那个怪尸。”她又侧头想了想,道:“嗯,当天你为了救我,才被那怪尸捉住了,我便在地上捡起一根银钉,心中虽是万分害怕,却仍是朝着那怪物背后刺了下去,后来便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公孙羽接道:“你刺中那怪物后,被它一撞,便昏迷不醒,我见你用银钉刺中它背后,它便受了重伤,便学了你的法子,找了许多银针刺它,便把它刺死了。” 那女子拍手笑道:“原来如此么?原来竟还是我这法子有效。”她这一拍手,便觉身子无力,又软软倒在床上,惊道:“我的身子发软,怎么起不来了?”公孙羽道:“没事,没事,大夫已经替你开了方子,只要静养几天便好了,你只不过受了伤,又有几天没有吃饭,因此才身子发软。” 那女子长吁了口气,道:“可当真吓死我了,难怪我觉得肚子里空空如也,原来已经有几天不曾吃饭了。”她眼睛一扫,瞧见床边药碗,问道:“这几天都是你替我喂药的吗?”公孙羽道:“是,你的福大命大,竟在这偏僻之处遇上一个极好的大夫,所能才能好得这么快。” 那女子突然惊呼道:“那这几天,都是你和我住在这房里吗?”公孙羽一惊,连忙摇手道:“因为你昏迷不醒,我才将你安置在这里,方便每天喂药,晚上我都趴在桌上睡觉,并没有半分对你不敬的地方。” 那女子又是一声惊呼,道:“那你又是怎么将我安置到这里来的?”公孙羽一怔,道:“是,是我抱来的。”他又急道:“当天你昏迷不醒,呼吸微弱,我一心只想救你的性命,才顾不得男女之别,实在没有冒犯之意,还请姑娘恕罪。”说罢深施一礼。那女子脸色发白,双眉一竖,厉声道:“你好大胆!”顿了一顿,忽然脸上升起一片红霞,声音也轻柔了些,道:“竟敢对我这般,这般无礼。”说罢便将头一转,朝向床里去了。 公孙羽怔在原地,一时间竟说不出半个字来,他原来救人之时,从未想过对方是个年轻女子,一心只想救人,但如今这女子已醒,细细想来,自己于男女之防终究做得诸多不妥,不觉背上冷汗直流。 过了半晌,才听那女子悠悠道:“我肚子饿了。”公孙羽一愣,还不及回应,那女子声音便又大了些,道:“你没听见吗,我说我肚子饿了。”公孙羽才恍然大悟,道:“是,是,我这便热了参汤给你喝。”他见那女子不再提起自己冒犯之事,不觉心中一松,连忙去将参汤热了,放在那女子手边。 女子双手撑床,将身子立起,便要去拿参汤,但她才将右手伸出,身子便又软软倒了下去,不由叹道:“我当真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公孙羽站在一旁,一时也不知所措。那女子便道:“你没有看见我没了力气么?”公孙羽道:“那,那要怎样?”那女子道:“我肚子实在是饿得厉害,要是再不吃东西,便要饿死了,你说要怎样?”她见公孙羽仍是呆呆站着,便哼了一声,道:“你,你便只当是喂我吃药罢了。”说完脸上又是一红。 公孙羽见她红霞满面,虽然重病之下形容消瘦,但容貌绝美,清丽婉转,肌肤如雪,眼中波光流动,似嗔似喜,没来由的心中一震,连忙低头将参汤端起,取了汤匙,便象平日喂药般一口口喂她喝了下去。这几日他原本天天这女子喂药,但此时这女子醒来,却觉得双手颤抖,两人间或眼光一对,都是脸上一红。 喝完参汤,那女子便将脸朝里一转,公孙羽也如蒙大赦,慌忙回到桌边,二人再不说话,依然各自歇息。 公孙羽见这女子已经醒来,又知道要吃东西,知道这是病要好的征兆,也不觉心中高兴,一早起来,先将药煎好,又去粥铺里买了些粥,等那女子醒后,依旧忐忐忑忑的喂她吃了,便去喻大夫的药馆扎针,他问起昨晚那个孩子,喻大夫说已经交还给尤家,并没有提他名字。他又对喻大夫说自己的妹子已经醒了,喻大夫便要公孙羽带她明天再来诊断。 第90章 恶猿 公孙羽回到客栈,只见那名女子已坐了起来,神色也好了许多,便欢喜道:“你好些了么?”那女子点头道:“今天觉得好些了,也有了些力气。我刚才下得床来,已经能慢慢走动了呢。”公孙羽便喜道:“这却好了!我刚才在医馆里,和大夫说了你的情形,他要我明日带你再去瞧一瞧。”他见那女子既然已经好了许多,便可以送她回家,自己所剩时日无多,也要赶快去找找师父寻那解毒的方子,便道:“既然你已经好了许多,我倒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那女子却道:“你先不要问,我这几天躺在这里,身上已经臭不可闻,你快去替我买套衣衫,帮我放好浴桶,我可得要好生的洗浴一番。”公孙羽愕然,道:“我只是有一件事问问。”那女子便道:“哎呀,我自己便要把自己嫌死了,你快快去吧。” 公孙羽只好去买了一套女子衣衫,找小二打了满满一桶热水放在房里,见那女子已经扶床站起,虽然仍是脚步虚浮,却已经能自己行走,便出门而去。直过了一个时辰,才返回客栈里来,见那房门仍是紧闭,便敲了敲门,过得片刻,门便开了,只见那女子扶门站在一旁,已换作女装,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如瀑布般披落下来,越发显得眉目如画,绰约如仙,于娇弱中显出高雅之气,浑然不象自己平日所见的女子,只是因为受了伤,自己给她买的衣服又大了些,显得她身子有些单薄,楚楚可怜。 公孙羽见屋内水雾弥漫,便要她去椅上歇息,将房里东西收拾齐整,才坐了下来。那女子以手支颐,望着他道:“你要问我什么?”公孙羽道:“我是想问你叫作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待你稍好一些,我便送你回家去,免得家人挂念。” 那女子侧头想了一想,眉头皱了起来,喃喃道:“我叫作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公孙羽笑道:“哪里有人连自己名字叫作什么,家在哪里也不知道的?”那女子怔怔的想了半天,眼圈渐渐红了,道:“我当真不知自己叫什么名字了,连家在哪里也想不起来在哪里了?”说罢,便怔怔的流下泪来,她用力摇了摇头,脸色惨白,又睁大眼睛望向屋顶想了半天,忽然趴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公孙羽这时才知道她竟然真的记不起自己的身世,见她哭得十分可怜,只好劝道:“不要紧,那是因为你病久了,才刚刚醒来,一时想不起来,过几天恢复了,便自然记得了。”那女子抬起头来,双眼红肿,道:“是了,一定是这样,看来我还得多歇息一会。”便站起身来,身子一晃,公孙羽不觉起身将她扶住,过了片刻,那女子便已站直,缓缓走向床上躺下。 这一天公孙羽依旧煎药煮汤,又替她买了些粥,这女子已经可以自己动手,只是神色恍惚,怔怔发呆,也不说话,想必是在苦苦思索自己的来历。 第二天已经是公孙羽施针的第七天,他原想只等这最后一针施完,便要赶路,便此时这女子想不起自己身世,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带了她,慢慢走到喻大夫的医馆。 喻大夫先替那女子把了脉,点头道:“你妹子好得很快,已无大碍,我再开个方子,你照方子再吃上十天药,当可无虑,只是她受此重伤,身子甚虚,那老山参还得日日服食。”那女子瞧了公孙羽一眼,又对喻大夫施礼道:“多亏大夫救治,大夫医术高明,可当真多谢了!” 喻大夫拈须微笑,道:“当天要不是你哥哥不顾自己的伤势,兼程将你送来,恐怕你真有性命之忧呢。”那女子瞧了公孙羽一眼,道:“他也受伤了吗?”喻大夫诧异道:“你不知道吗?”公孙羽便抢道:“当天她已经昏迷,并不知道我受伤,何况我的伤乃是小伤,不必在意!”便朝喻大夫使个眼色,大夫会意,便不再言。 公孙羽又道:“我这妹子昨天醒后,竟已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从前的事情,还请大夫仔细再替她瞧上一瞧。”喻大夫皱起眉头,道:“有这样的事?”便又细细替那女子把了一回脉,摇头道:“她的脉象并无异常,我曾听说有人经历大悲大喜,或者撞伤头颅,会得此症。”公孙羽皱眉道:“她虽然那天撞伤,但当天的事却记得清清楚楚。”喻大夫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平生治人无数,却也不从有遇见过这样的病症。” 他想了一想,又道:“听说这世上有一种邪术,可以摄人魂魄,或三魂中取一魂,或七魄中取一魄,那人便有许多事不记得,不知道是真是假。”公孙羽却听得心中一惊,想起那天郑入暝的诡异手段,不是邪术是什么?便问道:“可有办法医治吗?”喻大夫摇头道:“若她这是疾病,我却没有医治的手段,如果是邪术,那我就更不会治了,哎,可当真对不住了。” 公孙羽连忙站起身来,道:“这些天多亏大夫倾心医治,当真是仁心济世,令我们感激莫名,在此谢过了!”便深深行了一礼,那女子也站起身来,身子晃了一晃,道:“大夫,我这病便治不好了吗?今后我便以往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眼泪便一滴滴的滴落下来。 喻大夫长叹一声道:“治病救人,乃是我的本份,我要是能治时,绝不会推脱,但你这病我当真不会治,你好生休养,或许便自己好了,或者你再遇到医术高明的人时,也未必不能治好!” 公孙羽见她怔怔发呆,神色惨然,眼泪流个不住,心中也觉恻然。喻大夫又道:“公子你跟我来,我来替你施这最后一针吧。”便把袖子一挥,进了侧室,公孙羽应了声是,瞧了瞧那女子,便跟随而去。 喻大夫将门关好,先替公孙羽施完针,便坐了下来,道:“公子,恕我不能医治你的尸毒,但你宅心仁厚,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你年纪轻轻就送命。”公孙羽一喜,道:“先生可是有救我的办法?”喻大夫摇头道:“我医术浅薄,实是无力救你,但我这几天思前想后,又见你德性甚好,要是就此死了,当真可惜,这世上我所知道的人,只有当年教我的那位前辈可以救你性命,但我曾经立下誓言,绝不能透露他老人家的名讳,也不能说出他老人家隐居的所在,但我想你既然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儿不顾自身伤势,我便也能为救你的性命违背了当初的誓言了,料想那老前辈神仙一般的人物,必然能体谅我的苦衷。”便站起身来,朝北面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他抬头望天,沉默半晌,长叹口气,转头对公孙羽道:“我从小便学习医术,长大又经常外出采配各种草药,在我二十五岁那年,正是仲秋时分,最是百草生长由盛而衰之际,我一人荷锄背篓,入山寻药,找了数天,也没有采到什么稀奇草药,我心中不甘,便沿着山一路找去,走到郑州附近,不知不觉渐渐走到大山深处去了,干粮吃完,便去摘树上的果子吃,又找了几天,却忽然迷了路,不辨南北,心中发起慌来。” “那时天气也渐渐凉了起来,我心中焦急,连日奔走,走得手脚发软,却总是在山里转来转去,心中渐渐绝望,一天,我正在一处山崖边歇息,猛然见到离地数尺之上有一株红色药草,在日光照耀之下,竟散发出五彩光晕,我一见之下大喜过望,想到传说中有各种各样的仙草,要是人吃了,不仅饥渴全消,说不定还可以得道成仙,不觉精神一振,连忙跑将过去,站在底下一看,那上面却是好大一个岩洞,药草便长在洞口上方,我沿着岩石藤萝攀爬上去,好不容易爬到那个岩洞口上,正要伸手去采摘,那药草却象是活了,自己晃动起来,我吃了一惊。这时,从那洞里却突然的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一把将我抓住。” “我心中吃惊,奋力挣扎,但那大手力大无比,哪里挣得开?我耳边听到铁链声响,身子已被凌空提起,等到那只大手将我一转,我不觉吓得魂飞魄散!” 他望向公孙羽,脸上犹有惧色,道:“只见在我面前,有个猿猴模样的东西,身高丈余,双目如电,獠牙伸出唇外,浑身上下遍布红毛,正将我提在它的面前,嘴里流出涎水,看那模样,竟是要将我吃了。我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放声呼救,但这荒山野岭之中,哪里有人来救我?那红猿将我慢慢放在面前,脸上竟显出嘲弄之色,张开大嘴,便要朝我咬来。” “我当时吓得肝胆欲裂,猛听得啪得一声响,那巨猿发出一声狂吼,身子一颤,大爪一松,我便摔落下来。紧接着啪啪连声,那巨猿震天咆哮,身子左闪右躲,这时我才看清,那巨猿手足都被四根巨大的铁链锁住,奋力往外挣脱,扯得铁链哗哗作响,一条漆黑的长鞭便象活蛇似的,只在它头脸、身上击打,也不知那鞭子是用什么东西做的,打在巨猿身上,那巨大的身躯之上,便是一条条的血痕,疼得那怪物不住怒吼。” “我摔在地上,瞧得呆了,只听一人道喝道:‘孽畜,你困在此地多年,仍是不思悔改,往常你用这灵果来诱骗禽畜也就罢了,今日竟要吃人,当真凶顽不灵。”那鞭子便如雨点般打下来,将那巨猿打得不住朝后退去,直退进洞内,那鞭子才打不到了,洞内巨猿仍是不甘的吼叫。此时便有一人将我扶了起来,却是一个葛衣老者,须发如银,道骨仙风,衣着高古,手中拿着一条长鞭,我知道便是他救了我的性命,连忙跪倒在地,多谢他的救命之恩。” “老人将我扶起,问道:‘这深山之中,人迹罕至,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今日要不是我恰巧采药经过此处,你不是白白丢了性命?’我便道自己是入山采药,迷了路,老人拈须道:‘你采药也是为救世人,我瞧你心地淳厚,遇到我也是有缘,走吧。’老前辈便拉了我,朝下轻轻一跃,便已到了平地。 第91章 求医 他带着我走了十几里山路,来到一处山谷之中,那山谷入口十分奇特,要经过两座象笔似的山峰,直插云霄,从那两山缝隙之中又走了两三里,前面便是两座象屏风似的小山,山上的岩石,一黄一红,穿过这两座小峰,便是一处寨子,依山而建,里面有数十户人家,都是高冠古服,不同于现今之人,见那老人带我前来,都十分友善。 那位老前辈见我颇通药理,便留我在那山谷中住了两个月,指点了我一些医理药方,我见谷中之人个个如鸟飞猿跃,只吃花果,每天读书下棋,打坐练气,设鼎炼丹,浑然都是神仙的作派,偶尔也有一两个人指点我,医理都十分精妙,我便知道遇上了异人,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欢喜。 两个月后,那位老前辈便差了个年轻汉子,送我出谷来,我对老前辈拜道:‘前辈乃是神仙,我既然有缘到了这里,还请收我入门下,让我得窥仙道。’老前辈便笑道:“我们并不是什么神仙,不过一群修道之人罢了!你学医有成,当去救助世人,积累福德,也不枉费我的这点心血。只是我们乃懒散之人,不想世人来打扰,你出谷之后,切不可将此处告知旁人,以免惹来烦恼。” 我再三请求留下,那位老前辈只是不许,我万分无奈,只得请教老人名讳,好日夜祝拜,老人便道:‘我不要你拜我,你只要尽力救治病人,便是报答我了,日后切要尽心竭力,悬壶济世,要是能做得到,我们或许还有相见之期!你若要问我名号么,只要记得‘天机老人’四字便可。’” 我当时再三拜谢而出,那汉子将我送出谷,又走了十来里山路,便指了我方向,让我自己走了出来,我最后走出来的路边,有好大一片竹林。 等我走出来向人打听,却已经到了郑州府的巩义青龙山境内。后来我行医之时,因为得到那位老前辈的指点,医术精进,名声大噪,便到东京医馆行医,一去便是数十年,这几年因年纪渐渐大了,才回到故乡,开了这间小小医馆,以度余年。” 他瞧了瞧公孙羽,叹道:“这数十年来,我谨记那位老前辈的教诲,尽心救人,也从不向别人提起自己这一番遭遇,我想那老前辈和山谷里的人,都非常人,定有成仙之道,因此我只盼行善积德,让那天机老前辈知道了,渡我前去,和他一起修道成仙,只可惜我如今年纪已老,再想去山中寻找,也走不动了。如今我见你宅心仁厚,又身中奇毒,才将这番遭遇告诉你,你这一去,可以到郑州府的青龙山中,寻访我所说的那个山谷,那谷中有许多医术高明的有道之士,当可救得你的性命!” 他长叹一声道:“虽然我破了当年的誓言,但却是为了救人,一片诚心,前辈定能体谅,你若是见到天机老前辈,便记得对他说喻广陵遵从他老人家教诲,一世行善救人,尽心尽力,还请他老人家记得,来渡弟子。” 公孙羽此时才知这大夫名叫喻广陵,见他说得隆重,忙行礼道:“多谢老人家指点,若是找到那位老前辈,我妹子的病也能治得好吗?如今已过去了数十年,不知道那位老前辈可还在世吗?”喻广陵连忙摇手道:“老前辈乃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岂有不在之理?你妹子的病他也定能治好,只是要瞧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机缘了!”公孙羽道:“无论如何,我总得去试上一试,老人家的恩情,我铭记在心!”喻广陵道:“你也不必谢我,我不过是遵从天机前辈的教诲罢了,只是这一去,路途也有五六百里远近,你又身中尸毒,切需小心在意,不可妄用力气,以免气血上涌,那尸毒发作便要快些!你这便去吧,我也不送你了!”便一人望向北方怔怔出起神来。 公孙羽拜别喻广陵,走出门来,见那女子神色凄苦,不觉长叹一声,道:“走吧!”那女子木然道:“走去哪里?”公孙羽道:“带你去寻医,治好你这失忆之病。”那女子转头望他,道:“真的吗?”公孙羽点头道:“是,我不骗你。”那女子想了半晌,轻轻吐了口气,道:“走吧。” 二人回客栈收拾行礼,那女子身子虚弱,难以远行,便租了一辆马车,径朝郑州而去。那赶车的是个黑脸汉子,姓崔,人人唤作崔老大,公孙羽给了他三十两银子,他才肯走这么远的路程。 这时正当盛夏,天气炎热,马车只能在早晚行走,中午便得打尖休息,公孙羽因见那女子身体不好,也不催赶夜路,遇店便歇,因此走得甚慢。每到一处,他便带了那女子寻找大一些的医馆和当地有名的大夫查看,盼望有人能治得好两人的病,找了许多个大夫,都是大摇其头,不仅对那女子的病毫无办法,连自己中了毒也瞧不出来,心中终于绝望,只得寄望于喻广陵的话,到郑州山中寻找机缘,只是不知道找不找得到。 每天他仍是煎药熬煮参汤给那女子吃,那女子的身子倒一天天好了起来,气色也红润了许多,只是他自己却渐渐身子发沉,伤处不时疼痒,有时头脑发昏,每到夜上便有诸多怪梦,日渐消瘦。他原本也可以将这女子随意安置了,自己去找天机老人,又或者是径直去河间府去找师父薛铮,自己活命的机会便多了些,但他向来恩怨分明,对敌人纵然毫不手软,对于自己有恩之人却从不敢忘。那女子在墓室之中曾救他性命,如今又什么事都不记得了,要他舍她独去,心中终究不忍。 如此缓慢而行,在路上走了十来日,已到郑州巩义境内,公孙羽在市集上买了些干粮,又找人问了路,要老崔将他们送到青龙山前,便要他自己驾车回了。 公孙羽和那女子站在山前,见那山高路陡,心中发愁,那女子虽然恢复了些,终究是大病未愈,若她爬这样的高山,十分吃力,想来想去,也不知如何是好,那女子便道:“我们到这山上去,是要去找大夫吗?”公孙羽道:“正是,只是这山这么高,恐怕你爬不上去。”那女子便道:“既然能治好的病,那便快走吧。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要是爬不上去,我们便歇息一会好了。” 公孙羽见她虽然娇娇弱弱,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只得点头,二人便沿路慢慢走上山去。公孙羽虽然听喻广陵说得言之凿凿,但心中却实在是没有半分把握,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天机老人便是神仙一流的人物,隐居之所必定十分隐蔽,哪里找得到,不过既然有一线生机,说什么也得试上一试,要是不成,便就从这里往河间府去找师父。 那女子病倦日久,身子才好了些,上得山来,倒觉心中舒畅,虽是走上一会便要歇上一会,倒也兴致勃勃,这时虽然是暑酷季度,山中却十分清凉,那女子见到沿路花木繁盛,不时摘了些野花戴在头上,似乎将伤病忧愁也都忘了。 这些日子以来,公孙羽和她一同行路,往往见她神色忧愁、郁郁寡欢,此时见她脸上透出红润,倒显得人比花娇,比芸娘更多了一份娇柔,又想起芸娘这时不知是到了河间府,还是依旧在江湖上飘泊,不由发起怔来。 那女子又在路边摘了一朵红花,站起身来,忽然看见公孙羽呆立路旁,便道:“你怎么又发起呆来了?”见他正怔怔的瞧着自己,不觉脸上一红,嗔道:“你瞧我作什么?” 公孙羽才回过神来,忙道:“我是想起了我妹子,她跟你也是一样的年纪。”那女子道:“你倒是个好哥哥,惦记着自己的妹子。”公孙羽长叹了口气,道:“我如果是个好哥哥,她也不会离家出走,流落江湖了。”那女子奇道:“那你怎么不去找她?”公孙羽苦笑道:“我一路找来,不见她的踪迹,心里好生挂念。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那女子点点头,也叹气道:“她一个女子,独自飘泊在外,想必也是十分凄苦的,你可得快些找到她才是。”说罢,眼圈不觉红了,公孙羽知她又想起了自己身世,便道:“你也不要担忧,我一定会找到大夫治好你的失忆之症,再送你回家。” 那女子凄然道:“要是我这病治不好了呢?”公孙羽一怔,道:“要是治不好,我也会帮你找个好的归宿,一辈子平平安安。”那女子瞧了他一眼,道:“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公孙羽道:“那天要不是你在墓室之中拼死刺中那个怪物,我便已经死在墓室之内了,救命之恩,怎能不报?”那女子摇摇头,道:“那天是你先救了我,又将我救出墓室,这么多天来,到处替我寻医问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才是。” 公孙羽笑道:“我们也不要恩人来恩人去的了,不管怎么样,你都曾经救过我性命,你一个弱女子,在那样诡异恐怖的地方,还敢奋力去刺那个怪物,也当真人佩服。”那女子道:“我要不去刺它,便要死在那里了,说来说去也是为了救自己性命,只是这么多天,可多谢你啦。” 第92章 惊雷 公孙羽摇头道:“你不必谢我,总之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一人在外飘泊。”他又叹了口气道:“只盼我那妹子在江湖上,也多遇到好人,平平安安,便谢天谢地了。”那女子嫣然一笑,道:“你这么好,好人自有好报,你那妹子必有天佑,不必担心。”公孙羽便道:“但愿如此!” 二人并肩走去,那女子道:“不知你妹子叫什么名字?”公孙羽道:“她叫薛芸娘。”女子惊奇道:“你不是姓公孙吗?怎么你的妹子姓薛?”公孙羽便道:“她不是我的亲妹子,乃是我师父的女儿,和我从小一起长大。”那女子道:“原来如此”,便不再说话。 走了一会,只见路边有一处山塘,不过一二亩大小,里面竟长着许多娇艳的荷花,绿伞如碧,粉瓣吐蕊,清香袭人,中人欲醉,公孙羽不觉精神一振,道:“想不到在这山上,竟然还有这样娇美的荷花,令人心旷神怡。”那女子驻足站在荷花旁边,满是欣喜之意,道:“这些莲花粉雕玉琢,真是好看。”伸手摘了一朵,却又伤心起来,道:“这些荷花都有名字,偏偏我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公孙羽笑道:“你既然喜欢荷花,不如照着取个名字,也免得我每天不知道怎么叫你。”那女子摇头道:“我不喜欢这样的名字。”她张目四顾,突然怔了一怔,用手一指一处岩壁上的藤蔓道:“我见了这些藤蔓,突然想起‘青萝’两个字来。”她又想了一想,点头道:“这两个字我十分喜欢。” 公孙羽点头道:“李白有诗云‘绿竹入幽境,青萝拂衣行’,这个名字很好听!”那女子喜道:“你也觉得这两个字好听吗?那从今天起,我便叫青萝了!”心中又高兴起来,脸上露出笑意。 那女子高高兴兴朝前走去,只是身子虚弱,渐渐吃力,公孙羽怕她牵动伤势,只好沿路多加休息,过不了多久,眼见天色渐渐暗淡,天空乌云堆集,似乎要下雨了,公孙羽知道盛夏时候的雨,说下便下,便催了青萝快走,但她哪里走得动,快跑了几步,便脸色发白。 风慢慢大了,雨点已零星的滴落下来,公孙羽急道:“等这场雨落下来,我们都得要淋得透湿,你大病未愈,可淋不得雨,不如我抱了你去找个避雨的地方。”自从他们从墓室里出来,青萝没醒之前,都是由他抱着求医,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但青萝却已脸上飞红,嗔道:“你说什么?我哪能要你,要你抱我。”但一想起数天之前,眼前这男子便已抱着自己四处奔走,不觉无限娇羞,脸上更红了。 公孙羽抬头望天,见乌云黑沉沉的,隐隐有闷雷之声传出,知道这一阵雨必然不小,急道:“等大雨下下来,再走就来不及了。”便伸手将青萝双纤腰和双足一抱,拨腿便朝前奔去,青萝一声惊呼,羞得闭上了眼睛。 公孙羽发足猛奔,雨便渐渐下得大了起来,他放目四顾,只见四边尽是树木,要是打雷,大不妥当,再朝前跑得数十丈,不觉大喜道:“前面有座庙。”这时雨点已有黄豆大小,将二人衣衫都打湿了,刚刚跑进到庙里,便听见外面一声轰响,一声巨雷响起,震得满谷皆鸣,雨便如倾盘一般落了下来。 他吁了口气,道:“幸亏这里有座庙,不然雷雨交加,在外面如何是好。”青萝羞道:“你快放我下来。”公孙羽一惊,惶然将她放在地上,道:“实在是对不住了。”青萝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理睬他。 公孙羽见庙里十分整洁,角落之中还堆着柴草,料想是这山中之人常在这里歇脚,便去取了些柴草,打火点着了,对青萝道:“你的衣衫湿了,快来烤烤吧。”青萝嗯了一声,慢慢转过身来,她衣衫被雨水淋湿,愈发显出身材婀娜,慢慢挪到火旁,低头咬住嘴唇,不发一言。这时天气闷热,柴火一烤,脸上满是红晕,娇艳无双,公孙羽瞧了她一眼,心中竟突突乱跳起来,忙转过了头,一时之间,二人竟都默默无言。 不过片刻,二人便烤干衣衫,公孙羽连忙站起身来,将火扑灭,站在庙门口,瞧向门外。只见外面暴雨如注,打得林木扑扑作响,天上雷声滚滚,偶尔一声轰鸣,满山巨响,威势惊人,他正凝目而望,突然间一道惊雷响起,似乎就在庙前数丈之外,紧接着雷声大作,天上闪电便如火球一般击落,击打在一株三四人合围的大树之上,将那树也击塌了半边,轰然倒地。 公孙羽正在观望,便见一道白影一闪,从自己脚边窜过,闪进庙里去了,他心中一惊,连忙转身,只见一只白色狸猫正窜到青萝脚下,趴伏在地,身体瑟瑟发抖,他恐怕山间野物伤人,便要捡棍去打,青萝却已蹲下身来,喜道:“这是哪里来的一只狸猫,倒十分可爱。”公孙羽忙喝道:“不要摸它,免得它咬伤你。” 但青萝手指已拂在那狸猫身上,那狸猫一动不动,竟十分驯服,她便道:“你瞧它一动不动,哪里便会伤人了?这猫儿全身雪白如玉,当真罕见,你可不许伤它。”公孙羽见那猫儿似乎没有伤人之意,青萝又十分喜欢,也只好站在一旁,防它突然跃起伤人。 此时雷声隆隆,竟渐渐朝庙顶聚拢起来,只听得庙顶之上瓦声震颤,惊雷不断响起,便象击在人的头顶,煞是惊人,青萝脸色惊恐,那白色狸猫更是将头埋在身子底下,不住颤抖,显得十分恐惧。 雷声轰鸣,在庙顶不住盘旋,直响了有半柱香时分,才渐渐远去,终于消失无声,雷声一停,庙外的雨势便小了起来,但仍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青萝舒了口气,站起身来道:“这雷声当真吓人。”她转头望向地下的狸猫,那狸猫已直起身子,一溜烟的朝门外跑去,出了庙门,回头朝两人望了一望,便转身消失不见。 青萝微笑道:“这猫儿也怕雷,雷停了它便走了,只是这猫长得这么可爱,要是养在家里也十分有趣。”公孙羽道:“这样的山间野物,可不比家里养的猫儿,要是咬了你,你便要哭了。”青萝将嘴一撇,道:“我瞧它十分乖巧,不会咬人。” 便在此时,猛然间庙外脚步声响,从雨中闯进两个人来,都是身穿青色布衫的中年汉子,身上衣衫也已被雨淋得透湿,头上脸上都是雨水,十分狼狈,公孙羽见是走路躲雨的人,也并不在意,只是和青萝站在庙里一侧。 那两个汉子进得庙来,一人道:“他娘的,这雨下得当真是大。”另一人道:“要是早些到这庙里,也不至于淋湿了,都是你在路上磨磨蹭蹭。”另一人哼了一声,道:“老子奔波了这么久,哪里还走得快?” 这二人正说着话,忽然见到公孙羽二人,噫了一声,互相对望了一眼,又看到地上的柴草,便径直上前点着,坐下来烘烤衣服,一个人从衣服里取出一个酒壶来,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起酒来,也不去理公孙羽和青萝。 青萝闻见酒味刺鼻,皱了皱眉头,公孙羽便也取出些干粮和水,递给青萝,青萝不过吃了一两口,便皱眉不吃了。 那二人坐下喝了会酒,衣衫也烤干了,便站起身来,一人便斜眼瞧着青萝,道:“你们这两个男女,在这里干什么?”青萝听他言语无礼,心中厌恶,转过脸去,不理睬他,另一人笑道:“瞧这两人必定是少年夫妻,在这里游山玩水,当真快活得很。”另一人笑道:“这小娘子生得、生得好生美貌,嫁给这样的凡夫俗子,真是可惜。”他和另一人对望了一眼,眼中发光,道:“不如。。。” 第93章 恶人 他话还没有说完,公孙羽已怒喝道:“住口!”他见这两人显然不是好人,知道这人接下来必要说出不堪的言语来,要是让青萝听见了,岂不是羞辱了她?那人一愣,却又笑道:“你这少年倒是好大的火气,只是荒山野岭之中,你一个文文弱弱的少年,竟敢对我们无礼,真是不知死活?”说罢哈哈大笑。 公孙羽沉声道:“你们在这里躲雨,现在雨已经停了,你们走便走了,却偏要多生事端!”那人有些诧异,道:“你这小子胆子倒是真的不小,想必是从小娇生惯养,不知道江湖好汉的手段,今日老子便要你尝上一尝!”便从背上抽出一柄长刀,寒光闪闪,道:“老子这便将你宰了,到时咱们哥俩再来保护这小娘子。”另一人嘿嘿而笑。 公孙羽不觉长叹一声,道:“这世上的恶人为什么总是杀之不尽!”那人持刀而立,笑道:“你现在怕了吗?可惜如今再向老子求饶也晚了。”他望向青萝,见她面色平静,哈哈笑道:“小娘子,你不要害怕,我们哥俩不会伤害你。”青萝摇头道:“我不怕,我只是可怜你们,好好的一条性命,却要丢在这里了,你们还是快走吧。”她在墓室之中见公孙羽杀人斗怪,凶悍无比,知道要是动起手来,这两人免不了横死当场,便出言相劝。公孙羽却摇头道:“他们既然有此恶念,便饶他们不得,免得他们再去害人。” 那人纵声狂笑,道:“原来你们两个都是傻子,当真是天生一对。老子这便送你上路。”说罢挥刀直劈,刀风呼呼,直朝公孙羽头上砍去,公孙羽身子微微一侧,已在他手腕一切,他手腕剧痛,钢刀下落,公孙羽一手接刀,手上一转,已一刀插入他的胸膛,顺势朝外一抽,热血迸涌如泉,那人连一声惨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已扑倒在地。 另一人吓得魂飞魄散,拔腿便逃,一脚才跨过门坎,便听背后风声呼呼,一枚钢刀已从背后插入,心口一凉,摔倒在门边,身子扭了几扭,便一动不动了。 公孙羽上前将那人背上的钢刀拔出,见那刀却是一把好刀,寒光耀眼,刀柄上刻着一个红色的太阳,便用那人的衣衫将血擦尽,找鞘装好,背在身后。 青萝脸色发白,叹气道:“我早说要他们快点离开,他们偏生不听,如今果然死在这里了,这里血腥扑鼻,好生让人难受,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公孙羽道:“你便不觉得我好杀么?”青萝摇头道:“你要是不杀他们时,他们便要杀你了,难道你便由得他们杀么?我只是有些害怕,并不是怪你杀了他们。” 公孙羽点头道:“是,这世上恶人众多,你若不比他们更凶狠些,那便死无葬身之地。我们要是寻常人,今天死在这里的,便是我们了。”青萝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在墓室里和这里杀的都是恶人,恶人不死,总是得要欺负好人的,你只是不想让人欺负我,是不是?” 二人走出门来,已是雨停云霁,走到那株大树之前,只见那棵树横在路上,将路挡住了,公孙羽只得将枝叶稍作清理,便要跨步越过,他见那树干已被天雷劈得焦黑,露出中间空空的树洞来,一件东西象个黑布似的吊在那里,仔细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原来竟是一条两丈来长,男子大腿粗细的大蛇,虽已被劈得浑身发黑,肠穿肉烂,仍可见原本身上五彩斑斓的鳞片,一个扁扁的头呈三角之形,显是剧毒无比,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毒蛇,如此大的身躯,只比当年在洪水之中救了自己的那条大黑蟒要小些了,寻常毒蛇若是长到三四尺长,便已十分惊人了。 青萝也吃惊道:“这树里怎么有这样大一条蛇?却被雷劈死了,好吓人。”公孙羽望她一眼,沉吟道:“据说天雷乃承天地阳气而生,专诛世间邪物,想必这蛇乃是极邪恶的,才被天雷击杀。”青萝点头道:“我似乎也曾在哪里瞧见这样的话,似乎这便是所谓的雷劫,那些天地间的妖魔鬼怪,全都害怕。”她忽然想一事,惊道:“那雷声在庙顶上盘桓许久,莫非那狸猫也是来庙中躲雷劫的妖怪吗?” 公孙羽笑道:“传说只有贵人才能替应劫之物躲过雷劫,想必你是贵人,那狸猫才躲在你的脚下呢。”青萝道:“那天雷说不定是见了你如此凶恶,才劈不下来呢。”二人便慢慢越过那大树,找路前行。 走了三四里路,路上便已经干了,丝毫没有曾经下雨的样子,二人心中欢喜,边走边歇,这时天色却慢慢暗下来,渐渐夜深,公孙羽见周围并没有庙宇亭阁,只好找了一颗大树,在离地数尺的树杈间铺了许多枝叶,晚上便在那上面歇息,以免有野兽来袭。只是青萝身子虚弱,又爬不上树,只得仍由他背上树去,青萝伏在他的背上,十分羞怯,好在那树杈甚大,二人各自躺了一边。 青萝仰首望向天际,只见从树叶中露出点点星光,又偶尔有萤火虫飞过,耳畔虫噪之声不绝于耳,不觉道:“这样夜色,躺在这大树之上,可当真妙极了。”说完忽然发觉不对,脸上飞红,便害羞不语。公孙羽却瞧不见她脸上发红,只听到身边轻柔的呼吸之声,鼻中传来阵阵淡淡香气,不知道是花草之香,还是她身上的香味,丝毫不敢动弹,只微微嗯了一声,不敢答话。二人这晚不再说话,只是偶有蚊虫扰人,二人时时轻轻翻身,也不知道都睡着没有。 第二天,二人依旧前行,因为已经走了一天,青萝歇的时候便多了起来,好在山间倒再没有别人出现,十分幽静,到了正午时分,公孙羽忽然看见路边一片竹林,苍竹参天而立,翠绿欲滴,不觉心中一震,大喜道:“是这里了!”青萝道:“这便是那大夫的所在吗?”公孙羽道:“是,穿过这片竹林,再走上一些山路,便可以找到了。” 青萝皱眉道:“这是什么大夫,住得这么偏僻。”公孙羽道:“要找到好大夫总得费点功夫。”便当先朝竹林走去,穿过竹林,前路崎岖,只好在树中石边找路而行,青萝走了两天,早已双足发软,公孙羽怕她摔倒,只得边走边扶。 不知走了多久,山里茫然不知尽头,青萝却再也走不动了,公孙羽只好找了块山凹处,在一块大石上坐下,瞧着满山树木,心中发愁,喻广陵所说的两座极高的山峰始终不曾出现,也不知从何找起。 坐了约有半个时辰,忽然听见一阵歌声传来,歌声苍老悠远,唱道:“刀笔相从四十年,非非是是万千千。一家富贵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牙笏紫袍今已矣,芒鞋竹杖任悠然,有人问我蓬莱事,云在青山水在天。” 公孙羽听见这首歌大有出尘之意,心中惊奇,站起身来,只见不远处的山峰边转出一个人来,背着个竹篓,手中拿着一根木棍,一身麻布衣裳,身材瘦小,约有五六十岁年纪,这人口中唱歌,眼睛却望向地上草丛之中。公孙羽见这人跟喻广陵所说的天机老人倒有几分相似,不觉心里一喜,忙快步上前,喊道:“老人家!” 老人一怔,似乎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人,抬起头来,瞧见二人,细细打量一番,才慢慢走上前来,道:“这位小哥,你们二人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公孙羽拱手道:“老人家,我们到此乃是寻找一位天机老前辈,老人家可认得么?”他双眼紧盯着那老人,只盼从他口中说出认得两个字来。 老人摇摇头道:“老汉我在此居住了数十年,并不认得什么天机老前辈。”公孙羽听他唱歌中大有玄机,又想起传闻中那些奇人异士从不轻易表露身份,便恭敬道:“因为我的妹子身患疾病,得人指点,才到这里来找那位老前辈,盼能治好我妹子的病患。要是老人家知道,还请赐告。”说罢用手一指坐在石上的青萝。 那老人望向青萝,眼中光芒一闪,随即面露微笑道:“原来这是你的妹子,不是你的夫人么?不知是何人告诉你这里有个天机老人?”公孙羽听他言语中竟似隐隐有承认之意,心中欢喜,忙道:“那人姓喻,早年曾得天机老前辈的指点,因见我妹子病重,只有那位老前辈才能治好,才指点我们,说是在这山里有两座极高的山峰,又有两座象屏风似的小山,那位老前辈便隐居在其中。” 老人道:“天机老人我不认得,但我天天在这山中,你所说的那个地方,我倒是晓得!既然你们要找,我便带你们去吧。”公孙羽喜出望外,连声道谢,他知道这老人虽然没有承认,但八成便是喻广陵所说的山谷中人,说不定便是那天机老人,自己跋山涉水,竟然真的遇到了这样的机缘,当真是好运气,不止青萝之病有望治好,自己也活命有望,不觉满心欢喜。 他转身叫起青萝见过老人,那老人又仔细打量了青萝一番,便道:“随我来吧。”将小锄荷在肩上,当先走去,公孙羽见那老人已走了十来步,青萝才走了几步,皱着眉头,知道她身子娇弱,已经走不动了,便不由分说,取下背上刀来,要青萝伏在他的背上,青萝羞红了脸,但见老人渐渐走得远了,只好将刀拿了,由公孙羽背着,紧紧跟着那老人。 第94章 铁鼎 老人脚步轻快,对这山野中的路径十分熟悉,公孙羽便试探道:“老人家,我这妹子得了失忆之症,不知可能治得好吗?”老人笑道:“我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等你们进到谷中,找到天机老人,自然便知道了。”公孙羽知这样奇人,往往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要是再喋喋不休,触怒了他,不是好事,便不敢再问。 走了约一个来时辰,转入一座山峰之上,此时天色已暗,遥见前面点点火光,象是一个寨子,老人喜道:“到了。”公孙羽见一路走来,始终不见喻广陵所说那两座高峰,不觉问道:“老人家,这便到了么?怎么没有看到山谷?”老人道:“你没看见如今天晚了吗?那处山谷还远,我们先在这寨子歇上一晚,明早再行。”公孙羽不敢再说,只好和了他进入寨子。 寨子正在峰顶,当中是一个极大的石坪,竖着一个大铁鼎,底下堆着木柴,烧得红通通的,四边全是用木头搭建的房屋,屋前都用石柱点着明晃晃的火把,照得一片明亮,有几个人正在鼎旁添放木柴,一人站起身来,瞧见三人,喝道:“什么人?” 那老人哈哈笑道:“是我回来了,还带了两位客人来,你们还不上前迎接!”那几人放下手中木柴,走上前来,一人喜道:“老佘,你好大的本事,在这节骨眼上,竟然带来了这样一位贵客,当真可喜可贺!”老人仰天大笑,十分得意。 公孙羽见走上前来的几人,都身穿青色布衫,胸前绣着个鲜红的太阳,不觉一怔,他依稀记得从庙中青衫汉子手中抢来的刀柄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太阳,想到此处,将背上青萝缓缓放于地下,从她手中接过刀来,火光下只见那刀柄上的太阳,和那些汉子胸前的一般无二。 一名青衫汉子见他手中之刀,皱眉道:“老佘,你怎么还将刀给他了?岂不是要我们多费一番手脚吗?”那老佘一惊,摇头道:“我在路上遇到这名女子时,心中大喜,一心只想顺顺当当把他们带到这里,却没有发觉他们竟还带着我教中之刀。” 公孙羽听到他们的对话,已知他们绝不是什么济世救人的天机老人,那庙里的两名青衫男子既然如此凶恶,这些人也必然不是什么好人,那老人将自己两人骗来,不知有什么居心。 他将青萝挡在身后,缓缓道:“你们是什么人?”老佘哈哈一笑,道:“你们不是来找人治病的吗?我们自然便是治病救人的仙人,等会将这女子在这炉内炼上一炼,便什么病也治好了。”那几个人眼中都放出光来,一人便道:“我去禀报护法。”转头便朝一间木屋内跑去。 剩下几人从四周把二人围住,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尖刀。青萝道:“这些人和那庙里的两个恶人是一伙的吗?”公孙羽点了点头,望向四周,只见从木屋之中又走出十来个人,当先一人宽脸长须,约有四十来岁,身旁还跟着一名五六岁的小男孩,其余之人都是青衫大汉。 那人目光一转,便已瞧见青萝,不觉一声欢呼,道:“真是天助我也,今晚便是月圆之夜,我正发愁那个女子死了,九子母金丹炼制不成,耽误了时间,这个时候竟有个女子送上门来,看来我教真是有上天保佑,哈哈,哈哈!”他转头看向老佘,道:“老佘,你这次立了大功,重重有赏!” 老佘满脸堆笑,道:“多谢教主、多谢护法。”那人把手一挥,道:“快把这个女子捉了,今晚子时便要开鼎炼丹,不要耽误了大事!”四周的汉子哄然答应,就要上前来捉青萝。 那个五六岁的男童忽然开口道:“蒋叔叔,你们要捉了这个姐姐干什么?也是和那些小孩子一样,要放到鼎里去烧吗?”姓蒋的低下头柔声道:“教主,我们炼制九子母神丹,要用她们做药引子,丹练成了,她们的魂魄就要飞升到天堂,享福去了。”男童摇头道:“上次我偷偷看见你们把一个小孩放到鼎里烧,他哭得好惨,后来我做了几天恶梦,我娘跟我说过,人要有善心,蒋叔叔,你还是把她放了吧。” 姓蒋的面露尴尬之色,道:“教主,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我们的神丹炼成之后,就可以驭使我教的日月神镜,到时候就可以替你爹爹哥哥们报仇了!”小童歪着头想了半天,仍然摇了摇头,道:“这样烧人总是不好,不如还是把她放了。”姓蒋的愣了一愣,吩咐身边一人道:“天色已晚,教主也困了,将教主请回去休息。”有个汉子便将那小童抱了,转身走进木屋去了。 公孙羽回头看了一眼青萝,见她的脸上倒没有什么害怕的神色,便低声道:“待会你紧紧的跟在我的身后。”他见这里人多,自己不怕,却怕伤到青萝。青萝轻轻点了点头。 姓蒋的脸色一沉,挥手道:“还等什么,快点把他们拿下。”两个汉子便应了一声,一人挥刀来砍公孙羽,另一人却从侧面来拉青萝。 公孙羽冷笑一声,手中长刀出鞘,急如闪电,已一刀将那人右臂砍下,另一人见他如此之快,心里一惊,只见白光一闪,已被当胸穿过。 公孙羽长身而立,道:“你们是什么邪教?光州蔡州那些孩子失踪,是不是就是你们做的好事?”姓蒋的还未答话,他身旁一人脸色一变,道:“光州?莫非,莫非你就是那常家庄里的公孙羽?”公孙羽道:“不错,我就是公孙羽。” 山巅夜色沉沉,鼎下火光红艳,晚风习习,只有那断了手臂的汉子躺在地上嘶声惨叫,更显得石台上象死一般的寂静,众人对望一眼,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惊慌之色,竟齐齐向后退了一步,一时之间,再没有一人敢上前来。 忽然听得一人大声道:“公孙羽?如今在江湖上好大的名头!让我来会一会你。”便见从几间木屋中都走出人来,其中一人大步走上前来。 公孙羽在火光之中见到这人,不觉心里一沉,只见这人身材高大,腰间缠着一条金色长鞭,赫然便是曾在岳州交手的辽国高手“金螭鞭”萧延让。他此时身中尸毒,又只孤身一人,遇上这样的高手,只怕今晚凶多吉少。 萧延让见到公孙羽,也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到处找你,竟然在这里又遇上了你,很好,很好!” 公孙羽冷声道:“当日我们还未分胜负,今天便在这里继续斗上一场。”萧延让道:“你如今一人深入险境,还有这样的气魄,也算得上是一条汉子,可惜,可惜!”公孙羽皱眉道:“废话不要说了,动手吧。”他眼见这萧延让出现,若不把他打败,今晚便休想走出这石台,只有速战速决,再带了青萝突围而去。 萧延让说了声“好”,从腰里解下长鞭,公孙羽凝神以待,只是如果他与萧延让一斗起来,青萝必定被这些人捉住,但要是他将青萝护在身后,萧延让武艺如此之强,自己必定施展不开,一时之间,竟想不到两全之策。 就在此时,一人从旁边走上前来,合掌道:“公孙公子,我们又见面了!”一身白色僧衣,光头在火光之下更显得闪闪发亮,脸上好长一条刀疤。 公孙羽一喜,道:“一刀大师,原来是你!”一刀微笑道:“阿弥陀佛,正是小僧,你那女伴没有和你一起来吗?”他伸手一指青萝,道:“这位女施主可不是上次那位。”公孙羽叹道:“是,我因为得罪了她,这次出门正是要去寻找她呢。”一刀哦了一声,道:“那位女施主乃是女中豪杰,人又十分美貌,又是小僧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能得罪了她!你既然要找她,那便快去找吧。” 他转过身来,对姓蒋的合什道:“蒋护法,这位公子乃是小僧的救命恩人,我替他们讨个情,还请护法放他们下山去吧。”姓蒋的还没说话,萧延让已道:“放不得,这人杀我辽国好汉,坏了我们的大事,岂能饶他?”姓蒋的便道:“是,萧将军说得是,他杀害我教中弟子,就得赔上性命!何况今晚便是炼丹的紧要关头,若少了这个处子作药引子,可就炼不成了。这便请萧将军出手,把这小子拿下。” 一刀念了声阿弥陀佛,道:“凡事有因必有果,你们用活人来做药引子,这样凶残,难有什么好结果,听小僧一句劝,快快放了这位公子同这位女施主吧。”一个女子娇喝道:“一刀,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是客人,哪能管主人家的事,还不快回来!” 第95章 药引 一刀转身道:“圣女,这位公子救过小僧的性命,还请圣女向几位施主讨个人情,放了他们下山吧。”那女子十八九岁,穿一件白色长裙,十分清秀,她双眉紧皱,道:“一刀,你发什么疯?不要胡言乱语,蒋护法和萧将军,都是我们的好朋友,怎能帮外人不帮朋友?”一刀摇头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我这和尚虽然也常常杀生,但对救命之恩,却是不敢忘的,还请圣女成全。” 圣女大怒,道:“你若不听我的命令,等回到教中,便用教规处罚。”一刀道:“圣女,我教里众人求的是长生久视,得道成仙,为什么要同这些什么用人炼丹的摩尼教,还有辽国人弄在一起?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我看我们也同公孙公子一起下山去吧。等回到教中,我甘愿领受处罚。”圣女又急又怒,道:“一刀,你要是还在胡言乱语,我,我便再不理你了。”一刀身子一颤,道:“是,是,我不胡说了,但这公孙公子,我却是非救不可。” 他转身走到公孙羽身旁,笑道:“公孙公子,小僧还欠你一碗面呢。”公孙羽见他在这众敌环绕之中,不惜违背教中圣女的命令,决然和自己站在一起,心中感激,笑道:“等下山去了,我们一起去吃一碗面。”一刀道:“是,是,那个,面里可不能放荤油了。” 青萝在后面瞧得奇怪,问道:“原来你们两人认识,只是一碗素面又有什么好吃的?”两人一望,哈哈大笑。 蒋护法皱眉对圣女道:“圣女,你怎么说?”圣女咬住嘴唇,跺了跺脚,道:“随他去吧,我不管了。”蒋护法冷笑一声,道:“那就怪不得我了。”便对萧延让拱手道:“还请萧将军出手。” 萧延让哼了一声,踏步上前,长鞭带着呼呼风声,如游龙腾空,啪的朝公孙羽打来,公孙羽长刀一举,身旁的一刀已经跃了出去,只见一道白光一闪,同那金鞭斗在一起,却是一枚软剑,剑身寒光四射,剑尖颤动,这两件兵器都是软的,速度都是极快,一沾即走,萧延让神色沉稳,手中金鞭挥洒如意,一刀白衣飘飘,剑法凌厉。 公孙羽在一边瞧得不住点头,那天一刀刚进石室就中了红棉香的暗算,后来在安士宗的幻境中又迷失了心志,看不出武艺高低,这时见他取出自己的兵器,全力施展出来,才知他武艺高强,竟似不在自己之下,难怪年纪轻轻,便做了红连教的执法弟子。 姓蒋的见他们两人一时之间难分胜负,公孙羽却还站在一旁,便道:“你们还不去把那两人捉了!”身旁几个汉子面色犹豫,姓蒋的哼了一声,道:“都是一群废物。”便从一人手中抢过一枚长刀。 这时,只听一人笑道:“蒋护法,这样一个小贼,哪里还要你亲自出手。我们今日来到贵教做客,也得尽尽绵薄之力。”却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子,剑眉星目,双手背在背后,意态潇洒,他对身旁一个三十多岁的黑衣男子道:“你去把这小子杀了。”那人躬身道:“是。” 他走上前来,神色威猛,手里提着一条乌沉沉的铁锏,对公孙羽拱了拱手,道:“请了!”便把铁锏一举,当头朝公孙羽打来,公孙羽斜刀一削,与他铁锏一碰,便觉得对方力道惊人,心里一惊,眼见得对方高手层出不穷,今天想要逃出重围只怕已是千难万难。但越是身险绝境,越是激发他胸中热血,他大喝一声,长刀直削,已顺着铁锏削向那汉子手掌,那汉子回锏一挡,公孙羽长刀一转,已直劈他的面门,那人朝后退了一步,铁锏横胸,挡住了这一刀,当的一声,两人都是一震。 那汉子喝道:“好本事!”铁锏一挑,把他长刀挑开,挥锏斜打,公孙羽身子一侧,长刀已劈向他的左肩,那人铁锏不及收回,只好又朝后急退几步。公孙羽不等他站稳,纵身扑上,刀光霍霍,转眼已劈出十几刀,那人大惊,铁锏收到身前,舞成了一团黑光,叮叮当当和那刀光碰在一起,身不由己,又朝后退去。公孙羽跟他斗了几招,已知这人力量虽强,速度却比自己慢了一些,自己再攻得数十刀,他锏法一乱,便要败了。 但他把这汉子逼退几步,回头一看,已看见两个汉子正朝青萝奔去,顾不得伤敌,连忙转身,一刀一个,把那两个汉子杀了,依旧站回青萝的身旁。 青年公子见那汉子不住后退,眉头深皱,道:“这小贼甚是厉害,但他要分心照顾那个女子,你只管朝那女子身上招呼。”那汉子闷不作声,提锏上前,道:“小兄弟,你武艺厉害,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主人有命,不得不来,得罪了!”锏风呼呼,又攻了上来,虽然那青年公子要他去打青萝,但他却仍是一锏一锏朝公孙羽打去。 公孙羽见这人虽然和自己为敌,但却并没有听那青年公子的话,并不趁机攻击青萝,倒并不是卑鄙小人,说道:“很好,你也是条好汉。”长刀劈削,同他斗在一起,却已收回几分心神,防备别人来偷袭青萝。 他刀法变幻无方,把那汉子的铁锏挡住了,却不敢趁胜追击,但那汉子锏法凌厉,势大力沉,时间长了,公孙羽便觉得伤处隐隐发痒,胸中渐渐有了压抑之感,知道这样打下去,要引得尸毒发作,便把长刀一转,不再跟他硬拼,刀锋只贴着那汉子的铁锏削去,那汉子铁锏舞动,刀锋也随之转向,就象粘在上面一样,变了几个方向,仍是摆脱不掉,那汉子心里焦燥,大喝一声,手上使劲,铁锏用力朝上一举,已把刀锋甩开,就在他一抬手之际,公孙羽刀锋下沉,已一刀削在他的手臂之上,鲜血直流。 汉子铁锏软软垂落,后退几步,道:“多谢你手下留情,我输了。”转身就走,青年公子喝道:“陆敬吾,你是故意输给他的吗?要你去打那个女子,你却要逞什么英雄!”陆敬吾摇头道:“男子汉大丈夫,怎能用一个小女子去要挟别人?”青年公子冷笑道:“只要能达到目的,又管他用什么手段。”陆敬吾沉默不语,垂头站在他的身边,臂上鲜血长流,也不去管它。 公孙羽逼退陆敬吾,见一刀和萧延让斗了许久,却已经落在下风,一枚软剑虽然仍是寒光闪闪,光团却缩小了许多,只在身前自保,萧延让神情轻松,长鞭如臂使指,在一刀身前身后趁隙而入,一刀凝神抵挡,不住后退。 公孙羽见一刀不敌,将地上死去汉子的刀用脚一挑,便朝萧延让踢去,萧延让冷哼一声,长鞭回卷,将钢刀卷起,朝边上一甩,已甩到山谷之中。一刀得了这个空隙,前进几步,剑光大盛。 石坪之上忽然响起一声叹息,这声叹息十分轻微,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众人耳中,只听一个声音道:“都住手吧。”萧延让将长鞭一收,退后几步,退回石屋之前,在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男子,一身青衫,头上挽着个发髻,背上背着一把长剑,看不出多大年纪,在这男子身边,还站着一个黑衣老者,却是在岳州时炼制飞头的那人。 那男子叹道:“延让,这许多年不见,你的武艺怎么一点也没有进步?”萧延让低头道:“是,同世子比,差得远了。”那人叹息道:“什么世子不世子,我早已远离尘世,这俗世中的东西,跟我都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瞧了一眼身旁的黑衣老者,道:“要不是叔叔来找我,要我替大辽再争些气运,我也懒得管你们的事。” 他转头对公孙羽笑道:“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武艺已经这样好,难得,难得!只是武艺一途,终究是枝末细节,不入大道,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公孙羽见这人气度高雅,有出尘之概,那萧延让对他又十分尊敬,想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禁眉头深锁。 那人又微笑道:“你到此时,恐怕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让我来告诉你吧。”他一指蒋护法,道:“这位是摩尼教的护法,今天同了红莲教的圣女和柴延柴世子,还有我们大辽的使者,在这里商议如何一起来攻打大宋的计谋,正好你们闯了进来。” 他又用手一指鼎炉,道:“那炉里,乃是用了一百八十种天地灵草,用来炼制九子母神丹,传说这神丹烧成之后,可以用来驭使日月神镜,只要被这神镜一照,魂魄就要被摄进镜子里,变成鬼奴,任人驱使。只是这丹要用九个九月初九的男童和九个处女来做药引子,而他们原来找的处女今天自尽身亡,偏偏你这个女伴到来,刚好可以补这个缺,做这个药引子,现在你明白了吗?” 第96章 饮恨 他说得云淡风清,宛如在指点一幅字画,公孙羽三人却听得心惊,青萝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又为何要告诉我们?”那人笑道:“你要问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吗?因为这药方子就是我告诉他们的。至于为什么要告诉你们,那是因为你们就要死了,我好心让你们做个明白鬼。” 公孙羽冷笑道:“你好大的口气!”那人笑道:“你年纪轻轻,自以为凭这样的本事,便可以纵横天下了吗?真是井底之蛙!也罢,我已多年不曾和人动手,今天就让你看一看,什么才叫作本事。”说完朝前慢慢走了几步,右手中食二指虚引,便听得一声清响,白光耀眼,他背后长剑已凭空出鞘,他轻轻将剑柄一握,一剑朝公孙羽点来。 公孙羽见那剑竟象活了一样,不必去拔,便落入他的手中,已经吃了一惊,又见剑身似慢实快,自己手中的刀才刚抬起,剑尖便已闪电般刺到面前,心中大惊,忙挥刀一挡,只听叮的一声,剑尖点在刀身之上,手臂便如遭雷击,连朝后退了三步,才站稳身形,胸中已经气血翻涌。 他自学成武艺以来,哪怕敌人再强,也总能斗个旗鼓相当,此时竟连这人轻轻一剑也接不住,不禁大惊失色,涩声道:“你是什么人?”那人微笑道:“你能接下我一剑,已经很好,这世上能接下我一剑的人,原本也没有几个。至于我么?我姓耶律,名叫耶律横天。” 公孙羽心中一震,他曾听武班说起天下英雄,其中辽国的第一高手便是这耶律横天,萧延让虽与他并列辽国四大高手,但与他差得可太远了。如今强敌环伺,自己只接了耶律横天一招,便知远不是他的对手,他回头看向青萝,见她面色平静,毫不为眼前险境担忧,显然是对自己极有信心,不觉心里一阵发苦。 他调匀胸中气息,长刀斜立,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今天仍是要和你斗上一斗。”耶律横天摇头叹道:“世人都是这样愚蠢,罢了,你若是再接得我两剑,今天我便放你们离去。”蒋护法想要开口说话,耶律横天眼光朝他一扫,他便住口不言。 公孙羽道:“你说的可是真的?”眼前这人武艺之强,已超出他的想象,若要同他交手,必败无疑,但若要说再接他两招,他却自信还能接得下。耶律横天微笑道:“当然是真的,我若说要放你时,想必也没人敢阻拦。”公孙羽站直身子,长吸了一口气道:“好,来吧!” 耶律横天手腕轻转,长剑轻劈,只见剑上陡然生出一道白光,剑未离手,那白光已如离弦之箭,带着呼呼风声,直朝公孙羽刺来,一刀失声惊呼道:“剑气!” 公孙羽挥刀急劈,和那白芒一碰,当的一声,长刀已被从中切断,寒气侵肤,当胸而来,公孙羽大惊失色,身子急退,如飞鸟般朝后跃去,但那剑气之快,不可思议,他才一退,已被剑气击中左臂,鲜血飞溅,其深入骨,一只手臂便再也抬不起来了,身子如受重击,连退了数十步。 他臂上鲜血淋漓而下,胸口如压了一块大石,原本被尸毒所伤的伤口痛痒难当,他咬紧牙关,站直身子,将半把断刀举起,道:“还有一招!” 耶律横天长叹一声,轻轻吸了口气,长剑之上光芒大盛,右手轻轻一挥,一道一丈来长的白光,如流星赶月,扑了过来,公孙羽见那白光呜呜作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咬牙提起全身之力,大喝一声,身子前扑,猛劈而下,只听轰的一声,公孙羽身子猛然倒飞出去,便如一只断了线的纸鸢,飞过石台,笔直落入悬崖旁边的深谷中去了。 青萝一声惊呼,朝崖边奔去,只见下面黑漆漆的,不知有多深,什么也看不见,她站在悬崖边上,放声大喊:“公孙羽,公孙羽”,四面山谷传来隆隆的回音,但却哪里还听得到公孙羽的声音。 蒋护法笑道:“耶律世子果然是神人,轻轻巧巧就把那小子收拾了,这悬崖这么高,他是必死无疑了。”耶律横天道:“要在我饮恨剑下逃得性命,哪有这么容易!”蒋护法道:“是,是,世子剑法,世间无双。” 青萝呆呆的望向深谷,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一刀走到她的身旁,一声长叹,眼中竟也湿了,伸掌行礼道:“公孙公子这样的好人,竟是这样的结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蒋护法喝道:“还不快把那女子拿下!”身旁两名汉子应了一声,朝前跑去,一刀身子一挺,道:“你们要拿她,须得先将我杀了!”两名汉子一愣,圣女喝道:“一刀,到了现在,你还想做什么?” 一刀瞧向她,轻声道:“芷兰,我的性命是公孙公子所救,现在他已经死了,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又来伤害她的同伴?”圣女急道:“你能挡得住他们吗?不要坏了教中大事,还白白丢了性命。”一刀摇头道:“若是挡不住,我便把这条性命还给他罢了。”圣女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快快回来。”一刀道:“芷兰,你不要拦我,我要是死了,也当保佑你平安喜乐、无忧无灾。”圣女一怔,怒道:“你要一意孤行,我便不管你了。” 一刀转过头不再看她,举剑对耶律横天道:“耶律横天,小僧愿来领教你的高招。”耶律横天叹道:“世人多愚,但你身为出家人,却也如此执着,看不穿、勘不破,如何能寻觅大道,既然如此,今天我便来送你上西天极乐世界。”一刀惨然笑道:“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爱憎会、伤别离、求不得,我虽是出家人,却总有许多事情勘不破,想来是到不得西天极乐世界的,也没有脸面去见我佛。” 耶律横天笑道:“你这和尚倒是有趣。”轻轻将剑一抬,便听一刀一声惊呼,悬崖旁边一人已纵身一跃,跳下悬崖,正是青萝,一刀伸手急拉,却哪里还拉得到。 青萝见公孙羽已死,这些人马上便要把自己放入鼎中炼烧,不但要惨死,若他们的妖法是真的,死后恐怕魂魄还要受尽无穷无尽的折磨,一刀虽然挺身而出要来保护她,但他又怎能是那剑法已如妖魔一般的耶律横天的对手,多半还要连累他白白送了性命,便索性将心一横,朝下一跳,便是死了,也不要落入这些妖人手中。 第97章 遮天 四周黑沉沉的,山风急速在脸边掠过,将她的身子都吹得转了个向,只觉背上一疼,便已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青萝渐渐有了知觉,缓缓睁开眼睛,白光刺目,连忙闭上,只觉得全身酸软,背后剧痛,再次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竟是躺在一个大草堆之上,她心中茫然,勉强支起身子,朝四周看去,只见这草堆有方圆几丈,呈圆形,堆满了树叶、青草和羽毛,十分柔软,在那不远处,竟有两个白色的蛋,每个足有两尺来高,她这才明白,自己竟掉入了一个巨大的鸟窝,但这鸟窝已经如此之大,真不知道住在这里面的鸟究竟有多大。 她转身再看,只见在身后鸟窝边缘,仰面还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一动不动,赫然便是公孙羽,她惊呼一声,爬了过去,一摸他的鼻子,竟然还有微弱呼吸,不觉大喜,连忙喊道:“公孙羽、公孙羽”,但公孙羽双目紧闭,没有丝毫反应。青萝站起身来,费尽力气把他稍稍放平了些,抬眼朝下看去,只见下面峭壁直立,不知有多高,山风吹来,承载这鸟窝的一颗巨树上的枝叶竟也微微摇晃,不觉腿都软了。 她坐在公孙羽旁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伤心,虽然眼前还留了条性命,但这鸟窝如此之高,公孙羽又生死不知,两人活命的机会实在是渺茫,若是那大鸟飞了回来,说不定便要把自己给吃了。 正在呆呆出神,忽然听到鸟窝边上传来悉悉瑟瑟的声音,一颗乌黑的蛇头探了出来,接着身子蜿延而上,竟是一条男子手臂粗细的大蛇。青萝吃了一紧,身子朝后缩去,看见边上有一根粗大的树枝,连忙拿在手里,紧紧盯着那条蛇。那蛇不断吐出信子,却并不朝她这边游来,身子扭动,直接朝那两枚鸟蛋爬去。 大蛇用头探了探鸟蛋,但那鸟蛋比它的身子要大得多,这蛇倒也十分聪明,眼见吞不进去,便用身子将其中一颗蛋紧紧缠住,慢慢收紧,想把这鸟蛋勒碎。 青萝虽然害怕蛇,但见这蛇紧紧缠住了鸟蛋,不知什么时候便要把蛋弄碎,自己二人在这鸟窝里不能出去,要是那大鸟回来了,见到破碎的蛋壳,必然以为是自己弄破了,到时候发起怒来,二人必死无疑。 她咬了咬牙,挣扎着站起身来,好在那鸟窝倒十分稳当,她将手里的树枝紧紧握了,一步步走到蛋前,那大蛇见到有人过来,抬起头来,不住朝她吐信子,青萝胆战心惊,犹豫了一下,仍是挥起棍子朝蛇身打去,黑蛇一下松开鸟蛋,把身子立起,朝她怒目而视,接着身子游动,便要朝她咬来。 青萝吓得一声惊叫,不住朝后退去,那蛇见她离得远了些,便不再理她,扭转蛇头,仍然朝那颗鸟蛋爬去,青萝强忍住害怕,走上几步,用树枝将蛇身用力一挑,想挑出鸟窝去,但她力气甚小,一挑之下,只把那蛇挑开了一丈来远,却更激怒了它,嘴里发出嘶嘶之声,转头便向青萝扑来。 青萝护在鸟蛋之前,双手乱舞树枝,想要阻挡,但她手足发软,那蛇又十分灵活,只窜了两窜,便已游到身前,眼见嘴巴张开,便要咬到她的腿上。 此时天空突然一暗,空中传来一声长鸣,那条蛇身子一顿,转身就朝窝外溜去,才刚刚游到鸟窝边缘,已被一只岩石般的巨大利爪一抓,身子顿时被抓扁了,跟着利爪一松,那蛇便掉落深谷之中。青萝仰头看去,只见一只巨大的黑色大鸟已经踏入鸟窝,尖嘴利爪,双翅张开,只怕有一两丈宽,从下往上看去,遮天蔽日,连那鸟窝也摇晃起来,一双金色的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不觉身子发抖。 黑色大鸟凌厉的眼光瞧了她一会,又望了望她身后的鸟蛋,便收拢双翅,点了点头,青萝见它似乎并没有恶意,心里一松,连忙跑回公孙羽身边,心里砰砰直跳。 那鸟走到蛋旁,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发出一声鸣叫,便蹲伏下来。青萝见它不再动了,也不敢动,生怕惹得这大鸟发怒,但眼见公孙羽呼吸微弱,不知道能不能活得下来,自己曾被他几次救了性命,心里不禁难过,泪水一滴滴落了下来。 过了半天,那鸟儿站起身来,朝窝外一跳,展翅起飞,瞬间掠过山谷,不见踪影,双翅扇起的强风,差点把青萝刮到一边去,她忙一手抓住鸟窝,一手按住公孙羽,只觉得他身子发凉,不觉大惊失色,连忙去摸他的胸口,只觉得还有温热,心脏仍在缓慢跳动,这才舒了口气。 等到天色将晚,那只大鸟才飞了回来,爪上还捉了一只血淋淋的山羊,它将那羊儿朝青萝面前一丢,青萝一愣,不知它是什么意思,那鸟嘴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叫声,用爪把山羊朝她又推了推,似乎是要她们把这山羊当作食物,青萝怯生生的问道:“你是要我们吃了这羊么?”那鸟儿听了,低鸣一声,点了点头,竟似听懂了她的话,但这羊是生的,又怎么能吃得下去?青萝转念一想,忽然精神一振,她见这鸟儿颇有灵性,便道:“你这么聪明,想必能听懂我说的话,你能把我们带下去山谷去吗?”那鸟儿歪着头瞧着她,青萝见它没有回应,心中微微失望。 片刻之后,只见那鸟儿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了过来,青萝心里吃惊,不知道它要做什么,眼见那鸟儿走到她身前几尺的地方,竟伏低了身子,似乎要她们爬上背去,青萝大喜,发出一声欢呼,连忙拉起公孙羽,想要将他放上鸟背,但公孙羽身体沉重,她却又哪里拉得起来? 鸟儿等了半天,见她们还没有伏上背来,转头发出一声低鸣,将身子一侧,张开巨大的翅膀,轻轻将公孙羽一铲,便已将他放在背上,又朝青萝点了点头,青萝连忙抓住它的羽毛,爬上背去,鸟背巨大,她抓住鸟羽,又将公孙羽紧紧用一只手扶住了,那鸟便慢慢站起身来,朝那深谷中一跳。 青萝心中一震,只觉身子微微一颤,便即稳住,忙用手一拉公孙羽,那鸟儿已展开翅膀,朝山下飞去,两只巨大的羽翼穿过山间的云雾,缓缓下降,异常平稳,只见两山之间烟云缭绕、翠绿满眼,耳旁风声呼呼,便如腾云驾雾一般,真是前所未有的奇景。 大鸟慢慢飞到谷底,又盘旋了一会,找到一处空旷的地方,落在地上,身子微微一倾,青萝二人便缓缓滑落下来,青萝先把公孙羽在地上放好了,又轻轻摸了摸鸟儿的羽毛,深深施了一礼,道:“真是多谢你了!”鸟儿走开几步,双翅一挥,已腾空而起,在空中转了个圈,便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空中传来一声长鸣,终于消失不见。 青萝拍拍胸口,长吁了口气,双脚踩在泥土之上,心中似乎也安定了许多,她见这谷底到处都是杂草大树,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朵,只有中间这一片地方倒是青葱葱的一片草地,公孙羽躺在草上,仍是生死不知,不由眉头紧锁。 她也不知要如何是好,只是抱膝呆呆坐在公孙羽的旁边,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却不知道在这山中,还得要防备野兽蛇虫,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会,忽然惊醒,只见不远处两只绿莹莹的眼睛,不知是什么野兽,正望着自己,她心里砰砰乱跳,随手拿起一根树枝,那两个绿莹莹的眼睛又走得近了一些,青萝身上寒毛直竖,拿着树枝的手也颤抖起来。 好在那双眼睛停了不久,便慢慢后退,消失无踪了,青萝跌坐在地,身上冷汗直冒,想到要是还有野兽来,可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树枝紧紧握了,一晚上也不敢闭眼,幸好这一晚倒再也没有什么蛇虫野兽前来,直到天色放亮,她已是疲倦万分,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 等到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她摸了摸公孙羽的心口,虽仍在跳动,却已越来越微弱,不禁呆呆的望了他一会,心里一阵阵发酸,眼泪便流了下来。 第98章 葬刀 小白在地上一滚,扭头望向青萝,一声尖叫,青萝已明白它的意思,那是要她快逃,她仓皇四顾,猛然想起方才发现的那个山洞,连忙将果子朝袖中一塞,俯身将公孙羽一抱,虽然是个一百多斤的男子,此刻却感觉毫不费力。 她迈步便朝那洞口跑去,只觉脚下快捷异常,只是终究穿着裙子,被草木一阻,磕磕绊绊,那边小白仍是纵身扑起,想要阻拦巨猿,巨猿眼中闪出阴冷的光芒,大手一挥,奇准无比,便将小白拍了回来,但被它这么拦得几拦,也已慢了下来,它眼见青萝越跑越远,心中狂怒,见那小白又是纵身跃起,猛然将双手一合,小白在空中翻身转避,猛然一条长尾拍来,啪的一声,正击在它的身上,它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滚落下地,仓惶朝青萝的方向逃来。 青萝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咬牙朝前跑去,但觉身后吼叫连连,心中慌张,眼见得那洞口便已在不远处,身后却已传来沉重的脚步和野兽喘息之声,一阵疾风从背后袭来,她拼命朝前一跃,竟跃出一丈多远,刚刚心中一喜,背后便已又是一阵巨烈的风声传来,她紧紧抱住了公孙羽,朝那洞口全力一扑,身子刚刚扑进洞口,便觉裙角已被扯住,她心中大惊,尽力朝前一挣,只听嗤的一声,衣角已被撕下一片,但她却也已挣脱而出。 她丝毫不敢停留,朝前跑了几步,便见前面一片石壁,竟已是尽头,不觉心中一凉,转过身来,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红色大手,已急速朝自己抓来,忙将身子朝后一缩,那大手带着一股疾风,已直扑面前,她正要闭目待死,只见那大手却已在面前猛然停住,只在离自己两尺多远的地方不住抓捞,却再也伸不过来了,想必是那怪物身躯过于庞大,却被山洞的入口挡住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将公孙羽靠着石壁放下,那只大掌不住在洞口来回挥动抓取,但终究是差了那么一点,洞口霍霍作响,岩石滚落,显然是那怪物极力想要将手伸进来,却不能成功,过了片刻,那只大掌收了回去,洞口一张巨大的猿脸探了出来,双目透出贪婪的神色,紧紧盯着青萝看了许久,嘴里发出一声吼叫,便隐去不见。 青萝拍了拍胸口,见小白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钻了进来,正趴在地上,神情委顿,似乎也受了重伤,心中一惊,连忙用手一摸,那刚才藏在袖子里的果子还在,便连忙咬了一小口,用手喂给小白吃了,小白吃了之后,发出两声叫声,便闭目而睡。她见手中还剩下大半个果子,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便红着脸将果子咬碎了,又一口口的喂进公孙羽的嘴里,这次公孙羽却已有了些许反应,嘴唇一触,青萝更觉羞不可抑。 眼见得公孙羽和小白吃完果子,都沉沉而睡,自己一个人倚坐在石壁前,也不知那红毛怪走了没有,坐了许久,不觉也昏昏睡去,梦中自己身在一个十分华丽的房间,四周都是明亮的纱灯,桌上一个乌黑的香炉之上,缭绕着袅袅青烟,满室异香,身旁几个身着白色轻纱的女子,正捧着些盒子妆奁,有一名女子正站在自己身后,替自己梳妆,自己对着面前的铜镜,颜若春花,浅笑安然,就在此时,身旁一名女子突然一声惊呼,手中捧着的盒子猛然掉落在地。 盒子落地,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青萝便从梦中惊醒过来,她张开眼睛,怔怔出神,回想梦中情形,十分熟悉,但细细一想,却又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不觉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猛然晃了晃脑袋,目光所及,突然见到洞口一暗,一张巨大的怪脸在洞口一闪而过,心中一惊,身子往后一缩,便碰上了公孙羽,只听公孙羽嘴里发出“哎哟”一声,身子微微颤动,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青萝当真是喜出望外,连忙喊道:“公孙羽,公孙羽,你醒了吗?”公孙羽慢慢张开眼睛,脑中一片茫然,只见眼前有些昏暗,一名女子正焦急的望向自己,脸上又惊又喜,怔怔的想了半天,才道:“我这是在哪里?”青萝一声欢呼,道:“你终于醒了!”但转眼又是脸色发白,道:“你不会也象我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公孙羽想了一会,开口道:“青萝,我这是在哪里?”青萝大喜过望,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眼中泪水潸潸而下,道:“你终究是活过来了!” 公孙羽以手撑地,想要坐起身来,青萝连忙扶住他靠壁而坐,公孙羽道:“我记得我被耶律横天一剑劈下,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如今我们都已经死了吗?”青萝眼中泪痕未干,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可都还活着。”便将他如何从悬崖上摔落,自己两人怎么到了这山洞里的遭遇细细说来。 公孙羽听了,也不觉惊心动魄,想起她一个柔弱女子,竟几次三番救了自己性命,心中感激,道:“这次可又多谢你了。”才一张口,猛然又是一口黑血喷出,青萝一惊,却见公孙羽笑道:“这口血吐出来,我倒觉得胸中好受多了。”青萝见他虽然面容憔悴,精神却好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公孙羽动了动身子,只觉四肢百骸酸痛无比,手足无力,胸中似乎压着块大石头,知道自己受伤甚重,又瞧了瞧趴睡在地上的白狸,想起自己受了那耶律横天的剑气,竟还能留得性命,当真是幸运之极。 他见青萝望着他,脸上满是欢喜关切之色,不觉心中微微一动,轻轻咳了一声,青萝道:“这一天来,可当真吓死我了,若是你死了,我可不知该怎么办呢。”说罢,又觉得有些不妥,不觉脸上微红,别过脸去。 正在此时,洞口砰然作响,一只红毛巨掌猛然又伸了过来,青萝一惊,身子朝后缩去,那大掌捞了几捞,又猛然收回,洞外传来巨大的吼叫之声,公孙羽慢慢坐直身子,皱眉道:“这便是那怪物么?”青萝点头道:“是,它已经守在这里许久了,可如何是好?” 公孙羽心中却已想到喻大夫所言,当年他在这山中便遇到过一只红毛巨猿,被铁链锁住,还诱得他上当,差一点被吃了,多亏天机老人及时救下,才留得一条性命,想来这怪物便是当年那巨猿了,不然又哪里来一只如此大的猿猴?只是不知它是怎么脱了困。 他放目四望,只见三面石壁上都长满了青苔,脚下尽是杂草,他目力甚好,虽然在昏暗之中,仍是瞧得清清楚楚,只见一面石壁之上隐约透出几个字来,不觉心中一动,挣扎着站起身来,青萝见他突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连忙起身将他扶住,嗔道:“你受伤如此之重,又站起来做什么?” 公孙羽用手一指,道:“这石壁上有字!”青萝吃了一惊,顺着他手指看去,却只见到一片石壁,光线昏暗,又哪里瞧得出什么字迹?她见公孙羽努力用右手去擦拭石上青苔,虽然瞧不清楚,仍是伸出手来助他,只觉手上凹凸不平,似乎真的有字,片刻之后,公孙羽便道:“成了!” 他凝神朝壁上看去,只见那上面刻满了字,深入石中近寸,似乎是用什么利器刻成,当先第一句便是:诸南离纵横于天下,睥睨四海”。 再朝下看去,壁上又写道:“吾巡守八荒,群魔退避,万妖辟易,惜天道茫茫,三尸难斩,长生久视,终为泡影。今葬刀于此,留待有缘!” 第99章 封洞 字体虽然十分零乱,便笔意虬劲,汪洋恣肆,所写词句更是狂傲之极,但这壁上的字入石极深,竟似乎非人力所能为,想必那诸南离生前也是个极为了不得的人物。 公孙羽脑中思索,却从未听过诸南离这个名字,想必此人年代已经甚为久远,但据这人所言,他不仅武艺极强,似乎还是修道求仙之人,想要求得长生久视,只可惜未能斩却三尸,终究不能成仙得道。公孙羽自从得到那本《抱朴子》,对道家修真之事也颇为知晓,知道道家“斩得三尸,即证金仙”,三尸乃是人体的种种恶欲,又分为上尸三虫、中尸三虫、下尸三虫,上尸虫令人愚痴呆笨、没有智慧,中尸虫令人烦恼妄想,不能清静,下尸虫令人贪图男女饮食之欲,只是不知这位前辈是哪些尸虫没有斩却了。 他既知这人是道家前辈,又见他写的“葬刀于此”,不觉心念一动,俯下身来,将地上的杂草徐徐清理,他左臂受了耶律横天一剑,此时仍是抬不起来,只好用右手慢慢清理,青萝见他突然又蹲下身来,便问道:“石壁上都写了些什么?”公孙羽便将壁上文字读给她听,她听完茫然不知所云,只道:“这人倒是好大的口气,说什么睥睨四海,巡守八荒,群魔退避,万妖辟易!你这是要寻他埋的那把刀吗?” 公孙羽道:“是,如今我们困在这洞中,又手无寸铁,若是能寻得一枚兵刃,也可同那巨猿斗上一斗。”他手足酸软,此刻动得片刻,便已觉胸中疼痛,忍不住咳嗽起来,青萝低下身子,道:“你身受重伤,还是好生歇息吧,我来帮你。”便伸手去清地上杂草,她自吃了白果之后,力气大增,倒比公孙羽快了许多,公孙羽平息胸中气息,也忍不住赞道:“你倒是比从前厉害得多了。” 青萝莞尔一笑,道:“我吃了那果子之后,倒觉得百病全消,力气也大了许多,这可都多亏了小白。”公孙羽见她目光望向地上的白狸,当时两人还在谈笑这白狸乃是躲雷劫的妖怪,此时竟又有许多奇遇,因缘际会,当真难测,又想起她给这白狸取了这么一个名字,不觉好笑,正想之间,猛然听得青萝欢呼道:“找到了。”便将手一扬,公孙羽见她手上持着一截笔直圆柱之物,隐隐透出白色,却是一段人的臂骨,哪里是什么刀,不觉心中一怔,青萝于这片刻之间也已看清手中事物,不觉尖叫一声,手中一抖,那骨头便飞了出去,公孙羽连忙伸手一接,将那根骨头接在手中,胸中气血翻涌,又咳嗽起来。 青萝脸色煞白,颤声道:“怎么,怎么是一根骨头。”公孙羽将白骨轻轻放下,道:“想必这便是那位前辈的遗骸了,他虽然已经死了,我们也不可令他暴骨荒野,还得寻个地方将他好生安葬才是。”他见青萝害怕,不敢再找,便吸了口气,强忍疼痛,仍是顺着石壁地下清去,只觉手中光滑冰凉,拿起一看,又是一根人骨,他细细清开地面,只见在石壁旁边许多白骨散作一堆,还有一颗颅骨,便一一拾起,堆在一处,只是始终并不见那人所言之刀。 正在此时,洞口又是轰然作响,一只毛茸茸的大掌又伸了进来,青萝皱眉道:“这怪物也当真是蠢笨,明知抓不到我们,偏偏要时时来扰人。”公孙羽却见那巨掌之中似乎抓着什么东西,陡然似乎长长了一截,凌厉风声之中,便要打到青萝的身子,不及呼喊,连忙合身一越,将青萝扑倒在地,头上一阵疾风闪过,打得洞内石壁砰然作响,略一停顿,便又自另一方向打了过来,原来竟是一根极粗的树枝,被那巨掌抓在手里,在洞中四处横扫。 公孙羽心中大惊,想不到这巨猿竟然如此聪明,蓦然想起当年在那地下石室中见到的壁画,一头狰狞恶鬼带着一猿一鼠,四处吃人,眼见这巨猿不但凶恶,而且狡诈无比,难道竟是当年的那一只恶兽? 他不及细想,洞中风声呼呼,树枝四处乱扫,好在那洞口狭窄,巨猿又十分庞大,将手臂伸了进来,眼睛便看不到洞内情况,只是到处乱打,若是它还能瞧见洞中情形,恐怕早已打到两人。 饶是如此,也已将二人逼得险象环生,公孙羽抱住青萝,在地上滚动,四处闪避,直闪到角落之中,将青萝压在身下,已经全身剧痛,那巨猿见打了一阵,并未打到两人,不觉更是怒发如狂,掌中树枝挥得越发猛烈,洞内石块纷飞,公孙羽见声势惊人,也不觉心惊,眼见那树枝四处乱舞,哪怕一百下当中自己只要中了一下,只怕也要被打得筋断骨折而死,但这洞内空间有限,若是再乱动,恐怕就要撞上树枝,一时之间竟无计可施。 猛然间白光一闪,一个小小的身影已凌空跃起,扑向那红毛手臂,一口咬在那只手臂上,只听洞外一声大吼,巨臂急剧后缩,白影就势在空中一翻,已落到他们面前,正是那只白色狸猫。 公孙羽身子一转,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喘息,青萝又羞又怕,连忙坐起身来,将那白色狸猫抱在手中,见它绿莹莹的眼睛望向自己,似乎吃了果子之后,已然好了许多,她望向身边的公孙羽,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想起刚才被他抱在怀中许久,脸上发烧,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公孙羽气血翻腾,刚才这一翻滚动,实已用尽了平身之力,他不想要青萝担心,强行将喉头欲要涌出的鲜血咽下,却也已说不出话来,洞中便静了下来。 他眼见这巨猿如此狡猾,虽然暂时退去,却不知又会想些什么法子,自己几人在这洞里若是出不去,终究要落入它的手中,到时想必便是极惨的结局,自己固然大仇未报,还不能死,青萝如此娇滴滴的一个女子,又哪能眼睁睁看着她就此香消玉陨?想到此处,他强撑着想要起身,右手朝地上一撑,便是一软,身子又软软倒在地上。 只见洞外传来沉重的脚步之声,夹杂着巨猿低沉的吼叫,在洞口处来来回回,过不多久,便觉得洞口一暗,一双阴沉的大眼朝里一望,跟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便已将洞口堵住,紧接着又是几块大石垒堆起来,一只大掌又将其中的缝隙用石块紧紧填满,推了几推,才传来狂吼一声,沉重的脚步声如疾风骤雨般远去。 青萝等那巨猿脚步之声去得远了,才站起身来,走到洞口,只见那里已被封得严严实实,用手一推,纹丝不动,想去抽取那大石与大石中间填充的石块,也已经压得十分密实,哪里抽得出来?不觉一声苦笑,道:“公孙羽,这山洞已经堵死了。” 公孙羽躺在地上,尽力调匀呼吸,放眼看去,洞口一片黑暗,只有那方才收拾好的一堆白骨发出微弱的荧光,他历经生死,自然不会这么容易放弃,但此时身受重伤,也只能徐徐图之。 青萝走到他身边坐下,双手抱膝,侧头问道:“你说咱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公孙羽缓缓靠着石壁坐起身子,道:“天无绝人之路,咱们既然能几次逃出生天,这次也就绝不会死在这里。”青萝点头道:“嗯,你既然醒了,我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你自然会带我逃出去的,是不是?”公孙羽道:“是,我一定会将你带出去,送你回家。” 他说了这几句话,便觉颇为费力,不再言语,闭目养神,青萝抱膝沉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竟都沉沉睡去。 公孙羽再次醒来,洞中仍是一片黑暗,也不知外面是白昼还是夜晚,只觉自己精神又好了一些,手足也稍稍有力了些,想必仍是那白果的奇效,自己受了如此重的伤,不仅救回性命,而且伤势恢复也甚快,那果子当真算得上是仙果奇珍了,只是不知这白狸是从哪里得来,当年喻大夫在山中迷路时,也便是因为看见一株五彩药草,想要去采摘,而误入红毛巨猿被锁的洞口,差一点便被那畜生吃了,若这只红毛巨猿便是当年那一只,那这果子有八九成便是喻大夫当年见到的那株仙草,但若是那红毛巨猿守在这仙草之旁,却又为何不自己吃了呢?其中缘由,殊不可解。 他回过神来,便觉得耳旁传来均匀呼吸之声,一股淡淡的幽香传入鼻端,青萝侧头靠在他的肩头,沉沉入睡,公孙羽心中微觉异样,脸上一热,但又不敢伸手去推,生怕将她弄醒,不觉身子僵直,不敢稍动,鼻中闻到她身上的香味,肩头传来她脸颊的温热,也不觉神思飘荡。 第100章 残阳不落,妖魔之城 洞中幽静,他低头看去,只见地上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也正仰首望向自己,先是一惊,随即明白是那白狸小白,便轻声道:“小白,多谢你了。”小白晃晃脑袋,眼睛眯了一眯,公孙羽见它十分有灵性,当日在庙中真是躲避雷劫也说不定,自己二人护了它的平安,它便又来救了自己二人性命,就算它是精怪之类,那也是个十分善良感恩的精怪,便如自己小时候在元仙湖里救过的那条大蛇,也在洪水中救了自己的性命,想来不管是人是兽,总有好有坏。 此时自己几人虽然暂无性命之忧,但那红毛巨猿守在外面,又将洞口堵死了,出又出不去,在这里待久了,不被饿死也要被渴死,若是在平时,自己力量全盛之时,想必还可以推开石头,与那巨猿周旋一番,但此时却是想也休想了。 他身子不敢乱动,眼睛却在四处查看,几面尽是山壁,只有那一处字迹,他又细细将那些文字从头到尾瞧了一遍,只觉字迹有如刀锋,带着凌厉肃杀之气,他自幼习刀,师父薛铮当年又是使刀的名家,此刻望去,只觉那些字颇有些刀意,一捺一撇隐隐有破空之势,不觉心神一凛。 看得几眼,那一勾一画,竟似乎真的成了一枚枚长刀,直砍斜削,一往无前,公孙羽心中震动,虽然隐约感到这或许是那位前辈故意为之,将刀法刀意融入了这字迹中,却又觉得如羚羊挂角,无处可寻,他一字字朝下看去,渐渐觉得心神摇动,右臂竟不由自主便依着那些字迹轻轻动了起来,便如此轻轻一动,青萝已然惊觉,啊的一声,醒了过来。 公孙羽霍然止住右臂,见青萝一脸茫然的直起了身子,轻声道:“你醒了。”黑暗中青萝轻轻的嗯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俯下身子,将小白抱起,慢慢站起身,走到山洞前,向外张望。公孙羽又转过头来,望向那壁上的文字,一时觉得神妙无比,一时又觉得殊不可解,不知不觉便又以右臂为刀,在空中依着字的走势挥动起来。 练了一会,只觉全身气血翻涌,刚刚平伏下来的烦闷之感又涌了上来,心中大惊,连忙停住不练,闭上双眼,努力调匀呼吸,但他是习刀之人,本已对刀法十分精通,方才这一练之下,更觉得这字迹之中的刀意十分玄妙,此刻虽然停手不练,但脑海中自然而然便又开始琢磨字中刀意,但只想得一会,便觉头昏脑胀,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青萝虽然不象他能暗中视物,但听见这边响动,也知道必然出了变故,连忙怀抱小白,匆忙走了回来,急道:“你怎么了?”公孙羽勉强站自身子,道:“不妨事,我方才看这壁上文字,想必是费了些神,因此才牵动了伤势。”青萝嗔道:“你既然受了重伤,便得好生休养,还去费这些神做什么?”公孙羽笑道:“是,我不过见这些字十分古怪,才多看了几眼。” 青萝一手扶住了他,要他靠壁坐下,自己身子碰到了石壁,怀中的白狸便也挨到了那壁上的字迹,猛听得小白一声惨叫,猛然从她怀中跃了下来,缩到另一边的角落,一双眼睛中竟露出恐惧之色。 青萝一惊,忙先将公孙羽扶下坐好,又迈步走到小白身前,俯身抚摸,只觉它的身子竟在瑟瑟发抖,不觉吃了一惊,低声道:“小白,小白。”只见它双眼死死盯住那一面有字的石壁,身子不住朝后缩去,便皱眉道:“你害怕那面石壁吗?”小白嘴里发出呜呜之声,身子抖个不停,青萝轻轻扶摸它的背脊,过了良久,它才渐渐平静了些。 青萝对公孙羽道:“我瞧那石壁十分古怪,你可不要再瞧了。”公孙羽微微点头,他见小白这种模样,也知必是那石壁的原故,但心中却仍是时时冒出念头,想去瞧那石壁上的文字,他强行按捺住这种念头,不觉又为眼前的困境发起愁来,自己几人只要再在这洞里呆上几日,便得死了。 他这一歇下来,竟觉十分疲倦,想必看那壁上文字着实已经费了许多心神,洞口光线昏暗,他闭目养神,慢慢调息,不知过了多久,但觉万籁俱静,恍惚中只觉得面前站了一个黑色人影,他睁开眼睛,只见那人身材瘦长,全身黑衣,却看不清面目,只有一双眼睛异常明亮,他心中一惊,想要站起身来,手足却象是被捆缚住了,竟一动不能动,他张嘴欲问,竟也已发不出声音,一时之间,竟如泥雕木塑,只好镇定心神,静以待变。 黑衣人俯下身来,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目光又停留在他脸上,一双眼睛锐利如刀,竟似乎带着凛冽的锋芒,饶是公孙羽历经生死,被他这么一瞧,竟也心中一惊。那黑衣人瞧了一会,眼中光芒更盛,仿佛要将他剖开两半,公孙羽心神摇荡,只觉一股毁天灭地的杀意将自己笼罩,犹如一座独绝高耸的大山,正压在自己头顶,自己便如一株弱小的草木,只要被那高山上的一块石头一压,便会化为齑粉,全身血液似乎都变得冰凉,但他性情刚烈,越是面对如此压迫,却反而越是激发了血性,竟抬起头来,双目直直盯着那双如刀一般的眼睛,毫不退让。 片刻之间,只觉得那双眼中波光掠动,一片白光飘荡而出,化作一道凌厉刀光,直朝自己身上砍来,他心中大惊,手足却丝毫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那道刀光直劈进自己的左肩,剧痛入骨,鲜血迸涌,转眼之间,那双眼中又迸发出数百道刀光,将他身上劈得鲜血淋漓,皮肉翻绽,便如受凌迟酷刑一般,脑中似乎有个声音在道:“不要顽抗,臣服于我,做我的奴隶,我便免去你的刀剜之苦。” 公孙羽咬紧牙关,忍住身上剧痛,盯住那双眼睛,想要问一句,你是谁?却怎么也出不了声,但他从来便是绝不屈服的性子,八九岁时遇到恶人恶狗也绝不退让,此刻只是忍受着那剥皮剔骨的疼痛,任他刀光如雪,身上血如泉涌,脑中却不曾有丝毫求饶的念头。 那双眼睛似乎也颇为惊诧,目光一收,那些刀光便不再落下,化成一道道白影,又汇入眼中,那双眼睛转眼间变成了血红之色,公孙羽与那血红眼瞳一触,猛然觉得身上一轻,手足便能动弹了,他猛然弹起身来,却见四周茫茫一片沙漠,竟已不在山洞之中,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黑漆漆的长刀,他不知这是真是幻,正要回头去找青萝,猛然听见一声咆哮,从那沙丘之中钻出一只巨大的野兽,浑身青毛,双耳直坚,竟是一只身高七尺的青狼。 公孙羽握刀的手紧了一紧,心里一喜,那久已消失的力量不知什么时候也已回到手中,身上的伤势似乎也已痊愈,他望向手中长刀,只见那刀长有四尺,宽仅三指,黑漆漆的,刀锷十分狭小,刀身狭长,倒象是一根长锏,看那刀锋也似乎钝钝的,毫不锋利。 青狼见到公孙羽,猛然顿住身形,一双兽瞳紧紧盯住了他,狼嘴张开,森森尖牙间涎水滴落,身子一弓,足下圈起一股狂沙,便朝公孙羽扑来,公孙羽长刀扬起,身子微侧,趁着那青狼凌空一扑,已一刀劈在它前腿之上,青狼一声惨嚎,那看似黑黝黝,毫不起眼的长刀,竟是锋利无匹,已将它那巨大的前爪劈断,鲜血狂涌,那青狼也着实凶悍,虽然一足已断,仍是身子一转,张开巨嘴朝公孙羽恶狠狠的咬来,一股巨大的劲风如小山一般压了下来,公孙羽足下用力,想要朝旁跃出,但脚下一沉,那沙子柔软,双足竟陷了进去,他虽惊不乱,身子朝后一仰,长刀上撩,借着那一扑之势,刀锋已划入青狼腹部,一蓬血雨扑面淋下,那青狼一声巨吼,身子停不下来,仍是凌空扑下,这一刀便自它腹部直划到尾部,但那巨大的身躯也已将公孙压在地上。 公孙羽鼻中满是血腥之气,身上衣裳也已被狼血浸湿,他用力将狼尸推开,站起身来,微风卷起了沙尘,刀上鲜血滴答而落,他低头瞧了瞧手中长刀,深吸了口气,心中竟是觉得说不出的畅快。 他站在沙丘之上,放眼远望,只见东方隐约透出一座城廓,此时夕阳正红,映照得天地之间一片血红,他一手提刀,迈步朝东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那血红的夕阳始终挂在天际,似乎永不会落下,那城廓却渐渐近了,只见城墙都是黑色石头,高有七八尺,显得十分破旧,也不知已有多少年月,城门也没有人把守,空荡荡的。 公孙羽只当这是个早已在沙漠中荒废了的城镇,迈步走进城门,不觉怔了怔,这外面空荡荡的城廓,里面街市林立,人来人往,竟然十分繁华,他慢慢走上前去,只见里面各色铺子林立,各种食物的香味飘散而出,任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沙漠中的一座城池里,竟然宛如大宋繁华的大城一般。 他皱了皱眉头,走到一个食铺门前,那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低头铬饼,公孙羽道:“老伯,请问这是什么地方?”老人听到声音,手中一顿,抬起头来,公孙羽见到他的脸,顿时吃了一惊,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人脸上皮肤惨绿,布满一道道黑色暗纹,一双大眼似乎要突出眼眶,一张阔嘴几乎已裂到耳根之下,赫然便是一只巨大的青蛙,一瞬间,公孙羽脑海中便闪现出两个字“妖魔”! 第101章 杀气如渊,一念之间 他虽从小历经奇险,但却从未见过活生生的妖魔,虽然遇到过许多异兽邪人,甚至怪尸血尸,哪怕那灰蛇白狸也已近乎通人性,便究竟仍是兽身,不似这面前的东西,已能化作人形,心中只觉无比震惊,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原来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强吸了一口气,右手握紧刀柄,身子退后一步,凝神望向那蛙妖,只要它一动,便是一场生死大战。蛙妖眨了眨眼睛,大眼中闪出一抹亮光,开口道:“小哥,你要吃饼么?” 蛙妖惨绿的脸上仍是顶着蓬松的白发,也不知是真是假,它微微一笑,脸上便扭曲起来,伸手自案上取出一个饼子,递给公孙羽,道:“小哥,我这饼子香甜酥脆,是用上好的人肉做成,可是这城里有名的食物呢。” 公孙羽冷哼一声,手中刀起,已将那饼子同那一只手掌斩落在地,蛙妖一声大吼,身子迅速膨胀,将那衣裳撑裂,化作一个五尺多高的巨大青蛙,双足踞地,大腹如鼓,张嘴吐出一条长舌,已将公孙羽身子缠住,便朝大嘴中拉去,公孙羽只觉那舌头越缩越紧,缠得自己透不过气来,腥臭之味中人欲呕,身不由己朝前冲去,他右手手腕一转,长刀刀锋已触及身前长舌,足下发力,顿时将身子定住,右腕轻抖,那长刀端的锋利异常,已将蛙舌从中划断。 蛙妖发出一声如牛鸣般的吼声,双足一蹬,转身急逃,公孙羽将缠在身上的长舌一拉,已凌空跃起,如大鸟般扑了出去,他去势甚急,转眼间已来到巨蛙身后,身子一扑,长刀下斩,已将那颗如水缸般大小的蛙头斩落,鲜血如泉,在地上四处流淌。 这边声势惊人,血腥扑鼻,早已惊动街市上的人群,纷纷朝这边涌来,那些男男女女眼见这蛙妖身首异处,纷纷发出震天怒吼,化作一个个精怪。 公孙羽见那些人变作木妖兽怪,形形色色,有身高几丈的巨人,有人身鸟翅的禽妖,有头身双角的牛怪,有巨鳞闪动的大蟒,不一而足,个个凶相毕露,怪吼连连,都朝自己扑来,他心中凛然,却也不惧,挺直身子,长刀指天,转瞬间便有一头獠牙突出,如小山丘一般的猪妖冲了上来,长牙上挑,公孙羽大喝一声,滑步左侧,双手举刀,一刀砍下,那猪妖哼也没哼一声,便已头颅落地而死。 群妖咆哮,仍是不住冲上前来,公孙羽心中杀意升腾,挥刀四方劈砍,那些妖怪虽然体型庞大,力量惊人,但他手中之刀却似乎真是一件神物,当者披靡,无论什么样的妖怪都挡不住那一刀之威。片刻之间,已杀得血流成河,妖尸堆满街市,公孙羽身形灵活,只在这些妖怪之间往来空梭,胸中热血沸腾,每斩杀一名妖魔,便觉异常畅快,连那满地满街的血腥味竟都似乎变得十分好闻。 夕阳如血,公孙羽眼中也尽是血色,望向那些妖魔,似乎也一个个变成了血红色,他手起刀落,耳边尽是妖魔的怒吼与惨叫之声,不知杀了多久,但觉心中热血不住上涌,全身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尽被无穷杀意笼罩,手中长刀也似乎发出欢快的嗡鸣,周围早已是尸山血海,他却越杀越是畅快,那些剩余的妖魔似乎也感受到了恐惧,不再冲上前来,转身四逃。 公孙羽持刀便追,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杀,杀,杀,他又杀了几名逃跑的妖魔,眼见一个巨大的羊妖双足直立,朝南逃去,便身形一转,迈步急追,此刻他脑中一片混乱,胸中杀意充盈,对杀戮竟有一种深深的渴望,足下也比平时快了许多,仿佛御风而行,于片刻之间便已追上那羊妖,羊妖发出一声大吼,猛然四足落地,转身疾扑,头上弯曲的羊角闪着寒光,直朝公孙羽胸前刺来。 公孙羽见它来势奇急,身子偏开,长刀斜劈,已将它的左角砍落,但羊妖也已趁着这一冲之势,冲出数十丈远,头也不回的朝远处跑去了。公孙羽眉头一皱,正要转身去追,却见前方烟尘滚滚,那只羊妖竟又飞快的奔了回来。 公孙羽长刀横于胸前,冷眼而望,眼前一片血红,那羊妖奔到他身前数十步便停了下来,双眼朝他身后望去,似乎十分犹豫,又十分惧怕,但片刻之后,重又发出一声吼叫,四足在地上踏了几踏,猛然朝前扑来。公孙羽见它疾冲过来,双手举刀,眼见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便身子一跃,大喝一声,长刀直劈而下,他心知以这一刀之威,劈在那羊身上,必然将它一劈两半,心中不觉隐隐得意,嘴角落出一丝笑意。 羊妖早已知道他这刀的厉害,若是被劈中,便必死无疑,眼见这一刀刀风凌厉,连忙硬生生顿住四蹄,踩得地上烟尘四起,地面下陷,它停住身子,仍是不住张目朝公孙羽身后望去,神情焦急。公孙羽后退几步,侧身扬刀,一边防着这羊妖,一边朝另一边望去。 只见身后不远处,一只雪白的小羊羔正摇摇晃晃站起身,眼望着羊妖,嘴里发出咩咩的叫声,犹犹豫豫的慢跑而来,羊妖嘴里发出吼声,那小羊羔迟疑片刻,便站住不动。公孙羽心中一动,才知道这里原来还有一只小羊,恐怕那只羊妖便是它的母亲或者父亲,但它既是妖魔后代,长大之后仍是妖魔,今日也当一并杀了。 他冷冷瞧了那羊妖一眼,站正身子,深吸了一口气,抬步慢行,便要将先将它斩杀在刀下,那羊妖眼中透露出恐惧之色,身子颤抖,转而化为哀求之色,巨大的前蹄猛然跪倒在地,眼睛不住朝那小羊望去,头颅不住摇动,然后慢慢将头低垂到地面。 公孙羽心中一怔,这羊妖似乎不象那蛙妖一般能够言语,但这一番举动,他却已瞧得明明白白,那是甘愿领死,只求他放过头小羊。他心中迟疑,但手中长刀似乎也在轻轻颤动,传来一阵强烈的杀意,脑中便闪过一个念头,杀! 他不知不觉将长刀扬起,望向那羊妖,胸中杀气一闪而过,慢慢朝前走了一步,羊妖见到他冷酷的眼神,眼中哀求顿时变成绝望和悲伤,双足一立,站了起来。 公孙羽见到它眼中的绝望悲伤之色,猛然心里一疼,一双悲伤、不舍、怜惜的眼睛蓦然出现在眼前,那是自己母亲临死前的眼睛,眼中泪水顿时漫出,心中杀意为之一清,当年自己母亲为了保护自己,不惜舍身拦住那恶贼,自己一刻也不曾忘,此刻这羊妖护犊,何其的相似,人与妖虽然有别,但在这一刻却是相同的。 他停住脚步,缓缓后退,朝那只小羊走去,身前传来羊妖沉重的呼吸之声,羊妖双眼变作血红,铁蹄踏地,巨大的身躯弓起,他却不管不顾,一手举刀,慢慢朝后退去,羊妖发出一声巨吼,直冲而来。 但此刻公孙羽已来到小羊身边,伸手将那小羊抱起,小羊咩咩而叫,奋力挣扎,羊妖本已快冲到他的身前,但见他抱起了小羊,又猛然停了下来,发出沉沉低鸣,缓缓朝后退去。 公孙羽站直身子,朝前走了两步,一手将刀插入地面,又蹲下身来,将那小羊轻轻放在地上,拍了拍它小小的背脊,轻声道:“走吧。” 小羊回头瞧了他一眼,短短的尾巴摇了摇,便欢快的朝那羊妖跑去,羊妖连忙用嘴将它轻轻含住,庞大的身躯一转,四蹄如飞,地上尘土飞扬,放足朝远处奔去。 公孙羽站起身来,双手拄刀,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四野寂静,连那似乎永不落下的夕阳也沉了下去,夜色沉沉,天地变成一片漆黑。 无边黑暗之中,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道:“公孙羽、公孙羽”,他突然一惊,张开眼来,眼前微光闪动,竟还是身在那山洞之中,耳旁是青萝清脆急切的声音,他“嗯”了一声,只觉得背后尽是冷汗,问道:“我怎么了。” 青萝急道:“你刚才象着了魔似的,双手乱挥,是不是又瞧了那石壁上的字了?”公孙羽摇头道:“没事,我不过是做了个恶梦罢了。”青萝吁了口气道:“那就好,前些日子我也常常做恶梦来着,静下心来就好了。”说完,轻轻拍了拍公孙羽的背,公孙羽一愣,又微微一笑,但在这黑暗的山洞之中,青萝却瞧不见了。 公孙羽怔怔出了会神,青萝见他不出声,便又柔声道:“想必你在梦中又想起了些不开心的事,哎,那也没什么,你瞧我,不也好好的么?”公孙羽见她坐在身旁,以手支颐,脸上微微浅笑,道:“我们如今困在这山洞之中,你便不怕吗?”青萝道:“怕有什么法子?反正你的本事大得很,早晚便要带我出去的。” 公孙羽苦笑一声,道:“我现在可没有什么法子。”青萝道:“现在没什么法子,过一会说不定便有法子了。”公孙羽见她如此信任自己,倒也不忍扫了她的兴,便道:“是,我们一定能想到法子出去,我可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呢。” 青萝幽幽道:“是,你那妹子还没找到呢?”公孙羽道:“不错,我那妹子还没找到,你的家人也还没有找到,我们哪能困死在这里。”青萝道:“若是我始终记不起来,找不到家人了,你又该怎么办?”公孙羽道:“若是那样,我便将你当作我的妹子,好生养着。”青萝哼了一声道:“你才不要做你的,你的妹子。”公孙羽听她语气中有些恼怒嗔怪之意,虽然黑暗之中瞧得不是十分清楚,想必也是薄怒微嗔,娇柔无限,心中微微一荡。 第102章 经脉 两人静了一会,青萝又道:“你那妹子是不是长得十分美貌?”公孙羽一愣,道:“是,她确是长得很美貌。”青萝又哼一声,道:“那她和我哪个更美?”其实在公孙羽心中,芸娘虽然貌美,但同他一起长大,又英气逼人,相比较起来,青萝端庄雅致,更为秀美,但若要他当着青萝的面说她更美,他可也说不出来,便道:“你们两人一个英气,一个柔美,不分伯仲。” 青萝微微叹了口气,道:“想必是你安慰我来着,你那妹子一定美若天仙,若不是如此,你怎么千里迢迢,不畏生死去寻她?”公孙羽摇头道:“不管她长得是美是丑,我都当她是我的亲妹子一般,哪能让她飘泊在外,不管历经千山万水,总要将她寻到,交给师父才能安心。”青萝哼了一声,道:“你们从小青梅竹马,想必你师父早就将她许配给了你是不是?”公孙羽摇头道:“哪有这回事,她日后自然会找到如意郎君,我就是她的亲哥哥一般,哪里有什么儿女之情。”说罢,他又想起那晚的情形,若不是如此,芸娘又怎么会离家出走?自己如今困在这里,也不知芸娘现在在哪,二人又是否还有相见之期。 青萝见他怔怔发呆,又道:“你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这可不是又想她了么。”公孙羽长叹一声,道:“我骗你做什么,当日若不是。。。,她又怎么会,怎么会。。。哎。”青萝道:“你吞吞吐吐做什么,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公孙羽终究是说不出芸娘钟情自己,自己却只当她是亲妹子,正因此而伤了她的心,才令她离家出走的,急道:“总之,总之是我不好就是了。”青萝又哼了一声,道:“我又没有逼你说,她是你亲妹子也好,是你未来的妻子也好,又跟我有什么关系。”便把脸朝里一转,不再说话了。 公孙羽急道:“你怎么不相信我?我说的可是句句实话。”青萝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你急什么?我又没有说不信你,嗯,是不是你那妹子喜欢你,你却只把她当妹子,所以她才伤心难过,离家出走了?”公孙羽瞪目结舌,道:“你,你怎么知道?”他本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但同青萝说起这件事,脑中却变得有些笨拙起来。青萝轻轻笑道:“我自然知道!哎,我们可得快些出去,早日找到你那妹子,可不要让她在外面受苦,这世上又有哪有许多象你这般的,这般的好人。”说到后来,语声转柔,似乎又有些欢欣之意,在这昏暗的山洞之中听来,动人心魄。 公孙羽心中一荡,觉得胸口跳动得也比平日快了许多,忙定了定神,道:“是,我们可得想法子快些出去。”青萝格格一笑,站起身来,道:“那你去想法子吧,我可懒得去想。”俯身抱起小白,喃喃低语起来,公孙羽听她声音低微,不知对小白说些什么,听来却满是喜悦之意,心中不知怎么也跟着欢喜起来。 他在梦中历经杀戮,又同青萝说了许久的话,心中一时之间不能平复,忙闭上眼睛,调匀呼吸,但耳畔是青萝的低语,鼻中仿佛还传来轻微的幽香,又哪里能静得下心来?片刻之后,索性睁开眼来,朝青萝瞧了一眼,只见她也恰好也抬起头来,连忙转头望向别处,眼光却正好又落到石壁那几行字上。 他正要转过头去,但目中余光掠过,突然间只觉得那个“诸”字似乎活了过来,变成一个黑色人影,那当先一点,变作一枚刀锋凌空斩下,紧接着横劈几刀,又划了个圈子,右抬上撩,横削坚劈,如行云流水,神妙无方,他不觉心驰神摇,哪里还记得先前的凶险,神念不知不觉便跟着那黑色人影一起,如神游太虚,体内气息鼓荡,一股气流自心脏处缓缓流经左右腋下极泉穴,经左臂行至肘节处少海穴,又沿前臂尺侧,行至手掌后神门穴进入掌中,沿小指至末端的少冲穴,恰好将一个“诸”字练完,那股气息也便停息下来。 他心中又惊又嘉,知道这股气流所经之处,乃是手少阴心经,他的师父薛铮内外兼修,他也曾随师父习练内家拳,但不过也是臆想有内息流动而已,从未如今天这般仿佛一股暖流经过,一瞬间就连那受伤的左臂似乎也好受了许多。 他曾听师父说过,内家拳练到登峰造极之时,便可将真气外放,可以裂石碎碑,但也不过身外数寸之远,他自小曾食异宝冰蝉,气力早已异于常人,本以为内家拳纵然练到极致,也不过力气大一些而已,但此时跟着那“诸字”练了这条手少阴心经,似乎颇有疗伤之效,连忙抬头去看那个“南”字。 眼前一亮,果然那个“南”字也化作一道人影,心念随着那影子闪动,自腹部涌起一股热流,自肺腑经咽喉流淌到前胸的中府穴,经过双臂腋下,沿上臂外侧行至肘中尺泽,再行至脉博处的寸口穴,再自掌缘流至大拇指侧端的少商穴,这一路手太阴肺经,又已被那热流冲洗了一遍。 他此刻只觉得双臂暖洋洋的,精神为之一振,不觉大喜过望,便又朝着那“离”字瞧去,这次却是从胸中起始,过天池、曲泽,进入中指末端的中冲穴,乃是手三阴经中的最后一经,手厥阴心包经。 他不住朝下看去,眼中那黑色人影便已不再是持刀挥舞的模样,仿佛变成了一条黑色烟雾,带着他体内热流在诸经诸穴中穿行,看完“纵横于天下,睥睨四海”这九个字,那股热流便在手三阳经、足三阴经、足三阳经内行走,至此全身十二正经已然走了个遍。 公孙羽浑身上下如沐春风,手足渐渐觉得有力,不觉大喜过望,再朝下看去,看到“吾”字,那黑色人影却不再出现,他苦苦看了许久,石壁之上仍是毫无动静,便只得又从第一个“诸”字瞧起。 这个字一映入眼底,便又动了起来,身上的气息便在双臂的手少阳心经处流动,又将那十二个字瞧完,气息便又在十二正经里走了一圈,但再瞧接下来的文字,却仍是一动不动。 他长舒了口气,觉得精神好了许多,站起身来,才发觉青萝又已站在他的身前,正用一双小手在他脸前晃来晃去,惊道:“你做什么?”青萝顿了顿脚,道:“我早说了要你不要瞧这石壁上的字,你偏要去瞧,方才我叫了你许多遍,你总是不答应,是不是又看这壁上的字着魔了?”公孙羽一惊,道:“你方才叫我了吗?”青萝哼道:“怎么不是?你发呆都有一个多时辰了,我叫你不应,又怕惊到了你,在这里可是呆呆等了许久呢。” 公孙羽这才知道自己沉浸在这壁上字中,仿佛只是一瞬间,却已过去这么久的时间,见她着急,不觉有些歉意,道:“我刚才见这壁上的文字,似乎是一套内家功法,才看出了些门道,不会再着魔了。”青萝道:“若是不着魔便是好了,哎,我总觉得这字古古怪怪的,还是少看为妙。”公孙羽道:“不会了,似乎对我的伤势还大有好处。”青萝喜道:“真的吗?那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快些出去。” 此时洞外一片漆黑,自那些石头缝隙间也没有光亮透进来了,想必外面也已是夜晚,公孙羽道:“我们在这山洞里有多久了?”青萝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有一两天了吧。”公孙羽道:“那你饿不饿?”青萝摇头道:“不饿,想必是吃了那个果子的缘故。”忽然脸上一阵发烧。 公孙羽点头道:“嗯,那果子真是神异,但如此不吃不喝,我们也不知还能捱得几天。”青萝道:“那你可得快些好起来,便不怕那大猴子了。”公孙羽见她将巨猿说成大猴子,不禁一笑,道:“那大猴子十分厉害,我便是没有受伤,手无寸铁也打它不过。”青萝道:“这石壁上不是说埋了一枚刀么,怎么找不到?”公孙羽道:“这位前辈必是一位世外高人,光是在石壁上留下的字,便如此神奇,不知他那一枚刀是什么样的刀,他所说的纵横宇内,睥睨四海,或者倒不是虚言。”他由这石壁上的文字,遥想那位前辈,不知是怎样惊才绝艳,不觉心驰神往。 第103章 妖刀 青萝担心了他半天,此时才放下心来,见四周一片黑暗,脑中昏沉,不觉依着石壁渐渐睡去,那白狸自吃了果子之后,伤势似乎也恢复甚快,不时张开眼来,在黑暗中显出两点绿莹莹的光芒。 公孙羽却毫无倦意,闭上眼睛,默默冥想那些气流的走向,初时没了石壁上文字的指引,甚是缓慢,渐渐熟练之后,那气息便流动得快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全身气息鼓荡,似乎有着无穷精力,那暖流在胸腹游走一圈,胸中如压着石块的烦闷之感便减轻一分,在臂上游走一圈,那左臂的疼痛之感便消减一份,当真神奇无比,他越练越是欢喜,也不管时间流逝,只管沉浸在这气息运转之中。 不知不觉洞口的石缝中渐渐透出光亮,漫漫长夜竟已过去,他却反而精神充沛,站起身来,只见青萝仍是缩在石壁一角沉睡,小白趴伏在她足边,他活动了下手足,只觉身子轻健,左臂的伤势竟已好了许多,心中欢喜,又转头朝那石壁上瞧去。 此时自缝隙内透进来的日光正好照射在那面石壁之上,目光到处,壁上文字竟反射出耀目的白光,宛如刀锋,他眼睛刺疼,正要闭目转头,却突然感觉白光一闪,那个“吾”字猛然转动起来,脑中嗡的一声,那个字仿佛在脑中旋转,盘旋不去,他强自镇定心神,又朝后面的文字看去,只觉得眼前都已变作一团光团,仿佛形成两个白色的人影,闪动着点点金光,形成两道清晰的经络,一道是从唇下承浆穴,经天突、璇玑、膻中、巨阙、中脘、气海、关元等穴直汇入会**;另一道乃是自脊椎下的长强穴而起,经腰俞、阳关、脊中、灵台、大椎等穴至头顶百会、神庭,再汇入唇间龈交穴,眼前光团闪动,身前身后两道热气便升腾而起,分别沿着腹背两条经络自行流动。 那两股气息各自运行,虽然上下仅隔了毫厘,却不能交汇在一起,便纵是如此,也是无比舒畅,公孙羽心中却是一惊,他自幼习武,这些年来因为幼年的经验,又读了不少道家的典籍,知道这两条经络乃是任督二脉,是除十二正经外的奇经八脉中最重要的两处经络,任脉主血,乃阴脉之海,督脉主气,为阳脉之海。 任脉又与手足三阴相交,督脉又与手足三阳相交,故有“任督通则百脉皆通”之说,他此时任督二脉均有气息流动,督脉也还罢了,照理来说任脉应是自会阴而上至唇下,但现在任脉气息的流动却是反的,即所谓的“逆”。 这种“逆”与传统的经络流向相反,公孙羽却知道这乃是道家练气的法子,以往自己曾在古籍中见过,只道是存在于传说中的法门,也从不曾见谁会如此练气,此时陡然亲身体会,也不知这到底是武功法门,还是道家法门,因此才倍感吃惊。 传说中道家成就元婴、超凡入圣,便要经历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三个境界,这将先天之精与后天之精凝练成气,打通任督二脉,再沉于下丹田,便是第一步的化精为气。 他脑中急转,前腹和后背的两条经络仍是一遍遍流动不停,在相隔毫厘之处又陡然停住,怎么也交汇不到一起,公孙羽知道这是任督二脉不能相通,书上曾说要打通这任督二脉是千难万难,倒也不敢存有什么奢望,但这两处经络气息流转,身体各处便仿佛升起了暖暖春意,全身的毛孔似乎都张了开来, 那条任脉虽然不能与督脉相通,但一遍遍流转,隐隐有与手足三阴经融会之意,肺腑内的伤势似乎正受到一遍遍的滋养,一点点剥离身体。他心中欢喜,知道这不管是内家法门还是道家法门,却是真有奇效,不由双目更是盯住那白色人影,任那气息不住流淌。 渐渐的,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足太阴肾经六条经脉也在这任脉带动之下流动起来,似乎冰雪消融,冰与水逐渐化为一体,渐渐由小溪化为河流,七条经脉一刹那间相互联通,公孙羽顿时如浸入冷水之中,不觉打了个寒战,背后督脉中的气息也陡然加快了流动速度,手阳三经、足阳三经也随之气息流动,逐渐融合,背上仿佛升起了一团烈火,这一刻,他身前冰冷,身后火热,既感觉十分舒服,又痛苦难捱,这种感受当真难以言喻。 公孙羽心中大惊,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跨前两步,想要瞧得更清楚些,便在此时,腹中猛然升起一股阴冷之气,随着任脉刹那间遍布开来,胸中欲呕,脑中昏乱,顿时烦闷欲裂,忍不住一掌拍在石壁之上,只听砰的一声响,石壁震动,手上却是一疼,似乎碰到了什么异常坚硬之物。 他低头看去,只见石壁的文字之下,露出一个黑黝黝的东西,他此时脑中混乱,大喝一声,伸手将那东西一拉,只听咔嚓一声响,石壁上竟突然透出一线光亮,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纹,紧接着咔嚓连声,石壁上石块滚落,竟轰的一声塌了半边,露出一个七八尺高的洞来,外面白光刺眼,手中冰冷,已将那壁上黑黝黝的东西握在手中。 耳旁青萝一声惊呼,公孙羽一惊,脑中顿时清醒过来,连忙镇定心神,各处经络中的气息顿时消失,只有胸腹之中仍是阴冷一片,他回头去望青萝,只见青萝又惊又喜,一手指着那塌落的石壁道:“你看那外面!” 公孙羽随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那倒下的石壁外竟是一处山谷,绿意盎然、阳光耀眼,不觉也是一怔,青萝欢呼道:“公孙羽,你好厉害,竟然将这石壁打塌了,这下我们便可以出去了。” 公孙羽心中也是一片茫然,这石壁少说也有两三尺厚,若是要将之打破,要多大的力气?难道自己练了几处经脉,便有如此神力,不觉提起左手,在身边石壁之上用力一掌劈下,石壁轰然作响,却是纹丝不动,胸中却又是一阵烦闷,便知这绝不是自己所为。 他低头瞧向右手中的东西,只见那东西狭长,通体漆黑,赫然便是他梦中屠妖的那枚长刀,不觉大喜,一手举起,只见那黑漆漆的刀柄之上刻着两个篆字:斩妖。 他这才知道那位名叫诸南离的前辈所留之刀,竟是那传说中的神兵利器“斩妖”,当日罗铁锤与他们论天下兵器,大伙还只当是传说,此刻却亲自将这枚斩妖拿在手中,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这刀既然是如此的神物,那留刀的前辈必是绝世高人无疑,想必他临死留字之后,便将这枚刀插入壁中,直没入柄,那股大力,竟已将石壁内部震裂,只是当时没有塌倒,事隔这许多年以后,自己将这刀柄一拉,便带动得石壁轰然碎裂,这一份手段,当真匪夷所思,但他既然能仅凭刻在壁上的字便能将练气之法留传下来,这插刀入壁反而没有那么惊世骇俗了,只是他如此高人,最终竟也暴骨于此,当真可叹。 公孙羽细细看着那枚斩妖,与梦中一般无二,刀身狭长,但刀锋处十分平钝,竟看不出丝毫锋利,他轻轻用手一摸,只觉触手平滑,当真没有任何锋刃,心中狐疑。他又转头去瞧地上石块,那些文字早已随着石壁纷纷碎裂,再也瞧不见了。 此时青萝早已站到他的身旁,拍手笑道:“公孙羽,我早说过你有办法的,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厉害。我们快快出去,找那大猴子算账去,哼,它困了我们这么久,又打伤了小白,咱们可不能饶了它。” 公孙羽见她兴致勃勃,不禁苦笑道:“我哪有这么大的本领,能打碎这石壁,不过是那位前辈留刀时已将石壁震碎,我才碰巧碰倒了,如今我虽然已经恢复了些力气,但伤势却没有复原,手中这枚刀也毫不锋利,想必还不是那大猴子的对手。” 青萝哦了一声,微觉失望,朝那塌倒的石壁外瞧了瞧,又欢喜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先到这后面的山谷中住上一段日子,等你养好了伤再作打算,我看这里面鸟语花香,倒比困在这洞中好了一万倍。”说完便迈步越过石块,走了出去,小白跟在她的脚边,也窜了进去。 公孙羽跟在她的身后,生怕又有什么怪物,二人迈步进入后山的山谷中,只见那山谷有方圆一两里大,四面都是直耸入云的高峰,谷中长满鲜花果树,一群群飞鸟叽叽喳喳,在林间飞来飞去,一处山壁上还有清泉缓缓流过,绿树红花,生机盎然,青萝张开双臂,深吸了口气,道:“这里当真是个好地方,便是在这里住上几年,也不会闷。” 第104章 灭寨 几日之后,公孙羽肩上的伤口渐渐愈合结疤,那内息运转的法门当真有奇效,不仅伤口好得十分迅速,体内气息精力更是日渐增长,连身上的经络都似乎变得更加粗壮,内息流动也更加快了,只是那死气蛰伏气海,终究是个隐患。 公孙羽此时也无瑕去管它,暂且由得它去,待到出谷寻到师父,想必能想到办法。他每日依法练习气息,手足越发轻健有力,早已胜过受伤前许多,细想当日气息冲突的情形,想起胃中升起的那一股暖意,猜测是当时服用了两枚果子,却一时不能消化,却因自己体内死气大盛,反而将药性激发了出来,在危急关头救了自己一命。 想来那果子真是神奇,不仅青萝身体强健了许多,连那白狸吃了一小口,伤势也早已恢复,两人这几天饿了便吃树上的果子,渴了便喝山中泉水,若不是还有许多大事要做,便是在这里住上许久,那也是很好的。 这一日,公孙羽练了一会气,除了任督二脉不能相通之外,各处经络中的气息毫无阻碍,已由点滴涓流变成了潺潺小溪,又持那斩妖刀练了一路刀法,只觉浑身精气饱满,再无丝毫不适之感,气息流转之下,那刀身便如手指一般,转折削劈,无不如意,便对青萝道:“我身上的伤势已经全好了,今日我们便出去吧。”青萝微微失神,道:“这便要出去了么?”公孙羽点头道:“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办,耽搁不得。”青萝点头道:“是,那咱们便出去吧,不知那只大猴子已经走了没有。”公孙羽笑道:“若是它还守在外面,我正要找它斗上一斗。” 青萝瞧了他一眼,道:“就算你打得赢那只大猴子,你可不要忘了,还有个耶律横天呢。”公孙羽心中一凛,想起那日耶律横天的手段,显然也是真气外放之境,但他略一动手,气劲便可扑出数丈之外,此时的自己,可还远未达到那种境界。 他缓缓道:“是,外面还有耶律横天,我还不是他的对手。”不觉心中沉重,但芸娘离家这么久了,自己又已经因为诸事耽误了许久,若是因为惧怕耶律横天,躲在这谷中,自己还算是个男子汉么? 不觉慨然道:“我虽然不是他的对手,想必他如今也没那么容易伤我,我们终究不能在这里躲上一辈子。”青萝凝神望向他,见他目光坚毅,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咱们出去之后,便寻僻静处走,不去惹那耶律横天便了。” 公孙羽知道她担心自己,心中一暖,道:“是,咱们暂且避一避他,待到事情办完,我再将武艺练得好些,便来找他报仇,只不知道一刀和尚怎么样了。”青萝道:“那个和尚是个好人,当日他也曾想救我来着,我想他们既然都有些瓜葛,想必不会有事,咱们这便出去吧,等到你武艺练成了,咱们便来找这些人的晦气。”将手微微一招,白狸便来到她的脚边,青萝蹲下身子,柔声道:“小白,咱们这便要出去了,这一去便是十分遥远,不知你愿不愿意同我们一起去?” 那只白狸猛然一跃,已跃在她的手上,轻轻点头,青萝大喜,道:“我便知道你会同我们一起去。”转头望了望公孙羽,道:“有了小白做伴,便又有趣得多了。”公孙羽感激这白狸救命之情,又知它十分灵异,心中也欢喜,道:“这样很好,它可是个了不得的异兽呢。” 二人穿过那山洞塌下的石壁,来到洞口处,那里仍是被大小石块堵得严严实实,公孙羽站在洞前,凝神聚气,体内气息便流动鼓荡起来,他轻喝一声,一掌拍出,只听砰的一声,一块大石便是猛然一晃,他紧接一掌,那块大石便轰然作响,飞跌而出,洞外阳光猛然照射进来。 青萝拍手道:“你好厉害!”公孙羽一笑,手上使劲,又将几块大石推了出去,二人便从那洞口走了出来,洞外静悄悄的,公孙羽右手握住斩妖,四顾而望,还恐怕那红毛巨猿躲藏在一旁,但站了一会,毫无动静,料想它见洞口已经封死,早已不在这里了。 二人沿着山中走去,足下轻软,也没有路径,那只白狸却突然从青萝手中跃下,在地上跑了起来,跑了几步,便停步回头望向二人,二人对望一眼,青萝便道:“小白,你这是要给我们带路吗?” 白狸点了点头,便又转身朝前跑去,二人随着它朝前而行,穿过林子草丛,不知走了多久,那白狸神色突然紧张起来,转头朝上而望,公孙羽顺着它的目光朝上望去,只见右侧山岩上赫然是一个山洞,洞口前还挂着几条断裂的铁链,在那洞口上方,一株不知名的草在阳光下散发出五彩光芒。 公孙羽只看了一眼,便已知道这里定是当年喻广陵遇见红毛巨猿的地方,想必那巨猿便是从这里逃脱了,他凝神以待,却见那洞内也是静悄悄的,并无声息,猛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那白狸道:“你那果子也是在这里摘的吗?”白狸点点头,有些得意,又有些恐惧之色。公孙羽这才知道为什么红毛巨猿要当日要对他们穷追不舍,那是因为白狸偷摘了它的灵果,只是它既然在这里守护这灵果,却为什么自己不把这几枚果子吃了呢? 几人穿过这片山谷,又走了十来里,眼前突然一暗,只见前面是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便象两支插天的笔似的,他心中一动,随着白狸再朝前走,穿过高峰,前面便是两座象屏风似的小山,山上的岩石,一黄一红,公孙羽心中大喜,对青萝道:“你瞧,这小白当真有灵性,竟然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了。”青萝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公孙羽喜道:“这便是我要带你来找的地方,喻大夫说这里便有人能治好你的失忆之症。”青萝又惊又喜,道:“是真的么?”公孙羽道:“当然是真的。” 二人不觉也加快了脚步,果然过了两座屏风似的小山之后,便有一座寨子出现在眼前,依山而筑,廖廖落落,前面的小白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朝公孙羽和青萝瞧了一眼,公孙羽眉头一皱,已在风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和血腥味,连忙将青萝一拉,便快步朝前走去。 青萝脸上发红,才噫了一声,手便已被他握住,一颗心顿时砰砰乱跳,正偷眼去瞧他,但见他神色凛然,拉着自己朝前飞快的走去,好在她吃了那果子之后,身子也早已异于常人,知道必有事情发生,脚下发力,也并不吃力。 进了寨子,空中那股血腥味和臭味越发的浓烈了,青萝一声惊呼,身子紧紧挨向公孙羽,右手一指,惊道:“死人,那里有死人!”公孙羽早已看到,在那寨子的屋前,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多具死尸,都是男子,衣服帽冠都十分高古,并不是当今世人的打扮。 他见青萝害怕,更紧紧拉住了她的手,缓步朝前走去,只见那些人死相惨烈,缺手断足,有的腹裂肠穿,有的头颅碎裂,死去约有一两天时间,天气炎热,已经开始腐烂,他连忙捂住青萝的眼睛。 青萝一瞥间便已转过身来,不住呕吐。公孙羽见四野并没什么动静,便将她扶到一边的上风处,又要白狸守在她身旁,自己飞快在那些房子里查看了一遍,只见满寨老小男女几十人,无一幸存,在那寨子屋前的地下,还留有斑斑血迹、断刀残剑,还有几块长着红毛的皮肉。 公孙羽见这里已无人生还,心中既怒且悲,忙扶了青萝快步走出寨子,又远远的走了数里,才在一处山溪边的岩石上坐下,过了许久,青萝才缓过神来,好在她这些日子以来,也是数次历经奇险,虽然脸色苍白,倒不至于吓乱了心智。 两人默然无语,眼见这寨子必是被那红毛巨猿所灭,自己二人的病也不知还能不能治好,那些人死得十分之惨,显然那红毛巨猿也是当真残忍, 青萝道:“待到你办完事了,我们再回来。”公孙羽瞧了她一眼,见她脸上露出愤然之色,便霍然站起身来,道:“等我事情一了,我必然回来,杀了那红毛巨猿,为这些死去的人报仇。”青萝道:“是,一定要杀了它。” 第105章 鬼闻 二人休息了许久,才又随着那白狸朝前走去,风餐露宿,他们不知路径,只是跟着白狸,倒没有回到坠崖的那片山上,也没有遇到耶律横天或者摩尼教的人,不知走了几天,却渐渐走上大道,走出山来了。 他们原本是自郑州进山,但这一番在山中转了许久,走了许久,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下得山来,村镇之中的人便多了起来,瞧见两人衣裳破烂,满面风尘之色,都投来惊异的目光。 公孙羽向路人打听,才知二人穿山越岭,竟已到了黄河边上,渡过黄河向北,便到了相州,再经邢州、真定,便是河间府了。公孙羽见河间府已经不远,心中欢喜,同青萝二人先买了衣服换下破烂衣衫,又歇了一晚,便来到一个名叫老渡口的地方,眼前的黄河与长江洞庭又不相同,河面又宽又阔,河里浊浪翻滚,卷起无数泥沙,滚滚而下,声势惊人。 渡河的般乃是一艘大木船,船工有五六人,想必这河里水流湍急,一二人之力是驶不到对岸的,公孙羽二人上了船,又等了许久,等船上坐满了人,船老大才四周团团做了个揖,道:“诸位客人,咱们这便要开船到对岸去了,这黄河之上多有神灵,诸位切不可胡乱言语,也不可在船上饮食,免得触犯河里神灵,切记切记。” 公孙羽想起当日渡过长江之时,也曾在江里听到船工一般的言语,后来又遇到那条大鲤鱼,想必在这大江大河上精怪众多,所以多有忌讳。他转头看见青萝望向滚滚河水,颇有新奇之色,不禁微微一笑。 船驶出渡口,便感到水流撞击之力,船身起伏,周边水流湍急,那条木船虽大,仍是十分颠簸,行走缓慢,那对岸远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达。船到河中,那水流越发大起来,五六个船工奋力划浆,嘴里大声吆喝,唱起号子,倒也显得粗旷雄壮,在水流中用力摆正船身,朝对岸驶去。 青萝见不远处有两条小船也在风浪中飘摇,船上几人身穿短衫,头戴头巾,手中持着长长的竹条,小船如一片树叶在浪中起伏,看来十分惊险,不觉问道:“那几个人在做什么?”公孙羽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如此急流之中,大是凶险。” 旁边一名六十来岁的老人笑道:“这位小哥,你们想必是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黄河上的营生,这几个人便是黄河捞尸人,因为这黄河水流急,流程长,多有那落水身亡的人,在河里飘浮,这些捞尸人便是将这些浮尸捞将上来,使他们能入土为安。”公孙羽叹道:“这倒是功德无量的事,这些汉子倒是值得敬佩。”他又对老人拱手道:“老人家也真是见多识广。” 老人捋须笑道:“我们不过小从在这黄河边长大,哪里谈得上见多识广。”他见公孙羽斯文有礼,不觉大有好感,也来了谈兴,便道:“不过要说这黄河上的事情,老汉倒是清楚得很。”他一指那两条船,道:“这些捞尸人,说来是做功德好事,不过也十分辛苦,他们将这些尸体捞上来之后,若是有人认领的,便运回去好生安葬,暂无人认领的,还得先放入养尸池中,待到家人来领。” 公孙羽点头道:“这些人十分不容易,想必都是极大胆的,若是胆小的人,哪里做得这样的事!”老人道:“小哥说得对,若是象我们这般的寻常人,日日对着死人,吓也吓死了。听说捞尸人一生只收一个徒弟,需得八字刚强,命理属阴,入门之前,先得到养尸池中与那些尸体泡在一起,足足要泡七天七夜,才能够正式拜师哩。” 青萝听得胸口一阵发闷,皱眉道:“象这样说来,这可不是什么好营生。”老人叹道:“也都是些苦哈哈的人,若是日子过得去,哪个愿意做这个营生。”青萝指道:“那些人是在这里捞尸体吗?”老人叹道:“是,如今世道不好,死的人越发多了。”他左右看了一看,低声道:“听说这些日子这里死了不少人,常常有人在河里被怪物拖进水里,不知是真是假。”他打了个寒战,道:“阿弥陀佛,我们这条船这么大,想必是无事的。” 公孙羽抬眼瞧去,只见那两条船上的捞尸人正用长篙在河里打捞,每条船上两人,共是四人,那水里浮浮沉沉,似乎当真是在打捞一具尸体,此时渡船离那两艘小船已不过几丈,那船上三人的样貌已能看得清清楚楚,只见有两名是四五十岁的汉子,另一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汉子,剩余那一人却长得却十分丑陋,约有十六七岁,双唇外翻,个子矮小,身形佝偻,公孙羽不觉朝他多望了一眼,那人似乎有所察觉,也回头来看,一只眼睛内满是眼白,另一只眼睛却净是黑瞳,竟似乎瞎了一只眼睛。 公孙羽见这人长相奇异,似乎身有残疾,便转过头来不去瞧他,片刻之后,那大船便已越过小船,公孙羽心中稍觉异样,竟似乎那人仍是望向自己,但他知身有残疾之人最是忌讳别人多看,便也不去管他。 那大船在滔滔河水中驶向对岸,倒也不曾遇到什么异事,过了许久,才靠了岸,公孙羽便与那名老人作别,与青萝上岸而去。这一来,已踏入相州境内,公孙羽担忧芸娘,又怕青萝劳累,便仍又租了一辆马车,一边沿路打探消息,一边朝河间府而去,但料想自己在途中已经耽误了许久,芸娘恐怕早已到了,若是她还没有到河间府,自己真不知该怎么办了,心中惴惴,十分忧虑。 青萝此时身体康健,一路兴致勃勃,似乎早将自己得了失忆症之事丢到一边,每天同小白嬉闹,不时和公孙羽谈论沿路风土人情,公孙羽心中担忧芸娘,巴不得快马加鞭赶到河间府,只得催促车夫将马车赶得快些。青萝体谅他的心情,虽然路途辛苦,却并不抱怨。 在路走了许久,这一天,已经来到真定府,离河间府不过三四百里的路程,公孙羽心中又是期盼又是惴惴不安,此时离芸娘出走已有几个月之久,天气早已由夏转秋,此地已是北方,天气渐凉,两人早在路上添置了衣裳,那白狸倒是不惧寒暑,只是身上的白毛似乎也稍长了些。 公孙羽心中着急,催促车夫多赶了些路程,眼见天色已晚,前方又十分偏僻,不知是否有客栈落脚,正在担忧之际,猛然看见不远处一处灯笼挑出,几间房屋,却是“酒食客栈”四个字,不觉心中一喜,连忙要车夫朝那客栈赶去。 走到门前,才发觉这是个十分破旧的客栈,前厅摆着些桌椅,提供茶水饮食,此刻只有个小二懒洋洋靠在门边,见到几人也不上前招呼,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正在柜台后打着算盘。 公孙羽要那车夫自去停车喂马,又找那老板要了三间客房,老板抬头瞧了他一眼,道:“客官,你们若是在此用些酒食,我们自然好酒好肉奉上,但那客房么,却不巧得很,已经没有了。”公孙羽见他这客栈冷冷清清,道:“你这里也没有什么客人,怎么便没有客房了?” 老板道:“我这里地方小,本来便是卖些茶水饮食,后面的住房嘛,原本便也只有几间。”公孙羽道:“那些客房都已经有人住了么?”老板停下手中算盘,道:“不错”。 公孙羽皱眉道:“如今这夜已经深了,这里又十分偏僻,若是这里没有住房,我们不是要露宿荒野了吗?不知老板能否方便一二?”老板抬头望了他们二人几眼,又道:“客官,没有客房了你叫老汉又有什么办法?” 青萝却见他神色间犹豫迟疑,所说的话似乎有些不尽不实,便道:“你这后面明明有空的客房,为什么骗我们?”老板一惊,道:“你怎么知道?”随即又摇头道:“虽然是有客房,却是住不得人的。”青萝奇道:“这又是为什么?”老板朝后张望了一眼,低声道:“说出来你们莫要害怕,这后面客房里闹鬼!” 青萝瞧了他一眼,笑道:“你当我们没有银子吗?编这样的鬼话来吓我们。”老板顿足道:“你这位姑娘,老汉活了五十多岁,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哪里便骗你们了?何况若是能住人,难道我有白花花的银子不赚吗?” 第106章 白影 青萝见他此时语气急切,倒不象是作伪,便道:“这朗朗乾坤,哪里便有鬼了?”老板叹了口气道:“不瞒你们说,我这小店后面也便只有几间客房,老汉我在此开店数十年,赚些辛苦银子,历年来倒也太平无事。只是今年六七月间,有个外地客人在我这店里住宿,第二天到了中午时分还不见起来,我便要小二去敲门喊他,那门久敲不开,从里面栓死了,喊了许久,也没有人应,小二心里着慌,忙来告诉我,我便与他一道撞开了门。” 他又道:“开门一看,只见那个客人仰面倒在地上,我大着胆子上前一看,只见那客人面色惨白,脸颊下陷,双目突出,竟已经死了,吓得我魂飞天外,双腿便象打摆子似的抖起来。”说到此处,他脸上犹有惧色,道:“亏得小二将我拖出房门,要不然我腿都软了,哪里走得出来?我在前厅坐了许久,才想起叫小二去报官。衙门的公差忤作到了房里查验一番,又将我们盘问了半天,我心里害怕要担人命干系,连忙送了些银子给那些官爷,那忤作才偷偷告诉我,那个客人脖子之上有几个小洞,象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全身干枯,我心中惊惧,又央求亲朋在衙门里使了些好些银子,幸亏那客人也没有家人寻来,我这才得脱身出来呢。” 公孙羽道:“或许他是被什么贼人杀害了呢?官府也没有去查吗?”老板摇头道:“那日我们进去的时候,门窗都关得死死的,若是贼人杀了他,必要破坏门窗,况且他身上带的银子物品并没有丢失。我那天见到他的尸体十分恐怖,绝不象是被人杀的,十成十是被鬼怪所害。” 公孙羽见他言之凿凿,又转头望了望青萝,见她神色倒颇为平静,便道:“若是如此,咱们不如再朝前赶路,另寻一家客栈。”他自然是不怕什么鬼怪,心中却唯恐青萝害怕。青萝道:“天色已晚,纵然人不困,马也乏了。不如便在这里歇上一晚,若是有鬼,你便把它捉了,为民除害,岂不是好?”说罢嘴角微微扬起。公孙羽奇道:“你不怕吗?”青萝仰头道:“我不怕,有你在,什么鬼怪我也不怕。”说完又别过脸去,道:“哪里便有那么多的鬼怪了。” 老板急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不是好耍的,若是遇到了鬼怪,那可是要丢性命的。到时还得连累老汉我吃官司!”青萝用手一指公孙羽,笑道:“你不用怕,他便是个捉鬼的法师,今日来到这里也是有缘,便让他将鬼捉了,你日后也好多赚些银子。”老板愕然道:“你不要哄我,这么个年轻俊俏的公子,哪里是什么法师。”青萝笑道:“你别看他年纪轻,却是吕祖门下吕仙观的俗家弟子,本事大得很呢。” 公孙羽见青萝巧笑嫣然,说得有模有样,不觉心中好笑,他自小沉默,不太言笑,但见到青萝这般模样,心中不知怎么涌起一股欢喜之意,便也笑道:“不错,今日是你的缘法,不管什么妖魔鬼怪,我都替你捉了。”老板将信将疑,道:“小哥,你莫要骗我,倒把自己性命丢了。”公孙羽微微一笑,随口念诵了一段道家真言,他小时候与清风一起在山中待了许久,又看了不少道家书籍,随口诵来如行云流水,毫无滞碍,老板不觉信了两分。 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我先前也曾请了道士来做法事,但那道士说是鬼怪厉害,要我不可让人住进后院,你纵然有些法术,年纪如此之轻,恐怕也不是那鬼怪的对手,到时可又要把我害苦了。”公孙羽将手中长刀朝柜台上一放,砰然一响,将那老板吓了一跳,朝后退了一步,惊道:“你要做什么。” 公孙羽道:“你瞧见这刀柄上的字了没有?”老板凑上前来,瞧了一瞧,道:“瞧是瞧见了,却不认得。”公孙羽道:“这是‘斩妖’二字,乃是我门中至宝,不管多厉害的妖魔鬼怪,都可以一刀斩之。你今日遇到我,是你的造化,还不快快将后院打开,待我为你除掉鬼怪,不然悔之晚矣。” 老板本来因为这客房闹鬼,不能住客,每日所赚银子较昔日少了许多,此刻见他说得言语凛然,似乎成竹在胸,不觉升起一股希望,咬了咬牙,道:“既然小哥如此有把握,老汉便信你们一回。”便要小二去将车夫唤来,道:“老兄,你与我做个见证,这个小哥自说是道家法师,要去除鬼,这是他自愿去的,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得替我作证。” 车夫茫然不知头绪,公孙羽朝他笑道:“不妨,确是我自愿去的,你便替他做见证好了。”老板便要小二领了车夫去杂房歇息,又替他备了些好酒好肉招待,自己战战兢兢取钥匙开了后院的门。 虽然后院久不住人,但却颇为整洁,想必仍是经常打扫,老板点起灯笼,将二人引到院内,三面共排着五六间房,他用手一指最东面的客房,道:“那日便是这间房里死了人。”正说时,忽然一阵风吹了过来,将他吓得一哆嗦,连灯笼都差点吓落在地,连忙将手中一串钥匙交给公孙羽,道:“法师,你自去作法,老汉可得要出去了。”便也顾不得两人,将灯笼一塞,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公孙羽提起灯笼,将那间房门打开,吱呀一声,略带霉味的阴冷之气扑面而来,他将桌上油灯点着,四周打量,青萝怀抱着白狸,跟在他的身后。公孙羽见她眉头微蹙,似乎略有害怕,便笑道:“方才你胆子那般大,非要住进来,这时怎么又害怕了?” 青萝撇嘴道:“我哪里害怕了,不过这里死过人,终究,终究有些不好。”公孙羽道:“既然如此,那我另开一间房让你歇息,不知你一个人怕也不怕?要不要我陪?”青萝脸上发红,道:“哪个要你陪,鬼怪我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害怕的?何况我还有小白保护呢。” 公孙羽这才发觉自己言语失措,也是脸上一红,连忙道:“是我说错了,我不过是担心你怕鬼。”青萝见他脸色窘迫,捂嘴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怪你,你快替我将旁边的房门打开了吧。”公孙羽终究是心中放心不下,道:“你当真不怕吗?”青萝哼了一声道:“怕什么,都是那店家胆小,哪里这么多的鬼怪?” 公孙羽见她神色凛然,似乎当真并不害怕,便开了旁边房门,又替她将油灯点亮了,便要出去,青萝道:“你,你要去那间房里么?”公孙羽点头道:“是,虽然我并不是什么法师,但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便得替他瞧上一瞧,住上一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必是什么江湖人物作恶,若是真来了,替这地方除了祸患,也是好的。你若是有什么事,便大声呼叫,我立刻就来。小白也是极有灵性的,有它在,一般的贼人也伤害不了你半分。” 他轻轻关上房门,走进隔壁房里,坐在桌边,将那斩妖刀放于桌上,屋内油灯昏暗,屋外夜色沉沉,渐渐有了倦意,正在欲睡未睡之际,猛然听得隔壁一声惊呼,他心中大惊,提起桌上长刀便奔了出去,用力将旁边房门一推,连那门栓也推断了,踏步而入,却见青萝半倚在床上,脸上惊恐,不觉心中一惊,道:“怎么了?” 青萝一手指着墙上,惊道:“你瞧,那里有个黑影。”公孙羽抬头看去,只见墙上果真现出一个黑影来,还在不住闪动,他略一端详,不觉哑然失笑,用手指了指油灯道:“你瞧,这是飞蛾在墙上的影子。”青萝瞧了一眼,才用手抚胸,道:“原来如此,可吓着我了。” 公孙羽此时却已经知道她虽然嘴上说不怕,心里却还是有几分怕的,如今夜已深了,门栓又已被自己撞断,若是再让她一人在这里,实在是放心不下,便道:“今晚我便在这里坐上一宿,你只管好生歇息。” 青萝轻声嗯了一声,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害羞,连忙将身子缩进被子里,不再说话,不多时便传来轻柔均匀的呼吸之声。公孙羽坐在桌旁,也将油灯吹灭了,黑暗之中只有伏在床脚的白狸偶尔睁开眼睛,现出绿莹莹的光芒。 窗外传来不知名的小虫的低声吟叫,公孙羽渐渐眼皮沉重,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一声低吼,他蓦然睁开眼睛,便觉得头顶一阵劲风扑面,一个白影从空中扑下,直扑他的面门,他右手一探,已将桌上斩妖刀拿在手中,反手上刺,那白影疾如闪电,朝上一缩,便已闪过。 第107章 刀气 他余光一扫,只见青萝所睡的床上方,也有一个白影在空中闪动,作势欲扑下,另一个小小的白影正从地上跃起,发出低沉的吼叫,在空中探爪,将那白影逼开,正是白狸,一大一小两个白色身影都是来去如电,一触即分,那空中的白影也始终扑不下来,青萝却仍是沉沉而睡,并未醒来。 公孙羽见青萝暂时并无危险,心中一松,头顶风动,那白影又已当头扑下,他自练了那石壁上的练气之法后,不仅速度反应更是快捷,在暗中视物也更是清楚,他见那空中白影两侧有翼,展开来有六七尺大小,尖头利爪,竟是一头巨大的白色蝙蝠,寻常蝙蝠不过巴掌大小,似这般巨大的,简直闻所未闻。 他长身而起,手中斩妖闪电般劈出,这长刀虽然没有锋刃,但以他此时的力气,只要劈中,那怪物不死也伤,但他出手极快,那白色蝙蝠却更快,竟似乎能提前知道他的刀势,刀还未至,便已飞开,待他长刀回收,便又扑了下来。 公孙羽连劈数刀,却劈不中那蝙蝠,那边却突然传来青萝的惊叫之声,他转头一瞧,只见青萝已然惊醒,一脸惊惧,白狸守护在她身旁,每每见到另一只白蝙蝠欲要扑向青萝,便纵身而起,将那白蝙蝠逼退。 他见久砍不中,又生怕青萝受到什么伤害,心中微微着急,左手拍在桌面上,微一用力,便将桌面捏下一块,右手长刀上刺,带出呼呼风声,那白蝙蝠急往上飞,公孙羽与它斗了许久,早料到它退往何处,便在手中长刀刺出的同时,左手中的木块已经疾射而出,啪的一声,正打中那蝙蝠的左翼,蝙蝠身子猛然一歪,嘴里发出一声极尖锐刺耳的叫声,便往外飞去。 公孙羽见它飞得极快,自门的缝隙中一闪而出,想要去追,却更担心青萝,便转身提起一把椅子,啪啪两掌,拍得稀烂,左手握了几块木块在手中,扬手打出,那另一只白蝙蝠听得有几个方向都有东西飞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左闪右避,飞得便慢了些。 白狸本来正与它纠缠许久,也抓它不着,此刻见它飞得低了,猛然跳起,已一口咬在蝙蝠身上,蝙蝠一声尖叫,双翼急拍,扇起一股巨风,身子猛然用力挣扎,将白狸甩得不住摇晃,掉下地来。 白蝙蝠双翼一拍,急朝外冲,公孙羽身子跃起,长刀疾劈,但这蝙蝠快如闪电,虽然受伤,仍是身子一折,闪过长刀,将房门“砰”的一声撞开,双翼急展,飞入夜色中去了。 公孙羽纵身跃出,在夜色中只见白色影子在空中急掠,已飞过院墙,他料想有白狸守护,青萝想必不会有事,便轻轻一跃,左手在院墙上一拍,身子也已如大鸟一般掠出,急追而去。 他自练气以来,身子越发轻盈,足下生风,但那白蝠双翼巨大,在前急飞,追得一两里路,便已不见踪影,他见茫茫夜色中无处可寻,便转身又奔回客栈,刚从院墙一跃而入,便朝青萝所在的房间奔去。 只见房门大开,桌上油灯昏暗,床上却已空无一人,他心中大惊,连忙喊道:“青萝,青萝。”但四周寂然,哪里有人回答?连那只白狸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这一惊简直是魂飞天外,脑中嗡的一声,冲出房门,仓惶寻找,但哪里有青萝的影子。 他惊怒交加,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恐惧,脑中一片空白,若是青萝出了什么意外,他简直不敢想象,这一刻,比当日知道芸娘出走时还要强烈许多,不觉悔恨万分,喉头发出一声怒吼,便要冲出后院。 蓦然间一个白色身影一闪,已来到他脚下,他脑中一震,手中长刀已然挥出,便要将这白影斩杀,那白影发出一声低吼,公孙羽脑中一清,这才发现竟是那只白狸,他将刀势一收,喝道:“小白,青萝呢?” 白狸嘴里发出急切的吼声,转身便朝外奔,刹那间已从另一面的墙头越过,公孙羽急忙跟着跃过,白狸已在墙脚等候,见他下来,又疾朝东北方跑去,公孙羽道:“青萝是不是在前面?”白狸嘴里发出一声吼叫,头也不回的朝前跑去,显得十分惶急。 公孙羽知道这白狸十分灵异,想必是带自己前去寻找青萝,脚下发力,身上诸脉之中气息流转,便如离弦之箭,那白狸也势如闪电,一人一兽在夜色中狂奔。 奔了有几里之远,前方隐隐传来女子惊叫之声,公孙羽心中一震,脚下更加快了,又追了一会,便见到前方空中几个白色影子朝前飞去,竟是三只巨大的白蝙蝠抓着一个女子在空中飞翔,那三只蝙蝠比先前的两只又大了许多,抓着这数十斤的女子,速度竟仍然十分快捷,那女子在空中不住发出惊叫,霍然便是青萝。 公孙羽心中一喜,又是狂怒,大喝一声道:“青萝,不要怕,我来了。”自路边捡起几块石块,手中气息流转,便朝空中的白蝠扔去,石块带着呼呼风声,声势惊人。 青萝在空中听到公孙羽的声音,心中也是大喜,放声叫道:“公孙羽,救我。”那几只白蝙蝠听到风声呼呼,纷纷转翼闪避,速度便慢了下来。 公孙羽听青萝声音中似乎有痛楚之意,竟似已被白蝠所伤,不由更是怒发如狂,喝道:“我这便救你下来。”停步捡起石块,不住朝空中掷去。 几只蝙蝠身形灵活,但抓了一个沉重的活人,终究不能展翼远避,其中两只便被石块击中,发出一声尖叫,爪下一松,青萝一声惊呼,飞快朝下坠落。 公孙羽连忙长身而起,将刀一抛,双臂将她一带一抱,已稳稳抱在怀里,急道:“你怎么样了。”青萝颤声道:“还好,不过肩头被抓破了。”公孙羽听她言语惊惶,身子发抖,又听她说受伤了,正要点亮火折察看她的伤势,便听风声呼呼,空中几只白蝙蝠竟已凌空扑来。 公孙羽一手拾刀,一手将青萝护在身后,喝道:“孽畜,受死。”长刀扬起,风声霍霍,直劈而出,那几只白蝠知道厉害,闪身而起,待他刀势回落,便又转身扑下,公孙羽几刀劈出,那白蝠转折迅速,竟劈它们不到。 旁边白狸纵身跃起,刹那间已缠住一只白蝠,同它斗在一起,嘴里吼叫连声,似也十分愤怒。公孙羽护住青萝,同那剩余的两只白蝠缠斗,白蝠虽然目不能视物,听觉却异常灵敏,往往在他刀风一起时便已闪避,纵然他武艺高强,竟似无从下手。 公孙羽心中震怒,右手少阳经气息涌动,长刀发出微微颤鸣,竟似乎将他手中气息吸了过去,待一只白蝠扑下,他长刀一撩,那股气劲竟随着刀身疾发而出,疾如闪电,白蝠连忙转身,但刀气如练,已劈中它的左翼,便听一声尖叫,如刀裂纸,那一只三四尺宽的蝠翼竟应声而断,巨蝠便轰然一声,掉落地下。另一只巨蝠还不及扑下,便已被刀气余波所伤,连忙展翼远飞。 另外一只蝙蝠见同伴被斩,双翼急展,越飞越高,径朝东北方向飞去了,公孙羽不敢去追,连忙点亮火折,扶青萝在路边坐下,只见她双肩衣衫破裂,露出道道血痕,眉头紧蹙,伤口泛出乌青之色,显然那蝙蝠的爪上有毒。 眼见那乌青之色渐渐漫延开来,若不救治,恐怕毒素侵入脏腑便有大害,公孙羽心中着急,也顾不了许多,俯身张嘴,便去吸取那肩头黑血,青萝又惊又羞,纤手捶打他的背脊,嗔道:“你做什么?” 公孙羽抬头道:“不要动,替你解毒。”青萝惊道:“我中毒了么?”公孙羽嗯了一声,又替她将另一处肩膀上的血吸净了,眼见那伤口仍是发黑,皱了皱眉,自怀中取出小刀,将自己手腕割破,将鲜血一滴滴滴入青萝的伤口之中,青萝惊呼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那鲜血融入青萝的伤口,便见乌青之色渐渐褪去,公孙羽忙取出金创药替她涂上,道:“我小时候曾服食过异宝冰蝉,血能解毒。”青萝见他满脸焦急,此时才似乎长舒了口气,又见他为了自己不惜割腕放血,从此自己的血液中便有了他的血液,不觉又是羞怯,又隐隐有些欢喜,心中激荡,怔怔望向公孙羽,竟说不出话来。 公孙羽见她呆呆望向自己,神色异样,不觉道:“怎么,你身子还是不舒服吗?还有哪里受伤了?”青萝一惊,摇头道:“没有。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 第108章 茅舍 公孙羽见她眼中满是柔情,心中一滞,呐呐道:“都是我害你受伤,哪能不管你。”青萝怔怔道:“你总是对我这般好。”眼中突然溢满泪水,滴滴答答落了下来。公孙羽见她突然流泪,心中大慌,道:“青萝,你怎么了?”青萝嘴角上扬,嫣然笑道:“没什么,我欢喜得很。” 她此时盈盈泪光中嫣然而笑,于娇柔中陡然焕发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美丽,公孙羽心旌神摇,几乎不能自持,连忙站起身来,道:“那几只蝙蝠如此伤害于你,我可饶它们不得!” 青萝收敛泪光,道:“方才你追那两只蝙蝠而去,突然间又飞来三只更大的蝙蝠,小白连忙来护我,但那几只蝙蝠异常之大,一只缠住了小白,另两只便抓住我的肩头,带我飞上了半空,悠悠荡荡便飞出了院墙,后来另外一只蝙蝠也飞过来了,带着我朝前飞去,当时我又惊又怕,大声呼喊,还道这次要被这些蝙蝠吃了,幸亏你赶来,又救了我。” 公孙羽道:“都怪我一时疏忽,将你一人留在房内,才差点害了你,从此我绝不会将你独自一人留下了。”青萝听他言语绝决,神色凛然,心中一柔,脸上发烫,低声嗯了一声。 公孙羽又道:“那几只蝙蝠如此邪异大胆,想必先前的客人便是它们所杀,今日又竟敢来伤害你,我非得找到它们的巢穴,将它们尽数杀了。” 他让青萝在路旁石上坐了一会,见她并无异状,便去瞧地上那只断翼蝙蝠,见它仍是在地上不住挣扎,白狸在它身旁紧紧守住,防它逃跑,已将它咬得伤痕累累。这白蝙蝠大得异乎寻常,嘴生尖牙,想必便是以此吸食人血,公孙羽想起方才发出刀气的情形,略一凝神,右手经脉内气息流转,朝那“斩妖”刀送去,刀身微颤,生出一股吸力,那股气息便化作一道刀气,疾射而出,正斩在白蝠身上,将那白蝠一劈两段,顿时死了。 公孙羽心中欢喜,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练气,体内气息愈发浓厚,此时竟能借由这斩妖刀化为刀气,威力惊人,这“斩妖”刀虽无锋刃,但在这气息激发之下,竟是凌厉无比,或许这便是“斩妖”真正的用法,这样一来,自己离那耶律横天似乎又近了些。 他一手提起那只白蝠,正要朝回走去,天空猛然响起一阵噪杂的羽翼扑打之声,抬眼一看,只见天空中密密麻麻飞满了大大小小数百只蝙蝠,如潮水一般,都朝下面扑来。 他心中一凛,将手中白蝠一抛,已疾步来到青萝身旁,青萝不象他夜能视物,但也听到巨大的噪杂之声,见到空中影影绰绰的影子,惊问道:“怎么了?”公孙羽道:“来了许多蝙蝠,你紧紧跟在我的身旁。”他同青萝才说得这句话,空中密密麻麻的蝙蝠群已扑了下来,众多小蝙蝠中杂夹着成年人般大小的白色巨蝠,声势惊人。 若是在以前,这些蝙蝠听觉灵敏,躲闪如电,想要打着它们实在是不容易,但公孙羽既已懂得化气入刀,那刀气不仅凌厉,且势如闪电,又能及远,对付这些蝙蝠便不再那么费力。他全身气息鼓荡,十二正经和任督二脉的气流生生不息,都涌入右手少阳经中,刀气如练,将自己和青萝尽数护在其中,刀身中激发出的刀气便如切菜砍瓜一般,将飞来的蝙蝠斩杀了一大片。 群蝠数量众多,在那几只巨大白蝠的尖叫声中,便如飞蛾扑火般不住朝下扑来,公孙羽大喝一声,刀上气息越发凌厉,便如割草般,将那些蝙蝠尽数斩于地下,不多时地上便是一层厚厚的尸体。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数百只蝙蝠便被斩杀大半,连那几只巨大白蝠也被斩杀了两只,余下的白蝠见势不妙,嘴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余下的百来只蝙蝠便又振翼高飞,纷纷朝东北方逃去。 公孙羽见群蝠退去,也吁了口气,他催动经脉内气息发出刀气,虽然威力甚强,却也十分耗费精力,并不能持久,此时气息流转已不如开始流畅,他见青萝无恙,便坐在一块大石之上调匀气息,又将体内气息在各处经脉之中运行几遍,便觉得气力恢复如初。 等他睁开眼来,天色已经微明,青萝坐在他身旁的石上,微微打盹,白狸趴伏在她的足下,他见地上蝠尸堆积如山,十分狰狞丑恶,想起这些恶蝠吸血吃人,竟还会聚集起来报复偷袭,昨夜若不是遇到自己,寻常百姓必然被它们吃得骨头也不剩一根,这般恶毒的东西若是不将之斩草除根,日后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他站起身来,只见前方路上一滴滴血迹朝远处延伸而去,想必是那些蝙蝠中有许多中了刀气受伤,在空中滴下血来,若是沿着这些血迹,想必能找到这些恶蝠的巢穴,到时便可将其一举消灭。 他转头瞧了瞧青萝,自己要是去剿灭这些恶蝠,必得先将青萝安置好才行,但自经昨晚那一场惊吓,自己心中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再将她一人留在一旁,不觉皱起了眉头。 过了片刻,青萝也猛然醒来,见他已经起身,也站了起来,微微笑道:“原来你也醒了,我见你在打坐,想要在一旁守着,却不料自己也睡着了。”她见公孙羽面有忧色,又道:“怎么了?” 公孙羽道:“这些东西当真恶毒得很,我想要去它们的老巢将它们尽数除了,却又担心你无人照看,放心不下。”青萝道:“那我同你一起去便了。”公孙羽道:“不知它们老巢里是什么模样,若是你去了,我也怕你有凶险。”青萝嫣然笑道:“方才这么多的蝙蝠你都可以护得我不伤分毫,如今它们已经死了一大半,还有什么凶险?你本事大得很,纵然有再大的凶险,你也能护得我周全。” 公孙羽沉思片刻,若是将她交付别人或是独自留下,倒不如带在自己身边,料想那些蝙蝠再多,自己也是不惧,但若将她留在外面,遇到什么意外,自己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昨晚便已吓得魂飞魄散,实在是生平未有的惧怕,当下主意已定,笑道:“也好,你便同我一起去。” 此时晨光熹微,几人沿着路上血迹一路朝前走去,想来那群蝙蝠虽然逃走,但其中受伤的着实不少,路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偶有死在地上的蝙蝠,走了三四里,那血迹便转入一片茂密的树林中,血迹也少了许多,但公孙羽目光锐利,白狸嗅觉又十分的灵敏,仍是不住朝前追寻。 又走了许久,早已不辨路径,四周已是山丘,白狸在前奔跑,突然停下脚步,公孙羽放眼看去,只见不远处是一座七八丈高的小山丘,山丘中空,却是一个丈来方圆的山洞,在那山洞之旁竟还搭建着两间小小茅屋。 公孙羽略一迟疑,便要青萝跟在自己身后,走到茅屋之前,用手拍了拍门,便听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道:“是谁?”公孙羽道:“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人,想来打听一件事。”那老妇道:“原来是过路的客人,稍等,稍等,我这便来开门。” 片刻间,茅屋木门打开,一人走了出来,公孙羽不觉愣了一愣,他听那妇人声音苍老,想来没有七十总有六十七八岁,但这开门的妇人一头乌黑的长发,脸色白皙,虽略有皱纹,但瞧来不过四十来岁的模样,想必那老人仍在屋内,不觉朝屋里看了一眼,只见里面烟雾缭绕,正中摆放着一个供桌,似乎供奉着一尊神像。 那妇人道:“客人,不知你们要打听什么事情?”她这一开口,霍然竟是苍老的妇人之声,公孙羽又吃了一惊,连忙收回目光,道:“方才得罪了,我还以为是位老人家,当真是无礼了。”那妇人眼泪流转,展颜而笑,道:“我的声音便是如此,怪不得你,你们到我这偏僻的地方,想必也走了许久的路了,不如进来吃一杯茶如何。” 她虽然瞧来有四十来岁,但一笑起来,颇有几分风致,等到瞧到青萝,不觉更是笑逐颜开,道:“这位小娘子长得好生标致,当真是令我见了也心生爱怜,快进来坐坐。”说罢便伸手去拉青萝,青萝朝公孙羽身后一缩,她便没拉着。 公孙羽见她声音老迈,行事说话却如年轻女子,心中颇觉怪异,便道:“多谢了,我们不过在路上遇到一群伤人的蝙蝠,沿路追到此处,却不见了踪影,因此来问一问,不知大姐是否见过?” 那妇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大姐?恩,不错,我比你大了几岁,足可以做你的姐姐了。”她收敛笑容,蹙眉道:“那些蝙蝠便在这山洞之中。”公孙羽早知她住在这山洞旁边,与这些蝙蝠恐怕脱不了干系,当下退后一步,右手微动,诛妖刀已扬了起来,道:“原来那些蝙蝠是你养的”。 第109章 蝙蝠 妇人连忙摇手道:“公子不要误会,我并不知道那些蝙蝠伤人,我不过因为命苦,早年死了丈夫,又没有一儿半女,被族中人欺负,无处容身,才在这里搭了两间茅棚,日日吃斋念佛,只是每天见那些蝙蝠进进出出,倒是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公孙羽见她眉宇间楚楚可怜,将刀朝地上一拄,道:“既然如此,便与你没有干系,打扰了,我们这便进洞去将那些害人的东西除了。”妇人微一迟疑,咬牙道:“既然这些蝙蝠伤人害人,日子久了,恐怕也要伤害于我,我便带你们进去,除了这害人的东西,你们先等一等。”便转身回屋,拿了一个火把点着了,领着公孙羽几人朝洞内走去。 进到洞里,便觉得冷阴潮湿,臭味扑鼻,地上尽是层层的蝙蝠粪便,青萝捂住口鼻,将白狸抱在手中,紧紧跟在公孙羽身后。那妇人打着火把朝前走去,洞中幽深曲折,转了两个弯后,竟豁然开朗,比进来之时要大了许多,公孙羽抬头望去,只见头顶密密麻麻尽是蝙蝠,都用双足勾住岩壁,倒挂在洞顶,几只巨大的白蝠便如人倒立一般,十分诡异。 妇人颤声道:“公,公子,你瞧,是不是这些蝙蝠?”公孙羽还未答话,那些蝙蝠已被惊动,陡然都从顶上扑下,便如起了一阵骤风,那妇人惊叫一声,火把落地,顿时灭了,四周一片漆黑。公孙羽夜能视物,长刀挥动,早已将自己与青萝护得密不透风,刀身上不住传来撞击之力,他余光一扫,却早看见那妇人已悄悄退到石壁一旁,群蝠飞舞,却没有一只朝她身上扑去。 公孙羽心中冷笑,刀上气息激荡,将群蝠劈得不住落下,猛然间听到那妇人一声惊叫,他转头望去,只见黑暗中那妇人兀自站在一角,并没有蝙蝠扑击于她,她却连声呼救,显然她是将自己几人骗入洞来,但自己入洞之前便已想到此节,并不慌乱,他手中不停,陡然身侧风声呼呼,一股极其阴寒的气息朝自己右侧袭来。 他长刀右劈,那阴寒气息便已瞬息退去,便在此时,身后阴气如潮,竟又有一股阴寒劲气自身后扑来,他心中一惊,生怕那东西伤到青萝,身子一转,手中气劲催动,一股刀气已如电般劈出,便听如中败草,洞中传来一声极凄厉的尖叫声,一个小小的身影已被刀气斩中,疾退而走。 这么劈出两刀,身周便出现空隙,几只蝙蝠竟趁隙而入,直朝青萝扑来,青萝手中白狸猛然一跃,爪击嘴咬,已将那几只蝙蝠逼退,公孙羽刀气一转,便已尽数斩杀。 那名妇人“噫”了一声,站直了身子,道:“想不到你竟还能暗中视物,好小贼,有几分本事,我真是小瞧了你。”公孙羽刀气如虹,此时已将蝙蝠斩杀大半,余下的蝙蝠只在空中飞动,不敢下扑,他微微调匀气息,道:“你真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这些蝙蝠便是你所养来害人的,是不是?”妇人苍老的笑声在洞中显得尤为刺耳,道:“不错,你伤了我的蝙蝠,竟还敢找上门来,当真也胆大得很了。” 她笑声顿住,咬牙切齿道:“你可知这些蝙蝠费了我多少心血?没有它们外出替我采食人血,我这返老还童大法又怎能大成?小贼,我要你拿命来还!等杀了你,将你旁边这命格极阴的小娘子的血吸了,想必也能省去我十数年之功。” 青萝听到她的言语,虽然眼不能见,仍是听出深深的恶毒之意,不觉道:“你这人真是狠毒,不但养出来的蝙蝠害人,自己也要吸食人血,当真是十恶不赦。”妇人哈哈笑道:“小娘子,你虽然如今美貌无比,但十年后,二十年后还能如此美貌么?终究将变作一个丑老太婆。只有以我的秘法,才能永驻青春,返老还童。” 青萝撇嘴道:“生老病死,人所必经,又有谁能青春永驻?你做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到头来还要自己骗自己。”妇人道:“你知道我今年多少岁了吗?”青萝曾在洞外见过她,知道她虽然声音老迈,年纪却不过四十来岁,但心中恼怒她的恶毒,故意道:“我瞧你也有五十六七岁了吧。” 妇人果然怒道:“小姑娘胡说八道,方才这位公子都叫我姐姐来着。”她又笑道:“不过要是按实际的年纪来说,我恐怕能做你们的奶奶了,哈哈,我今年足足六十五岁了。”她放声大笑,得意之极。 公孙羽与青萝都是一惊,青萝道:“你才胡说八道!哪有你这般年轻的老,老人家。”妇人得意道:“天下之大,奇术众多,岂是你们这些井底之蛙所能知晓?小娘子,你是七月初七的生辰是不是?其实你是纯阴之体,若是修习我这门秘术,想必比我还要厉害些,只不过你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的血,可是上好的补品,可不能浪费了。” 公孙羽不知她所说是真是假,但他曾亲眼看见郑入瞑利用人血变成一个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想必这妇人也有邪术,心中警惕,四周张望,假意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妇人笑道:“你们入得这洞中来,已是死路一条,说给你们听,又有什么关系?” 青萝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七月初七的生辰?”妇人笑道:“我修习秘法,自然知道,是也不是?”青萝摇头道:“我不知道。”妇人奇道:“竟还有人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当真稀奇,不过我既然看出来了,绝不会错的。如今同你们说了这么久,我那孙儿想必也已恢复了,这便不同你们罗嗦了。” 她嘴里发出一声尖啸,便见从暗处两个小小的人影闪了出来,站在她的身旁,瞧那模样,一个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另一个似乎八九岁模样,面目却瞧不清楚。 那妇人喝道:“珍儿,宝儿,快去替奶奶将这男子杀了,把那女子捉来让奶奶喝血。”两个小小身影不言不语,却都是身形一晃,便已冲了出来,速度竟比那些蝙蝠还要快了几分,公孙羽见是两个小小孩童,喝道:“你自己作恶也就罢了,竟还驭使孩童替你作恶,他们小小年纪不分辨是非,你也要他们前来送死?” 那两个孩童来得近了,竟带着股冷阴之气,面目僵硬,双目圆睁,浑然不似活人,身子却异常灵活,转瞬扑到,公孙羽不忍伤他们性命,伸足踢出,一名大些的孩童侧身闪过,他脚去如电,已踢中另一名小些的孩童,他这一脚并未使出什么力气,只觉触脚坚硬,竟似乎踢在石头之上,那孩童身子一晃,双手一抓,竟已抓破他腿上肌肤,脚上蓦然一疼,一股阴冷之气便沿着小腿朝上袭来。 公孙羽一惊,脚上猛然发力,已将那名孩童踢得飞了出去,那孩童跌出丈外,身子猛然一挺,便如装了机簧般,刹那间弹了起来,又朝自己扑来。另一名孩童闪过这一脚,双手箕张,便朝青萝扑来。 公孙羽此时已知这两人绝不是寻常孩童,恐怕也是中了那妇人邪法,变得诡异邪恶,长刀一侧,已将那大些的孩童打得退出数步,他仍是于心不忍,只是以刀身击打,却并未发出刀气。 两名孩童虽然被击了出去,却毫不懂退缩,仍是又朝前扑来,公孙羽长刀挥出,将这两人不住逼退,但这两个孩童竟似不知疼痛,刀身打在他们身上,也如击木石。此时公孙羽腿上阴冷之气不住朝上传来,他连忙运转足三阳经脉中的气息,一股暖意便阻住了那冷气,两相对抗。 妇人嘴里发出尖啸,空中白影闪动,几只巨大的白色蝙蝠也自空中扑下,袭向公孙羽的后背,公孙羽对这些蝙蝠却不客气,长刀疾避,刀气如芒,已斩中一只巨大白蝠,白蝠应声落地,刀气余波斩在石壁之上,石块纷纷滚落。 妇人见他如此厉害,也吃了一惊,连声尖叫,那两名孩童便扑得更厉害了,身后白蝠及百来只小蝙蝠一齐扑下,将公孙羽两人围在中间。公孙羽身上气息流转,刀上便不知不觉带上刀气,那两名孩童被凛冽的刀气扫中,似乎颇为畏惧,退得便远了些。 公孙羽得了这个空隙,身子微侧,长刀转圈,大喝一声,刀气陡发,已将几只巨大的白蝠砍中,另外数十只小蝙蝠被刀气所及,也都纷纷坠落,余下的蝙蝠便不敢再上前来,双翼一振,纷纷朝洞处飞去。 妇人又惊又怒,尖叫连连,那两名孩童便又朝前扑来,公孙羽方才斩杀白蝠,体内气息凝于臂上,腿上的冷阴之气便又朝上袭了数寸,连蛰伏于气海的那股死气,似乎也被那冷气激发,竟在气海内震荡起来。 第110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公孙羽心中大惊,知道若是由得这股死气发作,后果不堪设想,眼见那两名孩童又扑了上来,沉声喝道:“你们若再不退下,可休怪我手下无情了。”但那两名孩童不言不语,只管在身前身后窜来窜去,双爪如钩,不住朝公孙羽和青萝身上抓来。 此时公孙羽丹田中的冰冷死气,已突破原来那股温暖气息的包裹,沿着任脉渐渐渗入诸脉,公孙羽浑身打了个寒战,知道若不速战速决,后果难料,陡然吸了口气,右臂中少阳三经气息转动,长刀已一刀劈出。 这一刀凌厉无双,刀气如虹,两个孩童似乎知道厉害,忙朝后退,但这刀气比他们更快了许多,乍一发出,便已劈到他们身上,两个孩童哼也没有哼一声,便被劈得倒飞出去,身子撞向石壁,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任那妇人如何发出尖叫,也再也爬不起来了。 妇人一声大叫,便朝洞外逃去,公孙羽跃出两步,便已从石壁上抓下一块石头,用力一掷,已砰然一声击中那妇人后背,那妇人一声痛呼,便已扑倒在地。 公孙羽原本只是想稍稍阻她一会,自己便能追得上她,哪知一掷之下,已将她击倒在地,他一手拉起青萝,凝神朝前走去,只见那妇人扑在地下,便一手持刀,用脚将她身子一踢,那妇人“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公孙羽道:“站起身来!”那妇人道:“我胸口背后疼痛,站不起来了。”公孙羽点亮火折,只见她口中尽是鲜血,身子不住颤抖,想必方才自己气息激荡,那一掷之下带着凌厉劲息,竟已将她重伤,原本以为她如此邪恶,必定身有武艺,现在瞧来竟不过同普通女子一样。 他此时体内冷暖气息仍是不住冲撞,知道已是十分凶险,便也不去管她,连忙带了青萝走出洞外,寻了一处石头坐下,一边凝神调息,将十二正经与任督二脉的气息调动,都来阻止那两股阴气入袭。 青萝这些日子以来,早已习惯他突然之间打坐练气,见他脸上隐隐现出青色,虽不知怎么回事,也知道不能打扰,她眼望洞内,将白狸放在地下,又随后捡了许多石头,都堆在面前,心中惴惴,唯恐那妇人孩童又从洞中出来,若是如此,自己便用石头去打,料想也能略略阻一阻他们。 过了一柱香时分,果然听见洞口悉悉索索的响声,她吃了一惊,双手各握住一块石头,站起身来,白狸也竖起耳朵,站在她的脚旁。 只见那妇人从洞中慢慢爬了出来,满面血污,双手各拖着一个小小孩童,青萝举起石头,惊道:“你要是再往前来,我便要砸你了!” 妇人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缓缓坐起,靠在洞口石壁上,又费力的将那两个小小孩童放在腿上。青萝见那两个孩童双目圆睁,面色惨白,身上衣衫破碎,直挺挺的一动不动,煞是吓人,不觉掩嘴惊呼。 妇人惨然道:“小娘子,你不知道你们如此厉害,想必这也是劫数难逃,这逆天之道,哪有那么容易的。”青萝怕她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只是紧紧握住石头,并不答话。 妇人勉强挤出个笑容,道:“你不要怕,我这便要死了,这十几年来,我一人住在这里,无亲无故,又少有人来,连个说话的也没有,当真是寂寞得很,如今我要死了,若是再不将我这一生的际遇说出来,那便再也没人知道了。” 她瞧了一眼公孙羽,道:“那位公子想必是你未来的相公吧?我瞧他对你可关切得很。不过我可得劝告你,男人啊,可是不能相信的。” 她也不管不顾青萝二人,自顾道:“小娘子,你可当真是个大美人,我活了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象你这般美貌的女子,你可当真得天之顾,幸运得很。咳,咳,我当年虽然不及你美貌,却也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美人,那时说起林巧娘,又有哪家男子不想娶了去?”她双目微闭,似乎已陷入回忆之中,继续道:“那时到我家前来提亲的人可踏破了门坎,但那许多富家公子,我偏生一个也瞧不上。” “直到我十七岁那年的春天,我与同伴外出踏青,便遇上了前世的孽障,我那相公那时虽然穷困,只是一袭旧衫,但在人群之中,却如鹤立鸡群,我那时心中便喜欢上了他。嗯,那时他还不是我的相公,还只是个叫作高嵩的穷书生。” 青萝奇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可不要听。”妇人惨笑道:“我这便要死了,你连一个将死之人的言语没有耐心听么?若是如此,你这便上前来,将我砸死吧。”她见青萝并不上前,便笑道:“你也同我当年一样,是个善良的女子。” “那时我瞧见了高嵩,芳心暗许,便托丫环打听他的消息,才知他父亲早死,家中只有一个瞎眼的老母亲,虽然读书多年,颇有才气,却屡试不中,家中十分潦倒,我心中怜悯,便派了人送了银子前去,又假借机会与他见了面,他一则见我美貌,二来感恩于我,便许下诺言,非我不娶,一生一世永不负我。” “我心中欢喜,常常送银子与他,又要他央了媒人上门提亲,那时我家也是本地有名的富户,我父亲岂能看得上他这般人家,便一口拒绝。但我那时铁了心非他不嫁,几次三番在家哭闹上吊,又假意要贴身丫头告诉我父亲,我早已与高嵩有了夫妻之实,父亲震怒,又怕我死在家中,便与我断绝了父女之情,将我赶出门来,由得我去。” “那时我虽然被赶出家门,却是无限欢喜,也顾不得别人目光,孤身一人投奔高家,高嵩见到我来,问清原由,泪流满面,跪地发誓,这一世中只得我这一个妻子,若是变心负我,便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自那日起,我便做了高嵩的妻子,想来我父亲心中仍是疼惜我,虽然将我赶出门来,仍是由得我带了许多银子出来,我便拿出银子来,替高家置办产业,奉养母亲,操持家务,好让我的相公安心读书。不过数年间,我相公便考取了功名做了官,我也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一家人和和美美,那时我当真欢喜得很。” “我尽心奉养婆婆,养育儿子,婆婆临终之前拉着我的手,要高嵩跪在床前,道是高家多亏了我,在她死后,要高嵩切不可负我,不然她死也不能瞑目,我相公含泪应承。又过了数年,相公的官越做越大,我的年纪却也越来越大,样貌自然不似年轻时那般美貌了,相公在外处理公务的时候便多了起来,我偶尔听闻他流连青楼,心中虽然气恼,却也知道男人在外,多少有些身不由己,便强自宽慰。” “又过了几年,他对我便越来越不耐烦起来,常常道是家中人丁稀薄,想要纳妾。我心中大怒,便拉了他跪到婆婆灵位前,质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年许下的誓言?他当时满面羞惭,又给我赔了许多不是,我只道他当真是回心转意了,哪料到他好了几日,反倒更不归家了。” “我心知男人都爱年轻貌美的女子,取镜一照,自己这些年操劳,却已变作毫无姿色的中年女子,连自己瞧了都嫌弃,何况我相公呢?从那时起,我便四处寻找变美变年轻的法子。我花了许多银子,偏方也试了无数,但容貌仍是一年年老去,在我四十岁那一年,我相公终于瞒着我纳了妾,养在外面的庄院。” “那时我的儿子也已长大成人,娶亲成家,本来应该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但我那相公却被那狐狸精所惑,日日在外院寻欢作乐,连家也不回了。我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寻了个间隙去瞧了瞧那狐狸精,只见她果然十分妖娆,虽然长得还不如我当年美貌,却是年轻得很,那肌肤便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心中不觉又嫉又恨。” 她张开眼睛,瞧了瞧青萝,道:“所以说女人啊,一旦年老色衰,便什么也不是了。这位公子如今对你这般好,不过见你年轻貌美罢了,等你年纪大了,他便视你如草履了。”青萝望了望公孙羽,见他仍是凝神练气,也不知听不听得见,咬了咬嘴唇,道:“他可不是我的相公。”妇人哈哈笑道:“小娘子不要害羞,我也瞧得出来,他是十分在意你,你心中也有他,是不是。” 青萝脸上羞红,“哼”了一声,道:“你胡说什么。”妇人叹了口气,脸色转为阴沉,道:“男人都是一样的,我那相公当年发下毒誓,还不是变了心?那日我从庄院出来,独自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心中怨恨,却又毫无办法,想我断绝父母之恩,半世劳碌,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不觉心灰意冷,只想找个地方自己了断,便寻了个树林,将衣带系在树上,将脖子朝上面一挂。” 第111章 人生若只少年时 青萝一声惊呼,妇人笑了笑,道:“你倒心善,听见我遭遇凄凉,心里怜悯我是不是?我那时只当必死,哪料到却被人救了下来。那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面容娇好,肌肤白皙。她将我救了下来,便问我为什么要轻生。我那时满腹委屈,也不知怎么的,便一五一十将遭遇尽数告诉了她。”她听完之后,沉吟良久,才叹道:“你也是个可怜的女子,不过就这么死了,可当真不值得。” 我已是万念俱灰,道:“我这一生尽数付与那负心人,如今还有什么好活的?”那女子又道:“这世间男子,尽是负心之人,贪恋的是年轻美貌,你若是重又变回年轻貌美,你那相公不是又会回到你身边了么?”我惨然笑道:“这世上的人只有一年年变老,哪会重变年轻?那是没有法子可以改变的。”女人又沉吟了许久,才道:“若是这世上一个法门,能让你重又变成年轻貌美的女子,你愿不愿学?” 我当时躺倒在地,流泪道:“你可不要骗我,我也曾花了无数银子,去寻变年轻的法子,但这世上又哪里有这样的法子?”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瞧我今年多大年纪?”我细细的瞧了她一番,道:“我瞧你年轻得很,应该是二十八九岁吧。”她微微一笑,道:“我今年六十岁啦。” 我心中一惊,一骨碌爬了起来,道:“我已经如此凄惨,你还来骗我做什么?”她摇头道:“我并没有骗你,我是乙亥年七月出生,今年恰好六十岁整了。”我仍是不信,道:“那你怎么看来这么年轻?”她笑道:“那自然是练习了那门秘术的原故。” 我心想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奇术?她又道:“这门法术得要命格属阴的女子修习才有奇效,你是七月出生的是不是?”我心中一惊,道:“不错,我是七月二十的生辰。”她又笑道:“若你是七月初七出生,那便更好了,不过你命理属阴,也能修习这门法术。”我那时仍是将信将疑,那女子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叹息道:“你的命运与我略有相似,今日又遇见了我,便是缘法,我知道你心中仍是不信,如今我将这个法门教给你,修与不修,全在于你。” 当时她俯身在我耳边,将这法门一一道来,我越听越是心惊,原来那法术竟是要饮用人血,再以她的秘法调制,便能驻颜不老,返老还童,我虽然心中惊怕,但仍是将那些言语牢牢记在心里。将法门授完,她又道:“这个法子若是用至亲之人的鲜血,那效用便更强一些。” 我心中一震,打了个冷颤,再抬起头来,四周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我当时十分害怕,还以为遇到了鬼怪,连忙爬起身来,朝家中逃去。 从那之后,我也不敢去试这个法子,只当是鬼神戏弄于我,但我那相公长年累月不回家,我更加怨恨,好在那时我的第一个孙儿出生,我见他粉雕玉琢,心中喜爱,便将心思扑在孙儿身上,我那相公在孙儿出生之时回家住了两天,哎,我也真是无用,虽然日日怨恨于他,但一见到他,那一腔不快竟然烟消云散。 我着力奉承于他,但他对我始终冷冷淡淡,不理不睬,我实在是忍受不住,便同他争论了几句,他便摔门而去,连那刚出生的孙儿也不管了。我独自一人哭了一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几日,我去照看我那孙儿,却忘了做针线时的针插在衣袖之上,竟将他的手臂扎伤,婴儿皮肤细嫩,顿时血流不止,我那时慌了神,连忙用嘴去吸,好在那血不久便止住了。 回到自己的房里,我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想起那日那女子所说的话,不知怎的,竟想试上一试,若果然是假的,也便从此绝了这个念头。我便依照那女子所授,命丫环去买了些药材煎服了,等了许久,也不见什么动静,便知那女子果然是骗我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我便觉得脸上发痒,忙命人端水来洗漱,用手一搓,脸上便如蜕皮一般,掉落许多皮屑,待到洗净之后,我用手摸脸,只觉入手光滑,与前日大不相同,取来镜子一照,只见脸上光洁了许多,眉目间似乎也年轻了些,这才知道原来那女子的法子竟然是真的,不觉又惊又喜,心中却也隐隐觉得有些恐惧。 青萝见她脸上露出恐惧又欢喜的表情,听她言道以自己孙子的血来驻颜,不觉心中厌恶,道:“你这法子当真毫无人性。”那妇人道:“是,可是当真有效。那日之后,我的皮肤一天比一天光洁,容貌也越来越年轻,旁边服侍的丫环们也都惊叹不已,我只道是得了秘方,服药的原故,倒也没有人怀疑。” 她自顾自道:“哪知过了三四日,我的脸上便不再年轻,又慢慢褪回到当初的模样,我心中焦急,料想是那日吸食的血量太少,功效不足。人若是由老变年轻,那种感觉当真奇妙得很,我便如着了魔似的,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鬼使神差般,竟又偷偷去扎了我那孙儿,吸食了他的血,我料想只是一点血而已,并不足以伤害到他。” 那法子果真有奇效,但却也只能持续几日时间,眼见过了一个来月,我也不敢再去取孙儿身上的血,唯恐伤了他,那时我只道若是我回恢年轻美貌,必然能令得我相公回心转意,也叫那狐狸精受一受我遭受的苦,若是吸食大量的人血,想必效果要更强一些,待到孙儿百日宴时,我相公回来见到我的模样,必然与我重归旧好。 我在家中思来想去,想了几天,终于对年轻的渴望战胜了恐惧。那一日,我假意去庙里礼佛,要在那里住上一宿,又将丫环们打发回去,要她们第二日来接我。到了晚间,我偷偷走出庙门,那时庙的四周多有乞讨的叫花子,我在偏僻无人处找到一个女花子,假意要给她银子,将她引到远处一片树林里,从背后几刀将她杀了,那时我吓得手足发颤,慌忙用瓶子将她的血接住,又将她推到一个深坑,用枯叶杂土掩埋了。 我趁黑回到庙里,心里砰砰直跳,浑身发抖,一晚难以入眠,第二日丫环们来将我接回家中,我便依法每日服食血液,煎服药草,果然容貌一日日年轻起来,我心中高兴万分,过了一个多月,已是肌肤光滑,容貌竟象是回到了二十多岁,四周的人无不惊叹,连我那儿子儿媳都万分惊奇,都道是那药果然是仙药,我那儿媳千方百计想从我口中求取秘方,但我只是笑笑,哪里肯告诉她? 等到我孙儿百日宴那天,我在屋内精心打扮,盛妆而出,艳惊四座,我那相公一见,果然大为惊奇,一双眼睛只在我身上打转,晚上便偷口醉酒留宿在我房里。从那之后,他便自外搬了回来,我们便又如当年新婚之时,恩爱异常,我心中欢喜无限,但过了几个月,那药效便渐渐褪去,我心中焦急万分,狠下心来,便又偷偷出去杀了个叫花子,后来我隔上几个月,便去杀个叫花子,都是些年老或者年幼的,身强力壮的,我可没法子杀得了,虽然花子的命不值钱,但人数多了,闹得满城风雨,官府也派了公差四处缉查,我便不敢再去杀人了。 这样一来,我的容貌又开始逐渐衰老,我那相公便又时时回到那狐狸精那里去了,我心中发恨,况且服食人血久了,要是长久不服,便全身奇痒难当,我又急又恨,索性找了个机会,将那狐狸精引出外面,也一刀杀了,将她的脸划得稀烂,要她再也不能引诱我的相公。 我相公跑来质问我,我便道已经将她卖给过路的商人了,我瞧见他又气又怒的样子,心中说不出的快慰。这狐狸精的血倒是滋补得很,想必也是命理属阴,让我年轻了好长时间,那时我每日揽镜自照,真是我见犹怜,渐渐的我已不再是为了我相公变年轻,而是为了自己能永驻美貌,他来也罢,不来也罢,我倒反而不放在心上了。 男人都是贱骨头,从前我求他他也不来,这时我随他来是不来,他反倒不肯走了。 也不知我是怎么得罪了老天爷,老天爷要我受无穷无尽的苦楚,那一年,我儿子竟得了急病死了,那时我已有两个孙儿,我那儿媳不守妇道,不知道为他守节,竟几次三番想要外嫁,我心中发狠,一天晚上,将她叫来房内,也一刀杀了。 第112章 复发 那晚我已久未饮人血,见到她胸膛上鲜血汩汩流出,便忍不住俯身上前吸食,恰好在这时,我相公推门而入,见我满脸满嘴的鲜血,惊得呆了。我还记得他浑身发颤,指着我道:“蕊儿是不是也被你杀了?”哼哼,蕊儿?那是那个狐狸精的小字,他此刻竟还记挂着那个狐狸精,我便笑道:“不错,是我杀了,还将她的血都喝尽了,不然哪有如此年轻美貌?”他大惊失色,道:“疯了,疯了,你疯了,我这便要差人来将你这疯婆子拿了,替蕊儿偿命。”便要夺门而出,我见他对那狐狸精仍是念念不忘,还想要我去偿命,不觉哈哈大笑,道:“若不是你变心,我又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便自后一刀刺入他的背心,将他也杀了。” 她此时眼中尽是血红,状如疯癫,青萝只看得心中发寒,妇人又道:“我将他们的鲜血都装了起来,又将那负心人砍了数十刀,他当年曾发誓说永不负我,不然便死无全尸,我这便应了他的誓言。嘿嘿,其实那时我便已想通了,女子啊,永远只得靠自己,要那些臭男人有什么用?” “那晚我便带了两个幼小的孙儿,连夜逃走,也不知逃向哪里,只好装作叫花子,一路乞讨,生怕被公差捉住,好在一路无事,终于找到了如今这般好的所在,从此便在此住了下来。” 青萝强忍住胸中恶闷,问道:“既然如此,你那两个孙子为什么又变成这般模样了?”妇人叹了口气道:“那时我们躲藏在这里,只靠些果子度日,将那负心人和儿媳的血喝完后,哪里有人血可喝?那时蝙蝠我尚未驯好,又不敢出门去杀人,只好苦捱,日子久了,浑身难受欲死,身旁又只有这两个孙儿,便只好将他们的血喝了。” 青萝心中作呕,又惊又怒,道:“你当真是畜生也不如,连自己的亲孙儿也不放过!”妇人叹道:“我那时已忍了再忍,你瞧我如今四十来岁的模样,便是因为那时没有及时喝人血,便年轻不回去了,连声音也只能日渐苍老,还得花好多年功夫慢慢调理。我那两个孙儿虽然被我喝了血,但在他们临断气之前,我又将我的血喂给他们服用,他们便不会死了,反而变得十分厉害,来去如电,寻常刀剑也难伤,你瞧是不是?” 她突然目露凶光,道:“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孙儿,快快拿命来!”说罢便挣扎着要站起身,作势朝青萝扑来,青萝大惊,手中石头用力掷出,砰的一声,砸在那妇人的头上,妇人一声惨叫,身子一歪,软软倒在地上,便再也不动了。 青萝一手仍是紧紧握着一块石头,过了许久,见那祖孙三人仍是一动不动,看来竟是全都死了,想起自己竟亲手杀了一个人,不觉心中害怕,浑身发抖。 她转头望向公孙羽,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睁开眼睛,不觉心中一松,朝后退去,身子仍是不住颤抖,公孙羽才刚刚勉强压制住气海中的死气,但那死气仍是蠢蠢欲动,他听到那声惨叫,生怕青萝有危险,便强自睁开眼来,见青萝一脸惊恐,忙伸手扶住她的肩头。 青萝颤声道:“她,她被我打死了。”公孙羽涩声道:“她本来便被我重伤,又过了许久,早该死了,并不是你打死的。”青萝望了望他,见他肯定的点了点头,心里才好受了些,道:“这妇人好生恶毒,当真该死。” 公孙羽道:“是,恶人便是该死。”他此刻体内气息不定,却唯恐青萝害怕,便缓缓站起身来,道:“咱们走吧。”青萝见他面色苍白,连忙扶住了他,公孙羽强自支撑,见到那间茅屋,恐怕里面还有什么邪物,便走进屋内,只见那厅上果然供着一尊佛像,桌上还放着几本抄录的佛经。 青萝道:“这人杀人喝血,却又在这里念佛抄经,还当佛祖能宽恕她么?”公孙羽道:“这些坏人做了许多恶事,却又怕受到报应,若是吃斋念佛有用,那世人尽可以做恶了。”便自佛前灯油取了火,在屋内点起一把火来。 二人眼见那茅屋熊熊燃烧,便寻来路而出,走出不远,公孙羽脑中昏沉,气海内死气翻涌,只得任由青萝扶了而行,白狸在前带路,走出树林,上了大路,又走了一会,公孙羽体内冷气陡然大作,再也支撑不住,浑身发颤,软软倒在路边。 青萝大惊,用手一摸,触手冰冷,连忙紧紧抱住了他,想象上次那般将他救醒,但只觉他身子越来越冷,连自己也冷得浑身发颤起来,公孙羽却没有半分醒转的样子,不觉心中大急,放声大呼,泪水不住滚落而下。 她惊惶失措,站起身来,只见西北方不远处隐隐落出一个庄子来,想到此地离客栈甚远,况且那周围也没什么集市人家,不如去那庄子上找人帮忙,还能多一份生机。想到此处,她便止住泪水,俯身将公孙羽背在背上,她自吃了那异果之后,气力大增,倒不觉什么,只是他身上冰冷刺骨,便如冰块似的。 她急步朝前走去,心中惶急,好在那庄子不远,不多时便到了,刚到庄子口,便见几个老人正坐在路边谈笑,见到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竟背着个男子,不觉都是十分惊奇,青萝急道:“几位老丈,不知这里是否有大夫?” 几人面面相觑,一人便问道:“小娘子,可是你背上这人得了什么急症么?”青萝道:“是,是,他突然急病发作,浑身冰凉,还请老人家带我去寻找大夫,救他性命。”另一人见她神色焦急,便道:“我们这庄子里却没什么大夫,我们这便替你叫上辆牛车,送到县里去才好,不过县里离这里甚远,哎,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青萝心中一片冰凉,泪水滚滚而落,道:“那怎么办?”另一人道:“路途遥远,恐怕耽误了,不如去找那老罗吧。”另一人摇头道:“那老罗不过年轻时在药房里当了几年伙计,又济得什么事?”一人道:“终究还是懂些药理,小病小疼,也还晓得几个方子,只不知这般急症,他行也不行。” 青萝急道:“这便请老人家带我们前去,不管如何,先试上一试,若是等到送到县里,也不知还成不成。”几个老人见她语音哽咽,神色悲苦,不觉心生怜悯,道:“也罢,也罢,先让那老罗瞧瞧。”便有一个老人自青萝背上接过公孙羽,道:“你这么个娇娇怯怯的小娘子,背了这么个大男人,也当真辛苦了。” 他一摸到公孙羽,顿觉冰冷,不觉惊呼一声,道:“这人怎么全身冷得刺骨。”但他心地甚好,仍是将公孙羽背在自己背上,放步朝前跑去,道:“这可得快些,不然可不成了。” 青萝此时也没了主张,只得跟着几人朝庄子里跑去,那老罗住在庄子的一侧,这几个老人虽然年纪大了,但都是做惯了农活的人,身子健壮,不过片刻便已到了,他们也不敲门,径直将门撞了开来,大声喊道:“老罗,老罗,快来救人。” 只见从后堂走出来个矮胖子,也约有五六十岁模样,怒气冲冲道:“你们几个老鬼大呼小叫做什么,撞坏了我的门可是要赔的。”一人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赔门不赔门,快来救人,晚了一步,便要出人命了。”老罗也吃了一惊,道:“什么事。” 背着公孙羽的那老人将他放在床上,道:“你快来看看,这个小哥浑身发冷,怕莫是不成了。”老罗道:“我又不是大夫,哪里晓得治病。”另一人急道:“人命关天,你就莫再推辞了,平日里总是吹牛,如今可得把真本事拿出来。” 老罗见他们神情紧张,又一摸公孙羽,便神色一正,道:“他这恐怕是邪气入体,寒症发作。老王,你快去烧些开水,老赵,你去找些姜来,煮些姜汤,老马,你找些柴草来,把那炕烧热了。”青萝见他并不懂得号脉,便要这些人做东做西,但见这些人轰然答应,十分热情,此时别无他法,只得由得他去,料想他这些做法,都是取暖驱寒的法子,想必是有些用的。 那几个老人手脚麻利,不一会便准备停当,老罗便要青萝出门等候,先喂公孙羽喝了一大碗姜汤,又将他衣服脱了,浸在木桶中用热水浸泡了许久,又将他扶到炕上躺下,那上面已烧得热了,用棉被将他盖住。等了一会,便自己去拿了个碗,在他背后一下一下用力的刮将起来,直刮得紫红一片。 第113章 浓情 老赵道:“你将他背后刮成这般模样,到底有用没有?”老罗瞪了他一眼,道:“这是刮痧,能使他体内寒气散发,哪会没用?”他虽然在医馆当过几年伙计,却哪里学得到什么精湛医术,但耳孺目染,一些小偏方小法门倒是学了几个,此时他这刮痧本是祛寒的法子,但在背上来回刮擦,竟不知不觉起到了疏通督脉诸穴的作用,公孙羽体内寒热交集,得他这无意中的相助,督脉内的气息陡然流动得快了起来,竟带动诸脉中的暖气生发,顿时将那阴寒之气压制了几分。 公孙羽在昏乱之中渐渐有了些知觉,便觉外热内冷,他驱动意念,催使诸脉中的气息将气海中的死气不住朝下压去,虽然那阴冷之气十分顽固,但终究是暖气占了上风,人便清醒不少,睁开眼来。 他一睁开眼,便见身旁围着几名老人,都瞧着自己,见自己醒来,一人喜道:“醒了,醒了,老罗,你可了不得。”便听身后一人哈哈笑道:“你们几个老鬼,这回可知道我不是吹牛了吧。” 公孙羽见他们神色慈祥,不象是有恶意,一边仍是催动气息压制寒气,一边缓缓问道:“几位老丈,我这是在哪里,我的同伴呢?”一名老人笑道:“你可算是醒了,可是把我们忙活了半天。你那同伴便在门外,我去唤她。” 另一人道:“若不是你那同伴将你背来,你可不知道怎么了,她一个小女子,可当真不容易呢。”便去门外唤青萝,青萝正等得焦急,连忙跑进门来,见到公孙羽已睁开了眼睛,不觉惊喜交加,泪水涌出眼眶,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老罗神色得意,哈哈笑道:“你们几个老鬼,平日里总是笑我,今天可算是开了眼界了吧。”那几人也都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道:“是,是,你果然有几手本事。”青萝连忙俯身下拜,道:“多谢几位老人家的救命之恩,今日若不是几位相助,我当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几人慌忙摇手道:“莫要多礼,莫要多礼。” 公孙羽这才知道是这几个老人救了自己性命,见他们言语朴实,心中感动,道:“救命之恩,绝不敢忘。”便要起身行礼,但他手足无力,刚一站起,便又软倒下来,老罗忙道:“你如今还在病中,行什么礼?快快躺下。” 老罗回身去柜中取了一套衣服,道:“你如今身子虚弱,还得好生休养,等会好了些,便先穿我的衣裳,虽然旧了些,我却是浆洗得干净,莫要嫌弃。”老马道:“是,是,你莫看这老罗长得丑,却是极爱干净的。”公孙羽眼中湿润,见这些人救了自己的性命,却还生怕自己嫌弃他的衣袖不洁净,想要说些多谢的话,喉头竟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几个老人道:“你们到了我们庄子上,便是客人,莫要多想,只管好生休养。我们也不打扰你了,这便出去了。”老罗也道:“是,你在我家中只管住着,我再去寻几味草药,回来煎服了,便好得快些。”老王笑道:“你倒果真成了大夫了。”老罗怒道:“老鬼,难不成你还不相信我?”老王道:“是,是,你是治病救人的活神仙。”几个边说边笑,都走出门去了。 青萝见公孙羽眼中泛红,忙问道:“你怎么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么?”公孙羽微微摇头道:“这些老人当真是好人,这世上为何有些人如此之好,却又为何有些人如此之坏?”青萝极少见他露出如此神情,笑道:“想必因为你也是好人,好人自有好报,才教我们遇上了好人。” 公孙羽叹道:“我们这一路上,遇到了许多坏人,也遇到不少好人,只盼这世上的好人都有好报。”青萝“嗯”了一声,道:“老天爷是有眼睛的,必然保佑好人。”她低头瞧向脚边的白狸,道:“想必也会保佑好兽。” 公孙羽微微一笑,道:“也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几次救我,我也早就没命了。”青萝道:“你还说这些做什么?我们俩总是救来救去的,也分不清是谁救了谁了,早成了一笔糊涂账,便由得他去吧。”说罢抿嘴而笑。 公孙羽此时虽然暂时压制住那股死气,但却无法象上次那般将期逼至气海之内,心中担忧,却又毫无办法,只得时时催动气息,十二正经与任督二脉中的气息经他不住运转,倒是越来越强,只是那死气既然重被激发,比上次更加猛烈,似是死死盘踞在腹部。好在他休养得几日,身子恢复了些,便能行动,那股死气倒也没有猛烈发作。 这庄子名叫卧牛庄,里面只有几十户人家,大大小小不过一二百口人,都是务农为生,生性淳朴,与世无争,他们在这里住了几日,那老罗独自一人,无儿无女,虽然并不懂什么医术,却也尽心照料,那几个老人隔日便将家中的鸡杀了一只,送来给公孙羽滋补身子,又有年轻妇人送来衣衫,交给青萝换了,二人想要给些银子,他们都是坚辞不受。 这日,老罗自去田里耕作,二人坐在老罗门口,远处绿树成林,四周鸡鸣犬吠之声偶尔响起,不远处男男女女都在劳作,宁静恬淡,恍如世外桃源,白狸在四周草丛之中嬉戏,怡然自得。公孙羽不觉叹道:“若是天下人过的都是这般宁静的日子,那便好得很了。”青萝微笑道:“这样的日子甚好,我很喜欢,只怕你过不惯。” 公孙羽奇道:“我怎么便过不惯了?”青萝道:“你是大英雄,大豪杰,还有许多大事要做,哪能便如此过上一生?”公孙羽叹道:“如今国家危难,外患重重,我辈自然要尽上一份力,况且我还有大仇未报,自然不能享图安逸。但若是天下太平,我又大仇得报,能得这么个地方,平淡度日,我便心满意足了,你当每日打打杀杀,便十分有趣么?” 青萝瞧了他一眼,道:“你当真这么想吗?”公孙羽道:“自然是真的。”青萝笑道:“那等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咱们便找一处这样的世外桃源,遂了你的心愿。”公孙羽心中一震,抬头望向她,青萝才猛然发觉自己所说的“咱们”二字,不觉心中怦怦乱跳,羞得满脸通红。 公孙羽见她不知不觉说出“咱们”来,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柔情,又见她脸上飞红,虽然穿着农家粗布衣衫,却仍是光彩照人,明艳无匹。这一路来,二人历经艰险,相互扶持,自己只要与她在一起,便觉十分欢喜,若是大事已了,与她男耕女织,当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他心中转念,颤声道:“是,到时咱们便寻一处这样的地方住下,好不好?”他虽然英雄了得,但此时说出这句话时,却是心中怦怦乱跳,口干舌燥,生怕她只是口误,说出拒绝的话来,心中惴惴,竟比面对生死大险还要紧张。 青萝一怔,脸上陡然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慢慢低下头去,公孙羽见她低头,心中顿时一沉,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却猛然听见青萝低声道了声“嗯”,这声音极其细小,有如蚊蚋,但公孙羽已听得清清楚楚,如闻仙乐,心中狂喜,顿时站起身来,道:“青萝!”他意念陡然间大起大落,竟使得体内气息激荡,那腹中的冷气猛然上升,连忙运气相抗,脚下顿时一软,坐倒在椅上。 青萝心中正在又是羞怯又是甜蜜,这一路上两人生死相依,她早已情愫暗生,才不知不觉说出那样的话来,听到公孙羽的问话,知道郎情妾意,彼此有心,心中有如小鹿乱撞,欢喜无限却又十分害羞,竟不敢抬头去瞧公孙羽,猛听得他一声呼唤,突然又跌坐下来,心中大急,忙站起身来,道:“你怎么了?” 公孙羽一边运转气息,脸上却满是欣喜之意,道:“不要紧,我是欢喜得过头了。”青萝满面红霞,嗔道:“你欢喜便欢喜罢了,怎么又引动了伤势?”公孙羽道:“不妨事,不妨事,我当真是欢喜得很。”青萝见他望向自己,眼中尽是柔情,心中突突乱跳,将头一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哼”了一声,道:“你,你,还是好好养伤吧。” 二人都是初经情事,心中无限欢喜,却又十分羞怯,一时竟不知再说些什么,只觉得身旁的微风仿佛都停止了流动,连那远处的鸡鸣犬吠之声,都变得格外动听,若是时间便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想必也是极好的。 便在此时,猛听得远处人声噪杂,田间劳作的庄客们猛然都朝庄子里跑来,边跑边喊,到了门口便慌忙将门紧紧的关上,庄子里顿时乱了起来,一时之间鸡飞狗跳,公孙羽站起身来,只见庄口烟尘滚滚,伴随着马蹄之声,竟似乎有许多人骑马而来。青萝皱眉道:“怎么了?”公孙羽摇了摇头,便看见老罗急匆匆的跑回家来,满头大汗,道:“你们快快回去,有山贼来了。” 第114章 寇袭 公孙羽心中一凛,望了青萝一眼,老罗急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山贼来了可是要杀人的。”便拉了公孙羽与青萝朝家中跑去,又连忙将门拴好,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公孙羽道:“你们这里时常有山贼来吗?”老罗道:“倒不常有,前些年来过一次,我们这庄子甚小,又不富裕,没有什么钱财。不知这次又是哪里的山贼,想必他们进来转上一转,见我们这里没什么油水捞,便要走了。” 门外蹄声得得,夹杂着马嘶人声,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各位乡亲,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山贼,乃是抗击辽兵的义军,绝不会伤害大家的性命。”他声音洪亮,这庄子又十分之小,因此听得清清楚楚。青萝对老罗道:“他们说不是山贼。”老罗低声道:“如今是这么说,若是将门打开了,便要来抢东西了,信不得,信不得。” 青萝道:“若果真是山贼,我们就算将门关上,又有什么用?他们一样闯得进来。”老罗道:“或者他们见我们这里没什么东西可抢,便要走了,若是出得门去,大是不妙,尤其象你这般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更得藏好了。”青萝奇道:“那是为什么?”公孙羽却已明白他的意思,道:“老人家说得对,咱们先躲一躲再说。”若是平时,哪怕山贼来得再多,他也不放在心上,自然能一人一刀将其赶跑,但如今气息不稳,却只能静观其变。 门外那粗豪的声音又道:“我们在外和辽兵打仗,十分辛苦,因为路过此处,想向诸位乡亲讨些军粮吃食,还望各位帮衬帮衬。”老罗轻声道:“你瞧,这不是要抢东西来了么?”那人声音一落,四周仍是寂然无声,想必家家户家都关门躲藏起来了,无人敢应声。 那人咳嗽一声,道:“我们已有几日不曾吃饭,今日打扰实在也是迫不得已,还请你们派个管事的前来说话。”另一个声音道:“彭老大,我们在外舍生忘死,兄弟们死伤无数,此时不过要这些人拿些吃的出来,兀自不肯,如今也管不了许多了,不如便冲进去罢了。”那粗豪的声音喝道:“不可,咱们往常虽也在山寨是做好汉,如今却是堂堂正正抗击辽贼,哪能做这等事。” 他话锋一转,又大声道:“我们如今还得吃饱了,再同辽兵厮杀,事在紧急,大伙若是还不开门,我们便只得挨家挨户的敲门了。”老罗顿时紧张起来,公孙羽望了青萝一眼,示意她将那“斩妖”刀拿来,握在手上。 片刻之间,便听得许多人下马之声,紧接着到处便响起敲门之声,老罗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公孙羽长吸了口气,道:“咱们也只得随机应变了。”话音刚落,果然门外便传来敲门之声,有人道:“快快开门,不然我们可要撞进来了。”老罗情知躲不过了,连忙去灶边摸了一把灰,在青萝脸上抹了几把,低声道:“待会你便低着头,莫要让别人看见你的容貌。” 门外连声催促,老罗无法,只得战战兢兢去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两个汉子,朝里看了一眼,道:“老人家,这便请你们都出去吧。”公孙羽知道他们若是闯进来,自己与青萝也无处可藏,便与青萝低着头,随着老罗朝外走去。 庄子里的人此时都已被那些汉子请出家门,聚集在一处大坪上,公孙羽抬头看去,只见那些汉子约有五六十人,都是牵马带着刀枪,许多人身上还带着伤,显得十分狼狈,当前一人身材高大,满脸胡须,想必便是那彭老大。 他见众人都已聚齐,个个惊恐,便笑道:“大伙不必害怕,我们当真是因与辽兵交战,才不得以借些军粮,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如今要在这里休养半日,这便请大伙将家中粮食拿些出来,感激不尽。” 众人面面相觑,中间便有个七八十岁的老人,颤颤巍巍走了出来,道:“好汉,我们这便将粮食奉上,还请诸位好汉不要伤害我们。”彭老大哈哈大笑,道:“放心,我们不是山贼响马,不过想吃顿饱饭罢了。” 那老人是这村中辈份最高之人,便安排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将各家各户中的粮食搬了一些出来,众人见这形势,也知道犟不得,只要这些人不伤害庄子里的人,便谢天谢地了。 那些汉子自顾在庄子边造灶架锅,升火煮饭,一些受伤的汉子便坐在一旁,由得别人来包扎上药,倒并不来打扰这些庄客,只是偶尔唤些年轻汉子送些水、添些柴火,众人心中才稍稍安下心来,公孙羽二人夹杂在人群中,只是低头不语。 饭尚未熟,便听见远处铁蹄踏地之声,如疾风骤雨一般,似乎又有一队骑兵正疾奔而来。正在歇息的几十个汉子都是面色一变,纷纷站起身来,拿起身边的刀枪,彭老大脸色阴沉,道:“怎么来得这么快?”另一人惊道:“难道程兄弟已经遇害了么?”彭老大摇头道:“他武艺如此之强,哪能这般轻易便遇害了,恐怕是那些辽贼发觉上当,便不去追他,转路追来了。” 他提起身边的九环大刀,道:“辽贼来了!诸位兄弟,跟我一起迎敌!”众人听闻此言,大惊失色,才知道他们果然是抗击辽兵的义军,此处离宋辽边境不远,虽然从不曾有辽军侵入,却时时听闻辽军的凶残之名,不觉都是吓得面如土色。 前方烟尘滚滚,片刻间便已来到村口,见到那数十个汉子列队迎敌,都是一勒缰绳,将马停住,为首三人身穿左衽布衣,头上头发剃光大半,仅两耳上方各留一撮,身后约有六七十骑,都是轻甲骑士,手持长矛,腰间斜挎弯刀,这些契丹骑士个个身村魁梧,较大宋百姓要雄壮许多。 为首那人约有四十来岁,身材反倒是这数十人中最矮的一个,但虎背熊腰,比别人要宽了一半,气度沉稳,瞧来便如一座山也似。他脸上微微露出冷笑,一挥手,那几十名骑士哗的一声,都从马上跃下,动作如一,显是受过极严格训练。他们一跃下马,便四散开来,将那些汉子同庄子里的人团团包围起来。 公孙羽见这些辽兵军容威武,远不是那些宋朝义军能比,心中隐隐担忧,便又靠青萝近了些。彭老大昂然道:“我们那兄弟到哪里去了?”为首三人中穿青衣的冷笑道:“自然是被我们杀了,你们故布疑阵,由他一人来引开我们,你们却妄想逃跑,哪有这般容易。”这人虽是辽人,但说起汉话来却清清楚楚,想必宋辽多年交战,边境上的军民都已通晓两国语言。 彭老大怒道:“我那兄弟武艺高强,绝不会被你们杀了。”那人哈哈大笑道:“我们将军是什么人,你想必也是知道的,虽然那小子有些本事,能同我们将军斗上几场,但他孤身一人,哪能是我们将军的对手。”彭老大身子猛然一僵,脸上显出沉痛之色,仰天道:“是,我当初便不该听他的,让他一人身陷险境。程兄弟,都是我害了你。你在黄泉路上等等我,兄弟们这便快要下来陪你了。” 青衣辽将“哼”了一声道:“你倒有自知之明,知道今日难逃一死!你偷袭营帐,害死了我们统军都监,早便该死了,能活到今日,已经是便宜你们了。” 彭老大道:“我们这些兄弟们的性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早死晚死都是一样,这些日子来,咱们也杀了不少辽贼,算来早就已经赚了!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他身后数十人哄然道:“是!”这些人虽然看来多有带伤,疲惫不堪,但面对辽国骑兵,却毫不畏惧,反而将手中兵刃握得更紧了。 青衣辽将道:“很好,今日我们必然成全你们,你们败军之将,又没有那个小子帮忙,看你们怎么对抗我大辽铁骑,等你们死了,我们便要杀光你身后那些宋人,替我死去的大辽勇士陪葬!”彭老大朝后瞧了一眼,见庄子里的一二百人都是面如土色,不觉叹道:“今日是我们害了你们,也罢,待我们到了黄泉之下,再向你们赔罪吧。” 他大刀一挥,喝道:“兄弟们,杀!”身后的数十名汉子便轰然道:“杀!”都是一跃而起,持刀挺枪,冲杀过去。辽兵分出四五十人,抽出腰间弯刀,踏步迎上。待到这些义军汉子冲上,便顿时变成五人一队,分开迎击,将这些人分割开来,剩余之人,仍是守在四周,以防庄子里的人逃走。 公孙羽见这些汉子个个武艺精熟,显然也并非一般宋朝兵士,若是一对一,个个都是好手,但却远不如那些辽兵练习有素,辽兵的五人小队,进退有序,守望相助,想必是经过无数次的训练,又都身穿软甲,一将这些汉子围在中间,不过片刻间,便已伤了几人。 第115章 同死 公孙羽见事态紧急,对青萝低声道:“待会若是有机会,你便拼命逃跑,我自会来寻你。”青萝急道:“你这是要去对敌么?你伤势厉害,不要白白丢了性命。”公孙羽道:“这些人不是那些辽贼的对手,等到他们败了,我们性命都要不保,我等下自会引开几个辽兵,你便趁机逃跑。” 青萝摇头道:“我不逃,我要同你在一起。”公孙羽急道:“如今可不是使性子的时候,你只管逃,我虽然有伤在身,但这几个辽兵还拦不住我,你只管朝那林深草密的地方跑去,到时便要小白来找我。”他一拍蹲在青萝脚边的白狸,道:“小白,你可得保护好青萝。”小白双耳竖起,点了点头。 青萝眼眶泛红,仍是坚定的摇了摇头,道:“若是你同我一起逃,我便逃,若是要我独自一人逃走,我是绝不肯的。”公孙羽见她语气决绝,心中感动却又万分焦急,他虽然嘴上说这些辽兵伤不了自己,但自己此时还万万不能运气用力,否则那死气发作,片刻间便会要了自己性命,若说是能逃得性命,也不过哄得青萝逃走罢了。 但此刻情形危急,自己丢不丢性命倒也罢了,青萝却万不能令她丧命,咬牙道:“你又不会武艺,若是留在这里只会拖累了我,害得我丢了性命,你当我是在意你么?你怎么这么蠢?还不快走?”青萝一呆,怔怔的望向公孙羽,眼中泪水涌出,道:“你说的是真的么?”公孙羽心中刺疼,仍是冷声道:“当然是真的。” 青萝却忽然笑了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在骗我么?你说起谎话来可当真不象,总之我是绝不会独自逃走的,若是你逃不了了,咱们便死在一起罢了,那也没什么。”公孙羽不觉一声长叹,道:“你当真蠢得很了!”便霍然站起身来,大声道:“诸位庄子里的男子汉,这些辽贼凶残得很,这些义军若是战败,他们便要来杀我们了,不如咱们也去同那些辽贼拼个你死我活。” 这些庄子里的人哪曾见过这样厮杀的场面,眼见那些辽兵将义军围在中间,刀光枪影,血肉纷飞,夹杂着声声怒吼,不时有人被刀枪斩杀,倒在地上,地上到处都是鲜血,腥闻扑鼻,一个个都吓得如筛糠似的,此刻听到公孙羽的声音,都是心中一震,但心中恐惧,哪个敢冲上前去。 公孙羽拉起青萝,便朝外冲去,周围看守的辽兵见他冲出,挥刀便砍,公孙羽长刀一挡,顿时将他弯刀砸飞,转而在他胸中一撞,便将他撞得口喷鲜血,扑倒在地。他此刻虽不敢运转气息,但便凭本身力气,区区一个辽兵,也拦不住他。 旁边几个辽兵都是一惊,但他们反应也着实迅速,一瞬间便有三个辽兵冲上前来,挥刀斩向二人,公孙羽荡开两柄弯刀,刀出如电,已击中二人面门,将他们打倒在地,另一边白狸也已快速跃出,双爪在另一名辽兵脸上一抓,便已将他眼睛抓瞎,那辽兵放声疼呼,被公孙羽一刀打翻在地。 他见这里已打开一个缺口,将青萝用力一推,喝道:“快走!”便转过身来,大声道:“庄子里的妇女孩童,快跑。”众人猛见有逃生之机,顿时乱了起来,起身便一窝蜂似的朝公孙羽这边跑来。那辽兵首领见这里陡现变故,嘴里大声说了几句话,那剩余的的一二十名辽兵便都拔出腰间弯刀,嘴里大声呼喝,径直砍杀起逃跑的众人来,那些老人孩子跑得慢些的,顿时便被砍死在地,血满衣襟。 只听一个汉子撕心裂肺的狂呼道:“珠儿,珠儿,孩子他娘,你们这些天杀的辽狗,杀了我的老婆孩子,我跟你们拼了。”便见一个中年汉子猛然扑上前去,一把抱向一名辽兵,那辽兵刀上满是鲜血,微微冷笑,一刀便已将他刺穿,跟着一脚将他踢开。 公孙羽在这庄子住了几日,知道这里的人淳厚朴实,向来不好争斗,但此刻若是再不奋起反抗,便只得由人宰割,他眼见不断有人倒下,那日背了他的老马老王也倒在血泊之中,不觉睚眦欲裂,怒吼道:“你们这些男子若是还有些血性,便同我一起与这些辽兵殊死一斗,不然你们的父母妻儿,便要尽数做了刀下之鬼,黄泉路上,你们羞是不羞。” 他持刀而奔,那斩妖刀没有精气流转,便毫不锋利,他只得挥刀击打,片刻间又打伤了几个辽兵,耳边惨呼惊叫之声不绝于耳,不觉心急如焚,但他这般奔跑用力,腹内的阴冷之气重又朝上漫延,他咬牙运气相抗,脚下顿时沉重,只得停下脚步,拄刀而立。 只见眼前义军同辽兵厮杀许久,已是伤亡甚多,只有二十余人还在浴血奋战,那彭老大正与青衣人斗在一起,一时难分胜负,嘴里不时发出怒吼,辽兵头领骑在马上,冷眼旁观,似乎浑然不曾将这场战事放在眼中,此刻目光正扫过公孙羽,透出一股寒意。 那些庄子里的男子听了公孙羽的言语,倒有十来个拾起地上弯刀,或是拿着手中锄头同那些辽兵相斗,更多的男子却同了妇女孩童四散而逃,被那些辽兵到处追杀,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公孙羽不禁喟然长叹,这庄子虽小,也有六七十名男子,若是一早便与辽兵争斗,那时义军伤亡不多,四周看守的辽兵不过一二十人,纵然不说能胜,却可以为那些妇人孩童逃跑争取一线生机,只因胆小懦弱,落得任人宰杀。 他心中苦涩,这几日来庄子里人待他不薄,他万万不想看到这样结局,但此刻自己已是有心无力,恐怕也得死在这里,只是不知青萝逃走了没有。他转头朝后望去,却觉一只湿润细腻的小手握住了自己的手,一个女子柔声道:“你还好么?” 他心中一惊,只见青萝已站在他的身旁,不觉又喜又悲,道:“你做什么又要回来?”青萝嫣然而笑,道:“因为我蠢得很。”公孙羽心中激荡,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道:“你这一回来,便要死了,你知不知道?”青萝道:“死便死了,同你死在一起,也好得很。”公孙羽眼中一热,道:“你当真是蠢得很了。” 他挺直身子,努力调匀气息,放目四顾,那些四散而逃的人多已被追赶的辽兵所杀,几十名义军也只余下十来个人,都聚集在彭老大周围,奋力抵抗,空中血腥弥漫,自己这边的庄客也已被辽兵斩杀一空,只有自己与青萝独自站立,白狸仍是紧紧跟在脚下,十来个辽兵持刀围在旁边,但见他先前十分厉害,一时不敢冒然上前。 那辽兵首领转头望向青萝,脸露惊异之色,嘴里大声吩咐了几句,围在公孙羽周围的辽兵便走上前来,几人挥刀来砍公孙羽,另有两人便伸手来拉青萝。公孙羽将青萝紧紧护在身后,将那几枚弯刀挡开,长刀如锏,顿时将三名辽兵打得口吐鲜血,白狸在间隙间不断跃起,进退如电,也将两名辽兵眼睛抓瞎了。 辽兵首领“噫”了一声,转头说了一句,他身旁另一名穿黑布衣衫的年轻男子便跳下马来,手持长矛,径朝公孙羽而来,公孙羽体内气息翻涌,只得勉强站直身子,挺刀以待。那人走上前来,也不答话,举矛便刺,公孙羽见他出手凌厉,势大力沉,便知他也是个好手,往日间自然可以从容打发,此时却只得将刀一斜,顺着他的矛杆去消除他的来势,身子后退两步,微微一晃。 黑衫男子大喝一声,长矛横扫,公孙羽挥刀一挡,吐气开声,已将长矛击得震了开去,那人手中一震,心中大惊,料不到敌人力量竟如此之大,长矛差点脱手而出。他心中震惊,手中却丝毫不停,回矛便刺,公孙羽与他硬碰了这一下,身子发冷,双足酸软,体内气息已几乎不受控制,他咬牙挥刀,将矛头拨开,又朝后退了几步,脚下如铅般沉重,几乎已站立不稳。 此时蹄声骤然响起,竟又有一骑从庄口直冲而入,一人大喝道:“彭老大,你们怎么样了?”这声音听来年纪甚轻,但中气十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黑衫男子手中一停,转头朝外望去,公孙羽连忙尽力调匀气息,眼睛随着他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纵马直入,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面色黝黑,身材高大,却十分瘦削,手中提着一杆乌沉沉的长枪,如疾风般直冲进来。 几名辽兵提起长矛,闪到那骑士的马侧,两人刺马,两人刺人,那黑衣少年长枪如龙,将那刺马的两人长矛一撞,便已撞得脱手而出,紧接着一枪疾刺,已将一名刺向自己的辽兵当胸穿透,长枪猛的收回,与另一名辽兵长矛一撞,已顺势穿过他的胸膛,嘴里嘿的一声,长枪上抬,竟将那人凌空挑了起来,右臂一甩,便将他的尸体甩出数丈远。 第116章 双枪 彭老大此时已是苦苦支撑,身旁的兄弟也只剩下五六人,众人都是伤痕累累,此时见这少年到来,都是精神一震,彭老大大声道:“程兄弟,你果然没有死!我就说你英雄盖世,哪里便这般容易死了。”黑衣少年道:“你们快随我冲出去。”他驱马直入,长枪直刺,那枪便如活了一般,转眼又杀了几个辽兵,那些辽兵身上的软甲在他一刺之下,便如纸片般不堪一击。 公孙羽见这少年武艺高强之极,臂力惊人,竟似乎不弱于自己练精化气之前,得他相助,自己这些人恐怕活命有望,心中不觉升起几分希望,持刀护在青萝身前,一边瞧着那少年,一边运气抵抗腹中寒气。 彭老大也同他一般,心中燃起一股希望,但他却深知敌人的厉害,知道活命之机只在这一瞬之间,大喝一声,九环大刀狂劈数刀,将那青衫辽将逼退几步,便要带着剩余的几人突围而出,但那些辽兵训练有素,见他们想要冲出,旁边几个小队便补了上来,刀光霍霍,又将他们困在当中 黑衣少年眼见他们无法突围,一拉马缰,径朝他们冲来,长枪猛刺,便朝那些外围的辽兵刺去,猛然间一杆银色长枪伸出,将他的枪杆一格,两枚枪上都是一震。黑衣少年知道时机已失,勒马停步,瞪眼望着对面那矮壮的辽兵首领,只听那人道:“少年人,你枪法如此之好,同我斗了几场,只是略输于我,你年纪轻轻,可算了不得的人才,不如来我大辽,我保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少年道:“我是打不过你,却也绝不会投降。”那人哈哈大笑,道:“你既然知道打不过我,昨日逃走了也便罢了,偏生今天又要来送死。”少年一指彭老大几人,道:“他们在这里,我不能不来”。那人点头道:“你也是条重情义的汉子,他们今日已是必死无疑,你如今自投罗网,若是不投降,便只有死路一条。你降是不降?” 黑衣少年摇头道:“我绝不会投降,要战便战。”那人道:“好,我也许久未曾遇到过对手了,这几日同你交战了几场,当真畅快!”黑衣少年从马上一跃而下,用手轻轻一拍马背,那马便朝外跑去,他一挺手中长枪,道:“好,那咱们今天便战个痛快!” 那人道了声好,也从马上跃下,长枪直刺,便朝那黑衣少年当胸刺来,黑衣少年长枪斜格,将他长枪挑开,身子抢入,那人大喝一声,长枪横摆,双枪相交,发的砰的一声巨响。 此时场中都在瞧着这二人相斗,只见一黑一银两条长枪便如黑白两条蛟龙,隐隐夹着风雷之声,似乎在两人身前形成了一股气团,枪身相击,便是轰然作响,声势惊人。众人见到这样声势,都是暗暗心惊。公孙羽见那辽兵首领长枪刺出,凌厉老辣,沉如山岳,气势还在那黑衣少年之上,便知他的武艺恐怕比那少年还要高,待到见到两人相斗,枪身似乎都有气息外放,更是心惊,眼前这两人竟似乎比他从前遇见的所有好手都要强,只有那耶律横天才远在他们之上。 他心中吃惊,凝神而望,只见两人越斗越快,脚下尘土飞扬,一时之间竟难分胜负。彭老大几人见他们缠斗在一起,拼起余力,奋力朝外冲去,但他们个个身上带伤,人数又少,彭老大被那青衣辽将缠住了,手下的几个兄弟反倒被辽兵所杀,彭老大眼珠通红,大声吼叫,九环大刀如疯癫般劈了出去,浑然不顾自己安危,他的武艺本来便比那些兄弟要强许多,这一拼起命来,那些辽兵也不敢冒然上前,那青衣辽将后退几步,嘿嘿冷笑。 辽兵首领一边同黑衣少年相斗,一边哈哈大笑,道:“你的枪法当真了得,是从哪里学来的?我一生之中从未遇见过这般好的枪法!若不是有我将突骨这么一号人,你恐怕可以称作当今枪法第一了,哈哈,痛快,痛快。”公孙羽听见“将突骨”三个字,心中先是一震,接着一凉,原来这人竟是辽国排名第二的高手将突骨,难怪武艺如此之强,那少年枪法虽好,便眼见同他斗了这许久,已经落在下风。 彭老大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虽然状如疯狂,却已力气不支,转眼又被辽兵砍了两刀,背上血肉模糊,他放声道:“程兄弟,我已经不成了,你快走吧,不要白白送了性命。”那黑衣少年默不作声,仍是一枪枪同那将突骨激斗。彭老大嘶声道:“我们兄弟已经死尽了,你便是送了性命也没有用,不如今日先走了,来日再来为我们兄弟报仇!” 他本已精神恍惚,再说得这几句话,不免分神,左臂又被砍了一刀,他怒吼一声,一刀砍在那辽兵的脖子上,将那辽兵的脖子也砍断了半边,九环大刀还不及收回,便觉胸中一凉,一枚长矛已穿胸而过,青衫辽将双手持矛,冷眼望来,他想要奋力前冲,身上已无半分力气,那青衫辽将将长矛用力往后一插,他胸中血如泉涌,软软倒地。 黑衣少年口中发出一声沉闷已极的怒吼,手中长枪如疾风骤雨般刺出,将突骨哈哈大笑,回枪迎刺,银光一闪,已将他左肩刺伤,道:“你不是我的对手!”黑衣少年转头望了一眼彭老大的尸体,长枪陡然刺出几个枪花,风声呼呼,将突骨神色凝重,枪尖连续刺出,发出轰轰巨响。黑衣少年趁机转身便走,刹那间便已奔出十余丈。 黑衫辽将见局势已定,便转过身来,道:“方才容你多活了片刻,这便送你上路,这名女子我们将军要了”说罢便是一矛刺来,公孙羽见他们竟打起青萝的主意,心中怒气翻腾,长刀上撩,将长矛格开,身子顺着矛身疾上,已一刀刺在那辽将胸前,辽将没料到他竟如此之快,来不及闪避,便觉胸前一阵剧疼,他惊得魂飞天外,只当已被这一刀刺透胸膛,低头一看,却见胸前并无血迹,再看那少年,手中长刀垂地,正站在离自己两三尺远之处,双目微闭。 他心中又惊又怕,来不及回转矛头,连忙矛杆横扫,想将那少年逼开,哪知矛杆一扫中那少年,他便扑的一声,仰面摔倒在地,一动不动了。他见方才那少年力量极大,速度惊人,还恐怕他这一扑倒地是使诈,兀自不敢上前。 青萝见公孙羽猛然被长矛扫中倒地,吓得魂飞天外,纵身扑上,将公孙羽护在身下,只觉他浑身冰冷,也不知是伤势发作还是已经死了,不觉泪如雨下,放声大呼:“公孙羽、公孙羽”。 只听一人大声喝道:“谁是公孙羽,公孙羽在哪里?”那黑衣少年竟然去而复返,长枪在地上一点,人已如大鸟般跃起,自众辽兵头顶跃过,径直落在青萝面前。他一枪架开那黑衫辽将的长矛,对青萝道:“谁是公孙羽?” 青萝早在去而复返之时,便已打定了与公孙羽同死的决心,她知道此时不管公孙羽是伤势发作,或是已经死了,今天都已是必死之局,那些辽兵绝不会放过自己二人,自己怎能受那些辽兵的侮辱,苟且独活?便一手自地上捡起一枚弯刀,猛然朝自己脖颈中抹去。黑衣少年眉头一皱,长枪一点,便已将她手中长刀震落在地,又问道:“谁是公孙羽?” 青萝心中恍惚,道:“他便是公孙羽,他已经死了,我这便要同他一起死了。”黑衣少年抢上两步,将公孙羽的衣襟朝下一拉,只见那脖颈之下一块红色胎记,便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鸟雀。他心中激荡,用手一摸公孙羽的鼻子,只觉虽然触手冰凉,却仍有微弱呼吸,不觉惊喜道:“他没有死!” 青萝摇头道:“他受了重伤,待会辽兵一来,便要死了。”便又伸手拾起一枚刀来,黑衣少年道:“你是他的什么人?”青萝怔了一怔,微微笑道:“我自然是他的妻子,不然怎么同他死在一起。”黑衣少年瞧了她一眼,站直身子,挺起手中长枪,道:“他没有死,若是有人要他死,便得先杀了我!” 他站在公孙羽身前,肩头鲜血淋漓,却仍是威风凛凛,那黑衫辽将被他眼神一瞪,竟不觉退了两步,他转头望向身后,将突骨已大步而来,心中才觉一松。 将突骨叹道:“你几次去而复返,视我辽国勇士如无物,真当我留不住你么?”黑衣少年道:“不必多说,来吧。”将突骨哼了一声,手腕一抖,长枪已疾刺而出,黑衣少年紧紧站在公孙羽身前,吐气开声,还了一枪。他们两人一交上手,便是狂风暴雨,两人都是以攻对攻,刹那间便斗了数十枪。 黑衫辽将见他们激斗正酣,挺矛便朝公孙羽刺来,黑衣少年怒喝一声,回头一枪,便将长矛震开,便在这一回头间,将突骨已一枪刺到,黑衣少年身子一侧,却仍是躲避不及,腰间已被枪尖擦破,他长枪回挡,已将银枪挑开。他武艺本来便略逊于将突骨,此刻身上两处带伤,又要分心去顾及公孙羽,身手便慢了两分,将突骨是何等人物?长枪如蛇,枪风烈烈,顿时逼得黑衣少年险象环生,斗不多时,便又在他身上刺出几道伤口,鲜血滴滴洒落,但他双目圆睁,一步不退。 第117章 拒敌 青萝一手紧握弯刀,蹲在公孙羽身旁,那只白狸此时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黑衣少年与将突骨打斗,只要这黑衣少年一败,自己便挥刀自尽,绝不能落在这些辽兵手中。 眼见这黑衣少年渐渐不支,想来终究不是对手,不觉将手中刀握紧了,道:“这位公子,你快走吧,莫要管我们了。”黑衣少年咬牙道:“只要我不死,绝不让人伤害你们。”将突骨道:“你自身难保,还好大的口气!” 青萝长叹一声,虽然不知这黑衣少年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如此拼死保护自己二人,但他终究是一片好心,自己二人反正是要死了,何必又多连累一个人?想到这里,她又摸了摸公孙羽的脸,只觉冰寒刺骨,身子似乎也没有半点动静了,眼中泪水潸潸而下,道:“公孙羽,咱们便在黄泉路上再相会吧。”将心一横,弯刀挥起,便向颈中一抹。 一股劲风袭来,将她手臂一击,击得手臂手疼,弯刀便当的一声掉落地上,却是那黑衣辽将一矛击出,将刀击飞,转而矛杆一拍,将她拍出几步,旁边闪出两个辽兵,一人拉住她一条手臂,顿时将她捉住了。 青萝放声惊呼,拼命挣扎,却哪里挣扎得开,不觉心中万念俱灰,眼里泪水滴滴落下,她并不怕死,原本便想同了公孙羽一道死去,但此时被辽兵所捉,说不定要受到无穷无尽的凌辱,到时便是死了,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公孙羽,不觉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嘴唇微张,便要朝自己舌尖咬去,但那两名辽兵似乎早已习惯了这般捉人的勾当,在她张嘴之时,便已将一团布团塞入她口中。 黑衣少年见她被人捉去,想要回身来救,却被将突骨困住,分身乏术,反而左腿又着了一枪,将突骨哈哈笑道:“这女子虽是涂抹了脸,但天香国色,哪里掩盖得了?既然今日被我瞧见了,便得收了去,又有谁能阻我?”他见黑衣少年力道渐渐弱了,身上伤口鲜血又不断流出,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自己取胜只在片刻之间,大喝一声,双手握枪,猛然将那黑枪朝上一挑,只听砰的一声,黑衣少年乌沉沉的长他竟被他挑得脱手而出,飞上半空,又砰的一声,掉落地下。 黑衣少年面色苍白,朝后退了两步,站在公孙羽身旁,身上鲜血滴滴落下,他蹲下身去,道:“想不到我们再见面,竟是要一起死了!” 将突骨哈哈大笑,示意那黑青两名辽将围住黑衣少年,自己将枪一收,迈步朝青萝走来。黑衣少年脸色一变,朝外冲去,那两名辽将长矛刺出,顿时将他挡住,他大喝一声,一手扯住黑衣辽将的长矛,仍是朝外疾冲,那青衣辽将长矛疾刺,他身子一偏,但左腿带伤,身手便慢了些,右腿上便又中了一矛,腿上一软,差点倒下,他手上猛然发力,顿时将那黑衣辽将手中长矛夺下,倒转矛身,已将青衣辽将长矛荡开,跟着长矛脱手而出,竟将那青衣辽将当胸刺穿。 黑衣辽将见他受了如此之伤,仍是悍勇无比,不觉惊得倒退数步,将骨突脸色一寒,道:“到此时你还要作困兽之斗么?”回身提枪横扫,黑衣少年挺矛格档,将突骨手中猛然发力,黑衣少年手中一震,将突骨已长枪猛的下刺,一枪刺中他的大腿,接着长枪一扫,顿时将他打得跪倒在地,黑衣辽将连忙取出腰间弯刀,上前几步,寒光闪闪,已架在他的脖子之上。 将突骨道:“将这人绑回去,送到我军中,待与宋国交战之时杀了祭旗,让那些宋人瞧瞧,他们的英雄好汉,在咱们辽国勇士手中,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转身走向青萝,脸上露出笑容,道:“宋国虽是孱弱不堪,不过女人倒当真貌美,有这般的美人,却没有能力保护,终究都是我们大辽的。” 那黑衣辽将弯刀架在黑衣少年颈中,又用力将地上的公孙羽重重一踢,将他踢得翻了个身,在他腰间用力一踏,道:“是,宋国的男子个个猪狗不如,只有被我们踩在脚下的份,哪及得上将军英明神武。” 将突骨放声大笑,伸手便要去摸青萝的脸,青萝双目圆睁,心中一片悲苦,嘴里呜咽作声,只是朝着公孙羽望去,想起他已经死了,自己却连求死也不能够,若是受了凌辱,下到黄泉也不敢去见他,不觉泪水如雨珠般落下。 黑衣少年见青萝便要受辱,也不觉睚眦欲裂,大喝一声道:“住手。”脖子猛然朝后缩去,已被刀锋划得鲜血淋漓,但他一退之间,便离那刀锋远了几寸,黑衣辽将一惊,弯刀就势劈下,黑衣少年脖子一斜,那一刀便劈在他左肩与颈脖之间,鲜血泉涌而出,他将头一歪,竟用脖子和左肩一夹,将那弯刀刀锋夹住,黑衣辽将刀锋回转,竟一时抽不出来,黑衣少年一拳击中他的腹部,顿时将他击得退后数步,疼得弯下腰来。 旁边的辽兵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早也都见惯生死,但此刻见这少年如此悍勇,都不觉心惊,将骨突见又生变故,转身道:“我本想还留你活几日,但如今看来,是留你不得了。”长枪一挺,夹着呼呼风声,直朝黑衣少年胸口刺去。黑衣少年浑身浴血,仍是怒目圆睁,伸手想去拔下肩颈上的弯刀,但手上发软,竟拔不下来,眼见那枪尖银光闪闪,不觉也是心中一凉。 将骨突长枪刺出,其快如风,转瞬便已刺到黑衣少年胸口,只要再前进一两寸,便要将他当胸刺透,便在此时,陡觉枪势一顿,枪尖竟不能再前进半分,他眉头一皱,便瞧见那枪尖之下的枪杆已被一只手握住,那手的主人半坐在地上,正缓缓坐直身子。 将骨突心中大惊,他枪上力道惊人,能挑奔马,往常争斗,便是使重兵器的人也少有人能挡住他一枪,这人竟仅用一只手便握住他的枪,当真是匪夷所思。他心中吃惊,长吸一口气,双臂持枪猛然朝后一抽,他虽然外表看来粗豪,却是内外兼修,从小天生神力,又练习了极高明的内家拳,他见对手这般厉害,已用上了平生之力。 一抽之下,却觉对手猛然将枪身一松,手上劲道便尽数朝自己身前退来,身不由己朝后猛退了数步,才将自己这股巨力消除,胸中已觉烦闷欲呕,便在此时,那人已从地上猛然跃起,伸手拾起地上一柄黑黝黝的窄刀,顺着枪身便已抢到身前。 他心中一惊,连气息都不及调匀,持枪如棍,猛然横扫,那人持刀一挡,轰然一响,已将他枪身格开,他手中传来一股巨力,虎口欲裂,那白银长枪竟似乎要脱手飞出。 将突骨大喝一声,全身骨骼啪啪作响,奋起全力,才将那枪握在手中,心中已是惊涛骇浪,脚下丝毫不敢停留,已疾退出十步之外。 那人一刀将他逼退,身形一闪,已来到青萝身前,手中长刀作锏,那两名捉住青萝的辽兵还不及反应在,便已被打得倒飞出去,青萝身子颤抖,眼中满是泪水,脸上却是无限的惊喜,往前一扑,已扑到他的怀里,那人一手将她口中布条扯掉,柔声道:“你受苦了!”青萝道:“公孙羽,原来你没有死!”那人轻声道:“是,我没有死,我们谁也不用死。” 他瞧着青萝,见她脸上净是泪痕,欢喜之中仍有惊慌之意,心中不觉生出万分愧疚之感,正要再同她说上几句话,猛听得背后风声响动,他霍然转身,只见那黑衣辽将正趁他与青萝说话之际,已自后一矛刺来。 他此刻心中杀机四溢,恨意如火,左手突的伸出,便已将那长矛抓住,体内气息流转,左手朝外一送,那辽将虎口震裂,长枪的枪身带着一股巨力朝胸前袭来,扑的一声,那平平的矛身竟将他自胸至腹猛然刺穿,带着他的尸体直飞出数尺远近。 将突骨见到他如此声威,手心中也不觉冷汗直冒,他号称辽国四大高手,成名多年,遇敌无数,似这般的对手也未曾遇见,他外表粗豪,心中却甚是缜密,放目四顾,几十名辽兵虽然仍是持刀而立,便恐怕也没什么用处。 公孙羽拉住青萝,走到那黑衣少年身旁,见他伤势虽然沉重,却没有生命危险,便替他拔下弯刀,又扯下衣襟,替他包扎,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待我将这些辽贼尽数杀了,再来同兄台一叙。”黑衣少年目光闪动,微微点头。 第118章 浮云一别后 原来刚才公孙羽体内寒气发作,猛然摔倒在地,脑中昏乱,但他关心青萝安危,强行守住心神,体内气息剧烈冲突,脑中却仍是死死保持一丝清明,外界之事听得清楚,只是手足半点动弹不得,浑身剧痛阴冷欲死。 他苦苦支撑,听到青萝被擒,那黑衣少年前来营救,本还抱有一线希望,待到那黑衣少年战败,将突骨竟要去拉青萝,心中惊怒万分,耳中听到青萝惊恐绝望的哭声,脑中便如刀剜斧削。 脑中一乱,便失去了去对体内气息的控制,任脉中顿时一片阴寒,督脉中顿时一片火热,那股死气立即侵入了四肢百骸,体内气息鼓荡,便觉得身体四肢都似乎象吹了气似的膨胀了起来,却又无处可去,难受欲死。 他知道若是就此死去,恐怕还好受一些,但一想到青萝恐怕要受到无穷无尽的折磨,便咬紧了牙关,努力想将气息凝结,但此时死气弥漫,气息散乱,竟连凝结也不能够,那些气息在任督二脉和十二正经中四外乱窜,竟似撕扯血肉一般的剧痛,便如身在十八层地狱,受那油烹石磨之苦。 他在这种强烈的痛苦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似乎是一瞬间,又仿佛是数年,猛然腰上一阵剧痛,那名辽将一脚将他踢翻,然后又一脚重重踏在他的腰间,这一脚恰好重重踢中了他的长强穴,他便觉得长强穴陡然一震,似乎开了一条缝隙,督脉内的气息竟由这缝隙丝丝涌入任脉,刚开始才一丝一缕,但体内气息鼓荡,此时陡然有这么一个去处,片刻间便是奔涌而出,便听体内轰然一响,似乎皮鼓破碎之声,督脉内的气息猛然涌入任脉之中,又会同任脉中的气息经口鼻流转到督脉,这两脉一通,气息流动陡然加快,刹那间便在体内循环运转了数十次。 这两股一冷一热的气息一交融,便形成一股浩大温暖的气息,在体内如大江大河般流淌,那股死气便似热水泼雪,不过数息便已被消融绞杀,化作一股股气流融入体内,身体内的阴寒之气顿时一空,四肢百骸充满了无限力量与生机。 他身上顿感轻松,猛然睁开眼睛,刚坐起身子,便见到将突骨银枪如电,朝那黑衣少年刺来,他不及多想,便伸手一抓,手臂之内自然而然的气息流转,他原本只想阻上一阻,哪知一抓之下,那将突骨的枪竟不能再前进半步,自己心中也是一惊,待到一刀逼退将突骨,才知道自己的力量又已增强了数倍。 此刻,他将黑衣少年稍做安置,便站起身来,眼光一扫,几十名辽兵都是心中一寒,将突骨站立一旁,惊疑不定,猛然大喝一声,长枪挽起斗大一个枪花,便朝公孙羽刺去,此时二人距离已远,他手中使的是长兵器,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却是占尽了优势。 公孙羽长刀伸出,以快打快,片刻间便同他的枪尖碰撞了数十下,只觉他枪身颤动,似乎也蕴含着外放劲力,想必是内家拳已练到真气外放之境,将突骨却是越打越是心惊,这少年以一枚刀与他的长枪对攻,竟似轻描淡写,毫不费力,心中转念,喝道:“快上前将那两人拿下。” 他已然知道自己绝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唯今之计,只有将那人的两个同伴拿下,才能逼得他退让。他话一出口,公孙羽便已将他长枪一劈,转身便走,将突骨此时哪容得他抽身去救人,暴喝一声,枪尖颤动,带着轰隆之声,已激起一股劲风,直取公孙羽的后心,公孙羽转身挥刀,将他长枪震得差点脱手而出,将突骨虎口剧震,但他知道这是唯一取胜之机,双臂肌肉虬结,手上猛然发力,长枪下沉,仍是朝前刺去。 他是辽国第二高手,身手远在萧延让之上,公孙羽虽是一刀将他长枪震开,但他长枪如电,又已刺来,公孙羽体内气息流转,都涌入右臂之中,长刀一挥,刀气有如实质,又已重重劈在枪身之上,将突骨一声狂吼,长枪冲天飞出,双手鲜血淋漓,胸口如被锤击,身不由已朝后倒退数步。 公孙羽转身便走,却见已有十数名辽兵朝青萝扑去,他心中大怒,刀光如电,已斩杀了五六名辽兵,但已有几名辽兵奔到青萝身前,他心中一惊,便见地上猛然闪过几道影子,扑向那几名辽兵,顿时将他们拦住,竟是几只狸猫,为首的浑身雪白,正是那只白狸,在它们身后,还跟着数十只狸猫,都张牙舞爪朝那些辽兵脸上扑去,辽兵猝不及防,挥刀乱砍,但这些狸猫身形灵活,不住躲闪,一有空隙便跃起抓咬。 公孙羽心中一定,跨步上前,将青萝一拉,转过身来,只见将突骨嘴里忽哨一声,一匹战马便奔到他的身边,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便如疾风骤雨般冲了出去。余下辽兵见主将已逃,也纷纷转身而逃,但被这些狸猫缠住了,一时竟脱不开身。 公孙羽望向地上那些义军和庄客的尸体,身子一跃,便扑上前去,刀光如练,刹那间便已杀了数名辽兵,他眼见这些辽兵残杀同胞,地上血流成河,哪里还容得他们活命?那些辽兵虽然身穿软甲,但他运转气息,刀气纵横,那些软甲哪里挡得住,他左冲右闪,一刀一个,片刻便已斩杀数十人,余下数人魂飞魄散,也顾不得狸猫撕咬,拼命朝外奔逃,公孙羽提起地下长矛,先将远处两人钉死在地,跟着四处追击,将这些辽兵斩杀当场,尽数歼灭。 待到杀尽辽兵,那将突骨的马早已跑得不见踪影,他提刀与青萝来到那黑衣少年身旁,那少年已挣扎起身,直直的望向公孙羽,公孙羽拉着青萝深施一礼,道:“多谢兄台大恩,不知兄台高姓大名?”那少年身子摇晃,脸露微笑,道:“你不认得我了么?”公孙羽一愣,道:“兄台可认识我么?”少年道:“雀官,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么?” 公孙羽心中一震,他这小名除了家里几人之外,少有人知,哪怕是青萝也不知道,少年见他脸现迷惑之色,大声道:“雀官,你可还记得韩成么?”公孙羽如遭电击,身子猛然一颤,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一把搂住他的肩膀,道:“韩成?你是韩成?你真是韩成?” 少年眼眶湿润,猛然将衣衫一拉,露出胸膛,道:“不错,便是我!”公孙羽见他胸膛之上一条一寸来长的伤疤,那还是小时候他们同其他叫化子打架时所留,不觉热泪盈眶,猛然将少年一把抱住,道:“你真的是韩成,你真的是韩成!”韩成也一把抱住公孙羽,眼泪夺眶而出。 青萝站在一旁,见这两个铁血男儿热泪长流,也不觉心中感动,眼眶也湿了,她早听公孙羽说起过小时候的往事,知道这韩成是他幼年时生死与共的伙伴,公孙羽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方才见到韩成拼了命的保护自己二人,显然也是个极重情重义之人,此刻见到他们兄弟重逢,也替他们欢喜万分。 公孙羽心中激荡,道:“当日你为什么一声不吭便走了?我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韩成眼中尽是泪水,道:“那天我见到我叔父,本来便要回身来找你们,哪知那时我叔父已落草做了好汉,正被官府捉拿,由不得我分说,将我拖了便走,一路辗转来到北方。” 公孙羽道:“你走后不久,我父亲便找到了我,后来我又要父亲去吕仙观找过你几回,但你却不曾回来。”韩成道:“你已经找到你父亲了么?那当真好得很了。是,我这些年一直同叔父在北方,是别人眼中的贼寇,又哪能回得去。清风呢?清风怎么样了?” 公孙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第二年便同了他师父云游去了,也不再回来。这些年我常常思念你们两人,不知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如今总算天可怜见,让我又再见到了你。”韩成道:“是,这些年我也天天盼着能同你再见。” 青萝见他们说得不休,韩成身上仍是血迹斑斑,便笑道:“你们兄弟既然已经见了面,说话的日子还长着,还是快找个大夫,替韩成瞧瞧伤势吧。”公孙羽放开手,道:“是,是,是我糊涂了,先得替你疗伤。”他见韩成身材高大,笑道:“许多年不见,你倒比我长得高些了。” 韩成抹了抹眼角泪水,也笑道:“这些小伤算得了什么?当年我们在一起时,哪天不同那些叫花子打上几架?”他忽然转过身来,对青萝施了一礼,喊道:“嫂嫂!” 青萝一愣,脸上顿时飞起红霞,道:“你胡说什么?我可不是你嫂嫂。”韩成怔道:“你方才不是说是雀官的妻子么?”青萝瞧了公孙羽一眼,见他正微笑望向自己,心中无限娇羞,脸上红得要滴出血来。 韩成道:“嫂嫂,你不要害羞,你这般的烈女子,足可配得上雀官。”公孙羽笑道:“嫂嫂便嫂嫂,有什么干系?”伸手握住青萝的手,道:“你为了我不顾生死,我又再到哪里去找这般好的妻子?”青萝手上微微挣扎,便由得他去,只是转过了脸,不敢去看他。 第119章 故人咫尺间 几人歇了一会,只见白狸带着数十只狸猫径朝林子里跑去了,又回头朝几人点了点头。公孙羽去挖了个大坑,将义军与庄客的尸体都推进大坑里,又填土掩埋。韩成跪在坑前,道:“彭大哥,诸位兄弟,你们安心的去,兄弟定当为你们报仇。” 雀官与青萝感念庄客的恩义和义军慷概杀敌,也跪下行礼,等了许久,那白狸还不肯回来,青萝心中着急,公孙羽道:“白狸是个灵兽,方才为了救我们,才去找了救兵,如此想必是送它们去了,我们且先去替韩成疗伤,它自然会找得到咱们。”青萝见韩成耽误不得,只好点头。三人心中感慨,青萝感念庄客恩义,又哭了一场,临走几人便放了一把火,将庄子烧了,又骑了两骑马,朝来路奔去。 几人先来到集镇,替韩成上药疗伤,又回到客栈,那客栈主人见公孙羽两人一去几日,以为他们早已遭了鬼怪毒手,此刻见到他们回来,都是大吃一惊,原先雇的车夫,见雇主失踪,也自行回去了。 客栈主人听他们说是蝙蝠作怪,也好生惊异,但前几日也曾听说不远处有许多蝙蝠死在路上,其中还有比人还大的白蝙蝠,又见公孙羽几人又在客栈住了几日,不见有半点怪事发生,心中才安定下来,欢欢喜喜将住房打开迎客,连房钱也不要他们的了。 公孙羽与韩成久别重逢,诉说别来经历,都是感慨万千,原来韩成叔父死了之后,他同寨中兄弟参加义军,也在河间府一带抗敌,听说公孙羽要去河间府,更是欢喜,道:“如今我是孤身一人,好不容易遇到了你,从此便只跟着你,生也好死也好,便再不分开了,你比我大,又比我聪明,小时候我便只听你的,今后也是这样。” 公孙羽慨然道:“正是如此,我们原本就是兄弟,自当同生共死。”韩成便自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来,递给青萝道:“嫂嫂,这把匕首是我小时候同雀官一起得到的,如今便送给你了,也好用来防身。”青萝接过刀来,只见柄上刻着“持真正性,百邪辟易”八个字,将匕首一抽,寒光耀眼,不觉吃了一惊,公孙羽笑道:“这把匕首名叫辟邪,削铁如泥,可是一件宝物呢。”青萝道:“这么贵重的刀,我怎么能要?”公孙羽道:“我们情同兄弟,你也不用推辞了。”青萝才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 韩成待到伤势好了些,知道公孙羽急着要去寻芸娘,便催促他们上路,但那白狸始终不见回来,青萝忧心忡忡,她知道小白十分有灵性,倒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恐怕是找到了同伴,不愿回来了也说不定,它原本就是兽类,在野外自由自在,也是天性,只是想起它几番救了自己二人性命,又相处许久,乍一离别,心中难受,不免哭了一场。 这日,三人骑了两匹马,韩成一骑,青萝与公孙羽共乘一骑,并辔朝河间府而来,他在北方数年,骑术了得,便也教了公孙羽骑马的法子,公孙羽武艺本强,学来甚快。 公孙羽道:“我瞧你枪法了得,是从哪里学的?”韩成道:“我从小同我叔父在山寨里过活,那里有许多好汉,我便学了些拳脚,后来在十二岁时,偶然遇到一个人,说是见我骨格清奇,便教了我一套枪法,又教了我一套内家拳法,我依着练习,身子便一天天健壮起来,力气越来越大,这次我奉了山寨之命,同许多其他山寨的好汉一起去劫辽营,同那些辽兵斗了许多场,才知道这人教的枪法十分厉害。” 公孙羽点头道:“你这枪法凌厉异常,每枪刺出,便有内家气劲附在上面,威力甚大,那教你枪法的人想必也是个高人,不知是谁?”韩成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也没有告诉我名字,教了我几个月便走了。” 公孙羽叹道:“天下奇人甚多,武艺厉害之人数不胜数,与你交战的那个将突骨,你可知道是什么人?”韩成摇头道:“不知道,但他枪法好生厉害,我不是他的对手。”公孙羽道:“你也不要灰心,他号称辽国第二高手,乃是天下有名的好汉,你能同他斗个旗鼓相当,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韩成道:“我不管什么第一第二,总之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公孙羽笑道:“你还同小时候一般,还是这般的犟脾气。”韩成道:“雀官,你武艺这么厉害,那日怎么还教辽贼打倒了,我看那将突骨都远远不是你的对手。” 公孙羽叹了口气,便将自己身中死气,又如何巧合练了诸南离的法门,在那日意外贯通仁督二脉诸事说了,道:“这些都是巧之又巧,稍有不慎,如今我便早已死了。这几日我运转气息,便觉得越发壮大悠长,浑身的毛孔似乎都张了开来,吸取天地间的生机,这法子当真是奇妙,待到你伤好了,我便来传给你。” 韩成摇了摇头,道:“我可没你这般聪明,那些什么经脉、穴道可也记不住,我练的这套枪法和内家拳便还有许多没有明白的地方,等我弄明白再说吧。”青萝抿嘴笑道:“你们兄弟俩重逢,倒似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公孙羽一笑,又道:“你们也是义军,可认识一个叫作薛铮的人?”韩成道:“在宋辽边境之上,有许多义军,我倒是听说过这个人,到了城中,我找人一问便知。” 公孙羽心中大喜,放声大笑,脚下一拍,道:“咱们不说话了,这便来比一比谁跑得快如何?”马已如箭般朝前冲去,青萝一声惊叫,韩成道:“好!”随后追来。 这两匹都是辽军中的好马,日行数百里,但公孙羽见韩成伤势未愈,跑得一会,便不再跑,缓辔而行,三人走得两天,便已来到河间府境内。 河间府已是大宋边境,乃是与辽对战的前线,往北即是后晋时割让给辽国的燕云十六洲,靠近大宋的称之为南京道,其首城辽称南京,即是燕京,此时宋金订立海上之盟,约定共同攻打辽国,金军已攻至辽西京,辽帝逃入山中,辽秦晋国王耶律淳自立于燕京,又已于六月病逝,此时掌权的乃是萧妃。 徽宗见金军已攻入辽,辽国败势已显,便于三月任命童贯为河北、河东路宣抚使,领兵十万,进兵燕京,却被辽将耶律大石击退,七月,大宋见耶律淳病死,又重命童贯领兵攻燕,以刘延庆为都统制。 此时正值九月,宋金互派使节约定联合攻辽,河间府正在励兵秣马,城外随处可见着盔甲的兵士,车马辎重往来不绝,与其他地方大不相同。韩成远远便勒住马缰,道:“前面便是河间府了,城内城外戒备森严,我们持枪骑马,恐怕会被那些宋兵盘问,不如将马放了,再进城去。” 公孙羽知道他对城内的形势比自己要清楚得多,便依了他,将马放了,由它们自去,韩成也将长枪在林中藏好,几人便朝城中走去,沿路只见到处都是营寨,想必此次联金攻辽,大宋也是志在必得,只是徽宗任人唯亲,由那童贯统帅,不知胜败如何。 走到城门,只见城门异常坚固,众多兵士把守,那外城想必更是雄伟,才能与辽国对峙了这许久。因为这城门乃是联通大宋境内,自内而来的都是大宋百姓,兵士将几人盘问一番,倒也不曾为难他们,便放了他们进去。 城内比城外更是肃然,到处都是披盔带甲的兵士来往,寻常百姓倒早习以为常,照旧做着各种营生。韩成自去打探了一番消息,回来道:“你师父的去向我已打听到了,他自今年到得河间府,因为武艺高强,与义军林岳作了一路,如今却驻扎在外城的赤石峰上。” 公孙羽吃了一惊,道:“他们驻扎在城外,若是辽军来袭,岂不是十分凶险?”韩成道:“我们这些人虽然助朝廷抗击辽贼,但那些当官的对我们却十分防备,我们多数日子便在城外山林之中。”公孙羽急于打听芸娘消息,便道:“你知不知道在哪里?我们这便去。” 韩成道:“那里我倒知道,如今天色还早,我们先歇息一会,再出城,等到夜里,再偷偷从城边的山上翻过去,那里的守军想必也发现不了我们。” 几人计议停当,出了城门,韩成取了长枪,在晚间便从一座山峰偷偷翻出城外,那里虽有守军,但几人身手不凡,连青萝如今也是十分灵活,借着夜色掩映,便朝那赤岩峰而去,那峰在城外西边数里,乃是孤零零的一座山峰,距河间府城有数里远近。 公孙羽一到这峰前,便皱起了眉头,这座山峰在两军阵前,又不依附主城,若是有敌来犯,片刻间便会成为一座孤峰,这些义军便无处可退,十分危险。 第120章 亲朋如旧,敌寇如狼 几人来到山脚下,只见依山扎着几个兵营,山上也有兵营驻扎,都点起明晃晃的火把,几队兵士往来巡逻,几人猛然在夜色中出现,那些巡逻的兵士都吃了一惊,纷纷挺枪拔刀,一人喝道:“什么人?”公孙羽忙朗道:“我们是来找你们的薛铮首领,还请通传一声。”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见他们只有三人,便将手一挥,令周围的兵士将他们团团围住,道:“你是什么人,要见薛首领?”公孙羽道:“我是他的弟子,名叫公孙羽。”那人嗯了一声,道:“你先等一等”,便径直上山去通报。 过了片刻,便见山上几点火光闪动,显然是山上有人下来,公孙羽心中惴惴不安,既盼见到师父,又怕芸娘此时并不在这里,身子微微颤抖,青萝知他心中紧张,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只听一个响亮的声音远远传来,大声道:“真是公孙兄弟来了吗?公孙兄弟,是你吗?”便见一座铁塔似的汉子猛冲下来,赫然竟是罗铁锤,公孙羽心中惊喜,道:“铁锤,你怎么也在这里。”罗铁锤哈哈大笑,将公孙羽一把抱住,道:“公孙兄弟,你怎么才来?可把咱们兄弟想死了。” 他身后一人道:“公孙公子,我们可等你许久了。”只见一个少年身背一张大弓,满面笑容,竟是田七,公孙羽心中欢喜,道:“原来你们都来了,那可当真好得很了!” 公孙羽眼睛朝他身后望去,只见一个中年汉子身材魁梧,便是数月不见的薛铮,在他身边,一个女子身穿劲装,容貌娇美,提一口银色宝刀,正是芸娘。 公孙羽心中猛然一震,激荡万分,轻轻推开罗铁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师父。”薛铮脸色阴沉,道:“雀官,你终于来了。”公孙羽眼眶发红,道:“师父,徒儿向你请罪来了。”他转头望向芸娘,见她形容消瘦,望向自己的眼中已是一片湿润,不觉心中有如针刺,轻声道:“芸娘,让你受苦了!” 芸娘怔怔的瞧着他,眼中泪水滴滴落下,咬紧了嘴唇,身子发抖,正要上前一步,猛然见到他身后的青萝,见青萝正微笑瞧着公孙羽,眼中满是柔情,心中一震,蓦然止住了脚步,用手一指,道:“她是谁?” 公孙羽心中一惊,道:“她,她。。。。。”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芸娘见他语言含糊,冷声道:“她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韩成见她言语中丝毫不客气,怒道:“她是雀官的妻子,雀官当然要带她来。” 芸娘猛然一怔,身子一晃,脸色刹时间变得惨白如纸,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几步,猛然转身朝山上奔去,一路跌跌撞撞,将路旁的小树也撞倒了几根。 薛铮长叹一声,公孙羽眼望着芸娘远去,心中五味杂陈,道:“师父,我。。。”薛铮摇头道:“罢了,回营再说吧。” 公孙羽奔波数千里,便是为了找寻芸娘,此刻见她安然无恙,已回到父亲身边,自是欢喜万分,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但乍一见面,便又再次伤了她的心,当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转头望向青萝,见她神色平淡,脸上仍是露出微笑,田七眼神闪烁,罗铁锤却是一脸茫然,只有韩成脸有不平之色,心中长叹一声,跟随在薛铮身后,朝山上走去,沿路兵士见了几人,都是躬身行礼。 来到薛铮的营帐,几人坐下,薛铮道:“芸娘已经来了许久,田七和铁锤也来了有段日子了,照理来你应该比他们更快,怎么到今日才到?”公孙羽便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将自己一路的经历一一道来,营中众人听得都是惊心动魄。 薛铮不觉心惊,他本来见芸娘独自来寻自己,又天天闷闷不乐,后来田罗二人到来,也曾听他们隐约说起其中内情,偏偏公孙羽久未到来,心中颇为恼怒,但此刻听他为寻找芸娘可谓几经生死,心中原本的责备便已烟消云散,见他只相隔数月不见,却是身形消瘦,脸上稚气全消,心中也觉酸楚,便长叹一声道:“这一路上你倒是真受苦了!”他目光从青萝脸上扫过,只她明**人,比芸娘还胜过几分,心中叹息,道:“你且坐下吧。” 公孙羽道:“都是我没有及时找到芸娘,令她一路颠沛,还请师父责罚。”薛铮挥手道:“她既然已经平安到了我这里,便没有事了。”公孙羽道:“那芸娘她。。。” 薛铮长叹道:“无妨,且由得她,都是我惯坏了她,爱使性子,倒差点害得你丢了性命!”公孙羽道:“幸亏芸娘平平安安到了师父这里,要不然我真是万死莫赎了!”薛铮道:“你们两个,一个是我徒弟,一个是我女儿,哪一个都得平平安安,亏得天可怜见,你们虽然经了些波折,却是安然无恙,我心中十分欢喜。” 他将手一摆,道:“取酒来,今晚我们师徒重逢,可得好好喝上几杯。”公孙羽见到芸娘无恙,心中也是大定,道:“是,今天便陪师父喝上几杯。”罗铁锤笑道:“咱们兄弟也多时不曾一起喝酒了。” 旁边自有兵士去取了酒来,又上了些熟肉之类下酒,摆在桌案之上,几人围桌坐了,青萝仍是紧紧的挨在公孙羽身边坐下。公孙羽便引了韩成和青萝拜见师父,薛铮道:“你们既是雀官的朋友,便莫要见外。” 他又对韩成道:“我听雀官从小便提起你,如今你也已长大成人,又同雀官重逢,当真是好得很!”公孙羽笑道:“他如今不但长大了,武艺也是十分了得,同那辽国的将突骨斗了几场,也不过略落下风。”桌上几人都吃了一惊,薛铮道:“那将突骨是辽国有名的高手,在边境之上,也不知杀了我们多少好汉,你年纪轻轻,当真难得。”韩成嘿嘿一笑,低头喝酒。 薛铮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不觉以手拍额,连忙对旁边的兵士道:“快去请柳先生来!”他又对公孙羽笑道:“你的先生如今也在我们这里,我倒忘了。”公孙羽一惊,道:“是柳实寒先生么?”薛铮道:“是,我来了没有多久,偶在城中遇见了他,便将他带到我们义军中来了,他虽然只是个读书人,却是有风骨得很。” 公孙羽猛然站起身来,喜道:“原来先生还在世上。”当日先生落寞远去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那时先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自己为了他不寻死,便要他来投军,这些日子过去,其实心中也以为这位先生是凶多吉少,哪知他竟在这里。 营帐开处,一人猛然冲了进来,高声道:“鹏飞,鹏飞在哪里?”公孙羽连忙站起身来,道:“先生!”柳实寒一把握住公孙羽的手,道:“想不到今生我们还有相见之日。”公孙羽恭敬行礼道:“先生可还好么?” 他见先生头发全已斑白,形销骨立,额上皱纹丛生,倒似个六七十岁老人一般,知道他心中苦楚,连忙扶了先生坐到席上,轻声道:“先生,你老了!”。柳实寒笑道:“老了打什么紧,我如今在边关之上,虽不曾亲自同那些辽贼厮杀,但在义军中替他们出出主意,却也是好的,我便是死了,又有什么打紧?” 公孙羽见他神色凄凉,眼中泛出泪光,知道他心中伤痛难消,却不知如何安慰,倒是柳实寒又笑道:“我们在这边关相聚,可当真是难得,今日我们不谈别的,只管把酒言欢。”薛铮也道:“是,来喝酒。” 几人喝了数杯酒,公孙羽问道:“师父,我刚才来的时候,瞧这里乃是一座孤峰,你们也只有数百人,若是辽军来袭,将这四面一围,这里便无处可退,大不是妥。”柳实寒叹道:“我们何尝不知道!只是官军对我们防备得厉害,便是依他们的城寨扎营也不肯,便只得在这孤零零的一座山峰上,好在如今宋金联盟,金军已攻入辽西,他们自顾不睱,只是闭城不出,此处离辽军营寨甚远,料想他们也不敢孤军深入。” 公孙羽点了点头,他数月奔波,此时终于放下心来,不必再象在路上时时防备,又与故人相逢,心中倍感亲切,不觉开怀畅饮,竟然喝得酩酊大醉,待听到号角声响,一跃而起,竟已是四更时分。 他惊醒起身,只见自己身在一处大帐之中,田七与罗铁锤已站立帐中,帐外喧嚣之声大起,他摸了摸额头,脑袋兀自有些昏沉,问道:“怎么了?” 田七道:“辽兵将我们包围了。”公孙羽猛然一惊,道:“怎么回事?”田七道:“辽兵趁夜突出城外,将我们这座山峰团团包围,人数不少。”公孙羽道:“我师父呢?”田七道:“在林岳首领帐中议事,正传我们过去。” 第121章 铁骑如龙,飞箭如蝗 公孙羽运转气息,顿时清醒,将斩妖拿在手中,问道:“同我一起来的两个同伴呢?”田七道:“他们本来在别的营房,此时恐怕也被传到林首领帐中去了。”公孙羽道了声好,便同田七朝帐外走来,只见帐外灯火通明,所有军士都已穿戴整齐,持枪握刀,分营集合。 林首领的大帐在山腰之上,几人进入帐中,只见大帐中间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清瘦男子,模样十分骠悍,想必便是义军首领林岳,他身后站着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左右下手坐了十来个人,柳实寒和薛铮便在其中,芸娘手握云魄宝刀,站在他的身后,韩成和青萝却站在大帐东边。 青萝见公孙羽进来,欢呼一声,跑到他的身边,芸娘脸色苍白,别过了脸去。薛铮便示意公孙羽和田七等人站在帐东。 林岳目光在帐中一扫,道:“如今诸位头领都已经来齐了,山下辽兵围困,瞧那模样,当是个千人队,我们总共也不过六七百人,大伙儿说说该当怎么办?”一人皱眉道:“如今我们困在这山上,若是正面与辽兵对战,恐怕不是对手,为今之计,只有突围而出,只是如此一来,恐怕要死伤不少兄弟。”此人年约五十,方面大耳,眉目间隐约同薛铮有些相似。 另一人道:“大哥,你说的什么丧气话,这些辽贼既然杀上门来了,自然是与他们决一死战,还有什么说的!”这人年纪约有四十多岁,满面胡须,也与薛铮有些相像。 林岳道皱眉道:“薛大哥,薛二哥说得都甚是,只是如此一来,我们这些兄弟恐怕都伤亡不少。”另一人道:“我瞧薛大哥说得是,咱们不如趁天黑突围而出,此时天色昏暗,辽贼还不敢冲上山来,待到天一亮,恐怕便要杀上来了,到时更是凶险。” 林岳目光一转,望向柳实寒,问道:“柳先生,你说该当如何是好?”柳实寒沉吟半晌,道:“辽兵马术精奇,跑得又快,我方才在山前观看,这千人队中倒有一半是骑兵,我们若是突围而出,他们必然将我们围而歼之;不如等到天明,他们攻上山来,我们反倒有些地利,可以与他们决一死战,但如此一来,我们便再没了逃跑之机。但我见那些辽兵也当真大胆之极,此处离辽军大营甚远,他们竟敢孤军深入,若是能得大宋官军来援,必能将这千余人击杀在此。” 林岳摇头道:“且不说大宋官兵会不会来援,便是要人送信出去,恐怕也是不能。”他身后的青年男子瞧了一眼芸娘,突然朗声道:“爹爹,我愿去送信。”林岳脸色一沉,道:“山下辽兵围得如铁桶也似,连一只鸟儿怕是也难飞出去,你又逞什么英雄?” 薛铮突然道:“林首领,不如我去试上一试。”林岳摇头道:“薛三哥,我知道你武艺高强,但大宋官军哪里会来救我们?他们个个畏敌如虎,你又何必冒这个险?”薛铮道:“如今已是必死之局,若是宋军肯来救援,我们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枯守在这里,必死无疑,不如冒险一试。” 公孙羽突然上前一步,道:“师父,徒儿愿去。”薛铮道:“我知道你武艺甚好,但两军交战,不比江湖争斗,凶险无比。”公孙羽道:“弟子同师父学艺数年,如今身处险境,哪能要师父前去冒险?那些辽兵虽然厉害,弟子总有法子能进到城内。” 林岳眉头一挑,道:“这便是你的弟子么?果然胆色过人。”他身后的年轻男子冷哼一声,道:“你又有什么本事,敢在这里胡吹大气?”公孙羽却不理他,道:“如今形势紧急,若是等到天亮,那便更难出去,还请林首领和师父准许!”他身后韩成道:“我同你一起去。”田七和罗铁锤也道:“我们也去。”青萝也道:“我也去。” 芸娘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公孙羽道:“我们乃是去送信,人多反而不好,韩成和田七同我去便了,青萝,你便留在寨中,我自会来接你。”青萝嗯了一声,倒并不在意。 薛铮深深望了公孙羽几眼道:“你虽然是我的弟子,但为了这几百名兄弟的性命,也只得让你们冒险了,你们若是死了,也是为国而死,死得其所,也不枉是大宋大好男儿!”林岳叹道:“果真名师出高徒,令徒于危难之中挺身而出,当真令人佩服,来人,取三套盔甲来。”他又站起身来,道:“诸位头领,请回营待令,不管宋军来不来援,咱们明日都是一场恶战!”众人齐齐起身,轰然道:“是!” 芸娘当日离家而出,心中悲痛万分,一路浑浑噩噩,虽然也遇过几次凶险,但她武艺高强,凭着云魄宝刀,倒不曾出什么岔子,待寻到父亲,心中其实还日日盼着公孙羽前来,每日里柔情百转,自怨自艾,又是担忧,又是期盼,今日陡然听见公孙羽到来,心中实是欢喜不已,哪知一见之下,公孙羽身边竟然已有了妻子,一腔希望即时化为深深的绝望,心中有如刀割,跑回帐中,泪如雨下,伤心欲死。 此时她见公孙羽便要下山突围,千军万马之中,这一去便不知是生是死,心中千头万绪,终于咬了咬牙,走上前去,将手中云魄刀朝他手中一放,道:“小心。”公孙羽轻声道:“芸娘。”见她双眼红肿,面容憔悴,心中愧疼难当,道:“这许久不见,你可瘦多了。” 芸娘脸色惨白,泪水滚滚而下,想要说些什么,却猛然一转身,不再看他,公孙羽心中酸楚,不觉长叹一声。 他强自镇定心神,与韩成二人穿好盔甲,田七将几只箭匣装满,韩成持枪在手,又取了一面盾牌,公孙羽将斩妖背在背上,手持云魄宝刀,几人下到山前,只见山下辽兵便在山脚四面扎营,火光耀眼,数队骑兵往来穿梭,冷冷的月光照在铁甲上,反射出片片寒光。 几人骑了三名首领的马,趁着夜色便下山来,这晚月色明亮,一下山来,马蹄声响,顿时便被辽兵发觉,三人纵马冲过辽兵营帐,早有数队辽兵来截,人未至,箭先发,嗖嗖连声,如雨点般朝三人落来。 辽兵的轻骑兵都是骑术精奇,箭术了得,因此才屡败宋兵,此时箭雨射出,其余两队骑兵已从两侧包抄而来,韩成略一停顿,落在后面,手中盾牌挥出,顿时将那箭雨扫落,但辽兵一轮射罢,随后又是弯弓射来,韩成挥盾将身后数十枝羽箭扫落,座下战马却是一声长嘶,已中了几箭,顿时跪倒在地。 韩成身子在地上一滚,便已朝前扑去,公孙羽见他落地,勒转马头,伸手将他一拉,便已拉上马背。陡然身边弓弦连响,田七已弯弓搭箭,连射出五箭,后面几声惨呼,顿时有几名辽兵摔落马下。 此时前方两队辽兵已围拢过来,纵马强冲,公孙羽道:“护好田七。”身子已从马上跃起,韩成将马一拉,已来到田七马旁,见敌人又是数十只羽箭射来,长枪如电,已尽数打落。 田七心中惊佩,手中不停,弓弦一响,便是一名敌人落马,韩成喝彩道:“好箭法。”田七也道:“你也好枪法!” 公孙羽身子扑出,手中云魄刀便已出鞘,一道寒光亮起,当先一人连人带甲竟被斩成两半,公孙羽一惊,才知道这云魄宝刀着实锋利无匹,他刀光闪过,足尖在马头上连点,刹那间便已斩杀七八人,数匹战马没了主人,四处乱跑,中间顿时便出现一个缺口。 韩成一拉缰绳,与田七便朝缺口冲去,公孙羽便如大鸟一般,落在他的马上,三人两骑,疾风骤雨般朝前冲去,周围辽兵放声大喊,又有数队骑兵冲了出来,公孙羽挥刀在前开路,田七返身弯弓而射,顿时又杀了数人,辽兵心中畏惧,追势一缓,却见他们早已去得远了。 几人纵马狂奔,直朝城内奔去,田七道:“我原本以为这次突围报信,乃是危险重重,九死一生,哪知道你们如此厉害,片刻间便已破开辽兵包围,当真了得!如此一来,那山上的数百兄弟便有救了。”公孙羽道:“一两个人武艺再强,也敌不过千军万马,我们此时趁着夜色突围而出,还得快快去找援军。” 此时夜已深沉,马蹄之声犹如暴风骤雨,城上守军早已惊觉,火把亮起,城墙之上响起弓箭拉弦之声,公孙羽纵声道:“快些开门,我们有紧急军情要报!”城墙上一人冷笑道:“如此深夜,有什么军情要报?我看你们乃是辽国的奸细,要赚开城门。”他将手一挥,身旁数名弓箭手便将手一松,箭矢如疾风般射来。 第122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韩成大怒,长枪挥舞,将那些箭矢都打落地下,公孙羽喝道:“我们乃是大宋百姓,不是奸细,前方有辽军来袭,快去禀告!”那人站在城墙之上,探出头来,朝下说道:“你们这几个奸细,还兀自不知死活,来骗老子。”田七冷哼一声,弯弓搭箭,箭如流星,叮的一声,将他头盔上的红缨齐根射断,飞出数丈远。 那人“哎哟”一声,吓得魂飞天外,赶忙缩进头去,放声大喊:“有敌人,有敌人”,城墙上顿时火光闪动,人影幢幢,从左右城墙涌来了许多兵士,火把照耀之下,只见一排排的弓箭手纷纷站立在城墙之上,将箭头对准了城下,弯弓待射。 公孙羽长叹一声,道:“走”,几人骤马疾驰,便已离开城门,田七道:“他们不开城门,怎么办?”公孙羽道:“如此深夜,他们信不过我们也是常理,如今城内已将我们当作奸细,夜里马蹄声响必然惊动其余各门,不如你们两人将马牵好在城外等我,我独自一人进到城内,便容易些。” 韩成道:“我同你一起去。”公孙羽道:“我一个人趁着夜色攀上城墙,倒不容易让人发觉,若是两个人,便要难些,你不必担心我,我自然进得去出得来。”韩成见过他的武艺,便嗯了一声。 当下三人计议停当,韩成和田七将马牵到暗处等候,公孙羽便借着夜色在城墙外游走,一边在暗中察看城墙上的守军,等转到城墙西面时,只见上面守军比其他地方要少些,便沿着城墙朝上攀去,他双手抓住城墙上的缝隙,体内气息流转,毫不费力便攀上墙头,偷眼朝城墙上看去,只见一队队的兵卒持枪来回巡逻,看了一会,便趁着个空隙,朝里一跃,将身一闪,已闪在城楼的黑暗角落之中。 他刚将身一闪,目光扫过,便见角落之中正有一名兵卒靠在墙上熟睡,想必是偷懒的,他心中一动,已一掌劈在那兵卒颈中,顿时将他劈得晕了过去,他将那人拉得离城头远了些,又在黑暗之中将他的衣服换了,四周一望,便沿着城墙走了下来。 他身穿宋兵衣服,此时又是深夜,下得城墙来,倒无人理会,他也不知哪里是这府中主帅所在,但料想只要找到兵营,找到个大些的官,便能求援。他放眼四顾,只见在离城墙不远处依次扎着数十个营帐,周围虽然兵士巡逻,人数却不多,想必因为是在内城之中,防备便没有那么森严。 公孙羽待那些巡罗士兵走过,才在暗中朝那中间最大的营帐走去,那大帐之前,点着两个巨大的牛油火把,门口站着两名兵士,手按长刀。 公孙羽低头朝前走去,那两人便已发觉,喝道:“什么人?”公孙羽道:“我有事求见大人。”一人皱眉道:“你是哪一营的?深夜来见都指挥使大人有什么事?”公孙羽道:“我有紧急军情前来禀报?”一人喝道:“胡说八道!紧急军情自有各营指挥使来报,你究竟是什么人?”话还未说完,两人长刀已出鞘,一左一右,便朝他劈来。 公孙羽料不到一两名话间便被人发觉了破绽,眼前刀光闪动,他手中云魄连鞘轻轻一格,已将两人长刀格开,跟着左右一摆,便已将这两人打得晕了过去,用手将大帐一掀,走进帐去。 大帐之中灯火通明,一人身穿轻甲,端坐于案后,白面微须,约有二十七八岁模样,长刀放于案上,见他进来,毫不动容,道:“你是什么人?” 公孙羽见这人神色从容,沉稳有度,便知必是这一营的都指挥使,拱手道:“大人,赤石岭上的义军被辽兵围困,我特来向大人求援,还请大人禀告上官,即刻出兵。” 那人哦了一声,道:“如今宋金联合攻辽,辽军龟缩不出,又哪里来的辽兵围困赤石岭?”他猛然将桌子一拍,喝道:“你是辽国的奸细,以此来诱得我大宋出兵,辽兵却在四周埋伏,是不是?” 公孙羽正色道:“大人若是不信,大可派出探子前去打探,那股辽兵不过一千人,也不见有什么后续之军,若是派兵与义军两面夹击,足可将之全歼。” 那人瞧了他许久,身子朝后靠去,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城内也绝不会派兵去救!”公孙羽一怔,道:“义军虽不是大宋官家的兵卒,却也是我大宋的子民,做的也是抗辽保宋的事,如今数百人命悬一线,怎能不救?” 那人道:“你既知他们不是官家的兵卒,也便知道绝不会有人去救,若是因此而折损了士卒,哪个担当得起?”公孙羽心中发凉,冷笑道:“你们便为了自己的前程,置这些抗辽的好汉于不顾么?” 那人微微叹了口气,沉声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今日我也不追究你私闯大营之罪,你这便出去罢。”公孙羽道:“还请大人带我去见上官,我必要求得城内派兵。”那人摇头道:“你不要痴心妄想!” 公孙羽缓缓道:“大人,你若是不带我前去,那便不要怪我无礼了。我今日若是求不到援军,那数百名兄弟便要战死。你要是再不肯,我便只好用强了。” 那人霍然站起身来,道:“我从军数年,大小数十战,还从不曾遇到对我用强之人!你若是就此离去,我也便不追究,你若是还要执迷不悟,也怪不得我了。” 公孙羽朝前踏了几步,那人缓缓将手按在案上长刀之上,沉声道:“对义军我也是十分佩服的,不过你想要城内派兵,那是想也不要想的,纵然见到上官,也要将你当奸细拿了,枉自丢了性命。”公孙羽一怔,随即摇头道:“今天我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上官,救到援军。” 他见事在紧急,多说无益,纵身朝前几步,便去拿案后那人,那人身形不动,右手已抽出长刀,一刀便朝公孙羽斩来,风声霍霍,显然武艺也颇为高强. 公孙羽云魄刀鞘顺着他的刀锋轻轻一挡,便已击中他的手腕,他剧痛难忍,长刀脱手飞出,便在这片刻间,公孙羽刀交左手,右手将他手腕一拉,将他自案后拉得飞身而起,那人手腕如被铁钳,惊怒交加,另一只手猛然击落,公孙羽手中一松,那人前跌之势顿时一止,连忙朝后一个翻身,已稳稳落在地上,便在此时,刀光一闪,公孙羽已自空中接过他的长刀,顺势架在他的脖颈之上。 这人心中一凉,几乎不能相信,便听公孙羽道:“快,带我去见你们的统制!”那人定了定神,道:“你武艺如此之强,我生平从所未见,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要我去带你见统制,却是万万不能。” 公孙羽见自己出来已有许久,眼见天色便要亮了,若是再找不到援兵,赤石岭上的青萝、师父、芸娘诸人便都大是凶险,心中焦急,道:“你此时在我手里,若是不听我的,我便一刀将你杀了。” 那人摇头道:“我段玉成并非贪生怕死之人,你若要杀,便一刀将我杀了。只是我大宋军纪森严,你也休想在这里寻得一兵一卒的援军。” 公孙羽心中猛然一动,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段玉成。”公孙羽听他说出名字,又带着南方口音,脑中便猛然浮现那日夜间纤云的模样来,沉声问道:“你可是岳州人士?”段玉成一愣,道:“你怎么知道?哦,听你口音,想必与我是同乡,但你今日想要我改变心意,却断断不能。” 公孙羽见他虽然刀架在脖颈之上,却神态从容,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之风,但脑中闪过纤云的惨状,心中腾起一股怒火,冷声道:“段玉成,你可还记得一个叫作柳纤云的女子?” 段玉成身子猛然一颤,颤声道:“纤云?你认得纤云?”公孙羽冷冷的道:“柳纤云已经为你死了,你可还记得她?”段玉成怒喝一声,道:“你胡说什么?纤云怎么会死?”他双目圆睁,身子作势前扑,目光中尽是不信和愤怒之色。 公孙羽冷冷的瞧着他,想起柳纤云为他而死,先生为他而家破人亡,他却在这里假惺惺,手上微动,便要将他斩于刀下,却见他眼中的不信和愤怒突然转换为震惊、悲伤,喃喃道:“你骗我,你骗我,纤云怎么会死?纤云怎么会死?” 他竟不顾钢刀架在脖中,双手箕张,身子猛然朝前一扑,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骗我?”公孙将手中钢刀微微一缩,转柄击在他腹部,顿时将他打得弯下腰去。 第123章 旌蔽日兮敌若云 段玉成死死盯住公孙羽的眼睛,颤声道:“你是骗我的,你是骗我的。”公孙羽冷笑道:“你对纤云始乱终弃,如今却在这里假惺惺的做什么?若不是如此,纤云和她的孩子又怎么会死?”段玉成浑身一颤,道:“孩子,原来她有了孩子了么?为什么我走时她没有告诉我?” 公孙羽见他神态不似作伪,不觉眉头微皱,道:“你不知道她有了孩子么?”段玉成摇头道:“不知道,当日我确实私德有亏,和纤云有逾矩之事,那时她的父亲知道了,坚决不许,我便想若是自己出人头地,便可风风光光去娶纤云,哪知这一出来便是几年,我日日思念纤云,哪知她竟有了我的骨肉。” 他双目赤红,颤声道:“纤云没有死,是不是?是不是她要你来寻我的?是了,她见我几年不归,只当我已经将她忘了,便要你假传她的死讯,来试探于我,是不是?”说罢,他慢慢直起身子,笑道:“是的,必然是如此,纤云,你便如此信不过我么?” 公孙羽摇头道:“纤云确是死了,连她的孩子也死了!”段玉成望向公孙羽,见他神色沉痛,绝不象是假的,不觉一步步朝后退去,突然身子一软,扑通一声坐倒于地,喃喃道:“死了?纤云死了?”眼中泪水顿时泉涌而出。 公孙羽见他神色惨然,失魂落魄,倒也不象是装出来的,便道:“我亲眼见到纤云惨死,今日见到你,本应一刀便将你杀了,但我见你对纤云似乎也还有情,这其中情由,我也不能分辨,但却有一人能分辨,待到见到他,问清缘由,若真是你负心薄幸,我便一刀将你杀了,纵然你藏身于万军之中,我要杀了,想必你也逃不了。” 段玉成眼中泪水长流,怔怔道:“谁?谁还能分辨我对纤云的情意?我又何必别人来分辨,来,杀了我,一刀将我杀了,我好去与纤云相见!”公孙羽冷笑道:“便是要杀你,也得你先去柳先生面前请罪!” 段玉成喃喃道:“先生?不错,等我回到岳州,便去向先生请罪。”公孙羽道:“不必回岳州,先生便在河间府。”段玉成猛然抬头,道:“先生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先生!” 公孙羽道:“先生便在义军之中,此时正被困在赤石岭上。”段玉成缓缓站起身来,脸上慢慢绽出笑容,道:“说到底你还在是骗我,不过想诱得我去救这些义军罢了,先生一介书生,又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到这边境之上。哈哈,哈哈,我就说,纤云在家里好好的,怎么会死?” 公孙羽见他这片刻之间真情流露,倒似乎并不是先生说的无情无义之人,心中怅然,道:“我骗你做什么?我又何尝不想纤云仍活在这世上?当日她与那孩儿一同身死,先生伤心欲绝,想要自行了断,是我怕他寻死,劝他来到这边境上,便是杀得一个辽兵,也是好的。他听了我的劝告,也想杀贼替纤云母子积德,来世能托生个好人家,便来了这里。”他又沉声道:“段玉成,先生家破人亡,都是拜你所赐!” 段玉成蹬蹬朝后退了几步,道:“纤云死了,你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公孙羽长叹一口气,道:“你见到先生,自然会知道。”段玉成瞧了他半晌,咬牙道:“我这便同你去见先生。我对不起他,这次便是舍了性命也要将他救出来!我这便传令,派兵前往赤石峰。”他站直身子,擦干眼中泪痕,猛然大声喝道:“来人!” 公孙羽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心中倒也丝毫不惧,但既有了这万分之一的希望,便绝不可放过。片刻之后,帐外便传来人声,夹杂着惊讶之声,想必是瞧见了那两名晕倒的兵士,帐帘开处,几名兵士走了进来,行礼道:“大人。”他们虽然瞧见了公孙羽,却不敢多问。 段玉成长吸了口气,沉声道:“传令各营指挥使,集合兵卒,即刻赶往城外赤石峰。”几名兵士得令,分头传令,片刻间军营便喧闹起来,兵器铁甲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公孙羽见他果然派兵援救义军,心中大喜,段玉成道:“我这锐字营也不过一千人,今日奉命驻防西门,才能出得城去,但我这一千人,都是步军,若是正面对上辽兵,恐怕难胜,但峰上若是还有数百义军,两面夹击,或许还有取胜之机。” 他走出账外,公孙羽站于他的身后,几名身着铁甲的指挥使前来行礼,一人躬身道:“大人,如此深夜,不知我们去城外赤石峰做什么?”段玉成道:“奉统制大人军令,前往赤石峰歼灭前来进犯的辽军。” 几名指挥使吃了一惊,道:“有辽兵来犯么?怎么城中其他几门没有声响?”段玉成眼光朝他们几人一扫,沉声道:“统制大人军令,休要多问。快快约束兵士,即刻出城。”几人心中都是一凛,道:“是。” 大军结束停当,便朝城门进发,那守城的本也是锐字营的属下,见都指挥使率营而出,慌忙打开城门。这千余人的宋军,大多是步军,只有都指挥使,指挥使骑马,其余都是步行,大军前方是二三百名着重甲的兵士,在他们身后是百余名弓箭手,后面的士卒多是穿轻甲。 锐字营如潮水般朝前推进,只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铁甲的摩擦声,公孙羽唤了韩成和田七,二人见果然有宋军来援,都是大喜过望。 此时月光渐渐隐去,天色将明,这千余人的步军,一时之间却还到不了赤石峰,公孙羽心中焦急,但料想纵然辽兵攻上峰去,峰上还有数百名义军,想必也能抵挡许久,一时之间不至于有大的凶险,只待援军一到,两面夹攻,便可解了被困之围。 离城渐远,离赤石峰渐近,公孙羽与韩成等纵马跟在段玉成旁边,远远便传来喊杀之声,段玉成目光朝前望去,只见前方黑甲沉沉,长矛林立,数百名骑兵正严阵以待,不觉心中一惊,显然辽兵也早已发觉了他们到来,但他片刻间便镇定心神,传令列阵迎敌。 数百名重甲宋兵分几列站于前方,手持盾牌,枪尖朝外,围成了个半圆之状,后面便是弓箭手,轻甲兵分左翼右翼列于重甲兵士之后,中军百来名兵士护卫在段玉成四周。 对面猛然吹起号角,黑沉沉的铁甲便开始移动,朝前奔跑,马蹄踏踏,尘土飞扬,如一股黑色洪流般朝前军冲击过来,越来越快,越来越近,段玉成皱紧眉头,瞧着辽兵铁骑渐渐逼近,猛然一挥手,宋兵弓箭手将弦一松,箭矢便朝天射去,又突然从空中落下,直朝辽兵射去。 立刻便有数名辽兵和数匹战马中箭,猛然倒地,顿时将后来的战马绊倒,又撞倒了数匹马,但这些辽兵骑术精绝,又身穿软甲,头戴铁盔,绕开那些倒地马匹,仍是朝前冲来,不过片刻便已冲到宋军阵前。 宋军重甲兵士握紧手中长枪,辽兵骑兵携着战马的巨力直冲而来,顿时将前排重甲撞开,他们一撞倒前排重甲,便朝两侧驰去,后面的骑兵便又疾风骤雨般冲来,便将第二排重甲撞开了,宋军被马匹践踏、长矛乱刺,顿时死伤不少。 辽国骑兵如潮水般冲杀过来,片刻间便将宋军冲得七零八落,骑兵的优势此刻尽数显现出来,宋军锐字营虽然千余来,辽军骑兵不过四五百,但东冲右突,纵横驰骋,宋军一交手便落在了下风。 公孙羽猛然从马上跃起,云魄出鞘,已将一名辽兵头颅砍得飞了出去,他在空中一脚将那人尸体踢飞,落于马上,任那匹马放蹄而奔,刀光如练,片刻间便已斩杀五六名辽兵,他武艺本已高强已极,手中云魄更是削铁如泥,手下哪有一合之将? 韩成纵马跃出,挺枪疾刺,片刻间也已挑飞三四人,田七停马在段玉成身旁,张弓搭箭,箭无虚发,一箭一个,数名辽兵头面中箭,倒撞下马。 段玉成见这三人如此厉害,心中惊叹,他见这几人在阵中冲杀,引起辽兵一阵混乱,连忙传令,令宋军重新列队迎敌,各营指挥使便将各营兵士分队列阵,重甲在外,轻甲两翼,弓箭在内,稳住阵角,奋力与辽兵对杀。 公孙羽所过之处,当者披糜,辽兵见他厉害,纷纷策马奔逃,他骑术远没有辽兵精熟,便追赶不上,又杀了数人,眼见宋军已稳住阵角,赤石峰上又是喊杀震天,心中担忧,便拍马朝峰上而去。 一路上虽是辽兵重重围困,但他一人一骑,如入无人之境,遇到有辽兵来阻,便是一刀砍死,一路突破重围,便已来到赤岩峰下,自马上一跃而起,砍杀了几名正与义军对战的辽兵步兵,迈步便朝峰上奔去。 第124章 将士百战死 在山峰之上,只见义军与辽兵分成一队队,山林里,大石旁,到处都在厮杀,辽兵虽然人数比义军要少,但个个彪悍,义军竟全然落在下风,公孙羽一路斩杀,解了几处义军之围,已来到中军大帐之前。 大帐之前的厮杀尤为惨烈,一二百名辽兵已将大帐团团围住,驻守的义军不住朝后退去,已退到大帐旁边,刀光枪影,怒吼惨叫之声不住传出。 公孙羽眼光扫过,只见薛铮手持大刀,守在帐帘门口,与一名辽将激烈厮杀,那名辽将使双刀,刀光闪闪,手中甚是了得,薛铮当年虽然厉害,但终究是中蛊毒伤了经脉,气力大不如前,出手便慢了些,与那辽将斗了个旗鼓相当。 芸娘便在距薛铮五步远的地方,独自与一名使锤、一名使矛的辽将相斗,她刀法凌厉,身形灵活,但那两名辽将武艺也甚是了得,一人长矛攻远,一人短锤防身,手中持着短盾,芸娘一时之间竟不能取胜。 公孙羽斩杀两名辽兵,便已来到芸娘身边,他将云魄交与左手,右手反手取下背上的斩妖刀,一道乌光一闪,已击在那长矛之上,顿时将那长矛击得飞上半天,他手中不停,体内气息流转,长刀将攻来的铜锤一格,刀尖已直直击到那名辽将的盾牌之上,只听砰得一声,那枚盾牌顿时碎裂,刀尖将盾牌之后的辽将当胸穿过。 长矛被击飞的辽将转身便逃,公孙羽脚下一晃,便追到他身后,斩妖挥出,刀气已透刀而出,自身后将那辽将一劈两半。 他转身将云魄交与芸娘手中,只见芸娘瞧着他,竟也惊呆了,公孙羽道:“随我去助师父。”转身便走。芸娘将云魄抽出,跟在他的身后。 他连杀两名辽将,不过片刻之间,便已来到薛铮身旁,喊了声:“师父。”手中斩妖便已劈出,辽将吃了一惊,身子一退,双刀前斩,便来格他这一刀,还未与他那乌黑的长刀相接,便觉一股凛冽的刀气扑面而来,手中双刀,扑的一声,从中齐齐断裂,刀气不衰,已破开他的软甲,将他一颗头颅斩得冲天而起。 薛铮心中大惊,见公孙羽不过眨眼间便连杀三名辽将,自己当年全盛之时也远远不及,又惊又喜,但此时不及多问,忙道:“请到援军了吗?”公孙羽道:“是,援军已到峰下,正与辽兵对战”,薛铮一喜,道:“快到帐中去救林头领!”转身便扑进大帐之中。 此时大帐之中也已厮杀成一片,到处是捉对厮杀的义军和辽兵,公孙羽与芸娘一跟着薛铮进到帐内,便放目四顾,只见在大帐东侧,罗铁锤将青萝紧紧护在身后,挥舞着一枚打铁大锤,同五六名辽兵相斗。 公孙羽心中一定,几步跃到面前,刀气纵横,顿时将那几名辽兵斩杀,道:“铁锤,多谢你了!”罗铁锤一愣,见他瞬间便将敌人了结,道:“你的武艺更厉害了!” 公孙羽将青萝一拉,问道:“你怎么样?”青萝脸露微笑,道:“我很好,罗大哥处处护着我。”公孙羽见帐中到处是喊杀之声,义军头领林岳和薛铮的两位哥哥都被十来名辽兵辽将团团围在中间,浴血厮杀。 芸娘远远的朝他瞧了一眼,刀光闪动,便已加入了战团。 公孙羽大步向前,朗声道:“诸位头领,大宋禁军已到了峰下,正同辽兵厮杀,咱们这便冲下峰去,两面夹击!”林岳大喜,纵声大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竟真的找来了援兵,咱们这便杀下山去。” 帐中义军都是精神大振,又多了几名生力军,顿时占了上风,将帐中辽兵尽数歼灭,冲出帐来,林岳纵声呼道:“诸位兄弟,我们的援军已到,大伙这便杀下峰去!”几名头领分头突出辽兵包围,召集义军都朝峰下冲去。 这时,山下传来呜呜号角之声,那些辽兵本来同义军斗得十分激烈,听到号角,也纷纷朝山下撤去,义军纷纷在后追击。 公孙羽跟在林岳和薛铮身后,将青萝紧紧护住,朝山下冲去,芸娘咬紧嘴唇,站在薛铮旁边,瞧也不瞧他。 众人冲下峰来,只见辽军骑兵同大宋锐字营的禁军激斗正酣,辽国骑兵往来冲突,大宋步军却已远远不是对手,只是紧紧列成阵势,一次又一次抵挡着骑兵冲击。 辽军的步兵一下得峰来,便分出一半加入与宋军的战团,骑兵中也分出一百来骑,径朝义军冲来。义军武器盔甲还远不如禁军,一冲之下,顿时大乱。 公孙羽眉头紧皱,两骑已如骤雨般驰到面前,正是韩成和田七,他们在辽兵骑兵中来回冲突,枪挑箭射,顿时杀了十来名辽兵,但余下骑兵仍是驱马不住朝义军冲击,辽军步兵便趁机砍杀,一时之间义军死伤惨重。 段玉成见峰上义军已冲了下来,辽兵又分兵迎敌,这边攻势略缓,便下令分路反击,但辽军骑兵厉害,宋军虽然穿有重甲,仍是难以抵挡,加上又有步军新加入战势,顿时便陷入苦战,竟无法援助义军分毫,等到这些义军战死,恐怕还有全营覆灭之险。 一名指挥使纵马来到段玉成面前,道:“大人,这辽军乃是精锐,骑兵如此之多,我们远远不是对手,不知城内各营什么时候来援?” 段玉成摇头道:“没有人来援。”那名指挥使一惊,道:“若是如此,我们岂不是要折在这里了?不如速退!”段玉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怕死么?”那人一凛,挺直了腰板,道:“卑职大小数十战,不曾畏敌怕死。” 段玉成点了点头,道:“我锐字营没有怕死的人,今日,咱们便与辽贼决一死战。”他抽出腰间长刀,双腿一夹,坐下战马猛然朝敌人冲去。那名指挥使一惊,道:“大人!”纵马追上,挺枪护在段玉成身旁。 薛铮立于林岳身旁,道:“林首领,这股辽兵骑兵便占了一半,必是精锐中的精锐,如今虽然有大宋禁军来援,但他们不过千余人,恐怕也济不了什么事!” 林岳见不过片刻间义军便已被辽兵重重包围,在平地之上,骑兵往来冲击,更是无法阻挡,不觉长叹一声,他身旁那名年轻人对公孙羽怒目而视,道:“我们若是留在山上,或者还能取胜,如今听了你的,却陷入绝地,都是你这厮做好好事!” 林岳喝道:“凌之,你胡说什么?公孙世侄冒着生死大险为我们找来援军,岂能怪他?即使是我们困守峰上,也绝不是辽军的对手,下不得峰来,仍是要困死。”那年轻人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薛铮道:“如今情势不妙,不如咱们分头突围,或许还有些人能留得性命。”林岳摇头道:“咱们若是分头突围,更加势单力薄,辽兵骑兵追来,又哪里跑得掉?”薛铮道:“不管如何,今天只管决一死战便了。”将刀一挥,便冲入战团之中。 公孙羽见此时战场之上喊杀震天,辽军铁骑纵横驰骋,宋军和义军都是数十人围成一团,苦苦支撑,但在铁骑冲击之下,死伤惨重,节节败退。 他见辽兵骑兵分成数十个小队,四散追杀,但在大军后方,却有数十骑骑兵一动不动,时时发出的号角之声也是从那里发出,料想敌军主将便在那里。想直当年薛铮年轻时与辽兵的一场大战,所谓擒贼先擒王,若是将他的主将捉了,敌兵必定退却。 主意一定,便将韩成和田七喊到身边,仍是要罗铁锤保护青萝,略略交待,三人便并骑朝前冲去,一队辽骑见三人突骑而出,猛然结队冲来,当先一人马势飞快,一矛刺来,韩成骤马上前,左手一扯,已扯住长矛,右后长枪前刺,顿时将那辽兵刺下马来,但那匹战马奔势不减,仍是朝韩成冲撞而来,韩成大喝一声,长枪回刺,已一枪刺穿战马头颅,那马一声惨嘶,身子轰然倒地,竟被这一枪钉于地上。 韩成猛然拨枪,枪尖直刺随后奔来的一骑辽兵,那辽兵见他如此悍勇,心中恐惧,拉马便要后撤,田七一箭射出,顿时自他眼睛穿入,透出颅后,撞落马下。 这两人并骑驰骋在公孙羽身前,田七弯弓而射,前方的辽兵纷纷落马,韩成挺枪在他身旁,挑落旁边辽兵和马匹,几人便如一把尖刀,顿时在辽兵包围之中突出一条血路。 公孙羽持刀跟在他们的马后,他骑术不如两人,只是跟着奔驰,但两人在前开路,不过片刻间便来到辽兵那数十骑前面,那些辽兵见猛然冲出几匹马来,顿时便有两队骑兵冲击而出。 第125章 擒贼先擒王 田七手上不停,射穿了几名辽兵的头颅,韩成长枪突出,顿时将最前面两匹马刺杀当场,辽兵后面的马匹被前面的死马一绊,队伍便乱了起来。 便在此时,那两队辽兵猛然勒马朝旁一让,只见后面陡然冲出八骑,都穿黑色重甲,座下战马也都披着重甲,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这些骑士手持长枪,头戴铁盔,连口鼻都遮住了,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这八人八骑便如一堵铁墙一般,将那主帅牢牢护卫在内,韩成骤马持枪,当头便刺,一名重甲骑兵挺枪来迎,手中一震,长枪差点脱手飞出,韩成枪势如龙,已一枪刺中他的胸膛,但那辽兵身穿重甲,这一枪竟刺不进去,只是将他连人带马撞得退了一步。 他长枪回收,剩余七骑已一齐挺枪刺来,韩成回转枪势,左刺右挡,顿时将这些人的长枪挡住,但也已被围在中央。眼见这些人身穿如此沉重的重甲,枪势却还是如此凶猛快捷,显然都有极高强的武艺。 田七弯弓便射,长箭带着疾风,直奔一人面门,那人听到箭声,看也不看,将后一低,那箭矢便叮的一声,射在他头盔之上,被震得掉落在地,他还待抽箭要射,几名辽兵已纵马而来,只得抽出马旁钢叉,同他们斗了起来。 公孙羽见这些重甲骑士厉害,但韩成还可应付得来,田七一时之间想必也还没有危险,便将身子从马上一跃,如一只大鸟般朝扑了过去,两名重甲骑士长枪上刺,公孙羽并不理会,双足在枪身上一踏,便已扑到他们身后。 他在空中只见一人身穿银色重甲,被几名黑甲兵士簇拥在中间,便知这必定是辽军主将,长刀趁势便从空斩落,那名银甲辽将哼了一声,陡然提起一枚银枪,当胸便刺。 公孙羽人在空中,便听见那枪发出破空之声,转眼便已到了面前,心中也是一惊,知道这辽将武艺极强,手中刀势一转,已向那银枪猛劈而出,顿时将那枚银枪震了开去,身子一翻,便已稳稳站在地上。 那名辽将手中大震,心中更惊,待见到公孙羽落地,更是吃了一惊,沉声道:“原来是你!”公孙羽见他全身披着银色重甲,只瞧得见一双眼睛,看来竟有些熟悉,再见到他手中银枪,顿时明了,道:“将突骨,原来是你!” 将突骨道:“你武艺虽然高强,但在这千军万马之中,也未必胜得了我。”公孙羽冷冷的道:“那日让你跑了,想不到今天却在这里遇见,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便让我为那些死去的大宋百姓报仇!” 将突骨哈哈大笑道:“当日你杀了我们数十个辽国勇士,我正要用这里的几百人来陪葬,想不到竟遇到了你。”他突然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身旁几人顿时挺枪而出,将公孙羽围在中央。 公孙羽知道多拖得一刻,大宋将士和义军便死得越多,当下也不打话,长吸了一口气,体内气息奔腾,猛然身子跃起,一刀劈出,旁边两名黑衣辽兵挺枪便刺,公孙羽长刀左右一格,便将他们长枪格开,陡然一点寒芒耀眼,却是将突骨已一枪刺来。 公孙羽身子一沉,长刀上撩,将长枪震开,便在此时,左右又有两枚长枪刺到,带着霍霍风声,其势如电,公孙羽长刀在身前一绕,便又已将这两杆长枪荡开。 他见这几人枪势沉稳,进退有度,力道十足,显然都是千中挑一的好手,将突骨同他们想必也早已配合过无数次,攻守之间十分默契,故此虽然知道自己的厉害,却仍是不惧。 若是在数月之前,公孙羽同将突骨交手恐怕还要落在下风,加上这几名亲卫,便远远不是对手,便如今公孙羽已打通任督二脉,早已超越一般练武之人的境界。 他凝气于臂,索性不再前扑,双足稳稳站于地面,一步步朝前走去,将突骨见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一双眼睛冷冷瞧着自己,竟象丝毫不将自己这几人放在眼里,不觉心中大怒,怒喝一声,陡然挽起斗大一个枪花,枪尖带着猛烈风声,便朝公孙羽腹部刺去。 便在此时,那四名骑士也同时挺枪,一人刺他面门,一人刺他前胸,另外两人仍是一左一右,刺他双肋,这五人一动手,便将对手全身上下都已封死,配合无间。 公孙羽手中长刀却比他们更快,陡然间后发先至,在身前身后卷起了一阵旋风,叮叮当当不绝,于片刻间竟将这五杆势大力沉的铁枪撞得倒飞出去。 他身子斜扑,已一刀斩在左侧那匹战马的马腿之上,那马虽然全身披着重甲,但也禁不起这一击,一条腿顿时折断,轰然跪了下来,马上骑士吃了一惊,还来不及下马,便觉眼前寒光一闪,胸前如受巨锤撞击,虽然身着沉重铁甲,仍是被撞得朝后飞了出去,鲜血狂喷而出。 公孙羽将这人击飞,便已突出这几人的包围,身子在马背上一蹬,已扑到另一名骑士面前,那人挺枪朝空便刺,公孙羽将他长枪一格,刀锋已劈在他的头盔之上,咔嚓一声,竟透过铁甲将他颅骨劈开。 将突骨惊怒交加,骤马挺枪便刺,他的枪势本就惊人,又借了马匹之力,更是凶悍,公孙羽双足落地,吐气开声,双手握刀一劈,当的一声,将突骨虎口震裂,那枚银色长枪脱手而出,飞上半空。 公孙羽身子一闪,已避过身后刺来的两条长枪,左手一伸,将那只银枪握在手中,只觉这枪甚是沉重,转身脱手便掷,顿时将一名重甲骑士从马上撞得飞了出去,砰的扑倒在地。 将突骨遍体生寒,此时也顾不得主将的颜面,拍马便走,公孙羽纵身跃上一匹战马,随后便追,但他骑术不精,战场之上又是人马到处厮杀,眼见将突骨一人一骑左闪右突,疾驰而去,要是再过得片刻,便追不到了。 公孙羽拍马急追,蓦然旁边一骑一矛刺来,公孙羽一手拉住长矛,用力一挑,已将那名辽兵挑得腾空跃起,跟着长矛倒转,用力朝前一掷,便已飞到将突骨身后,将突骨听到背后风声呼呼,身子一伏,已钻到马肚之下,那长矛凌空刺中前方一名骑兵,将他当胸刺穿,从马上倒飞出去。 将突骨骑术高明,从马肚旁一绕,便已伏上马背,猛然前方两骑冲来,一人大喝一声,长刀横劈而下,将突骨见那人乃是宋军军官打扮,心中便毫不畏惧,已自腰间拨出佩刀,当的一声,将那人手中长刀震了开去。 旁边一名宋军长枪刺出,将突骨一刀劈下,便将那人手中长枪劈得脱手飞出,他急于逃走,来不及进击,策马便朝前奔,但先前那人回转刀锋,又已劈来。 这两人自然便是段玉成与那名指挥使,他们在阵中冲杀,眼见一人银甲耀眼,策马狂奔,便知定是敌方主将,此时见他独自一人,正是大好时机,想也不想便冲上前来拦截,哪知一交手之下,敌人武艺竟是出奇的好。 段玉成心中震惊,但此时己方完全处于下风,若是能将敌方主将斩杀,才有一线可胜之机,便将马头一拉,又向将突骨冲来,将突骨心中大怒,若在平时,定然要将此人立斩于马下,但此刻身后有强敌在追,只得挥刀一挡,便要朝前逃去。哪知敌人穷追不舍,心中顿时发了凶性,陡然从马上跃起,凌空便是一刀朝段玉成劈来。 段玉成见他身手惊人,想要躲避已来不及,只觉敌人如泰山压顶般扑下,瞧这一刀之威,自己决计抵挡不住,猛然间只见一团巨大的黑色物事夹杂着风声,急速飞来,将那辽将一下撞飞出去,紧接着一人如大鸟般自头顶飞过。 他死里逃生,朝下看去,只见那团黑色物事竟是一名身穿重甲的辽兵,这些辽兵加上重甲足有二百多斤,竟被人一把扔出,如掷泥块,当真匪夷所思。 将突骨被那黑色物事一撞,如被锤击,身子凌空飞起,他强呼口气,身子在空中一翻,便已落在地上,面前陡然一寒,一枚乌沉沉的刀刃已斩到眼前。 他身手也着实了得,脚下还未站稳,便朝后退了一步,弯刀一挡,便听咔的一声,竟已被劈得从中折断,刀气扑面,他身子猛然后仰,竟已将这凌厉一刀躲过,但还不等他朝旁退出,便觉胸腹上一阵剧疼,竟已被来人一脚踏下,将他砰的一声踩在地下。 第126章 求仁得仁 他心中惊怒交加,腰腹猛然发力,便要将来人掀开,身子才起来半尺,那人脚下使劲,如有千斤之重,顿时又重重将他踏落地下,跟着一枚乌黑长刀已指向自己双目。 他知道敌人武艺高强已极,自己远远不是对手,便将双目一闭,道:“你杀了我吧。”那人冷笑道:“两军对战,总有死伤,也便罢了,但当日你残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好杀成性,又竟敢妄图侮辱青萝,当真该千刀万剐,哪能这么便宜便死了。” 他提起长刀,倒转刀柄,凝气于臂,猛然劈在将突骨左肩之上,刀气透甲而入,将突骨一声闷哼,肩胛骨竟已被刀气斩碎,跟着他刀手上不停,片刻间便将他的右肩和双膝骨头击碎,他目睹庄子里的众人死绝,青萝差点受辱,心中痛恨,手下毫不容情。 他伸手将将突骨头盔拉下,见他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却仍是咬紧牙关,恶狠狠瞧着自己,不禁一声冷笑,伸手抓起他领口铁甲,猛然将他举了起来,铁甲哗哗作响,他纵声大呼道:“你们的主将已被我们擒了,还不快快投降!”他运气发声,声音便如滚雷一般,在这数千人的战场之中,仍是清清楚楚传了出去。 段玉成眼见他如神魔一般,转眼便将敌人主将生擒,心中大喜,也在马上纵声大呼,说了一串契丹话,他身旁的指挥使也是放声大喊,这些辽兵久在战场,倒有一半人是听得懂宋话的,又听见这二人所说的契丹话,都是一惊,转头都望将过来。 一瞧之下,只见将突骨身穿重甲,竟已被人凌空提起,心中都是大为惊恐,将突骨乃是辽国有名的好汉,在这些人心中便如战神一般的存在,从来不曾想到他会败,此刻见他竟被敌人生擒,不禁面面相觑。 义军和宋军本来正在苦战,陡然见到如此情形,都是心中大震,放声欢呼,士气顿时高涨,薛铮振臂而呼,带领芸娘四处冲杀,义军跟在他们身后,顿时杀出一条血路。 段玉成大声疾呼,指挥禁军猛然反击,一时之间气势如虹,辽兵失了指挥,心中犹豫,竟被击得节节败退。将突骨面如死灰,自知活命无望,猛然叽里呱啦大声喝叫起来,他虽然四肢骨头碎裂,但声音仍是远远传了出去。 数百名辽兵听到他的喝叫之声,猛然开始结队,一队队骑兵便又集结起来,形成了一堵堵铁壁铜墙,步军在前,骑兵断后,缓缓朝后退去。 公孙羽见他们退却,心中一定,眼见他们虽退不乱,宋军几次冲击都被骑兵阻击,知道想要将这些辽兵精锐歼灭,恐怕也是不能,但能逼得他们退去,禁军和义军终究是胜了。 辽兵大部缓缓退去,只有剩余小股步兵被围成几块,兀自死战。段玉成约束部众,纵马来到公孙羽身旁,道:“如今辽兵已退,快快带我去见先生。” 公孙羽将将突骨摔落地下,自有宋军兵士上前将他用麻绳捆了,他翻身跃上一匹战马,纵目四顾,只见薛铮、韩成等人正朝自己奔来,却不见先生,正找之间,身旁段玉成突然噫了一声,将马一拍,便朝东边冲去。 原来他在马上猛然见到一群义军正在追逐逃散的辽兵,柳实寒竟然赫然也在其中,他知道先生手无缚鸡之力,在这战场之上,稍有不慎便得丢了性命,来不及多说,拍马便走。 那队辽兵约有十来人,见到主力已然撤离,自己几人多半已经活命无望,反而激发了凶性,奋力拼杀。 柳实寒原本被一群义军护在后面,他加入义军虽然不久,但却甚受敬重,此时见到辽兵溃逃,心中振奋,竟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便朝一名辽兵砍去。 那名辽兵目露凶光,将他长刀一挡,跟着一脚踢出,便将他踢倒在地,跟着一刀砍下,柳实寒奋力将身子一偏,那一刀便没有砍中他的胸膛,却砍到了他的左肩,顿时血如泉涌。 辽兵将刀一拨,便要刺入他的胸膛,旁边一名义军猛然挥刀砍来,那名辽兵顾不得柳实寒,挥刀迎敌,柳实寒强忍左肩的剧痛,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猛然扑上,一刀刺中那名辽兵的大腿。 辽兵一声大吼,反手一刀,已劈中他的胸膛,柳实寒胸前鲜血淋漓,顿时坐倒在地,猛然一声马嘶,一人一骑猛冲而来,战马扬蹄,顿时将这名辽兵踢得仆倒在地。 柳实寒强提起钢刀,奋力朝那辽兵背上插下,辽兵一声惨叫,背上鲜血不住涌出,眼见不活了,柳实寒便觉手足发软,软软躺倒,他身子还未落地,便觉一人接住了自己,大声喊道:“先生,先生!” 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眼前这人,神志猛然一清,喝道:“原来是你这个畜生!你快还纤云和我孙儿的命来!”挣扎着想要用手中刀刺向那人,却觉浑身的力气急剧消失,连手也抬不起来了,脑中重又昏沉,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只见纤云正牵着一个小小的孩童,面露微笑的朝自己走来。 柳实寒突然觉得一阵心安,一瞬不瞬的瞧着面前两人,喃喃道:“纤云,孩儿,你们来接我了么?我这便来同你们相聚了。” 段玉成见先生愤然已极的脸上陡然露出笑容,接着便双目圆睁,再也不动了,不由扑通一声,跪倒于地,颤声道:“先生,先生!” 此时宋军和义军已渐渐扫清战场,将残余辽兵逐一击杀,辽军大部也已逐渐退去,公孙羽拍马来到段玉成身边,见先生已然故去,不由一声长叹,滚鞍下马,跪了下来。 他恭恭敬敬的朝先生行了个礼,双眼含泪,道:“先生,你求仁得仁,这便安心的去吧。”段玉成跪倒在地,眼中泪水长流,转头问道:“纤云究竟是怎么死的?” 公孙羽眉头一皱,道:“此时还在战场,不如待到回城,我再到你营中与你细说。”段玉成摇头道:“我此次未奉军令便私自出兵,已是死罪,我大宋对武官钳制甚严,这一回去,便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公孙羽心中大惊,道:“你抗击辽兵,又俘获敌方主将,立了大功,难道还要治你的罪不成?”段玉成道:“不错,治罪是免不了的,只不知是死罪还是活罪了。”公孙羽长叹一声,便将那晚的情形原原本本道来,段玉成听得面如死灰,浑身颤抖,道:“原来真是我害了她,害了我们孩儿。” 他脸色惨白,猛然反手一刀,朝自己脖中抹去,公孙羽一惊,伸手在他手臂上一击,那刀便脱手飞出,段玉成道:“你为什么要拦我?我害死了先生一家,害死了自己的骨肉,害得他们要受这般惨绝人寰的折磨,我还有什么面目活在这世上?” 公孙羽道:“不错,确是你害了先生一家,但大丈夫有为之身,还当留下为国杀敌。当日先生遭遇大变,也要寻死,便是听了我的,来到这边境之上,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先生虽然是一介书生,却大义凛然,浩气长存,我们都是先生的弟子,也当继承先生遗志,杀敌报国,你说是也不是?” 段玉成惨然道:“我如今违令出兵,不死也得下入大牢之中,还谈什么报国杀敌,我只求一死,盼能与纤云相聚于九泉之下,去求得她的谅解!” 公孙羽原本自那日目睹纤云的惨状,心中对段玉成十分憎恶,但此时见他奋勇杀敌,为了先生不惜违抗军令,倒也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便不忍他就此死去,说道:“若是你判了死罪,便可同她们相聚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若是不死,还得将先生灵柩送回老家,让他们一家团圆,不致于魂飘异乡。你与纤云虽然并没有成亲,但已是先生的女婿,岂可推脱?” 段玉成热泪涌出,痛哭流涕,一名指挥使来到他的身前,大声道:“大人”,段玉成才缓缓抱着先生遗体,站起身来,他神色木然,道:“集结各营,准备回城。”那名指挥使笑道:“恭喜大人,此次击退辽军精锐,又夺了一百来匹马匹和盔甲,抓了敌军一名千夫长,可当真是大功一件。” 段玉成“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将先生遗体抱起放在马上,转头对公孙羽道:“如今辽国已经势微,我大宋已集结重兵在边境,金宋破辽只在眼前,这些义军也帮不了什么忙了。若是破了辽,朝廷必然来围剿你们,我劝你们便就此散了,免得无谓丢了性命。” 他翻身上马,紧紧扶住先生遗体,纵马便走,那千余名锐字营的兵士,经此一战,也已只剩下六七百人,拾起盔甲,将伤兵扶上辽兵战马,又把将突骨押解了,结队跟在主将身后,缓缓朝城内而去。 第127章 聚散两难 韩成挺枪道:“将那将突骨留下,我要替我那些兄弟报仇。”公孙羽将他长枪一握,道:“他押回城里,也是必死无疑,罢了。”韩成瞧了他一眼,缓缓将枪放下。 公孙羽目送他们远去,心中想起先生已死,颇觉伤感,但先生经历了如此惨事,今日求仁得仁,还亲手杀死了一名辽兵,生平之愿已了,又替纤云母子积了功德,或者从此往生极乐,不必再受那无穷无尽的痛苦。 他放目四顾,只见宋军和义军死伤甚多,远远超过辽兵,地上断臂残肢到处都是,鲜血四处流淌,受伤的义军面目痛苦,不住呻吟,心中更觉战事残酷,自己的武艺虽强,却也顾及不到许多人,一个人的力量在千军万马之中,着实也有限得很。 此时诸位义军头领都已来到公孙羽身边,林岳哈哈大笑,拍着公孙羽的肩膀道:“想不到你竟如此了得!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薛铮也笑道:“雀官,你的武艺竟如此好了,远胜过我当年。” 公孙羽恭敬行礼,道:“都是师父教得好。”薛铮心中得意,不禁放声大笑,芸娘站在他的身旁,眼睛望向远处,身形萧索,神情落寞,公孙羽心中不觉难受。 他正要同芸娘说上几句话,罗铁锤已带着青萝走来,罗铁锤身上负了几处伤,鲜血淋漓,公孙羽连忙上前,惊问道:“铁锤,你怎么样了?”青萝已抢着到:“他为了护住我,同那些辽兵斗得厉害,因此才受了伤。” 说罢她轻轻下拜,道:“多谢罗大哥了。”公孙羽心中感激,也行礼道:“铁锤,这可多谢你了!”罗铁锤慌忙摇手道:“你们这不是折杀我了么?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再说我皮粗肉厚,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青萝叹了口气,道:“都怪我不会武艺,遇事便只得要人保护,公孙羽,你也教我些武艺”,”她取出那枚匕首,左右挥舞,道:“等我学会了,待到下次,我也便能自保啦!” 公孙羽心中好笑,望向韩成,只见他和田七二人并未受伤,又转头去望芸娘,只见那叫作林凌之的年轻男子正站在她身旁说话,芸娘仍是一言不发,神色木然。 他转过脸来,只见田七的眼神也正瞧向芸娘,见他望来,连忙低下头来。 薛铮带着公孙羽见过自己的两位兄长薛钦、薛钊,公孙羽跪地磕头,两人连忙将他扶起,不住口的称赞。 公孙羽便对薛铮道:“师父,方才宋军的主将对我说,金宋攻辽只在数日之间,若是胜了,便要来剿灭义军,依我看,如今宋军集结重兵在此,大军交战,恐怕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趁此将义军分批撤入大宋境内,再做打算。” 薛铮瞧了林岳和数位首领一眼,道:“这事恐怕还得诸位首领商议。”林岳长叹一口气道:“我们原本不过是边境附近的百姓,因为辽兵时时来烧杀抢掠,才不得已聚集在一起,对抗辽军,但饶是我们拼了性命厮杀,大宋朝廷仍是对我们防备得厉害。” 他转头四顾,目中流露出沉痛之色,道:“今日一战,我们兄弟死伤便有二三百人,若不是公孙世侄武艺无双,将那辽将擒住,恐怕尽数要死在这里。如今既然破辽在即,我们留在这里也无甚大用,只怕反倒要丢了性命。不如今日便将兄弟们散了,若是仍念及兄弟情份,我们再找一处地方,开山立寨,也未必不可。诸位兄弟意下如何?” 几位首领沉思许久,眼见形势如此,也不得不点头,林凌之却道:“就算是要散伙,也得大家在一起才好,我看咱们都不要分开了,就近找个山头,也可以安身立命。”说罢却转头瞧向芸娘,林岳瞪了他一眼,道:“若是大伙愿意,自然是好,但在山寨做好汉,也是刀口舔血的生活,不可勉强。” 众人心中都是怅然,各自商议,也有愿意入伙的,也有不愿意的,薛铮同两位兄长商量许久,便对公孙羽道:“我的父亲已经在年前去世,那时我也不在他身边,心中十分愧疚,如今既然义军解散,我便带了芸娘去他灵前守孝三个月,到时自然会来找你们。你们先回去,若是你父亲回家了,你们便尽早搬走,只交待高义一声,我自然找得到你们。” 公孙羽道:“不如我们也同师父一起去,到时再一起回家。”薛铮摇头道:“不必了,你家中事情还未了结,不大妥当,如今你武艺早已远胜于我,我也不必担心你。”他瞧了芸娘一眼,只见她眼中泪水盈盈,不觉长叹一声,道:“你也不必担心我和芸娘,我们自会照顾好自己,过不了多久,便会再见。” 原来他一来是想在父亲灵前尽尽孝心,二来见芸娘心中悲苦,若是要她日日见到公孙羽和青萝,心中更是难受,不如暂且缓上一缓,说不定日子久了,她便会好些。 公孙羽自然也知道这其中意思,心中百味杂陈,转头对芸娘道:“芸娘,你可得好生照顾自己。”芸娘身子颤抖,眩然欲泣,却仍是忍住不让泪水落下,嘴唇动了动,才冷冷道:“不必你费心。” 青萝身为女子,早知道芸娘的心思,眼见她神色惨淡,泪光闪烁,当真是我见犹怜,不觉心中一软,上前拉住芸娘的手道:“芸娘妹子,不如你同我们一起回去,也好有个照应。”芸娘咬紧嘴唇,将她的手一甩,道:“哪个是你妹子?” 青萝一怔,仍是面露微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或者你是姐姐也说不定。总之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子,咱们一起回去,路上也热闹些。”芸娘“哼”了一声,道:“我不去”,便转过脸去。 公孙羽一声长叹,知道她终究不能原谅自己,心中更是难受,林凌之冷笑一声,道:“你们不必在这里假惺惺,芸娘自有人照顾,你们不在这里,她反倒开心些。” 韩成突然道:“他们家里人自在这里说话,又关你什么事?走开!”林凌之大怒,道:“你又是什么人?敢这般同我说话?”右手在腰间一抽,便已拨出刀来,韩成冷眼瞧着他,也不说话。 芸娘猛然转身,瞪眼喝道:“林凌之,你要做什么?我的事不必你来管!”“锵”的一声,手中云魄出鞘,寒光四射,林凌之惊道:“芸娘,我这是在帮你。”芸娘冷冷道:“我薛芸娘不必别人来帮,你若不将刀收起,可别怪我不客气了!”林凌之哼了一声,才缓缓将刀收起,但仍是对他们怒目而视。 林岳与薛铮对望一眼,出声喝止,但他们都是过来人,哪里不知道小儿女间的这些情由,公孙羽见在这里越闹越僵,不是了局,便跪倒在地,道:“师父,我对不起你老人家,我们这便走了,专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薛铮长叹道:“起来吧。回到家里,好好安顿你的父亲。”公孙羽站起身来,田七突然上前,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薛师父,你老人家武艺高强,我也想拜在你的门下,跟随你练习武艺。” 薛铮一怔,道:“我如今年纪大了,还收什么徒弟?你快快起来。”田七道:“你要是不答应,我便不起来。”薛铮摇头道:“你跪也没有用,我是绝不会再收徒了。”田七道:“薛师父是不是嫌我本领低微,比不上公孙公子?”薛铮道:“你箭术精绝,在战场之上勇往直前,乃是青年豪杰,我哪里会嫌你本领低微?” 田七道:“既然如此,还请师父收下我。”薛铮双手一伸,便已将他拉起,道:“你不必如此,我绝不会再收徒了。”田七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拉起,竟挣脱不开,不觉怅然若失,呆立当场,又道:“既然薛师父不肯收我为徒,我便在此服侍薛师父几个月,也好请薛师父点拨点拨。” 薛铮沉吟了一会,道:“既然如此,你便留下,趁着这几个月我们切磋切磋,不过却不是师徒,待到我守孝满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那时便没有时间了。”田七大喜过望,又重施了个礼。 罗铁锤笑道:“薛师父教出了公孙兄弟这般的英雄人物,你如今得他指点,当真是好事。我自小打铁,虽然有一把子力气,武艺却平常,不如便跟你一起,向薛师父请教,也好有些长进。” 薛铮知道他性情憨直,微笑点头,罗铁锣也上前唱了个大诺,道:“多谢薛师父。”又转头对公孙羽道:“公孙兄弟,咱们这便不跟你们一同回去了,等到我们回去,咱们再痛痛快快喝一场酒。” 第128章 黄河捞尸人 公孙羽见他们得薛铮同意教授武艺,心中也替他们高兴,但分别数月,转眼又要同师傅和田七、铁锤分离,心中怅然,尤其是见芸娘心结难开,更增忧虑,但此时别无他法,只得听从师父安排,先回家乡。 他喊了青萝和韩成,与众人一一辞别,骑了两匹马,也不等天黑,便驱马启程,走了数十步,转头回看,只见芸娘也正怔怔的望向自己,见他回望,连忙转过头去了,不觉长叹一声,拍马疾驰。 三人远远绕开城门,在一处林中歇息许久,将马放了,依旧趁着夜色翻越山岭,回到河间府的城外,青萝见公孙羽不时发呆,便道:“你心中还是放心不下他们是不是?” 公孙羽一愣,又摇头道:“我不过是才见到他们又要分开,心中难免惆怅。”青萝抿嘴笑道:“恐怕你不是惆怅,是放心不下芸娘吧。” 公孙羽点头道:“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但愿她,哎。。。”他望向青萝,道:“你可不要多心。”青萝叹道:“你那妹子好生美貌,我见犹怜,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自然会有人对她好的。”公孙羽叹了一声道:“是,如今她在师父身旁,我也不必担心她飘零在外了。” 青萝眨了眨眼,道:“我可不是说这个。”公孙羽愕然道:“那你是说什么?”青萝微笑道:“你瞧不出来么?那个林凌之和田七可都对她好得很啦。”公孙羽道:“林凌之我倒是瞧得出来,又关田七什么事?” 青萝白了他一眼,道:“我瞧田七对芸娘可是喜欢得很,这次要留下来,多半也是为了她?”公孙羽怔了半晌,摇头道:“我倒是瞧不出来。”青萝道:“是与不是,以后自然会见分晓。哎,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若是他们有缘,那也很好。” 她说出这句话,脸上也红了一红,瞧向公孙羽,见他目光望向远处,脸上仍有忧色,便又道:“这世上的事原也说不准,你哪能事事担忧得来?”公孙羽叹道:“是,我也担忧不来,罢了,且由得他去吧。” 几人结伴而行,在路上又买了两匹马,此时回程,虽然公孙羽仍是隐隐担忧芸娘,但知她既已回到师父身边,再无危险,自己和青萝身上的病患又是尽消,幼时的伙伴韩成也已久别重逢,心中大为欢喜,一路上三人谈论风土人情,十分畅快。 这一天又已来到相州,几人下马站在黄河岸边,等船渡河,等了许久,仍是不见渡船前来,青萝道:“怎么这么久还不见船来?”公孙羽见河水滔滔,却没有一只渡船,心中也在疑惑,韩成突然指道:“那里来了一艘小船。” 二人随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一叶小舟在波浪之中起伏不定,渐渐驶向岸边来了,那船虽小,便驾船人甚为了得,在风浪之中左划右晃,速度竟是极快,不过半柱香的时分,便已将船系好,跳上岸来。 那人身村瘦小,上得岸来,翻身便拜,公孙羽吃了一惊,道:“你是何人,这是做什么?”那人抬起头来,只见他相貌丑陋,双唇外翻,一只眼中尽是眼白,另一只眼中尽是黑瞳,竟是当日渡河日竟遇见的那名年轻“捞尸人。” 公孙羽心中疑惑,道:“这位兄弟,你这是做什么?”那人道:“还请公子帮俺报仇!”青萝见他相貌丑陋,心中有些害怕,此时听他说出这句话,便问公孙羽道:“你认得他么?” 公孙羽摇头道:“不认得”,伸手将他一扶,便将他扶了起来,问道:“这位兄弟,我们素不相识,不知你要我替你报什么仇?” 那人道:“公子不认得我,我却认得公子,公子不久前从这里坐船渡河,我曾远远见过公子一面。”韩成道:“你只远远见过他一面,便要他替你报仇,那又是什么道理?” 那人道:“我那时虽然只远远见过公子一面,但知道公子绝不是常人。”韩成奇道:“你倒好眼色,看了一眼便知道他不是常人。” 那人用手一指公孙羽手中的斩妖刀,道:“小人这只眼睛,能见到别人见不到的东西,公子手中这把刀杀气冲天,必定斩杀过不少妖物,又哪里会是常人?” 公孙羽心中大奇,道:“这也能瞧得出来么?”那人恭敬道:“小人从小便死了父母,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因为我自幼长在黄河边,又没有依靠,只靠下水捕鱼虾为生,练了一身好水性,因此别人都叫我黄水儿,我从小便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又能将水底的东西瞧得清清楚楚,在水中善能闭气,那水底的妖物也见了不少,便是靠了能发觉杀气和妖气,才活到如今。” 公孙羽见他说得离奇,也不知是真是假,便问道:“这水底当真有妖物么?”黄水儿道:“这黄河之中,千百年不曾干涸,有那成了气候的大鱼恶蛟,都是妖气冲天,常常吃人,我都是见过的。” 公孙羽想起在长江之上见过的那条大鲤鱼和它背上的那个怪物,心中也信了几分,便道:“那你所说的报仇又是怎么回事?” 黄水儿流泪道:“我从小无依无靠,长大一些,便被我师父收下,跟他一起做了‘捞尸人’,前些日子,这河里死的人突然多了起来,我师父带了我和另外两个‘捞尸人’四处打捞,我瞧那些尸体有些已经被吃得七零八落,有些胸中穿了个大洞,隐隐有妖气缠绕,心知必是河底妖物作怪,心中害怕,便劝我师父不要接这些生意,但他年纪大了,想多赚些银子养老,便不听我的。” 他又道:“前些日子,我们四人仍是结伴捞尸,正停在河中间,猛然底下波浪翻涌,从那河底竟缓缓浮上来一口棺材,我们在河里捞尸多年,虽然日日与死人为伴,却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情景,都是又惊又怕。” “那口棺材黑漆漆的,瞧来十分沉重,照理说这般沉重的棺材,必定会沉入河底,如今却突然浮上河面,着实恐怖,我知道这是妖物作怪,连忙喊了师父等人驾船快逃,哪知我们才刚刚转头摇桨,那口棺材便飞快的朝我们冲来,底下一个东西猛然探出身子,便如一座小山似的,掀起了滔天巨浪,一下就把我们的两艘小船撞翻。” “我们几人常年在黄河讨生活的,水性都是极好,一被撞入水中,便拼命朝岸边游去,但那怪物十分巨大,在水中力量惊人,猛然卷起巨浪,水花滔天,顿时便将另外两人冲上水面,从水底伸出巨大的头颅,一口便将他们咬成两截,鲜血飞溅。” 他心有余悸,道:“那时只剩下我与师父分头拼命的游水,那怪物向我追来,将头颅在水里猛然一伸,便来咬我,我心中害怕,手脚却是不慢,借着涌来的水流侧转身子,已游到那怪物身下。 我抬头朝上看去,只见那怪物便象一座小山似的横在我的头顶,身上皮肤粗如树皮,四只脚便象是宅子里的大柱子似的,也瞧不出是什么东西,我见它如此凶恶,生怕师父被他吃了,便踩水而上,想要引开它,哪知还没有出水,便听到师父的惨叫之声。 我连忙朝上看去,只见师父已被这怪物一口咬成两段,鲜血将水都染红了一片,心中又惊又怒,却又毫无办法,眼见那怪物头颅似乎是个龙头,更是吃了一惊,连忙重又潜到那怪物下方。 那怪物将我师父几个人咬死,将他们的身体也吃了大半,便在水底来回游走,似乎十分暴怒,我生怕它瞧见我,便跟着它游动,过了好一会,它才安静了些,缓缓潜水游走,我趁它游走,便连忙朝另一边游去,连滚带爬的上了岸。 等到许久,直到水面上再无动静,我才又下到水中,将师父和两个捞尸人的残尸打捞上来,哎,想不到我师父在黄河上捞了一辈子的尸,最后自己落得死无全尸,尸体也得别人捞上来。” 公孙羽道:“你可知道那是个什么怪物么?”黄水儿摇头道:“从那之后,那怪物又出来过两次,将这里过往的渡船也撞翻了,死了好些人,因此这里的船家也不敢再渡人了。那次我偷偷潜在水里,远远的望到,那怪物似乎是个大乌龟,却又没有壳,背上背着一口棺材,头上长得两个角,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我知道自己没用,替师父报不了仇,便想起那日见到公子,必定是个有大本事的人,所以才在这里天天等候公子,当真是老天有眼,公子今天真的来了。” 第129章 黑棺无壳龟 青萝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回转来?若是我们不回转来了呢?”黄水儿道:“我也不知道,但心中却就是觉得你们定会回转来,若是你们不回转,我便在这里等上三年五载,你们总有一日要来的。” 韩成道:“雀官,你说这个怪物我们管是不管?”公孙羽道:“这东西既然在这里兴风作浪,吃人害人,叫咱们遇上了,哪能不管?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怪物,又怎么样除掉它。” 韩成道:“既然你说管,那咱们就管上一管,你的法子多,想必能想得到办法。”公孙羽笑道:“如今咱们都已经长大了,哪能还象小时候那般,什么事都听我的。”韩成道:“你知道我脑子笨,还是听你的靠得住些。” 公孙羽微微一笑,脑中二人幼年时相依为命的情景一闪而过,他点了点头,又对黄水儿道:“你可知道那怪物的老巢在哪里吗?” 黄水儿先跪下磕了个头,道:“多谢公子,我替我那死去的师父先谢过公子的大恩。”他站起身来,又摇头道:“我见它凶恶,只敢远远的偷看,哪里敢跟着它到它的老巢?若是我到了它的老巢,恐怕早就被它吃了。” 公孙羽皱眉道:“我们既没有亲眼见过这东西,又不知它的老巢在哪里,怎么下手?若是它来的时候冒然出手,恐怕也不妥当。”他几番经历奇险,本领虽然越发高强,但却也更加小心。 韩成道:“不如等它来时,咱们先同它斗上一场,便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了,只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来?”黄水儿摇头道:“它自那几次出来之后,又已有一二十日不曾见过了,想必这里没有渡船渡人,它见没有人可吃,便不再来了。” 青萝道:“若是如此,难不成我们还去找些人来给它吃么?”公孙羽听她一说,却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来,那是自己的伙伴何长生被元仙湖里的鱼怪吃了,他的父亲和余二保用猪肉猪血引得怪物前来,最终报了仇。 他想了一想,道:“若是它一来,我们便上前动手,不知道它的弱点,恐怕也奈何不了它,不如先诱得它来,瞧一瞧再说。既然这怪物吃人,想必对猪羊之类的血食也喜欢,我们便用猪羊等物来引它。” 韩成道:“雀官,我便知道你有法子,哎,同你一起,便什么事也不用发愁了。”青萝也拍手笑道:“这个法子好,也不用送人给它吃了。” 黄水儿大喜,道:“公子果然是有本事的人,想得周到,我这便去准备猪羊去。”公孙羽见他衣衫襤缕,想必没有多余的银子去买猪羊,便掏出几两银子,塞到他手中。 黄水儿一张丑脸涨得通红,道:“公子,你肯替我师父报仇,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哪里还能要你出银子?我自然有法子将猪羊买来。” 公孙羽笑道:“几两银子算不了什么,早一刻引得那怪物来,咱们便可以早一刻找到对付它的法子,你也莫要推辞,快去快回。” 黄水儿急道:“那怎么成?”韩成将他的手一握,又将他一推,道:“都是男子汉,不要婆婆妈妈,快去快去。”黄水儿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对着公孙羽几人磕了个头,眼中含泪。 公孙羽正要伸手扶他,他已一骨碌爬了起来,转身便朝外跑去。 青萝见他去得远了,才道:“他这个人虽然长得丑陋,但为了替师父报仇也是费心苦心,也是难得。”公孙羽笑道:“人不可貌相,天下人千千万万,有本事,有义气的人多得很,可也不是人人都相貌端正。” 青萝扑的一笑,道:“你是说你自己有本事,有义气,相貌又端正,是万中无一的么?”公孙羽一怔,道:“我可没有这般说。” 韩成摇头道:“雀官虽然长得还算俊俏,在小时候却不是咱们几人中最俊的。”青萝“噫”了一声,上上下下又将韩成打量了一番,道:“那谁是最俊俏的?莫非是你?” 韩成黝黑的脸上也微微一红,道:“我自小便不俊俏,但是清风可比雀官要来得俊呢?”公孙羽不禁笑道:“不错,清风那个假道士小时候可俊俏得很,不知道如今变作什么模样了!” 青萝曾听他说过幼年时的事,自然知道清风,便把嘴一撇,道:“男子汉大丈夫,要这么俊俏做什么?最要紧的是有本领,有志气,是不是?” 公孙羽微微一笑,道:“清风那个假道士最爱说话,不知这个毛病如今改了没有。”韩成摇头道:“想必是改不了的。”他们望向黄河,波浪滔滔,幼年时的往事涌上心头,如今二人已经相遇,只不知清风是否还有缘重逢了。 过了许久,便见黄水儿赶了一头猪,牵了一只羊,嘴里吆吆喝喝的来了,他将羊和猪拴在河边一棵树上,又过来行礼,道:“公子,如今该怎么办?”公孙羽道:“你先把这头猪杀了,将血都倒进水里,再将这猪也丢到水里去。” 黄水儿依言而为,先将猪在水边放了血,又将猪推到稍远些的地方,青萝见他身子矮小,但提起一百多斤的猪却也显得不甚吃力,道:“他的力气倒也不小呢。” 那黄水儿一会功夫便回到岸上,道:“那怪物吃惯了人,闻到这血腥味,想必会来。”公孙羽微微点头,几人站在岸边,静静等待。 过了一柱香时分,水面之上仍是毫无动静,只有河水仍是不住流过,连那只猪也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青萝道:“你这法子似乎不灵。”黄水儿道:“这法子是甚好的,只是黄河上水流急,那猪一下便被冲走了,小人倒有个办法,不知成不成?” 公孙羽道:“什么法子?”黄水儿道:“小人将这羊拖到水中,将它放血,再用手托住它,它便不会被水冲走了。”青萝道:“既然水流这么急,哪里托得住?”黄水儿笑道:“小人别的本事没有,在水里的勾当,倒是使得。” 公孙羽道:“你便去试试,若是那怪物来了,你便快游上岸来。”黄水儿道:“是,我晓得。”他便将那羊儿捆好,抱在手中,下得水去,不用双臂划水,双足连踩,便飞快游向河中。 到了离岸稍远的地方,黄水儿取出短刀,在羊儿脖颈之上一刺,那血便涌了出来,羊儿咩咩直叫,青萝颇觉残忍,韩成却见他抱着羊儿,踩水如履平地,道:“这人在水里倒有些本事。” 公孙羽自小长在洞庭湖边,本身水性也是极好,但见到他这般作为,也觉佩服,过不多久,便见黄水儿猛然将手一松,身子已潜入河水中,几个呼吸之间,便已从岸边探出头来,猛然跳上岸来,道:“来了!” 岸上几人心中一动,放眼朝水面瞧去,只见那只羊儿被放了血,已经濒死,在水里沉沉浮浮,突然旁边水流涌动,水里一条长长的带着尖刺的尾巴破水而出,猛然刺在羊身上,带着那只羊朝水底沉去,还未完全沉入水底,便又是几根长尾刺出,都扎入羊的身子之中,四面一拉,竟互相拉扯起来。 青萝道:“这似乎不是你所说的那只怪物”,黄水儿急道:“不是,想必是血腥味引来了其他东西,这可怎么是好?不如我下水看看。” 韩成道:“不必了,你看!”黄水儿抬头望去,只见远远的掀起了一股巨浪,一口黑黑的棺材自水面上升了起来,正飞快的朝这边而来。 黄水儿喜道:“是它,是它,那便是它来了。”水浪滔天,那几条长尾也突然停了下来,底下东西的身子也缓缓从水底浮起,身子似鱼非鱼,便如一张圆席似的,扁扁的,全身呈深黄色,足有方圆一丈大小,共是四只。 这四只怪鱼将长尾一收,静静的浮在水面上,竟似乎并不畏惧那个巨大的怪物,那口黑色棺材转眼间便已到了它们面前,水浪翻涌,一个巨大的头颅便从水底伸出,只见它眼如水桶,宽嘴大张,头上满是黑色鳞片,还长着两只一尺来长的黑角,赫然竟是一只巨大的乌龟。 公孙羽见这只乌龟如此巨大,头上生角,竟隐隐似乎有化龙之象,心中震惊,他自小便听老人们说起元仙湖的来历,但眼前这东西虽然不象是元龙,说不定也是其中的一个分支。 第130章 锁魂链 大乌龟大嘴一张,便朝那只羊咬去,毫不将那四只怪鱼放在眼里,一只怪鱼猛然身子一动,长尾陡然刺出,去势如电,竟已刺中乌龟的头颅,乌龟一声怒吼,声如闷牛,它头上鳞片坚硬,这怪鱼一刺虽然刺不进去,却已激怒了它。 它巨头一转,便朝那怪鱼咬去,怪鱼身子滑溜,一侧身便已逃开,另外几条怪鱼扬起长尾,纷纷朝乌**颅刺去,乌龟显得极为震怒,张口一吸,便将一条怪鱼吸到嘴边,刚要张嘴去咬,但那鱼竟将身子在水面一拍,凌空飞起,它顿时咬了个空。 四条怪鱼围着乌龟不住刺击,虽然不能伤它,却也令它吃疼,乌龟不禁怒吼连连,身子猛然升起,那棺材便全部露出水面,连着它巨大的身躯也露了一半出来。 公孙羽见它身子巨大,便如一栋房屋一般,身上果然没有龟壳,尽是巨大的黑色鳞片,背上的黑色棺材上系着四根银色的链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制成,日日在水底浸泡,竟仍然雪亮如银。 那四根银链紧紧连着棺材,一头却深深穿进了那大乌龟的身体之内,竟似乎从它体内穿过,将它与那口棺材绑为了一体。 几条怪鱼惹得那巨龟勃然大怒,眼见几次三番咬不到它们,猛然大嘴一张,一道白光如闪电般射出,轰然一声,将一条怪鱼打得飞上半空,又跌落水面,那怪鱼肚皮朝上,身上血肉模糊,一动不动了。 乌龟张嘴一吸,那白光便已飞回嘴里,它转过头来,嘴里白光又是一闪,一条正凌空飞起的怪鱼顿时被击穿,余下两条怪鱼顿时身子一转,深入水底,仓皇逃窜。 巨龟杀了两条怪鱼,仍是十分狂怒,转身便朝逃窜的两条怪鱼追去,但那两条鱼十分迅速,转眼便没了踪影,巨龟发出一声怒吼,便转过身来,去水中搜寻那只羊,身子又渐渐沉入河底去了。 几人面面相觑,眼见这怪物如此巨大,身上鳞片坚硬,嘴里又能吞吐白光,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下手。 公孙羽沉吟道:“若是在岸上,我们仗着人多,还可以同它斗上一斗,但在水中终究不如它们这些东西灵活,只是若是不除了它,这里的百姓都要遭秧,韩成,你说该怎么办?”韩成道:“那也得斗上一斗。” 公孙羽道:“好,咱们便同它斗上一斗!如今它还在这附近,黄水儿,你下水去,将它引到离岸近些的地方。”他转头又对青萝道:“那东西皮糙肉厚,我得要借你的辟邪匕首一用。” 青萝取出匕首,递给公孙羽,道:“你们也可得当心点。”公孙羽抽出匕首,寒光耀眼,他试着运气于臂,那辟邪匕首竟发出嗡嗡颤鸣,刀刃上突然亮起一道蒙蒙白光,想起当年清风的师父曾说这可能是一把飞剑,不觉心中更喜。 此时黄水儿已听了他的吩咐,跃下水去,故意在水中大声喊叫,双手拍打浪花,闹出许多动静,公孙羽将斩妖刀背在背上,站在岸边,韩成手持长枪,站在他的身旁。 果然过不一会,河中浪花涌起,一口黑漆漆的棺材露了出来,劈波斩浪,直朝黄水儿而来,黄水儿一边喊叫,一边飞快朝岸过游来。 公孙羽道了声:“走”,便跃下水去,韩成紧跟着也跳入水中,他们都是湖边长大的,虽然比不上黄水儿,却也熟知水性。 转眼间黄水儿便已游到他们身边,停了下来,神情紧张的望着巨浪中探出的头颅,公孙羽双臂一展,游上前去,潜入水底,只见眼前一个黑乎乎的巨大怪物猛然冲来。 他身子被那怪物激起的水流一冲,顿时摇晃起来,水中巨龟伸长脖子,张开大嘴,便朝他咬来,黄河河水混浊,他虽然能隐隐约约瞧见,却不如黄水儿那般清楚,但他自练气以来,对气息的感应日渐细微,见那水流涌动,便已感知那巨龟的头颅已急速伸了过来。 他借助那水流冲力,便已知道巨**颅所在,双足一蹬,已擦着头颅躲开,手中气息流转,匕首已在那颗巨大的头颅上狠狠划过。这一下刹那间便划穿巨龟的头颅,深入数寸,一股灼热的鲜血顿时涌出。 巨龟虽然皮肉甚厚,这一刀不能重伤它,却也十分吃疼,狂性陡发,脖子急转,已飞快向公孙羽咬来,他们原来在岸上瞧这巨龟同那四条怪鱼相斗,还不觉得它速度奇快,此刻在水里才发觉那巨龟脖子几乎有一丈来长,灵活非常。 公孙羽借着它这一咬之势,已随着水流转身,伸足在它的头上一蹬,便朝水面急速游去。巨龟长颈急伸,身子也朝上浮去,便在这时,韩成已自水里一枪刺出,正中巨龟脖颈,他这一枪力量惊人,却只刺入半寸,便再也进不了分毫。 巨龟脖子一甩,便将他的长枪甩开,韩成持枪猛刺,但终究是在水里不好发力,巨龟眼见这两人一来便伤了他,尤其是那一刀令它十分疼痛,不觉怒发如狂,巨大的身子在河水里乱冲乱撞,掀起了巨浪,长长的脖颈四处转动,寻人而噬。 韩成水性没有公孙羽好,在水底闭了一会气,便要浮上河面换气,刚刚露出头来,一颗巨大的头颅便已带着猛烈的风声扑了过来。 公孙羽见韩成有危险,在水里一扑,便已触到那巨龟的庞大身躯,匕首在那鳞片上一扎,已借力从水中跃起,踏在乌龟背上。 乌龟巨大,那口棺材只占了极小一处,公孙羽站在巨在的背上,抽出斩妖刀,凝气于刀,便是一刀劈下。 斩妖刀气纵横,劈在它的背上,顿时鲜血飞溅,巨龟一声狂吼,身子猛然剧烈颤动,顾不得去咬韩成,回转头便朝公孙羽咬来,公孙羽飞快朝后退去,手中长刀不停,在它的背上砍出一道道血痕。 巨龟狂怒,大嘴一张,一道白光激射而出,公孙羽早已防备到它这招,也大喝一声,一刀朝那白光斩下,但觉手中一震,一股夹杂着阴寒之气的巨力袭来,身子不由主朝外飞出,他在空中体内气息运转不休,一个翻身,又已落在乌龟背上,但也微微觉得气血翻腾。 巨龟将那白光一吸,瞬间又是一道白光喷出,公孙羽挥刀便劈,另一边韩成持枪猛刺,却济不得什么事。 公孙羽连接了几道白光,手臂微微发麻,知道这般巨兽力量惊人,那白光更不知是什么,十分厉害,若是再接得几次,自己恐怕便要气力不济,他边想边退,突然身子一顿,竟已来到那口漆黑的棺材旁。 一靠近那棺材,便觉得一股阴森森的寒意,那乌龟发了凶性,只管一口一口白光射出,公孙羽将身子转,已转到那口棺材后面,微微低下身子,乌龟便瞧他不见,发出一声声怒吼,身子在水中不住打转。 公孙羽见那棺材上面的银链深深扎入乌龟的腹部,竟似乎已长在一起,不觉用力一拉,那乌龟一声狂吼,身子颤抖,竟似乎十分疼痛,但那银链上也有一股寒气顺着手臂袭入体内。 公孙羽一惊,任督二脉气流转动不息,顿时将那股寒意驱除,他见这几根铁链似乎便是巨龟的弱点,便将斩妖在那巨大的背脊上一插,双足牢牢站定,双手猛然扯住一条银链猛然朝外一拉,体内气息大盛,顿时扯出来半尺。 巨龟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身子疼得剧烈抖动,公孙羽手中不停,大喝一声,手中传来银链与血肉骨骼摩擦之声,十分刺耳,鲜血飞溅,那银链便一寸寸朝外拔了出来。 这巨龟虽然疼得四足乱颤,却竟不沉入水底,反而象是呆了,任由公孙羽将那银链连根拔出,那根银链足足有数丈长短,也不知是如何长进它的身体里去的。 公孙羽将一根银链拔出,见这似乎便是那巨龟的命门,巨龟竟不敢躲闪,便将身子一转,又去拉扯另一根银链,拔到一半,余光扫过,见那巨大头颅似乎又伸了过来,连忙将斩妖刀一拔,抬眼望去。 一望之下,只见那颗巨大的头颅正半侧的也朝自己望来,一双大眼中满是痛苦,却又包含着期待、狡诈和得意之色,它突然见到公孙羽的双眼也望向它,便猛然转过头去,在水中乱摆,似乎疼痛难忍。 第131章 北来道 公孙羽见它的眼中竟流露出与人一样的情绪,却又妖邪诡异,心中一凛,隐隐觉得不妥,他手中使劲,心中转念,想起那日长江之上的大鲤鱼,也是被一个怪物将尾刺扎入身体之中,从此不由自主,莫非这乌龟也是被这口棺材控制了么? 他心中想着,手中已将第二根银链扯出,想起这只巨龟撞船吃人,性情狂暴,与那条大鲤鱼大不相同,伸手将那第三根银链用力一扯,趁着巨龟剧痛难忍,已滑步冲到它的脖颈之上。 巨龟猛然一惊,连忙转头,但公孙羽速度极快,一滑便已滑近它的头颅,巨龟将头颅朝水中一伸,便要急速潜下水去,但公孙羽既已来到它的头颅上,哪里还肯放它下水,手中斩妖刀已直刺而下。 一刺之下,只觉无比坚硬,他催动体内气息,那刀微微颤动,便一寸寸朝下刺去,巨龟拼命摆动头颅,朝深水潜去,想要将他摆脱,但公孙羽屏住呼吸,不断催动气息,那刀刺进两尺来长时,便突然顺畅,扑通一声直没至柄,脚下那颗头颅剧烈的摆动了几下,便渐渐不动了。 公孙羽唯恐它不死,将刀拔出,又用力的刺了两下,见它果真一动不动了,才停下手来,朝上游去,刚浮出水面,便瞧见韩成同黄水儿正游在水面上四处寻找,见到他露出头来,便都朝他游来。 公孙羽刚要和他们说话,便觉得身旁那巨龟的身体竟也浮了出来,想必是过于庞大,被河水托了上来。黄水儿吃了一惊,转身便朝外游去,韩成却持枪游来,一枪刺在那乌龟身上。 公孙羽道:“不必刺了,这东西已经死了。”韩成仍是一枪枪刺去,见它毫无动静,才收起了枪,黄水儿惊疑不定,也游了过来,见那东西浮浮沉沉,胆战心惊的用手推了推,果然死,心中不觉万分惊喜。 几人踏水上岸,都是心中欢喜,青萝也连忙走上前来,公孙羽将匕首交还给她,黄水儿猛然跪倒,不住磕头,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公孙羽将他扶起,道:“不必多礼,这样的恶怪,迟早要伏诛。” 黄水儿道:“公子真是神人!必定是上天派来替我们除害的。”公孙羽笑道:“我也不过侥幸而已。” 韩成低头想了半天,道:“雀官,我怎么便刺不进那怪物的身子?是我武艺太差了么?”公孙羽道:“这怪物鳞片坚硬,寻常刀枪哪里刺得进去?若是你有一杆好枪在手,必定能刺得进。”韩成点头道:“是了,我须得寻一杆好枪。” 几人正在说话,突然听到一阵歌声传来,道:“人生不满百,戚戚少欢娱,意欲奋六翮。排雾陵紫虚。虚蜕同松乔。翻迹登鼎湖。翱翔九天上。骋辔远行游。东观扶桑曜。西临弱水流。北极登玄渚。南翔陟丹邱。” 公孙羽听这歌大有玄机,转头瞧去,只见一人从路旁走了出来,这人年轻甚轻,穿一件淡黄色道袍,脚踏芒鞋,头上挽了个道髻,长相俊美,神态潇洒,背上背着一口长剑。 他上前打了个揖首,道:“请问船家可渡河么?”公孙羽和韩成对望一眼,心中猛然闪过清风的影子,韩成便道:“你的道号是什么?” 那道士面露微笑,道:“贫道郁真子。”韩成哦了一声,道:“我们不是船家。”他们见到这年轻道士虽然十分俊美,却是北方口音,道号又叫作郁真子,那便不是清风,心中微微失望。 道士眉头一皱,望向河边,突然之间面露惊奇之色,用手一指,道:“你们看到那河中的东西了没有?”黄水儿道:“看到了,怎么?” 道士瞧了他一眼,道:“瞧你这模样,必是船家了,这河面上这么大一个怪物,是怎么死的?”黄水儿正要说话,却见公孙羽朝他摇了摇头,知道他不愿让人知道,以免惊世骇俗,便摇头道:“这个怪物常常在这里害人,今天不知怎么突然死在这里了。” 道士道:“这个东西如此巨大,又背着口棺材,好生奇怪,船家,不如我给你几两银子,你替我将这棺材拖上岸来如何?”黄水儿望了公孙羽一眼,道:“我可拖不上来。” 道士道:“你去多叫几个人来,嗯,最好将这怪物也拖到岸边,我给你十两银子如何?” 公孙羽见他眼中强忍着欢喜之色,似乎对这东西十分渴望,却又生怕别人瞧出来,便问道:“道长,你要这个怪物和棺材做什么?” 道士咳了一声,道:“我辈修道之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如今见了这般妖物,一来要好生瞧瞧,二来也要作法除邪,免得它没有死透,再来作恶。” 公孙羽心中古怪,越来越觉得这道士与幼年时的清风模样语气相似,只是他一口北方口音,却不象是南方人。 道士见黄水儿不为所动,咬了咬牙,道:“我给你二十两银子,怎么样?” 黄水儿道:“客官,我们又不是渡船人,你只管找我做什么?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道士四面张望,不见有人,便道:“如今这里只有你这一只小船,我又到哪里去找人?三十两如何,不能再多了。” 青萝见他罗罗嗦嗦,便道:“你便是花上一百两银子也没人去帮你拖,你还是自己去吧。”道士瞧她一眼,也震惊于她的美貌,苦笑道:“若是我会水,还用得着花上几十两银子?” 青萝双手一摊,道:“那便没有法子了。”道士怒道:“我自找他帮忙,又关你们什么事?”青萝笑道:“我们是一伙的,你说关不关我们的事?” 道士瞧了他们几人一眼,哼了一声,道:“道爷我肯花银子,自然有人来拖,也不必非是你们不可,我这便去找人去。”青萝道:“你便是找了人来,也未必能拖。” 道士怒道:“要你们拖又不拖,偏生还要在此罗皂,惹恼了道爷,小心道爷用五雷法来打你们。” 公孙羽与韩成对望一眼,心中都是古怪莫名,公孙羽道:“你真的会五雷法么?”道士傲然道:“我乃玄门正宗,道术通玄,自然会使五雷法。” 他见公孙羽几人脸上露出惊奇之色,还道他们怕了自己,不觉脸有得色,道:“你们好生替道爷办事,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若是对教爷不敬,有你们的苦头吃。” 便在这时,猛然传来一声大喝:“贼道士,你往哪里跑?”道士一惊,神色一变,道:“这些鸟人怎么来得如此之快?”忙对黄水儿喝道:“快快解船送我过河。” 黄水儿眼睛一翻,道:“你不是有大神通么,自己飞过河去便了。”道士急道:“道爷虽然法术通玄,却还没有学会飞,不要罗嗦,快点,快点。”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朝后看去,只见几个汉子已露出身影,正急匆匆赶来,人未至,已有一件东西带着刺耳风声飞了过来,连忙拔出背后长剑,当的一声,将那东西打落在地,却是一柄小小的飞刀。 不等他回过神来,又是响声连连,几枚飞刀接连飞来,他挥剑格挡,顿时将飞刀纷纷击飞。 便在这片刻间,那几名汉子已奔到跟前,都穿黑色长衫,为首一人眼睛细长,留着八字胡须,喝道:“贼道士,快将东西交出来。” 道士道:“什么东西?余堂主,你可不要侮陷好人。”那为首之人怒道:“你在我们教中骗吃骗喝多日,还偷了咱们教中至宝,如今还敢装糊涂,快快交出来,随我去见教主,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道士摇头道:“我不知你说些什么,你们教主留我做客,我如今有事要走了,哪有强留客人的道理?”余堂主勃然大怒,道:“你到此时还要狡辨,当真是可恨。”身子一扑,手持分水刺,便朝道士刺来。 道士长剑一格,将他挡开,接着又将身后几人的武器格开,笑道:“你们这些做主人的,想要留客人,也得派些厉害些的人物来。你们这个什么劳什子‘天一教’,杀害孕妇炼制紫河车,这般的邪教迟早得受天谴。” 第132章 分疆 余堂主一边猛攻,一边冷笑道:“你还敢在此胡吹大气,我们教主已经亲自自水路前来拦截,你瞧那河上不是来了吗?”道士一惊,退后几步,回头望向河面,果然只见几艘快船乘风破浪,正疾驶而来。 道士心中焦急,手中长剑挥起一团寒光,将几人尽数挡开,回身便要跑,但他武艺虽较这几人要高,被这几人拼命拦住,一时之间却也脱身不得,嘴里道:“你们教主来找我做什么?又请我回去吃酒么?” 余堂主冷笑道:“自然是请你回去吃酒,吃断头酒。”道士大怒,道:“我这便先请你吃断头酒。”剑光一闪,已将一名汉子手臂划伤,但那汉子毫不退让,仍是奋力攻击。 河面上几艘快船转眼便到了岸边,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道:“道友,你怎么走了也不同我说一声?”道士面色大变,退后几步,那几名汉子也停住攻击,只是手持兵刃,将他紧紧围住。 那洪亮的声音突然噫了一声,道:“这河上的巨龟是道友斩杀的么?道友当真是手段惊人,这东西如此之大,想必已炼成内丹,恐怕也落入了道友手中吧。” 道士哈哈大笑,道:“不错,如今你们才知道道爷的手段吧?这般大的妖物在道爷面前也是不堪一击,我不过瞧你们对我十分殷勤,不便痛下杀手,识趣的快快回去,免得道爷动手。” 青萝瞧了公孙羽一眼,见他嘴角含笑,似乎正瞧着什么有趣的事,并不将这道士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中,便也朝河面上望去。 只见一艘快船上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材肥胖,正是那说话之人,在他身旁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中年汉子,这两人她却认得,竟是当日在山巅之上的柴延和陆敬吾,还曾与公孙羽动过手,她心中殊无好感,在这小船之旁另有两艘小船,各站着四五人。 柴延低声同那白发老者说了几句话,那老者便朝岸上望来,橹手将船靠向岸边,船上数人纷纷跃上岸来,老者哈哈大笑,拱手道:“原来道长还有几位本领如此高强的朋友,难怪,难怪。” 他眼中精光闪动,便朝公孙羽望来,公孙羽目中含笑,心中却已闪过杀机,当日在山巅之上柴延趁人之危,要陆敬吾前来挑战,却是小人一个,只是那陆敬吾并没有听他话的去伤青萝,倒是条汉子。 柴延上前一步,对公孙羽道:“当日你被耶律横天击下山崖,竟还没死,也当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公孙羽冷笑道:“我没有那么容易死,耶律横天呢?”柴延道:“耶律世子乃世外高人,我们又哪里知道他的行踪?不过你武艺也算高强之极,不如同我一起创立大业,日后裂土分疆,册立为王,享受荣华富贵,你看如何?” 公孙羽冷笑道:“你好大的口气,裂土分疆?你当你是皇帝么?”那白发老者笑道:“柴公子胸怀复兴大志,日后当皇帝,也是有望的。” 柴延面露微笑,对白发老者道:“有了唐教主等高人的相助,我便又多了一分把握了。”他脸上神色一肃,转头对着公孙羽道:“我姓柴,名延,字复之,你说我是什么人?” 公孙羽心中一动,却仍是冷冷道:“我哪里知道你是什么人?”柴延道:“如今宋朝天下乃是从我柴家手中夺得,我便是世宗的嫡亲子孙。” 公孙羽虽有所料,仍是吃惊,道:“原来你是后周的皇裔!”柴延道:“不错,当年赵匡胤陈桥兵变,枉顾世宗厚恩,趁着恭帝年仅七岁,夺了我大周江山,当真是卑鄙无耻已极。我柴家世世代代,莫不想光复大周。” 公孙羽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摇头道:“大宋立国已有一百余年,早已根深蒂固,哪有这般容易动摇?就算你要光复大周,也不过想夺回江山,到时又是血流成河,对我们这些老百姓又有什么好处?” 柴延愕然道:“从来更朝换代,哪个不是尸堆如山?这算得了什么?若你助我复国,成为开国功臣,我定将你封王赐土,让你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 公孙羽长叹一声,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天下百姓只要平平安安过活便好!说什么世世代代荣华富贵,天道有常,盈不可久,你身为大周皇裔,又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了没有?” 柴延勃然大怒,道:“我不过见你还有些本事,才劝说于你,你却如此不知好歹。唐教主,那便有劳你了!”白发老者笑道:“好说,好说。”便朝前走了两步。 那道士见他们说了许久的话,却再没人来理睬自己,便道:“你们到底是来找我还是来找他的?” 唐教主笑道:“莫急,都要找,一个一个来。”猛然将手一挥,身后猛然冲出五人,只见这几人将上衣一扯,露出虬结强壮的肌肉来,便如一座山也似。 这几人站立原地,眼睛微闭,双足一顿,口里念念有词,突然浑身颤抖,双眼翻白,道士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是要做法么?”却猛见那几人双眼圆睁,都朝自己冲来。 道士“哎哟”一声,道:“要来打我吗?”长剑一挥,便朝其中一人劈去,那人竟不闪不避,任由他长剑劈在身上,肌肤之上连个印子也没有。 道士吃了一惊,道:“原来你们是在请神,请的是‘五丁开山’吧。”唐教主笑道:“道友果然好见识,那便来破破这五丁开山大法吧。” 道士苦笑道:“五丁开山,力大无穷,只是你们施这法术要损耗他们的寿命,不是正道。”他口中说话,手上不停,砍了几剑,便朝后退去。 蓦然旁边一杆黑沉沉的长枪刺出,韩成大喝一声,已一枪刺中一名大汉左肩,那大汉身子一顿,并未受伤,仍是朝前冲来。 韩成喝道:“你们若不停步,可别怪我不客气了。”但那几名汉子不言不语,便如木偶一般,直冲而来,韩成手上劲道猛然一发,只觉如刺中坚韧的牛皮,他吐气开声,扑的一声,已将那汉子肩头刺穿,跟着向上一挑,便将那名壮汉挑得飞了出去。 他嘿了一声,道:“什么五丁开山?不过铁布衫罢了,装神弄鬼,你们的皮还有老乌龟厚么?”他见剩余四人仍是朝前冲来,长枪横扫,顿时又将两人扫得跌了开去,但这几人恍如不知疼楚,不管不顾,仍是朝前冲来,连那肩头受伤的汉子也又扑了过来。 道士站在一旁,笑道:“他们不知疼痛,你要他们停下,除非将他们的手足打断才行。”白发老者冷冷道:“道友何不自己上来破法?”道士笑道:“能有人动手,何必我自己上前?” 韩成听了这道士言语,长枪倒转,枪柄猛然击在一名汉子膝盖之上,只听咔的一声,那汉子膝盖碎裂,顿时跪倒在地,韩成枪如闪电,片刻间便将剩下四人膝盖全都击碎,那五人一膝跪地,仍是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白发老者脸色一沉,上上下下将韩成打量了一番,道:“想不到你倒是个硬碴子,好狠辣的手段!”道士又笑道:“说到狠辣,又有谁比得上你们?”白发老者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这个贼道士,在我教中我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你却偷了我的教中至宝逃跑,当真无耻已极!” 道士道:“你们做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道爷岂能与你们与伍,你们为了修炼邪法,竟将要临产的孕妇活生生的开膛破肚,道爷打你们不过,却也不能再瞧着你们作恶,自然要将那镇魂塔偷来。” 他伸手从怀里取出个三寸来长,暗红色的小塔,白发老者眉头一跳,道:“你将这塔交还给我,我便饶你一命。”道士苦笑道:“我可信不过你。” 他突然将那塔朝韩成一抛,挤眉弄眼道:“这东西便送给你了。”韩成一愣,还不及伸手,那白发老者已双足一蹬,飞身跃起,便要来抢夺那个小塔。 韩成提枪便刺,白发老者身形极快,一闪闪开,身后突然冒出两人,身材瘦长,形如骷髅,一人拿一条铁棒,一人拿着一条铁链,便迎上了韩成。 第133章 富贵 韩成见那老者便要抢到小塔,枪点一点,将小塔朝公孙羽一挑,公孙羽伸手一接,便将小塔接在手中,只见那小塔隐隐透出腥味,上面的暗红之色似乎便是人血日久年深浸染而成,心中厌恶,便在此时,白发老者已转身扑到他的面前。 那两名形如骷髅之人一迎上韩成,便是一团浓雾涌起,浓雾之中影影幢幢,传来阵阵凄厉哭嚎之声,韩成凝神而立,眼前尽是浓雾,那两人在浓雾中往来偷袭,韩成虽然目不能见,但听风辨位,一一挡开,只是这二人在浓雾中形如鬼魅,倏忽来去,想到刺到他们,也是不能。 白发老者曾听柴延说过公孙羽的厉害,心中也颇为忌惮,一扑到他身前便站定身子,道:“这位公子,我们无冤无仇,还请将这宝塔归还,日后咱们是友非敌,当有重谢!” 公孙羽摇头道:“你们做下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已是百死莫赎,还想要回这件邪物么?”他将小塔握在手中,猛然朝河面一掷,那塔便如离弦之箭,猛然飞出数十丈远,扑通一声掉入黄河之中去了。 白发老者一声怒吼,道:“小畜生,我与你不死不休。”身子突然之间膨胀起来,便如吹了气似的,肚子四肢和脸上都鼓了起来,他本来便肥胖,这时更是胀大了两倍有余,脸上和手上的皮肤变作深褐之色,长出一块块的肉疙瘩,便如一个癞蛤蟆似的。 公孙羽脑中闪过那幻境中的蛙妖,倒与眼前这人有几分相似,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真是妖怪在人间的化身,眼见那人双足一蹬,便如一块巨石般朝自己冲来,声势惊人。 他将青萝轻轻一推,要她站得远了些,手中长刀一闪,便朝那人劈去,他这一刀带着刀气,凌厉异常,一斩到那人,却似乎碰到了滑溜溜的泥鳅似的,刀身竟从那人身旁滑了过去,他身子一侧,那人便从他身旁飞冲而过,轰的一声,顿时将一颗树也撞倒了。 那人撞断了树,双足在地上一顿,又象个大皮球似的飞冲而起,公孙羽见他滑不受力,索性不再发出刀气,将斩妖当作长锏,气息滚滚,连续击打出去。 这么一来,刀身连续碰撞在那人身上,发出打鼓似的响声,顿时将那人象皮球似的打得飞上天去,那人气得在天上哇哇大叫,在空中转了个身,又俯冲下来。 公孙羽长刀当棍,不断击出,那人便又被击得飞向空中,道士在一旁瞧得眉开眼笑,道:“这位公子,你倒打得一手好马球。” 他转眼朝韩成望去,见他被困在浓雾之中,不知道情形如何,便道:“这种歪门斜道,何足道哉,看我道家雷法来破你。”说罢踏罡步而出,右手捏了个诀,嘴里念念有词,右足一顿,右手猛然拍出,便听轰的一声,隐隐有雷霆之声,那股浓雾顿时散去。 那瘦长的两人猛见浓雾散去,心中一惊,韩成已趁着眼前一亮,长枪疾刺而出,枪尖闪动,顿时将这两人的右肩刺穿,两人一声惨呼,朝后退去。 那白发老者在空中已被震得晕头转向,见到手下两人又已败退,心中又惊又怒,趁着下落之势,全身猛然又是一涨,从那满身的疙瘩之内,喷出数股绿色水柱。 公孙羽知他这绿色水柱之中必有剧毒,也不敢大意,长刀疾劈,舞成了一团乌光,竟将那水柱尽数包裹在内,刀气激荡,便如一道风柱,尽数又朝白发老者反射而去。 白发老者连声惨叫,被刀气卷在其中,又被自己的绿色毒液溅在身上,顿时衣裳破裂,鲜血淋漓,那绿色水柱沾到身上,冒出一股股白烟。 白发老者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恋战,趁着那刀气的上击之势,便朝河面扑去,他本来修炼的蛤蟆毒功也是一门奇功,身子十分滑溜,刀气竟被他卸去大半,并不致死,那绿色毒液是由他自身所炼,虽然此时全身剧痛,但只要逃得性命,便能自己解毒。 眼见黄河就在眼前,只要一扑入水中,那些人便捉不到自己,忽然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急速飞来,一人道:“老蛤蟆,你的宝塔也不要了么?” 他又惊又喜,昏乱中竟没有想起那小塔已被扔入河中,百忙中伸手一抓,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东西陡然炸开,将他炸得血肉模糊,顿时跌落地上而死。 道士拍手大笑,道:“你这老蛤蟆真是蠢得很了,道爷的法雷也是你能接的么?”他转过身来,朝公孙羽和韩成打了个揖首,道:“虽然贫道法术精奇,自可以打发他们,不过两位公子武艺高强,我也是很佩服的。” 猛然间一杆乌沉沉的长枪当胸刺来,风声霍霍,他吃了一惊,道:“你们要做什么?”身子急朝后退去,却见那持刀的少年右腿一伸,顿时将他绊倒在地,寒光闪闪的枪尖已指到面门。 道士仰面倒在地上,大惊道:“你们莫非是强人么?贫道是出家人,可没有什么金银财宝?”韩成将枪一收,踏前两步,一把抓住道士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道:“你这假道士,还在装模作样。” 公孙羽却见那些天一教的教众趁着他们打倒道士,都已四散逃去,柴延也正转身欲要上船,便将身子一晃,已来到他们身后,喝道:“你便想这么走了么?” 柴延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脸色阴沉,道:“你们之间的恩怨已经了结,还要强留住我么?”陆敬吾闪身站到他的身前,持锏而立,一言不发。 公孙羽冷笑道:“当日你趁人之危,不给我个交待么?”柴延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当日乃是那摩尼教的人要与你们为难,我们不过在那里做客,才偶尔出手,并不曾伤害你们,你又何必如此计较?” 他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块白玉,道:“说来说去,我当日确有不当之处,这块白玉价值千金,便送与兄台,当作赔礼了。”公孙羽见他浑然一付小人作派,心中更加不齿,转头对陆敬吾道:“兄台倒是一条好汉,可惜跟着这么样一个人,良禽择木而栖,我劝兄台不如另谋出路,定可有一番大作为。” 柴延脸上怒气一闪而逝,转而阴冷的望向陆敬吾,陆敬吾摇头道:“我陆家世代便是大周的臣子,岂敢背主?公子也切不可再说我家公子坏话,不然我纵然不敌,也只得与公子拼死一搏了。” 公孙羽长叹一口气,道:“若是我今日不但要说他的坏话,还要将他拿下呢?”陆敬吾铁锏平举,凛然道:“我今日见你出手,比当日在山崖之上又已不知强了多少倍,当日我便不是你的对手,今日自知更难以抵挡。但我陆家的人,世代便是为了大周而生,自然也应为大周而死,今日唯有一死殉主,哪又还有什么可说的?” 公孙羽沉吟片刻,终究不忍为了柴延杀了这个血性汉子,便对柴延道:“朝代更迭,乃民心所向,当年你大周若是万民拥护,赵家又如何能夺得你们江山?何况你们柴家也是夺了郭家的江山!我劝你随势而为,赵家已赐下你们铁券丹书,你若是肯安安稳稳做个富贵闲人,也便少了许多纷争。” 柴延脸色突然一正,道:“江山落入旁人手中,我们后辈子孙岂能安之若素?若是如此,我死了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无论如何,我都要复兴大周。” 公孙羽冷笑道:“你见如今宋辽交战,便想趁机而起,混水摸鱼,但你大周早已没落百余年,何况你结交的都是这样的邪教恶人,妄想凭借这些人替你复兴大周,岂不是笑话。” 柴延道:“如今天下纷乱,正是起兵的大好时机,如今用人之际,管他什么好人恶人?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又算得了什么?”他望向公孙羽,又瞧了瞧韩成等人,道:“你们几人武艺如此高强,又有修炼道术之人,若是肯助我,我便送你们一场天大的富贵如何?” 第134章 重聚 公孙羽摇头道:“我也不愿什么分疆裂土,你也不必再多费唇舌。”柴延摇头道:“你们若是不愿为王为侯,我也不勉强,但我却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若不是如此,那些人又怎么肯归附于我?” 他见公孙羽神色漠然,显然不信他的话,咬了咬牙,道:“我今日便将这秘密告诉你。”他顿了一顿,又道:“当日我柴家龙兴,入主大周,便是因为先祖世宗偶然进入一处宝地,那里不但金银财宝堆积如山,还有关乎天下气运的龙气,更有长生不老的仙术,当日世宗进入那里,只吸收了一股龙气,日后便做了大周皇帝。” 公孙羽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世宗为什么不学那长生不老之术?”柴延摇头道:“这样的天大机缘,旷世奇遇,上天哪能由一人得之?他当年虽曾见过长生不老的仙术,但那里却有真龙守护,无缘得之,还是机缘巧合,九死一生之下才吸到了那一股龙气,那时真龙震怒,他匆忙逃出,便凭此作了皇帝。” 公孙羽脸上仍是露出怀疑之色,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地方?不过是你想骗我们扶助你罢了。”柴延道:“我骗不骗你,到那一看便知,若是寻到那处地方,我只要龙气,其余的仙术财宝,尽数归你们所有,你看如何?” 他又笑道:“那个地方叫作‘洞庭龙宫’,你们本领如此高强,也不至于怕我使诈,不过你们可得要立下誓来,得到宝物之后,须得辅佐我夺回江山,当然,我一统天下之后,去留便由得你们了。” 公孙羽脸上神色不变,心中却也掀起了波澜,这已是他第三次听说“洞庭龙宫”这个所在,当年那兀尔不努便曾提起“洞庭龙宫”,道是王家先祖曾经去过,当时他也当是兀尔不努骗他,后来又听武班说过这个地方,此时又见柴延言之凿凿,心中也不禁有几分相信起来。 但他转念一想,这些终究都是虚无飘缈的东西,何况就算有这处宝藏,他也不会因此与柴延这样的小人同流合污,便摇摇手道:“不管是真是假,我也不会辅佐于你,今日我放你回去,是因为你还没有大恶,若是以后作恶,我也定不会再饶你。” 柴延笑道:“珍宝、江山、长生、美人,这世上还有人不喜欢的么?”他瞧了瞧青萝,道:“嗯,你已经得到了一个绝世美人,但那珍宝和长生之术你也不想么?” 公孙羽道:“不必再说,你们快走吧,免得我改了主意。”陆敬吾上前行了一礼,道:“多谢了!”公孙羽道:“当日我掉下山崖之后,那一刀和尚如何了?” 陆敬吾道:“那和尚见你们二掉下山崖,十分伤心,不多久便同那姑娘下山去了。”公孙羽听见一刀无恙,心中一松,道:“这样便好,你们走吧。” 陆敬吾转身对柴延道:“公子,咱们走吧。”柴延冷冷的瞧了他一眼,将袍袖一挥,便跃上小船,陆敬吾跟着跃上,为他划浆,片刻便已去得远了。 公孙羽过身来,只见韩成仍是揪住那道士的衣襟,道士奋力挣扎,却哪里挣扎得开?嘴里絮絮叨叨,又道:“你抓住我不放做什么?若不是瞧在你帮了道爷的份上,道爷便是一雷将你轰死了,方才你也瞧见了是不是?” 公孙羽猛然喝道:“清风!”那道士一愣,缓缓回过头来,眼中满是惊奇和迷茫之色,脸上却仍是装作不解之色,道:“什么清风?你在叫谁?” 公孙羽眼见他使出雷丹,心中便已断定他是清风,眼见他仍在装模作样,便将手一张,道:“方才我被那老蛤蟆的毒液所伤,快把‘上清去恶丹’拿来给我用用。”道士睁圆了双眼,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上清去恶丹’?” 青萝听公孙羽这么一说,心中一惊,走上前来,急道:“你中毒了么?”公孙羽微微一笑,韩成已喝道:“清风,你还是这般没用,果然只有最最无用的道士才叫作清风。”道士涨红了脸,道:“什么清风,贫道道号郁真子。” 说完这句话,他猛然一惊,睁大了双眼,眼中尽是震惊之色,道:“你们,你们。。。”只见那黑瘦少年已松开了自己衣衫,两名少年猛然将各自前襟一拉,一人脖颈之下一只鲜红色的鸟雀展翅欲飞,另一人胸膛之上一条寸许伤疤,不觉张口结舌,心中如惊雷响过。 他猛然跳起,将两人一抱,大声道:“雀官、韩成,雀官,韩成!”眼中不觉一阵模糊,竟号啕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又放声大笑,道:“师父说得没错,师父说得没错!”他见公孙羽和韩成都是眼中含泪,双目赤红,便将自己眼泪一擦,道:“你们两个没出息的,还哭起来了,瞧我,可不象你们这般没用。” 公孙羽抓紧了他的肩膀,眼中泪光闪动,道:“清风”,韩成也将他一搂,道:“假道士!”清风心中激荡,泪水重又夺眶而出,三人紧紧抱在一起,热泪长流。 青萝站在一旁,早已明白其中缘由,见他们三人悲喜流泪,心中也是感伤莫名,却又替他们欢喜不已,想起公孙羽从小便历经磨难,如今竟接连与幼时伙伴相逢,想必是上天怜悯,苦尽甘来,不觉替他感到欣慰。 清风又蹦又跳,哈哈大笑,早将原先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模样丢在一旁,三人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仿佛又回到了八九岁的孩童时候。 韩成道:“假道士,你怎么又叫什么捞什么子的郁真子?弄得咱们不敢相认。”清风讪讪道:“还不都怪你?说什么最最无用的道士才叫清风,弄得我在外行走时,都不敢用清风这个道号,‘郁真子’这三个字是不是要响亮许多?” 公孙羽笑道:“清风便清风,你师父取的名字,哪能随便改,让你师父知道了,要老大板子打你。”清风道:“反正师父如今也不在身边,他哪里晓得?”公孙羽颇为感念玄同子的恩情,问道:“你师父呢?他老人家可还安好?这么多年你又到哪里去了?” 清风道:“那年师父带了我四处云游,便再也没有回去过,这些年大江南北去了不少地方,如今师父在长白山闭关,身子倒还健旺得很,一顿还能吃两只烧鸡,嘿嘿。” 他瞧了韩成一眼,道:“师父道是我的机缘在南方,又嫌我罗嗦,怕打扰他修行,便将我赶了出来,要我朝南方来。哎呀,如今我才知道师父果然没有骗我,竟真的在这里遇到你们了,当真是道祖显灵!” 韩成道:“这许多年,你没有一点长进,还是这般罗嗦,怎么又说起一口的官话来了?”清风得意道:“我随师父云游四方,哪里的话都能说得上几句。”公孙羽笑道:“你这倒也是一件本事。” 清风道:“我的本事可大着呢,能降龙伏虎,斩妖除魔。”说到这里,他突然“呀”了一声,转头急向河中望去,见那只巨龟在河里渐渐飘远,忙道:“快将那个大乌龟拖到岸边来。” 公孙羽道:“你总是想要那个大乌龟做什么?它虽然巨大,但已被我们杀了,还管它做什么?”清风一惊,道:“原来这妖物是被你们所杀,哎,瞧来你们也有斩妖除魔的手段,了不得,了不得。那个,跟我的本事也差不了多少。” 韩成“呸”了一声,道:“你这假道士,还是这般爱吹牛。”清风假装没有听见,问道:“你们是如何将这乌龟给杀了的?”公孙羽便将前因后果说给他听了。 清风道:“原来如此,你们快去将那乌龟拖上来,我再同你们详说。” 公孙羽见他神态焦急,便唤了黄水儿和韩成,驾了小船,去拖那只巨龟,那只巨龟着实庞大,好在黄水儿熟知黄河水流,三人用划船似的法子,将那巨龟慢慢推到岸边来,到了岸边,黄水儿又找来几根粗大的绳子,将它四足牢牢系住,一端系在几棵大树上,以防被水流冲走。 那口棺材仍是剩下一条银链系在巨龟身上,在水中随水飘荡,清风道:“快去将那棺材拖上岸来。”公孙羽便将剩余的那根银链自巨龟身上扯出,将棺材拖上岸来。 第135章 夺运 清风从怀里取出几张纸符,轻轻贴在棺材之上,又用手在棺盖之上四处拍打,但那棺材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制成,似铁非铁,竟连一丝缝隙也没有,清风找了半天,有些恼怒,一剑砍去,只听当的一声,将剑刃也砍缺了一块,那棺材却是纹丝不动。 韩成道:“你要打开这棺材做什么?左右不过是个死人罢了。”清风道:“你这呆子知道什么?这棺材里面可有宝贝。” 他拍了拍棺材,道:“你瞧见没有,这棺材上面的银链原本都是扎在这巨龟的血肉之内的,这便是所谓的‘藏精夺运葬’,这棺材之中的人,必定曾修习道术,因此才在临死之前,命人将自己的棺材与这大乌龟系在一起,将那银链扎在巨龟身上吸取精气,待到时间一到,他便能起死回生!” 他转头又瞧了瞧河里的巨龟,道:“这巨**上生角,身上长鳞,竟有化龙之象,恐怕也是异种,这棺材中的人所图非小,只怕想要夺取这巨龟化龙的机缘,以求长生呢。” 韩成道:“假道士,你总是爱吹牛,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清风怒道:“你个呆子,知道什么?这巨龟这么巨大,恐怕已经修成内丹,那棺中之人得了内丹滋养,必然生了异变,开棺便知。” 韩成道:“那你将棺材打开瞧瞧。”清风怒道:“我要能打得开,还用得着你说?”他突然脸色一喜,对韩成道:“咱们小时候得的那把辟邪匕首呢?我记得雀官给了你了,快快拿来,待我将这棺材打开,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韩成用手一指青萝道:“我送给嫂嫂了。”清风一惊,道:“雀官已经成亲了么?”上前对青萝行了个礼,道:“见过嫂嫂。”青萝脸上发红,道:“我可还没和他成亲。” 公孙羽脸露微笑,道:“青萝,将那匕首拿出来吧。”青萝便取出辟邪匕首,交给清风,清风打个揖首,道了声谢,对公孙羽笑道:“你倒是好福气。” 他将匕首抽出,寒光耀眼,用力在棺材上一划,果然划出一道印来,深有半寸,他手上使劲,那匕首虽然锋利,却再也进不了半分。 清风十分沮丧,道:“这棺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这样锋利的匕首也划不开。”公孙羽见他划不开,便道:“让我来试试。”清风将匕首一递,道:“你虽然武艺比我要强些,恐怕也划不开呢。” 公孙羽运转气息,朝那匕首送去,只听匕首嗡嗡而鸣,陡然冒出一股朦朦白光,公孙羽用力在棺材上一划,应手而入,他围着棺材走了一圈,顿时将棺材上方齐齐划开。 清风瞠目结舌,伸指道:“雀官,你练的什么法门,莫非已经练精化气了么?”公孙羽道:“我偶尔得到一位前辈的传承,瞧来倒象是道家练气的法子,无意中又打通了任督二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便是练精化气了。” 清风惊道:“你当真好机缘,我苦练十几年,才摸到门边,还不得其门而入,任督二脉始终不能打通,想不到你竟已练到这样地步,雀官,你机缘如此之好,说不定有望成仙得道,不如跟了我去找师父,求他收你入门,指点于你。” 韩成道:“你又在胡说什么?你自己当道士就罢了,还要骗得雀官也出家?他如今可是有家室的人了。”清风瞧了青萝一眼,讪讪道:“是,是,我倒忘了,不过道士也能还俗,娶妻生子也是可以的。” 他见青萝瞪了他一眼,便又转头望那棺材,道:“如今我要将这棺材打开了。”便双手将棺材盖一托,猛然使劲,便将那盖子推得飞了出去。 一股阴寒之气从棺材涌出,片刻间棺材上方似乎起了一阵浓雾,等到浓雾散去,几人才探头朝棺内瞧去。 只见棺材内果然躺着一人,只见这人约有五十多岁年纪,白面长须,身穿黑色镶金丝锦袍,头戴紫金冠,样式高古,不知是什么年代的打扮,双手交叠放于胸前,虽然脸色略显苍白,但竟是神色如生。 几人心中大惊,眼见这棺材密不透风,已不知在乌龟背上系了多少年,棺内若是一具枯骨,或是血肉腐烂的怪尸,他们也不会如此骇异,但这棺中之人竟如活人一般,当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三人互看了一眼,惊骇莫名,清风道:“这人若是再过得几十年,恐怕当真要复活了,他当年用这个藏精夺运葬,选取这巨大乌龟,也当真是花费了一番心思,这乌龟潜游深水,又如此巨大,无人能捕,又无天敌,况且乌龟寿命悠长,足以让他从容吸取精气,果然好算计。” 他用手一指那人放于胸前的双手,道:“你瞧他的双手。”公孙羽二人凝神瞧去,只见那人的双手之上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细小黑鳞,韩成道:“这人也要变龙了吗?” 清风点头道:“这人生前想必也是极为了得的人物,竟算准了这乌龟有化龙的机缘,他便趁着这气运,一来复生,二来借龙气来求永生,厉害,厉害!” 他一边不住赞叹,一边又摇头道:“可惜夺天之运,终究是难上加难,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哎,他只知道这乌龟有化龙机缘,却没料到这乌龟想要化龙,却被他压制了气运,化龙不得却生出了戾气,本来乌龟之属都性子温和,被他这么一压制,竟日益暴躁,终究吃起人来。” 他又叹了口气,道:“这乌龟本来常年潜游深水,极少露头,恐怕也是想用这个法子让人发觉,再寻机缘替它将那棺材取下来。” 公孙羽一惊,想起他拉扯银链时曾见巨龟狡诈的眼神,便道:“你说的有道理,这巨龟年久成精,只怕已生了灵智。”清风点头道:“能化龙之物,岂是寻常?若不是这棺材日日吸取它的灵气,它恐怕早就化龙而去了。” 他接着道:“所以说天道难欺,要长生久视,就如火中取栗!”他转而望向棺材内,指着那人头上的紫金冠道:“这冠上的那颗珠子,可是个宝贝呢?” 公孙羽二人见那紫金冠上镶着一颗指头大小的珠子,晶莹透亮,散发出淡淡的白气,清风欣然道:“我一见到这棺材,便心知这或许是藏精夺运葬,若是如此,这棺材中必然有保持尸身不腐的宝物,若不是如此,过得几十数百年,棺中之人还不曾复生,便要烂作一堆枯骨了。” 说完,他便伸手要去取那颗珠子,手刚要碰到那紫金冠,那棺中之人的脸上陡然起了变化,眉头猛然竖起,虽然双目紧闭,脸上却现出十分愤怒的神色,似乎便要爬将起来,清风连忙用手将那珠子一抠。 那珠子一离开紫金冠,那尸体的脸上顿时显出惧色,脸色顿时变成死灰之色,瞬间又化作黑青色,皮肉迅速垮塌消融,不过几个呼吸,便已化为一具骷髅。 几人心中惊骇,清风将那珠子仔细的用布包好,喜道:“这人千算万算,最终却为我们作了嫁衣裳,将这大好宝贝拱手让给我们。” 韩成道:“这到底是什么宝贝?”清风道:“说你不识货吧?这便是‘定颜珠’,将这东西放在尸体之旁,一万年也不会腐朽,可是价值连城呢。” 韩成皱眉道:“那有什么用?人死了腐不腐还不是一样?”清风骂道:“你个呆子,你哪知道我们道家秘法,若是有了这东西,长生复活也说不定呢。”韩成摇头道:“这人也想长生,还不是死了?” 清风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却对公孙羽道:“我看这乌龟如此巨大,恐怕已经结成了内丹,咱们不如去找一找。”公孙羽道:“我刚才同它相斗的时候,它嘴里总是吐出一道白光,威力惊人,是不是便是内丹?” 清风喜道:“真的么?那必定便是这怪物的内丹了,快快,快,将它的肚子剖开。”公孙羽将辟邪匕首交与黄水儿,要他去水中剖开乌龟的肚子,去寻找内丹。一边问清风道:“我常在书上瞧见内丹,却从不曾见过,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136章 内丹 清风摇头晃脑道:“你们都是凡人,哪里知道这些仙家的东西?丹者,单也,一者,单也。惟道无对,故名曰丹。人若是习了道术,练精化气,练气化神,便可结成内丹,但结成内丹不过是第一步,还得要“七返九还“,最后复归于“道之初始“,才能大成,因此称为“还丹”,又称“金丹“,大成之后能令人永生不死,且有移山填海的大法力。” 公孙羽见他不过照搬道家书典上的东西,知道他也知之不详,便不再问,只道:“那怪物体内的内丹又是什么东西?它们也懂得练精化气,练气化神么?” 清风摇头道:“人是万物之灵,别的兽禽哪里懂得什么练精化气?不过有些东西活的日子久了,受到日月照射,久而久之吸取了一些天地精华,又或者它们曾偶遇到天地灵宝,得了一丝灵气,这丝灵气便在它们体内留存,与自身精血一道化作内丹,这种内丹虽不如人的妙用无穷,却也能吸收天地灵气,强健自身血肉,延命长寿,与修道之人更是大补之物,也是不可不多得的宝贝呢。” 两人说话间,黄水儿早将一颗如白色石头的东西送了过来,道:“我方才在那大乌龟肚腹间找了许久,便只找到这个东西,不知是也不是?” 清风将那东西拿在手中,满心欢喜,道:“不错,这便是那巨龟的内丹了,这东西也不知活了多少年了,倒便宜了我们。”也将这东西包好了放入怀中。 几人见那棺中之人已化为一具枯骨,终究得了他的好处,便挖了个坑将他掩埋了,免得他暴骨荒野,那个大乌龟的尸体仍旧解开绳子,放入黄河中,由那河中鱼虫食用,归于虚无。 公孙羽见事情已了,便要黄水儿将他们渡过河去,只是那几匹马却过不了了,只得留在河岸,此时河中去了巨怪,风平浪静,连波涛也小了许多,那艘小船虽然窄小,但黄水儿却驶得十分平稳,稳稳当当将几人送到了对岸。 公孙羽便道:“黄水儿,如今你师父的仇也已经报了,我们还要赶路,便就此分手吧。”黄水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公子,我无依无靠,公子又是我的恩人,我愿意与公子为奴,以报公子大恩。” 公孙羽连忙道:“我们除了这乌龟,也是积累功德,你不必如此。”黄水儿道:“公子莫非是嫌我丑陋么?我是真心实意想跟随公子,还请公子成全!” 韩成见他面色诚恳,又敬佩他为师父报仇的决心,便道:“雀官,他师父已经死了,他如今一人在这里也是孤苦无依,不如你便收了他,也是一件好事。”公孙羽想了一想,道:“也好,你便同我们一起,我到时候自然给你找个好的去处。” 黄水儿大喜,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欢欢喜喜的跟随几人行路,一路之上小心服侍,倒也十分周全。 几人回来时又与公孙羽一人去时大不相同,他去时心急如焚,来时心情轻快,沿路观赏景色,心中欢畅,此刻幼年时的三人都已聚齐,芸娘无碍,青萝又在身边,唯一不足的只有母亲的大仇还未报,若是有一日母亲的大仇得报,那便人生无憾了。 这一日,到得郑州境内,公孙羽便对青萝道:“咱们到了这里,可还有一件事情要做,你还记不记得?”青萝点头道:“不错,我记得。还有那摩尼教,害得你掉落山崖,也得去找他们算算帐。” 清风笑道:“你们两人打什么哑谜?莫非要背着我们偷偷去相会么?”青萝呸了一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公孙羽却沉声道:“我们要做的一件事,却是要去杀一头恶猿。” 清风讶然道:“什么恶猿?”公孙羽便将那红毛巨猿作恶之事说了,韩成皱眉道:“这世上怎么如此多的怪物妖邪?” 清风叹了口气,老气横秋的道:“所谓国之将乱,必出妖孽,若是太平之时,正气贯于宇内,那些妖邪怪物畏惧这浩然之气,便不敢现身,只能潜伏在深山大泽之中,若是天下纷乱,正气衰减,邪气兹生,这些妖物便趁机而出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如今大宋奸臣当道,战乱频繁,百姓困苦,天地正气已然衰减,因此妖邪频出。哎,妖孽横行,我辈修道之人正要扫除妖孽,拯救黎民苍生。” 青萝见他双手负在背后,仰首向天,一付悲天悯人的模样,心中好笑,道:“你若是要拯救黎民苍生,可得先将道术修好才行,不然遇上妖怪,便就糟了。” 清风脸上微微一红,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我道家玄门正宗,纯阳门下,岂是浪得虚名,下次若是遇上妖怪,便叫你们见见我的手段。” 公孙羽见他提起玄门正宗和妖怪,便问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叫作诸南离的人?” 清风想了半晌,摇了摇头道:“不认得,他是什么人?”公孙羽将手中斩妖刀一举,道:“便是这刀的主人,也是留给我练气之法的人。” 清风道:“他既是这般厉害的人物,想必我师父知道,到时候遇见他了,我们问一问他。” 公孙羽微微失望,便带了几人一路辗转,来到青龙山,山中重峦叠嶂,难辨南北,在山中转得几回,猛然转到当日躲雨的那个庙里来了。 青萝见到这庙,连忙迈步而入,大声唤道:“小白,小白。”但见庙里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东西?心中失望已极,道:“也不知道小白回来了没有。” 公孙羽道:“它如此灵异,自有它自己的去处,若是有缘,咱们终究还能再见。”青萝心中黯然,也只得退出庙来。 二人走到这里,便已知道去那摩尼教山峰的路,公孙羽略一沉吟,道:“咱们便先去摩尼教,将他们除了,他们将孩童和少女放入鼎中烧死,也不能再由得他们作恶。” 青萝心中犹豫,道:“若是那耶律横天还在那里,该怎么办?”公孙羽将手中刀一紧,道:“若是他还在那里,那我便同他再斗上一斗,如今他想杀我,也没那般容易。” 青萝虽然担忧,但知他武艺大进,又见他脸上坚毅的神色,知道他主意已定,轻叹道:“那咱们可得万分小心。” 清风道:“什么耶律横天?十分厉害么?以雀官如今的武艺,还怕什么?” 公孙羽摇头道:“这人是辽国第一高手,上次便是他将我重伤,又打下悬崖,他除了武艺之外,恐怕也是修道之人,当日便能凌空驭剑,剑气十分厉害,今日若是遇上他,我也没有丝毫胜算。” 清风惊道:“若是如此,他必然已是练精化气的境界,而且修为颇深,这般厉害的人物,咱们还是莫要去找他吧。”韩成冷笑道:“假道士,你胆子还是这般小,怕死么?” 清风脸胀得通红,道:“哪个说我怕死了?”韩成道:“你要是不怕死,又这么罗嗦做什么?”清风道:“去便去,到时候看看道爷的手段。” 公孙羽自小便见惯了他们斗嘴,早见怪不怪,道:“这人厉害得很,我们也得加倍小心,只是那摩尼教作恶多端,留他们不得,因此虽然凶险,我们也得要去。” 他又道:“若是那耶律横天在那里,我们虽不能胜他,但全身而退想必也还使得。” 几人沿着山路走到那片竹林处,又穿过竹林,沿着当日那老者带他们走的道路一路前行,走了许久,终于来到那山顶之上,远远望去,中间好大一个坪,立着一个大鼎,后面都是连排而建的木屋。 第137章 僧道 公孙羽缓缓走到那大鼎旁边,只见那下面的火已灭了,但用手一摸鼎身,却还是温热的,他体内气息奔腾,双掌用力一推,砰的一声,大鼎应声而倒。 这一下声音响亮,但后面的房屋之内静悄悄的,一个人也不见出来,公孙羽提刀而行,一脚踢开一扇房门,只见里面空无一人,连着踢了几扇门,都是一样。 公孙羽见这些人似乎都已走了,却时间不久,想要去追,一时也不知从何处追起,几个人围在铁鼎旁边,只见那鼎里掉落出许多白灰,里面还夹杂着几段未烧化的骨头,想必便是那些少女和孩童的骨骸了。 几人心中恻然,猛然听见一声佛号响起:“阿弥陀佛。”这声音异常响亮,却包含着愤怒之意,只见黄影一闪,一道人影已自山下掠了上来,却是一个胖大和尚。 这和尚一扑上山顶,便怒喝道:“你们这些妖孽,伤天害理,快快受死。”便见一道乌光飞出,直朝几人飞来,飞到半途,砰的一响,散成十数道光芒,急朝几人射来。 公孙羽见这些东西劲风呼啸,外面散发出乌芒,知道这人厉害,身子一闪,已挡在几人前面,手中长刀化为一片刀影,只见当当声响,那十数团乌芒尽数被挡了开去,发出轰轰巨响。 公孙羽手中长刀一碰到那些东西,便觉一震,也中也感吃惊,但那和尚却比他更加吃惊,身子在空中一扑,寒光耀眼,道:“你想必便是那耶律横天了,吃我一铲。” 公孙羽一愣,头顶一枚方便铲已带着疾风直铲而来,他见敌人厉害,丝毫不敢留手,真气滚滚涌入刀中,一刀劈出,刀气带起一道乌光,直劈在方便铲上。 那人铲上猛然一震,在空中连翻两个身,落下地来,大声道:“你果然厉害,只可惜助纣为虐,更留你不得。” 只听一人道:“和尚,你在山下胡吹大气,道是一人便能胜得了耶律横天,如今才知道厉害了吧。” 这人乃是一个道士,约有六十来岁纪,穿一件灰布道袍,打满了补丁,头发花白,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上的山,便如一直站在那里一般。 和尚怒道:“我是打不过他,但打不过也得打,我佛座下弟子,岂能因妖魔厉害,便生退意?” 清风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一上来便动手?”那一僧一道却理也不理他,只是死死盯着公孙羽,清风怒道:“你们怎么这般无礼,问你们也不作声?”便走上前去。 那道士清喝一声,手中寒光一闪,清风只感冷气扑面,吓得脖子一缩,头顶一凉,已被削下一缕头发,韩成大怒,长枪一挺,乌光闪动,已将剑身格开。 道士噫了一声,长剑划圆,韩成只觉一股极大的吸力自他剑身上发出,枪身顿时一滞,他大喝一声,双手猛然发力,已摆脱那吸力,枪身仍是疾刺而出,道士面色微变,长剑在身前化出几道圆影,顿时将长枪阻住,再进不了一寸。 公孙羽见这二人上前不由分说便动起手来,韩成似乎远不是那道士的对手,身子一闪,一刀便朝道士剑上劈去,道士用剑将长枪一带,带得偏了尺余,转锋侧击,便已迎上公孙羽的长刀。 公孙羽只觉他剑招虚无,便似遇上了一团棉花似的,竟无处着力,手上气息滚滚流动,送入刀身,刀身猛然闪出一团黑光,凌厉无匹,道士不敢硬接,抽剑退身,道:“好厉害!” 韩成恼怒这道士,又是一枪刺出,那胖大和尚怒吼道:“要两个打一个么?”方便铲一扬,架住长枪,发出一声巨响,韩成双臂如遭雷击,长枪脱手而出。 和尚正要追击,清风已在他身旁一剑刺出,道:“你们是什么邪魔外道?一上来便要杀人?”和尚转铲便打,风声呼呼,清风连忙朝后退去,韩成又已提起长枪,一枪朝和尚背后刺去。 和尚回头一声大吼,声震山谷,韩成脑中一震,神驰目眩,枪身几乎都已拿捏不稳,清风在后一声清呼,道了声:“定!”那和尚双脚顿时一滞。 清风哈哈大笑道:“让你尝尝道爷的‘定声咒’。”和尚脚步一停,身上突然冒起一阵金光,顿时踏步而出,道:“雕虫小技。” 公孙羽与那道士相斗,刀气纵横,那道士不敢硬接,只是在一旁游斗,他身形飘乎,有如鬼魅,公孙羽却也难以伤到他,他眼见这两人如此厉害,韩成与清风又已遇险,身子猛然跃出,已来到那和尚身后,刀气如练,直劈而出。 和尚怒吼一声,转身便是一铲,刀铲相交,金铁轰鸣,那和尚手中剧震,蹬蹬蹬连退了三步。 公孙羽站到韩成清风身旁,道士也掠到和尚旁边,问道:“和尚,可受伤了?”胖大和尚摇头道:“他娘的,这小子当真难以对付,我的金刚不坏之身竟也挡不住他。” 道士望了公孙羽一眼,沉声道:“耶律横天,你本事了得,又何必杀害无辜,造下无边杀孽?” 公孙羽见他们一上来便以为自己是耶律横天,毫不给自己开口的机会,此时便道:“我不是什么耶律横天!你们两人一上来不问青红皂白,便下杀手,是什么道理?” 那道士一愣,道:“你不是耶律横天?”和尚哼了一声道:“都到了这般地步,你还装模作样做什么?你若不是耶律横天,这荒山僻岭,又哪里有一个如此厉害之人?” 道士迟疑道:“和尚,那耶律横天似乎没有这般年轻吧?”和尚道:“据说耶律横天年纪轻轻便已到了练精化气之境,容颜不变,又有什么稀奇?”道士点头道:“不错。” 清风气呼呼的道:“你们连人都没有认清,便要杀人,是什么出家人?当真糊涂已极。” 道士道:“那你们是什么人?”清风道:“道爷道号叫作,那个,郁真子。”他又用手一指,道:“他叫公孙羽,这个叫作韩成,可有什么耶律横天?” 道士死死盯住几人,见他不象说谎,又仔细将几人的名字反复念了几遍,猛然一拍大腿,道:“公孙羽,公孙羽,是不是便是那常家庄里的公孙羽?” 公孙羽道:“不错,正是我。”道士望向那胖大和尚,道:“和尚,咱们这次恐怕真是弄错了。”和尚望向公孙羽,道:“你便是常家庄杀了金国奸细的公孙羽?不对,不对,据说那公孙羽用的乃是刀,你如今手里的却是剑,只有那耶律横天才使剑。” 公孙羽将斩妖一扬,道:“你且瞧清楚了,这是刀还是剑?”和尚仔细一看,见这斩妖虽然象剑,却仍有弧度,也无剑锷,道:“你,果真不是耶律横天?” 公孙羽冷笑道:“我若是耶律横天,还怕承认么?”道士点头道:“不错,你若是耶律横天,自然不必否认。”说罢深深施了一礼,道:“是我们太鲁莽了,对不住了。” 胖大和尚也上前施礼道:“几位施主,贫僧也向你们赔礼了。”清风道:“你们真是两个老糊涂,若不是我们武艺法术高强,你们如此一来,不是又要杀错人了么?” 道士脸上一红,讪讪道:“这位小道友说得是,我们听说耶律横天厉害无比,生怕让他抢了先手,因此才想上来打他个措手不及,哪知却打错人了。” 清风“哼”了一声,道:“我道家有云:孰能浊以止,静以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佛家讲究安忍不动如大地,都要一个‘定’字,你们两人妄为出家人,却如此浮噪,如何要得?” 和尚和道士对望一眼,心中一凛,都道:“道友说得是,我们受教了,道友有大智慧,不知师承何处?” 清风见他们恭谨受教,大为得意,笑道:“贫道乃纯阳门下,师出吕仙观,乃是道家玄门正宗,自然不同凡响,不知你们又是哪一山哪一庙的道友?” 第138章 猿鸟 道士稽首道:“贫道重阳宫云虚子。”胖大和尚也双掌合什道:“贫僧寒渡寺昙灭。” 清风脑中嗡的一声,张大了嘴,一手指向两人道:“你们,你们便是云虚子道长和昙灭大师?” 道士笑道:“正是。”清风满脸胀得退红,躬身行礼道:“原来是两位前辈,方才贫道,不,小道无礼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两位前辈还请不要往心里去。” 公孙羽见他脸现惊讶羞愧之色,蓦然也想起这两个人的名字来,当日武班评论天下英雄,便曾说到过这一僧一道,道他们不仅武艺高强,还有降妖伏魔的大法力,当下也心中一震,上前行礼,道:“原来是两位前辈来了,我早就听过两位的大名,不想今日有幸得见。” 云虚子连忙还礼道:“我们两人的虚名算得了什么?公孙公子当日在常家庄一战,名闻天下,今日一见,才是见面更胜似闻名。” 胖大和尚哈哈一笑,道:“小施主本领高强已极,贫僧佩服得很。”他又回头望了一眼韩成,道:“这位小施主年经轻轻,枪法也甚是了得,我大宋人才辈出,当真是幸事!” 他瞧了瞧云虚子,道:“老道士,你说是也不是?”云虚子面露微笑,道:“正是。” 他将剑背回背上,又道:“我们二人夜观天象,见有龙气现于南方,便想来到此山中找寻一位前辈奇人指点,哪知到了那前辈隐居之处,竟已是一片死地,那谷中之人已经死绝,也不见那位前辈。我们心中既怒且急,恰好遇到一名摩尼教的教徒,抓来一问,才知耶律横天也在这里,不必问也知道那些人定然是遭了耶律横天的毒手,因此我和老和尚才急匆匆赶来,要找他讨回个公道!” 公孙羽忽然问道:“那位老前辈是不是叫作天机老人?”云虚子一怔,道:“不错,想不到公孙公子也知道这位前辈,但这位前辈乃世外高人,少有人知,不知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说到这里,他望了昙灭大师一眼,右手不知不觉又已放于背后,公孙羽见他突然生出警惕之心,知道他心中怀疑,便道:“道长不必怀疑我,我曾经身受重伤,得到一位前辈指引,来互此处寻找天机老人,却没有寻到。” 他用手一指青萝,道:“后来我们机缘巧合,进入那山谷中,便已见到谷中众人遇难,但却不是耶律横天下的毒手。” 云虚子见到青萝,心中一惊,转而又问道:“那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公孙羽道:“那是一只红毛巨猿,我们今日回到这山里,也便是想来除去那只怪物,为谷中众人报仇。” 青萝道:“不错,当日我们便发下誓言,定要将这恶猿杀了!” 云虚子问道:“和尚,你可还记得这山中的巨猿?”胖大和尚点头道:“当日我确曾听天机老前辈说起过这只恶猿。” 云虚子道:“我们两人少年时曾结伴出游,有幸在这里见过天机前辈一面,的确曾听他说过这山中锁着一头恶猿,据说还是当年吞天鬼王座下的孽畜,想来便是这个畜生了。” 公孙羽忽然道:“那吞天鬼王是不是有一猿一鼠?”云虚子摇头道:“我们也只是听天机前辈偶然提起,知之不详,传说当年吞天鬼王为祸人间,修道之人群起而歼,死伤众多,才将之封印镇压,此事已过去了数百年,我们哪里知道!” 清风道:“雀官,莫非那镇魔之地封印的便是吞天鬼王?”他想起小时候的经历,心中犹有余悸,公孙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天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鸟鸣之声,诸谷回应,众人抬头朝上望去,只见一只黑色大鸟,遮天蔽日,正从众人头顶飞过,直朝远处一处山谷扑去。 青萝喜道:“公孙羽,你瞧,这便是当日那只大鸟!”公孙羽听见远处仍是不住传来鸟鸣之声,夹杂着野兽怒吼之声,竟似乎是那红毛巨猿,心中一震,道:“那红毛巨猿似乎便在那里!” 青萝急道:“一定是这鸟儿同那恶猿斗了起来,咱们快去帮忙。”公孙羽道:“是,不过此处山峦叠嶂,恐怕一时之间难以寻到位置。” 云虚子道:“待贫道来试上一试。”便伸手从衣衫中取出一枚罗盘,前后左右走了几步,道:“跟贫道来吧。”众人便跟着云虚子,急匆匆朝山中走去。 那云虚子手中持着罗盘,在山中左一转,右一转,便听那鸟鸣与吼叫之声越来越近,不过半个时辰,便转入一处山谷之中。 只见那山谷上一只大鸟上下翻飞,凌空扑击,地上站着一只巨大的红毛巨猿,双手持着一棵粗大树干,当作棍子挥舞,那大鸟一飞扑下来,巨猿便以树干拍打,那鸟儿竟落不下来。 红毛巨猿脚下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倏忽来去,趁着空隙便窜上它的身体,给它来上一爪,它身躯细小,虽不足以重伤巨猿,却也抓得它狂叫连连。 青萝惊喜交加,道:“小白,那是小白!你快去帮它。”公孙羽见到巨猿,心中便想起山谷中人的惨状,大步踏上前去,双手持刀,凌空跃起,便是一刀斩下。 巨猿身躯庞大,这一跃不过跃到它的胸膛处,巨猿眼中尽是红色血丝,嘴里发出一声怒吼,挥起树干便砸将过来,声势惊人,公孙羽刀势不减,刀气陡发,顿时将那粗大的树干齐齐斩断。 巨猿吃了一惊,连忙朝后退去,此时空中大鸟已趁隙扑下,一爪在它肩头抓下一块肉来,疼得巨猿连连吼叫,公孙羽一足在地上一点,便又已纵身跃起,长刀直斩,那巨猿见来势奇快,躲避不及,只得伸出巨掌,便朝公孙羽拍来。 公孙羽见那红色手掌袭来,刀锋一转,已斩在它的手臂之上,刀气入体,鲜血飞洒,巨猿一声震天疼吼,手臂顿时回缩,转身便跑。 空中大鸟发出一声长鸣,双翅急拍,当空便朝巨猿头颅啄来,巨猿身子猛然落地,躲开这一啄,拖着一条受伤的巨臂,撞开树木,便朝林中逃去。 公孙羽此时哪容得它逃走,迈步便追,几人随后赶来,小白跳上青萝肩头,十分亲昵。 追得片刻,便已追出树林,几人同时一怔,只见前面一块巨大的岩石之前,红毛巨猿竟然跪倒在地,一人坐在岩石顶上,正用手轻轻抚摸巨猿的头顶。 那狂暴凶恶的巨猿,此时便如一只温驯的猫儿一般,静静跪伏,任由那人抚摸,还不时用头顶的红毛挨挤那人的手掌。 那人一身黑衣,浑身上下便如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雾,瞧不清年纪,也瞧不清长相,他轻轻俯下身子,用手摸着巨猿头顶,道:“这么多年了,你倒还记得我。” 他声音清越,似乎三四十岁年纪,却包含着沧桑感叹之意,巨猿发出低吼之声,那人又叹道:“这些年来,想必你也受了不少苦了。” 他抬起头来,望向公孙羽一众人,道:“可是你们伤了我的猿儿?” 清风道:“你又是什么人?装神弄鬼想吓唬我们么?”那人却道:“我便是这猿儿的主人,这么多年过去,这世上想必已没人记得我了。” 第139章 吞天 云虚子道:“阁下不必装模作样,这恶猿的主人,乃是百余年前的吞天鬼王。这恶猿杀人无数,今日我们要惩凶除恶,阁下快快让开,莫要自误。” 那人缓缓站起身来,哈哈大笑,声震四野,道:“想不到百余年后,竟还有人记得我吞天鬼王。” 几人心中都是一惊,昙灭猛然喝道:“吞天鬼王早已死了,你是什么邪魔外道!”他这一喝,已用上了佛门狮子吼,方才韩成便被他这一吼吼得心神震动,亏得他心底坦荡,所受影响不深,若是邪魔外怪听了,便如惊雷一般,魂魄都要受损。 那人淡然道:“你这和尚倒有几分造诣,狮子吼倒也练到了五六分火候。”昙灭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便踏步上前,挥铲便打。 那人袍袖一挥,一团黑雾涌出,便将方便铲架住,另一只手在那红毛巨猿头顶敲了一敲,只见那巨猿身子突然跃起,爬上了岩石顶上。 黑衣人将那巨猿一拉,身上黑气不断涌出,纷纷朝外散去,昙灭朝后退了几步,待到黑气一散,那人和那只猿猴已无影无踪。 昙灭脸色发青,沉声道:“道士,你说这人是不是吞天鬼王?”云虚子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这人好重的邪气,纵然不是吞天鬼王,也是极厉害的邪魔外道。” 他叹了口气道:“如今天下邪魔尽出,恐怕祸乱还在后面,从此百姓多灾了!咱们还得尽快找到天机老前辈,求他老人家指点迷冿。” 公孙羽目睹怪异,心中沉思,道:“天机老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到哪里去找他?”云虚子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但如今龙气现于南方,天机老前辈到那里去了也说不定。” 公孙羽道:“龙气之说,玄之又玄,不知是真是假,道长说龙气现于南方,我倒听人说过,在洞庭湖中有一处叫作‘洞庭龙宫’的地方,不知是否有什么关系?” 云虚子喜道:“原来果然有一处洞庭龙宫么?我们推算那龙气所在,大约也在潭州岳州一带,照你这么一说,必定是那里了,咱们这便启程,一来找寻天机老前辈,二来也要寻找龙气。” 公孙羽道:“我也是听人所说,不知真假。道长,这世上真有龙气么?”云虚子道:“自然是有的,龙气乃由山川江河地气所汇,是天地精华所聚,更是人间的气运所在。若是天下太平,则龙气汇聚于一处,若是天下纷乱,则龙气出,祸患起,只有将散于各方的龙气再聚集起来,才能安黎民,定天下。” 公孙羽点头道:“多谢道长指点。”云虚子道:“公孙公子,你年纪如此之轻,便已如此厉害。嗯,你想必也是修道之人,竟已到了练精化气之境,足足比我早了几十年。” 他望了望昙灭和尚,道:“跟公孙公子一比,咱们可算是废物了。”昙灭道:“公孙公子我是很佩服的,但要说咱们是废物,我可不承认,我们佛门神通与你们道家不同,更需水磨功夫,再过得几十年,我的金刚不坏之身说不定便大成了。” 云虚子笑道:“是,若是那时你还不死,便当真是金刚不坏之身了。”他又对公孙羽正色道:“公孙公子,如今天下纷乱,外寇虎视眈眈,天下间的妖物邪人恐怕也要纷纷出世,还望公子日后能斩妖除魔,造福百姓。” 公孙羽恭敬道:“谨遵道长教诲。”云虚子道:“我和和尚虽然比你年纪大些,但你比我们都要厉害,我们哪有什么教诲,只是盼你能体恤苍生罢了。我们这便要启程赶去洞庭湖,就此别过了。” 清风道:“我们也正要去岳州,两位前辈不如和我们同行如何?”云虚子朝他们几人一望,笑道:“你们人多,走路慢,我们还得先去找天机老前辈,若是有缘,自然还会再见。” 清风道:“是,是,小道方才得罪,还请两位前辈不要见怪。”云虚子哈哈笑道:“不敢,不敢。”施了一礼,长袖飘飘,便朝前走去。 昙灭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贫僧也要走了。”将方便铲一提,随着云虚子而去。 几人纷纷行礼,目送二人前去,清风叹道:“可惜他们不肯和我们同行,不然咱们还能从他们身上得些好处。” 韩成瞪了他一眼,道:“你是道士还是强盗?还想从出家人身上捞油水?”清风道:“你是不知道,这两名前辈成名多年,又精修道术佛法,必然有许多法宝在身,若是赐给我一件,也是好的。” 一僧一道去得远了,青萝便将白狸捧在手中,不住抚摸,道:“小白,你上次怎么不辞而别了?可教我担心。”白狸眯着眼睛,发出低低的声音,在她手中挨挨挤挤。 青萝道:“如今我们既然又相逢了,你肯不肯同我一起去?”白狸抬起头来,瞧了瞧山谷和空中盘旋的大鸟,似乎十分迟疑。 公孙羽走上前去,轻声道:“当日我们救了它一命,它也回报了我们许多,一直将我们护送到没有凶险方才离去,当真是难得的灵兽。” 他瞧了瞧青萝,道:“但它既是天生的灵物,自然要归于山林之中,哪能整日同我们在一起?彼见是忘忧,我视同腐草,青山与白云,方展我怀抱,这山川密林之中,才是它的归宿。青萝,你便由得它去吧。” 青萝眼中泪光盈盈,道:“若是你在这里更加快活,那你便去吧,只是不知我们还能不能相见。”说完便将白狸轻轻放于地上。 白狸抬头望了她良久,才发出一声尖啸,转身朝林中跑去,空中大鸟也发出一声长鸣,双翼一张,越飞越高。 公孙羽与青萝并肩而立,心中怅然,良久才启程上路,这次眼睁睁见那红毛巨猿逃去,不知又要祸害多少人,公孙羽心中郁郁不乐,想起小时候见到的壁画,也不知那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若他便真是那壁上的大鬼,天下当真又要大乱了。 秋已深了,秋意渐浓,树叶由青变黄,纷纷飘落,几人经蔡州、光州,渡长江,便将到鄂州,公孙羽举目四望,只见长江水流浩浩荡荡,在这里斩怪物,救金鲤,仿佛就在昨日,不知那聂青孙胜几人如何了,当日要他们替自己打探仇人的消息,如今既然路过,自然要去打听一番。 他们踏入鄂州境内,沿路打探桃花山的路径,此处已离洞庭不远,风物人情都甚是相似,公孙羽与韩成、清风都大感亲切,只是那黄水儿饮食颇不习惯。 一路询问,到了离桃花山还有数十里之处,几人又向路边一名农人打探,那人听说他们要去桃花山,惊道:“你们要去那里做什么?那里强人出没,听说还有妖怪呢。” 公孙羽自然知道那里有强人,至于妖怪一说,想必是以讹传讹,就算真有妖怪,他们也不怕,便道:“不妨,但请为我们指路便感激不尽了。” 农人摇头道:“你们几个年纪轻轻,又拿着兵器,想必也会一点武艺,但又哪里是那些强人的对手?何况妖怪也是要吃人的,快快回去,不要枉送了性命。” 清风在一旁道:“我们正是要去捉妖怪呢,快快告诉我们地方,让道友好大显身手。”农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胡疑道:“你倒是个道士打扮,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真本事。” 清风哈哈大笑,道:“道爷我乃玄门正宗,法力通玄,正要斩妖除魔,为民除害。”农人见他们一心要去,只得细细指点了他们路径,道:“你们可得仔细了,不要丢了性命,到时变了鬼,又来找我。” 第140章 水妖 清风道:“放心,到时我拿妖怪的头来给你瞧。”农人吓得一哆嗦,慌忙摇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清风哈哈一笑,将阔袖一甩,当前走去。 沿路都是山,那桃花山却在一处水泊之中,周围尽是水,乃是湖中的一个小岛,几人来到湖边,见周边又没有小船,想要渡水而过,青萝和清风又不识水性。 正在犹豫间,黄水儿便道:“公子,不如让我先去寨上打探消息。”公孙羽点头道:“也好,到了寨里,你只说是公孙羽来求见几位寨主,他们必然会派船来接。” 黄水儿在岸边将上身衣衫一脱,扑通一声跳下水去,便如条鱼似的,连水花也没有一个,清风也忍不住赞道:“这人长得虽然丑,水性却着实是好。” 过不多久,只见对面峰上蓦然朝天射出一只响箭,紧接着鼓声咚咚,人影闪动,峰下几艘小船并排驶出,如离弦之箭,直朝对岸而来,船未至,一个粗豪的声音已大声道:“公孙兄弟,你可把咱们兄弟想死了!” 公孙羽放眼望去,只见聂青、孙胜、施庆三人站立船头,满面笑容,聂青道:“我们可在这里等你多时了。” 三人下船上岸,翻身便拜,公孙羽连忙将三人扶起,道:“使不得,使不得。”孙胜道:“那日我们便已说好,从此便是公子的随从,我们可不敢忘。” 他又望向公孙羽身后的几人,一一行礼,青萝等人连忙还礼,一众人随着孙胜等人上了船,到得寨前,早有许多罗罗吹锣打鼓,迎接众人。 公孙羽见那山四周都是水,山脚都用巨大的树木扎起栅栏,正中是用树木建成的大门,十分雄壮,山上还有一处瞭望台,沿路走上去,只有一条小路,两旁都有罗罗把守,便道:“你这寨子当真有如铁桶似的,几位哥哥不愧是梁山泊里的英雄好汉。” 孙胜笑道:“我们不过学了些当年寨里的布置,算得了什么。”到得山顶,便是一座大厅,上书“聚义堂”三字,门外挑着一面旗帜,迎风飘扬,上面写着“替天行道”四个字,看来仍旧是照着梁山泊的样式。 几人进入厅中,正中一把虎皮大椅,两旁摆了十来张椅子,孙胜等人便让公孙羽坐在正中,公孙羽哪里肯坐?聂青便发怒道:“我们是诚心诚意跟随兄弟,平日里这张椅子便空着,只等兄弟来坐,如今你要是还推辞,便是瞧不起咱们兄弟了。” 公孙羽无法,只得居中坐了,几人又推韩成等人坐上首,孙胜问道:“不知这位娘子怎么称呼?” 清风笑道:“她是你们大当家的压寨夫人。”几人慌忙又重新上前见过,推她坐了上首第一把椅子,韩成坐了第二,清风坐了第三,将黄水儿坐了第四,孙胜等人却坐在下首相陪。 青萝心中羞怯,但见到公孙羽这般受到尊敬,也不禁满心欢喜。 孙胜道:“公孙兄弟这一去许久,我们日日盼望,如今才算是遂了心愿了。”聂青道:“我专盼着你来,咱们好好喝一场酒呢。”说罢哈哈大笑。 公孙羽微笑道:“多劳哥哥们挂念。不知我当日拜托哥哥们的事打探得怎么样了?” 孙胜几人面有愧色,道:“我们自回寨之后,便派了罗罗到长江、洞庭各处水路上打探,我们几兄弟也亲自出去找了几趟,可惜却不曾打探到兄弟所说那两个贼人的消息。” 公孙羽心中失望,但知他们已尽全力,拱手道:“多谢几位哥哥了,天理昭彰,那两个贼子必定会撞到我手里来。” 孙胜几人一齐站起身来,道:“是,我们必当助兄弟将那两个贼子千刀万剐!” 此时早有罗罗摆上桌子,酒肉流水价的送将上来,几人围席而坐,痛饮了几碗酒,连青萝也浅浅喝了几口酒,脸上现出红晕,更增娇艳。 清风笑道:“雀官,你如今是山寨的当家了,好不威风,快将寨里的金银财宝分些给我们,让我们也享享福。”韩成将他手臂一撞,道:“你是出家人,怎么这般贪财?” 孙胜笑道:“我们寨里比不得那些大寨,历来只是劫富济贫,又有许多兄弟要养活,哪有什么金银财宝?”清风道:“才说要些金银财宝,你倒哭起穷来了。” 聂青喝了一碗酒,哈哈大笑道:“道长若是喜欢金银财宝,咱们今晚便去那城里的大户家里,抢他一票,如何?”清风脸色一变,道:“使不得,使不得,喝酒,喝酒。” 施庆将酒碗轻轻一放,叹道:“如今寨里不知多少日子没有出去做买卖了,还说什么金银财宝,还过些日子,恐怕兄弟们的吃喝都难以为继了。” 清风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们何必如此装穷?”施庆瞧了孙胜和聂青一眼,孙胜便摇了摇头。 聂青却道:“都是自家兄弟,怕什么?左右不过显得我们几人无用罢了。正好公孙兄弟回来了,咱们由他带头,还怕什么?” 孙胜苦笑道:“兄弟,你说得甚是,我不过见公孙兄弟刚到,不忍要他烦心。” 公孙羽听他们话里有话,似乎有什么难处,便道:“几位哥哥有话但说不妨,咱们可不是外人。” 孙胜道:“是,是,这件事还正要你来决断。我们这桃花山虽然是个小寨,却地处偏远,又四面环水,寨上也聚了几百兄弟,等闲官府和其他山寨也不敢来惹我们。” 他顿了顿,道:“离我们这里西边百来里,也有个山寨,叫作恶虎寨,平时我们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两月之前,这恶虎寨不知怎的,竟开始四处吞并鄂州境内的山寨庄子,不归降的,都尽数剿灭了。” 公孙羽皱眉道:“这恶虎寨有如此大的势力么?哪来这么多人攻打各处山寨?” 孙胜道:“那恶虎寨盘踞在恶虎山上十数年,原本也不过同我们一样,聚集数百人而已,但这次四处出击,竟似乎有千人之多,其中又有许多人佩强弓硬弩,倒象是军营里的作派。” 公孙羽道:“你的意思是说官府在后面支持他们么?”孙胜点头道:“我是如此猜测,约有余月之前,恶虎寨派人来劝降,我们自然不肯,他们便派兵前来攻打,亏得我们四面是水,我们平日又常训练水军,一番死战,他们在水面占不到便宜,这才退兵。” 他又道:“从此他们便派了数百人占据在十来里外的琵琶岭上,时时前来骚扰,因此我们不敢出寨去做买卖,以防在路上被他们阻截,又或是趁虚攻入寨中,哎,当真进退两难。” 公孙羽道:“如今边关战事紧急,大宋官府竟还有余力来攻打山寨?况且地方上都是厢军,哪有什么强弓硬弩,我瞧这事有古怪。” 孙胜叹道:“我们也曾派探子前往窥探,却总是有去无回,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施庆道:“还有一件事你怎么不同公孙兄弟说?”孙胜道:“什么事?”施庆道:“便是这湖里有怪物的事。” 孙胜道:“不过大些的鱼罢了,哪有什么妖怪?不要自己吓自己。”聂青道:“施庆,你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胆小,听那些罗罗们说有妖怪,你便也信了?” 施庆低头不语,黄水儿却突然道:“我方才下水去,便隐隐觉得这水里有妖气,想来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第141章 死仇 孙胜瞧他一眼,道:“这位兄弟想必也是位奇人,竟连这也瞧得出来么?”公孙羽笑道:“他惯常在黄河上做营生,对水里的东西倒是清楚得很。” 孙胜道:“原来如此。这里水面一向倒太平,不过近些日子来有几个喽罗失水而死,又找不见尸首,有那胆小的便说是有妖怪,我瞧不过水里的大鱼之类而已,哪里有什么妖怪。” 黄水儿道:“此事不难,待我下水一探,便知究竟。”他恭恭敬敬走到青萝面前,道:“还请娘子借那匕首一用。”青萝瞧了公孙羽一眼,见他点头,便将匕首交与他。 黄水儿抽出匕首,赞道:“当真是一枚神器,有了这匕首,在水中便可任我来去了。” 众人来到山脚,黄水儿将身一跃,跳入水中,便如游鱼似的游了开去,猛然一个潜子潜入水中,聂青道:“这位兄弟水中的本事了得,与当日我寨中几位水军头领不相上下。” 那黄水儿在水里潜游,偶尔浮上水面换气,在寨子四周游了一圈,渐渐游得远了,众人站在岸上等了许久,还不见他上来,心中微微着急。 又过了一刻,黄水儿猛然从水里探出头来,脸有惊惧之色,道:“这水下果然有东西。” 他浑身湿漉漉的爬上岸来,喘了口气道:“我方才游得远了,水里突然有个东西朝我冲来,我定晴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一只磨盘大小的螃蟹,在水底挥舞着巨钳便来夹我。我倒也不惧,挥起匕首便同它斗了起来,趁机斩断了它的一条腿。” “那螃蟹吃疼,转身便逃,我追了一会,突然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似乎席子似的东西从水底漂了过来,一下便将那只螃蟹裹住,朝水里拉去。” “无论那螃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我心里又惊又奇,在后面跟着游了许久,只见那东西突然一停,停在一块礁石旁边,水里猛然伸出一只手来,将那东西拉了过去。” “我见那只手臂上长满了鱼鳞,却似乎是一只人手,吓了一跳,只见从水底游上来一个人,说他是人,又不象人,虽然是人的身子脑袋,却有许多地方长了鱼鳞,连那脸边也长出了鳃。” “那怪物也瞧见了我,猛然朝我扑来,我连忙后退,幸亏那怪物身后有根铁链将他拉住,我才得以逃回来。我回头看时,那东西正将螃蟹撕开了吃呢。” 他惊魂未定,道:“我看这怪物只怕便是吃了寨里兄弟的东西了。” 聂青怒道:“他娘的,这水里还藏了这么一个怪物,待老子去将他杀了,替我们兄弟报仇。” 孙胜道:“公孙兄弟,你看该怎么办?” 公孙羽道:“既然有这害人之物,当然要除去,咱们这便去看看。” 几人乘了两艘小船,由黄水儿带路,走了一柱来香时分,便瞧见水面上有一块突出的礁石,有几丈方圆,黄水儿便道:“就是这里了。” 公孙羽见那礁石上似乎还有个洞穴,便问道:“你可曾上到礁石上看看么?”黄水儿摇头道:“我都是在水里,没有上去。” 公孙羽点点头,在船上轻轻一跃,便已跃上礁石,韩成和孙胜聂青跟着跃上,几人刚一踏上礁石,便听那洞穴里传来一声阴沉的喝声,道:“什么人,敢闯到本真人的禁地中来。” 话音刚落,一团红影便从洞中跃了出来,乃是一个穿着大红衣衫,头戴金冠的瘦削老年男子,众人见他穿着道不道,俗不俗,满脸阴沉之气,却不是黄水儿所说的那个长着鱼鳞的怪物。 聂青喝道:“你又是什么人?在我桃花山旁边鬼鬼祟祟干什么?”那人斜了他一眼,道:“原来你们便是那桃花山上的草寇,胆子不小,敢找到这里来送死。” 聂青道:“老家伙,咱们寨里的几名兄弟是不是被你害死了?”那人阴恻恻一笑,道:“本真人修炼神通,杀你们几个人算得了什么,惹恼了本真人,将你们全寨都杀了。” 聂青大怒,道:“你好大的口气,老子便来会会你。”不等几人阻拦,已踏步挥刀,便朝那人砍去,那人从怀中取出两枚小小的鱼叉,将长刀一挡,便见聂青身子一晃,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孙胜大惊,持剑便刺,那人哼了一声,鱼叉一晃,孙胜只见眼前一昏,什么也瞧不见了,那人嘿嘿冷笑,挺叉便要来刺穿孙胜胸膛,陡然一股凌厉刀气扑面而来,冷气直侵肌肤,他心中大惊,手中鱼叉连忙刺出。 只听当的一声,那人如受雷击,鱼叉脱手飞出,远远的落入水中去了。原来公孙羽见事情紧急,便是一刀挥出,与他鱼叉一触,也觉眼前一昏,体内气息急速运转,脑中顿时清醒。 那人哇哇大叫,道:“你毁我法器,我要将你囚在水底,永世不得翻身!”说罢右手虚指,一件黑乎乎的东西从水中急掠而起,当头便朝公孙羽罩来。 韩成猛然出枪,已一枪刺中那黑色东西,但觉滑不着力,那东西竟顺着枪身缠了上来,片刻间便将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奋力一挣,那东西反而缠得更紧了,脚下站立不稳,顿时摔倒在地。 那道人哈哈大笑,公孙羽见他瞬息间便已打倒三人,手段诡异,心中也是惊怒,手中再不留情,转瞬斩出十数刀,刀气纵横,礁石之顿时起了一阵旋风,石块崩裂。 那人正在得意,猛然见到刀风猛烈,连忙举叉格挡,但那刀气如虹,哪里抵挡得住?鱼叉顿时飞上半空,身上如被锤击,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身上刀痕入骨,浑身鲜血淋漓,仰面倒于地上。 他发出嘶心裂肺的一声惨呼,颤声呼道:“锦儿,锦儿。”随着他的呼声,水面哗哗作响,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猛然跃出水面,跳上礁石。 只见这东西上身赤条条的,下身裹着块鱼皮,两臂两腿上长满了鱼鳞,双目鼓出,脸侧长有两三道鳃,双臂张处,腋下竟也长出了短短的鱼鳍。 这东西一跃上礁石,便看见那人伤重垂死,嘶声道:“黑水真人。”语音生涩,似乎久不说话。那人艰难的转过头来,道:“快杀了他们。”怪人四周一望,却不动手,嘶声道:“解开我的禁制。” 黑水真人道:“杀了他们,我便解开你的禁制。”怪人仍是道:“解开我的禁制。”黑水真人又是一大口鲜血呕出,道:“罢了,罢了。”嘴里念念有词,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铃,摇了几摇。 怪人蓦然精神一振,仰面发出一声怪吼,身子似乎也拔高了些,道:“先杀你。”身子一转,便朝黑水真人扑去。 他身子刚要扑到黑水真人,一枚黑黝黝的长刀突然伸出,刀背在他胸腹前一击,顿时将他击得退后两步,只见眼前一个少年,手持长刀,沉声道:“九年前,你是不是在洞庭湖杀过一个妇人?” 怪人一顿,嘶声道:“什么?” 公孙羽咬牙切齿,一字字道:“九年前,洞庭湖发大水时,你是不是曾劫杀过一个妇人?” 原来方才这怪人从水中跃出,他便脑中一震,如有惊雷响过,只见这人胸前刺绣着一条大鲤鱼,虽然已经略有模糊,但这条鲤鱼的模样已如刀刻般刻在他的心里,令他在半夜梦中也会惊醒,绝不会认错! 他抬头朝那人脸上望去,虽然那脸上已生出鱼鳃,常年在水中浸泡,已然变形,但他死也不会忘记,当年便是这人跃上他与母亲所乘的小船,抢夺了母亲的银子首饰,又要来杀自己母子,母亲为了救自己,拼命抱住了这人,这人用刀柄狠狠击打母亲的头,打得鲜血直流,最终为了护住自己,在水中被那脸有黑痣的人用鱼叉刺死。 第142章 剥鳞 他心中有如刀搅,泪水夺眶而出,母亲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这九年来,他日日夜夜梦魂难安,苦练武艺,便是要等到今天,找到仇人,为母亲报仇。 他强忍住心中悲伤,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仍是一字字道:“九年前,洞庭湖发大水时,你是不是曾劫杀过一个妇人?” 怪人见他满眼泪光,眼中露出仇恨之色,怔了一怔,嘶声道:“九年前?洞庭湖?” 他蓦然露出古怪的笑容,道:“原来你,便是那个,戳了我一刀的,小畜生。” 他喉头发出如野兽般的笑声,道:“原来你这小畜生,没死,今天,吃了你。” 这怪人猛然前扑,双手上长长的尖甲直朝公孙羽胸前插来,公孙羽胸中已悲愤欲裂,长刀带着滚滚刀气,刷刷几刀,已劈在他的手臂之上,只觉那鱼鳞光滑无比,一下便已滑过刀锋。 怪人身子一转,滑溜如鱼,竟在这一刹那便转到公孙羽身后,双爪猛抓而下,公孙羽朝前踏出两步,身子陡然跃起,在空中翻了个身,一脚便已踢在那怪人背上。 这一脚他含恨而发,已运足气力,怪人一声惨呼,扑倒在地,嘴里鲜血直喷,亏得他背后也覆盖了鱼鳞,替他消去了不少劲力,他见公孙羽如此厉害,早将吃人之心丢在一边,爬起身便朝水里窜去。 公孙羽见他如此滑溜,窜起的速度奇快无比,知道他若是窜入水中,只怕便难以捉到,他等这一天已等了九年,杀母仇人就在眼前,哪容得他逃走? 他眼光一扫,只见那人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铁链,顿时飞扑上前,将那铁链用力朝后一拉。 那怪人本已扑入水中,被身后铁链一拉,身子顿时凌空倒飞而起,重重摔在地上。 公孙羽大喝一声,一脚踏在他的胸口,怪人一口鲜血喷出,将公孙羽的鞋尽数染红了。 公孙羽喝道:“你还有个同伙在哪里?”那怪人口中呜呜作声,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指着公孙羽的脚,公孙羽将脚一收,那人缓缓坐了起来。 他眼睛四处一望,突然间跪倒在地,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公孙羽冷冷道:“杀母之仇,不同戴天,你还想要我饶了你么?快说出你那同伙在哪里,我给你个痛快。” 那怪人说了会话,似乎流畅了些,磕头道:“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当日是鬼迷心窍,如今已知悔过了。况且那日是那蔡江杀的人,我也想劝他来着。” 他望了望公孙羽的脸色,又道:“小人李锦,原来与那蔡江是打鱼的两个伙计,那年发大水,是他逼我去抢劫杀人,小人也是万不得已啊。” 他又瞧了瞧那黑水真人,颤声道:“我们那时抢了许多金银,便趁乱逃出岳州,沿长江水路想要躲到北方去,哪知半路便被这黑水真人捉住。” 他眼中露出怨毒之色,道:“这个妖人好生歹毒,为了寻求长生的法子,便在我们两人身上做了诸多尝试,硬是把我们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锁在水中,每日里折磨毒打我们,我们只能靠吃臭鱼死人为生。这几年来,我们天天过得生不如死。” 公孙羽冷冷的道:“当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你们两个恶人杀人害人,便有更恶的人来折磨你们,真是老天有眼!” 那人道:“是,是,我们也受够了折磨,遭受了报应,还求公子饶了我的狗命,我定然做牛做马来赎罪。” 公孙羽道:“那另一个叫做蔡江的呢?他如今在哪里?” 李锦道:“前两年的一天,那妖人带着我们又到了洞庭湖上,他趁着这妖人醉酒,便偷了他的铃铛逃走了,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公孙羽道:“他也如你一般变成这般模样了么?”李锦脸现恐惧古怪之色,道:“不,他比我更凄惨,那妖人将他的身子与一条大章鱼接在了一起,早已变作怪物了。” 公孙羽既惊惧于那黑水真人的妖异手段,心中却也是一阵说不出的爽快,这两人所受折磨越惨,他便越是心中欢喜,这仇恨已刻在他骨子里九年,每每想到母亲当日惨死的模样,他便恨不得将这两个贼子剥皮拆骨,要他学那假惺惺的慈悲,便是杀了他他也学不来。 这时船上众人都已跳上礁石,将倒在地上的三人扶了起来,清风去到黑水真人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便来解了韩成身上的东西,又取出上清去恶丹,救醒了聂孙二人。 众人听了公孙羽与李锦的对话,知道这便是他的杀母仇人,都不禁替公孙羽欢喜,青萝更是眼眶中一片湿润。 李锦在地上不住磕头,道:“公子,我当真猪狗不如,害了你的母亲,我愿意一生一世为奴,来偿还我的罪孽。” 公孙羽眼神冰冷,缓缓摇头道:“这九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找到你们,将你们剥皮抽筋,以告慰我母亲的在天之灵,我不但要杀了你,还要将你一刀一刀凌迟,这般才能稍解我心头之恨。” 李锦大惊,往前一扑,抱住了公孙羽的脚,哀求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公孙羽只觉得脚上一紧,已被他死死抱住,接着眼前一闪,李锦身后突然冒出一物,猛然疾刺而来。 这东西快如闪电,公孙羽的手却比它还要快,伸手一抓,已将那东西抓在手中,竟是一条黑色尖刺,便如黄河上与那巨龟相斗的鱼尾也似,上面生满了坚硬的倒刺。 李锦身后长刺刺出,双手便死死按住公孙羽的小腿,让他无法后退,公孙羽伸脚一踢,手中浑然不顾那尾上的倒刺,已一把握住,将它在手上一绕,手上被刺得鲜血淋漓。 他仍由鲜血流下,手上猛然使劲朝上一抽,李锦疼哼一声,身子竟随着那尾刺被提了起来,公孙羽伸足将他一踏,踏在脚下,手上不停,将那尾刺一寸寸抽了出来。 李锦放声惨呼,疼得浑身颤抖,那尾刺竟已长在他身体之内,这一抽之下,便如抽筋一般,公孙羽手中慢慢使劲,他便如在抽筋地狱中煎熬。 公孙羽将尾刺抽出,朝水中一丢,蓦然挥刀,已将李锦一条手腕齐腕斩下,鲜血飞溅,李锦嘶声惨叫,道:“你好狠毒。” 公孙羽道:“当日你们杀害我母亲,可曾想到今日的下场?”刀光一闪,另一只手腕又已齐根斩下。 李锦疼得浑身抽搐,公孙羽将他身子一翻,见他眼中尽是怨毒之意,便低下头来,道:“我曾发誓,要将你们千刀万剐,绝不食言。” 他不管李锦眼中的恐惧,突然双膝跪下,泪水滚滚而落,仰天道:“母亲,孩儿今日为你报仇了!” 说罢,他便用刀将李锦身上的一片鱼鳞一挑,鲜血飞溅,那鱼鳞早已同李锦长成一体,这一挑便如剜肉一般,疼得他一声惨叫。 公孙羽眼中泪水不住流下,手上却丝毫不停,一刀下去,便是一片鱼鳞飞起,李锦便是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叫。 聂青大叫道:“拔得好,杀母仇人,便得这般让他生不如死!”青萝在后面瞧得颇觉残忍,但她知道这乃是压在公孙羽心头的巨石,这些年来使他魂梦难安,今日终于得以手刃仇人,也替他万分欢喜。 公孙羽一刀一刀挑去,将李锦身上割得鲜血淋漓,惨叫声传遍了江面,到处皮翻肉绽,待到将他手臂、双腿和背上的鱼鳞一片片割下,李锦已成了个血人,渐渐的连惨叫也发不出了,公孙羽见他眼瞳散开,身子渐渐不动了,蓦然大喝一声,双手持刀,一刀插入他的胸堂,李锦身子猛然一弓,便不动了。 公孙羽眼见仇人已死,将刀一拔,鲜血喷射而出,他眼中一片血红,蓦然觉得全身的力气似乎都消失了似的,一下瘫坐在地。青萝大惊,连忙上前扶住他,柔声道:“你怎么了?” 第143章 飞刀 公孙羽脑中一片昏乱,眼前母亲的面容似乎又浮现出来,正含笑瞧着自己,不觉喃喃道:“母亲,母亲。”青萝见他面色呆滞,泪水泉涌而出,心中发酸,用手轻轻拍打他的背,轻声道:“你今日手刃仇人,母亲在天之灵也必定宽慰了。” 公孙羽脑中一清,缓缓直起身子,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道:“母亲,还有一个仇人,我必定将他锉骨扬灰,替你报仇!”青萝也跟随着他,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他站起身来,身子一阵摇晃,青萝连忙扶住了他,众人都围了上来。 孙胜几人都上前道:“恭喜兄弟,今天大仇得报。”韩成和清风目中泪光闪动,也替他感到欢喜。 聂青道:“兄弟今天手刃仇人,当真大快人心,可喜可贺,回到寨中,咱们得痛饮一番,为兄弟庆贺!”说罢提起刀又朝地上李锦的尸体砍了几刀,再望向那黑水真人时,见他一动不动,也早已死了,便也在他身上又补了两刀。 公孙羽抬头望去,湖水滔滔,心中激荡,忍不住一声长啸,啸声连绵不绝,震彻四野,但见湖水尽头残阳如血,照得水面一片血红。 这一夜,寨中大摆宴席,众人都来祝贺公孙羽,今日他亲手报了大仇,虽然还有一名仇人未曾杀得,但也已有迹可寻,心中压抑多年的仇恨终于得以释放,不觉喝得酩酊大醉。 众人将他扶入房中歇息,青萝坐在床边,见他在睡梦之中眼角仍是流出泪滴,但眉头终于不再紧锁,心中既是酸楚又是欢喜。 第二日,几人聚在聚义堂中,公孙羽道:“那恶虎寨既然敢来攻打我们,如今又仍是虎视眈眈,咱们也不能听之任之,今日我便去打探一番,再作定夺。” 几人都站起身来,道:“我们同去。”清风得意的道:“我昨日得了件宝贝,正好今天去试上一试。”他将手一扬,拿出一件拳头大小,黑色的似丝网似的东西来。 韩成皱眉道:“这是什么?”清风道:“这便是昨日将你缠住的东西,厉不厉害?”他又得意道:“我昨**那黑水真人说出法诀,原来这东西叫作‘天罗幡’,被它缠住,可便难逃了。” 他将手对韩成一扬,道:“臭小子,要不要再试试。”韩成大怒,提枪便要刺,清风朝公孙羽身后一躲,笑道:“不要惹我,免得我将你包成个粽子,便不好看了。” 公孙羽将手一摇,道:“你们都不必去,只要施庆哥哥为我带路,我自己去查探,人多了反而不妙。” 他对孙胜道:“你们在寨里备好喽罗,严守寨门,等我回来再做商议。” 众人原本都以为他首,自然都无异议,清风吵吵闹闹要去,被韩成骂了几句,也便罢了。 当下施庆带了公孙羽,乘船离寨,便取路朝琵琶岭而去,公孙羽一路上暗暗察看地势,记在心中。 那地方离桃花山本来便不过十多里,二人脚下甚快,不多时便到了岭下。 施庆用手一指,道:“那前面象是一个琵琶似的山岭便是了。”公孙羽远远望去,只见那山一头高一头低,山脚下扎有营寨,有喽罗往来巡逻。 他对施庆道:“哥哥但请回去,我打探清楚,自会回山。”施庆道:“这如何使得?我与你同去。” 公孙羽道:“不必了,我一人偷偷潜入岭去,料想他们也发觉不了,纵然发觉了,想必也没人能留得住我。”施庆笑道:“是了,以公孙兄弟如此本事,这世上还有几人能留得住你?也是,若我留下,恐怕还给兄弟添累赘了,我这便回去,专等兄弟的消息。” 公孙羽见他走远,心中再无担忧,从侧岭借着树木掩映,便朝岭上潜去,他步子极快,山下的喽罗哪里发现得了?不过半柱香时分已来到半山腰中。 他蓦然听到前方传来人声,忙将身子朝大树后一藏,只见林中闪出一个人来,一名喽罗腰挎长刀,手中拿着弓箭,身后还背着几只野物,嘴里嘀嘀咕咕道:“这些鸟人真难伺候,有鱼有肉还不知足,还要吃野鸡野兔,他娘的,别人都不来,偏要老子来,老子新来便好欺负些?” 公孙羽待他走过身旁,突然现出身形,那人吓了一跳,刚要张口呼叫,已被一掌砍中脖颈,顿时晕了过去。公孙羽便换了他的衣服,戴上帽子,将弓箭背在背上,将斩妖刀拿了,又将几只野鸡野兔系在腰间,便大摇大摆朝山顶走去。 这岭上却到处都是荒山,不比桃花山有大道上山,想必是那恶虎寨匆匆忙忙在此立寨,他从小路穿过,偶然遇到其他喽罗,见他如此打扮,也由得他去了。 又走了盏茶时分,眼前突然开阔,只见那山顶上的树木都已被砍光,建成了几座大的营房,当中空出好大一块地方,西边一座大营房内,不住传来野兽吼叫之声。 他正在张目四望,从当中营房走出来一人,喝道:“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把东西送进去。”公孙羽低头应道:“是,是。” 他径直走进当中的营房,只见这营房虽然都是新近以树木搭成,却十分宽阔,当中摆了几张巨木制成的方桌,几人正各自占据了一张桌子,喝酒吃肉。 当中一人身材异常高大雄壮,恐怕有常人一个半高,一个半宽,踞坐桌后,便如一个巨人似的。 左边上首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锦衣华服,鹰鼻深目,在他下首一人身穿一袭宽大的灰袍,一头白发乱如蓬草,形如骷髅,赫然竟是那墓室中曾遇见的血引门的郑入瞑。 他连忙低下头来,生怕那郑入瞑认出自己,便是这么略一犹豫,已听一人低声喝道:“怎么这么久?还不快将鸡兔拿上来。” 这声音却是从右边传来,公孙羽低头上前,将几只野鸡野兔奉上,一只晶莹如玉的手伸了出来,轻轻一招,空中顿时生出一股吸力,将那几只野物吸过了去。 公孙羽连忙后退至房屋角落,恰恰站在郑入瞑的背面,料想他也瞧不见自己。 此时他才敢抬头去瞧右边那人,只见那人乃是一个老人,面容显得十分苍老,却是一头乌发,脸上竟无一丝皱纹,一双手更是白晳如处子,此刻正取出几枚雪亮的小刀,将那野兔野鸡割开喉咙,用一个铁盘将血盛了,把几枚小刀都静静浸泡在当中。 郑入瞑道:“邵兄,这么多年了,你这以血养刀的习惯始终不曾改过。”那人哈哈大笑,道:“刀乃杀器,一日不养,便要失去锋芒,这山林间的野物天生天养,体内自然孕含天地灵气,用来养刀,最好不过了。” 郑入瞑微笑道:“在这山川野地,自然有此野物,不过若是用人血来滋养,恐怕更妙呢。”那人点头道:“不错,往日我便常常以人血养刀,只是这里都是郭寨主的手下和我大金国的勇士,我岂能取他们的性命,用他们的血?” 那居中而坐的巨人道:“待我们攻破桃花山,那里便多的是人为邵老养刀。”这人身材巨大,声音也异常响亮,突然出声,满室皆响。 那深目鹰鼻的年轻人喝了口酒,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桃花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攻下来,我们可还得去洞庭湖有大事要办。郭寨主,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郭寨主脸上显出恭敬之色,道:“小王爷,那桃花山依水建寨,那为首的几人手上本事又都甚了得,上次强攻,他们水战厉害,咱们也死了不少人,依我看,还只得以逸待劳,守株待兔,他们粮尽,必然要出来,到时我们便一鼓歼之。” 公孙羽见这人虽然相貌粗豪巨大,说起话来却颇有条理,显是心理十分缜密,倒与他的外表大不相同。 那小王爷“哼”了一声,道:“我们本来去洞庭湖有大事要办,却为你这里耽误了,再等上几日,若是破不了桃花寨,我们便自行去了。” 郭寨主陪笑道:“小王爷还请稍安勿躁,我既已投靠大金,必定尽心竭力替大金拉拢江湖势力,但此事须得隐密,还要小心行事才好。” 邵老笑道:“小王爷,不如今日我便去那桃花山将那为首的几个小贼杀了,哪有那么麻烦。” 郑入瞑却摇头道:“这里的事自有郭寨主一力承担,我们却得要保存精力,去洞庭湖上干那件大事,万一有什么闪失,却要误了大事。” 邵老“哼”了一声,道:“能有什么闪失?以我们的修为,在这里还有谁能伤我们分毫,郑门主,你当真是杞人忧天了。” 郑入瞑依旧摇头道:“大宋虽国力羸弱,但奇人异士层出不穷,不可小看了。” 邵老还要说话,那小王爷将手一摆,道:“不必说了,咱们再在这里待上几日便了,只是在这里整日枯坐,当真无趣已极。” 第144章 争雄 他眼睛望向营外,突然道:“听说郭寨主驯兽乃是一绝,座下更有猛虎异兽无数,因此才得了恶虎寨这个名号,不如让小王开开眼界如何?” 郭寨主心中一怔,虽然万分不愿意,但仍是脸上堆笑,大声道:“既然小王爷有兴致,咱们自然得让小王爷瞧上一出好戏!” 他站起身来,几乎有九尺来高,朝几人拱了拱手,当先走出营房,朝西边的大营走去。 公孙羽见几人纷纷走出营房,身后几名喽罗也跟了出去,便也低头跟在后面,朝西边营房走去。 郭寨主走入营房,将小王爷等人请上一个一丈多高的高台,公孙羽紧跟着几个喽罗,也站上高台,站在几人身后。 郭寨主站在台上大喝一声,道:“虎奴安在?”便听台下数十人轰然应道:“在!” 郭寨主道:“今日小王爷要瞧瞧咱们的把式,咱们可得把看家本领看出来。” 众虎奴齐声道:“是!”便忽的散开,站于台下四周,公孙羽朝下望去,只见台下是个巨大的空地,在空地四周,是数十个以巨木围成的兽栏,其中传来阵阵咆哮之声。 郭寨主从怀中取出几面小旗,先是举起一面红色小旗一挥,便见一名虎奴将一个栅栏的门锁打开,里面一声咆哮,猛然窜出一头白额吊睛大虎来。 这虎身躯便长有七八尺,连尾有一丈余长,高有五尺,黄皮黑纹,头上一个大大的王字,顾盼之间威风凛凛,便在虎中也是庞然大物。 它一冲出栅栏,便在空地之上仰头怒吼,周围的栅栏之中便也传来阵阵吼叫之声。 小王爷笑道:“这老虎长得倒是威风,你是要它在这里转圈玩么?” 郭寨主陪笑道:“小王爷说笑了,我们所养的猛兽都是用来杀人的。”将手中一面绿色小旗一挥,另一名虎奴将门一开,便有一头巨大的黑熊扑了出来。 这两头猛兽乍一相逢,都是震天大吼,黑熊竟比猛虎还要凶猛,双足直立,伸出巨掌,猛然拍下。 猛虎身子伏低,不住朝后退去,待那黑熊冲到身前,身子猛然朝前一扑,便将那黑熊撞得翻倒在地,双爪朝黑熊背上猛抓而下。 黑熊体型巨大,却异常灵活,身子在地上一滚,便已避开这一爪,双掌急拍,竟已将虎爪拍开,跟着猛然一冲,直朝猛虎头上拍去。 猛虎朝后一退,身子跃起,竟跳起近丈高,已越过黑熊头顶,转头便朝它后颈咬去,黑熊人立转身,巨掌一拍,竟凌空将猛虎拍得飞了出去。 猛虎脊背着地,肚腹朝天,还来不及转身,黑熊已一扑而上,双掌带着巨风已拍到猛虎头颅上方,猛虎将头一偏,猛然张口,趁着黑熊一扑之势,已一口咬住黑熊的脖子。 黑熊极力挣扎,猛虎却紧紧咬住不放,眼见那黑熊便要被咬死,旁边的两名虎奴连忙上前,将手中长鞭在空中一击,那猛虎便松开大口,站起身来,它嘴里发出沉沉低吼,在场中来回踱步,顾盼自雄。 小王爷笑道:“你这老虎倒是不错,我们在大金国内也常常猎虎驯虎,如这般厉害的倒也少见。” 郭寨主道:“小王爷若是喜欢,我便送一只给小王爷玩玩。”小王爷道:“不必了,这么大个东西带在身旁可不方便,你还是继续再斗几场让我瞧瞧吧。” 郭寨主原本驯养这些猛兽便花费了无数心血,却生怕这般斗下去有所损伤,心中大是心痛,但听小王爷这般说了,只得又将手中一面黄旗一摇。 木门开处,一群巨大的灰狼突然冲出,足有六条之多,这些灰狼身高体长,目露凶光,眦出尖牙,虽然面对猛虎,仍是毫不畏惧,将那猛虎团团围住。 猛虎一声大吼,陡然跃起,朝前猛扑,但那几条灰狼十分灵活,两只在前奔跑,引诱猛虎,另外四只却奔到猛虎的脚边身后突袭。 猛虎忽然转身,张口便朝一头灰狼咬去,灰狼一闪,另一头灰狼趁机便朝它肚子上咬去,猛虎身子一转,已将那头灰狼撞得飞了出去。 几头灰狼围着猛虎追咬,配合默契,一与猛虎正面相对便转身飞逃,猛虎虽然比它上大上许多,一时竟奈何不得它们,连声怒吼。 翻来覆去斗了好一会,猛虎越来越焦躁,突然四足一蹬,在空中跃起,便朝前面两头灰狼扑去,灰狼转身便逃,哪知猛虎身子猛然在空中一个转身,已掉头扑下,身后几只追逐的灰狼躲避不及,顿时被它将一只扑在爪下,另几条灰狼被它大爪一拍,都拍了开去。 身后两只灰狼见状,连忙转头扑上,猛虎身后长尾猛然甩出,啪的一声,将其中一只打得飞出数丈,巨口一张,已将爪下灰狼的头颅咬碎。 郭寨主连忙挥舞旗帜,由虎奴将猛虎赶开,又将群狼赶入栅栏中,那头颅已碎的灰狼和被虎尾拍出的灰狼却已死了,不由心中大为心疼。 小王爷却突然叹了口气道:“郭寨主,你们恶虎寨好大的名声,便没有好看些的玩意么?这些老虎、豺狼、熊罴,咱们大金国可有的是,虽然驯得不错,却也没什么好瞧的。” 郭寨主一怔,此地乃是长江以南,要驯养这些原本长在北方的猛兽颇为不易,此时听小王爷竟似十分不屑,不由将牙一咬,大声道:“将那新得的豹子放出来。” 一名虎奴在台下上前几步,道:“寨主,那豹子虽然捉来了许久,却始终未曾驯服,恐怕还放不得。” 郭寨主沉声道:“怕什么?有我在这里,要你放就放。”那人一惊,道:“是。” 众人眼见郭寨主如此重视,都好奇是什么猛兽,只见虎奴纷纷退入一扇小门之中,只余下一名虎奴将角落里的一扇栅栏一开,便也连忙跑入小门之中去了。 那栅栏打开,却并没有什么东西出来,只隐隐传出低沉的野兽吼叫之声,那头猛虎听到吼叫之声,身子一弓,也蓦然发出一声咆哮。 随着猛虎的咆哮,自那栅栏中缓缓走出一头野兽,这头野兽全身漆黑如墨,没有半点杂色,连头带尾六七尺长,走在地上悄无声息,脖颈之上竟长着两颗头颅,左右转动,乃是一头罕见的双头豹子。 公孙羽心中一惊,这头野兽竟是当日他与芸娘在山上庙中遇见的那只豹子,不知怎么却被捉到了这里。 小王爷拍手道:“郭寨主,你竟然还有这样一头异兽,小王当真是闻所未闻,有趣,有趣。”郭寨主笑道:“这也是我偶尔捉来,当日为了捉这东西,可费了我好大功夫,寨上兄弟便去了数十人,最后还是用陷阱才能捕获。” 小王爷道:“那我可得好好瞧瞧这东西有什么本事。” 那头巨大的猛虎见这头黑豹走出栅栏,发出一声怒吼,四足发力,猛扑了过去,它的身躯庞大,那黑豹同它一比,便显得弱小了许多。 黑豹见猛虎扑来,竟似乎不敢抵抗,转身便逃,猛虎在后追赶,两头猛兽在营寨内绕圈而奔,小王爷皱眉道:“这豹子瞧来十分奇异,却原来也不过样子吓人而已,没什么真本事,遇到老虎,也只有逃的份。” 郭寨主笑道:“小王爷且先瞧瞧再说。” 猛虎在后追逐许久,瞧来似乎便要追上它,却总是离着几尺远,绕着营寨跑了数圈,渐渐有些气力不济,它猛然停下脚步,前面的豹子却也突然停下,蹲坐地上,似乎也显得十分疲劳。 猛虎见它停下,猛然朝前一冲,巨爪拍出,那豹子似乎吃了一惊,身子在地上一弹,便跃了起来,又朝前跑去,猛虎一爪伸去,却仍是差了几寸。 猛虎一声怒吼,身子猛然跃起七八尺高,凌空便朝黑豹扑下,它这一跃,已尽全力,眼见便要扑击到豹子身上,只见豹子身子突然一闪,竟快如闪电,身子反向跃起,已一爪抓在猛虎的左后腿上,顿时鲜血淋漓。 猛虎四足轰然落地,迅速转身,豹子却已在它身后七八尺远的地方,目光灼灼的瞧着它,竟似乎有嘲弄之意。 猛虎后腿受伤,愈增愤怒,身子一弓,又朝前一扑,豹子趁它这一扑之势,竟不再逃跑,身子一转,便如离弦之箭,虎爪还未落下,便已窜到猛虎的身后,又是一爪,将它的右后腿抓得鲜血淋漓。 第145章 诱敌 老虎暴怒,长尾猛然拍出,黑豹身子一伏,便已躲开它的长尾,跟着飞快一跃,竟已跃上虎背,四爪如铁钩一般,紧紧抓入了老虎血肉之中。 它一攀上老虎的脊背,便稳稳抓住,任那老虎身子如何摆动奔跑,仍是以爪为钩,朝老虎头颅处移去,待到接近头颅,一双后爪死死抓住虎背,两只前爪猛然探出一抓,便听见猛虎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吼,双眼竟被它同时抓瞎。 郭寨主大叫一声,“不好,”便见那黑豹已一跃两三丈,从虎背跳了下来,猛虎双目已瞎,吼叫连连,到处乱撞,豹子跃到它前面,发出阵阵低吼,引得它猛朝一根根栅栏的巨木冲去,那猛虎含恨猛撞,力气惊人,撞得几撞,便轰然倒在地下。 郭寨主又惊又怒,他原本料想这豹子虽然快如闪电,也不过与那猛虎斗个旗鼓相当,哪知这豹子如此聪明,竟使计将这头猛虎重伤。 他大喝一声,自台上一跃而下,提起地上一根粗大的木棍,迈步便追,旁边虎奴也纷纷冲出,手拿棍棒,便要来捉这豹子。 豹子见他们人数众多,两只头颅不住转动,只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它行动迅速,快如闪电,那些人乱作一团,却哪里捉得到它? 郭寨主指挥众人慢慢从旁边围拢,渐渐将那豹子围在一个圈子里,嘿嘿冷笑,提棍便打,挥起了一团疾风,黑豹在圈中左闪右避,小王爷急忙喝道:“不要伤了这豹子,捉活的。” 郭寨主一怔,手中略缓,豹子已趁机一跃而出,它见那高台之后有光亮透出,自那里想必能逃出牢笼,便将四足在地上一蹬,猛然跃出一丈多高,便朝高台上冲来。 台上几人吃了一惊,只当它要跃来伤人,郑入瞑将小王爷朝身后一拉,那邵老喝道:“畜生找死。”手中一道银光已疾射而出。 豹子在空中身子一折,便已落下地去,那道银光竟也突然跟着一折,直坠而下,仍是急速朝豹子射去,豹子身子急退,但那道银光竟似乎长了眼睛似的,紧跟而至,去势不减,凌厉异常,黑豹左突右冲,十分狼狈。 便在此时,一道黑影从高台上一跃而下,两个纵跃便来到黑豹身边,手中黑光一闪,当的一声,将那银光击得飞了出去,邵老“噫”了一声,手指一动,那道银光转了个弯,急朝那人射去。 那人吐气开声,手中长刀黑芒陡涨,砰的一声,与那银光一触,猛然炸裂,那道银光裂成无数碎片,四处飞溅。 邵老一声怒吼,扬手便是两道银光,那人长刀一挥,将银光挡开,喝了一声:“走。”身子前跃,几步便来到门口。 那只豹子竟似听懂了,紧跟在他的身后,直朝门口冲去,此时那门已被紧紧闭住,那人手中一劈,将门劈开,随手后挥,又将紧随而来的两道银光击飞。 那人身子一闪,便同黑豹冲出门外,寨内几人大声呼叫,随后追赶,两道银光便如附骨之蛆,仍是追射而出。 那人身后便如长了眼睛似的,刀气陡发,当当两声,将那两道银光击得粉碎,一人一豹便如闪电一般,直冲下山去了。 邵老气得在后急追,哇哇大叫,道:“好贼子,竟毁了我苦炼的飞刀,待我捉了你,便用你来祭刀!”但那一人一豹速度惊人,如一阵风般,早去得远了。 邵老还待要追,郑入瞑已将他一拦,道:“这人厉害,不但刀法身法惊人,瞧他刀气外放,恐怕已到了练精化气之境,不必追赶了。” 邵老心中忿忿,却也知他说的是实情,道:“这人究竟是什么人,是怎么混进寨中来的?”他目光如电,望向郭寨主。 郭寨主一惊,忙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混入我寨中的。”郑入瞑道:“这人如此厉害,是不是也同洞庭湖那件事有关?若是如此,可大大不妙。” 小王爷面色镇定,道:“大宋之内,果然还有些人才,不过也不必担心,叔父已派了强援在洞庭湖等我们。”郑入瞑道:“不知王爷派了什么高人来助小王爷?” 小王爷笑道:“这奇人近来投靠叔父,据说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似乎叫作什么‘吞天鬼王’。” 郑入瞑与邵老都是一惊,道:“吞天鬼王?莫非是百年前的‘吞天鬼王’?”郑入瞑又摇头道:“这不可能,据说吞天鬼王当年被天下道门围攻,被封印在地底,如今已过去百年,只怕早已死了,哪里还在?” 邵老道:“说不定这位前辈法力通玄,竟已悟通长生之境,也未可知。”郑入瞑叹了口气道:“邵老,你我都是修道之人,所求的都是长生大道,可这世上真能长生之人,你可曾见过?” 邵老不觉喟然长叹,道:“大道难求,难,难,难。” 公孙羽带了黑豹一路冲下山去,那些喽罗只瞧见两个黑影一晃,便已去得远了,哪里阻拦得住?他们转道在林中穿得一会,便已下山而去。 离琵琶岭远了,公孙羽才停下脚步,那豹子随后立住,双头瞧着他,十分驯服,公孙羽笑道:“你到还认得我,只是要你藏在深山密林,怎么又让人捉了。” 豹子摇头摆尾,却哪里又能回答他的话,他将豹子一拍,叹道:“芸娘曾说你是天生的灵物,如今果然比上次要厉害些了,不过再厉害,也不可再撞到人手里。” 他道:“人是最聪明,也是最狡猾的,你这便远远避开,仍是潜伏深林,不要再中了陷阱了。”说罢,将手一拍,道:“去吧!” 豹子发出低沉吼叫,竟似乎有些依依不舍,公孙羽笑道:“我可不象芸娘,却听不懂你的话,你也不必跟着我,我四处奔波,可没法子带着你。” 豹子将尾巴一摆,钻入路边一处密林中去了,公孙羽想起芸娘,心中百味杂陈,站在路上怔了许久,一声长叹。 待到回到桃花山前,孙胜等人早在岸边等候,见他回来,连忙接了乘船上山,在聚义堂中坐定,清风便问道:“如何?可打探清楚了么?” 公孙羽点头道:“原来那恶虎寨竟是和金人勾结,想必那些强弓硬弩都是金人给的,金国与宋国结盟攻辽,却又暗地里拉拢各方势力,兴风作浪,足见其狼子野心。” 几人都吃了一惊,孙胜道:“这些外邦个个都觊觎我大宋的花花江山,说来说去,还是大宋羸弱。”聂青怒道:“既然他们同金国勾结,咱们更不能饶他,不如这便杀上山去。” 孙胜道:“不可,他们人数不少,又有强弓,我们此时依靠的不过是水利,若上杀上山去,有败无胜。”聂青道:“那咱们便在这里躲上一辈子么?岂不叫江湖上的人笑道了大牙?他娘的,还不如轰轰烈烈的杀上一场,便是死了,也好过做缩头乌龟。” 公孙羽道:“公孙哥哥说得不错,不可冒然前去,况且那恶虎寨还养了许多猛兽,寻常人也难以对付。” 聂青道:“那咱们便怕了他们不成?日日枯守在这里,没有粮米,也得饿死。” 公孙羽道:“我方才前去时,见那琵琶岭紧扼出入的道路,若是不将他们击退,终究是大患。如今之计,唯有诱得他们下山,我们再从旁伏击。” 孙胜道:“他们纵然下山,但人多弓强,我们也未必是对手。”公孙羽道:“我看见离那里两三里的地方,有一处狭窄的山道,两边有山,可以使人埋伏在山顶,朝下扔掷巨石,两派人两边围堵,短兵相接,那弓箭的威力便使不出来。” 孙胜道:“那里既然离琵琶岭有两三里地,诱敌的兄弟便也十分危险。”公孙羽点头道:“不错,所以得选取腿脚快些的兄弟,再由咱们几人带领,趁夜诱敌,他们便不知我们的虚实。” 孙胜道:“若是夜间,恐怕他们也不会追赶。”公孙羽道:“我刚才在山上偷听他们说话,他们也十分着急,必然来追。” 他又道:“只是那山上有个金国的什么小王爷,又有两个十分厉害的人物,需得十分小心。”他转头对清风道:“你可知这世上有飞剑之术吗?” 清风道:“我自然知道,飞剑来去如电,可以千里之外取人首级,我听师父说,若是修炼到了练气化神之境,便可以驭使飞剑,据说在昆仑山中,便有这样的高人。” 第146章 夜袭 公孙羽面色沉重,道:“我方才在琵琶岭上与一人交手,他手中发出的飞刀十分凌厉,竟可随人而动,在空中转折如意,莫非便是传说中的飞剑一类么?” 清风大惊,道:“这恶虎寨中竟有这样的高人,那你是如何逃脱的?”公孙羽道:“我凝聚刀气,与那飞刀相撞,倒也能将它击飞,虽然手中一震,似乎倒也没有大碍。” 清风拍了拍胸口,吁了口气,道:“那这便绝不是飞剑一类,若真是飞剑,蕴含莫大威能,岂是那么容易挡的?雀官,虽说你如今武艺不凡,但若是遇上能使飞剑的人,你可是万万不敌的。” 他想了一想,又道:“那人想必是练了什么驭刀的法子,却绝不是飞剑。” 公孙羽点点头,又对青萝道:“我今天还见到了一人,你知不知道是谁?”青萝茫然道:“是谁?” 公孙羽道:“便是那日在墓室中驭使血尸的妖人,血引门门主郑入瞑。” 青萝脸色发白,咬着嘴唇道:“这人十分邪恶残忍,他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公孙羽道:“他本来便与金人是一伙的,这次他与那使飞刀的二人,护送什么小王爷,说是要到洞庭湖上去办一件大事。” 他朝众人扫了一眼,道:“我猜这些人必是冲着那‘洞庭龙宫’而来,传说那里不仅有关乎天下大运的龙气,还有无数金银珠宝,更有长生之术。” 清风笑道:“那云虚子前辈也曾说那里有龙气现世,咱们不如也去瞧瞧,说不定也能得些好处。” 韩成道:“你便只想得好处!这些东西玄之又玄,谁知是真是假?” 公孙羽道:“这处地方我已听几人说了几次,虽然不知真假,但宋、辽、金却都在想方设想寻找,待这里事了,咱们也去洞庭湖上,一来找寻我的仇人,二来也将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当下孙胜传令下去,选取了百来名跑得快些的喽罗,又取山中藤条编了些藤牌,用来抵挡箭矢,余下喽罗都准备停当,将饭吃饱,收拾兵器,只等天黑。 天黑之后,众人便留下施庆,黄水儿和青萝在寨中,率领寨中数百名喽罗,缓缓朝琵琶岭而去。 到得离岭两三里处,果然有一处所在,两岸都是山,中间只有两三丈宽,孙胜便命一二百喽罗攀上山去,准备大石、火油,另数十人砍伐树木将来路封死,剩余的都埋伏在两侧,只等敌人前来。 公孙羽要孙胜留下指挥,清风从旁相助,自己带了聂青、韩成,领头百余名喽罗手持藤牌,也不点火把,摸黑朝琵琶岭走去。 夜间万籁俱静,只有百来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楚,还未到琵琶岭,岭上哨岗便已发觉,击起鼓来。 岭上顿时火把闪动,人影重重,都从山下冲了下来,公孙羽要聂青约束喽罗稳住阵角,只见下山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伴随着虎咆兽吼之声。 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道:“桃花山的兄弟,你们这是来投降来了么?不知来的是哪位首领?” 聂青早得了公孙羽的吩咐,假意怒道:“他娘的郭伏虎,老子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做什么要来攻打我们?还讲不讲江湖义气?” 郭伏虎从火把中踏步而出,显得异常高大,手中持一根狼牙棒,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聂二当家的,我们都是江湖一脉,只要你归顺我恶虎寨,我们自然是好兄弟,讲义气。” 聂青道:“老子舒舒服服的在桃花山享福,哪里也不归顺!你们快快让开,让老子去城里做买卖,老子便也不同你计较。” 郭伏虎道:“原来桃花山上已经没有粮米了么?可怜,可怜。”他语气转冷,道:“你们若是不归降于我,便只有将你们尽数剿灭了。” 聂青哇哇大叫,提起朴刀便扑上前去,郭伏虎嘿嘿冷笑,狼牙棒一挡,当的一声,将他朴刀格开。聂青提刀猛砍,两人都是以硬碰硬,发出声声巨响,那狼牙棒沉重,击得刀刃火花四溅,刃口顿时出现缺口。 聂青见他力气惊人,不敢再与他硬碰,朴刀斜劈,便朝他腿上砍去,郭伏虎虽然身材巨大,竟也十分灵活,狼牙棒向下击出,聂青回刀退步,朴刀当胸砍下,郭伏虎喝了一声,狼牙棒已迎上朴刀,当的一声,聂青双手剧震,连退数步。 郭伏虎将手一挥,身后喽罗发一声喊,纷纷冲出,同桃花山的喽罗斗在一起。 聂青见敌人厉害,拖刀便走,道:“老子改日再同你斗!”桃花山的喽罗大喊一声,纷纷转身逃窜,郭伏虎将狼牙棒一举,道:“追!”众喽罗便随后追来。 那些桃花山的喽罗脚下都是甚快,但身后恶虎寨众人中有许多人身背弓箭,接弓便射,顿时便有数人中箭,余下众人纷纷转身,手持藤牌抵挡,但如此一来,脚下顿时慢了。 公孙羽和韩成本来夹杂在众喽罗中,此刻便跃上前来,挥舞藤牌,左穿右突,将射来的箭矢打落了大半,郭伏虎在黑暗中瞧不清楚,只在后面急追。 他眼见敌人逃跑,一时竟追赶不上,也怕前方有埋伏,便将手一挥,制止喽罗继续追击,嘴里猛然道:“放虎”,便见人群闪开,一群虎奴手牵着十数只大虎,将手中链条一解,群虎顿时冲上前去。 这些猛虎一跃几丈,片刻间便冲入桃花山的喽罗之中,虽然黑夜中瞧不见情形,但听得惊恐大叫之声,猛虎咆哮之声不绝于耳。 郭伏虎哈哈大笑,道:“我这虎群也有许久不曾吃人了,今晚便让它们吃个饱!”他等了一会,猛然传来几声猛虎凄厉的惨号,接着虎吼之声渐渐远去,他心中大吃一惊,连忙同众喽罗冲上前去。 火把照耀之下,只见地上留下十数具桃花山喽罗的尸体,另外竟有三四只猛虎的尸体,这些猛虎不是被人一枪刺穿头颅,便是被一刀砍断咽喉。 郭伏虎勃然大怒,他仗着这些猛虎成名,将这些猛虎视如珍宝,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如今竟被人所杀,心中不觉又恨又气,竟不及思索这些人既然能如此轻易的杀死数只猛虎,必是极厉害的人物。 他手持狼牙棒,率众疾步朝前赶去,沿路不断听见猛虎惨啸之声,不断有猛虎尸横在地,不觉怒气冲天,如刀剜心,一心只想追到那些桃花山的贼人,将他们尽数杀了,才能解心头之恨。 郭伏虎心中着急,不住催促,已来到一处狭窄的山路之前,前方隐隐传来虎咆之声,他快步朝前冲去,刚冲出数十丈,猛见两边都是高山,心中顿时惊醒,挥手道:“止步!” 但这山路狭窄,那些喽罗又有数百人,一时哪里止得住,刚要停步,突然后面传来一阵杀喊之声,从来路猛然亮起许多火把,不知有多少人持刀挺枪杀了过来。 众喽罗心惊,一边抵挡,一边只得朝后退去,反而将前面的人挤得更朝窄路冲去。 郭伏虎心中大惊,便见前方和山上都亮起火把,巨大的石块从山上不断滚落,夹杂着巨大的树木和枯枝,顿时磕死了数十人,紧接着山上投下一个个浸满了油的火把,将那些枯枝点燃,山路上顿成一片火海。 他见前方已道路已被大石巨木堵死,两名年轻男子一人持刀,一人持枪,几头猛虎便倒在他们身前,不禁睚眦欲裂,怒吼一声,持起狼牙棒便朝前冲去。 才冲得两步,上方一块巨石呼啸而下,他一惊转身,见身后的喽罗被石砸火烧,已死伤无数,后面一片喊声,黑暗中不知有多少桃花寨的人。 他心中懊悔,知道中了埋伏,但既已到了这般地步,只得将心一横,嘴里大声指挥喽罗突围,转身便朝来路杀去。 刚刚冲到路口,一人手持朴刀,喝道:“郭伏虎,老子等你好久了,咱们再来战一场。”便是一刀劈来。 郭伏虎见是桃花山的聂青,也是大怒,提棒便打,他身高力大,棒势惊人,聂青却不再同他硬拼,只是在他身前身后闪避,便空便朝他的腿上砍去。 第147章 归乡 郭伏虎毕竟身形巨大,虽然力气惊人,却没那般灵活,与他斗了一会,旁边又是一人一剑刺来,道:“郭伏虎,孙某在此等你多时了。” 他心中一惊,顿时被聂青在腿上砍了一刀,鲜血淋漓,怒吼连连,聂青大笑道:“他娘的,你当老子当真打不过你么?这便送你上西天。” 郭伏虎见自己的喽罗被堵在狭窄的山路中,冲又冲不出去,上方又不断有石块落下,路上已满是大火,到处传来惨叫之声,自己同时对战聂孙二人,没了猛虎相助,已不是对手,心中顿时萌生退意。 他手中不停,大喝道:“你们使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好汉?老子这便同你们拼了。”狼牙棒用力挥出,向孙胜二会击去,二人见他状如拼命,同时退后几步。 郭伏虎趁他们一退之机,已双足在地上一蹬,扑上山崖,一手攀住岩石,竟如猿猴野兽一般,竟飞快的朝山上逃去。聂青见他爬山如履平地,片刻间便爬得高了,不觉也是目瞪口呆,道:“这小子逃得倒是挺快。” 眼见郭伏虎巨大的身躯越爬越高,转眼便已跃上山顶,山顶便传来两声惨呼,想必是他心中恨怒,出手杀了几个桃花山的喽罗。 他在山林之中穿越,心中越想越是懊悔,不觉又恨起那几个金国人来,若不是他们今日见到那救了黑豹之人,突然便要去洞庭湖,离寨而去,自己少了帮手,如何会如此狼狈? 若不是那小王爷要瞧什么有趣玩意,自己又如何会放出黑豹,又如何会引出那人来?想来想去这些金国人虽然给了自己许多银子和强弓硬弩,却似乎没有出什么力,自己倒白白替他们卖命,还死了许多兄弟。 他心中转念,脚下不停,突然间只听得林中一声轻响,一个模糊的黑影猛朝自己扑来,四只绿莹莹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异常诡异。 公孙羽见郭伏虎已经逃走,余下恶虎寨人死伤惨重,自己桃花山的喽罗也死伤不少,便提气大呼道:“郭伏虎已经逃了,你们若是还要顽抗,便是白白送死,快快放下兵器。”他的声音在这黑夜的山路之中异常响亮,清清楚楚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恶虎寨众人本来便已惊慌失措,听他一说,更是慌乱,又听公孙羽道:“那郭伏虎勾结金国,乃是卖国的贼子,我们都是大宋子民,何苦自相残杀,枉自丢了性命?” 不知是谁当先将手中兵刃一丢,紧接着便听咣当咣当之声,恶虎寨中的喽罗纷纷将兵刃抛下,孙胜心中欢喜,连忙派人将这些人团团围住。 这一战双方都有死伤,桃花山虽然大获全胜,却也死了不少兄弟,孙胜命人将死去的兄弟运回桃花山好生安葬,恶虎寨死的喽罗也就地挖坑掩埋,受伤的人又都命人包扎医治,直忙到天亮,才清理妥当。 一行人正要回桃花山,忽然有个喽罗来报,道:“那山上不远处还有一具尸体,似乎是那郭伏虎。” 几人吃了一惊,连忙上山去看,果然见到一人身躯庞大,仰面死在地上,身上颈中尽是野兽抓咬的伤痕,公孙羽叹道:“这人一生驭使猛兽,最终竟被猛兽咬死,也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这日桃花山上敲锣打鼓,大排筵席,庆祝得胜,孙胜道:“还亏得公孙兄弟的这个法子,也幸亏你和韩兄弟武艺高强,杀虎如屠狗一般,才引得那郭伏虎暴跳如雷,踏入陷阱中来。” 聂青痛饮了一碗酒,道:“当真痛快,自打从梁山泊出来,许久不曾这般痛快的厮杀了!痛快,痛快!” 清风笑道:“可惜我不曾去,不然使出法宝,让他们瞧瞧我的手段,又或者用那雷丹炸上一炸,连那山也教它炸平了,哪里用得着这般麻烦。” 韩成道:“胡吹大气,若是你瞧见了那厮杀的阵仗,恐怕吓得裤子也尿湿了。” 公孙羽道:“这次虽然获胜,但自家兄弟死了不少,那些恶虎寨中之人,终究也是我们宋人,愿意入伙的便自留下,不愿留下的便由得他们自己散去。” 他又道:“我本来还在担忧山上那两个人,哪知他们竟不在这里,若是他们在,便要多费些手脚了。” 清风道:“怕他们怎的?道爷一人便能将他们降伏了。” 公孙羽道:“你可不能小看了他们,这两人身怀邪术,不能轻敌。如今他们不在这里,恐怕已经动身前往洞庭湖去了。” 他转头向孙胜等人道:“我们这便也要赶往洞庭湖了。” 孙胜等人吃了一惊,道:“这么急便要走么?”聂青道:“也不急在一时,痛痛快快吃上两天酒才好。” 公孙羽摇头道:“我离家日久,家中父亲不知可否回来,何况那几个金国人到了洞庭湖,不知要做些什么,咱们也得去瞧上一瞧。” 聂青道:“左右这里已经无事了,咱们同兄弟一起去。”孙胜道:“也好,咱们在这山里呆得久了,也觉烦闷,便同了公孙兄弟一道前去。” 公孙羽道:“这如何使得?山寨如今才刚退大敌,百废待兴,还要两位哥哥坐镇于此。” 孙胜道:“那恶虎寨的郭伏虎已经死了,余下众人想必也不敢再来袭扰,我们留下施庆兄弟整顿寨务,管保无事。” 公孙羽见他们兴致勃勃,便道:“这样也好,我便将黄水儿留在寨中,也好协助施庆兄弟。” 黄水儿却突然离席,跪倒在地,道:“公子,我在黄河之上,便已下定决心,死心塌地跟随公子,况且公子此番要去洞庭湖,或许我也能帮得上忙。” 公孙羽想了一想,道:“也好,你水性过人,也便同我们一起去。” 施庆苦笑道:“几位哥哥,你们出去,留我一人在此,可得快快回来才好。” 聂青道:“你也是梁山出来的老兄弟了,管个小小寨子有什么打紧?只管好生经营。” 施庆道:“是,是,我管保将这桃花山守好,等几位哥哥回来。” 几人计议停当,又在寨中待了一天,将诸事安置好,便备了一艘大些的船,自水路经长江,往洞庭湖而来。 在路非止一日,这日便到了长江与洞庭两水汇合之处,只见两岸宽阔,边上尽是芦苇,此时已近深秋,苇叶枯黄,偶有寒鸦飞过,更增萧瑟。 公孙羽要船工将船停在岸边,几人上得岸来,先行取路到临泽县,到公孙羽家中而来。 到了县城家中,公孙羽敲门而入,老仆忠伯惊喜交加,道:“雀官,你怎么这次又去了这许久?”他瞧见公孙羽身后跟着许多人,便道:“这些都是你的朋友么?” 公孙羽道:“忠伯,我父亲回来了没有?”忠伯耳朵已经不大灵光,才摇手道:“没有,没有,老爷出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雀官,你可得去找找老爷。” 公孙羽见人多,忠伯又已年纪老迈,招待不来,便同忠伯说了会话,要他好生歇息,径取路朝城外庄子里来,那高义见他回来,也是又惊又喜,连忙派了婆娘打扫庭院,准备酒食。 青萝在院子里四处观瞧,道:“这便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么?”公孙羽也是无限感慨,这一去虽然只有数月,却仿佛已过了许久,道:“我自八岁便在这里长大,如今回来,竟也觉得有些生疏了呢。” 他见庭院依旧,却是冷冷清清,芸娘与师父都已不在这里,不知何时才能得见,便用手一指,道:“这个院子便是我练武之处。” 青萝用手一指一处窗上贴着纸花的房间道:“那是谁住的?”公孙羽叹道:“那便是芸娘的住所。” 青萝哼了一声道:“你们果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公孙羽急道:“青萝,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么?” 青萝嫣然一笑,道:“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什么。” 公孙羽带了青萝来到母亲的灵牌前,叩了几个头,含泪道:“母亲,孩儿已手刃了一名仇人,剩余一人,这便前去寻他,请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孩儿早日找到仇人,替你报仇。” 青萝跪在他身旁,也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转头对公孙羽道:“你一片孝心,母亲在天之灵必然保佑。” 公孙羽又叩头道:“母亲,孩儿今日将儿媳带回来了,你可得好好瞧瞧。” 第148章 临风 青萝脸颊红晕,道:“谁是你的娘子了?你又没有三媒六聘,又没有娶我过门,胡说什么?” 公孙羽正色道:“待我父亲回来,我便八抬大轿娶你过门好不好?” 青萝又喜又羞,脸上红得更加厉害了,道:“我可还没有禀明父母呢,哪能这么容易便嫁了你?” 她脸色转白,叹道:“只可惜我的父母也不知道在哪里。”公孙羽紧紧握住她的手,道:“我必定帮你治好失忆之症,找到父母,禀明他们,将你明媒正娶。若是治不好了,我也必定一辈子好好待你。” 青萝哼了一声,道:“你若不好好待我,我便同那养蝙蝠的妇人一般,喝你的血。” 公孙羽道:“是,是,我若负心,你便将我的血喝光了。”青萝呸了一声,道:“你胡说什么,你母亲可听着呢。” 公孙羽便对着母亲灵位道:“母亲在上,孩儿一生一世绝不负青萝,若违此誓,天人共诛之。” 青萝心中一阵甜蜜,忙捂住他的嘴道:“我信,我信,可不要乱发誓。” 公孙羽拉着青萝的手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却见大堂内已摆起酒席,诸人见到他们回来,纷纷站起身来。 聂青大笑道:“不知什么时候咱们喝公孙兄弟的喜酒啊。”清风道:“你急什么,还怕没有酒喝么?” 孙胜也笑道:“公孙兄弟与青萝当真是一对壁人,天造地设,到时可得请江湖上的好汉都来好好热闹一番。” 高义见他们如此说,也忙过来见礼,道:“原来这便是小主母么?” 公孙羽与高义和忠伯等平时便如同家人,此时也是微笑点头,青萝脸色发红,连忙还礼。 诸人在庄子里歇息了一日,便又上船朝岳州城去,公孙羽趁空去瞧了瞧王家的院子,锁上已是锈迹斑斑,路过柳先生的住所,早已只剩断壁残垣,不觉默然许久。 他们这一路在水路上细心打探仇人消息,又常常派了黄水儿下水去探看,却一无所获,据那李锦所言,蔡江已变成如章鱼一般的怪物,想必深潜水底,不知如何才能找到,公孙羽不觉眉头深锁。 到得岳州城,几人下舟登岸,径朝岳阳楼而来,这岳阳楼临洞庭湖而建,原本是三国时鲁肃所建的练兵台,几经修缮,如今却变作一个吃酒的地方。 公孙羽与众人上得楼来,寻了张桌子坐下,他站起身来,凭栏远眺,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淼,尽收眼底,他还是小时候曾经来过府城,却从未登上过此楼,不觉感慨万千,道:“韩成,清风,咱们小时候在这里相聚,又在这里分别,如今一晃都许多年了。” 韩成道:“那时咱们日日在城内乞讨,却从来没有上过这楼。”清风道:“这楼我也没有来过,听师父说洞宾祖师曾经来过,便由此处飞过洞庭,去往君山,那君山岛上还有一座朗吟亭,便是祖师吟诗的地方,道是‘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公孙羽遥想洞宾祖师驭剑飞越洞庭的风姿,不胜向往,道:“洞宾祖师乃是仙人,可惜凡人却不识得,咱们若是有洞宾仙祖一成的本事,乘风而行,也足以畅怀。”、 孙胜道:“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这岳阳楼果然扼洞庭,眺长江,浩荡之景尽收眼底,名不虚传。” 聂青笑道:“这洞庭湖的景色是好,不知酒怎么样”公孙羽笑道:“这里的酒也是极好的,李白曾经有诗云,铲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 聂青拍桌道:“既然如此,那便非得尝尝不可了,小二,快快上酒。” 青萝道:“我瞧古人的诗里,一提到岳阳楼,便多有提到君山的,那君山在哪里?” 公孙羽略一观望,便用手一指,道:“你瞧那对面洞庭湖中的一个小岛,状如青螺,所谓‘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那便是君山了。” 青萝不禁微笑道:“它状如青螺,我又叫作青萝,与我十分有缘,我可得去瞧瞧。” 公孙羽笑道:“据说君山岛乃是个神岛,无论洞庭湖水如何涨,它也不会沉没,所谓水涨岛涨,水退岛退,上面还有许多古迹,咱们是得去看看。” 清风道:“这君山岛乃是道家天下第十一福地,有七十二峰,传说乃是当年秦始皇赶山时偶尔遗落在此,上面多有神迹,当年汉武帝便曾在岛上弯弓射蛟龙,我们虽然从小长在洞庭湖边,却也没有去过,今日可绝不可再错过了。” 公孙羽道:“我们这些长在洞庭湖边的人,从小便听闻君山岛的种种奇异之处,今日正好大伙儿都来了,待会便乘船上岛去。” 青萝拍手笑道:“我们四处奔波,这回可得好好游玩一番。” 韩成却突然道:“雀官,你几次提起‘洞庭龙宫’,这洞庭湖中最为神异之处便是这君山岛了,你说会不会便在这里?” 公孙羽心中一凛,道:“照你这么一说,倒大有可能。” 此时小二正送酒菜上来,公孙羽便问道:“小二,这君山岛近来可有什么奇异的事么?” 小二将手中酒菜铺在桌上,笑道:“客官,这君山岛乃是神仙岛,上面有许多神异,一时半刻哪里说得完。” 他道:“来这里吃酒的客人,多半要问一问君山的来历传说,这君山可着实是个神岛呢,原来乃是昆仑山上的一块山峰,后来偶尔遗落此地,变作君山。” 他见几人凝神而听,心中得意,道:“你们要是上得岛上,便可见那竹子上都是一点一点的黑斑,便如眼泪似的,那是为什么?那是因为当年舜帝南巡,却在洞庭湖遭遇大风大浪,竟然死在这里,后来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日日在岛上哭泣,那眼泪将满山的竹子都染湿了,变作泪痕一般的斑竹。” 青萝听得入神,道:“这两个女子倒是痴情得很。” 小二笑道:“千百年来哪个不说她们痴情?后来她们伤心极了,便投水而死,变作两个小小的金鸭子,在岛旁游来游去,听说还有人常常见到呢。” 青萝道:“若是真的,咱们不知有没有缘见到这两只痴情的鸭子。” 小二道:“你们如今这时候来,倒说不定真有缘能见到,这个把月来,岛上在深夜常常发出五色光芒,老人们都说是岛上有宝物要现世,说不定便是那对金鸭子呢” 几人心中都是一动,对望一眼,清风道:“若果然有宝,那岂不是有许多人要来寻宝,有人寻到么?” 小二摇头道:“这段日子来当真有许多人来,也多曾在我们这岳阳楼上吃酒,我也听他们说要去寻宝,只是不曾见他们回来,也不知寻没寻到宝。诸位也是去寻宝么?” 清风笑道:“我们本来不知道这里有宝,但既然听你这么一说,说不得也得去碰碰运气了。” 小二眼睛四处望了一望,小声道:“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了,听人说这里最近有妖怪出没,有人曾见到比船还大的大鱼,还有象水桶一般粗细的大蟒,我看啦,那些去寻宝的人只怕都被妖怪吃了。” 清风道:“这里常常有妖怪吃人么?正好道爷我来降妖除魔,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小二道:“这位小道爷,不要开玩笑,若真有那般大的妖怪,岂是那么容易降伏的?咱们这里往常倒也太平,不过这段日子来常听那些打鱼的说见到妖怪,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好心提醒你们,莫要去冒险。” 第149章 传书 公孙羽突然道:“我曾听说这君山岛连通洞庭湖,底下连着龙王的宫殿,不知是不是真的?” 小二道:“故老传说是连通着洞庭龙宫,那龙王原本乃是一个书生,名字叫作柳毅,因为救了龙王的三公主,便到这洞庭湖做了龙王嘞。” 他还待要说,掌柜已在喊道:“你这厮又在嚼舌根,偏你话多,这许多客人还不来招呼。” 小二吐了吐舌头,连忙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清风笑道:“这柳毅传书的故事我倒也曾听过,说的是唐朝时一个名叫柳毅的秀才,赴京赶考没有考上,回家时路过泾河,在风雪之中看见一个放羊的女子在悲泣,心中不忍,便上前询问,那女子便道‘我本是洞庭龙君的三女儿,三年前我父亲将我嫁给泾河龙王的儿子,没想到我丈夫行为放荡,还对我拳打脚踢,更是将我赶出来放羊,受这无边无际的苦楚’。” 他见青萝等人听得津津有味,又道:“那柳毅十分吃惊,龙女又说道:‘我心中悲苦,用血泪写成了一封家书,却没有人送到我父亲手中,我看公子是读书人,又有侠义之心,不知肯不知替我送信,解除我的痛苦?’柳毅见她可怜,慨然应允,又发愁道:‘那洞庭湖碧涛万顷,我一介凡人,又哪里找得到洞庭龙君?’” “龙女便从头上取下一支玉簪,又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交给柳毅,道:‘你去到洞庭湖后,在那君山岛北面有一座龙王庙,庙前有一棵社橘大树,你只要用我的玉簪在树上敲三下,便会有人来接你。’” “柳毅告别龙女,日夜兼程赶往洞庭湖,果然在君山岛上找到一座龙王庙,庙前果然有一棵社橘大树,他便用玉簪在树上敲击了三下,只听哗啦一声响,那树下的井里突然水花翻涌,一个身披鳞甲的巡海夜叉踏出井来,恭敬的对他行礼,道:‘贵客敲我龙宫的门,不知有何贵干?’” “柳毅说明来意,那巡海夜叉连忙领着柳毅,下到井中,那水流便自行朝两边分开,如履平地,片刻间便来到龙宫,龙宫都用青玉和水晶砌成,园里种满了奇花异草,到处都是珠宝奇珍,耀眼生辉,身在其中,一点也没有水,洞庭龙王看了柳毅送来的书信,不觉流泪道:‘我枉为龙君,却令自己的女儿在外受苦,若不是你今日传书,我女儿还不知要受多少罪。’” “龙王让人将信传入内宫,不一会,内宫中便传来阵阵哭泣之声,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一条巨龙冲天而起,鳞甲森然,连那龙宫都摇晃起来,将柳毅都震得摔倒在地。龙王将柳毅扶起,道:‘你不要害怕,那是我的弟弟钱塘君,他听闻侄女受苦,怒气冲天,想必这便会将我女儿救回家来。’” “过不多久,只见天空传来悦耳的乐声,彩云中一群仙女簇拥着一位女子,缓缓落于龙宫,正是那放牧的龙女,此时早一改放羊时的悲伤憔悴模样,美貌异常,光彩照人,她朝柳毅盈盈下拜,便随母亲进入后宫去了。”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人,穿紫袍,持青玉,高大异常,对龙王道:‘方才我出洞庭,至泾阳,大战泾河龙族,将那小畜生一口吞了,这才解了我心中之恨,报了侄女受辱之仇,痛快,痛快!’” “龙王道:‘你虽然是为了救侄女,但如此腾云涌雾,翻江兴波,损坏周边庄稼,只怕天帝降罪。’钱塘君道:‘我回来时已上天禀告天帝,他也知我侄女的冤屈,已经饶恕我了。’龙王大喜,连忙摆下酒席,几人开怀畅饮,柳毅也十分高兴。” “席间钱塘君借着酒兴道:‘秀才你救了我侄女,帮了我们大忙,我看你年纪轻轻,也未娶亲,我侄女又是聪慧美貌,不如你们便在此成亲,也是一件美事。’” “柳毅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那钱塘君便将酒杯一顿,怒目道:‘你不过一介凡人,要你娶我侄女,乃是瞧得起你,你还推三阻四,小心我一口吞了你。’柳毅虽然是个文弱书生,却十分有骨气,本来他对那龙女颇有好感,但被钱塘君这么一逼,反倒犟脾气上来,说什么也不肯了。” “龙王见他们闹了起来,连忙喝退钱塘君,又宽慰了柳毅,万分感谢,赠送了他许多珍宝,并将他送上岸来,柳毅回到家后,变卖了几样珍宝,马上变得富甲一方,这时便有许多人上门提亲,但柳毅其实心里还是挂念龙女,也十分懊悔,便拒绝了那些提亲的人。” “后来他遇到一名渔家女子,长得与龙女有几分相似,心中十分喜欢,便与她成了亲,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年,生下了孩子,那女子才告诉她,自己便是龙王三公主,说完摇身一变,变作龙女,光彩照人,柳毅喜出望外,从此便同三公主回到洞庭湖,学习长生不老的法术,后来便接替老龙王,成了洞庭龙王。” 他娓娓道来,众人中只有公孙羽与韩成小时候便听过这个故事,聂青便拍桌道:“咱们江湖好汉,便得象那钱塘君一般,快意恩仇,痛快,痛快!” 青萝悠然神往,道:“这君山岛上倒有许许多的痴情故事,哎,若是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那便好了。” 韩成却道:“这许多传说,倒与那‘洞庭龙宫’有些关系,不知是真是假。” 公孙羽道:“不管是真是假,咱们上岛看看便知,那云虚子道长二人,想必也已到了洞庭湖,恐怕此时已上岛了,若能遇上他们,若许知道一二。” 几人正说话间,便听得楼梯上传来笃笃的木棍敲击之声,一名年老的叫花子走上楼来,衣裳褴缕,恐怕有七八十岁,头花胡子全都白了,弓腰弯背,拄了一根木棍,伸着个碗,道:“大爷们做做好事,给老叫化子一碗饭吃。” 公孙羽见这人有些面熟,蓦然想起曾在当日曾在王家父子开的“天香楼”中曾见过这人,想不到今日竟又再相逢。 他还未开口说话,店小二已快步上前,要将老叫花子赶下楼去,公孙羽连忙起身,道:“小二,这是我的朋友,你选张靠边桌子,让这位老人家坐下。” 小二急道:“这如何使得?旁边的客人还如何吃得下饭?” 公孙羽左右看了一眼,从怀里取出一两银子来,道:“你便炒上几个菜,拿上一坛酒,送与这位老人家,让他在楼下自去找地方吃。” 小二见他并未强要老叫花在楼上坐,又拿了银子,只得收下银子,去安排酒菜。 老叫花浑浊的眼睛朝公孙羽望了一望,道:“多谢公子了,噫,我认得你,我认得你!” 公孙羽见他虽然衣衫仍旧褴褛,却比上次见面时浆洗得干净了许多,身上也没了臭味,笑道:“老人家好记性,我们曾见过一面。” 老叫花道:“是,是,那次公子还请老叫花喝了不少酒。”他咂了咂嘴,道:“我至今仍是想念啊。” 公孙羽笑道:“老丈若是想喝酒,今日便可喝得痛快。” 老叫花眉开眼笑,道:“好,好,公子当真是个好人,老叫花便不客气了。” 公孙羽见同桌几人已吃喝完了,都站起身来,便同老叫花拱拱手道:“老丈慢慢吃喝,我这便先告辞了。” 老叫花道:“公子,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公孙羽道:“咱们到了洞庭湖边,自然要去那君山岛上瞧一瞧。” 老叫花摇头道:“去不得,去不得,那岛边尽是妖怪,是要吃人的。” 公孙羽微微一笑,道:“多谢老丈提醒,但我想这不过是传闻罢了,哪有什么妖怪?” 老叫花道:“是真的,你们年轻人莫要仗着有几分本领,便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到时悔之晚矣!” 公孙羽不欲同他分辨,拱手下楼,诸人也随着他下楼而去,便要走到岸边上船,去往君山岛。 几人才走了数十步,便听得后面的有人喊道:“公子,等等我。”只见那老叫花从楼上冲了下来,虽然年纪老迈,却十分矫健,一手提着一壶酒,一手拿着一只烧鸡,道:“公子,老叫花也想搭一搭你们的船,去那岛上游玩一番。” 清风皱眉道:“这个老叫花好不晓事,已白吃白喝了一顿,还要搭咱们的船。” 韩成却道:“想来他不过也是去岛上瞧一瞧罢了,反正这船颇大,多乘一个人,有什么打紧?”他自小与公孙羽一样,是当过花子讨过饭的人,自然心生怜悯。 他向那老叫花一招手,道:“老丈,慢些跑,我们等你一起上船。” 第150章 聚妖 老叫花跑得气喘吁吁,道:“年纪大了,跑不动了。你这小哥倒也好心。” 公孙羽让他在船上坐了,老叫花一口烧鸡一口酒,吃得不亦乐乎,船到湖上,他将鸡骨朝湖里一抛,咕嘟嘟又喝了一口酒,道:“小哥,你们是要上岛去寻宝的么?” 公孙羽道:“老人家也知道这岛上有宝吗?” 老叫花将油腻腻的手在身上擦了一擦,道:“这岛上哪里有什么宝?老叫花常年在这洞庭湖边走动,从不曾见过有什么宝,不过那妖物倒是真有。” 清风道:“这岛上常常有五彩光芒闪出,那不是宝么?是你老了,眼睛瞧不清楚了。” 老叫花瞧了他一眼,道:“你这小道士说话不好听,老叫花虽然年纪老了,眼睛可没花呢。什么五彩光,都是骗人的,这周边水里尽是妖物,我劝你们还是快快回去为好。” 清风哼了一声,道:“你见我们不信你的话,便来吓我们么?这里便是有妖物,我也不怕,还要用大法力来降伏除魔。” 老叫花道:“你这小道士,想必学了些道术,便爱胡吹大气,老叫花活了这几十年,还会说谎?你那些道术,唬唬老叫花便罢了,真遇到妖怪,恐怕你要吓得尿裤子喽。” 清风怒道:“你这老人家,编了这些谎话来骗我们,是何居心?” 老叫花叹道:“我虽然年纪大了,却还没有老糊涂,我骗你们做什么?”他一指公孙羽道:“这位小哥几次请我吃喝,我心中感激,这才出言提醒,若是旁人,我才不去管他,任他让妖怪吃了罢了。” 公孙羽见他说得煞有其事,便道:“老丈,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妖怪?” 老叫花道:“我日日在湖边,多曾听人说,自己也曾亲眼见过,听说那岛上还有十分厉害的妖魔,这些日子,多有人上岛寻宝,却都不曾回来,想必都被害了。” 聂青道:“老人家,咱们都是江湖上的好汉,哪里怕什么妖魔?你若是害怕,到了岛上,依旧跟着我们,我们保管叫你伤不了一根头发。” 老叫花跌足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晓得厉害?会些刀枪,便以为可以对付妖魔了么?我劝你们还是快快回头才是正经。” 众人见他喋喋不休,说来说去都是想要诸人回去,不要踏上君山岛,清风道:“你莫不是也想去寻宝,怕我们抢了你的宝贝么?” 老叫花怒道:“你这小道士十分无礼,你当我叫花子是那样的人么?”他突然伸手一指,道:“你看,那边不是妖物来了吗?” 众人一惊,齐齐朝他手指之处瞧去,只见不远处波浪翻滚,水中露出一个巨大的黑色脊背,正破浪飞驰,在这东西身后,另有一个长长的黑色东西急追而来,也是黑鳞闪烁,竟是一条水桶般粗细的巨蟒。 巨蟒速度极快,巨嘴一张,已一口咬住那黑色脊背,身子弓起,便朝后拉去,将那东西拉出水面,却是一条巨大的青鱼,只怕有数百斤重。 青鱼在水中不断翻腾,巨蟒便将身子一卷,已缠上青鱼,瞧那在水中的巨大身躯,几乎有四丈长短,巨蟒庞大的身子在青鱼身上死死缠绕了几圈,青鱼便渐渐不再动弹了。 巨蟒松开青鱼,身子浮在水面,便要来吞食青鱼,突然水下急速冒出一物,一下便夹住那条青鱼,急朝水下潜去,大蟒巨尾一甩,也潜进水里,便见波浪翻涌,水下生成了一个漩涡。 过得一会,一段黑色鳞甲露出水面,那黑色大蟒又已缠住一个巨大的东西浮了上来,在阳光照射之下,那东西身上散发出阵阵彩光,竟是一个巨大的蚌壳。 黑蟒死死缠住这蚌壳,不住收紧,但那蚌壳十分坚硬,一时之间却勒不破,蚌壳体型巨大,在水中力气更是惊人,反而又拉着黑蟒朝水下潜去。 这两个东西在水中浮浮沉沉,渐渐去得远了,也不知到底是谁得胜。 老叫花道:“你们瞧见没有?我可没有骗你们吧?这君山岛旁妖物可多得很呢,你们若是遇到那样的大蟒大蚌,莫说是人,便是船也得叫它们撞翻了。还是听我一句劝,快快回去,莫要逞强。” 船上诸人瞧见这样的巨物,也是心惊,但他们都是经历大风大浪的人,也曾见过诸般巨大妖物,虽然惊奇,却不曾萌生退意。 清风撇嘴道:“这算得了什么,比这更大的妖物我们也曾见过,还不是被道爷一雷打死了?” 老叫花瞧了众人一眼,叹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们胆子倒是大,要去便去吧。” 说罢便将眼睛一闭,气乎乎的斜靠船舷,只管一口口的喝起酒来。 公孙羽微微一笑,他知道平常人若是见到那样的巨蟒,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这老叫花倒是一片好心,但见他虽然脸上有些恼怒之色,却也不见惧怕,仍是一口口的喝酒,心中也略略奇怪。 船行了一柱香时分,离那君山岛越来越近,那老叫花蓦然睁开眼睛,站起身来,众人也只觉得湖面上似乎起了巨浪,连那船也摇晃起来,便都站起身来。 只见前方的湖面掀起了惊涛骇浪,水花漫天飞溅,在那水花之中,传来巨大的撞击之声,两个巨大如山也似的东西,在水里来回争斗,相互撞击,便如天崩地裂一般。 一个东西浑身漆黑,状如老鳖,有房屋大小,长颈伸出,便如蛇头一般,比那寻常人家的水缸还大,一边与水中另一个东西相斗,一边发出牛鸣也似的吼声。 公孙羽见到这东西,大吃一惊,他从小在元仙湖长大,听老人们说起那元仙湖的来历,便曾听说过那湖里鼋龙的故事,此时见到眼前这物,赫然便如传说中的鼋龙一般。 他再看另一个同这老鼋相斗的东西,身上却是金鳞闪闪,如一座小山似的,在水里穿梭来去,身边便是一个巨大的漩窝,乃是一条硕大的金鳞鲤鱼。 这两个庞然大物在水中相斗,一时以身体相撞,一时以首尾相击,搅得水浪滔天,方圆数十丈波涛汹涌,天空也下起雨来,众人乘坐的船起起伏伏,摇摆不定。 老叫花站立船头,叹道:“这又是何苦来哉?”他转而又对诸人道:“你们瞧,这前面的妖物比刚那那大蟒大蚌如何,你们能应付得了么?还不快快掉头回去!” 孙胜便对公孙羽道:“公孙兄弟,你瞧这金色鲤鱼是不是便是长江上的那一条?”公孙羽观看了半晌,点头道:“似乎便是那一条,不知怎么到洞庭湖来了。” 孙胜道:“长江与洞庭联通,到这里来不足为奇,只是不知为什么同那大甲鱼斗了起来。” 老叫花见众人并不理他,怒道:“你们到底有没有瞧见那两个巨大的妖物?还不快快开船回去?” 公孙羽笑道:“老丈莫怕,这两个东西虽然十分巨大,却是神物,并不是什么妖怪,只是不知它们怎么斗了起来,待我前去替它们分解分解。” 老叫花道:“小哥,你胡说什么,莫不是瞧见了这样的妖物,吓得得了失心疯么?” 公孙羽微微一笑,已纵身跃入湖中,展臂便朝那一鱼一鼋游去,浑然不顾身边水流湍急,巨浪滔天,众人都知他水性甚好,又都亲见过他降伏斩杀过巨怪,都不以为意,只有那老叫花一迭声的叫苦。 公孙羽在水里游了一会,距离那两只巨怪便只有数丈远近,但觉湖水滔滔,不住叫自己朝两边推去,便将身子潜下水去,水下见到两个东西庞大的身子来往穿梭,尤其觉得惊人。 他在水底躲避着巨怪的身躯,见那水底黑乎乎的老鼋皮肤粗糙,便伸手在它身上一抓,抓得实了,在水里爬得爬得,便已翻身跃到它的背上,老鼋虽然在水底四处翻腾,但他如今气息流转不息,却如履平地。 他站在老鼋的巨大甲板上,当真便如站在船板之上,对面那小山般的金色鲤鱼正侧身撞来,身下老鼋一身牛吼,也将身子一侧,两物轰然撞在一起,一股巨力便将公孙羽抛上天去,公孙羽轻轻在空中翻了个身,仍是稳稳当当落在老鼋背上。 他纵声喝道:“大鲤鱼,你可还认得我么?” 金色鲤鱼似乎听见他的呼声,怔了一怔,探出两条金色胡须,鱼头露出水面,朝他瞧去,这一瞧之下,眼中竟似流露出欢喜之色,巨尾一摆,身后又掀起了一股巨浪。 第151章 乘鱼 公孙羽见它似乎也认出了自己,心中欢喜,大声道:“大鲤鱼,你们不要斗了,快退后去。”那鲤鱼便将身子朝后一退,老鼋此时也已发觉身上有人,身子在水中猛然朝上一跃,便要将公孙羽抛下背来。 公孙羽气透双足,牢牢站在它的背上,喝道:“老鼋,你也是要化龙的灵物了,何必要如此苦苦相斗,弄得两败俱伤?” 老鼋在水中翻腾,头颅急转,竟要来咬背上的公孙羽,公孙羽见它脖颈奇长,转眼便要咬到自己,身子跃起,在它头颅之上一踏,已凌空跃到金色鲤鱼背上。 金色鲤鱼摇头摆尾,十分欢快,公孙羽笑道:“大鲤鱼,你倒还认得我!”那老鼋却已趁机在水中一冲而上,侧身斜撞,头颅仍是急伸,便来咬公孙羽。 金色鲤鱼连忙身子一摆,同那老鼋撞在一起,公孙羽已借力跃起,气息滚滚涌出,一刀击下,正击在老鼋的头颅之上,只听老鼋一声牛鸣似的吼叫,头颅急缩。 公孙羽自小便听鼋龙的故事,心中对这神物颇有好感,并不欲伤它,因此这一刀乃是以刀身拍下,虽然力量巨大,却没有凌厉的刀气发出,老鼋受了这一击,也不过头昏脑胀而已,并未受伤。 公孙羽落在金色鲤鱼背上,持刀而立,道:“老鼋,你也是有灵性的神物了,我劝你一句,不要再同这鲤鱼斗了,免得受了损伤,将多年修行,毁于一旦,还是快深潜江湖,净心修炼,自然有化龙的一天。” 那老鼋静静浮在水面,竟似乎也听懂了,瞧了公孙羽一眼,又瞧了他身下的金鲤一眼,将身子一摆,转向游去,刹那间便是数丈远,突然身子一沉,便潜入水底远去了。 公孙羽见这些神物果然有灵,自己竟只言片语便化解了它们的纷争,也不觉心中欢喜,脚下的金色鲤鱼也在水中轻轻游动,欢欣不已,只是它身躯庞大,虽然是轻轻游动,仍是水流四涌。 公孙羽突然间童心大起,大声喊道:“你们快将船划来,我们坐鱼去君山岛上!”聂青在长江之上曾坐过这条大鲤鱼,不觉大喜,道:“那日我乘鱼渡长江,好不威风,想不到今日还能坐上一回。”余下众人都是惊奇不已,那老叫花也张大了嘴。 聂青连忙要船工将船划向大鱼,那大鱼见船划来,便静静浮在水面,一动不动,波澜不兴,众人将船靠近,更觉得那鱼巨大,公孙羽便将他们一一拉上鱼背。 青萝又惊又喜,对公孙羽道:“这鱼如此之大,竟还这般听你的话,真是稀奇。” 清风也道:“雀官,你是越来越厉害了,连我也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公孙羽笑道:“我在长江之上曾与这大鲤鱼有过一面之缘,因此它对我熟悉,那老鼋恐怕也是要化龙的灵物,知道取舍,晓得与这大鲤鱼相斗难分胜负,因此便自去了,哪里是我厉害!” 青萝站在他的身旁,身下鲤鱼游动,湖水朝两边涌去,微风习习,不觉心旷神怡。 不一刻鲤鱼游过洞庭湖,来到君山岛旁,几人在鱼背上见那君山岛上树木青翠,怪石耸立,果然是个天钟地秀的好地方,又等了一会,船工才将船划来,几人从鱼背下到船上,公孙羽便轻轻拍打大鲤鱼的肚腹,道:“大鲤鱼,这次可又多谢你了,你这便去吧。” 大鲤鱼尾巴轻轻一摆,缓缓潜下水去,几人乘船上岸,只见岛上林深草密,走了几步,便是一处草地,公孙羽笑道:“你们先坐一会,刚才在水中将衣衫都打湿了,待我换了衣衫再来。” 他拿了包袱,进入林中,换好干衣,却见怀中的那本《抱朴子》外面包的油纸包已经湿了,便将书拿在手里,想要放在草地上晒上一晒。 他走出林子,将书的油纸打开,里面的书却仍是干的,清风笑道:“这许多年了,想不到你竟还把这本书时时带在身上。” 公孙羽将那书拿起,叹息道:“这本书有诸多谜团,我至今未解。” 只见那老叫花子突然上前,脸上神色激动,嘴唇颤抖,道:“公子,能将这书给我瞧一瞧么?” 公孙羽见他神色激动,便将书轻轻递给了他,那老叫花将书拿在手里,死死盯着书皮上那《抱朴子》三个字,双手颤抖的翻开了书页。 他越看越是身子发抖,越看眼睛睁得越大,待到将那书翻完,轻轻用手合上书页,闭上了眼睛,眼角竟缓缓浸出泪来。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轻轻将书放在草地上,突然双膝一跪,猛然朝那本书拜了下去,以头触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众人都吃了一惊,老叫花将书捧起,站起身来,恭敬的交还给公孙羽,道:“不知这本书公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公孙羽接过书来,心中惊疑,他见老叫花神色凝重,眼中精光闪动,与原本邋遢老迈的模样大不相同,略一沉吟,便将小时候如何遇到那自称葛洪的老人,又如何得到这本书的经历一一道来。 众人中有几人都已知道他这番经历,只有孙胜聂青等人不曾听得,也觉唏嘘,聂青便道:“这些为非作歹的恶人,便该这般一刀杀了,只是那老人倒是可怜。” 老叫化怔了半晌,道:“那老人果然自称是葛洪么?”公孙羽点头道:“不错,后来我也曾听一位道家的长辈说过,那葛洪乃是神仙,只是我遇见的葛洪老丈是仙是人,便不得而知了,这也是我胸中老大一个疑团。” 老叫化突然朝公孙羽行了个大礼,道:“公子,请受小老儿一拜!”公孙羽大惊,连忙将他扶起,道:“老丈这是做什么?这不是要折杀我么?” 他伸手扶出,哪知那老叫花瞧来七老八十,身子羸弱,力气竟大得出乎寻常,以他如此臂力,竟扶不起来,他也不敢使劲,眼见他仍是一拜而下,公孙羽只得略略使劲,那老叫花臂上蓦然传来一股柔和之力,竟引得他体内气息流转。 他心中吃惊,生怕体内气息伤到老人,但那老人臂上柔和的气息一阵阵传来,竟似毫无知觉。 公孙羽此时已知道这老叫花绝非常人,连忙收敛气息,那老叫花站直身子,道:“公子不必惊讶,这其中缘故,待我一一为你道来。” 众人虽不知他们片刻间便已气息相触,但见这老叫花突然之间恭敬无比,也都心中奇怪,都围拢过来。 老叫花挥手要众人坐下,自己也坐在公孙羽面前,开口道:“我姓夷,名叫夷坚,乃是葛洪祖师这一脉的后辈传人,我们这一门叫作丹阳门,那是因为葛洪祖师乃是丹阳郡人的缘故。” 他顿了顿,又道:“祖师升仙而去之后,留下我们这一脉传承,到了我这一辈,共是师兄弟三人,我入门最早,二师弟称作云寄子,三师弟叫作风冥子,自我们的师父离世,便各自散去。” “我自寻了一处山谷,聚集了些族人,也算逍遥自在,那云寄子却志向甚远,去了昆仑山中,欲要寻求精深法力,风冥子早年间四处浪迹,近些年听说已去了西夏,哎,师父当年离世,将这门主之位传给了我,我却是本领最低微的一人,因此两个师弟心中不服,久不往来。” 他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我已经年纪老迈,欲要寻个传人也不可得,因此才四处飘泊,想要找个传人。” 清风道:“那你是瞧雀官资质甚好,想要找他当传人么?我瞧你也没有什么本事,莫要来骗我们。” 夷坚微微一笑,道:“你这小道士资质倒好,可惜心浮气燥,还得好生磨砺。你是纯阳门下是不是?” 清风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夷坚笑道:“纯阳门下的五雷正法和纯阳剑术,我也是十分佩服的,不知小道士学得如何了?” 清风脸上一红,道:“我自然、自然都学会了。” 夷坚不再理他,对公孙羽道:“我门中曾有祖师留下的一付法帖,我多曾观摩,今日一见到公子手中这本《抱朴子》,便认得是祖师的亲笔,当年祖师仙去,这本他亲手所著的《抱朴子》也不知所踪,不料今日却又重现于世。” 他神色激动,道:“这本祖师亲笔的《抱朴子》,乃是我门中稀世奇珍,据历代祖师所言,其上不仅有祖师笔力所蕴法力,其中更有一个大秘密。” 公孙羽心中一动,却不言语,夷坚又道:“不管公子当日所遇的老人是不是葛洪祖师显化,但这本书既然到了公子手中,公子便是仙祖所选中的有缘之人。” 他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块黑黝黝的小小铁牌,双手恭敬的递与公孙羽,道:“请公子收下。” 公孙羽不知是什么东西,伸手接过,只见上面刻着云纹古字,却不认得,夷坚已翻身下拜,道:“门下弟子夷坚,拜见掌教!” 第152章 龙气 公孙羽吃了一惊,连忙伸手一扶,那夷坚却纹丝不动,道:“掌教是仙祖所选的传人,自当执掌丹阳一门,万万不可推辞。” 公孙羽知他乃是奇人,双臂气息流转,想要将他扶起,但夷坚丝毫不为所动,仍是坚辞下拜,拜完之后,才借势起身,道:“掌教年纪轻轻,竟便已到了炼精化气之境,果然不愧是仙祖选定之人!” 公孙羽将铁牌连忙递还给他,道:“老丈,这是你门中掌教信物,我何德何能,能接此重任?” 夷坚道:“仙祖既然已选中了你,你哪能推辞?若是你不担当掌教之位,我便是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见历代祖师?” 公孙羽连连摇手,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我还是今日才知道丹阳门,况且我对道术一窍不通,哪能便当掌教?” 夷坚道:“那年葛洪仙祖救了你是不是?”公孙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是不是葛洪仙祖。”夷坚道:“就算不是仙祖真身,也必是他借人显化,那还错得了?那日他是不是将这本书亲手交给你?” 公孙羽点头道:“不错,那老丈临死之前亲手将这本书交给了我。” 夷坚道:“那还有什么错的?仙祖亲笔所书的仙书,如此贵重之物,怎么便会交到你手中?那还不是仙祖亲自选定了你吗?” 公孙羽摇头道:“这件事我至今仍不可解,但若如此便要我做掌教,我也决绝做不来。” 夷坚见说他不动,突然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那本《抱朴子》号啕大哭,道:“仙祖在上,徒孙无能,竟不能说服您所选定之人,还请仙祖责罚。” 公孙羽见他长跪不起,偌大年纪泣泪横流,心中也觉恻然,连忙要扶他起来,却又哪里扶得起来?便道:“老丈还请起来说话。” 夷坚缓缓站起,道:“谨遵掌教法旨。”公孙羽连忙摇手,道:“我可不是什么掌教。”夷坚还未站直,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号啕大哭。 公孙羽瞧了诸人一眼,见他们神色各异,却并无人上前帮忙,只得又俯身去拉老人,夷坚道:“我无脸见仙祖,从此便在这里长跪谢罪。” 公孙羽长叹一声,道:“老丈,你又是何苦呢?快起来吧。”夷坚道:“如今普天之下,无人能命令我,只有我教中掌教才能命令我,你是我门中掌教不是?如若是的,我自然要听你的,如若你不当,那你又来管我做什么?” 公孙羽终究心中不忍,道:“罢了,罢了,你起来吧。”夷坚道:“你是以掌教身份命令我么?”公孙羽叹息一声,道:“是,快快请起。” 夷坚大喜,道:“谨遵掌教法旨。”便忽的站起身来,道:“如此一来,总算不负仙祖所托。掌教,你别看我门中只有我们师兄弟三人,我是不必说了,那两位师弟,却个个是惊才绝艳之人,若是寻到他们,定可助掌教成就大事!” 公孙羽十分无奈,清风却已笑嘻嘻的过来道喜,道:“雀官,恭喜你如今当了一门掌教,当真威风得很啦。”青萝脸露微笑,其余各人也是又惊又奇,只是不知当了这个老叫花的掌教又有什么好处。 夷坚见诸人神色间颇有些不以为然,便道:“你们当我们这丹阳门寂寂无名,以为是个骗人的小门小派么?哼,小道士,你去问上一问你师父、你祖师,瞧他们知不知道丹阳门这三个字?” 他转向公孙羽道:“掌教,你们想必也是因为这洞庭湖上现出五彩光芒,因此前来寻宝,其实这岛上的珍宝倒也罢了,其中却藏着一个大秘密。” 公孙羽虽然做了所谓的什么掌教,对这老叫花却知之甚少,心中多少有些怀疑,也不作声,只静静听他道来。 夷坚又道:“当年秦始皇横扫六合、并吞八荒,终于一统天下,自认为功盖“三皇五帝”,于是自命为始皇帝,想开千秋万世之基业,他命人取和氏玉壁刻成一方玉玺,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又要李斯刻字于其上,乃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这方玉玺将天下龙气尽收于其中,乃是天下气运的所在。” “始皇帝待天下平定之后,御驾南巡,那日他来到洞庭湖上,忽然之间狂风四起,暴雨如注,巨浪滔天,风浪之中无数鬼哭之声,眼见便要将他所乘之船掀翻,秦始皇情急之下,将玉玺投入洞庭湖中,刹那间便风平浪静,云散雨收,秦始皇之船得以平安渡过洞庭,但那玉玺也不知所踪。” “又过了数年,有人乘船过洞庭湖,突然见到一人从湖中而出,手持一物,交与那人,道:‘请将此物交与祖龙。’那人一看,正是那传国玉玺,连忙呈还给始皇帝。” “但那玉玺投入洞庭湖中镇压妖魔,终究泄露了龙气,回到始皇帝手中没有多久,始皇帝便死去,秦朝也被灭,秦三世子婴将这方玉玺献到汉高祖刘邦手中,到了王莽纂朝,抢夺玉玺时,将玉玺摔坏一角,只好用黄金镶边。” “此后这玉玺又落入光武帝手中,开创了东汉数百年基业,到得东汉末年,诸侯纷争,这一镇国宝物,终于不知所踪,从此中原多事,战乱频繁,没有哪个朝代得以安宁长久,就是那盛唐,也内乱外患不断。” 公孙羽道:“莫非那传国玉玺便在这君山岛上么?” 夷坚摇头道:“那传国玉玺不知流落到何处去了,因此天下龙气四散,那玉玺之上的五龙之气散于四方,历朝历代也不过得了一二股而已。我大宋以火德立国,便是得了一股赤龙之气,如今大宋昏君奸臣当道,国运衰败,西京皇陵底下的龙气尽出,若是找到那传国玉玺,再次聚集龙气,或许可以助大宋的气运。” 他又道:“这岛上的五色彩芒,并不是那传国玉玺发出,乃是当年秦始皇掷玺所流露出的一脉龙气,趁着这天下大乱,也将出世了。” 公孙羽听他说得玄之又玄,道:“我听说这里有一处‘洞庭龙宫’的地方,便是在龙气所在吗?” 夷坚讶然道:“想不到掌教竟也知道这处‘洞庭龙宫’,不错,那洞庭龙宫底下,便是龙气所在,如今龙气现出光华,引得四方妖物前来,你们在湖中所见的大蚌大蟒、大鱼大鼋,便都是因此而来,想要吸得一丝龙气,借机化龙。” 公孙羽道:“这龙气便如此神奇么?”夷坚笑道:“妖物若是得了龙气,自然可以化龙,若是人得了龙气,便能做皇帝也说不定。掌教,你想不想做皇帝?” 公孙羽摇头道:“若要做皇帝,便要刀兵四起,生灵涂炭,我只要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哪里想去做什么皇帝?”夷坚脸上大有赞叹之色,欣然道:“掌教果然有大慈悲、大智慧,不愧是仙祖所选之人,这里的龙气不过一支,便是得了,也根基不稳。” 他转而又道:“不过掌教不想做皇帝,这世上却有许多人想做皇帝,诸国也想争这股龙气,来增加国运,近些日子来,金国、辽国、大宋只怕有许多人都来了,不过不得其门而入罢了。” 公孙羽道:“老丈想必也是因此而来的吧。”夷坚道:“是,我多年前望气,便已知这龙气所在,只是不知何时出世。如今见大宋国运日衰,我辈虽然是修道出世之人,但身为宋人,也想为黎民百姓争一分气运,免得受外族奴役。” 公孙羽等人听得将信将疑,虽然他们都曾经历许多怪事,但如此神乎其神的说法却是第一次听闻,也不知是真是假。 公孙羽见那书皮已经晒干,便仍是将书包好,同那铁牌一同放入怀中,道:“咱们先到岛上去瞧瞧吧。” 寻路上得岛来,渐渐有路可行,走了不久,突然见到地上一具尸体,青萝不禁啊了一声。 又走了数步,却见一条身长近丈的猪婆龙横尸体地下,平常猪婆龙不过两三尺长,这条如此巨大,可谓罕见了。聂青瞧了孙胜一眼,道:“当日在长江之上,若都是这般大的怪物,只怕将满船人都吃了。” 越走进岛的深处,众人越是心惊,沿路多有人和怪物尸体,有磨盘大小的乌龟螃蟹,也有如小山丘一般的癞蛤蟆,瞧那伤痕,有相互争斗而死的,也有被人斩杀的。 第153章 天机 众人见到这么多的异物,心中都不觉对夷坚的话信了几分,若不是真有龙气出世,有哪来这许多的怪物上得岛来? 众人转了几个弯,猛然听到前方传来巨大的吼叫之声,似乎什么怪兽正在争斗,诸人对望一眼,都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走得数百丈,便见一个山凹处树木纷飞,当中两只巨兽斗得十分激烈,一只乃是身高丈余的红毛巨猿,另一只却是一只浑身青色,头长独角,却只有一足的象牛似的怪物,发出吼叫之声,便如雷鸣。 那红毛巨猿手持一根巨大的树干,朝那青色怪物打去,打在它身上,发出如打鼓般的声响,那怪物虽然只有一足,但跳跃如飞,任那树干打在身上,浑若不觉,反倒低头竖起尖角,朝红毛巨猿顶去,将巨猿顶得不住后退。 青萝道:“这是不是便是那只大猴子?”公孙羽点头,他见那两只怪物数丈远处,分别站着两群人,他竟都认得。 一边是他在琵琶岭上曾见过的那个小王爷,旁边站着两个腰挎弯刀的侍丛,还有那郑入瞑、使飞刀的邵老,另外一人身穿黑袍,浑身透出淡淡黑气,却是那将红毛巨猿救走的“吞天鬼王”,在他身旁站着一个年轻人,竟是因芸娘与他结仇的王圭。 他心中一凛,这许多仇人竟聚在一起,当真不好对付,转头望向另一边,却是六个人,一人乃是那常家庄里曾见过的锦衣少年和他的两个随从,在他身旁,站着一个身穿黄衫的少女,样貌秀美,另有一僧一道,乃是云虚子和昙灭大师。 他们这一行人突然出现,那边两拔人都吃了一惊,转头望来,只有那“吞天鬼王”仍是淡淡的瞧着两只怪物争斗。 郑入瞑脸显惊奇之色,对那小王爷低低说了几句话,云虚子和昙灭大师对望一眼,却是脸现喜色,对那锦衣少年也说了几句话,那锦衣少年微微点头,一行人便绕过两只怪物,朝这边走来。 云虚子和昙灭大师一走到他们面前,便恭身下拜,公孙羽吃了一惊,却见他们眼光越过自己,竟是望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夷坚。 云虚子恭声道:“原来老前辈已经到了,这可当真好得很了。”昙灭也合什道:“阿弥陀佛,多年不见,前辈风采依旧。” 夷坚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小和尚、小道士,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小道士,你的炼精化气也才练成不久是不是?小和尚,你的金刚不坏之身也不过五六分火候,还差得远呢。” 一僧一道面有惭色,垂头道:“前辈说得是,晚辈资质浅薄,又十分愚钝,当真惭愧之极。” 公孙羽等人见这两位异人对夷坚如此恭敬,竟比执一般晚辈之礼还要隆重,都大吃一惊,才知这老叫花只怕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清风奇道:“两位前辈,你们做什么对个老叫花子这般恭敬?莫非也被他哄了么?他胡吹大气,你们哪能相信?” 云虚子朝他一瞪,道:“你这小道士,胡说八道什么?天机老前辈法力精深,学究天人,哪能由得你胡言乱语!” 几人心中都是一震,公孙羽转望向夷坚,道:“老丈莫非便是那天机老人?” 夷坚连忙恭声道:“在掌教面前,哪敢称什么老人?我先前不曾禀明掌教,我的道号便叫作天机子。” 公孙羽心中大喜,望向青萝,道:“这便是那位能治你失忆之症的天机老前辈。” 夷坚连忙道:“掌教说笑了,什么老前辈?叫我夷坚便好了。” 公孙羽与青萝都是惊喜莫名,他们费尽千辛万苦去寻找的奇人,竟便是身边这个老叫花子。 他还不及出言相问,那锦衣少年突然也脸现惊喜之色,朝着青萝道:“你怎么也到了这里?你可知我们找你找得好苦?你,你怎么这般打扮?” 青萝一怔,道:“你是谁?你认识我么?” 锦衣少年脸现讶然之色,道:“你不认得我了么?”他见青萝紧紧拉住公孙羽的衣袖,不禁怒道:“公孙羽,你好大胆!” 公孙羽身后韩成聂青等人见他无礼,都是脸色一沉,聂青锵的一声,拔刀出鞘,道:“你是什么人?这般无礼!” 锦衣少年身后两人猛然上前,喝道:“大胆!” 云虚子见他们剑拔弩张,连忙上前道:“莫要动手,莫要动手。” 夷坚哼了一声道:“云虚子,你们这些人竟敢对我门中掌教无礼,是不把我老头子放在眼里么?” 云虚子脸上见汗,忙道:“不敢,不敢。原来公孙公子已做了丹阳门的掌教么?”又转头对那锦衣少年道:“王爷,这位老前辈乃是世之奇人,还望王爷礼待。” 夷坚望了那少年一眼,道:“你这人面相贵不可言,是当今徽宗皇帝的第几子?”锦衣少年脸色一沉,他身边两人同时大怒,踏步上前,便要来拿夷坚,夷坚冷笑一声,一手轻挥,那两人顿时如泥雕木塑,半分不能移动。 锦衣少年面色一变,强行敛去怒意,但仍是望向青萝,道:“你当真不认得我了么?” 青萝脸色茫然,用手指了指远处的郑入瞑道:“我那日被那妖人捉来,在一处墓穴之中被一具血尸所追,撞伤了头,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转而望向少年,颤声道:“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锦衣少年望了望公孙羽,又瞧了瞧他身后众人和夷坚,才缓缓摇了摇头道:“先前我曾见过你一面,却不知你是谁。” 青萝失望已极,眼中缓缓浸出泪水,道:“原来如此。”公孙羽轻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锦衣少年眼中闪过怒色,但转眼便已敛去。 他突然将身子一挺,正色道:“我乃当今圣上第九子,康王赵构。” 众人都是一惊,却只有公孙羽拱了拱手道:“见过王爷。”余下众人却谁也没有上前行礼,孙胜和聂青哼了一声,眼中更是似乎要冒出火来。 赵构脸上怒气一闪而过,云虚子已笑道:“王爷,这些都是世上奇人,不拘世间礼法,王爷不要见怪。” 赵构年纪虽轻,却似乎城府颇深,笑道:“历来有真本事的人,自然不能以常人论之,本王自然不会见怪。诸位虽是世外高人,但也是我大宋之人,若能相助本王,本王必然不会亏待诸位。” 夷坚将手一挥,那两人顿觉身上如山般的重压散去,连忙站到赵构身旁,脸有惭色。 夷坚望向云虚子,道:“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也是为了要争夺那股龙气么?” 云虚子恭敬道:“是,我与昙灭师兄知道南方有龙气出世,本来去到天机谷中要寻老前辈,哪知,哪知。。。”他眼睛望向公孙羽,一时竟不知如何将谷中人的死讯告诉天机老人。 天机老人脸色沉痛,道:“我那谷中的族人是不是都已遭遇大难?哎,我虽然算出他们有一场大劫,但身在此地,为了找寻龙气,为天下苍生谋气运,竟无法替族人消除这场动难。” 他眼中精光一闪,道:“你可知是谁下的毒手?” 青萝咬了咬牙,用手一指,道:“便是那只大猴子!” 天机老人老眼泛出泪光,道:“想不到这畜生竟挣脱锁链,残害了我的族人。”他又对公孙羽行了一礼道:“掌教,还请让我替族人报仇。” 公孙羽忙道:“这是自然,我们也当助老丈一臂之力。”他原本便十分痛恨这红毛巨猿,立誓杀之,如今见众多仇家都聚在一起,一场生死大战是免不了的。 天机老人深吸了一口气,那苍老的面容似乎陡然变得年轻了些,佝偻的身子也挺拔起来,他踏步上前,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已闪电般来到那两只巨兽身旁,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条长鞭。 空中啪的一响,长鞭已闪电般击打在那红毛巨猿身上,只听那巨猿一声震天惨呼,身上竟被打出一条三四尺长的伤口,深有数寸,鲜血淋漓。 天机老人脸色阴沉,手中长鞭挥动,对那青色怪物道:“你这夔牛,也是天生的灵物,这龙气至宝,岂是你能觊觎的?快去吧。” 青色怪物如蒙大赦,转身便跑,连撞倒数根大树,片刻间便跑得不知所踪了。 第154章 重生 红毛巨猿顾不得同那青色怪物相斗,眼中流露出又仇恨又恐惧的神色,拔脚便跑,但那长鞭便如活了一般,在它身前身后追击,猛然听那黑衣人一声冷喝,扬手打出一物,将那长鞭击得飞了开去,巨猿连忙趁机逃回黑衣人身边。 天机老人站直身子,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嘿嘿冷笑,道:“你也算是有几分本事,嘿嘿,若不是我如今法力未曾恢复,似你这般炼气化神的家伙,便来上一百个,也如蚂蚁般辗死了。” 众人听得心中都是一惊,公孙羽心中胡疑,不知那黑衣人所说的炼气化神是真是假,云虚子已在天机老人身旁道:“老前辈,这人自称是吞天鬼王。” 天机老人一怔,道:“那吞天鬼王早在百年前便被我道门前辈诛杀,哪里来的什么吞天鬼王,不必装神弄鬼。” 黑衣人阴恻恻一笑,道:“你们道门中人卑鄙无耻,设计埋伏,却也被我杀了数十人,哼,这些老家伙想要封印我,又哪里封印得住?” 天机老人道:“你不必唬我,当年那吞天鬼王虽然厉害,却也不曾参透生死玄机,并非不死之身,此时早已尸身腐朽,你究竟是什么人,要借吞天鬼王之名出来作恶?” 黑衣人冷笑道:“肉身可腐,元神难腐,我便不能夺舍重生么?你既然不信,我便让你瞧瞧。” 他突然张口一吐,一团绿莹莹的光芒突然飞出,在空中呜呜作响,化作一把一尺来长的绿色弯刀,急朝天机老人劈来。 天机老人神色一凛,道:“碧磷刀!”手中长鞭脱手飞出,便如一条长蛇,迎头击上那把绿刀,两者一触,便是一声轰鸣。 这一刀一鞭虽然凌于半空,却竟如有人操控一般,往来攻击,绿刀气势凌厉,每一进退便是绿光一闪,长鞭在空中化作一道游动的长蛇,左右截击。 众人瞧得目眩神迷,清风仰头道:“这便是炼气化神的境界么,驭使外物,如臂使指,那些飞剑想必也就是如此了吧。” 云虚子叹道:“天机老前辈修为精深,炼气化神,已然修成内丹,假以时日,若是参透炼神返虚,那便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不过这吞天鬼王竟也到了如此境界,当真可怖。” 公孙羽心中惊叹,见二人争斗,一时难分胜负,便踏前几步,对那王圭道:“王圭,当日你们父子使蛊要害我性命,今日又替外邦来找寻洞庭龙宫,我可饶你不得。” 王圭吃了一惊,朝后退了几步,道:“原来是你!”他身旁的郑入瞑已道:“公孙羽,当日你破了我的血引大法,今日我要吸干你的精血,补回元气。” 他瞧见公孙羽手中的斩妖刀,突然“噫”了一声,道:“前几日在琵琶岭上的那人,是不是你?” 公孙羽昂然道:“不错,我也正要找你。” 那邵老已哇哇大叫道:“小贼,原来是你毁了我的飞刀,拿命来。”扬手便是三道银光飞出。 身旁云虚子已一跃而出,长剑闪动,当当当三声,便将那飞刀击开,那三把飞刀在空中一转,转又急射而来,云虚子噫了一声,挥剑格挡,道:“好厉害。” 郑入瞑身上隐隐冒出血光,突然间身子一晃,便已来到公孙羽身前,五指如刀,便朝他当胸插来,公孙羽挥刀一挡,叮的一声,郑入瞑便已退开,公孙羽体内气息滚滚涌出,刀气纵横,劈出十余刀。 郑入瞑见他刀气厉害,不敢直撄其锋,他身法如风,化为一道红光,影影幢幢,似乎化成了十余个郑入瞑,公孙羽一时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公孙羽见他拦在身前,一时间冲不过去,喝道:“韩成,替我拿下王圭。”韩成道:“好!”挺枪便前走去,他曾听公孙羽与王圭说话,举枪便刺。 王圭吓得魂飞天外,连忙躲到那小王爷身后,道:“小王爷救我,我王家将这大秘密献给王爷,小王爷可得保住我的性命。” 小王爷将手一挥,一名侍从挥刀而出,当的一声将韩成长枪截住,这人武艺也甚是了得,但短刀与长枪相斗,顿时便落了下风。 小王爷朝后退了两步,大声道:“赵构,你这是要同我们大金国作对么?” 赵构眉头一皱,道:“我宋金两国乃是盟友,又怎么会与小王爷作对?小王爷不可多心。” 小王爷怒道:“你手下之人都杀到我面前来了,还说不是想与我大金国作对?” 赵构喝道:“钱文照,去将那小子拿下。”他身旁一名中年汉子道:“是”。便踏步而前。 他来到韩成背后,伸手便朝他肩头拍去,道:“这位兄弟,快快住手。” 韩成将肩头一撞,竟未能将他撞开,反而被那人拿住肩头,他心中吃惊,身子猛然右撤,摆脱那人手掌,枪尖疾刺那人胸膛,那人微微一偏,枪尖便从胸前滑过,已将他衣衫挑破。 韩成只觉枪尖上一滑,浑不受力,大喝一声,枪身横扫,砰的一声,正中那人胸膛,那人退了两步,浑然无事,又朝前扑来。 韩成道:“你练的是铁布衫么?”那人道:“不错,王爷有令,要你不可动手。”韩成哼了一声,道:“他是你的王爷,可不是我的王爷。”枪尖闪动,又已刺到那人面门。 那人双臂上挡,以血肉之躯挡了这一枪,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他喝了声好,双臂挥起,与那枪身砰砰的打在一起,两人手上都是一震。 孙胜与聂青见几人斗得十分激烈,那小王爷身旁只有两人护卫,不禁对望一眼,聂青道:“哥哥,咱们不如上前,宰了这个什么金国小王爷,免得他们在大宋兴风作浪。” 孙胜道了声好,伸手从背上抽出剑来,便与聂青扑上前去,猛听一声清叱,赵构已道:“唐虎,拦住他们。”便见他身旁另外一人将衣襟一拉,抖手打出数十点寒芒。 孙胜与聂青听得背后风响,连忙转身,挥刀击挡,只听聂青哎哟一声,左臂已中了一枚铁藜蒺,不禁勃然大怒,道:“他娘的,老子是去杀外敌,你们竟帮外人来打我们?” 赵构冷冷的道:“小王爷乃是我大宋贵宾,岂能由得你们放肆!” 聂青道:“他奶奶的,老子就知道大宋官家没有什么好人,都是没骨气的,老子在梁山的兄弟就是被你们害死的。” 赵构面色一变,道:“原来你们竟是梁山余孽,那更饶你们不得了。” 那发出铁藜蒺之人双手不停,一件件暗器发出,逼得孙胜与聂青不住闪躲。 金国小王爷哈哈大笑,道:“你们宋人一盘散沙,最爱自己人打自己人,当真有趣得很。”他眼睛朝后瞧去,见到青萝与那黄衣少女,眼睛一亮,道:“你们大宋的美貌女子倒是不少,赵构,不如将这两名女子送给我如何?” 赵构脸现怒色,却仍是强忍怒气,笑道:“小王爷说笑了。” 金国小王爷脸色一沉,道:“谁同你说笑了,如今你们大宋全靠我大金替你们攻打辽国,要你两个女子有什么打紧?莫非你还敢不答应么?” 清风紧紧站在青萝身旁,怒道:“你这什么捞什子的小王爷,当真张狂得很了,你一个外邦王子,还想在我大宋作威作福吗?” 赵构身后那黄衣少女紧紧拉住了他的衣衫,脸上满是惊恐之色,赵松脸色阴沉不定,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金国小王爷冷笑道:“你不送来,我便自己来取了。鬼王,替我拿下那两个女子。” 那黑衣人同天机老人正驭使一刀一鞭在空中相斗,嘴里突然发出一声尖啸,随着啸声,那巨大的红猿也仰天发出一声咆哮,四足着地,如小山般朝赵构冲来。 赵构见它声势惊人,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朝昙灭大师喊道:“大师,快些拦住它。” 昙灭大师长叹一声,提起方便铲,便迎了上去,巨猿咆哮,一掌拍下,昙灭方便铲上举,已击中巨猿手臂,但他这方便铲不过寻常铁铸,竟刺不破巨猿掌心,反觉得一股巨力压下,他猛喝一声,身上金光隐隐一现,铲上力量大增,已将那巨掌顶开。 他挥铲便打,那巨猿已拾起地上巨木,同他砰砰的打在一起,巨猿身高力大,每一击下,便如一块巨石压下,昙灭运起金刚不坏神功,气息外放,同它碰在一起,声震四野。 清风眼睛滴溜溜的转动,却见这些人斗得激烈,自己竟没有插手的份,他正要找个空隙偷偷放出那“天罗网”,猛听得一声惨呼,只见那浑身冒出血色的郑入瞑狂呼而退,一条右臂竟已齐肩而断。 原来公孙羽同他斗了许久,凝神静气,渐渐发觉他的真身,他虚劈一刀,趁那郑入瞑一闪之际,已刀锋回转,刀气陡然发出,一刀便斩断了郑入瞑的右臂。 第155章 化神 他在墓穴中时还不是郑入瞑的对手,便此时斩妖在手,浑身气息鼓荡,刀气便在身周形成了一道刀墙,那郑入瞑终究是血肉之躯,不敢同刀气硬碰,只是仗着身法如电,又有许多幻影,才在间隙里偷袭,本来便已心惊,此时被他瞧破,一刀斩断手臂,不禁魂飞魄散,哪里还有斗志,转身便逃。 他这血引门以人血修道,却最忌自身血液流失,此时他断臂处血流如注,体内气息散乱,穴道内如蚂蚁乱咬,只怕立马便要受到反噬,心中又急又惊,猛然见到站在小王爷身后的王圭,身子一闪,已将他捉住。 王圭见他浑身是血,浑如鬼魔,吓得浑身颤抖,突然那郑入瞑左手指尖插入他的右肩,他只觉浑身一寒,身上的血液似乎便不受控制的朝外涌出。 他此次陪同小王爷来寻洞庭龙宫,乃是因为他祖上留有一张藏宝图,这几日眼见郑入瞑吸食人血,本就对他十分畏惧,此时更是吓得肝胆欲裂,连忙呼道:“小王爷救命!” 小王爷眉头一皱,道:“郑门主。” 郑入瞑此时自己已危在旦夕,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一边吸取王圭血液,一边调动内息,竟不言不答。 王圭又疼又怕,浑身抖动得如筛糠一般,只觉体内血液不断流失,突然大声叫道:“公孙羽,救我,我告诉你一件大事。” 公孙羽冷笑道:“什么大事?” 王圭嘶声道:“你父亲去了南疆是不是?” 公孙羽心中一惊,持刀前跃,道:“你们将我父亲如何了?” 王圭颤道:“救我,救我我便告诉你。” 公孙羽长刀一挥,郑入瞑将王圭朝身前一挡,已一手插穿他的胸膛,公孙羽见王圭双目突然突出,心急如焚,道:“快说,我父亲怎么样了?” 王圭喉头格格作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郑入瞑转身便逃,才逃得几步,猛然一件黑乎乎的东西当头罩下,任他身法如电,竟闪避不开,已被那东西罩在身上,他心中大惊,奋力挣扎,那东西却越缠越紧,终于站立不稳,咕咚一声跌在地下。 清风拍手笑道:“任你跑得再快,还不要被道爷这天罗网罩了去?” 公孙羽心中惊怒交集,不知父亲究竟如何了,但王圭已死,一时已无计可施。 他定下心神,转头望去,只见云虚道长同那邵老飞刀相斗,刀剑都是一触即分,那飞刀来去如电,十分古怪,但云虚道长身法轻灵,剑法凌厉,虽然不住闪避,却也不曾被那飞刀所伤。 韩成同那钱文照相斗,他势大力沉,长枪灵活,逼得钱文照不住后退,但钱文照一身横练铁布衫显然也极有火候,双臂便如铁锤,与长枪斗在一起,发出砰砰之声,便是身上偶尔中上一枪,也不过后退一两步。 那黑衣人隐在黑雾之中,瞧不见什么模样,只是驭使碧磷刀倏忽来去,天机老人神色凝重,长鞭在空中不住击打刀身,但他毕竟年纪已经老迈,额上似乎已微微浸出汗珠。 他正要去助天机老人,便听得一声狂吼,那红毛巨猿巨木击下,昙灭大师举铲一挡,身上金光似乎已黯淡了许多,巨猿狂性大发,仗着身高体大,巨木不住朝下击出,昙灭大师挡得数下,已连退了五步,嘴角隐隐有血迹浸出。 公孙羽一惊,转身朝昙灭大师奔去,昙灭大师虽有金刚不坏之身,便与这妖兽硬碰硬的斗了许久,体内早已气血翻涌,眼见那巨大的树木又是猛砸而下,只得强提真气,朝上一挡,双臂猛然一震,体内便如翻江倒海。 便在此时,只听那巨猿一声惨呼,上方一蓬血雨当头洒下,他连忙朝旁一跃,只见公孙羽身子凌空跃起,已一刀斩在那巨猿右臂上,鲜血喷洒而出。 公孙羽借着这一斩之力,已在空中一个翻身,站在巨猿肩头,手中刀如闪电,一刀臂在它粗壮的脖颈之中,巨猿又是一声惨呼,左掌回击,但公孙羽已一跃而起,站上巨猿头顶,手中斩妖刀黑气一闪,已齐根没入巨大的头颅之中。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吼,巨猿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砸得地上尘土飞扬。 众人都是一惊,那黑衣人已狂吼道:“无知小辈,竟敢杀我神兽!”只见他背后一道红光一闪,一道匹练似的红色刀光划破长空,便朝公孙羽斩来。 天机老人道声:“不好!”也将口一张,一道白光射出,紧追着那道红光而来,但红光发出在前,一眨眼间便已到了公孙羽面前,一股浓重的腥味和凛冽的刀气扑面而来。 公孙羽知道这人厉害,挥刀斩出,体内气息尽皆涌入斩妖刀中,刀上黑芒竟闪出两尺外,有如实质,同那红光一接,便是一声巨响,公孙羽只觉沉如山岳,竟被这一击击得倒飞出数丈,胸口如压巨石,体内气血翻涌,全身的力气竟一瞬间似乎被抽空,张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口鲜血一喷出,飞溅在斩妖刀上,突觉手上一暖,自那斩妖刀上竟传来丝丝气息,顿时将他体内气息平伏,十二正经和任督二脉内气息自发流转,生机已复,他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身,才将那股巨力抵消,落在地上,仍是脚步虚浮。 此时那白光已到,同红光斗在一起,相互纠缠,天机老人心急如焚,却被那黑衣人缠住,抽身不得,只得纵声大呼,道:“掌教,你怎么样?” 公孙羽长吸了口气,体内气息渐渐恢复,道:“不妨事!” 天机老人听他声音平稳,喜道:“掌教天纵奇才,自然不会有事。” 黑衣人冷冷的道:“老贼,你处处阻我,又杀我神兽,今日我与你不死不休。” 他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只有巴掌大的黑色小幡,朝空中一抛,便见那小幡迎风而涨,片刻间一化七,竟化作七面一丈来长的长幡,悬于空中,每面幡上都画着一个狰狞鬼物。 此幡一出,岛上顿时乌云四起,片刻间天地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四面八方都传来凄厉的鬼哭之声。 公孙羽夜能视物,但在这黑暗之中却什么也瞧不见,陡然间身旁阴风阵阵,一阵刺骨寒气夹杂着浓重的腥臭袭来,他听声辨位,一刀挥出,如击铁石,但那袭来的鬼物也被他这一刀劈开。 他又惊又急,如他这般尚能自保,若是那些鬼物遇上青萝,后果不堪设想,偏偏浓雾如墨,眼前便如瞎了一般,他也不敢纵声高呼,声怕青萝应声,便有鬼物找上前去。 正在心急如焚,猛然间听到一声佛号响起,一人身上闪出淡淡金光,口中不住念诵经文,他身周的黑雾便散了些,雾中隐隐透出一个高大的鬼物影子,一触到金光,便略略退后。 紧接着一道蒙蒙青光亮起,云虚子手持一面八角铜镜,照亮了一角,把那赵构与黄衣少女护在当中,但四周仍是浓黑一片。 黑雾之中只有一道绿光一道红光闪过,另有一道白光和一道金光,分别迎击红光和绿光,想必便是天机老人与那黑衣人在交手。 那条长鞭此时已化作一条金色长蛇,在黑暗中煞是耀眼,但那绿光和红芒,却似乎得了黑雾相助,光芒大盛,那一金一白两道光芒竟似落了下风。 黑暗中只听聂青一声大叫:“哎哟,他娘的,什么东西。”便寂无声息了。 猛然间一声响亮,黑暗中突然冒起一个光团,却听清风喝道:“看我五雷正法。”但他手中劈出,不过小小一个光亮,片刻间便又被黑暗笼罩。 公孙羽借着这一点光亮一闪,已看清清风和韩成护在青萝身旁,韩成枪风呼呼,与黑暗中冒出的东西斗得砰砰作响,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他拔步便朝青萝方向冲去,身旁鬼声啾啾,黑暗中不知多少鬼物,他一觉身旁寒气逼人,便是一刀挥出,将那黑暗中的东西击退。 只听天机老人一声沉喝,道:“邪魔外道敢尔!”陡然间那道白光大放光芒,刹那间便如一轮明月,耀眼生辉,那些黑雾如汤泼雪,黑暗中的幢幢黑影一触及到那些光芒,便如被火烧了一般,发出吱吱声响,转眼便消失无踪。 天空骤然一亮,黑衣人冷哼一声,那道红光如惊虹道绕过白光,已闪电般劈到天机老人胸前,天机老人大喝一声,全身衣衫突然如吹了气一般鼓胀起来,那红芒一劈而下,竟被衣衫阻住,不能前进半分。 第156章 荡魔 黑衣人嘿嘿冷笑道:“老贼,我这化血刀专**气,看你支撑得几时。” 天机老人不语,右手虚指,那道白光蓦然缩为一个弹丸大小,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光,直直朝那黑衣人击去,黑衣人用手一招,黑雾尽收,那七面黑幡重又化作一面巨大的黑幡,挡在身前。 但那白色弹丸凌厉异常,竟突的一声穿透黑幡,正正击在那黑衣人胸口,黑衣人一声惨呼,厉声道:“老东西,日后我必将你挫骨扬灰。”身前顿时又涌出一阵黑雾。 天机老人纵声道:“妖孽,休逃。”四谷皆鸣,便见那红光与绿光一闪,都已飞回黑雾之中,刹那间黑雾便已远去,消失不见。 天机老人将手一招,长鞭与白丸缓缓飞回,落入他的手中。 众人此时才回过神来,只见地上只剩下王圭的尸体和被天罗网缚住的郑入瞑,聂青、孙胜、钱文照与唐虎几人,身上却尽是爪印齿痕,伤口发黑,身子不住发抖。 云虚子与昙灭上前行礼,道:“老前辈妙法通天,打伤妖人,当真令晚辈们钦佩。”清风脸有惊色,却道:“天机老前辈,除恶务尽,你怎么不追上前去将那妖孽斩了?” 天机老人神色漠然,脸上一片惨白,缓缓坐下身来,过了良久,才开口道:“穷寇莫追。” 他又缓缓对清风道:“小道士,你是纯阳门下,有没有‘上清去恶珠?’” 清风一惊,道:“你如何知道?”天机老人道:“将上清去恶珠在那几人伤口上以内息催动,便可解去他们所中的七阴幡之毒。” 清风心中虽然有些不愿意,却也知道大体,只得将上清去恶珠拿出,替诸人疗伤。 公孙羽心中急于替青萝医治,便道:“老丈,不知你可能治失忆之症么?” 天机老人微微笑道:“想必是那喻广陵告诉你的吧,你且让她上前瞧瞧。” 公孙羽忙叫青萝上前,天机老人挥手道:“掌教,你们暂且回避,我来替这位姑娘看上一看。” 公孙羽等人便退出数十丈外,那黄衣少女似乎受了惊吓,紧紧依在赵构身旁,赵构眼睛盯着远处的青萝,却是不言不语。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青萝站起身来,身子晃了一晃,转身而回,公孙羽见她脸上犹有泪痕,心中一惊,道:“如何了?” 青萝怔怔的瞧着他,又望了赵构一眼,眼中泪水突然滚落,摇头道:“我这失忆之症,老前辈也不能医治。” 公孙羽见她神色惨然,心中一阵难过,轻轻伸手扶住她的肩头,道:“那也没什么,终有一天你会好的。” 青萝猛然扑入他的怀中,放声大哭,公孙羽不住轻声安慰,过了一会,青萝抬起头来,咬了咬嘴唇,目光渐渐变得坚定,道:“就算不记得了,也未必不好,你总是会对我好的,是不是?” 公孙羽轻轻点头,道:“是,我曾说过,不管你治不治得好,我都会一生一生对你好。” 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冷哼,公孙羽回过头去,只见赵构满面怒色,与他目光一触,又转过脸去。 他回过头,只见怀中青萝也正仰起头望向赵构,见他望向自己,展颜一笑,道:“治不好便罢了,我便同你做个平平常常的农妇,也好得很。” 公孙羽心中感动,却听青萝道:“天机老前辈要我唤你过去。” 公孙羽放开青萝,迈步走上前去,天机老人微微一笑,道:“掌教,恕我不能起身行礼了。” 公孙羽见他脸色灰败,声音低沉,不觉一惊,道:“老丈,你怎么了?” 天机老人叹道:“那妖孽实在厉害,我见他使出七阴幡,强行以精气催动银丸,消耗了许多精气,后来又被他化血刀击中,吸干了体内精血,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了。但那妖孽被我击伤,已伤了精元,想必也好不了多少。” 他又叹道:“终究是不参悟大道,便无法逃脱生死!但我已九十有余,死又算得了什么?” 公孙羽大惊失色,道:“老丈,你法力通玄,学究天人,如何会死?” 天机老人脸上显出微笑,道:“掌教,我辈中人,一生寻求大道,妄想得图长生,但这长生哪里是这般好求的?我虽修道略有所成,终究不能不死不灭。” 他脸上突然现出欢欣之色,道:“掌教,你受仙祖眷顾,将来必有大作为,丹阳一门必将在你手中发扬光大,我便是死了,也是万分欢喜。” 公孙羽见他不似说笑,眼中不禁流下泪来,天机老人虽然与他相处不过半日,但却是全力全意待他,哪知突然间便要生离死别,心中不禁悲痛难当。 天机老人笑道:“掌教不必伤心,求道路上,便如险峰而行,本就极难,既不入大道,便终有消亡的一天,生于天地,归于天地,本也便是我道法自然的精义。” 公孙羽道:“你且不要说话,先歇息一会,待我用体内真气来助你调息,或许便会好了。” 天机老人轻叹道:“我年纪本已老迈,不过仗着修成一口精气,才多活了这些年。如今我自知生机已绝,掌教,你也莫要打断我,且让我将话说完。” 公孙羽眼中含泪,点头应允。 天机老人道:“掌教,你虽然练到了练气化神之境,打通了任督二脉,但体内气息十分霸道,似乎并不是我道家中正平和之气,不知掌教是如何练成的?” 待他听公孙羽说完经历,不觉又是长叹一口气,道:“诸南离纵横于天下,睥睨四海,诸南离纵横于天下,睥睨四海!这位前辈豪气冲天,令人钦佩。” 他瞧了一眼公孙羽,道:“我曾听师父说起过这位诸南离前辈,乃是数百年前惊才绝艳的人物,据说他另辟蹊径,以杀入道,当年法力武艺之高,天下无双,手中一枚斩妖刀,荡尽妖魔,吓得天下妖魔数十年之内销声匿迹。” “传闻当年他曾一人一刀,深入东海,斩杀东海蛟王,又在九桑山上,诛杀上古凶兽青溟狼王,死在他刀下的妖物不知有多少。” 他转眼看了看公孙羽手中的黑色长刀,精神一振,道:“掌教手中便是那把斩妖么?” 公孙羽恭敬的将刀奉上,天机老人轻轻抚摸刀身,叹道:“这刀上杀气妖气冲天,当真是一把神兵利器,只是戾气太重,掌教今后切切不可沾染。” 他轻轻将刀还给公孙羽,道:“据传这斩妖刀乃是赤红之色,刀身便如赤血流淌,不知怎么变作这黑黝黝的模样。” 公孙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得到这刀时便是这般模样,只有将真气注入其中,才能发出凌厉刀气。” 天机老人道:“掌教习练诸南离所留法门,威力固然巨大,却也杀气太重,他又不曾留下后续法门,难以再上一层楼。我如今时日无多,便将我门中三十六楼观想法教与掌教,这观想法乃历代祖师去繁就简,直指本源的法门,掌教静心修习,当可更进一步,若是有机缘,便是到得炼神返虚也不可知。” 当下他轻声诵读那三十六楼观想法,那是以人身为鼎炉,以精气为柴薪,粹练内丹,造就紫府的法门,最重要乃是摒除杂念,照见自身。 这法门自足下涌泉穴起,将人生分为三十六层楼,前十二层,自足下至丹田,练成则能打通任督二脉,炼精化气;中十二层,乃自丹田至喉下,练成则能炼气化神,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后十二层,自喉下十二重楼直达眉间泥丸宫,练成则可开辟紫府,练成元婴,从此便可神游体外,几乎达到元神不灭之境,待到真能斩却三尸,便能超脱世间,成就真仙。 公孙羽将这观想法牢牢记在心中,他虽不知修炼这门法子能否真的成仙,但这既是天机老人的一片挚诚之心,更是丹阳门的传承,可不能让它失传。 天机老人细细诵完,又对公孙羽不解之处略作讲解,脸色更见灰败,双目中也渐渐失去神采,他强振精神,道:“掌教,修练一途,在乎悟性与机缘,今后还得你自己勤加修习,细细体会。” 他脸色一正,道:“我丹阳门自葛洪仙祖起,便以济世救人为旨,葛洪仙祖便写下《肘后卒中方》,救人无数,如今虽然我教中传人稀少,但祖训不可忘,望掌教知之。” 公孙羽道:“这个自然。” 天机老人又道:“如今天下纷乱,朝庭羸弱,不久便是一场苍生大劫。若是外族侵入,势必生灵涂炭,黎民百姓世世代代要受外族奴役,这绝非天下之福。掌教,我们身为宋人,仍得为同胞争夺一份气运,将那龙气归于大宋,保我黎民百姓安康。” 第157章 章鱼 他凛然道:“这是为了天下百姓,绝非为了大宋朝庭。” 公孙羽心中一凛,道:“前辈慈悲,处处为天下黎民打算。” 天机老人道:“掌教,还望日后你记得我的话,以天下黎民为念,你那把斩妖刀虽然杀气深重,但只要立心仁正,定可造福天下,大放异彩。” 公孙羽恭敬行礼道:“谨遵前辈教诲。” 天机老人道:“掌教,你怎可仍是如此称呼?那块令牌和那本书,你可得好好保存,日后若是遇到我两位师弟,他们若是仍行正途,必将扶助于你,若是入了邪道,你便要清理门户,万万不可使他们为害人间。” 他神色转厉,突然大声咳嗽起来,嘴角鲜血缓缓浸出,身子摇摇欲坠。 公孙羽连忙将他扶住,天机老人叹息道:“还烦掌教将他们来请过来吧。” 公孙羽招手将众人叫上前来,云虚子与昙灭快步上前,见天机老人脸上一片死气,都是大惊,天机老人摇摇手,道:“小道士,小和尚,你们不必伤心,天行有常,生死不过平常事耳,你们都是出家人,当要勘破。” 他将云虚子叫上前来,要他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云虚子神色沉重,微微点头。 他转而又对不情不愿上前,站得稍远的赵构道:“康王,你日后若是得登大宝,还望以苍生为念,造福百姓。” 赵构心中一喜,上前两步,道:“我日后有份得登大宝么?” 天机老人道:“天道茫茫,天机难测,我虽称为天机,却又哪里事事皆知?只要你存心仁厚,顾念苍生,天下民心所向,必然便有气运在身,若是你不顾天下百姓,又哪里能得上天眷顾?” 他声音渐渐低沉,对公孙羽道:“掌教,我这便要去了。”公孙羽一惊,已见他眼睛闭上,渐渐低头,身子仍是坐在地上,却已一动不动了。 云虚子猛然上前,跪伏于地,道:“天机老前辈仙去了!”昙灭双手合什,躬身行礼,道:“阿弥陀佛,前辈仙去,当往生极乐,南无阿弥陀佛。” 公孙羽跪倒在地,不知怎的,眼前的天机老人似乎与那幼年时的洪葛渐渐融为一人,都是这般慈爱,都是这般真心诚意对待自己,心中无限酸楚,眼中泪水不住涌出。 余下众人见了天机老人的惊世手段,又见他为救众人身死道消,都是又惊又悲,一一上前跪下行礼,连那康王赵构也躬身行了个礼。 诸人心情沉痛,将天机老人依山而葬,那条长鞭和那颗白丸也同他一起入葬,公孙羽又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才站起身来。 他回头望向身后,那巨猿与王圭的尸体仍是横在地上,郑入瞑被那天罗网裹住,不知生死如何。 清风走上前去,伸手一收,将那天罗网收于掌中,只见那郑入瞑一动不动,身下满是鲜血,竟已死了。他连忙呸了两口,道:“晦气,晦气”,转眼望向手中黑网,却是一点血迹也没有沾上。 聂青走上前来,他在黑雾中受了几处伤,虽经清风替他祛除了毒气,仍是有些脚步虚浮,他一刀插在郑入瞑的胸口,道:“他娘的,这些妖人当真该死。” 公孙羽却对云虚子道:“道长,天机老前辈已经仙去,我们又到哪里去寻找龙气?” 云虚子叹道:“前辈学究天人,已将龙气所在之处推算出来,临终之前已告诉了我,咱们这便去吧。” 公孙羽沉吟片刻,望了赵构一眼,道:“那便请道长带路。” 云虚子从怀中取出罗盘,脚下踏七星步,四方一测,便朝东南方走去,众人心中沉重,默默无语跟在他的身后,青萝紧紧抓住公孙羽的衣襟,似乎生怕同他走散了。 山中颇多怪石杂草,云虚子神色凝重,手中罗盘不住变化方位,终于在一处小峰旁停住脚步。 这片小峰高不过两三丈,满山尽是郁郁葱葱的斑竹,竟便如那小二所说,竹身上都是点点泪痕,在小峰旁边,赫然有一株高有五六丈的大树,要几人才能合围。 在那大树底下,一口古井泛出微光,倒映出天光山色。 清风吃了一惊,道:“莫非这便是那柳毅传书的地方么?” 云虚子道:“天机前辈所算方位便在此处,不知在这峰上,还是在这井里。” 诸人在四周细细找寻了一番,不见端倪,云虚子道:“如今只有这井里不曾找过,或许便在这里面。只是这井不知道多深,又哪里能冒然进去?” 黄水儿忽然道:“公子,还是让小人先去查看一番。” 公孙羽知他水性精深,点头应允,依旧要青萝将辟邪匕首交与他,他身子细小,便朝那井口一钻,扑通便钻入井里去了。 众人在井口等了许久,仍是不见动静,昙灭皱眉道:“据说这井下连通洞庭湖,莫非那位小施主在里面遇到什么凶险了不成?” 公孙羽摇头道:“他水性极好,又手持神兵利器,便是遇到寻常水怪,当也逃得掉。” 正说之间,井里的水却突然咕嘟咕嘟朝外冒出水花,黄水儿突然之间从井中钻了出来,跟着一只巨大的红色触手探出井口,径朝他身后抓来。 黄水儿身子在地上一滚,恰恰躲开,那红色触手上面满生红瘤,伸出井口的便长达丈余,粗如人腿,见一击不中,便忽的缩回井中去了。 公孙羽心中忽然一震,赶到井口一看,只见那里只有水波荡漾,触手却踪迹全无,道:“下面如何?” 黄水儿喘了几口粗气,道:“这井下果然连着洞庭湖,我下到井里,便顺着水流朝下游去,只见四面都是水,我正在找路之间,忽然一股急流将我冲走,我顺流而游,那水流竟穿过山底,流到一处所在。” 他稍稍平静了些,道:“我从水中探出头来,只见所在的地方竟是一个大水潭,四面都是山峰,将这水潭遮挡得严严实实,那四面山坡之上,尽皆开满了黄色菊花。” “我正觉这地方十分好看,水底突然涌出一股旋涡,隐隐便有妖气传来,我心中吃惊,连忙潜下水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红色东西正在水底朝我游来。” “我在水中看得真切,那东西长着八只触角,十分庞大,在它那团圆圆的身子上,竟长着一个人,似乎已经长到那怪物里面去了。” “我心中突然想起公子的仇人来,那日那长鳃的怪物也曾说是他被变成了如章鱼一般的怪物,我见到这般古怪可怖的模样,心中害怕,连忙转身便逃,好在我水性甚好,这水底又多有礁石,我躲躲藏藏,才一路逃了回来,还是险些被它抓到。” 他惊魂未定,脸上犹有惧色,公孙羽却已心中大震,道:“你果真看见有个人长在大章鱼身上么?” 黄水儿点头道:“不错,我瞧得清清楚楚。” 公孙羽将他一拉,身子颤抖,道:“你快带我去!” 黄水儿摇头道:“那底下水流甚急,又都在岩石山底,中途没有法子上来换气,公子虽然水性颇好,恐怕也到不了那里。” 公孙羽心中焦燥,道:“不管那底下如何,你只管带我去便了。” 孙胜却上前道:“你既然说那山谷内尽是菊花,想必我们也是找得到的,不如从山路而下,虽然花的时间多些,却更妥当。” 他转向公孙羽道:“兄弟,这岛上不知还有没有厉害敌人,若是你以身犯险,青萝姑娘却又怎么办?” 公孙羽定了定心神,见青萝紧紧拉着他的袖子,眼中盈盈都是泪光,心中一软,道:“也罢,咱们便从山路寻找,终究是找得到的。” 他转脸向赵构等人道:“各位,我这便要去寻我的杀母仇人报仇,却不是去找什么洞庭龙宫,寻什么龙气,你们还请自便。” 赵构脸色一变,云虚子已道:“公孙公子为母报仇,咱们自然也得去助一臂之力。” 赵构见他们都要同去,心中也害怕有敌人前来,只得道:“那咱们便一同去便了。” 这岛原本便不大,众人一处处寻来,找了两个时辰,终于在一处山峰上见到下面的山凹中隐隐有黄色透出。 第158章 潭底 韩成当先探路,下到峰底,又回来道:“雀官,那底下果然有个大水潭,旁边都是菊花,想必便是了。” 公孙羽心中激荡,顾不得众人,当先朝山下冲去,众人随后而下,青萝此时身体强健,倒是无事,只是那赵构同那黄衣少女相互扶持,眉头紧皱,一步步慢慢在杂草乱石中走了下去。 到得峰底,面前果然好大一个水潭,潭边尽是大树,四面的山峰将这潭尽数挡住了,若不是黄水儿说,绝计不会有人寻到这里来。 水潭之中静悄悄的,水面平静,潭面无波,倒映着绿树黄菊,恍如人间仙境。 公孙羽站在潭边,紧锁眉头,道:“这水潭如此之大,一时之间到哪里去找那东西?” 他沉吟一会,对黄水儿道:“还得要你下到水中,将那东西引来。” 他又对韩成道:“待会你来助我一臂之力,万不可让这东西跑了。” 韩成点头,清风脸露苦笑,道:“可惜我水性不好,不然也能助你。” 云虚子道:“我与昙灭和尚也是不识水性,若能引得它上岸来,当可围而歼之。”昙灭也道:“和尚在岸上还能帮上些忙,在水中可是一筹莫展了。” 公孙羽躬身行礼,道:“多谢两位好意。” 聂青上前一步,道:“兄弟,我们在梁山泊中许久,也知晓些水性,当可助你。” 公孙羽见他与孙胜在方才与吞天鬼王一战中,已多处受伤,此时仍是挺身而出,心中感动,道:“你与孙胜哥哥受伤不轻,还是歇上一歇才好。” 聂青胸膛一挺,道:“这些小伤算得了什么,好兄弟也能共生死,咱们几人待会下水一围,管教它不能跑了。”他回头对孙胜道:“是不是?”孙胜踏前一步,道:“不错。” 公孙羽心中感激,却不再推辞,团团一揖,道:“如此便劳烦各位了。” 赵构等人却站得远远的,冷眼瞧着他们,那钱文烈似乎要走上前来,赵构轻轻摇了摇头,他便停下了脚步。 黄水儿道:“公子,那我这便去了。” 公孙羽点头道:“劳烦你了,一切小心。” 黄水儿将那匕首拿在手中,扑通跳下水去,双手双足不住拍打水面,打得水花四溅。 他越游越远,在潭水中四处游动,拍打水面,放声大呼,想要引得那怪物前来,又时时潜下水去,察看动静。 猛然间远处水波涌动,一个庞大的东西从水底冒出,破水而来,那东西黑鳞闪耀,粗如水桶,长有四五丈,竟是一条庞大的黑鳞大蟒。 黄水儿眼见这东西快速游来,一双阴冷的蛇瞳在水面紧紧盯着自己,不觉身上发冷,心惊胆颤,连忙回身便游,拼命朝岸上游来。 黑蟒体型庞大,在水中却是十分灵活,身子扭动,水花四溅,越追越近,黄水儿连忙朝水底一潜,那黑蟒竟也将身躯一转,潜下水去。 黄水儿见那黑蟒在水底蜿蜒游动,越发显得狰狞可怖,更是拼了命的游动,一手抽出匕首,只觉手中已是发颤。 眼见离岸越来越近,身后水流涌动,那黑蟒却也已越来越近,竟不知能不能先逃上岸去,心中恐惧,只得朝水上一蹿,想跃出水面,朝岸上扑去。 便在他一扑之际,身后黑蟒也陡然探头,巨大的头颅伸出水面,身子猛然立起,张开血盆大口,便朝他咬来。 黄水儿魂飞魄散,只当这一次便要命丧蛇口,突然觉得头上风声呼呼,前方也是一团巨大的黑影扑面袭来,吓得他将头一缩,重又潜回水中。 只听水面砰的一声,那巨大的黑影正正砸在黑蟒的头颅上,顿时将那蟒头砸得摔入水中,溅起一片巨大的水花。 黄水儿在水中瞧得清楚,见那是一块巨大的岩石,直落水底,黑蟒竟一时似乎被砸得晕了,身子扭动,他连忙下潜,已躲到黑蟒身子底下。 只见那黑蟒身子庞大,底下的肚腹竟几乎有人的身躯一般大小,黄水儿浮在水下,不敢发出任何动静,生怕那黑蟒发觉。 黑蟒昏了一昏,突然身躯一展,猛然朝前飞快游去,竟似要游上岸去,黄水儿见它身躯游动,正在自己上方,心中一动,将心一横,用尽全力将手中匕首朝上一刺。 那匕首端的锋利异常,一下穿透巨蟒肚腹,随着那巨蟒前游之势,顿时将它肚腹拉出一道一两丈长的伤口,热血一涌而出。 黑蟒身子在水中骤然扭动,长尾乱拍,搅得波涛汹涌,眼见不活了,黄水儿才松了口气,将匕首紧紧握在手中,才真的知道这是一枚神兵利器。 黑蟒扭动得一会,便渐渐不动了,身子缓缓朝下沉去,猛然一个更大的黑影自水底浮了上来,一条长长的东西也如蛇一般,将那黑蟒一缠,便朝水底拖去。 黄水儿一惊,连忙浮上水面,放声喊道:“公子,那东西来了!” 公孙羽在那黑蟒欲咬黄水儿时,见事态紧急,便在岸边拾起一块大岩石,砸中黑蟒的头颅,几人正要跳下水去帮忙,便见那水底鲜血涌出,黑蟒顷刻毙命,知道黄水儿在水中得了手,都是凝神观望。 此刻一听黄水儿喊叫,公孙羽哪里还有犹豫,身子一跃,便已直直扑入水中。 他一下到水中,便已见到一个巨大的东西,挥舞着八条巨大如蟒的触手,正拖着黑蟒朝下游去,他虽能水下视物,却不如黄水儿那般瞧得清清楚楚,至于那东西是不是蔡江,也顾不了那许多了。 那东西见到又有人来,一只长长的触手猛然伸了过来,便来卷公孙羽,公孙羽挥刀便砍,但他这刀毫不锋利,在水中虽然输入真气,却终究少了凌厉之势,又有水流阻隔,只觉一砍之下,那触手滑腻异常,刀锋便滑了过去。 此时那东西的另一条触手猛然从后面伸出,一把将公孙羽卷住,力道大得惊人,公孙羽体内气息转动,见到身前巨大的触手渐渐缩紧,便如那巨蟒一般粗细。 但这样一来,他反倒心中镇定,吸了口气,举起刀来,气息滚滚涌入刀身,用力朝身前巨大的触手一插,已将触手深深插穿,便见那触手猛然一松,另一条触手又猛然卷来。、 这时韩成、孙胜、聂青都已跃入水中,见到如此怪物,都是吃了一惊,却也毫不畏惧,在水中持枪挺刀,便来砍刺这怪物,但这怪物身子巨大,触手之上又是滑腻异常,一时之间哪里伤得了它? 公孙羽任由它的触手又一把将自己卷住,正要凝气举刀,那触手已卷着他飞快收回,瞬间将他拉到一个巨大的如小山般的头颅前,两只巨眼有如绿灯,一张大口便如森然大门,张开巨口便咬。 公孙羽在这一瞬之间已看清,那怪物的头颅顶上,赫然长着一个人,似乎真的如黄水儿说的一般,长到了那头颅的肉里,虽然瞧不清面目,但看来那李锦说的不假。 他心中震怒,奋起全力,趁着一拉之势,真气贯入刀身,已一刀刺在那怪物头颅之上,他含愤而发,那怪物头颅又是巨大,这一下直没至柄。 怪物身子猛然颤抖,卷住他的触手顿时松开,身子一转,转身便逃。 公孙羽将刀一抽,浮上水面换气,见众人都已浮出水面,前方波浪翻涌,那怪物仍是朝前逃去。 他长吸了口气,重潜下水,奋力追赶,那怪物游得十分之快,竟追赶不上,但在那怪物身后不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紧紧跟随,却是那黄水儿。 公孙羽不住追赶,偶尔露出头来换气,见身后几人也正追来,前方黄水儿和那怪物却已不见踪影。 过了片刻,只见黄水儿从前方露出水面,反身游来,远远的便喊道:“公子,那怪物躲到前面的洞里去了。” 公孙羽游到黄水儿身边,黄水儿便带着他又朝前游去,来到一处山崖边,道:“那怪物钻入这水底的岩洞里去了。” 公孙羽道:“你带我下去看看。”黄水儿便朝水下一潜,当前领路,公孙羽紧跟在他身后,也潜下水去。 只见底下几丈处,果真有一处岩石,中间露出一个大洞来,里面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有多深。 黄水儿用手指指,意指那怪物便躲藏在山洞中,公孙羽看了一看,便又同他浮出水面来。 他浮在水中,沉吟道:“这洞中不知有多深,我便是进去,也不能闭气许久,你若是一人下去,绝不是这怪物的对手。” 他仰起头来,道:“但母亲之仇,不可不报,我便是拼了一死,也决不能放过仇人。” 第159章 云壁 还不待黄水儿说话,他便已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黄水儿心中一惊,连忙跟着潜下水去。 两人不住朝下潜去,游到那洞口旁边,公孙羽慢慢游进洞里,只见里面黑漆漆的,他进到里面丈余,便觉水流涌动,一条巨大的触手迎面扑来。 他挥刀便砍,便那触手先前被他刺中,竟似乎学乖了,只是在水是不断挥舞,想要拍击他的身躯,却不来缠卷,公孙羽几次挥刀,一碰到那触手,便滑了过去。 与那触手斗得片刻,洞口蓦然又伸出另一只触手来,前后夹击,他在水中斗得一会,已觉胸口气闷,只得从那两只触手间穿过,径朝洞外游来。 那两只触手似乎也知道他的厉害,竟不追击。 黄水儿见他从洞中出来,连忙同他一起上浮,公孙羽长吸了一口气,道:“那东西躲藏在洞中不出,我却无计可施。” 此时韩成孙胜等人也已游到面前,问清情由,也都皱起了眉头,孙胜道:“那东西躲藏不出,我们哪一个也闭气不了这许久,即便黄水儿兄弟能在水中闭气,但他一人进那洞中,也不是那怪物的对手。” 公孙羽心中焦燥,道:“我等了九年,便是等到手刃仇人的这一天,终不能眼见仇人在眼前,却让他跑了。” 他说罢便又将身子朝下一潜,朝那洞口游去,几人只得跟着他下游,到得洞口,韩成等人已觉气闷,只得纷纷游上水面,只有黄水儿与公孙羽一起,仍是留在水底。 公孙羽潜入洞中,同那触手斗了一会,仍是徒劳无功,不觉又急又怒,那黄水儿随后也潜进洞来,手中匕首挥舞,这匕首锋利异常,在水中竟比斩妖还要好用得多,在那触手上割了几刀,触手吃疼,索性不再伸出。 黄水儿将公孙羽一拉,两人潜出水来,韩人等人围拢过来,公孙羽又恨又怒,道:“那怪物当真狡猾,龟缩不出,莫非咱们便真没有办法了么?” 黄水儿道:“公子,方才我在水下见到那洞口的两边石头上都刻着花纹,那洞口倒似乎是个大门一般。”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公孙羽瞧了几人一眼,道:“莫非这里便是那洞庭龙宫的大门么?” 黄水儿道:“我在水下瞧得清楚,那左边的岩石上有一个拉环,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公孙羽道:“你再带我下去瞧瞧。” 黄水儿带着他潜下水去,他在水里看得却没有黄水儿清楚,黄水儿拉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那水下的石壁上,触手不平,似乎当真刻着许多花纹,摸索片刻,便觉手上一冷,竟真的摸到一个巨大的铁环。 公孙羽用力一拉,那铁环竟纹丝不动,他将斩妖刀交给黄水儿拿好,双足蹬在那岩石上,双手拉住铁环,体内气息滚滚流动,用尽全身力气一拉,只听见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声,手中铁环缓缓松动。 他手中不停,猛然用力,那铁环竟被拉出两尺余长,便听如铁石摩擦的咔嚓咔嚓之声不绝于耳,身边水流突然变急,竟要将他身子卷走,他心中一惊,一手拉紧铁环,另一只手将黄水儿一拉。 只见潭中水流便如开了锅似的,涌出无数漩涡,巨大的吸力将二人吸得身子飘荡,一潭水竟急速下降,一尺、两尺、三尺,偌大的一潭水竟仿佛有什么怪物张开大嘴,不住吸取。 不过片刻之间,那水便自他们头顶降到鼻子处,他急朝上看去,只见韩成等三人紧紧抱住一块突出的岩石,十分狼狈,所幸倒没有被水流卷走。 那水流不住朝下涌去,巨大的水潭底下尽是无数漩涡,诡异异常,不过一柱香功夫,一潭水竟流得干干净净,露出满是岩石的潭底来。 公孙羽朝下看去,只见底下仍有数丈高,但那块带有铁环的岩石,竟直直坚在潭底,潭水褪尽,便显得异常巍峨高耸,岩石上刻满了图案,深入数寸。 他松开铁环,一把抠住图案中的缝隙,慢慢朝下爬去,黄水儿得他相助,也趴到岩石之上,两人一起缓缓下到潭底。 此刻潭底已无水流,尽是方圆近丈的大石头,也不知是天然生成还是人工铺就,在潭底布满了数百个几丈大小的深洞,下不见底,那潭中之水便是从这些大洞之中流走,不知流向了哪里。 韩成等人见到这样的异像,心中惊奇,也都沿着石壁爬下潭底来,几人一面戒备那怪物突然从洞中冲出,一边观看石壁,只见那石壁上刻满了水纹云纹,在水纹云纹之中,数条巨龙穿梭往来,鳞甲毕现,便如活的一般。 公孙羽不及细看,心思全在那洞中的怪物身上,此刻那洞中的水也已流尽,几人心中大定,慢慢走入洞中,只见那洞十分高大宽阔,两边光滑。 走入几丈,里面仍是潮湿黑暗,那洞的尽头,一个庞然大物静静趴伏,八只巨大的触手在身前挥舞。 公孙羽踏步上前,那怪物触手伸出,便来拍击,风声呼呼,力量惊人,公孙羽一刀挥出,正中触手,此时不在水中,斩妖刀便凌厉非常,确入那触手近尺深。 触手吃疼回缩,怪物发出沉闷巨大的怪声,另外七只触手飞快舞动,都来拍打公孙羽。 韩成一声大喝,长枪刺出,与空中的触手相接,但那触手滑腻巨大,只刺入寸许,便不能再进,触手怪力陡发,竟将他连人带枪甩了起来。 黑暗中孙胜一声闷哼,聂青一声怒骂,似乎都吃了亏,公孙羽挥刀劈中另一条触手,四周一望,只见韩成枪风呼呼,与一条触手斗得激烈,孙胜和聂青却被一条触手逼得险像环生,知道他们几人不能暗中视物,在这岩洞中又不能远远躲开,终究是吃亏。 他担忧几个伙伴,一刀挥出,又在一条触手上砍出一条尺许深的伤痕,那些触手虽然吃疼,但异常粗大肥厚,中了几刀,竟仍是不住打来。 公孙羽唯恐几人遭遇凶险,喝道:“退。”长刀不断斩出,将身旁触手逼开,又跃到几人身前,将他们护到身后,便朝洞外退去。 那怪物触手舞动,却并不追来,只是静静趴伏。 公孙羽带着几人退出洞外,云虚子和清风等人已由岸边跃下潭底,便连那赵构同那黄衣少女,也沿着岸边的石头爬了下来,显然是见到如此奇景,都是心中震惊。 云虚子仰头望向石壁上的巨龙纹刻,惊道:“这里莫非便是那‘洞庭龙宫’么?天机老前辈算出龙气在那井口处,不想却是由此处流出。” 公孙羽见青萝茫然若失,站在一旁呆呆发怔,便将她手握住,道:“你怎么了?” 青萝眼眶湿润,却笑道:“我很好,不过见这怪物如此巨大,又躲在里面不出来,不知如何是好。” 清风得意洋洋的道:“雀官,在水中我是不济,如今这里既然没有水了,道爷我便要大展身手了。” 公孙羽皱眉道:“那洞中十分幽深,难以施展,你又有什么办法?” 清风笑道:“雀官,你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得到的那一盒‘雷丹’?” 公孙羽心中一震,又摇头道:“那怪物巨大,雷丹未必炸得死它,还是由我一人进去,料得也能将它斩杀!” 清风道:“那怪物手多脚多,你便是砍断它一条腿,它还有八条,何况在暗洞中,你也难以大展拳脚,不如让我用‘雷丹’将它炸上一炸。” 他又笑道:“这几年来,我虽然只用了几回,却已知这东西威力巨大,上次在黄河边,不是一颗便炸死了那个什么鸟教主癞蛤蟆怪么?” 公孙羽曾亲眼目睹当日这‘雷丹’炸裂山壁,又见它炸死了那天一教主,当下点头,与清风一道走入洞中。 清风在黑暗中瞧不见东西,倒有几分害怕,道:“雀官,那东西在哪里?我可瞧不见,等会我将那‘雷丹’点着了,你瞧它那引子快要燃尽,便朝那怪物扔去。” 公孙羽引着清风朝前走去,到了离那怪物还有数丈远近,那怪物八足挥动,却不冲上前来,便道:“好了。” 清风从怀里一个油布包里取出一枚‘雷丹’,又吹燃一个火折子,将引子点燃,连忙交与公孙羽,黑暗中燃出一丝丝的亮光,公孙羽见那引线将尽,便将它朝那怪物一抛而出。 那怪物见空中亮光飞来,身子不动,一条触手猛然前探,已将这东西卷在其中,它这触手虽然巨大,却是灵活异常。 黑暗中亮光一闪,猛然响起一声巨大的闷响,接着那怪物便发出一声凄厉的沉吼,庞大的身子突然立起,便如一座山似的,朝两人冲来。 公孙羽见它来势凶猛,将清风一拉,便朝外跑去,清风听见背后风声呼呼,吓得心惊胆战,颤声道:“那怪物追来了么?” 公孙羽不答,脚下发力,猛冲出洞口,见众人都聚在洞品,大声喝道:“快退,那怪物出来了。” 几人一惊,连忙退开,云虚子韩成等几人闪在洞口,只等那怪物出来。 只听洞内风声大作,轰轰作响,一个全身暗红的庞大怪物猛然冲出洞来。 这怪物几乎有两丈高,中间那似身躯又似是头颅的地方便如一座小山,八只触角便如八根红色巨树,上面长满肉瘤,一只触手的前端已被炸断,另外七根仍是不住挥动。 第160章 报仇 众人见到这东西如此庞大怪异,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公孙羽却在阳光之下仰头细看它的头颅,只见在那两只如深井一般的眼睛之间,赫然有一个人。 那人双手双足展开,已完全融入怪物肉里,不知是缝上去的还是长上去的,身上一丝不挂,全身的皮肉竟也透出暗红色,似乎已将与这怪物融为一体。 这人头上光溜溜的,头发眉毛想必因为长年浸在水中,已变得光秃秃的,一双眼睛却是透亮,他一瞧向众人,那怪物的两只大眼便也望向众人,他的左手一挥动,便有两只触手在空中挥动。 公孙羽已瞧见这长在怪物头上的人虽然已没有眉毛,但那眉头上方一颗老大肉痣赫然仍在,脸上虽然已泡得变型,但那阴冷的目光,公孙羽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眼中渐渐模糊,恍惚中似乎又瞧见这恶人手持鱼叉,朝扑在水里的母亲叉去,母亲那绝望不舍的眼神,又在脑中闪过,他猛然一声怒喝,身子跃起,手中斩妖刀气如练,便朝那怪物斩去。 他这一动手,身旁众人便立即动手,怪物挥舞七条巨大的触手,与众人斗了起来。 它的触手巨大,灵活异常,每一挥动便带着巨大的风声,力量极强,几人不敢与它硬拼,只在地上跃动闪避,趁隙便是一刀一枪,但那怪物皮厚肉多,受伤甚轻。 但这里毕竟已不在水中,诸人又多是武艺高强之辈,尤其云虚子和昙灭二人,长剑与方便铲上气息流动,一砍上触手,便是一道伤痕。 那怪物本来离开水中已久,心中已是恐惧,先前又被公孙羽在头上刺了一刀,后来又被炸断一条触手,斗了一会,猛然以四条触手为足,在地上一撑,便要朝不远处的地下洞穴逃去。 公孙羽哪由得它逃走,趁着它一条触角挥来,一刀砍出一道伤痕,身子跃起,在那触手的肉瘤上一抓,已随着那条触角飞了起来。 他手中长刀不停,不断在那触手上砍出深深的伤痕,但那怪物知道生死悬于一线,竟不管不顾,四爪如飞,极快的朝地洞爬去,另外几人刀剑齐下,也不过在它身上多添了些伤痕而已,竟丝毫不能阻挡于它。 公孙羽心中大急,知道若是由得这东西一藏入地下洞穴,便再也难以寻觅,这一潭之水尽由这些洞穴流入,那地下不知通向何处,必有十分广阔的水域,恐怕便是洞庭湖,这东西一入湖中,从此或深潜水中,或入江入海,哪里还找得到?母亲的仇,便再也休想报得。 他心中焦急万分,长刀在那触手上用力一刺,身子借着一甩之机,已站到那怪物巨大的头颅之上,但那怪物头颅光滑异常,刚刚站稳,那怪物巨头猛然晃动,便如地动山摇,他勉强用手中长刀刺下,竟都只是擦伤皮肉,竟无法再刺入头颅之中。 他又急又怒,眼见那怪物身下一只触角已踏入地洞,那双目中的蔡江竟然也是双眼上翻,瞧向自己,竟露出得意之色。 眼看这怪物便要逃入地下洞穴中,公孙羽将心一横,便要站在它的头上同它一起潜入地下,那地下水中是什么情形,也顾不得了。 便在此时,猛听清风一声大喝:“雀官,接着!”公孙羽赫然回头,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闪着亮光,急飞而来。 他伸手一接,身子下滑,已滑下那巨大的头颅,见那怪物巨嘴便在身边,手中气息运转,左手一探,已将那枚‘雷丹’塞入它的大嘴中,身子滑落,已落在地下。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怪物的身子猛然停顿,接着浑身颤动,片刻间便轰然倒地,如巨山轰塌,那几只触手却一时不僵,仍是在地上缓缓挥动。 公孙羽一落下地,便已窜到一边,见这怪物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再进不了半步,心中才松了口气,背上冷汗直流。 他持刀而上,飞快的沿着触手来到那怪物的头上,唯恐它不死,一刀刺下,那怪物身子又是一阵抽搐,便不再动了,连那触手也渐渐停止下来。 公孙羽立在一条巨大的触手之上,面对面瞧着那怪物双目之间的蔡江,那怪物虽然已经死了,蔡江却没有死,满脸惊恐,手足不住扭动,似乎极力想要从那怪物身上挣扎下来,但他皮肉与那怪物的皮肉已长在一起,一用力拉扯,便疼入心扉。 公孙羽冷冷道:“你便是蔡江是不是?”蔡江脸现惊诧之色,嘴里嚯嚯作响,却说不出话来。 公孙羽冷冷道:“你被那黑水真人种在这怪物上,竟连话也不会说了么?” 蔡江脸上露出惊讶和哀求之色,双眼中竟流出泪来,公孙羽眼中渐渐湿润,却哈哈大笑,道:“你是要求我救你么?” 蔡江拼命点头,但他的头颅也已长在那怪物的肉里,却显然异常诡异滑稽。 公孙羽咬紧牙关,一字字道:“九年前,洞庭湖洪水大作,你曾用鱼叉叉死了一名妇人,你可还记得?” 蔡江脸色迷茫,又朝公孙羽瞧了瞧,渐渐现出惧色,拼命摇头。 公孙羽长吸了口气,道:“我等这一天,足足等了九年了!” 他眼光如刀,道:“你那同伙李锦,已被我一片片剥了鳞,如今轮到你了。” 蔡江嘴里发出含糊不清之声,脸上尽是惊恐,如见鬼魅,公孙羽长刀贯入真气,一刀一刀慢慢将他从那怪物的肉中剥下。 他肌肤与怪物相连,每剥一处,便是剥皮之疼,疼入骨髓,嘴里怪叫连连,身子痛得抽动不已。 公孙羽双眼死死盯着他,手中刀却十分缓慢,他要令他受尽慢慢剥皮之苦,却不愿他这么轻易便死了,过得一柱香时分,才将蔡江与那怪物相连之处全都剥开。 蔡江的后背与那怪物已长为一体,仍是挂在那怪物身上,身体每一颤动,便是蚀骨之痛。 公孙羽神情冷酷,又用刀将他的后背从怪物身上一寸寸割开,这却比方才更疼十分,蔡江嘶声大呼,身子不住抖动。 黄衣少女啊的一声,双手捂住眼睛,吓得不敢再看,赵构也是神色惨白,转过脸去。 昙灭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公孙施主,你将他一刀杀了也便是了,何必如此残忍的折磨于他?” 公孙羽手中不停,道:“大师,此人是我杀母仇人,我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这九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想起母亲死时的惨状!” 昙灭道:“善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是你的仇人,你杀他理所当然,但如此残忍,非我佛慈悲之心。” 公孙羽冷冷的道:“对待仇人,我绝不慈悲,便是将我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我也绝不后悔。” 云虚子道:“和尚,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有仇报仇,有恩报恩,那又有什么好说的?” 昙灭长叹一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聂青却在一旁道:“这有什么残忍,我们往常遇到仇人,常常开膛破肚,剜心抽肠,对待仇人,便得这般,若不是如此,那些死在恶人手中之人,岂不是冤枉?” 韩成道:“若是我,我也是如此这般!” 此时公孙羽已将蔡江从那怪物身上剥下,扑通一声跌落地上,浑身红肉颤动,身子痛得一抖一抖,嘴里的惨号却渐渐低了下来。 又过得一会,蔡江身子渐渐不再动弹,公孙羽双手持刀,一刀将他当胸插下,鲜血四溅,蔡江身子猛然弓起,喉头咕咕的响了几声,渐渐软倒。 公孙羽跪倒在地,热泪长流,仰天狂呼,道:“母亲,孩儿终于亲手为你报了仇!” 第161章 蛇冢 他朝地上磕了三个头,道:“母亲,两个仇人都已经伏诛,你在天有灵,也当安息了。” 这块压在他心头九年的巨石,终于在这一刻落地,忍不住号啕大哭,似乎要将这九年来的悲愤伤心都要尽数发泄出来,青萝随他跪下,紧紧握住他的手,见他如此坚毅的人此刻便哭得如一个孩童一般,不禁眼中也是泪水长流。 赵构双眉竖起,欲要说些什么,望了聂青等人一眼,终究没有开口。 公孙羽站起身来,对诸人躬身行礼,道:“今日还多亏了你们帮忙,我才得以报得大仇,我心中万分感激。” 孙胜道:“天道恢恢,疏而不漏,兄弟,你大仇得报,我们也替你欢喜。”聂青笑道:“兄弟,你这般有仇报仇的性子,才是我江湖好汉的模样,不如这里事了,便同我们一起到山寨里去快活,杀尽贪官污吏,岂不痛快?” 赵构哼了一声,道:“贪官污吏自有朝庭法度惩治,岂由得你们胡来?”聂青斜了他一眼,道:“朝庭若有法度,怎么世上还这么多百姓没饭吃,没衣穿?” 赵构脸上一阵发白,便要发作,他自幼生长皇宫,虽地位尊崇,但却也见多了宫中争斗,知道审时度势,此刻见这些草莽人物性情暴烈,偏生又武艺极强,自己身边两名随从远远不是对手,若是动起手来,这些人恐怕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他身旁那钱文照却迈前一步,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都是大宋臣子,怎可对王爷这般无礼?” 聂青冷笑道:“老子便是这般脾气,便是天王老子,老子也不放在眼里。” 钱文照大怒,便要上前动手,赵构却将手一挥,止住了他,道:“当今时朝庭之中也确有许多奸臣,我也常常恨得咬牙切齿。” 他又长叹一声,道:“只可惜我虽身为皇子,却也无能为力,若是有朝一日我力所能及,必然好生整治吏治,体恤百姓,让百姓好生过活。” 他又道:“两位大师和诸位好汉都是英雄人物,不知是否能助我一臂之力?”他知公孙羽是这些人的为头之人,一双眼睛却只是紧紧盯着他。 公孙羽见他前倨后恭,年纪虽然比自己还小,却似乎显得心机十分深沉,此刻竟能放下王爷架子,想要拉拢自己这些人,便淡淡道:“多谢王爷,只是我们这些人性子懒散,无拘无束惯了,却受不了约束。” 赵构脸上神色已愈发平静,道:“公孙羽,当日在常家庄中,你勇诛金贼,慷慨激昂,我便十分佩服,每想到你那日所说之话,都不由得击节赞叹。” 他头颅微低,道:“我瞧几位都是有节气的好汉,行的也是爱国爱民的侠义之事,若是能够助我,日后封侯入相,也未必不可。” 公孙羽摇头道:“我们也不求什么封侯入相,只盼朝庭能体恤百姓,有些骨气,不要让外族欺辱便好。” 聂青拍手道:“说得好,你们大宋官家骨头硬上一些,天下百姓也不必如此受辱了。” 赵构脸色一沉,转而又面露微笑,道:“此时或许你不肯,便日后终有一日,你会肯的。” 他仰头望向那巨大的石壁,神色欣喜,道:“这便是那龙气所在之处么?终究是咱们大宋气运不衰,找到了此处。” 公孙羽将青萝手一拉,道:“咱们进去瞧瞧。” 几人进入洞中,在黑暗中点亮火折,只见两边石壁上也刻满了龙纹,在水中久了,遍生青苔,在那洞穴尽头,又是一张巨大的石门。 石门之上,一条巨龙刻画其上,须眉毕现,生有五爪,龙头低垂,巨口大张,便在离地五尺之处,一双龙睛炯炯有神,凛然生威。 清风道:“这龙倒刻得象是活的一般。”他站到门前,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又用手在那石门上到处探索推动,愁眉苦脸道:“这地方好象没有什么机关,却要怎么进去?” 韩成道:“我来。”将枪朝门边一立,喝了一声,双手用力朝门上一推,但觉那触手滑腻,门上许多地方都生了青苔,到处都留有水迹,却哪里推得开。 聂青道:“我也来助你。” 云虚子道:“这里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建造,用来镇压龙气,石门如此巨大,哪里推得开?你们不必再试了,天机老前辈曾告诉我一个法子。” 他转头望向赵构,道:“只是这个法子却要王爷答应。” 赵构见他突然望向自己,怔了一怔,道:“要我答应什么?” 云虚子道:“天机前辈曾说,若是能以真龙血脉引发龙气,便能引得龙气出世,我瞧这门上刻满龙纹,必定是将龙气封锁在内,王爷乃我大宋皇子,有真龙血脉,以王爷的血为引,想必能打开这大门。” 赵构皱眉道:“这个法子行得通么?” 云虚子道:“天机老前辈的指点,想必是不会错的。” 赵构望向那高大的龙门,咬了咬牙,道:“好”便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轻轻划开左手中指,将几滴血滴入那龙口之中,那血液流入石壁,竟缓缓沁了进去,一点痕迹也不见了。 几人等了一会,见那石壁毫无动静,不禁都是面面相觑,韩成又用力一推,那门仍是纹丝不动,赵构道:“怎么门还是不开?” 云虚子苦笑道:“天机前辈确实是如此交待,莫非是血还不够么?那个,还请王爷再试一试。” 钱文照道:“道长,王爷乃万金之躯,岂可因这虚飘缈之说便伤王爷的贵体?” 赵构眼睛四处一望,道:“那我便再试上一试。”说罢又将食指割开,这一次他用力稍大,鲜血涌出,疼得皱起了眉头,身旁的黄衣少女不禁“哎约”一声,道:“你怎么样?” 赵构脸上露出笑容,道:“不妨事。” 他走上前去,又将鲜血滴入龙口之中,黄衣少女连忙割下衣襟,替他包扎。 鲜血滴入龙口,缓缓沁入,便见那双龙睛突然亮起红色,这条石刻巨龙一时间突然有了神彩,竟象是活了过来,巨大的石门咔咔作响,堆积在上面的泥沙滚滚落下,中间缓缓现出一道缝隙来。 众人对望一眼,都露出惊喜之色,眼见那缝隙开到四五尺宽,黄水儿便要迈步进去,清风将他一拉,道:“你想死么?再等一会。” 云虚子点头道:“这门不知有多久没有开了,里面也不知有些什么东西,先等上一等十分有道理。” 诸人等了一柱香时分,见那门里不见丝毫异样,云虚子便又点亮一个火折子,当先走了进去。 一进大门,便是一股霉臭之气扑鼻而来,眼前空荡荡的,似乎是个极大的大厅,云虚子在石壁旁找了一找,将火折子一点,已点亮壁上一盏油灯,这油灯一点亮,便见火光闪动,四周石壁上的数十盏油灯竟都依次点亮,照得一片通明。 只见眼前果然是一个巨大的大厅,四面石壁上也都刻满了水纹和云纹,在大厅正中,树着一根五六丈高的大柱子,柱子上盘绕着一条金色巨龙。 那巨龙身上金鳞闪闪,头上生角,却只有两爪,一条长尾却仍是如蛇一般,紧紧缠绕在柱上。 清风道:“若不是这龙盘在柱上,又是双目紧闭,我倒以为它是活的呢。”他眼睛瞧向地下,突然一惊,后退几步,道:“那是什么?” 公孙羽却早已见到地上的异样,只见那大厅之上,圆柱之旁,尽是累累白骨,每一具都长有数丈,或盘作一堆,或扭曲弯曲,似乎是巨蟒的骸骨,少说也有十余条。 黄衣少女“啊”了一声,紧紧抓住赵构的手臂,赵构强忍住恐惧,轻声安慰,又转头问向云虚子道:“道长,这里怎么有如此多的巨蟒尸骸?” 公孙羽怕青萝害怕,转头望向她,却见她双眼茫然,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似乎对眼前的事物浑然未见,便将她一拉,道:“青萝。” 青萝一惊,朝他笑了一笑,突然见到地上巨大的骨骸,也有些吃惊,道:“那是什么?” 云虚子道:“瞧这模样,似乎是蛟龙之类,据说在神物旁边,总有异兽守护,莫非这些便是守护龙气的神龙么?” 众人走上前去,见到地上骨骸巨大,活着的时候,还不知如何庞大,只是这些不知是龙是蛇的东西,不知是怎么进来的,又是如何死在这里。 那大厅的三面,又有五扇石门,高有丈余,不知里面都藏着些什么东西。 清风在那几扇门前瞧来瞧去,却似乎不见什么机关,仿佛一伸手便能将那门推开,他心中正在犹豫,猛听身后沙沙巨响,似乎什么巨物正在地上游动,转头一瞧,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第162章 斗蟒 只见方才他们进来的那扇大石门中,猛然蹿进来十余条巨蟒,黑鳞森然,在地上游走,便是巨大的沙沙声,都是粗如水桶,身长五六丈,只有一条灰鳞蟒蛇略小,却也有四五丈长。 这几条巨蟒一冲入室内,身躯扭动,头颅立起,竟便将众人围了起来。 公孙羽见这些巨蟒昂首相对,狰狞可怖,嘴里长长的红信不住吐出,连忙将青萝护在身后,喝道:“大家小心了。” 云虚子拔出长剑,苦笑道:“我说神物乃得天之运,哪里有这般好得,这些巨蟒想必便是守护之物了。” 公孙羽等人虽然武艺高强,但青萝、赵构和黄衣少女、黄水儿却是不会武艺,赵构脸色惨白,那黄衣少女更是眼中泪光盈盈,紧紧靠在他的身旁。 钱文照和唐虎将他们护在身后,也都是心惊不已,黄水儿心中惊惧,将那辟邪匕首紧紧握在手中,也是缩回到韩成等人身后。 清风脸色发白,道:“这么多巨蟒,可怎么办?雀官,要不咱们退出去罢了。” 公孙羽摇头道:“此时便是要退,也已晚了。” 聂青喝道:“左右不过几条大些的长虫罢了,怕什么?待我将它们砍了。” 他话未说完,一条巨蟒已猛然从地上蹿起,急如闪电,一口向他咬来,他连忙身子侧闪,一刀砍出,但那巨蟒鳞片坚硬,这一刀虽然砍出一道伤口,但那巨蟒毫不退避,身子一扭,已顺势缠在他身上,跟着长躯扭动,竟一下将他卷了进去。 聂青又惊又怒,但他身子被缠,双手高举,竟连刀也砍不下去,只觉那蛇躯沉重,肌肉不住压紧,片刻间便被勒得呼吸不畅,那蛇头急伸到面前,便要来咬他门面。 他将手中刀一松,双手紧紧握住蛇头,那巨蟒双目闪出阴冷的光芒,身子越缠越紧,便如要将他全身骨骼勒断。 众人见巨蟒突然发难,都是一惊,余下数条巨蟒也纷纷蹿起,朝众人扑来,那黄衫少女一声尖叫,唐虎抖手便是一把暗器打出,但那巨蟒身上尽是鳞片,竟打不进去,纷纷震了开去。 钱文照怒喝一声,出拳如电,一拳打中一条巨蟒的头颅,将它打得一偏,身子落地,但那巨蟒只停得一停,便又重新蹿了起来。 韩成见那巨蟒力量巨大,却不与它硬碰,身子游走,一枪枪朝那巨蟒刺去,将一条巨蟒身上刺出一个个血洞。 云虚子剑走轻灵,每一剑便在巨蟒身上砍出一道血痕,巨蟒吃痛,竟不退缩,将身子盘起,血红长信不住吐出,仍是伺机扑咬。 孙胜见聂青被巨蟒缠住,脸色发青,连忙扑上前去,一剑剑朝蟒身上砍去,便那巨蟒不管不顾,仍是不住收紧身躯,要将聂青勒缠而死。 此时大厅之中众人都与巨蟒斗在了一起,余下几条大蟒在四周不住游走,择人而噬,昙灭提起方便铲,便朝一条大蟒打去,他力大势沉,竟打得大蟒不住朝后缩去。 公孙羽将青萝和清风护在身后,他刀法如电,刀气有如实质,一条大蟒一扑而上,已被他一刀斩下头颅,滚落地下,兀自不住挣动,露出尖牙。 他刚一回刀,便又有两条大蟒扑来,他挥刀便砍,但那两条大蟒却灵活异常,见他挥刀,便将头颅一缩,刀气砍在它们身上,留下一道长长伤痕,却竟不曾将它们砍死。 巨蟒身子缩回,不敢再扑上前,只在他身前游走,他也不敢上前扑杀,生怕其余巨蟒趁机便咬住了青萝和清风。 他见聂青身陷险境,心中焦急,手中长刀风声呼呼,刀气滚滚发出,喝道:“道长助我!” 云虚子撤剑回步,便朝他这边扑来,一到身前,便是一剑劈出,一条巨蟒头颅急摆,将他这一剑避开。 公孙羽道:“道长,帮我护住这两人。”云虚子道了声好,停步不前,横剑于胸,挡在青萝与清风的身前。 公孙羽心中大定,身子猛扑而出,一条大蟒昂头急向他咬来,他不闪不避,手中长刀劈出,刀风凛冽,那大蟒似乎也十分惧怕,连忙将头一缩。 公孙羽身子前扑,长刀斜斩,已一刀劈在巨蟒七寸之处,巨蟒颈骨应声而断,软软跌落在地。 他正要回身去救聂青,却猛然又是两条大蟒窜出,另一条大蟒已窜到他的身后,他挥刀一斩,蟒头便是一缩,一时之间竟冲不出去。 孙胜用力劈砍巨蟒,那巨蟒浑身是血,却仍是一点点的缩紧身躯,它身子庞大,虽然受了几剑,却不致命,聂青渐渐无法呼吸,嘴巴张开,竟已发不出声音来。 便在此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冲出,手中寒光一闪,便已刺入巨蟒七寸之处,他手中不停,那匕首又是锋利异常,几刺之下,那巨蟒头颅便软了下来,身子也渐渐放松。 原来黄水儿本来心中害怕,躲在众人身后,待见到聂青遇险,命在顷刻,想起手中匕首乃是神兵利器,或许能将巨蟒杀死,但那巨蟒狰狞庞大,令人望之生畏,一时竟不敢上前。 他犹豫良久,终于鼓足勇气,冲上前去,手中匕首一顿乱刺,那匕首削铁如泥,竟真的将巨蟒杀死了。 两人连忙合力将那大蟒庞大的身躯拉开,聂青已双目紧闭,人事不知,孙胜一边喊道:“聂青,聂青”。一边拼命掐他的人中,过了一会,他才悠悠醒来。 公孙羽见聂青得救,心中大定,转身便朝一条大蟒扑去,那大蟒急缩,但公孙羽比它更快,巨蟒身子一横,公孙羽已扑在它身上,长刀一插,那大蟒身子一弓,身子急游,公孙羽被它一带,已飞快立起身子,一刀将它头颅斩下。 身后风声呼呼,一条巨蟒已当头咬来,公孙羽低头一闪,右手斩出,正斩在它七寸之处,顿时将它斩得软了下来,但身上突然一紧,另一条巨蟒已缠住他的身子,他知道若是被这巨蟒缠住,再要脱身,便是千难万难,陡然全身气息流转,双臂一振,竟将那巨蟒身子推开少许。 他便趁着这一推之机,身子如游鱼般滑出,已脱出蟒身缠绕,停步回身,一刀挥出,已将那颗头颅斩得冲天飞出。 正在此时,猛然听见青萝惊慌大喊:“公孙羽!”他心中大惊,回头一看,只见青萝满脸惶恐,但她身前云虚子剑光闪动,已将一条大蟒砍得奄奄一息,似乎并无凶险。 青萝见他回过脸来,忙用手一指,道:“快去救他!”公孙羽顺着她的手瞧去,只见那唐虎已被一条巨蟒死死缠住,钱文照脸上通红,一手紧握着一个蟒头,身上也被一条大蟒缠住,正死死相抗。 在他身旁,赵构与那黄衣少女满脸惊惶,一条灰鳞大蟒正昂头而立,便要扑上前来。公孙羽一怔,便又听青萝颤声道:“公孙羽,快些救他。” 公孙羽见青萝如此着急,赵构身边又无人护卫,已是危在旦夕,不及多想,已纵身跃起,两个跨步便来到赵构身前,便要一刀朝那灰鳞大蟒斩下。 他身在半空,已瞧见这灰蟒头生双角,那对黄色竖瞳竟似乎有些熟悉,心中突然一动,长刀高举,已一下跃在赵构与那灰蟒身前,这一刀却不劈下。 那灰鳞大蟒陡然见到有人落下,身子微微一缩,便要张嘴来咬,公孙羽身子一侧,一掌拍出,将它头颅打得缩了回去,喝道:“你是不是从元仙湖而来?” 此时昙灭已将一条大蟒打得口吐鲜血,蜷缩在地,眼见不活了,云虚子也已斩杀一条巨蟒,见到地上再无其他蟒蛇,上前相助韩成,将另一条蟒蛇也斩杀在地。 昙灭上前将那缠住钱文照的蟒蛇用力一拉,钱文照也大喝一声,身子陡然鼓胀了几分,两下一合力,竟将那巨大的蟒蛇拉开了几寸,钱文照臂上肌肉坟起,死死捏住蛇头。 昙灭见状将方便铲一格,两人合力,竟将那蛇头拉了起来,蟒蛇陡然发力,钱文照脚下不稳,摔倒在地,却仍是死死捏住蛇头,昙灭猛喝一声,一铲击下。 钱文照心中一惊,却见那铲寒光闪闪,竟穿过他的双臂,一铲铲在蛇颈中,顿时铲出一道深深的伤痕,蟒蛇猛力挣扎,钱文照心中发狠,拼命捏住它的头颅,昙灭又是一铲铲下,顿时将那蛇头斩断,竟未碰到钱文照分毫。 两人将蛇尸拉开,钱文照已是浑身发红,气喘吁吁,他眼见唐虎仍是被一条巨蟒紧紧缠住,脸色灰暗,不知是死是活,顾不得道谢,连忙上前去拉蛇头。 那条蟒蛇见他来拉,却突然从唐虎身上滑了下来,巨躯一摆,竟朝厅外游去,唐虎的身子却已软软倒了下来,竟是死了。 第163章 宝藏 公孙羽紧紧盯着那灰鳞大蟒的眼睛,见它似乎有些迟疑之色,又道:“你是否曾在元仙湖被渔网困住?” 韩成见一条巨蟒从身边游过,便要逃往厅外,一枪刺出,正中它漆黑的身躯,巨蟒回身张嘴便咬,他横枪一挡,云虚子已一剑劈出。 余下众人见凶险已过,都松了口气,听到公孙羽竟与一条大蟒说起话来,都是惊疑不已。 那条灰鳞大蟒眼中突然似乎闪出光亮来,蛇头昂起,盯着公孙羽,左右摇摆,公孙羽见它似乎听懂了自己的话,又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替你解网的那个孩童?” 灰蟒蛇信吐出,在公孙羽脸前不住探过,缓缓将头伸了过来,公孙羽伸手轻摸它的头颅,道:“想不到才过了几年,你竟长得这般大了。” 众人眼见这怪异一幕,都是面面相觑,青萝急道:“公孙羽,你在做什么?”公孙羽回头笑道:“不妨事,这条蛇便是那年在洪水中救了我的灰蛇。” 厅中有数人都知道他这番奇遇,但眼见他与巨蟒如此亲近,仍觉匪夷所思。 公孙羽先前见到它头生双角,浑身灰鳞,依稀便是那元仙湖中被渔网困住,假扮乌龟的灰蛇,只是长到如此巨大,心中也不敢相信,待到后来与它眼瞳相对,便几已认定。 他小时候遇到这条蛇时,后怕了许久,记得尤其深刻,后来这条蛇在洪水中又救了他的性命,他也时时想起,那模样便深深刻在了脑中。 他见眼前这灰鳞大蟒虽然长得十分庞大,样子凶恶,心中却生起无边亲切之感,那蛇似乎也想起了这件陈年往事,任由他抚摸,竟温驯异常。 公孙羽心中突然一凛,惊道:“当年曾救我的那条大黑蟒呢?莫非也在这厅里么?” 灰蟒头颅摆动,竟似乎在摇头,公孙羽心中一松,那黑蟒曾在洪水中驮着自己,才使自己免于一死,若是今日死在这里,可当真是恩将仇报了。 他又对灰蟒道:“你怎么从元仙湖到这里来了?莫非也是被那龙气引来的么?还是你们本就是守护这里的灵兽?” 那灰蟒呆了呆,似乎点了点头,又似乎摇了摇头,公孙羽笑道:“你虽然有灵性,但终究不能说话,也罢,你当年救我一命,我还不曾感谢你,今日你便同我一道,在这洞庭龙宫里走上一遭,有没有机缘,便看你的造化了。” 灰鳞大蟒眼中竟似乎闪过一丝喜色,身子慢慢伏下,盘成一团。 韩成与云虚子已将余下那条巨蟒斩杀,众人见到满地的蟒尸,仍觉心惊,公孙羽见唐虎已死,也觉恻然,好在聂青虽然被蟒蛇缠住,终究保住了性命。 钱文照将唐虎平放在地下,对昙灭行礼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昙灭合什道:“善哉善哉,今日贫僧大开杀戒,罪过不小。施主一身横练功夫火侯甚深,不知那铁布衫第一高手钱文烈是你什么人。” 钱文照恭声道:“那便是家兄。” 昙灭道:“果然如此!难怪你的铁布衫如此了得。”他顿了一顿道:“可惜那位施主命丧于此,待贫僧为他念上一遍往生咒,助他脱离苦海。” 厅中响起昙灭大师念诵经文之声,钱文照朝赵构瞧去,只见他正不住朝那石壁上的五扇石门瞧去,竟对死去的唐虎看也不看上一眼,不觉兴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经文念完,赵构便道:“这五扇门后不知是什么东西?怎么想法子瞧上一瞧才好。” 他本来来寻这洞庭龙宫,便是想得到那一股龙气,好日后有夺嫡之运,此时已到了这里,心中已急不可待,挥手对钱文照道:“你去瞧瞧。” 钱文照心中一沉,但仍是恭声道:“是!” 他长吸一口气,劲力遍布全身,一步步朝前走去,他眼见得这一路上来凶险重重,诡异无比,不知这门里又藏着什么妖物。 他全身绷紧,将第一扇门用力一推,便听见格吱之石响起,那石门缓缓开启。 他退后两步,生怕那里面又有什么妖物冲了出来,但石门一开,不禁一呆,只见面前耀眼生花,竟是无数的珍宝堆积如山。 那石室约有方圆十丈大小,堆满了珍珠玳帽、珊瑚玉石,便如一座小山似的,里面的血红珊瑚多有三四尺高,珍珠大如手指,如米粒般四处散落,还有许多鸽蛋般大小的珠子,散发出幽光,有如脸盆大的玳帽,如拳头般大小的蓝红宝石,光彩夺目,赫然便是真真正正的宝山。 众人瞧见眼前这一幕,都惊得呆了,便是赵构出身皇家,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珍贵的宝物,也不禁目瞪口呆,清风哈哈大笑,道:“发财了,发财了,雀官,咱们这可当真是富可敌国了。” 他身形一动,便要朝里冲去,公孙羽将他一拉,道:“不要进去,小心有机关。” 众人都是心旌神摇,黄水儿瞧着那珍宝,一只独眼都直了,道:“这便是拿上一颗珠子,也够我活一世了。” 公孙羽道:“先不要瞧这些东西,先将其他几个门打开瞧瞧。” 清风道:“咱们拿了这些东西便走,还要打开别的门做什么?” 公孙羽道:“你可还记得咱们来这里是做什么来了?” 清风讪讪道:“是,是,便依你,不过待会我可得将这里的宝贝全都拿走。” 赵构强忍住心中杂念,道:“钱文照,你去将第二扇门打开来。” 钱文照走向第二扇石门,用力一推,石门开处,里面却是一排排架子,每个架子上面都堆放着一卷竹简,却不知是什么。 清风在门外瞧了一眼,道:“这个门没有什么看头,快快打开第三扇门。” 钱文照朝他怒视一眼,却见赵构点了点头,只得又走到第三扇门前,将门一推,只见里面绿光悠悠,正中间一个三尺高的石台上点着一盏油灯,旁边放着一张画卷。 那油灯不知是什么做成,不知多少年月过去,仍是散发出淡淡绿光。 众人对望一眼,都觉惊奇,他们自见了第一间石室中的珍宝,都当余下几间必也有惊人的事物,哪知竟是一间不如一间。 赵构沉声道:“将第四扇门打开。” 钱文照只得振奋精神,又将第四扇门一推。 这门一开,顿时满眼生辉,五彩光芒闪耀,只见石室之中,一团五彩光团散发出夺目的光彩,那光团之中似乎有一条小龙不住翻腾,光团中心,却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浮浮沉沉,那五彩光芒便一闪一闪。 赵构心中大喜,颤声道:“想必这便是那龙气所聚,钱文照,快将那珠子拿来。” 他一心想夺皇位,虽然平时在宫中十分隐忍,但眼见这天大机缘便在眼前,忍不住心神震荡,竟不曾想到这厅中还有许多人,只想立马便将这珠子据为己有。 钱文烈犹豫片刻,正要踏进门中,突听大厅内有人鼓掌笑道:“好,好,好,你们当真厉害,竟果真找到了这件宝贝。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众人一起转头,只见从大门口又走进来数人,为首一人风神俊朗,背负长剑,飘飘然有出尘之慨。 公孙羽猛然一惊,一字字道:“耶律横天!” 耶律横天抚掌笑道:“公孙羽,想不到你竟中了我的剑气而不死,却替我找到了这里,哎,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看来真是天佑我大辽,气运不绝!” 众人耸然动容,瞧见他仪态如仙,从容不迫,却自有一股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心中都是隐隐不安,青萝脸上也露出苍白之色来。 公孙羽长吸一口气,朝耶律横天身后瞧去,只见萧延让持鞭而立,身旁站着那个黑袍老者,在他们身后,赫然竟是柴延与陆敬吾。 第164章 强敌 公孙羽道:“柴延,你竟勾结外邦,来觊觎窃取我大宋龙气,你还有脸去见世宗么?” 柴延道:“这大宋天下,本就是我柴家的,我来拿自家东西,有何不可?哼,到时大辽助我,我大周定然重为天下之主。” 赵构怒道:“原来你是柴家子孙,我赵家对你们不薄,你竟意图谋反,当真十恶不赦。” 柴延冷冷瞧了他一眼,道:“你又是谁?” 赵构道:“我乃当今大宋康王。” 柴延道:“原来是赵家不成器的子孙,你们赵家卑鄙无耻已极,窃取我柴家天下,若说谋反,你们才是乱臣贼子。” 耶律横天微笑道:“有什么好争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便如今天,你们辛辛苦苦找到了这里,最终还不是得将那件宝贝拱手相让?” 公孙羽冷冷的道:“你当真以为你天下无敌了么?” 耶律横天哈哈笑道:“天下无敌我可不敢说,我昆仑山上的师门中,便多的是比我强上百倍的仙人,不过如今在这里,你们有又何人是我的对手?” 云虚子脸色铁青,道:“你是昆仑山的人么?” 耶律横天笑道:“你这道士也知道昆仑山么?哎,那是仙家所在,凡人哪里去得?可惜我大辽势危,逼得我不得不下山来,沾染这一趟尘缘。” 昙灭唱了声“阿弥陀佛”,道:“据说昆仑山上的人,都已是陆地仙人一流,想必施主也是如此了吧?” 耶律横天面色微变,道:“就算我不是陆地仙人,但要杀你们这几个人,也不过如杀鸡屠狗一般。” 聂青一声怒吼,便已冲上前去,他先前被那吞天鬼王所伤,后来又遭巨蟒缠绕,心中早存了一肚子的火,他性子急燥,此刻见这辽人如此嚣张,心中怒火冲天,扬手便是一刀挥出。 公孙羽大惊,急道:“聂兄,不可”,连忙跃上前去,手中斩妖也已急斩而出。 耶律横天哼了一声,右手轻招,长剑脱鞘而出,聂青那一刀还不曾劈到,他的剑气已到,只见白芒一闪,聂青手中钢刀齐中断裂,剑气不衰,竟扑的一声斩中他的胸膛,鲜血顿时涌出,聂青一声大叫,仰面而倒。 公孙羽大惊失色,跃前一步,已将聂青扶在手中,眼见耶律横天轻描淡写般又是一剑劈出,心中狂怒,全身气息翻涌,也是一刀劈出。 斩妖与那白芒一接,全身便是一麻,一般大力传来,公孙羽顿时气血翻涌,身不由己连退五步。 耶律横天“噫”了一声,道:“想不到数月不间,你竟也已到了练精化气之境,难得,难得。” 他目光一冷,道:“可惜你身在大宋,我更留你不得!” 云虚子道:“天下气运,唯有德者得之,你辽国凶残暴虐,天人共弃,灭亡只在朝夕之间,还想妄图逆天而为么?” 耶律横天冷笑道:“天下气运,唯强者得之,你们若是胜了我,这珠子你们自然可以拿去。” 公孙羽见聂青胸口鲜血汩汩流出,嘴角也沁出血来,双眼渐渐无神,眼见不活了,不禁悲愤难当。孙胜冲上前来,扶住聂青,喊道:“聂青,聂青。” 聂青眼睛勉强睁了一睁,便又闭上,身子一软,便不再动了,孙胜不禁放声大哭,他与聂青结伴江湖,可以说是相依为命,比亲兄弟还亲,心中悲痛,实是难以形容。 他将聂青轻轻放于地上,手持长剑,一步步朝耶律横天走去,耶律横天神色从容,嘴角露出冷笑。 公孙羽眼中泪水涌出,强自镇定心神,将孙胜轻轻一拉,孙胜却已用力一挣,一剑朝耶律横天刺去。 公孙羽一惊,斩妖同时斩出,他含恨出刀,斩妖上的黑芒大放,耶律横天微微冷笑,手中饮恨剑轻晃,已同斩妖相接,锵然清响,斩妖已被一挡而开,公孙羽被震得又退三步,手臂发麻。 耶律横天一剑震开公孙羽,手腕微转,白芒一闪,已扑的一声将孙胜长剑斩断,跟着血光飞溅,孙胜一条右臂已齐肘而断。 公孙羽睚眦欲裂,飞身挡在孙胜身前,手中斩妖凌厉劈出,刀气纵横,耶律横天脸色微沉,白芒闪动,转眼便同他对了十余剑。 他身后便是孙胜,公孙羽唯恐伤到他,竟一步不退,片刻间便已全身气血翻涌,右臂酥麻。 昙灭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戾气太重,非修行正道。”手中方便铲一竖,便是一铲击来。 萧延让长鞭挥起,带着劈空之声,喝道:“老秃驴,等我来同你斗上一斗。” 蓦然一杆黑沉沉的长枪斜地里刺出,将他长鞭一绕,韩成已挺枪而出,同他战在一起。 昙灭一铲铲下,耶律横天长剑上击,叮的一声,正中铲刃,昙灭如遭雷击,身子连退,脸色苍白。 云虚子喝道:“和尚,你还好么?”昙灭运转气息,道:“还好,这人好生厉害,只怕已将踏入练气化神之境了。” 云虚子心中吃惊,持剑而上,道:“他还不能驭物,绝没有练气化神。”昙灭嗯了一声,大踏步前来。 公孙羽惊怒交加,原本以为自己武艺大进,虽比不上耶律横天,也相差不远,但刚一交上手,便被他一剑震退,接了他十数剑,便已气息散乱,才知这人当真厉害无比。 他眼见聂青和孙胜一死一伤,心中悲愤,将孙胜交由黄水儿照料,仍是将刀一挥,扑了上去。 耶律横天面对三人,丝毫没有惧色,手腕轻轻转动,手中饮恨剑便是一道光芒发出,公孙羽同他刀剑相交,便是一声清鸣,云虚子与昙灭便从旁攻击。 耶律横天剑法卓绝,剑气如虹,手腕转动,那剑便如活了似的,将三人攻击一一挡下,三人进退相助,公孙羽刀气纵横,竟丝毫奈何不了他。 站在他身后的黑衣老者将大袍一展,便是两颗人头飞出,径朝清风和青萝袭来,青萝脸色发白,清风大呼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挥剑便砍,但那两颗头颅来去如飞,不住发出怪叫,顿时将他逼得手忙脚乱,他眼见一颗头颅朝青萝飞去,连忙捏决,一掌拍出,手中发出一声雷鸣,那怪头似乎颇为惧怕,连忙飞回。 清风一击奏功,心中大定,连忙又是一掌朝另一颗头颅拍去,雷声响处,将那颗头颅也逼退了。 他大为得意,哈哈笑道:“什么邪魔外道,也得怕了道爷的五雷正法。” 黑袍老者冷笑一声,手掌微动,两颗头颅转向急飞,又是猛扑而来。清风“哎哟”一声,索性将剑一抛,挡在青萝身前,双掌不断发出雷鸣之声,将那两颗头颅挡住。 柴延冷眼旁观,见赵构仍是站在一旁,心中恼恨,道:“赵家的乱臣贼子,夺我大周江山。陆敬吾,去将那赵家的小子杀了。” 陆敬吾提起铁锏,便朝赵构走去,一人突然朝前一步,已迎了上来,道:“你们要以下犯上么?” 陆敬吾默不作声,一锏打出,那人不闪不避,竟伸手便来接,陆敬吾哼了一声,长锏回转,又一锏打向那人手臂,那人手避不缩,硬生生受了这一锏。 陆敬吾如击牛皮,知道这人练有横练功夫,手中加劲,锏风呼呼,钱文照丝毫不退,便是被他打中一两锏也浑若无事,双手急抓,竟将陆敬吾逼得退了两步。 公孙羽与云虚子、昙灭三人合战耶律横天,却仍是十分吃紧,耶律横天手长剑有如鬼魅,来去如电,幻出重重剑影,将三人尽数挡在身外,三人兵器偶一与他相撞,便被震得退出数步,体内都是气血翻涌。 云虚子剑法轻灵,身形灵活,还可躲闪,昙灭练的金刚不坏神功却是以硬碰硬的法门,他本来便不如公孙羽,与那饮恨剑碰得几次,双臂酸麻,嘴角竟沁出血来。 公孙羽见三人仍是斗不过耶律横天,想到今日若是败了,这满厅之人只怕要尽数死在他的手中,不觉咬紧牙关,强运体内气息,斩妖不住挥出,挡住了耶律横天多半剑气,十二正经与任督二脉中的气息已流转到极致,却仍是觉得剑气如山,胸口如压巨石。 他心中焦急,状如疯狂,耶律横天却仍是神色从容,眼睛不住朝那悬着龙珠的门内瞧去。 第165章 金龙 黄水儿已经跑到那龙柱之旁,半空中一道白光闪过,顿时血光飞溅,将他劈倒在地,耶律横天从空中落下,已一把取过那五彩龙珠。 公孙羽等人心中都是一沉,眼见这珠子落入他的手中,哪里还有夺回来的机会?赵构更是面如死灰。 耶律横天将珠子举起,只见那五彩光芒之中,似乎有一条小龙飞跃翻腾,不禁心头一喜,道:“天佑大辽,这宝贝终于还是让我得了。” 他冷冷瞧了众人一眼,道:“你们费尽心机,如今又有谁能从我手中夺去?” 云虚子脸色发青,道:“怎么办?”公孙羽心情沉重,道:“绝不能让他得了去。”提刀前行,云虚子和韩成跟在他的身后,昙灭胸前尽鲜血,想要提铲跟上,却是腿下一软,坐倒在地。 耶律横天哈哈笑道:“你们几个败军之将,也都要来送死么?”他见昙灭已受重伤,厉害的敌人少了一个,余下诸人便已不是他的对手。 公孙羽知道这一战凶险异常,败多胜少,心中发苦,回头瞧了一眼青萝,只见她满眼泪水,正痴痴瞧向自己,只得将心一横,回过头来。 他一回头,突然一怔,只见那巨大龙柱上盘绕的金色巨龙,竟似乎有了些许不同,再看时,只见那双巨大的龙睛竟已缓缓睁开。 这巨龙眼睛一睁,便闪出摄人寒芒,身子也慢慢开始扭动,几人均已见到这样奇景,心中震惊,同时停下脚步。 耶律横天背对龙柱,却是一无所觉,见到几人停下步子,冷笑道:“你们便是不敢上前,今日我也要将你们尽数斩杀,替我叔父报仇!” 他耳旁传来巨大的声响,霍然转头,一股如山般的劲风扑面而来,他猛然挥剑,只听当的一声,如击金石,身子竟被震得倒飞出去。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站定,还以为敌人来了厉害之极的帮手,待到站定,放眼望去,不禁更是大吃一惊。 只见一条庞大的金色巨龙双爪着地,低首望向自己,身上金鳞闪烁,头生鹿角,颌下生须,威压如山。 他心中吃惊,转而又冷笑道:“我还当真是神龙,原来不过是化龙不成的大蟒,若是你是五爪金龙,能吐云吞雾,移山填海,我便怕你,如今你不过生出两爪,离成龙还差得远呢。” 金龙突然发出一声长吟,厅内四壁震动,身子扭动,挥爪便朝耶律横天抓去,耶律横天剑气发出,一剑劈在爪上,但那金龙鳞甲坚硬,虽被劈下几片金鳞,却未受伤。 金龙巨头探下,急咬耶律横天,耶律横天身子急转,便已避开,回手一剑劈出,正中金龙颈部,金龙浑如不觉,转首便咬。 公孙羽等人都觉惊心,耶律横天剑气之利,他们都是知道的,但劈在这金龙身上,竟似乎毫无作用,几人对望一眼,才知道为什么这里面的几扇门都没有机关,想必只要有人想要拿了龙珠离去,这金龙便会苏醒。 这是虽无机关,但这金龙便是最好的守卫。 耶律横天武功绝世,身法轻灵,一剑剑朝这金龙砍去,脸色越来越沉重,金龙却只是身躯上添了几道伤痕,仍是怒扑狂扫。 耶律横天越斗越是心惊,他原本便是辽国第一高手,后来又机缘巧合,去到昆仑山,练就一身惊人本领,以为俗世之中再无敌手,但此刻遇到这金龙,一身剑术竟似无处施展。 他心中生出退意,闪过巨爪,便朝门外扑去,但那金龙体型硕大,几乎将门口堵住,见他要逃,长尾一甩,有如巨大金鞭拍来。 耶律横天挥剑一挡,只觉力量大得出奇,竟一下将他拍得倒飞而出,手中一震,那颗原本紧紧握着的龙珠顿时滚落在地。 那颗珠子在地上滴溜溜的转动,发出五彩霞光,耶律横天连忙扑下,身后风声呼呼,前方金光闪耀,龙头龙尾竟同时袭来。 公孙羽等人心中都是一喜,连忙扑上前去,想要将这珠子抢到手中,突然间一道灰影一闪,那本来盘缩在角落的灰鳞大蟒竟一口将那龙珠吞入口中。 耶律横天一声大吼,道:“畜生敢尔!”竟不管身后金龙巨掌拍来,猛然便朝灰鳞大蟒扑去。 金龙见龙珠被灰蟒吃了,也是勃然大怒,仰首一声长吟,嘴里猛然吐出一道金光,耶律横天回剑刚将巨掌格开,便觉背心一疼,竟被这金光打得扑倒在地。 他体内气息鼓荡,竟被这一击打得痛入心肺,刚要提气起身,背上一重,已被金龙一掌拍下,顿时将他打得气息一阵散乱。 他心内震惊,手掌一撑,便已直起半个身子,猛觉头上一暗,背上一疼,竟已被那金龙一口咬住,身前腥气扑鼻,不觉大惊失色,连忙运转体内气息,想要摆脱噬咬,但那金龙牙齿不但锋利,而且力大无穷,深深的咬入了他的背脊,竟一口口将他朝嘴里吞去。 公孙羽诸人见耶律横天被那金龙一点点吞了下去,心中都是惊骇莫名,眼见如此厉害的人物,也远不是金龙的对手,自己这些人,今日恐怕也要尽数命丧龙口。 金龙将头一昂,已将耶律横天尽数吞入腹中,双爪着地,一步步朝众人走来,眼中闪出森森寒光。 金龙神色森然,望了那灰鳞大蟒一眼,又转向众人,公孙羽几人心中惊骇,将手中兵器紧紧握住,把其余几人牢牢护在身后。 金龙一声长吟,一爪扑出,公孙羽与云虚同时出手,刀剑挡了它这一击,只觉力量惊人,身子同时震退。 金龙身躯一摆,张嘴咬来,公孙羽见来势凶猛,长刀斩出十余刀,喝道:“你们快跑!” 赵构早已吓得魂飞胆寒,见龙珠已被灰蟒所吞,早已想逃,此时连忙道:“我们快走。” 他战战兢兢拔腿便走,还未跑到门口,便见那金龙巨尾一甩,猛然朝他抽来,他一声惊呼,吓得朝地上一缩,一人大喝道:“王爷小心!”已将他拉得朝后退去。 才退了数步,那金龙又是一尾扫来,那人将赵构一推,大喝一声,硬生生受了这一尾,顿时被打得凌空飞起,鲜血狂喷,扑通一声掉落地下,眼见不活了。 赵构心头乱跳,见钱文照如此武功,也被一尾便扫死了,竟似乎吓得傻了,呆立原地,双足发颤。 突然一人将他一拉,便朝后跑去,他转头一瞧,却是青萝,只见她咬紧嘴唇,道:“快走!” 公孙羽和云虚子只同那金龙斗得一会,便知远远不是它的对手,这金龙力大无比,刀枪难伤,竟不能如何才能战胜,眼见它眼中凶光毕露,显然是要先将众人咬死,再去追那灰蟒夺回龙珠。 公孙羽急道:“快退到后面石室中去!”他体内气息不住涌出,斩妖刀如疾风暴雨般劈砍,加上云虚子从旁相助,也不过稍稍阻得那金龙片刻。 他见众人都已跑入第四间石室中,对云虚子道:“道长,速退。”二人转身飞跃,也朝石室奔去。 金龙游动庞大身躯便追,地上沙沙作响,公孙羽与云虚子急退入石室,便转身将石门一关。 门外传来金龙游动之声,跟着一声巨响,金龙已一头撞来,石门砰然大开,一双阴森金瞳望向室中众人,庞大的龙头慢慢探了进来。 室中诸人原本躲在公孙羽几人身后,还只是觉得恐惧,此时被这金龙双瞳一瞧,只觉一股威压如山如岳,禁不住遍体生寒,双足颤抖。 金龙头颅探入,张口便咬,公孙羽大喝一声,跃起扬刀,朝它眼中刺去,金龙将头一摆,便已将他撞开,头颅上昂,朝他咬去。 公孙羽身子一转,趁这金龙身躯庞大,半截身子在石室中转动不灵,已一个翻身跃到它的头顶,一手将那龙角一扶,手中长刀猛然下插,已插中金龙头顶。 以往他遇到巨大怪物,弱点多半便在头顶,只要在头顶一刀刺入,便必死无疑,但此时一刀刺下,金鳞竟比精铁还硬,竟刺不进去。 金龙头颅急晃,不顾公孙羽,张口便朝室中咬去,赵构与那黄衣少女失声惊呼,云虚子一剑挥出,被撞得倒飞出去,猛然碰向石壁。 公孙羽见那龙目巨大,身子顺着龙角下滑,手中刀气勃发,已一刀斩向龙睛,他这一刀快如火石,转眼便到,金龙却突然将眼一闭,当的一声,斩妖刀斩中它眼皮的鳞片,竟丝毫不损。 公孙羽心中一凉,他已使出浑身本事,却无法伤得这金龙一分一毫,自己与耶律横天斗了许久,早已气血翻涌,气息不济,哪里还能挡得住这金龙?便是自己力气全盛之时,也绝不是这金龙的对手。 他翻身自龙首跃下,横刀挡在众人面前,脸上虽仍是毫无惧色,心中却已一阵阵发苦,知道今日众人都难以幸免。 第166章 化形 金龙睁开眼睛,瞳中透出冷酷之意,龙头缓缓抬起,自空中俯视众人,眼见便又要一口咬下。 厅外突然传来一声吼叫,有如牛鸣,那金龙似乎吃了一惊,竟不管室中诸人,身子朝后缩去,片刻便游了出去。 公孙羽持刀走到门边看去,只见那巨大的大厅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条巨大的青龙,昂首而立,身长五六丈,头生双角,腹下生有两只四趾利爪。 他心中发寒,一条金龙便已万难对付,此刻又多出一条青龙,只怕众人生机已绝! 猛听那金龙发出一声巨吟,急扑上前,竟已同那青龙斗在一起,青龙仰首而立,毫不退让,两条巨龙顷刻间便斗在一起。 大厅中风声大作,地上人蛇尸骸四处飞散,便如天崩地裂,两条巨龙庞大的身躯纠缠在一起,不住撞击噬咬,金鳞青鳞纷纷散落。 众人眼见如此奇景,都是心中骇然,公孙羽凝神细看,只见那青龙虽然身躯变得更加庞大,头上的角也变长变大,腹下生出双爪,但那黄色眼瞳熟悉异常,竟似乎便是那条灰鳞大蟒。 他眼睛四处一看,果然不见那灰蟒的踪迹,这才确信青龙竟便是那条灰鳞大蟒,想必它吞下那颗龙珠,于顷刻间便发生异变,心中不觉又惊又喜。 青萝站在他的身旁,目眩神驰,见他脸上突然露出喜色,道:“这条青龙是来帮我们的么?” 公孙羽道:“你们瞧不出来么?这条青龙便是那条灰鳞蟒蛇,吞了龙珠,便要化龙了。” 诸人都是大喜,眼见这青龙与金龙相斗,自己这些人恐怕便有活命之机了。 云虚子以手抚胸,他历经激斗,受伤不轻,此刻也是脸有喜色,道:“这龙珠果真是神物,竟有如此神奇!” 赵构却是脸色铁青,这龙珠越是神奇,他心中越是愤怒与懊恼。 众人站在门边看两条巨龙相斗,只觉劲风扑面,激烈异常,整间大厅似乎都在摇晃。 清风眼睛四处张望,趁着众人观看之机,偷偷溜出石室,径朝旁边石室走去,他先进了最近的第三间石室,见那油灯旁边摆着一张画卷,也不管是什么,便卷起来朝怀中一放。 他见这石室内再无别的东西,便朝第二间石室走去,那层层书架上,尽是竹简书籍,拿起两卷看了一看便又放下,却不见什么宝物。 他心中只想着那些珍宝,便不管这些竹简,径直走向第一间石室,这石室之内耀眼生辉,尽是宝物,他眉开眼笑,捡起一颗珍珠,又捡起一块玉石,左瞧右瞧,不禁哈哈大笑。 公孙羽凝神观看两龙相斗,只见那金龙力大如山,斗得半晌已占了上风,青龙体型虽然与它相仿,气力与速度上却差了一些,被它咬得鲜血淋淋。 公孙羽知道若是青龙输了,自己这些人也便没了活路,将刀一提,道:“我去助那青龙。” 青萝将他的手一拉,道:“这样的神物相争,你又帮得上什么忙?” 公孙羽道:“那灰鳞曾救过我的性命,如今也是在助我们,我岂可不助它一臂之力。”说罢轻轻将青萝手一甩,踏步而出。 两龙相斗,劲风扑面,龙躯四摆,公孙羽在间隙中朝前奔去,只见那青龙咆哮,奋力反击,却被金龙紧紧缠住,双爪深深抓入躯干,鲜血流出,将地面染得一片血红。 金龙将青龙按倒在地,张开巨口便朝它颈中咬去,青龙脖子扭动,也张嘴朝它咬去,一时相持不下。 公孙羽见青龙势危,身子一跃,已扑到金龙巨大的身躯之上,一刀刀朝下劈去,只听当当作响,金龙毫发难伤。 他心中焦急,又在金龙身上砍了数刀,仍是徒劳无功,青龙见他来助,也知道这是取胜之机,身子紧紧缠住了金龙,让它难以施展。、 公孙羽见这金龙浑身上下坚硬如铁,没有丝毫弱点,只得跃下地来,突然瞧见它张口咬噬,露出嘴中血红色的肉来,心中一动,身子一闪,来到龙首,挥刀便朝它嘴中劈去。 龙口巨大,龙须飞舞,金龙见到他一刀劈来,陡然头颅一摆,巨口一合,当的一声,竟以嘴中利齿将斩妖咬在嘴里,公孙羽用力一拔,纹丝不动。 他体内真气狂涌而出,用尽全力想要将斩妖拔出,青龙也已趁着金龙回头之际,一口咬住金龙身子,金龙吃疼,猛然回头。 公孙羽正在全力拔刀,被这金龙巨头一甩,两般巨力相较,只听咔嚓一声,手中一动,那被金龙咬在嘴里的黑黝黝的斩妖刀竟抽出一截,赤红如血。 公孙羽心中一惊,尽力朝外一抽,锵的一声,只见那黑黝黝的刀身仍是被金龙咬在嘴里,手中抽出来的斩妖却另有一截刀身,颜色赤红,仿佛有血液在上面流淌。 他不及细想,见金龙回头咬向青龙,手中长刀已尽力斩出,一刀斩在金龙脖颈之上。 金龙发出一声震天狂吟,这一刀竟将它斩得鲜血喷涌,那坚硬如铁的金鳞竟也挡不住这赤红一刀。 公孙羽心中狂喜,真气涌动,一刀刀朝金龙劈去,金鳞迸落,鲜血飞溅,巨龙身上血肉翻绽,被他斩得昂首狂吼,转头怒咬。 青龙趁它一昂首之机,已一口咬在它脖颈之中,顿时将它拖倒在地,金龙惊怒,身子狂摆,双爪拼命在青龙身上抓扯,想要将它甩开。 青龙死死缠住它的身躯,双爪也紧紧抓入金龙躯体,巨嘴一下也不敢放松。 公孙羽见金龙已被青龙死死咬住,长刀在金龙身上用力一插,借力一翻,已跃上它的头颅。 金龙也知道这是生死之间,头颅狂摆,想要将他甩下来,但青龙拼命用身子将它死死缠住了,一时之间竟摆脱不开,它惊怒之下,嘴里又是一道金光喷出。 但此时青龙在它下方,公孙羽又在它头顶,这道金光便直直打入大厅的石壁之中,只见轰然巨响,尘土飞扬,石壁竟被打出个丈许的大洞。 这大洞入壁竟有数尺之深,受了这一击,整个大厅咔咔作响,洞的四周现出数条裂缝。 公孙羽站在金龙头顶,双手持刀,一刀刺下,这次这枚赤红的斩妖已一刺而入,金龙狂吼,身躯颤动,公孙羽手中不停,又是一刀刺下。 大厅摇动,扑瑟瑟的石块纷纷落下,洞周的裂缝渐渐变大变长,竟似乎便要倒塌,公孙羽心中焦急,喝道:“快跑!”手中仍是一刀刀刺下,生怕那金龙不死。 众人脸上都是一齐变色,从石室中冲出,不住躲避掉落的石块,纷纷朝外逃去,韩成等人将受伤几人抱起跑到门口,都是放声大喊:“雀官,快走。” 公孙羽道:“你们先退出去,我随后就来。” 青萝转身跑到公孙羽身旁,急道:“快走!” 公孙羽急道:“你快走,我立马就来。” 青萝泪光盈盈,摇头道:“我不走,我等你一起,你可不能再将我丢下了。” 赵构跑过她身旁,将她手一拉,便朝外跑去,道:“青萝,你呆了么?还不快走!” 青萝将他的手一甩,道:“我不走。” 赵构见顶上石块不断落下,哼了一声,不再管他,飞快朝门外跑去。 公孙羽又刺几刀,身下金龙挣扎渐缓,青萝仍是站在一边,只是焦急的盯着自己,便将刀一抽,也不管那金龙死是没死,跳下地来,对那青龙道:“快走。” 只听轰的一声,对面石壁塌下,跟着厅中的巨柱轰然倒塌,整个大厅都摇晃起来,巨石不住落下。 公孙羽将青萝一拉,放足朝外跑去,顶上石块掉落,他挥刀斩出,将那石块不住劈飞。 刚跑出大门,便听后面如山崩地裂,烟尘弥天,那座高大的石门轰然朝下塌去。 公孙羽带着青萝朝外一扑,便觉眼前青光一闪,一个庞大的青色身影已急冲而出,在漫天巨石中冲了出来。 公孙羽在地上一撑,便是放足而奔,身后隆隆之声不绝,乱石飞溅,打在身上生疼,他紧紧将青萝护在怀中,提气急奔。 奔出数十丈,已见众人都站立一处,怔怔瞧着那大门处,他缓了口气,见那条青龙也已趴伏一旁,浑身伤痕累累。 远处那大门处已成为一片废墟,尽是岩石,众人惊魂未定,却又都是相视一笑,这凶险无比的洞庭龙宫,他们终究是逃出来了。 诸人还来不及略作喘息,便见底下那些深洞咕嘟嘟朝外冒出水来,片刻之间潭底水深便已有数寸,众人对视一眼,又是拔腿便跑。 这水来得十分之急,众人边跑那水便边往上涌,公孙羽等人虽然会水,但不会水的人却更多,昙灭大师身负重伤,孙胜晕迷不醒,云虚子和韩成便前了他们朝岸上爬去。 清风见那赵构只顾自己逃命,浑不理会那黄衣少女,心中不忍,也拉起她便跑。 第167章 别离 诸人爬上岸去,坐在岩石上,才稍稍喘了口气,见那水仍在上涨,那条青龙在水中缓缓游动,竟似十分受用。 那黄衫少女猛然喊道:“水里还有人,快去救他。” 原来那赵构身子虚弱,众人飞快朝上爬,他却爬得慢,被那急速上涌的水流一冲,竟又冲下水去。 他略知水性,心中惶急,在水中拍打,一时却不致沉下去,只那巨大的青龙就在不远处,心中害怕已极,回头一望,不禁更是魂飞魄散,吓得放声大叫。 诸人听他喊叫,放眼瞧去,只见从那水潭底下猛然又飞出一条庞大的红色巨龙,腹生五爪,身上隐隐透出光亮,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猛然朝下一扑,正扑在赵构身上。 青萝一声惊叫,脸色惨白,紧紧抓住了公孙羽手臂。 公孙羽瞧了她一眼,见她似乎十分在意赵构的生死,不知是什么缘故,放眼瞧去,只见那赤龙一扑而下,顿时失去了踪影。 片刻后,赵构从水中探出头来,已吓得面若死灰,身子颤抖,转眼便又要沉下去。 青萝本来便一瞬不瞬的瞧着水面,此时脸现喜色,道:“他还没死,快去救他。”转头望向公孙羽。 公孙羽点头,将斩妖放在地下,身子一跃,已扑入水中,游到赵构身边,将他拖上岸来。 赵构身子颤抖,竟已说不出话来,黄衣少女跑了过来,轻轻将他扶住,眼中泪水滴落。 清风哼了一声,道:“他从来也不管你,你还管他做什么。” 黄衣少女脸色发白,低下头去,仍是紧紧靠在赵构身边。 云虚子却走上前来,叹道:“恭喜王爷了!” 赵构嘴唇发颤,道:“道长,你说什么?” 云虚子道:“方才那条赤龙,生有五爪,乃是真真正正的神龙,恐怕便是此处镇压的龙气,王爷得天眷顾,龙气入体,当真可喜可贺。” 赵构心中一喜,苍白的脸上现出红色,道:“真的么?方才我只觉得那巨龙朝我扑来,红光一闪,便不见了。那便是龙气么?哈哈,哈哈。” 他欣喜若狂,坐直了身子,心中得意万分,瞧了众人一眼,隐隐便有俯视之意。 诸人对望一眼,心中却都是一沉,眼见这赵构年纪轻轻,却狡诈阴沉,又毫无骨气,若当真做了皇帝,绝非百姓之福。 他们千辛万苦来找寻这龙气,历经生死,此刻却竟都希望这龙气之说乃是假的。 众人默然无语,公孙羽站起身来,立于水边,那巨大的青龙缓缓游来,在水中抬起头颅。 公孙羽叹道:“你如今已经化龙,想必便要做这洞庭龙王,只盼你从今往后,做条好龙,不要做坏龙。” 这本是他小时候救了这灰蛇后所说的话,此刻多年过去,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这灰鳞大蛇也已成为庞然大物,成为这洞庭湖中的霸主,但此时此刻,竟不知说些什么,仍是说出这句话来。 青龙身子浮起,蜿蜒在水面上,朝他点了点头,身子一弯,便朝远处游去。 公孙羽心中唏嘘,站在岸边良久不语。 众人歇了半个时辰,都是心中黯然,这一次虽然尽歼辽国耶律横天等人,但聂青和黄水儿已死,昙灭与孙胜身受重伤,忍不住都是心中感伤。 公孙羽放眼一瞧,只见那陆敬吾也不见人影,想必也埋葬在那石洞之中了,不觉一声叹息。 诸人爬上山峰,循来路走到岛边,只见洞庭湖水域茫茫,风平浪静,只怕谁也不知在君山岛上曾有过如此石破天惊的一场大战。 水上突然驶来数艘快舟,舟上都是持刀挺枪的大宋兵卒,一名身穿武官服的汉子当先停舟靠岸,瞧见赵构,脸上一喜,躬身行了个大礼,道:“末将迎护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赵构心情大好,面露微笑,道:“不迟,很好,很好。” 他冷冷瞧了诸人一眼,迈步走去,走过青萝身旁时,突然将她一拉,跳入舟中,喝道:“快走”,那武官将手一挥,船便飞快朝湖中划去。 公孙羽一惊,斩妖扬起,便要飞身扑下,喝道:“赵构,你要做什么?” 那名武官大怒,拔刀道:“大胆!”身旁几名兵卒挺而立,将赵构围在船中。 公孙羽心中焦急,冷笑道:“赵构,你以为凭这几人便拦得住我么?便是千军万马,我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快快放人。” 他见众兵卒将青萝也围在内,心中其实也十分不安,生怕自己一动手,那些人使伤害青萝。 那黄衣女子见他作势欲扑,知道他这一扑下,赵构绝无生理,竟一把挡在公孙羽身前。 清风将她一拉,道:“你真是糊涂,他虽然是个王爷,但如此无情无义,值得你如此为他么?” 那黄衣少女却仍是倔强的站在公孙羽面前,生怕他扑下水去。 赵构站在船上,冷冷瞧着岸上,突然道:“公孙羽,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 公孙羽一路之上见青萝对这赵构十分异常,本来便已略有怀疑,心中顿时一紧。 只听赵构缓缓道:“这乃是我大宋的轻罗公主!”他望向青萝,道:“你想必也已记起来了,是不是?就算你没有记起来,我大宋公主,也绝不可流落在外。” 公孙羽脑中嗡的一声,便如惊雷响起,心中已是一团乱麻。 他转头望向青萝,只见她脸色苍白,眼中泪水不住滚落,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青萝泪光盈盈,道:“不错,我便是大宋的第七公主,赵轻罗。”她又道:“不过我的轻罗乃是轻罗小扇扑流萤的轻罗,却不是缠在树上的青萝。” 公孙羽心中如被锤击,道:“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你根本就没有得失忆之症,是不是?” 他眼中渐渐模糊,对青萝他实是毫无保留,一心一意,却不想到头来这女子原来是皇室贵胄,料来不过是假扮民间女子,游戏人间而已,心中不禁一阵阵发苦。 轻罗摇了摇头,道:“我从来都不曾骗你,在那石室中我确是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今日遇到天机老人,他才替我治好了失忆之症。” 她脸上发红,道:“当日我记起自己身世,便求他不要告诉你,我生怕你知道了,便,便不要我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道:“皇宫之内冷冰冰的,又有什么好?那时我便已下了决心,只装作一个普遍女子,陪你浪迹天涯。公孙羽,你肯不肯?” 公孙羽眼中已是一片模糊,道:“肯,我自然是千肯万肯。” 轻罗嫣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肯。”她转而对赵构道:“你也瞧见了,还不快将我送上岸去。” 赵构冷笑道:“轻罗,你身为大宋公主,怎么如此轻贱自己,便不怕羞么?” 轻罗道:“赵构,我是不想再回皇宫去了,我那日同你出宫,半路却被完颜理派人捉了,若不是公孙羽救了我,我如今已不知是什么下场。你回去之后,便告诉父皇,只说我已经死了。” 赵构道:“你同我一道出宫,我若是不将你带回去,父皇必然震怒,我岂能脱得了干系?”他语气转为柔和,道:“轻罗,我们虽非一母所生,但自小便十分要好,你还是同我一起回去吧。” 轻罗紧咬嘴唇,道:“你是我在宫中最疼爱的弟弟,但你也知道皇家无情,宫中更是冷冰冰,我此生宁愿做个乡村野妇,也不想再回去了,你便帮姐姐这一次。” 赵构道:“你是金枝玉叶,岂可流落在外?叫我皇家颜面何存?况且你在宫中便没有牵挂的人了么?” 轻罗摇头道:“我的母妃早已死了,父皇子女众多,又哪里管得了我许多。” 赵构道:“那你的奶娘呢?你宫中的侍女呢?父皇若是听说你已死了,她们哪一个能活得了命?” 轻罗打了个寒颤,怔怔不语。 赵构又道:“你自小母妃便死了,多半时侯都是奶娘在服侍你,你便不念及一丝旧情么?你在外面逍遥自在,却要害死数十条人命,哼,你能心安么?” 他眼中闪出狡诘之色,他知道自己若是不能将轻罗带回,父亲震怒,后果难料。但若是要在公孙羽面前强行将她带走,却是想也不必想,只有劝得她自己愿意才行。 他自小同轻罗一起长大,深知这个姐姐性子坚毅,却心地善良,若要劝得她回宫,便只有这样的办法。 果然轻罗面露犹豫之色,沉吟良久,抬头对公孙羽道:“我终究不能因为自己一人,而害了数十人的性命。” 公孙羽心中刺痛,心乱如麻,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若是由得她去,此生不知是否还能相见,若是不要她去,便是亲手害死了数十条人命。 赵构突然笑道:“何况你这一去,又不是同公孙羽不能再见面了。公孙羽如此英雄,若是能为朝庭所用,迟早封侯,到时我便央求父皇将你嫁与他,也不是不可。” 轻罗脸上一红,道:“他性子疏懒,哪里做得来官?” 赵构又道:“即使他不愿入朝为官,便是来相助于我,数年间我也能替他讨取功名,再想法子叫父皇将你嫁她,你看可好?” 他这话虽是对轻罗所说,眼睛却是瞧着公孙羽,他眼见公孙羽武艺卓绝,若是能为己所用,必将是自己夺取帝位的一大助力。 公孙羽却只是怔怔的瞧着轻罗,瞧也不瞧他一眼。 轻罗泪光盈盈,突然道:“公孙羽,这几个月来,是我这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我原本已下了决心,便同你做个农妇也好,四海浪迹也好,这一生都是极好的。” 她叹了口气,又道:“但我们却又哪能只因为自己,便去害了别人的性命?” 公孙羽心中酸楚,茫然若失,虽有千分万分不舍,却知她说的不错,仍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轻罗又道:“我这一回宫中,不知何时才能得见,但我自然会想法子再逃出来,也要不去连累别人才好,此事还得好好谋划。” 她忽又笑道:“你本事如此之大,若是实在没有法子,便去宫中将我抢了回来。” 赵构喝道:“轻罗,你胡说八道什么?宫中戒备森严,便是抢了你来,又得害死多少侍卫的性命。” 轻罗咬牙道:“我总会想到个好法子的,公孙羽,你可得等我。” 公孙羽点头,道:“我自然一直等你。” 轻罗怔了半晌,泪水又潸然流下,道:“我这便要走了。” 公孙羽喉头哽咽,眼中模糊,道:“你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 小舟又再划动,轻罗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哭道:“公孙羽,你一定要等我。” 赵构将手一指,要兵卒将那黄衣少女接上另一条小舟,又道:“公孙羽,刚才那赤龙之事,你也已经瞧见了,若是你能将那传国玉玺找到交给我,助我,那个,嗯,我自然便能作主将轻罗公主嫁给你。” 他见那武官在旁,这等觊觎帝位的大事自然不敢说出口,只得隐隐晦晦的说了出来,他嘴角露出微笑,知道有轻罗公主在,公孙羽总有一日要为自己所用。 小舟渐渐远去,轻罗站立舟头,满面泪水,只有赵构的声音远远传来“公孙羽,快些将那玉玺找来,我和轻罗公主在东京等你!” 第168章 南来 北宋宣和四年腊月,金国应北宋之约,分兵两路进击辽国南京,即燕云十六州中的燕京,一路由大将迪古乃率军攻入得胜口,另一路由大将银术可攻入居庸关,辽军不战而溃,萧妃率残部出逃,辽知枢密院左企弓、虞仲文等率百官奉表出城投降。 此时辽天祚帝早已于宣和三年金军攻入西京时逃亡山中,辽国已名存实亡。 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进入燕京后,责问当初约定攻城,进入城中却未见宋一兵一卒,并要大宋以钱赎回燕京,大宋徽宗皇帝却是满心欢喜,派使臣就赎回之事赴金商议,天下间得以短暂太平。 寒冬腊月,北方已是大雪纷飞,银装素裹,荆湖南路的永州也是寒风凛冽,一片萧瑟。 官道上三人迎风而行,那背负长剑的年轻道士缩了缩脖子,道:“都说北地寒苦,我瞧这到了南边反倒觉得更冷呢。” 一人手持长枪,身形瘦长,道:“清风,你若是觉得冷,不如回去算了。” 清风怒道:“臭小子,我不过说了句冷,你便来嘲讽我,是要同我打上一架么?” 持枪少年道:“你要同我打架么?”便将长枪一竖。 清风笑了笑,道:“韩成,你道你武艺了得,便能胜得了我么?如今道爷身上宝贝不少,待会一雷将你炸了,瞧你还逞不逞威风。” 他又转头望向那背负一枚黑黝黝长刀的少年,道:“雀官,这路走对了么?” 那少年从怀中取出一付画卷,细细又瞧了瞧,道:“当日你从那第三间石室中收来这幅残卷,盖有那传国玉玺的半截宝印,只是这上面所绘地形,便是朝南来的,应该不错。” 他抬头看了看天,脸有忧色,道:“如今天气寒冷,不知我父亲如何了,那王圭既然知道父亲行踪,我心中日日担忧,恐怕他被人所害。” 清风道:“伯父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不会有事,这南疆如此广大,咱们找不着,那王家的人也未必便能找得着。” 少年叹了口气,道:“但原如此,若是父亲有什么差错,我便是百死莫赎了。” 韩成道:“咱们便沿路找去便了,总有一日要找到伯父,那王圭已死,未必便派了人来作恶。” 少年仰头望天,怔了许久,才长叹一口气,道:“走吧。” 公孙羽等人那日自洞庭龙宫出来之后,先将孙胜送往桃花山养伤,昙灭受伤甚重,一身修为也去了七七八八,云虚子便也陪他在桃花山上静养。 公孙羽见二人伤势渐好,心中想起当日王圭所说的话,怕他派人到南疆对父亲不利,赶回家中,见父亲仍是未回,心中焦急,便要启程前往南疆,韩成与清风便陪他一同前来。 那清风在石室之中取了那副画卷,又在怀中装了许多珍珠玉石,心中欢喜,将那画卷取出来给众人看,只见画卷十分陈旧,不知已有多少年月,似乎是被人割下了一半,左边是个半个暗红的印章,乃是篆字“既寿永昌”四个字,右边画着山川河流。 云虚子见这印章似乎便是那传国玉玺所盖,或许能依此找到那玉玺也说不定,便劝说他们一路寻找父亲,一路也得留意这件宝贝。 清风又说起当日在第二间石室中随意看了两卷竹简,一卷上写着《黄庭要术》,一卷上写着《烂柯经》,云虚子不觉大跺其脚,道是他根基浅薄,遇到仙术却弃之如蔽履,清风大为懊悔,但那龙宫已塌,深埋水底,却是再也无法可想了。 三人从岳州动身,一路风餐露宿,径朝荆湖南路、广南西路而来,这一日已到了永州。 清风道:“走了这许久的路,肚子饿得很了,不知前面有没有食铺。” 公孙羽道:“永州乃是偏荒之地,沿路远不如北方繁华,只怕还得走上许久,才能找到食铺。听说此地自古产异蛇,黑质而白章,只是如此隆重季节,恐怕是瞧不到了。” 韩成却突然停下了脚步,面露古怪之色,道:“你说的是似那般的蛇么?” 公孙羽随着他的手指瞧去,也有些吃惊,只见前方路上,一条黑底白纹的大蛇正横在路上,缓缓朝林中爬去。 他皱眉道:“天气寒冷,虫蛇蛰伏,怎么却偏偏有条这样的蛇在这里?” 清风笑道:“看来古人说的也不尽不实,或许这里的蛇虫同别处不同,待我去看看。” 不等公孙羽等人说话,他便飞快朝前跑去,公孙羽忙喊道:“小心,这蛇有剧毒。” 清风边跑边回道:“不妨,我肚子已经饿得很了,待我将它捉来,烤了吃了。” 那蛇见到人来,突然身子一扭,窜入林中去了,清风哎哟一声,紧跟着钻入林中。 公孙羽和韩成生怕清风被那蛇咬了,连忙追去。 林中树深草黄,有一人来高,清风一钻入其中,便不见了踪影,公孙羽二人随着草木倒伏的痕迹,追出一会,便隐隐听到前方传来哭声。 他心中一惊,只见清风已停下脚步,站在前方,不远处却是一片坟地,正有一名女子身穿麻衣,在一座新坟旁低声哭泣。 清风道:“晦气,晦气,原来这里是个坟堆。” 那身穿麻衣的女子见到几人突然出现,也吃了一惊,身子朝后一缩,道:“你们是什么人?” 公孙羽见这女子三十多岁年纪,便是寻常村妇模样,脸色憔悴,面有泪痕,正要转身便走,清风却已走上前去,道:“大嫂,你在这里哭什么?” 那村妇斜了他一眼,道:“你这道长好不晓事,不见我死了丈夫么?” 清风面色一红,道:“当真是对不住了,大嫂,你刚才可曾见到一条大蛇?噫,莫非你的丈夫是被蛇咬死的么?” 村妇听他胡言乱语,又大哭起来,道:“这样天气,哪里来的蛇?我丈夫是被妖怪害死了,弄得家破人亡,你偏还要在这里罗嗦做什么?” 公孙羽见那村妇悲痛不已,便将清风一拉,清风将手一甩道:“大嫂,你当真是好运气,本道长专会捉妖除怪,你且说说是什么妖怪?” 村妇站起身来,满面怒色,呸了一口,道:“我丈夫被妖怪害死了,女儿被妖怪捉了,你却还说我好运气?如今我只剩孤零零一个人,连你这外来的道士也要欺负我么?” 她突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清风一下慌了手脚,道:“大嫂,那个,我本意不是如此,不过想帮你,你又哭什么?” 韩成上前将清风一拉,道:“你这假道士越来越不成话了,无缘无故去惹别人做什么?”清风“哎约”一声,怒道:“你这么用力干什么?” 公孙羽上前一步,道:“大嫂,对不住了,我这朋友得罪了你,还请莫放在心上。” 那农妇哭了一会,却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清风,道:“道长,你当真会捉妖除怪么?” 清风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本道长法力高深,什么妖怪也能捉得。” 那农妇脸显犹豫之色,道:“我那丈夫已经死了,也不必再说了,只是我那女儿被妖怪捉去,若是道长能救得我女儿回来,我便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道长。” 清风道:“你先告诉我是什么妖怪,我才好去降得。”韩成将他一拉,道:“你又要做什么?”清风道:“我们道家中人,济世为怀,自然是要除妖救人,你没听见这大嫂说她的女儿被捉了么?咱们岂可不帮?” 妇人行了个礼,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奴家姓马,嫁了个丈夫叫做牛大柱,便住在这不远处的牛家庄里。” 清风怔了一怔,道:“你们这姓倒是姓得好,那个,大嫂,你岂不是叫作牛马氏?” 妇人眼中泪水突然又漫了出来,清风忙道:“那个,大嫂,你说,你说。” 妇人低头道:“我们生下一个女儿,小名叫作铃铛,一家人靠我丈夫打猎种田为生。” 清风听她女儿叫作牛铃铛,面现古怪之色,却不敢再说,生怕又惹得她哭。 妇人道:“前几日我丈夫上山打猎,去了一日,什么也没打着,回到家中便闷闷不乐,我见他脸色不好,连忙上前问他,他道是在山上追赶一只兔子,正追入一片山崖旁边,突然见到一股黑风涌起,将那兔子一卷,卷进了一个山洞,他也是鬼迷了心窍,竟壮起胆子跑进了那洞里。” 第169章 蛛洞 妇人脸色发白,道:“他一进到那个山洞,只觉得阴风阵阵,腥臭扑鼻,山洞深处有几双绿莹莹的眼睛,顿时吓得双腿发软,没命的朝外跑去。” “我安慰了他几句,道那或者只是些野兽躲藏其中,并不是什么鬼怪,他却道进到那洞里时汗毛直竖,必是妖怪无疑,我只得替他煮了些姜汤,让他歇了。” “哪知到了晚上,我们已经睡下了,突然听见外面瑟瑟作响,我们还道是来了贼人,我丈夫便拿起一把刀,将门一开。” “那门一开,淡淡的月光下,我只瞧了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个巨大的人脸探了进来,足有磨盘大小,惨白惨白,那张大嘴张开,正对着我笑,我顿时便吓得晕了过去。” 她脸有惊惧之色,泪水又潸然而下,道:“等到相邻的人家将我救醒,我那丈夫已经死在地下,胸前好大一个血洞,连我那五岁的女儿也不见踪影了。” 她说到这里,又号啕大哭起来。 清风皱眉道:“你那女儿不见了,便没有去找么?” 妇人道:“怎么没去找?庄子里数十个汉子打起火把、手持刀叉便满山寻找,又找到那个山洞,还只走到一半,便又被妖怪害死了三个人,余下的人哪里还敢再找?” 她又哭道:“那些人都只瞧见一张惨白的大脸一晃,便有人死了,个个吓得魂飞魄散,都逃下山来。那些死了男人的家里,都来骂我,道是我害死了他们。” 她悲从中来,一下扑到那新坟上,哭道:“大柱,你怎么不把我也带走,好让我们一家团聚?” 几人见她哭得可怜,心中都是恻然,清风也叹道:“那是你们没有早些遇到我,若是早些碰到我,便早将那妖怪除了。” 妇人抽抽答答的道:“道长,是你自己要去除妖,可莫怪我没有告诉你,先前我们也曾凑了些银子,请了远处一个有名的道士来,他在那洞前搭起坛来,也会喷火,也会滚油中捞钱,还不是一进洞便被那妖怪吃了?” 清风慨然道:“我岂是那些装神弄鬼,招摇撞骗的假道士可比的?我乃纯阳门下,吕仙观中的有道之士,乃吕洞宾仙人的传人,法力通天,管保将那妖怪除了。” 妇人瞧了他一眼,道:“道长要去我自然欢喜,也不说能不能帮我丈夫报得了仇,若是能救得回我那女儿,我便在家为道长树长生牌位,日日焚香祝祷。”她忽然又哭道:“只是我那女儿被捉去许久,只怕早被妖怪吃了。道长,你若是要银子,我已是身无分文,你若是救得回我女儿,便将我送去集市卖了,想必也还卖得几两银子。” 清风道:“我辈修行中人,哪里贪图钱财?”韩成斜他一眼,哼了一声,清风咳嗽一声道:“我此番出世,乃是要光大我吕仙观,好让世人知道!银子我也不要你的,你只管告诉我那山洞在哪里。” 妇人见他不要钱财,不象个骗人的道士,心中不觉又信了几分,道:“那山洞便在另一座山上,你们当真能降妖除魔么?” 那妇人朝他瞧了几眼,清风笑道:“大嫂,你不要看我,我绝不是骗吃骗喝的道士,你只管带我们去。” 妇人道:“只要能救出我的女儿,你们便是我的再生父母,便是要我做什么我也愿意。” 清风随那妇人走了几步,见公孙羽韩成没有跟上前,回头道:“你们还站着做什么?” 韩成道:“你自去捉你的妖,我们只在这里等你便了。” 清风一窘,道:“你们便眼睁睁朝着这妖怪吃人作恶么?” 韩成道:“妖怪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你清风道长,哪里轮得着我们帮忙?” 清风原本想着不论是怪是妖,有公孙羽和韩成二人在,还不是手到擒来?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来显一显吕仙观的威名,让这些僻处南疆的人也知道纯阳门下威名,若是他们二人不去,凭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却哪里能成。 他脸上露出讪讪之色,苦笑道:“你们两人当真是没有慈悲之心,便由得这位大嫂的女儿被吃了么?” 公孙羽见韩成捉弄清风,便将他一拉,道:“走吧。” 清风大喜,道:“这才不枉你们学成一身本事。” 三人跟着那牛马氏走过数里山路,山路崎岖,那妇人是惯常走山路的,心中又急,脚下飞快,公孙羽和韩成倒不在话下,清风还有些追赶不上,跑得气喘吁吁。 走了十多里山路,前面便是一座笔陡的山峰,沿着山峰爬上峰顶,果然瞧见一个大洞,那妇人将手一指,道:“道长,便在这里面。” 她眼中流泪,道:“不管我那女儿是死是活,还求道长将她找到,免得她在外做孤魂野鬼。” 公孙羽见她可怜,又怕那洞中确有什么怪物伤到她,便道:“大嫂,你先到山下等着,待我们找到你的女儿,自然会将她送回来。” 妇人犹豫半晌,终于向他们行了个礼,便朝山下走去。 韩成道:“清风道长,这便请你进洞去捉妖除怪了。” 清风将胸一挺,道:“去就去。”将背上长剑拔出,站在洞口,却不再踏进半步。 韩成猛然将清风一推,清风“哎哟”一声,跌跌撞撞冲进洞去,刚一进洞,便觉一股冷风袭来,果然便如那妇人说的阴森寒冷,他缩了缩脖子,回头见公孙羽二人也已随后而来,心中一定,便朝前走去。 洞中一片漆黑,只听见三人脚步声响,清风连忙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着,四面瞧了一瞧,却见半个影子也没有,公孙羽道:“先将火折子灭了,不然一会就要燃尽了。” 清风嘿了一声,将火折子吹灭,转眼从怀中取出一物,闪出茫茫的白光,却是一颗硕大的珠子,他得意的道:“那日我从洞庭龙宫中取出的宝贝,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韩成道:“假道士,那日我们都在浴血死战,你却偷偷跑去藏宝,你羞也不羞?” 清风道:“有什么好羞的?若不是我,这些珍宝不都埋在地底了么?我们又到哪里去寻那传国玉玺?” 公孙羽突然道:“那第五间石室里面是什么东西,你可瞧见了么?” 清风摇头道:“我还来不及瞧,那里便要塌了,珍宝虽然好,却没有性命重要。” 韩成道:“雀官,你说那里会不会便是那传国玉玺?” 公孙羽摇头道:“不会,若是传国玉玺,绝不会有另半张宝藏图放在一旁。” 他遥想当日诸事,脑中又浮现出青萝的面容,不觉一阵怅然。 清见他闭口不言,笑道:“你又在想青萝么?依我说,你若真是想她,便去皇宫中将她抢了来,又算得了什么?” 公孙羽长叹一声,道:“待我将诸事料理妥当再说吧。” 几人边说边走,已深入洞中数十丈,前面仍是黑黝黝的,只有清风手中珠子的白光照亮了身边几尺之处,还不知洞有多深。 猛然间头顶沙沙作响,便如什么东西在爬,清风吓了一跳,将珠子朝头顶一照,却什么也没有,他道:“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么?” 韩成道:“什么声音?自然是妖怪的声音。” 清见呸了一声,道:“臭小子,你又来吓我。” 话还未说完,便听沙沙之声大作,头顶和前方洞中突然冒出无数只绿色的眼睛,他顿时吓得一颤,道:“那是什么?” 韩成长枪竖起,张眼四顾,公孙羽暗中能视物,却已瞧见那是无数只巨大的蜘蛛。 这些蜘蛛个个都有脸盆大小,张牙舞爪,模样可怖,公孙羽道:“是许多大蜘蛛,不必害怕。” 清风将珠子一照,吓了一跳,道:“我的娘,这些蜘蛛怎么这般大?说不定还有毒,好不吓人。” 三人终究都是历经奇险的人,虽然觉得惊奇,倒并不慌乱,只是将刀枪抽出,凝视戒备。 蒙蒙白光中,只见不远处绿光闪动,黑暗中出现一张巨大的白色人脸,嘴角大张,似乎正在冷笑,那东西一闪而过,洞中蜘蛛突然躁动,八爪抓得岩石霍霍作响,一齐朝三人扑来。 韩成一枪刺出,已刺中一只大蜘蛛,只觉入手坚硬,这蜘蛛的身体竟十分坚硬,他猛然发力,已将这蜘蛛甩了出去,撞在石壁上,砰的一声大响。 转眼间已有十数只蜘蛛扑来,公孙羽斩妖挥出,红光一闪,便已将几只蜘蛛斩杀,他这斩妖刀当日被那金龙一咬,现出真刃,锋利无比,一经真气涌入,便是威力绝伦,这些蜘蛛身体虽然坚硬,却也挡不住一刀。 周围尽是蜘蛛爬动扑击之声,也不知有多少,公孙羽长刀如风,当者披靡,顿时将那些蜘蛛斩得四处逃散。 片刻之间蜘蛛爬动之声又如潮水般退去,洞中又无半点声响,只剩下满地蜘蛛的尸体。 清风道:“这些蜘蛛也不如何厉害,想必便是它们将那些村人吃了,这些村人愚昧,还当是妖怪。” 第170章 青虫 公孙羽当先走去,道:“那妇人的女儿还没找到,不知是不是也被这些蜘蛛吃了,我们再朝里找找。” 几人继续朝里走去,越走越深,那阴寒之气也越发重了,清风不禁打了个寒噤。 在洞中转了几个弯,那洞越发大起了来,沿路尽是巨大的蜘蛛网,隐隐传来腥臭之味,却不见一只蜘蛛。 公孙羽突然沉声道:“清风,将火折子点着。” 清风正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道:“又有什么东西?”连忙点亮了火折子。 公孙羽将手朝上一指,只见在头顶之上有一个巨大的蜘蛛网,蛛丝几乎有人的手指粗细,网上一个东西白花花的,似乎是个大茧。 韩成挺枪一刺,将那蛛丝一缠,用力朝下一拉,但那蛛丝异常坚固,猛烈晃动,却竟没有扯下来。 韩成嘿了一声,陡然发力,将蛛丝又绕了几圈,使劲一扯,只听扑通一声,那蛛网连同那个白色的大茧扑的一声掉落地上。 清风喜道:“这么大的蛛网,那蜘蛛想必也已成了精了,这只怕便是它自己结了茧,说不定有内丹呢。” 他持剑在那茧上划了良久,才将那大茧划开一道口子,他回头道:“可惜那把辟邪匕首遗失在洞庭龙宫里了,若是还在,一刀便划开了。” 他用力将那茧上的丝划开,猛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吓得他倒退几步,只见那茧里哪里是什么宝贝,却是一具尸体,身上血肉已经腐烂,恶臭难当。 清风面色惨白,强忍心头作呕,捂住鼻子道:“晦气,晦气,我还当是个宝贝,原来是个死人。” 韩成冷冷的道:“哪个叫你这么贪心?” 公孙羽却心头发寒,道:“我小时候看蜘蛛常常将蚊虫包裹住,等到肚子饿时再来吃,这具死尸想必这便是这些大蜘蛛的食物,只是不知那小女孩是不是也被当作食物吃了。” 几人心中都是一凛,快步朝前走去,洞中越发阴冷潮湿,偶有一两具尸体倒在地上,血肉全无,样子恐惧,想必都是被蜘蛛吸干了身上的血肉而死。 蓦然间公孙羽眉头一皱,只见不远处十余张巨大的白色人脸突然出现,似乎悬在半空,朝几人飘来,这白色人脸在黑暗的洞中竟也十分显眼,脸上表情或哭或笑,古怪异常。 清风惊道:“莫非这里真的有鬼么?”扬手便是一记掌心雷,但那些人脸离他们还远,又哪里打得到? 公孙羽却在这一刻已经看清,那些人脸脚下都生着长长的脚爪,脚爪漆黑,在暗中便如浮在空中一般,似乎都是些长着人脸的巨大蜘蛛,这些蜘蛛体型硕大,比先前攻击它们的大了数倍。 他心知已进入蜘蛛巢穴,心中担忧那小女孩,不退反进,踏步而前,韩成紧随其后,清风心中犹豫,但见两人都已上前,也只得紧紧跟在后面。 风声一响,一只人面蛛八爪窜动,已朝公孙羽窜来,公孙羽扬手一刀,便将那袭来的一只爪子砍断,蜘蛛吃疼,却毫不后退,另几支爪子便如长矛般同时刺来。 公孙羽气息流转,叮叮当当,长刀已绕身一圈,顿时将那剩余几只脚爪砍断,那人面蜘蛛便如失了脚的螃蟹一般,只剩下一个身子在地上乱转。 他见清风大声惊叫,一只人面蜘蛛已扑到他身前,长爪带着疾风刺下,清风挥剑乱劈,便那蛛爪又多又快,一不小心,竟被它一爪将衣衫刺穿。 公孙羽纵身上前,替他将那只蜘蛛斩杀,转头见韩成枪法如暴风骤雨,挡住了暗中袭来的两只蜘蛛,他虽然不能暗中视物,但那蜘蛛背上的人脸十分显眼,倒不致于乱了手脚。 公孙羽见人面蜘蛛不断扑来,提刀便砍,才杀了三四只蜘蛛,便又听见清风一声惊叫,蓦然回头,只见清风被一只人面蜘蛛吐出一道雪亮的蛛丝一缠,便拖着他朝石壁上窜去,那蜘蛛硕大,拖了一个人竟似毫不费力。 清风被它拖得放声大呼,身子在石壁上擦得生疼,又急又怕,放声大叫道:“雀官,救我。” 公孙羽心中一惊,便要追击而出,但身旁数只人面蜘蛛长爪如矛,同时袭来,只得运转刀锋,疾劈而出。便这么迟得片刻,清风声音已渐渐远去。 韩成嘿的一声,一枪刺中一只人面蛛头上绿色眼睛,手上使劲,已直穿入脑,公孙羽心中焦急,刀如旋风,片刻间又斩杀了四五只人面蛛。 待他们将那群白脸人面蛛斩杀殆尽,清风竟已不知所踪,二人心中惊怒,朝洞内深处急奔而去。 一路上多有白脸人面蛛,都被二人一一斩杀,奔了一盏茶功夫,便见眼前突然一亮,只见一个巨大的石洞之内,密密麻麻尽是白色人面蛛,只怕有近百只之多。 在那石洞深处,一个巨大的绿色东西散发出绿光,照得满室都是绿色。 那东西缓缓蠕动,身子粗如巨瓮,长有两丈多,瞧那模样竟是一只巨大的青虫,但青虫哪里又长得这般巨大? 公孙羽与韩成对望一眼,都是惊异莫名,放眼四望,只见四处角落里,吊着数个白色的蛛茧,想必都是被这些蜘蛛捉来作食物的,只是不知清风和那小女孩在不在里面。 韩成瞧见那密密麻麻的蜘蛛,也有些头皮发麻,这些人面蛛见到有人闯入,顿时都骚动起来,那巨大的青虫缓缓抬起头,望向二人,嘴里发出一声嘶嘶的叫声,数十只人面蛛便朝公孙羽二人扑来。 公孙羽见蜘蛛众多,韩成未必抵挡得住,喝道:“跟在我身后!”已挥刀便砍,这些人面蛛虽然又大又多,却哪里挡得住公孙羽以真气灌入的斩妖刀? 洞中刀气纵横,人面蛛断爪裂首,顿时死了一片,那巨大青虫猛然又发出一声嘶嘶怪叫,人面蛛猛然后退,齐齐吐出蛛丝。 这些蛛丝雪亮如银,粗如小指,便如暴雨般朝二人飞来,韩成长枪刺出,这些蛛丝竟又稠又粘,顿时将他的长枪缠住,还不待他将蛛丝甩落,又是一大蓬蛛丝飞来,将那长枪缠得严严实实。 公孙羽体内真气奔涌,斩妖幻起一片红芒,那些蛛丝虽然粘稠,被这刀光一斩,都纷纷震落斩碎,他见韩成片刻间便被那些蛛丝缠住了手中长枪,身上也缠上了许多蛛丝,料想不过片刻,也要被缠成一个大茧。 那些吐出蛛丝的人面蜘蛛,齐齐朝后退去,竟将韩成拉得不住移动,韩成凝神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双足牢牢站立地面,也仍是挡不住那些蜘蛛的大力。 公孙羽眼见清风已不见了踪影,哪里还能让韩成再让蜘蛛拖去,大喝一声,身子扑去,刀光在身前舞成了一团红光,已扑入群蛛当中。 他习练诸南离的法门已久,日渐精深,体内真气滚涌不绝,斩妖刀上的刀气已可达三尺之外,碎石如粉,这些大蜘蛛一碰到他的刀锋,便被斩杀当场。 他杀发了性,手中不停,那些大蜘蛛竟也不知逃避,明知必死,仍是不住朝上扑来。 他余光扫过,只见那只巨大的青虫竟正慢慢朝后退去,他知道这虫子乃是这些蜘蛛的头领,若是不将它除去,日后恐怕还要作恶,长刀左右劈砍,将那些人面蛛尽数斩杀。 他见旁边再无人面蛛,身子一跃,在空中一转,便已扑到那巨大的青虫身前,巨大的青虫似乎十分慌张,拼命朝前挪去,但它身子便是个圆滚滚的树木一般,哪里跑得快? 它张嘴发出一声怪叫,身子突然一沉,从它身下猛然窜出无数只小蜘蛛,纷纷爬到它的身上,黑压压的一片,公孙羽一刀劈下,便已劈到这些蜘蛛身上。 这些蜘蛛成千上万,一层堆一层,竟将他的刀气抵去几分,但他的刀气何等凌厉?仍是一刀斩中了那青虫的身躯,青虫身子一阵扭动,状貌狰狞,张嘴便是一口绿雾喷出。 公孙羽在空中身子后翻,已避开这口绿雾,但鼻子中仍是嗅到一丝甜香之气,脑中顿时一晕。 他心中一惊,体内气息立刻在十二正经与任督二脉飞快流转一圈,脑中顿时清醒,脚下已踏到地面。 只见那些小蜘蛛重又爬回青虫腹下,那青虫便又重新蠕动起来,朝里爬去,原来它竟是以这成千上万的小蜘蛛为脚,让它们抬着它移动。 公孙羽见它毒雾厉害,只是吸了一丝,便已差点中毒,若不是自己早已打通任督二脉,又服食了冰蝉,恐怕早已抵挡不住,心中也颇为忌惮。 他见这青虫要朝里跑去,眼睛四处一扫,却没有什么巨石之类的东西,猛然心中一动,一刀挥出,斩下地下巨大人面蛛的一条长脚,一手提起,真气涌出,便朝那青虫射去。 这些人面蛛的脚爪坚硬,被他用力一掷,竟夹杂着呼呼风声,便如长矛一般,猛的扎入那青虫的体内。 青虫一阵扭动,嘴里发出的声音愈发急切,身下的蜘蛛便爬得快了些,公孙羽手中不停,一根根蜘蛛脚爪射去,顿时将它身得如刺猬一般,身体上绿色汁液不断流出。 第171章 绿珠 但它一时并没有死,反而催促身下蜘蛛加快脚步逃去,公孙羽提起地上人面蛛的尸体,便朝它腹下扔去,这些尸体蕴含着他的真气,一只扔出,便打死了数十上百只小蜘蛛,不过片刻,那虫子移动得便慢了下来。 青虫似乎也知道这是生死关头,十分着急,拼命扭动身子想逃,便此时它身下小蜘蛛已少了许多,它自己也似乎早已不会爬动,虽然身子乱扭,却越爬越慢。 公孙羽见它无处可逃,仍是将那人面蛛的脚爪一支支朝它身上射去,竟将它身子一侧插满了。 青虫猛然将头一摆,那颗绿油油的肉头突然炸裂开来,一颗绿濛濛的东西如箭矢一般射来,公孙羽见它突然临死一击,也不敢硬接,双手提起两具人面蛛的尸体扔出,身子便朝后退去。 那两具蛛尸一遇到那颗绿濛濛的东西,突然间便如同被吸干了似的,顿时干枯,公孙羽见那东西仍是朝自己飞来,知道这东西厉害,必定奇毒无比,身子退后,顿时屏住呼吸,斩妖大放红光,将那绿色东西一撞。 只听砰的一声,那绿色东西倒撞而回,在空中滴溜溜的转了个圈,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他见那巨大青虫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那些小蜘蛛四散逃窜,便先去将韩成身上的蛛丝扯断,将他扶了起来,韩成站起身来,道:“好厉害,找到清风了么?” 公孙羽摇了摇头,一刀挥出,已将顶上一具白茧上的蛛丝斩断,用手一接,将那茧放在地上,长刀轻轻割开茧丝,却是一具尸体,双目突出,浑身发黑,早已死了。 公孙羽将那石壁上悬吊着的数个白茧都划开来看,却都是些尸体,有男有女,有些已经腐烂,有些却似乎死去不久,却并没有清风与小女孩的身影。 二人又是吃惊,又是担忧,将这洞中寻了个遍,再也没有人影,那洞的更深处却是累累白骨,想必都是被这些青虫和蜘蛛吃了的人。 公孙羽见清风不知所踪,焦急万分,提刀与韩成便又朝来路找寻,一直走出洞口,仍是不见踪影。 洞中黑暗,一走出洞口便觉白光刺眼,二人将眼一闭,便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两位小哥,你们是从这洞中出来的么?” 公孙羽一惊,张眼瞧去,只见洞口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坐着一个白发老者,满面皱纹,身材瘦小,他知这洞里传说有妖怪,周围的乡民断不敢独自前来,此时这老者竟敢坐在洞中,绝非一般村民。 他沉声道:“老人家,你在这洞口可曾瞧见一个年轻道士么?” 老人咳嗽几声,颤巍巍站起身来,道:“我在这里才坐了一会,却不见什么道士,想必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也是有的。” 公孙羽又道:“这洞里有妖怪,老人家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老者长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这洞中有妖怪,只是我儿子得了病,快要死了,非得要这洞中妖怪身上的一件东西才能救活,我只好拼了老命来寻。” 公孙羽道:“不知老人家要寻什么东西?” 老人道:“那是一颗绿色的珠子,听说是长在一个怪虫的身子里,不知你们进到洞里,瞧见了没有?” 公孙羽冷冷的道:“不知是何人告诉你的?” 老人望了望天,道:“自然是神仙,小老儿曾遇到一位神仙,不然我如何晓得?” 公孙羽猛然将脸一沉,喝道:“你不必装模作样了,我那同伴到哪里去了?” 老者吃了一惊,一屁股坐倒在石头上,颤声道:“小哥,你在说什么?小老儿胆子小得很,可禁不得吓。” 公孙羽持刀踏步上前,道:“你若是再不交出我那同伴,我便将你一刀杀了。” 他目光冰冷,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慑人的气息,那老者似乎也吃了一惊,缓缓坐直了身子,道:“你们当真无趣得很,也不肯陪小老儿耍上一耍。” 公孙羽冷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洞内的蜘蛛毒虫又同你有什么关系?” 老者摇了摇头道:“我是什么人有什么打紧?这洞中的毒虫同我也没有丝毫关系,我只不过想要那颗‘青溟珠’罢了。” 他又抬头望向公孙羽,道:“你又怎么知道你那同伴在我手中呢?” 公函羽道:“我们将这洞里里外外全找了个遍,都不见他的踪影,显然他并不在洞中,而你又这般巧坐在洞中,你说这世上有般巧的事么?” 老者笑道:“我原本也没想要瞒你们,这个交易我们终究也是要做的,我确是在洞中捡到一个道士,不过你若要我将他交出去么,便需得用那颗青溟珠来换。” 公孙羽道:“我不知道什么青溟珠,快将我那同伴交出来,不然休怪我不客气了。” 老者摇头道:“你们既然进得去这个洞,又出得来,必然已见过了那条巨大的青虫是不是?那条虫子便叫作‘青螟虫’,它脑中长着的那颗绿色珠子,便叫作‘青溟珠’,颇有奇用,你们将那珠子拿来,我自然将那小道士交给你们。” 他见公孙羽手中微微一扬,又道:“那小道士被我远远的藏在一处隐蔽的所在,你若是将我杀了,那道士便也只得给我陪葬了。呵呵。” 公孙羽沉吟半晌,终究不敢冒险,道:“好,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将那‘青溟珠’拿来给你。” 老者哈哈大笑,道:“早该如此,早该如此,不过小老儿可得告诉你,那青溟珠有奇毒,可莫要用手直接去拿,免得中毒而亡。”他取出一个黑沉的小木盒子,交给公孙羽道:“你将那珠子装在这里便好。” 公孙羽伸手接过,望了韩成一眼,道:“你在这里守着,我进去取那珠子,你自己小心。” 韩成点头,持枪而立,他眼见公孙羽进了洞中,踏前几步,站在那老人身前数尺之处,只要那老人稍有动作,便可一枪刺出。 老人坐在石上,叹了口气,道:“这位小哥,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还怕老夫会跑了不成?” 韩成冷声道:“你最好不要跑,若是要跑,我的枪可不认得人。” 老人摇头道:“你这小子愣头愣脑,半点也不知道尊敬老人,要不得,要不得。” 他瞧了瞧洞口,又笑道:“你们两人当真有本事,这洞中许多怪物,你们竟能全身而退,可比那小道士强多了。” 韩成道:“你究竟将那道士藏到哪里去了?” 老人哈哈一笑,道:“等你们将那珠子拿来,自然知道那道士到哪去了。” 韩成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进了洞中,你一路跟着我们么?” 老人面露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哪里是你这愣小子能知道的。” 他正说话间,眼前寒光一闪,韩成竟已一枪刺来,他心中大惊,喝道:“你要做什么?”便那枪势来如闪电,竟已避无可避,不觉心中一凉。 但见那枪尖耀出寒光,已自他身旁一刺而过,叮的一声刺在地上。 他惊魂未定,转头一看,只见那枪尖正刺中一条黑底白纹的大蛇,那蛇头已被穿透,枪尖竟已刺入岩石中近寸,蛇身仍在不停扭动。 他猛然站起身来,道:“你干什么将这蛇刺死了?” 韩成一愣,把枪一提,将那蛇甩了出去,闭口不言。 老人怒道:“你可知这蛇是老夫养的?你竟一枪将它戳死了,快快赔来!” 韩成“哼”了一声,他本来见这大蛇突然自老人身边出现,虽然见他可恶,也不能眼睁睁瞧着他被蛇咬死,便一枪刺出,哪知道这蛇竟是这老人养的,反倒怪起自己来,便不再理他。 老人见他不语,更是恼怒,道:“你这愣小子以为不说话便行了么?哼,待会我便将那小道士身上戳个窟窿,便当是偿还大蛇的利息。” 韩成目光一冷,道:“你若是敢伤害那小道士一根汗毛,我便将你碎尸万断。” 他身形高瘦,手提长枪,本来便有些望之令人生畏,此时杀气凛然,那老人似乎也有些害怕,将身子缩了一缩,道:“你不要吓我,我老人家年纪大了,若是被你吓死了,那小道士也得给我陪葬。” 韩成将枪朝地上重重一顿,哼了一声。 老人忽然又叹了口气道:“不过你小子倒也是一片好意,怕我老人家被蛇咬死了,罢了罢了,这蛇虽然珍贵,倒也不是什么十分难得之物,我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便不同你计较了。” 山风习习,空中似乎飘荡着一丝淡淡的香味,韩成心中一凛,道:“你是不是又在使什么诡计?我劝你趁早不要动错念头,你若是使毒,我同样可以杀你。” 第172章 夜栈 他将长枪一提,凝力于臂,一枪刺出,风声霍霍,顿时将一块岩石击石屑纷飞。 老人道:“你又吓我做什么?我不过想要那颗珠子罢了,又不想要你的命。若是我想要取你性命,你这愣小子早就死了。” 韩成已听见洞中传来脚步之声,侧身回头,只见公孙羽手持木盒,走了出来。 那老人满面欢喜之色,连那脸上的皱纹都在颤动,道:“珠子已经拿到了么?快抛来给我。” 公孙羽手臂微动,那木盒便凌空飞到老人面前,老人伸手一抓,轻轻将那盒子一掀,立即盖上,笑道:“不错,不错,这正是那青溟珠!” 公孙羽沉声道:“我已经将珠子给你了,快将那道士交出来。” 那老人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收入怀中,笑道:“那是自然,我也不想那道士死了变作鬼来找我,这便带你们去找他。” 公孙羽与韩成对望一眼,见那老人已站起身来,便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这老人在前行走,脚步如飞,却哪里还有半点老态龙钟的样子,在山中穿行了一会,那老人在一片树林前站定,道:“那道士便在里面。” 公孙羽迈步而入,道:“我进去看看。”韩成仍是持枪站在那老人身旁。 老人笑道:“你这愣小子,呆呆傻傻的,哎哟,你瞧,那边又有蛇。” 他脸上显出惊恐之色,用手指向韩成右侧,韩成防他使诈,微微侧头,心中一惊,只见地上三四条黑底白章的大蛇正快速游来,不觉眉头一皱,长枪刺出,已将一条蛇钉死在地。 他枪法迅捷,叮叮之声不绝,片刻间便将那几条大蛇的蛇头刺穿,便在此时,那老人哈哈大笑,道:“愣小子,老夫走了。” 他霍然转身,那老人身子已如大鸟般跃起,扑下山去,在地上点得几点,便已扑出十数丈远,韩成心中恼怒,提气急追,才奔得几步,那老人已抖手朝后甩出一物。 韩成长枪斜挑,将那东西挑开,枪尖一碰到那东西,便是蓬的一声,一股浓重的红雾陡然涌出,他心中一惊,急朝后退,等到那红雾散尽,那老人早已不见踪影。 他心中懊恼,怔怔站在当地,却见公孙羽已将清风从林中扶了出来,清风的道袍已是破破烂烂,还残留着雪白的蛛丝,脸上又惊又怒,朝身上不住拍打。 韩成将枪一收,问道:“假道士,你怎么样了?” 清风脸上一红,道:“哎,这次我可是吃了大亏了。在洞里那大蜘蛛用蛛丝将我缠住,我虽然法术高强,一时之间却也放不开手脚,只觉得它拖着我乱跑,头在一块石头上一撞,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公孙羽道:“我在林中找到他,他也已被包成了个大茧子,将那蛛丝弄掉,也费了好些功夫,好在他虽是擦破了些皮,倒没有大碍。” 韩成心中一定,对公孙羽道:“那老家伙跑了。” 公孙羽道:“罢了,由得他去,他虽然捉了清风,倒也没有伤害他,说起来反倒救了他一命,不然若是在洞中被那些蜘蛛刺上几刺,恐怕早就没命了。” 清风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老家伙?” 韩成“哼”了一声,道:“我们用这洞中的一件宝贝,跟一个老家伙换了你来。” 清风急道:“什么宝贝?你们怎么轻易便给了别人?咱们可得将它要回来。” 公孙羽与韩成不禁相视一笑,韩成骂道:“你这假道士,连命都不要了,只想要宝贝。” 公孙羽道:“这洞里的怪物我们已经除尽了,却没有见到那个小女孩,只怕那小女孩已经被吃了,可怜,可怜。” 清风道:“若是被吃了,当真可怜,那大嫂还不知有多伤心。” 公孙羽道:“这也没有办法,好歹也替这周围的百姓除了一害,以后便不会再有人因此而家破人亡了。” 他这么一说,清风又高兴起来,道:“不错,虽然咱们没有找回那小铃铛,却将妖怪除了,替那大嫂报了仇,那些百姓必定感恩戴德,夸赞我道家法力高深!” 他低头瞧了瞧身上的衣服,又愁眉苦脸道:“只可惜道爷如今是破衣烂衫,与我得道高人的身份大是不衬。” 公孙羽不觉笑道:“走吧,道长。” 三人循着原路下山而来,找了一会,却不见那个妇人,清风道:“想必那个大嫂见我们许久没来,当我们被妖怪吃了,咱们在附近找一找,必然有村庄,也好将这个消息告诉这里的百姓。” 他们又走了十来里山路,回到当初遇见那妇人的坟地,只见那新坟仍在,一串纸幡迎风飘扬,却不见半个人影。 几人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只得又沿山路朝前走去,此时天色渐渐晚了,山上寒意袭人,几人又都已经一天没有吃饭,肚中饥饿,清风早已叫苦连天。 转过一座山,突然见到山凹中建着一座房屋,门口挂着个白色灯笼,上书‘客栈’两个字,屋内隐隐透出灯光,清风心头一喜,道:“快看,那里有间客栈。” 公孙羽心中也是欢喜,三人走下山路,来到那座屋前,只见门口洞开,里面是一个好大的大厅,屋内只有一张桌子,一条长椅,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清风踏步而前,喊道:“主人家,有客来了。” 过了良久,才听里面格吱一声门响,房内右侧一张小门突然打开,一人从门内缓缓走了出来。 这人手持一盏油灯,头发花白,年纪瞧来却不过四十来岁,一双眼睛紧紧闭着,走出门来,先用鼻子嗅了嗅,便是眉头一皱。 清风道:“主人家,我们是路过此地的客人,要在这里住上一宿,有什么吃的还请主人家拿出来,我们自然有银子奉上。” 那人慢慢走到门口,四面一看,眼皮朝上翻了翻,两只眼睛中尽是眼白,竟然是个瞎子,他低声道:“几位客人,你们来错地方了,还请快走。” 清风道:“你当我们不识字么?这外面灯笼上明明写着‘客栈’两个字,怎么来错地方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小锭银子,塞到那人手中,道:“我们肚子饿得很了,快些去准备饭菜,我们吃得好了,还有赏钱。” 那人咳嗽一声,将银子塞还给清风,道:“你们当真来错地方了,想必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这便快走吧,若是夜再晚了,路上不太平。” 清风怒道:“你这店家好不晓事,我们又不是不出银子,你只管赶我们做什么?” 公孙羽上前一步,道:“店家,我们走了一日山路,当真又乏又饿,这里便只有这一家客栈,还请主人方便方便。” 那人听他说话客气,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留你们,只是这客栈当真不是给你们住的,你们是外地来的人,不知我们这里的风俗。” 清风道:“什么风俗?痛痛快快告诉我们便了。” 那人沉吟了一会,道:“这里是给那些做买卖的师傅住的。” 清风笑道:“我们也是做买卖的,莫非你还要选人才能住店么?” 公孙羽从怀中取了个大些的银子,重又塞到那人手中,道:“还请店家行个方便,我们只在此住上一宿,明日一早便要动身赶路了。” 那人似乎颇为犹豫,面朝门外站了半晌,才道:“你们进来吧。” 几人走进屋内,在两张长条椅上坐下,那人道:“那些做买卖的师傅今晚不知来是不来,你们便在此住上一宿吧。”他缓缓将银子收入怀中,道:“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可吃的,待我为你们烤上几个红暑填填肚子。” 清风挥手道:“快去,快去,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响了。” 那人手持油灯,慢慢朝那小门走去,虽然瞧来眼睛是瞎的,却对这里十分熟悉。 待他走进小门内,韩成突然道:“雀官,我瞧这人古古怪怪,咱们可得当心些。” 公孙羽点头道:“自从到了这山里,事事透着古怪,咱们多留个心,万事小心。” 清风道:“当不当心,也得将肚子填饱,不知那红暑什么时候才能烤得好?” 只听那小门旁传来脚步声,几人顿时住嘴不语,那瞎子端着个火盆,火烧得红旺旺的,径直放在几人中间,屋内顿时暖和起来。 那人将火盆放下,又拿来几个红暑,放在火盆上烤,他眼睛虽然瞧不见,拿盆放物,竟是分毫不差。 清风身子一阵暖和,精神顿时一振,朝那人瞧了瞧,道:“店家,你眼睛当真看不见么?那火怎么烧不到你的手?” 那人慢慢直起身子,道:“我一出生便是个瞎子,自小诸事便得自己动手,日子久了,自然便熟悉了。” 第173章 赶尸 他站立在地,道:“几位客人,你们既然要在此处住宿,我有一事要嘱咐一声。” 公孙羽道:“请讲。” 那人道:“我们这里的风俗同别处不同,我不好说得,你们也不必问。今天夜里若是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你们也不必惊慌害怕,只当没有瞧见便行了,切不可大惊小怪,切记,切记。” 清风道:“你这店家吐吐吞吞,有什么古怪事?说来便了,不必吓我们。” 那人摇头道:“我不是吓你们,不过是我们这里的风俗罢了。说不得,说不得。” 清风哼了一声,道:“我也懒得问你,快些替我们在里门铺上床褥,我们吃完便要歇息了。” 那人摇了摇头道:“我这里便只有这么一个大厅,你们若是要歇息,便自行歇息,若是不愿意,便请走吧。” 他说完便转身又慢慢走进那个小门,吱呀一声,将那小门也关上了。 三人对望一眼,心中都觉惊疑,清风气呼呼的道:“这是什么鬼客栈?连张床也没有。” 公孙羽道:“咱们一路风餐露宿,有个地方挡风避雨便好,不然这山中又到哪里去找地方歇息?” 几人虽然觉得这里十分古怪,却也不惧,将那红暑放在火上细细炙烤,不一会便烤得焦黑,散发出阵阵香气。 清风用手一拿,顾不得那红暑烫手,便将皮剥开要吃,公孙羽将他的手一拦,道:“小心有毒。” 清风一怔,取出一根银针,在那红暑上一刺,见仍是雪亮,便一口将那红暑咬了一大口,道:“没有毒。” 这红暑已被火烤得焦黄,一撕开来,香气四溢,几人肚子本来早就饿了,也便就着火盆吃将起来,竟觉美味非常。 肚子吃饱,就着火炉,便觉得有些困乏起来,韩成起身想要将门关上,走到门口,才发觉这房屋竟是没有门的,不觉道:“奇怪,这里竟没有门。” 清风道:“我早说了这里古古怪怪的了,也不知道是些什么风俗。” 公孙羽道:“不必猜来猜去,今晚在这里将就一晚,明日一早咱们便启程。” 三人就着火盆,靠在墙边,渐渐觉得眼皮发沉,清风心中有些害怕,坐在二人中间,才安心了些。 山中寂静,偶有夜鸟鸣叫之声,火盆中的火渐渐黯淡,也不知到了几更,猛然“叮当”一声响,划破夜空。 公孙羽猛然醒来,便听见又是“当”的一声,似乎是敲击铜锣之声,这一声响过,便又是一片寂静,过不多久,又是“叮当”一声,紧接着便是“当”的一声。 公孙羽缓缓站起身子,见韩成也已醒来,只有清风仍在沉沉酣睡。 二人并肩站于门外,抬头朝远处望去,只见山夜一片漆黑,那叮当之声渐次响起,渐渐靠近,公孙羽眼见,已望见自前方山上正有几人缓缓下来,那几人走路的样子十分古怪,僵硬扭曲,浑不似平常人走路。 公孙羽心中猛然一动,将韩成一拉,退回屋内,靠墙坐下,道:“韩成,你可曾听说过湘西赶尸么?” 韩成摇头道:“我不曾听过。” 公孙羽道:“我曾在书上看过,湘西一带多有赶尸人,负责将那些死在外地的尸体赶回家中,据说是一门秘术。” 他转头望了望大厅和门口,道:“难怪这里什么都没有,却又挂着客栈的灯笼,原来这里却是给赶尸人住的‘赶尸客栈。’” 韩成皱眉道:“莫非这里是给死尸住的么?” 公孙羽点头道:“不错,这客栈便是给赶尸人和那些死尸歇脚的地方,因此这里的主人不肯让我们住下。” 他笑了笑,道:“想不到咱们竟然占了死人的地方。” 韩成道:“那又有什么要紧?咱们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人,还怕几个死尸么?” 公孙羽道:“这赶尸在湘西是一门买卖,据说颇有忌讳,咱们也不必去坏了人家的生计,等会若是那赶尸人来了,我们便假装睡觉便了。” 此时那“叮当”的铃声越来越清晰,过了片刻便来到门口,一人喝道:“亡人归乡,生人回避!”便听脚步声响,不知有几人几尸朝厅内走来。 公孙羽悄悄张眼望去,只见当先一人身穿一件青布长衫,腰间系一条黑色腰带,头戴青色布帽,左手拿着一个小小的铜铃,右手拿着一面小小的铜锣,此时正是隆冬天气,此人脚上竟还穿着双草鞋,赤着双足。 在他身后,是五个身穿黑袍的人,连头带脚全都罩在黑袍之中,正随着那青衣人歪歪扭扭的朝里进来。 那青衣人一踏进门,见到依墙而睡的三人,噫了一声,眉头便是一皱,从怀中取出一把黄符,在每个黑袍人头上贴上一张符纸,才又将手中小铃轻轻一摇。 随着清脆的铃声响起,那五个黑袍人身子突然一震,齐齐站到大门两侧,靠墙而立,一动也不动了。 青衣人吁了口气,又朝三人望了几眼,见三人似乎已经睡熟,才选了个离三人稍远的墙边坐下,从怀里取出干粮,径自吃了起来。 夜风习习,油灯昏暗,厅内寂静无声,活人靠墙而坐,死尸依墙而立,说不出的诡异。 过了良久,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似乎是什么夜鸟啼叫,片刻后便听到翅膀扑腾之声,撞进屋来。 公孙羽眯眼而看,只见一只浑身漆黑的大鸟猛然飞进屋内,双翼一收,站于厅内。 那赶尸人猛然站起,脸上现出惊异之色,张目四顾,将那黑鸟一赶,那黑鸟腾空而起,扑腾飞出屋外。 赶尸人脸色凝重,呆呆站立,忽听不远处一声尖啸传来,夹杂着鸟鸣之声,一人大声道:“绿眉祖师座下弟子摘星子”,另一个声音跟着道:“绿眉祖师座下弟子移星子”“奉祖师圣喻,前来寻尸炼法!” 赶尸人身子一震,眼前黑影闪动,两个全身黑袍的男子已闯了进来,一人白面微须,三十多岁,另一个却是个矮黑胖子,肩头站立着一只黑色大鸟。 那矮黑胖子四目一顾,便已瞧见墙角站立的死尸,脸上露出喜色,对那白面微须的男子道:“摘星子,咱们这次可捡了便宜,可以回去交差了。” 他用手拍了拍肩头的黑鸟,道:“果然还是你厉害,一找便找到这许多死尸。” 摘星子瞧了赶尸人一眼,道:“你是哪一门的赶尸匠?” 赶尸人脸色发白,身子微颤,仍是强自镇定,拱手恭敬道:“我是辰家门下第五房,辰克金,见过两位上仙。” 摘星子点头道:“原来你是湘西辰家的人,赶尸人有五克,克亲、克财、克身、克寿、克官,做的也是苦哈哈的事,倒也不容易,我们今天也不为难你,将尸体留下,你这便走吧。” 辰克金身子发颤,道:“上仙,我辰家赶尸数百年,讲的便是信誉二字,我若是将尸体交给两位上仙,以后苦主找上门来,湘西辰家的招牌便算了砸了,还望两位上仙高抬贵手!” 移星子哼了一声,道:“你们湘西辰家是什么东西?我们找你们要几具尸体,哪有这么多罗嗦?惹得我们发起怒来,连你也一并杀了,炼成铁尸。” 辰克金身子弯得更低,道:“两位上仙,我们家里百来口人,都靠着这个营生过活,又是祖辈传下来的,不敢轻易舍弃,两位上仙还请明察。”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恭恭敬敬的递到那黑矮胖子移星子手中,道:“上仙,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移星子接过在手中掂了掂,脸上露出笑容,拍了拍辰克金的肩膀道:“你这人倒是懂事,这便走罢。” 辰克金大喜,连忙作礼谢过,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铃铛,叮当一摇,那立在墙边的尸体顿时转了个身,齐齐站立。 辰克金作了个揖,道:“两位上仙,小人这便告辞了。” 移星子脸上笑嘻嘻的,道:“你要告辞到哪里去?” 辰克金一惊,道:“方才上仙答应让我走的。” 移星子笑道:“不错,我是说过这便走罢,不过却不是要你带着这些尸体离去,而是跟着我们回去。” 他转头望向摘星子,道:“湘西辰家赶尸乃是一绝,有他替我们赶将回去,我们倒省了许多手脚。” 摘星子微微颔道:“不错,咱们这便走罢。” 第174章 绿眉 辰克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上仙,还请给小人一条活路。” 移星子笑道:“我们又不杀你,你怕什么?乖乖将这几具尸体替我们送回去,自然平安无事。” 他脸色陡然一沉,道:“若是你敢说半个不字,你当知道我绿眉祖师门下,从无心慈手软之人。” 辰克金颤声道:“我辰家一向对老祖恭敬有加,并无半分得罪之处,不知哪里开罪了上仙?” 移星子道:“你没有得罪我们,不过恰巧祖师要炼制几具铁尸,要我们出来寻找,我们哥俩找了几日都不曾找到合适的,这便只得借你这几具用一用了。” 他眼睛瞟向公孙羽几人,道:“这几个人都是你的门人弟子么?” 辰克金回头望了他们三人一眼,道:“是。” 公孙羽心中正在疑惑,已听那移星子道:“那便罢了,若不是瞧在你辰家的份上,这几人便都宰了,正好做铁尸。” 公孙羽才知这辰克金原来是一片好心,怕这两人对自己几人不利,他与自己几人素不相识,却肯出言相护,倒是一个好人。 移星子道:“他们若是愿意跟着,便跟着咱们,这便动身吧。” 辰克金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我辰家有祖训,尸在人在,尸丢人亡,上仙若是要了这几具尸体,便是真的要了我的命了。” 摘星子脸色一沉,道:“哪有这么多费话,你若是不肯,我们这便将你杀了,那便是尸亡人亡了,如何?” 辰克金身子发颤,道:“上仙不要杀我,我这便替你们将尸体送去。” 移星子笑道:“这世上总有许多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他眼见辰克金慢慢站起身子,道:“天色不早了,快些上路吧。” 辰克金道:“是。”突然间手中寒光一闪,移星子颈中鲜血顿时涌出,他双手紧紧握住脖子,脸上尽是惊惧不信之色,却已说不出话来。 摘星子大惊,喝道:“鼠辈敢尔!”从腰间抽出一根哭丧棒,当头便朝辰克金打去。 辰克金闪身躲过,猱身而上,手中短刀刺出,竟是十分迅速,摘星子被他欺到身前,心中大惊,长棒不及回挡,连退数步。 他眼露凶光,喝道:“你们辰家不要命了吗?竟敢杀害老祖门下弟子,老祖下当将你辰家上上下下,杀个鸡犬不留!” 辰克金闷不作声,只是一刀刀朝摘星子刺去,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他手持短刀,便如不要命似的刺去,摘星子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一不小心,左臂已被划了一刀。 摘星子猛然朝门外跑去,嘴里发出一声尖厉长啸,辰克金心中一惊,提棒便追,两人顷刻间便冲出门去。 公孙羽与韩成站起身来,对望一眼,还不及说些什么,那辰克金又已旋风般退了回来。 门外摘星子脸色铁青,一脚踏进厅内,在他身后,跟着个全身罩在黑衣中的人,头戴一顶斗笠,不言不语。 辰克金脸色惨白,手中紧紧握着短刀,不住朝后退去,他回头瞧见公孙羽等人已站起来,涩声道:“快逃。” 摘星子冷笑道:“你自身难保,还想要他们逃走?你辰家的人,一个也逃不了。” 辰克金道:“他们不是我们辰家的人,我不认识他们。” 摘星子将手一挥,身后那黑衣人猛然前扑,他双足竟不弯不屈,每上前一步,便是一跳。片刻间便已来到辰克金面前,双手箕张,便朝他抓来。 辰克金大吼一声,手中短刀猛然刺出,那人竟不知闪避,这一刀便正中胸膛,只听扑的一声,刀如刺铁木,竟是分毫不能刺入。 辰克金惊呼道:“铁尸!”身子急退,从怀中取出那枚小铃铛,叮叮当当摇响。 那站在墙角的五具尸体猛然扑出,便朝那铁尸扑去,铁尸一手挥出,便将一具尸体拍得飞了出去,跟着双臂连摆,将其余尸体打得倒退而回。 辰克金将铃铛一收,惨然道:“罢了罢了,今日我便死在这里罢了,也不必再去作践别人的尸体。” 他将手中短刀和铃铛一抛,道:“上仙,你这便杀了我吧,我死后便可将我炼制成铁尸,只求上仙不要迁怒我辰家。” 摘星子阴恻恻的笑道:“你既然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辰家便已必死无疑,我要将你辰家上上下下杀个精光,都用来炼尸!” 辰克金一声怒吼,猛然朝摘星子扑去,摘星子嘴里发出轻啸,那具铁尸便已一下跃出,双臂一压,顿时将他压得跪倒在地。 摘星子道:“我先不杀你,这便先将你身后几个子侄一个个杀了,让你瞧个过瘾。” 辰克金涩声道:“我当真不认得他们。” 摘星子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妄图替他们求得一条生路,你当我的傻子么?” 只听一个声音懒洋洋的道:“什么傻子,傻子在哪里?” 摘星子朝后望去,却见那靠墙而坐,作道士打扮的少年伸了个懒腰,擦去嘴角的口水,双眼惺松,慢慢站起身来。 他一站起身来,便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扰道爷睡觉?” 摘星子冷冷一笑,扬起哭丧棒便打,他料想辰克金武艺虽比他强,但这几个辰家子侄年纪甚轻,必定远远不是自己的对手。 那道士哎约一声,将头一缩,叫道:“你要杀人么?” 摘星子毫不留情,又是一棒打出,只听当的一声,手中一麻,那根铁铸的哭丧棒顿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一杆乌沉沉的长枪已刺到面前,寒光闪闪的枪尖离喉头只有一寸。 他吓得魂飞天外,已连退八步,但无论他如何退,那枪尖仍是如影随形,离他喉头只有一寸。 他心中骇然,张嘴一呼,那铁尸便将辰克金一放,双足并立,直冲韩成扑来。 韩成将枪一收,已离了摘星子喉头,一枪刺中铁尸,顿时将铁尸刺得一顿,他手上发力,抵得那具铁尸不住朝后退去,但枪尖却仍是丝毫不能刺进。 他大喝一声,枪身横扫,顿时将那具铁尸扫得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扑通一声,又双足并立而起。 韩成吐气开声,枪尖陡然生出一股寒芒,他双臂肌肉坟起,一枪刺向铁尸头颅,那铁尸才刚刚立起,身子才一扑,便已被这一枪刺中额头。 韩成双足立于地上,稳如山岳,全身气力已凝于臂上,手中用力一送,扑的一声,顿时将那铁尸头颅刺穿,他踏前几步,手中发力,咔的一声,已将那铁尸体透过枪尖牢牢钉在墙上。 摘星子心中大震,这铁尸号称刀枪不入,乃是极厉害的东西,以往只要有一具铁尸在手,便是所向披糜,此刻见到这样情景,哪还有半点斗志,转身便逃。 他刚跨出两步,头顶似乎起了一团黑云,一件东西当头罩下,身子顿时被罩住,立足不稳,摔倒在地。 只听那道士笑嘻嘻的道:“你打扰了本道爷睡觉,又想杀了我,这便想走了么?” 摘星子透过那缠在身上的网眼,只见那三人都围了过来,心中顿时大惊,连忙喊道:“几位好汉饶命!” 公孙羽上前将辰克金扶起,辰克金又惊又喜,连忙下拜,道:“多谢几位公子相救,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清风摸了摸头,道:“方才到底都出了什么事?怎么我一觉醒来,便又有人要杀我。” 公孙羽不去理他,问辰克金道:“辰师傅,这什么绿眉祖师是什么人?” 辰克金道:“这绿眉祖师是最近几年才在湘西冒出来的,我辰家历代在此赶尸,以前也未听过。” 他瞧了摘星子一眼道:“这绿眉祖师盘踞在永州寒风岭,惯常驱使僵尸,这几年来闯下好大的名头。湘西吕家,本来也是同我们一样,做的赶尸的买卖,只为得罪了绿眉祖师,便被他灭了全族。” 他脸上现出愤怒又恐惧的神色,道:“那卧牛寨去年杀了他座下一个弟子,便被全寨杀尽,他和门下弟子,不但常常挖坟掘墓,将死去不久的尸体炼成铁尸,有时还将活人活生生炼成僵尸,残忍无比。咱们湘西的人说起绿眉老祖来,当真是胆战心惊,便是那小孩儿夜是哭闹,只要说是绿眉老祖来了,也要吓得不敢作声。” 摘星子听他言语中的恐惧之意,胆子顿时又大了起来,在地上狞笑道:“你们既然知道老祖的厉害,还不快将我放了?不然你辰家满门上下,个个都要死!” 清风一脚踢下,顿时将他痛得一缩,喝道:“我管你什么绿眉老祖绿帽老祖,本道爷正在斩妖除魔,你们这些鸟人如此凶残,不是妖魔是什么?道爷正好替天行道!” 摘星子见清风手持利剑,比来比去,似乎毫不将绿眉老祖放在眼中,才刚刚壮起来的胆子顿时又缩了回去,哀求道:“道爷,你看我明明白白是个人,哪里是什么妖魔? 第175章 带路 清风道:“你们炼制僵尸,还说不是妖魔?” 摘星子道:“道爷明鉴,这都是那绿眉祖师作的恶,我们也是受他逼迫,身不由己啊。” 清风呸了一声,道:“你们这些鸟人当真没有骨气!” 摘星子陪笑道:“是,是,小人没有骨气,还请道爷将我当个屁给放了。” 辰克金突然道:“这人放不得!” 摘星子一惊,道:“放得,放得!” 辰克金道:“那绿眉老祖最是护短,若是知道我杀了他的弟子,我辰家上上下下一百余口,当真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说到后来,身子发颤,若不是祖训严厉,绝不可丢失尸体,他也绝不敢与绿眉老祖门下动手。 他咬牙道:“只有将这人也一并杀了,做得毫无痕迹,我辰家百来口人才有活命的机会。” 摘星子脸色发白,道:“辰,辰师傅,那移星子平日里便凶残阴险,我与他向来不和,今日你将他杀了,正好去了我的心头刺,眼中钉,杀得好,杀得妙!” 他将脖子一抬,道:“我绝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若是说了出去,便遭天打雷劈!” 辰克金冷笑道:“我辰家百来口人的性命,岂可押在你这信口开河的发誓上!” 摘星子见他眼中杀意凛然,已从地上捡起短刀,正朝自己走来,心中害怕,忙向清风求道:“道长,道爷,你们出家人慈悲为怀,可不能任由人杀人啦!” 清风笑道:“我这道爷同别人不同,既喝酒吃肉,还爱看人杀人,越是杀得凶狠,我越觉得有趣。” 摘星子脸色惨白,道:“我还有许多同门在外面,你们若是杀了我,他们必定会找上你们。你们瞧,那只黑鸟是不是飞走了?” 几人一怔,四周一望,果然见那只黑鸟已经无影无踪,摘星子道:“那只鸟会将我的同门带来,你们若是杀了我,也跑不了了。” 他眼珠子一转,道:“只要你们放过我,我绝口不提今晚之事,如何?” 辰克金双手颤抖,望了公孙羽等人一眼,道:“咱们这便将这厮杀了,再赶快逃走。” 公孙羽摇头道:“你先走吧,我们便在这里等他们来。” 辰克金一惊,道:“我知道你们本领高强,但这绿眉门下,都会驱使僵尸,那是十分厉害的,一头两头还好,若是多了,你们绝不是对手。” 公孙羽缓缓坐了下来,以刀拄地,道:“辰师傅,你是个好人,在方才那般情形下,还要替我们遮掩,可见你们辰家虽然做的是赶尸的营生,却是个端方之家。” 他慢慢道:“我辈中人,斩妖除魔,岂可容得了绿眉这般的妖人杀人害人?这便替你除去,还这地方的平安。” 辰克金瞠目结舌,道:“公子,你是不知道那绿眉老祖的厉害,绝不是武艺能胜的,听小人一句劝,咱们速速离开这里。” 公孙羽微微一笑,道:“辰师傅,你不必管这摘星子,快快赶了几具尸体回去,我们自有法子。” 辰克金见苦劝他们不听,沉吟半晌,才咬牙道:“人是我杀的,岂可要你们替我送死!我便同你们一起在这里等着,若是天要亡我辰家,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但若要我背义逃生,我便死了,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韩成见他神色凛然,虽然十分畏惧,却也毫不退避,心中也敬他是条汉子,道:“你放心,天绝不会亡你辰家!” 此时门外已传来脚步声响,夹杂着几声尖啸和鸟雀鸣叫之声,辰克金一张脸顿时变得苍白如纸,摘星子却是精神一振,只是害怕被他们一刀杀了,却不敢欢呼出口。 门外人影幢幢,猛然闯进来五六个人,他们一进到厅内,便是一声惊呼,已见到地上躺在血泊中的移星子,几人身子一震,嘴里呼啸连声,门外黑影闪动,已有六具铁尸体冲了进来。 辰克金身子发颤,眼见敌人如此之多,连那铁尸也有六具,自己这些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摘星子却是大喜,连忙喊道:“追星子,快救我!” 一名身形矮瘦的中年男子朝地上一瞧,皱眉道:“摘星子,你怎么这般没用?” 摘星子脸色一红,道:“这些人厉害得很,我不小心才着了他们的道。” 追星子哼了一声,道:“待我打发了他们,再来救你。” 他转头沉声道:“你们杀害老祖门下弟子,罪该万死,我这便将你们碎尸万段!” 他嘴里尖啸,便有两具铁尸冲了出来,清风早已拖着摘星子站到公孙羽身后,韩成也是冷笑不语。 辰克金手上背上净是冷汗,见这三人巍然不动,只得将心一横,持着短刀便朝前冲去。 韩成蓦然将手一伸,一把将他拉住,辰克金只觉如被铁钳钳住,丝毫动弹不得。 那两具铁尸势如疾风,刹那间便已来到几人身前,只见那持刀少年缓缓站起身来,红光一闪,两具铁尸刀枪不入的头颅已被齐颈斩断,滴溜溜掉落地上,不住滚动。 少年踏前一步,顿时将两具铁尸的四条腿齐膝斩断,齐齐扑倒在地。 辰克金张大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深知这铁尸的厉害,便是来上几十上百人,也未必能抵挡得住,哪知在这少年面前,便如纸扎的一般。 公孙羽一步步朝前走去,手中斩妖刀如血般艳红,闪发出妖异的光芒,追星子等人神色大变,朝后退去,却仍是驱使那四具铁尸朝前冲来。 红光一闪,满室似乎都变作了血红之色,那四具铁尸头落膝断,滚落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追星子等人肝胆欲裂,掉头便逃,才刚逃到门口,便见身影一闪,那持刀少年已拄刀站在门前,那赤红如血的长刀已收归鞘中,漆黑如墨。 几人魂飞魄散,一人转头便朝里跑,手中长刀挥出,想要捉得那少年一名同伴,以此要胁,或许还能逃得性命。 但见乌沉沉的长枪如龙般刺来,带着凌厉气势和凛冽杀机,那人心中大惊,挥刀一挡,单刀脱手而出,那寒光闪闪的枪尖已扑的一声,自他的胸膛透出后背。 长枪一收,那人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是扑通一声,倒地而死。 追星子几人面如死灰,竟扑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道:“仙人饶命,仙人饶命!” 辰克金站在一旁早瞧得呆了,双眼圆睁,也喃喃道:“你们是神仙么?” 清风哈哈笑道:“不错,咱们自然是神仙,你们可得记住了,我的仙号,那个,叫作,叫作清风子。” 公孙羽却盯着追星子道:“那绿眉老祖在哪里?你们还有的师兄弟在哪里?” 追星子抖得如筛糠一般,颤声道:“他们,他们都同老祖在永州郡府赴宴。” 公孙羽道:“哦,你们竟然还同官府有勾结吗?” 追星子道:“那永州郡守朱恪忠历来同我们老祖交好,这几日从金国来了几个使者,日日同老祖和郡守商议事情,咱们便是住在那郡守府中。” 公孙羽眉头一皱,道:“那郡守府在哪里?” 追星子眼中突然闪过一点亮光,道:“便在离这里十多里的府城里。”他见这几人有如鬼魅,自己几人绝不是对手,但这些人竟要去到郡守府,那里有绿眉老祖和众多高手在,他们自己要去送死,自己哪有不带之理? 公孙羽见到他的神色,已知道他心中所想,沉声道:“这些妖人残忍恶毒,手上血债累累,只留下一个带路,其余的,尽数杀了!” 绿眉门下都是一惊,连忙都道:“我愿意为仙人带路!”摘星子道:“仙人,我是最先来的,让我带路。”一人道:“你本领低微,带得了什么路?还是我来。” 追星子忙道:“我是三师兄,这里我最大,理当由我来带路。”另一人道:“你恶贯满盈,上次还亲手将两个活人活活闷死,仙人哪里会让你带路?”另一人道:“是,除了大师兄二师兄,便是你杀人最多。” 追星子怒吼道:“你们哪个没有杀过人?偏在这里装好人。”摘星子道:“三师兄,你杀人最多,何况仙人最先认识的乃是我,自然要我来带路。” 清风听得头昏脑涨,见这些人无耻之极,个个贪生怕死,纷纷揭发别人所做恶事,力证自己清白,不觉喝道:“住口。” 那几人见他发怒,顿时噤若寒蝉,将嘴巴牢牢闭住。 清风转头望向公孙羽道:“怎么办?” 公孙羽道:“留下那摘星子,其余的几人废了,交由辰师傅处置。” 那摘星子一听,大喜过望,不住口的道谢,韩成枪尖闪过,片刻间已将剩余几人手脚经脉挑断。 几人痛得在地上不住打滚,嘶声惨叫。 公孙羽见辰克金脸上仍有犹豫之色,知道他担心自己几人不是绿眉的对手,若是输了,便要赔上辰家上上下下一百余条人命。 他望了辰克金一眼,道:“我们既然出手了,定然会将绿眉斩杀,永绝后患,你不必担心。” 辰克金连忙躬身道:“是。” 清风将天罗网一收,那摘星子连忙滚了出来,立即挣扎着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问道:“几位仙人,什么时候动身?” 第176章 双佛 清风将他一推,笑嘻嘻道:“这便走吧。” 三人随着摘星子走出门外,沿着山路走了十多里,便来到府城,深夜之中,守城兵卒喝问起来,摘星子取出个令牌来给他们瞧了,就此进城。 摘星子心里不住盘算,要怎样才能逃脱,但他深知几人厉害,却不敢轻举妄动,一路上不住同几人说话,想要弄清几人的底细,但除了那清风同他胡吹一番外,公孙羽和韩成都是默不作声。 此时已是深夜,城中除了少许高门大户门口挂着灯笼,其余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又走了几里路,眼前赫然现出一座高大的宅院,门外灯火明亮,几个持枪的兵卒站立门口。 摘星子依旧拿出令牌,那几个兵卒点了点头,将侧门打开,放了几人进去。 一进到院内,便听见一阵喧哗之声,风中传来酒肉香气,摘星子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带着几人穿过回廊,便朝大厅而来,沿途的家丁仆人见到摘星子的衣饰模样,并不惊讶,也不阻拦。 郡守府大厅内灯火通明,四角都点着明晃晃的蜡烛,照得如白昼一般,此刻大厅之上摆着几张桌子,正中有几个舞妓广袖飞舞,罗袜生尘,恰好在跳一曲“天仙子”。 一名歌妓在角落扶琴,檀口张开,唱道:“水调数声持酒听,千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公孙羽知道这词乃是张先所作,只听那歌妓顿了一顿,又唱道:“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这名歌妓歌声清越婉转,唱起这首婉约温柔的词来,当真是有余音绕梁不绝之意。 一人鼓掌笑道:“张先的词中最爱用‘影’字,有‘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柔柳摇摇,堕轻絮无影’,再加上这首词里的‘云破月来花弄影’,人称‘张三影。’” 他年约二十八九岁,面色微黑,留着胡须,道:“南朝的文采风流,于此可见一斑。” 他下手桌上一人,是个身穿大红袈裟,头戴毗卢帽的中年和尚,他一手抓着条猪脚,吃得满嘴油腻,笑道:“令狐先生,你素来对南朝诗文颇有涉猎,等到我大金朝南下入主中原,你便求陛下赏你一屋子的书罢了。” 他眼睛朝那歌妓瞟了瞟,笑道:“贫僧只要求得几个南朝美女,助我修炼大欢喜禅,便好了。” 厅上正中一张桌上坐着的那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穿一件锦袍,笑道:“罗布上师,你若是喜欢,我今晚便让人将这女子送到你的住处如何?” 罗布上师嘻嘻一笑,道:“若是如此,便多谢朱大人了。” 在他对面桌上,坐着个身穿绿袍的老者,这人脸色红润,一双眉毛却是淡绿之色,在他旁边,却是一个瘦小老者,满脸皱纹,身形瞧来十分枯瘦。 公孙羽站在摘星子身后,一共在门外站立,他不开口,摘星子心中虽然急切万分,却也不敢冒然出声去喊师父,知道自己若没有十足逃跑把握,十有八九师父还来不及救自己,自己便已身首异处。 那眉毛淡绿的老者,自然便是绿眉祖师,他眼睛微闭,既没有动手去吃桌上食物,也似乎对几人说的话听若未闻。 他身旁桌上的瘦小老者公孙羽却认识,正是在那山洞前捉了清风,又让他们交出那“青溟珠”的老人。 那老人伸筷在桌上轻夹了一条肚丝,放在嘴里慢慢嚼咽,又慢慢喝了杯酒,瞧来十分慢条斯理。 罗布上师眼中精光一闪,望向绿眉祖师,又转向那白发老头,道:“我听说中原的武艺法术也十分了得,不知同我密宗秘法相比,哪个更厉害些。” 绿眉祖师眼睛一睁,道:“上师是要来考较我们的本事么?” 罗布上师哈哈一笑,道:“不敢,不敢,不过我素闻禅师的驱尸之术乃是天下一绝,此次既然有幸得见,怎能不请教一番?” 那白发老头一边仍是在不紧不慢的吃菜喝酒,一边摇头道:“上师,你要找人较量,只管找绿眉祖师便了,他有通天彻地的能耐,正好同上师棋逢对手,至于我么,本领低微,便不敢献丑了。” 罗布上师道:“莫宗主,你不必太谦虚了,你们‘五毒门’和‘毒蛛门’,还有那钦州的韦家,并称‘南疆三毒’,毒名远播,威震天下,哪个不敬畏几分?” 白发老头咳嗽一声,苦笑道:“这都是些虚名,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上师还请高抬贵手,放小老儿一马。” 罗布上师见他如此说放话,倒是一怔,但他知这五毒门主莫问因乃是使毒的高手,心中其实还畏惧他几分,见他如此低头,倒也不便再去惹他,微笑道:“莫宗主太过谦了,既然宗主不肯赐教,贫僧便只好请绿眉祖师指点了。” 他眼睛望向绿眉祖师,见他面无表情,便象个死人似的,似乎对他不屑一顾,心中微微动怒,将手中斟满酒的酒杯轻轻一弹,那酒杯便如有人托着般,疾朝绿眉老祖飞去。 绿眉老祖大手一挥,那酒杯在离他一尺来远处猛然停住,接着砰的一声炸得粉碎。 公孙羽眉头一皱,他见这两人都已到了内息外放之境,显然都是炼精化气的高手。 他近来习练诸南离的法门,体内气息日渐增长,犹如大河奔腾,汪洋滋肆,霸道异常,那斩妖刀上的刀气,已可达六七尺远,威力绝伦,只是那天机老人传与他的三十六楼观想法,却毫无进展,似乎与这法门无法相融。 他也不以为意,每日练气练刀,沉浸于斩妖刀的刀意之中,只觉那斩妖刀日渐与他心意相合,越来越是趁手。 罗布上人见那酒杯砰然碎裂,“哼”了一声,自怀中取出一件东西,这东西通体金黄,长约三寸,乃是一尊男佛与一尊女佛纠缠在一起,男佛戴法冠,面目狰狞,女佛握佛经,元宝,面容平和,正是密宗所尊欢喜佛。 他端然而坐,将那尊欢喜佛双手持与目齐,又眼直视,嘴中念诵经文,只见那尊欢喜佛突然发出金光,男佛女佛的眼睛同时一睁,便如活了似的。 片刻间,一尊高达丈余的欢喜佛虚影凭空出现,男佛嗔目而怒,女佛眼波流转,双佛缠在一起,抬步便朝绿眉老祖走去。 这佛像虽然是虚影,却有如实质,巨大的脚掌踏在地上,发出轰轰的响声。 绿眉老祖神色微凝,站起身来,取出一根骷髅法杖,欢喜佛男佛大手一伸,化出一片金影,便朝他迎头抓来。 绿眉老祖法杖挥出,带着啾啾鬼哭之声,同那佛手碰在一起,一道金光和一道白光同时一闪,绿眉老祖猛然退后两步。 罗布上人哈哈一笑,男佛踏步上前,又是一掌拍出。 绿眉老祖显出怒容,嘴里猛然发出一声尖啸,便只见两道黑影一闪,两具铁尸从他身后疾扑而出。 金色欢喜佛一掌拍下,一具铁尸也是双手击出,一碰之下,铁尸又被震得退出三步,另一具铁尸却已急速扑上。 欢喜佛中的女佛面露慈悲之色,以手中所持元宝一击,顿时将那具铁尸也击得退了开去。 但那两具铁尸浑然不知痛楚,虽然被击退,仍又悍然扑上前来。 欢喜男佛仍是一掌拍出,女佛或以元宝,或以佛经,将两具铁尸不断震退,不过铁尸刀枪不入,虽然一扑上前去便被击退,却一次又一次的不住扑击。 过得片刻,那欢喜佛身上的金光微微黯淡了些,绿眉老祖嘴角露出冷笑之色,道:“罗布上师,我这铁尸刀枪不入,不知疲倦,不知上师的欢喜佛又支撑得了多久。” 罗布上师哼了一声,口中念诵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便见那尊欢喜佛虚影似乎又凝实了些,金光大盛。 那两具铁尸一扑上前,男佛女佛猛然同时作嗔怒状,男佛一掌伸出,已将一具铁尸捉住,另一只巨掌化作一把利刀,一刀砍下,顿时将那具铁尸体头颅砍下。 女佛手持元宝经书,将另一具铁尸两面一夹,那具铁尸体顿时动弹不得,男佛腾出手来,一双巨掌左右一扭,顿时又将另一具铁尸头颅扭下。 罗布上师哈哈大笑,道:“我佛奋怒,又岂是几个僵尸能挡得住的?” 绿眉老祖脸色铁青,骷髅法杖一挥,从他身后突然又跃出一具尸体,这尸体高有九尺,脸色淡金,一冲出来,便是一拳朝欢喜佛打去。 男佛化掌为拳,也是一拳击出,砰的一声,那淡金色尸体和欢喜佛同时被震得朝后退了三步。 第177章 破敌 绿眉老祖喝道:“上人,来试试我这铜尸如何?” 罗布上师闭口不答,脸色凝重,双手在佛像上不住摩娑,嘴里念诵的咒语更加响亮,金色佛影四只手掌齐齐抬起,横眉怒目,便朝铜尸拍去。 铜尸不闪不避,双拳紧握,砰砰几声,与那男女双佛对了几拳,一步不退,那双佛嘴里发出怒吼,金光大盛,女佛手中经书顿时化作一根降魔杵,威势惊人,当头砸下。 铜尸双手上击,脚下咔嚓一声,青石铺就的地面顿时碎裂,双足被打得陷入地下近寸,但那尊欢喜佛身上的金光却也已削去了几分。 绿眉老祖冷哼一声,那铜尸双足一跳,已跃了出来,罗布上师长吸一口气,眼中精光一闪,男女双佛已分了开来,一左一右,站于铜尸身前。 正在这个当口,突然有鼓掌之声响起,那令狐先生哈哈一笑道:“罗布上师和绿眉道友神通惊人,当真令人佩服。不过咱们是友非敌,还是坐下来喝酒的好。” 他声音清越,隐隐有金石交鸣之音,罗布上师将那尊佛像朝怀中一收,缓缓坐了下来。 绿眉老祖心头一凛,这令狐先生的笑声竟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显然也是个极厉害的高手,难怪那罗布上师如此自负,却也得坐在他的下首。 朱大人也笑道:“令狐先生说得甚是,咱们是友非敌,上师和老祖都是世外高人,当真令我大开眼界。” 他将手一挥,便有两名美貌女子上前倒酒。 绿眉老祖将法杖一收,那具铜尸重又立于他的身后,他损失了两具铁尸,心中恼怒,但那令狐先生与罗布上师十分厉害,只得暂忍怒气,也坐了下来。 令狐先生拱手道:“朱大人,咱们来了也有几日了,难得朱大人深明大义,愿意弃暗投明,等到我朝入主中原,我主定然会大加赏赐。” 朱大人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永州地处偏僻,历来便被朝庭识为南蛮之地,从来也不在意,我在这里一任十余年,朝庭也未曾想起过我。” 他语音一顿,笑道:“但如此一来,倒更方便我在此地精耕细作。”他笑容一敛,道:“只是我一州之力,十分微小,也只得等大军占据中原之后,再来投诚。” 令狐先生暗骂了声老狐狸,若是金国大军已占据中原,这南疆便如掌中之物,还要什么投诚? 但他脸上丝毫不露声色,仍是微笑道:“朱大人放心,此次我们受王爷之命,来到南疆,原本便有几路人马,去往各处联络朱大人这般的明士,到时侯我大金大军南下,你们便自南而北攻打,两面夹击,何愁大宋不败。” 朱大人道:“南疆多有奇人异士,只怕其他州郡未必如我这般明天时,识大势。” 令狐先生笑道:“前不久王爷请出了一位极厉害的前辈,他振臂一呼,天下奇人云集响应,许多深藏潜修的奇人纷纷来投,这次南来,便有几名这样的奇人,料想他们能应付得来。” 朱大人哦了一声,道:“能令王爷如此看重的前辈,必然是十分不得了的人物,不知是谁?” 令狐先生微笑道:“那是自然,这位前辈的名讳叫作‘吞天鬼王’!” 朱大人面色微怔,似乎不曾听过,绿眉老祖却已忽的站起,道:“吞天鬼王?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令狐先生道:“道友也知道吞天鬼王么?这位前辈法力高深,又是老一辈的人物,许多人都是十分佩服的。象这般的高人,又哪里是这么容易死的?只怕已到了通玄不灭之境也未可知。” 绿眉老祖点头道:“我曾听我师傅说过这位吞天鬼王前辈,乃是当年惊天动地的人物,想不到至今还在人世!若是有机会,我定当前去拜访。” 令狐先生笑道:“这个容易,等这里的事情一了,道友便可以同我们北上,去见这位吞天老前辈。” 绿眉老祖眉毛一挑,道:“好,我正有几个疑惑之处,想要请教这位老前辈。” 他眼光一扫,突然瞧见摘星子站在门口,喝道:“摘星子,你鬼鬼祟祟站在门口干什么?你那几个师兄弟呢?” 摘星子心中一喜,连忙上前几步,他见公孙羽几人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心中又是一惊,只得战战兢兢来到绿眉老祖身前,扑通一声跪下,道:“师父。” 绿眉老祖已瞧见他身后几人,皱眉问道:“这几个是什么人?” 摘星子道:“回禀师父,这几人是,是徒儿在路上遇到的朋友。”他话还未说话,突然朝桌下一滚,喊道:“师父救我。” 公孙羽几人一动不动,也不去管他,静静站立。 摘星子在地上一滚,躲到绿眉老祖身后,颤声道:“他们将师兄弟们全都杀了。” 绿眉老祖震怒,一声尖啸,身后铜尸猛然跃出,一掌抓下。 公孙羽斩妖刀锵然出鞘,一刀上撩,红光耀眼,铜尸身子陡然被震得倒飞出去,一只右掌已被齐根斩断。 厅中众人尽皆失色,令狐先生和罗布上师一齐站起。 绿眉老祖心中骇然,他这铜尸极其难炼,比铁尸不知又硬了多少倍,从未曾遇见过能斩伤之人,不觉又惊又怒,道:“你是什么人?” 公孙羽昂然而立,毫不理睬,转头望向朱恪忠,道:“朱大人,你身为朝庭命官,却去勾结金贼妖人,是何道理。” 朱恪忠脸显怒容,道:“你是哪里来的小贼,来人,给我拿下。” 门外轰然应诺,数名兵士手持长刀,自门口冲了进来。 黑沉沉的长枪一刺而出,韩成已一枪将一名兵士当胸刺穿,跟着长枪横摆,将那些兵士尽数扫飞出去。 厅中见杀了人,顿时大乱,那些官妓下人放声惊叫,齐齐朝外逃去。 绿眉老祖骷髅法杖一摆,那铜尸又是急扑而上,他已是死物,虽然断了一掌,却毫无知觉。、 公孙羽一刀斩出,又将那铜尸胸前斩出一条长长的伤口,却无丝毫鲜血流出,铜尸身不由己,朝后又退了数步。 绿眉老祖绿眉竖立,道:“好小贼,拿命来。”手持法杖,与那铜尸一起扑上前来。 红光闪过,绿眉老祖只觉得手中一轻,那根法杖已被震得脱手而出,刀气冷侵肌肤,吓得胆战心惊,脚下急退,大呼道:“令狐先生救我。” 公孙羽一刀劈开绿眉和那具铜尸,便见眼前金光耀眼,一尊金色的欢喜佛虚影已凭空出现,一男一女双佛嗔目,四条金色手臂当空拍下。 公孙羽刀气涌出,还隔数尺便已击中那四条手臂,当当声响,金佛暴退,金光黯淡。 猛然间冷气侵肤,一只银色的铁笔突然从他身侧刺来,却是那令狐先生双手各持一笔,已悄无声息的来到他的身侧。 公孙羽长刀右斩,叮的一声,令狐先生手中大震,银笔差点脱手而出,连忙退后两步。 他脸上青气一闪而过,沉声道:“阁下好本事,何不留下名来。” 公孙羽冷笑一声,道:“你们觊觎我大宋江山,其心可诛,我何惧告诉你们名字?我姓公孙,名羽。” 令狐先生与罗布上人对望一眼,道:“公孙羽?” 罗布上人道:“你便是常家庄里坏了王爷好事的公孙羽?”他望了令狐先生一眼道:“王爷对此事十分震怒,今日咱们正好将他拿下。” 清风在一旁嗤笑道:“你们这样的人我们瞧得多了,胡吹大气,也不怕风闪了舌头!别说是你们,便是那吞天鬼王也被咱们打得重伤,那郑入瞑也被道爷杀了,哼,你们这些邪魔外道,便是爱自吹自擂。” 令狐先生和罗布上人一惊,冷笑道:“小道士,你胡说八道什么,吞天鬼王的手段我们都是见过的,便凭你们,就能伤得了鬼王?” 清风洋洋得意的道:“那有什么了不起的?他那天使一把碧磷刀,倒也有几分本事,却哪里挡得住道爷我元婴出窍,斗牛宫中一道金光射出,便将他碧磷刀破去,打得他身受重伤,连忙遁逃。” 令狐先生倒吸一口凉气,眼神惊疑不定,退后了几步,道:“元婴?炼就元婴已是炼神返虚之境,这世上我还从未听说过,小道士胡吹大气。” 他见清风说出碧磷刀,心中也是犹豫不定,以吞天鬼王的修为,这几人若是没有通天的本事,又怎能如今还安然无恙?莫非这道士当真是个了不得的怪物? 清风见他害怕,更是得意,道:“你们这些小辈,知道什么?说出来你们莫要害怕,前不久在洞庭湖边,那耶律横天对我不敬,也被我一剑斩了,哼,你们比他又如何?” 令狐先生二人对望一眼,都见到对方眼中惊疑之色,他们久居北方,自然知道耶律横天的威名,据说已到了炼精化气的极致,只差一步便可跨入返神之境。 二人正在惊疑,绿眉老祖却突然一掌拍来,喝道:“小道士胡言乱语,先接我一招。” 他在南疆日久,虽然听过耶律横天的名字,却不知厉害,也不以为然,听清风口气狂妄,便是一掌抓来。 第178章 追击 令狐先生与罗布上人见他突然动手,心中都是一惊,但他们转念极快,虽不知这道士的虚实,却知公孙羽的厉害,双双前扑,金佛显影,银笔闪出五彩光芒,都朝公孙羽打来。 一旁的韩成见清风突然遇险,长枪回刺,风声凛冽,绿眉老祖猛然收掌,一声尖啸,铜尸扑出,替他挡了这一枪。 韩成只觉手中一沉,如击生铁,那铜尸身上传来的巨力竟震得他退了一步,他大喝一声,又是一枪刺出,铜尸不闪不避,断了手掌的右臂一挥,顿时将他的长枪击开。 清风拔出背后长剑,便朝绿眉老祖刺去,绿眉老祖退后一步,捡起地上的骷髅法杖,已架住他的长剑。 公孙羽刀气纵横,逼得令狐先生和罗布上人不住后退,他见韩成与那铜尸相斗,却已落在下风,韩成力道虽猛,终究不是练气化精之境,被那铜尸将枪挡开,便朝他身前扑来。 公孙羽一声大喝,红芒大涨,便如平地里起了一朵血云,一刀震开那尊欢喜佛,轰然巨响,罗布上人身子大震,嘴角沁出血来。 令狐先生大惊,双笔如电,疾刺公孙羽双肋,公孙羽长刀转圆,同他双笔相触,令狐先生如遇雷击,双笔脱手飞出,他心中惊骇,飞身便退,但此时红光满目,胸口便是一疼,吓得他魂飞魄散,他身子拼命后缩,不顾胸前鲜血泉涌,一掠而起,便朝门外逃去。 公孙羽心中一怔,脚步便慢了一步,他见这几人也是炼精化气的高手,知道免不了一番苦战,哪知诸南离的法门和这斩妖刀竟如此霸道,数刀之间,便将一名炼精化气的高手伤于刀下。 他眼见一路鲜血洒下,令狐先生已逃得远了,便不去追他,转身便是一刀,朝那铜尸斩下。 清风接了那绿眉老祖一杖,虎口震裂,长剑脱手飞出,心中暗暗叫苦,只得在厅中绕桌而逃,一边还在喝道:“老僵尸,莫要惹恼了道爷,等到道爷放出元婴,你便悔之晚矣!” 绿眉老祖一手箕张,紧追不舍,清风想要抽空取出那天罗网来,竟都无瑕伸手。 公孙羽几刀斩下,顿时将那铜尸手足斩断,那铜尸在地上挣扎扭动,却再也爬不起来。 他正要转身去助清风,却听见清风一声惊叫,竟已被那绿眉老祖一把抓在手中,绿眉老祖顾不得地上的铜尸,提了清风便走。 罗布上人面色惊慌,收了铜佛,道:“道友等我。” 绿眉老祖冷哼一声,道:“随我来。” 公孙羽踏前几步,喝道:“放下道士!” 绿眉老祖骷髅法杖放在清风头顶,道:“你要是敢动手,我便杀了他。” 公孙羽心中迟疑,罗布上人同那绿眉老祖已飞奔而出,他脚下一动,便也随后追去。 韩成将枪一提,迈步便走,身后突然窜出一人,一掌朝他肩头拍下,道:“傻小子,这便不认得老夫了么?” 韩成听他声音,已知是那个白发老头,见他从身后偷袭,又正担心清风安危,心中急怒,身子一偏,右肘一肘击出。、 这一肘结结实实击在那人胸口,手肘触处竟是柔软异常,他才心中一惊,已听身后“哎哟”一声惨呼,这声音虽然凄厉,却绝不是六七十岁的老年男子所发,竟象是个妙龄少女的声音。 他心中震惊,急忙转身,只见那人口中喷血,双目紧闭,身子便要倒在地上,不觉伸手一拦。 一拦之下,那人身子软软倒在他的怀里,鼻尖传来一股淡雅的香气,正如那日在山洞之前。 他心中惊疑,用手将那老者朝上一提,手臂碰到那满头白发,顿时掉落下一个白色头套来,头套下是盘起的乌黑长发,此时已如瀑布般披落而下。 此时他便是再迟钝,也已知道怀中这人乃是个女子,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扮作一个老头子,想起自己失手将她打伤,心中大是懊悔。 他心急清风和公孙羽二人,又不知怎么处置这个女子才好,只得将衣襟一撕,把那女子背在背上,又仔细绑好了,才提起长枪,朝外奔去。 他提气急奔,在黑暗中追出数里远,却仍是不见公孙羽等人踪影,又不知身后女子是死是活,心中焦急。 此时天色已经微明,影影绰绰显现出四周景色来,却已来到一处山崖之旁,四周寂寂,唯有枯藤老树。 他踏前几步,张目四望,突然见不远处红影一闪,似乎便是那穿着大红袈裟的罗布上人,连忙拔腿前追。 他步子快捷,在岩石后转了个弯,便已见到坐在一块大石上的罗布上人,罗布上人双眼微闭,嘴角血迹未干,正努力调匀气息。 韩成持枪喝道:“罗布上人,你们将道士藏到哪里去了?” 罗布上人蓦然睁开眼来,见他提枪而立,身后一人秀发如云,垂落半腰,陡然发出一声狞笑,道:“你来得正好,待我将你杀了,再用你身后那女子来疗伤!” 韩成长枪疾刺,乌沉沉的枪声发出破空之声,罗布上人神色一凝,张口一口鲜血喷在那欢喜佛像上,只见金光一闪,一男一女双佛顿时显出虚影来。 韩成一枪刺出,当当而鸣,手上大震,他强吸一口气,吐气开声,又是一枪刺出。 金佛嗔怒,挥掌一拍,顿时将他长枪拍开,接着女佛金臂伸出,手持经书朝他胸膛打来。 韩成长枪回转,挡住经书,只觉得重如山岳,身不由己退了几步,胸口烦闷。 但他性子倔强,双足在地上站定,大喝一声,又是一枪刺出。 罗布上人眉头一皱,嘴里大声念诵经文,驱使那尊佛像朝前扑去,但他被公孙羽所伤,体内气息大乱,又来不及调匀,所能发出的内息已不足平日一半,胸中也是如压巨石。 佛像四掌齐拍,韩成横枪一挡,那四条金色手臂便如千斤重石压了下来,压得他双臂下沉,如担山岳。 韩成双臂肌肉坟起,双足紧紧踏在地上,只觉枪上越来越重,双腿也渐渐弯曲,胸中气血翻涌。 罗布上人一声冷笑,那双佛中的女佛虚影突然扑出,已扑到韩成背后女子身上,韩成一惊,身上压力略略一轻,已发出一声怒吼,长枪朝上尽力一推,竟将那男佛虚影推开数尺。 他收枪上刺,已用尽平生之力,轰的一声,正刺中那男佛的胸前,将那男佛刺得倒退两步。 罗布上人如同身受,只觉胸口一震,张口又喷出一口鲜血,强运气息,催动金佛,朝韩成当头击下。 韩成将牙一咬,竟不闪不避,手中长枪已脱手飞去,如箭矢般朝罗布上人射去。 罗布上人不曾想到他在这般情形下竟将长枪脱手,躲闪不及,已被透胸刺穿,一声惨呼,被长枪带着撞下山崖。 罗布上人虽然已死,但那金佛仍是一掌拍下,韩成双拳相格,只觉得沛然难挡,身子已被拍得凌空飞起,胸口一热,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眼前已是一黑。 公孙羽追出厅外,只见四周黑漆漆一片,但他夜能视物,提刀急追,绿眉老祖和罗布上人在前急奔,那绿眉老祖手中提了一人,脚步便慢了些,眼见公孙羽便要追上,突然将身边罗布上人一推,推向公孙羽,自己便朝山上奔去。 罗布上人魂胆皆丧,心中大骂,但此时已是生死关头,只得硬着头皮召出那欢喜双佛,朝公孙羽当头罩下。 公孙羽凌空一斩,顿时将那金佛斩得倒飞而出,罗布上人胸中如受锤击,喉头一腥,倒退数步。 他正欲作拼死一搏,公孙羽却已快步朝前追去,竟无瑕管他。 公孙羽见绿眉老祖提着清风已走得远了,顾不上罗布上人,迈步便追,两人都是极快,宛如足不沾地,在山间疾奔。 但那绿眉老祖终究是提了一个人,渐渐被公孙羽追上,他将牙一咬,折向山腰,狂奔几里,眼见公孙羽只离数丈,将身子一低,竟已消失不见。 公孙羽见他突然间便失去了踪影,心中狐疑,停下脚步,点亮火折子,才猛然发觉眼前竟是一处山洞,里面黑黝黝的,那绿眉老祖定然是钻到这里面去了。 他毫不迟疑,提刀便钻入洞中,追出数百丈,便已瞧见绿眉老祖的身形。 绿眉老祖见他紧追而来,长吸口气,脚下加力,疾朝前左,转了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小湖突然出现在面前,他心中一喜,绕过小湖,便朝湖边一堆土堆跑去。 公孙羽紧随而至,只觉这湖边寒冷异常,湖面上绿莹莹的鬼火不时冒起,照得湖水绿油油的。 他转眼望去,只见绿眉老祖正跪倒在土堆之旁,点亮一根绿色蜡烛,插在那土堆之上。 土堆之上,赫然竟是一个女子人头,双目紧闭,头发蓬乱,脸上似乎细细长着绒毛。 绿眉老祖见公孙羽追来,张嘴狞笑,一手仍是紧紧抓着清风,另一只手放入嘴中用力一咬,鲜血淋淋滴落。 他将手一伸,已放在土堆人头的嘴边,鲜血滴落,一滴滴都滴在那人头的嘴唇上。 那原本一动不动的人头,突然嘴唇一张,露出两颗尖利的獠牙,将鲜血尽数舔入嘴中,双目猛然睁开。 第179章 女魃 绿眉老祖口中喃喃念祝,只听那人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土堆突然炸裂,一条白色人影冲天而起。 白影在空中落下,静静站立湖面,竟不下沉,磷火闪烁之中,公孙羽已瞧见这女子浑身长满白毛,双目赤红,一双眼中丝毫没有人类情感。 绿眉老祖用手一指,站于湖面上的白毛女子一冲而起,几个闪动便已来到公孙羽面前,一只苍白的手臂上指甲长有两寸,如剑般朝他面前插来。 公孙羽只觉冷气侵肤,一刀劈出,那白毛人身子一晃,便已闪到他的右侧。 公孙羽一惊,长刀右斩,不待他长刀斩落,那人已如影子般绕到他的身后。 公孙羽近来内息大涨,身形已不知比从前快了多少,脚下一动,已转过身来,斩妖刀闪动,当头斩下。 那白毛人双臂如电,便要来抓刀锋,刀刃与指甲相碰,竟擦出一溜火光,砰的一声,两人都是倒退一步。 白毛女子身形陡然拔起,急若流星,凌空扑下,公孙羽刀风激发,转眼间便已劈出十余刀,那白毛女子双爪如钩,不断击打在斩妖刀上,身子被震得向后飞出。 公孙羽只觉得那白毛女子力大无穷,也不禁退了两步。 绿眉老祖抓着清风,眼睛一瞬不瞬的瞧着两人相斗,见公孙羽竟能与这白毛女子斗得旗鼓相当,心中骇然。 他眼光扫过,只见被他抓住的清风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用手一探他的鼻息,竟呼吸全无,心中暗骂一声脓包,将他朝地上一丢,便站起身来。 那白毛女子来去如电,公孙羽精神一振,持刀与她相斗,那白毛女子一击不中,便飘然远遁,似乎对他手中的斩妖刀也有几分畏惧。 但她身形飘乎,又能在水中站立,公孙羽刀法如练,竟也难以劈中,他心中焦急,望向清风,见他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一惊,便朝绿眉冲去。 绿眉本来便凝神看着他们,见他突然跃起,心中吃惊,连忙伸手朝地上一抓,想将清风抓起阻挡,哪知这一抓却抓了个空。 他猛然转身,却见那躺在地上已经死了的道士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爬了起来,正发足狂奔,已跑出数丈远。 他才跃出几步要追,身后刀气纵横,公孙羽已一刀劈出,他后背发凉,猛然朝地上一趴,才将这刀气躲过。 头顶风声呼呼,公孙羽已一跃而过,将清风一拉,道:“清风,你怎么样?” 清风手臂生痛,吓了一跳,回头瞧见是他,才长吁了口气,道:“我没事,只是装死,若不是如此,怎么骗得了那个老僵尸。” 公孙羽见白毛女子厉害,唯恐清风受伤,将他一拉,道了声:“走!”便朝洞外奔去。 绿眉老祖又急又气,嘴里发出一声长啸,那白毛女子便已猛扑上前,他跟着女子后面,也朝洞口追来。 公孙羽转身将清风护在身后,长刀舞起一片刀光,叮叮当当同那白毛女子相斗,脚步后移,清风迈步便朝外狂奔而出。 片刻间几人便已退到洞口,清风突然哎哟一声,被地上石头绊倒在地,公孙羽回头察看,白毛女子和绿眉老祖已同时攻上。 公孙羽横刀疾劈,将二人逼退,那白毛女子身形突然一滞,竟被一刀劈中手臂,顿时发出一声尖叫。 绿眉老祖知道方才喂给这女子的血只有数滴,她以血为精气,恐怕此时早已耗尽,将心一横,嘴中尖啸,骷髅法杖疾打而出,便来挡公孙羽的刀。 白毛女子得了这个空档,身子一晃,从两人旁疾掠而过,径朝地上的清风扑去,便想上前吸取他的血液。 清风才刚刚站起身子,猛听身后风声呼呼,寒气逼人,心中大惊,连忙尽力朝洞外一扑而出。 他此时已在洞口,全力一扑便已扑出洞来,摔倒在地,回头一看,只见那白毛女子脸色狰狞,獠牙如剑,双爪如刀,已朝他胸口直插而下,不觉吓得魂飞魄散。 此时已是清晨,一缕缕阳光透过林梢穿落下来,那白毛女子一扑出洞口,便觉阳光耀眼,阳光照在她的手臂之上,顿时起了阵白烟,皮开肉绽,如被火烧。 她一声大叫,似乎十分惧怕,猛然后缩,身子已退回洞内黑暗之中。 清风在地上连忙退后,见那白毛女子不再探出洞来,才放下心来。 公孙羽一刀将骷髅法杖震开,绿眉老祖胸口大震,见那女子已退回洞中,嘴里又是一声尖啸。 白毛女子双爪箕抓,却已不如之前快捷,公孙羽一刀劈出,又已在她手臂上斩出一道伤口。 女子身形一转,竟突然伸手将绿眉老祖一抓,便朝洞内奔去,绿眉老祖大骇,放声尖啸,但那女子听若不闻,指甲深深抓入了他的肩头,拖着他疾奔而去。 公孙羽终究是担心清风安危,转身出洞,见清风呆坐地上,惊魂未定,却似乎并无大碍,心中稍定。 清风颤声道:“那女魃走了吗?” 公孙羽将他扶起,道:“她抓了绿眉老祖进洞去了,这个女子便是女魃么?” 清风脸色稍缓,点头道:“不错,寻常僵尸不过尸变或被人炼制而成,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但你瞧这女尸遍体长出白毛,奔走时腿脚不弯,竟似乎还有了自己的灵智,必定是传说中的女魃无疑。” 他长吁了口气,道:“方才我可差一点便被她开膛破肚了。” 公孙羽道:“山海经大荒北经中曾记载,在系昆山中,有人衣青衣,名黄帝女魃,曾助黄帝破蚩尤,所居的地方方圆百里不下雨,便是这个女魃么?” 清风道:“那是上古传说罢了,若这是黄帝女魃,有通天彻地的能耐,咱们哪里还有命在?不过在极阴之地所出僵尸,体内长出白毛,有了灵智,便称为魃,又称为旱魃,有旱魃的地方不下雨,倒是真的。” 他缓了口气,道:“这洞里阴气森森,想必便是个极阴的‘养尸地’,那绿眉老鬼不知从哪里找来个这么个东西,养在这里。” 公孙羽沉吟一会,道:“这个东西如此厉害,留在这里终究是个祸害,必得想法子除去。” 清风惊道:“莫非你还要再进洞中去?” 公孙羽缓缓点头。 清风想了一会道:“若你要进去,恐怕一人也除不了这女魃和绿眉老祖,但这女魃方才不敢出洞,显然还没有成大祸害,还惧怕阳光。你若是能引得她出洞来,在洞外斩杀她,便要容易得多。” 公孙羽点头道:“那我便进洞想法将她引出来,我纵然不敌,想要逃跑,想必也不难。” 清风道:“这样也好,你要是引得她出洞来,我在外面便趁机用雷丹轰她。若是打不过,咱们便跑了算了。” 公孙羽将手一伸,道:“把你的雷丹拿几颗来。” 清风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几枚雷丹,道:“你若是打不过时,便在洞里丢上几颗,也好逃跑。” 公孙羽接过雷丹,一手持刀,踏步朝洞内走去。 他脚步甚快,不多时便来那个小湖前,鼻中猛然闻到一阵血腥味。 只见在那小湖旁的土堆上,女魃踞堆而坐,正低头咬住绿眉老祖的脖颈,不住吸食人血。 绿眉老祖手足抽动,却被那女魃死死按住,嘴里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了。 女魃察觉有人近前,将头一抬,满嘴尽是鲜血,那绿眉老祖喉头一片血肉模糊,眼见不活了。 公孙羽心中也是吃惊,这绿眉老祖虽然比起自己差得远了,便好歹也踏入了炼精化气的境界,却料竟被这女魃给吃了,这女魃的手段可见一斑。 女魃抬起头来,眼中发出淡淡绿光,身子凌空飘起,轻飘飘如一片树叶般,朝公孙羽飞来。 公孙羽凝神挥刀,那女魃一抓拍下,刀爪相接,锵然作响,公孙羽手上一沉,竟觉得她的力道比方才更胜了几分,想必是吸食了绿眉老祖的精血,更厉害了些。 他虽惊不乱,斩妖刀刷刷劈出几刀,女魃挥爪扑击,公孙羽便朝后退了一步。 他见这女魃厉害,自己同她在这洞中相斗,一时半刻难以分出胜负,脚下后退,便想将那女魃引出洞去。 斩妖刀气侵肤,那女魃却已不似先前那样畏惧,似乎吸了人血之后,精气旺盛了许多,她先前曾中了公孙羽一刀,此刻见他似乎不敌,紧追而上。 公孙羽一边挥刀,一边慢慢朝后退去,女魃发出声声嘶哑的低吼,双爪如刀,飘忽如电,公孙羽将刀舞成一片刀影,将她的攻击尽数挡在身外。 他退一步,女魃便上前一步,一人一尸渐渐朝洞口退去,公孙羽计算步数,知道离洞已不过数丈,那女魃望见洞口白朗朗的阳光,停步不前。 第180章 温香 公孙羽见她停步,身子突然暴起,红光如血,刀气斩出,女魃挥爪格挡,便公孙羽既已将她引到洞边,再不留手,刀气滚滚,已将她尽数笼罩在刀气之内。 女魃连声怪叫,身上已被劈中几刀,她身为僵尸之躯,这凌厉无匹的刀气竟也无法重伤于她,但这女魃产生灵智之后,似乎已不是寻常死物,竟已知道疼痛。 公孙羽将刀气一收,转身便朝洞外奔去。 女魃厉声尖叫,狂追而出,追出数步,便觉洞口白光耀眼,那人竟已不见踪影,她心中迟疑,对那洞外阳光十分畏惧,但心中愤怒,只想将那伤了自己之人吸血吃肉。 她犹豫片刻,终究是对阳光更加畏惧,发出一声低吼,转身便要朝洞内奔去。 刚回过身来,头顶一片红光闪起,一股凛冽的刀风已当头袭来,女魃虽是死物,但已略有灵智,知道无法硬挡,身子朝后一飘,便飘出两丈来远。 她双足才刚刚站定,便见一个黑乎乎的物事疾射而来,冒着点点火光,她才想后退,已感觉阳光灼热,背后如被火烧,只得双手一弹,要将那东西弹将出去。 手爪才刚一碰到那黑乎乎的东西,便是轰然一声巨响,那东西猛然爆裂,一股气浪将她震得连翻数丈,已被震出洞口之外。 女魃身上的白毛被炸得漆黑一片,身子已暴露在阳光之下,冒出阵阵白烟,她放声厉吼,身子疼得不住扭动,转身便要朝洞内扑去。 公孙羽掷出雷丹之后,便已一跃而前,持刀站于洞口,他一站到洞口,便已吃了一惊,只见洞外几丈处黑压压尽是兵卒,那朱大人当先而立,清风竟已不知去向。 女魃扑向洞口,公孙羽斩妖疾劈,刀气外放,顿时将她劈了出去,女魃被阳光晒得皮开肉绽,发出啾啾叫声,有如无头苍蝇,四处乱窜。 朱大人见洞中有人窜出,喝道:“大胆贼子,你们杀害官兵,该当何罪?” 女魃连连扑向洞口,都被公孙羽挥刀击退,身上便如油煎,一片焦糊,她听见人声,猛然转头,一爪便朝朱大人抓去。 朱大人正昂然而立,欲要指挥官兵捉拿洞中之人,一道白影一闪,一头白毛獠牙的怪物已猛扑而来,他魂飞魄散,喝道:“放弩!” 只见咔咔机弩连响,百来点寒光如急风般射了出来,尽数射在女魃身上。 他心中才微微一松,那白影竟丝毫不停,如一道白光般扑到面前,他只瞧见那双红色眼眸,胸中一痛,已被女魃当胸刺穿,接着喉头一窒,女魃獠牙已咬了下来,一口口的吸食他的血液。 旁边的兵卒大惊失色,强弩连射,却穿透不了女魃的身躯,十数名兵卒持枪猛刺,只觉如刺铁石,双臂振得生痛。 这次他们同朱大人前来捉拿贼人,虽然知道对方乃是极厉害之人,但自恃有连环硬弩,便是再厉害之人,终究也是血肉之躯,绝计抵挡不住数十架硬弩,哪知道一上得山来,便遇到这白毛怪物,硬弩便如同废物,连那朱大人也被这怪物吃了。 兵士们对望一眼,十来个胆子大些的兵卒,抽出腰间佩刀,上前便砍,女魃只顾低头吸血,不管不顾,但这些兵刃,却伤不了她分毫。 她吸完朱大人的血,身上被阳光灼伤之处竟似乎恢复了些,她将头一抬,身子一跃,已扑入兵士之中,一爪一个,将两名兵卒当胸抓穿。 洞外血腥扑鼻,兵士们胆战心惊,发一声喊,纷纷朝山下跑去,只有那两名被当胸穿透的士兵,一时还不曾死,发出凄厉惨叫。 她低头一咬,已将一名兵卒的喉咙咬开,将鲜血汩汩吸入口中,身上被阳光灼伤之处,便又好了几分。 她片刻间便已将这名兵卒鲜血吸净,转头又去咬另一名兵卒咽喉,突然右侧一块巨石后偷偷摸摸闪出一人,扬手便是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打来。 她曾在洞中吃过雷丹的亏,将手中兵卒一丢,身子一弹,便要跃开,但那东西迎风便涨,猛然化作一张大网,一把将她笼罩在内。 女魃奋力挣扎,但那东西却越缠越紧,她怪叫连连,使出浑身怪力,想要将那网子挣开,一时之间,却又哪里挣脱得了。 女魃被日光照得白烟阵阵,皮焦肉烂,极力挣脱,那人一把扑上前来,将那网子拉住,但女魃力大,一甩之下,顿时将那人撞翻在地。 那人放声大喊,道:“雀官,快来帮忙!” 公孙羽站在洞口,见清风偷偷摸摸从岩石后溜了出来,又用天罗网网住了女魃,听他喊叫,快步上前,将那网子一拖,把女魃拉得翻了。 女魃奋力挣扎,凄厉嚎叫,公孙羽紧紧拉住网口,任由那日光照射在女魃身上。 女魃身上冒出阵阵浓烟,一股皮肉烧焦的臭味传来,她身上的白毛的皮肉被日光灼烧得焦黑,发出滋滋的声音。 女魃在地上不住翻滚,过了半个时辰,那日光越发强烈起来,女魃身上突然冒出一股火焰,浑身都燃烧起来。 公孙羽只觉热气袭人,将手一放,清风已惊叫道:“糟糕,可惜了我这天罗网了。” 女魃身上燃起熊熊烈火,焦臭四溢,只烧了一个时辰,才渐渐熄了。 此时地上只剩下一堆灰烬,但那天罗网竟仍是毫发无伤,日光下闪出黑色,散落在地。 清风惊喜不已,等了一会,才将那网捡起,将灰抖落,又仔细看了又看,用手着力拉了几回,见真是一如前时,心中不觉大喜,道:“这东西水火不侵,当真是个宝贝。” 公孙羽见女魃死去,心中也觉欢喜,道:“不错,这东西用来捉人,最好不过了,你可得好好收着。” 他插刀入鞘,道:“我们来了这么久了,韩成怎么没有追来?” 清风气呼呼的道:“那个臭小子见我们走了,自己不知道躲到哪里快活去了。” 公孙羽摇头道:“他绝计不会置我们于不顾,我们快些去找他,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韩成睁开眼来,眼前一片漆黑,全身疼痛欲裂,胸口如压巨石,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才发觉自己是趴伏在地,身底下一件东西硬绑绑的,硌得肚子生疼。 他用手慢慢一摸,只觉触手坚硬冰冷,便放在身子旁边,身子一动,背上便是一阵沉重。 他这时才想起背上还背负着一个人,长吸了口气,慢慢将布条解开,咬着牙尽力缓缓将背上那人移放到身侧。 这样一来,便已触动体内伤势,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用手擦干鲜血,强忍痛楚,抬起头来,左前方的顶上一片明亮,自己竟是被那金佛一掌打下一个山坑之中。 他强运气息,想要站起身来,才微微坐起,便是一阵气血翻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知道自己受伤甚重,只得仍又慢慢躺下。 身旁香气袭人,那名女子长发如瀑,脸上却仍是一张老年男子的脸,皱纹丛生,韩成心中怪异,用手轻轻在她脸上一摸,在耳根后撕下一片人皮面具来。 淡淡日光照射之下,只见那女子眼睛紧闭,睫毛极长,脸蛋圆圆,脸色苍白,嘴角犹有血迹,只有十六七岁模样。 韩成长叹一声,懊悔不已,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疗伤药丸,送入女子口中。 他呆呆发怔,头脑昏沉,用手拿起身旁的那尊欢喜佛,只见那男女双佛面目如生,十分精细,头顶日光渐渐偏移,照在那佛像之上,散发出淡淡金光。 他只觉得手中佛像由冰凉渐渐变得温热,一缕缕金色光芒慢慢沁出,笼罩在两人身旁。 那名女子突然“嗯”了一声,身上竟也透出微微的金光,缓缓睁开眼来。 韩成心中一喜,正要开口询问,那女子竟慢慢坐了起来,眉眼含笑,嘴角微扬,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韩成一怔,只觉她美艳娇憨,动人心魄,恍惚中竟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他喉头发干,才道了声:“你。。。”那女子双手一伸,已轻轻挽住他的脖子。 金佛陡然金光大盛,一男一女双佛虚影出现,韩成顿时觉得身上热血上涌,怀中软玉温香,香气袭人,脑中一片混沌。 似梦似醒之中,眼前女子同那女佛慢慢化为一体,自己仿佛也变成了那尊男佛。 山坑中阳光斑驳洒下,金光闪耀,一尊大欢喜佛金像露出微笑,照得四壁一片金黄。 第181章 圈套 她眼睛望向韩成,道:“你这位朋友病得这般重,不如去请神仙瞧瞧,将他治好,岂不是好?” 清风摇头道:“他这病难治得很,请了许多大夫都不曾治好。” 妇人道:“哎呀,早跟你说了,神仙什么病都能治好,你若是不信,我这便带你去。” 清风回头望向公孙羽,公孙羽见韩成牙关紧咬,痛苦不堪,身子不断抖动,显是痛苦难当,心中不忍,却仍是迟疑。 清风道:“雀官,韩成已病成这般模样,如今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就是不成,又有什么?” 公孙羽转头道:“如此,便劳烦大嫂了。” 那妇人笑道:“这样才好,你们的病治好了,我也可以积些功德”,便欢欢喜喜的从家里挎了个竹篮,包了些自家做的糕点,领着三人朝前走去。 走了十余里,眼前又是一座山,好在这山倒不是太高,公孙羽与清风一左一右架着韩成,一步步随着那妇人走上山去。 快到山顶,那女人停下脚步,对三人道:“等会你们见到神仙,千万不要惊讶,也不要胡乱说放话,诚心诚意的求取神仙,自然灵验。” 又走了片刻,便到了山顶,当中一个两层的阁楼,都是用巨木搭成,门前树着一个香炉,香烟缭绕。 妇人快步走上前去,在那香炉前行了个礼,便带着几人踏进厅去,厅中早有几个乡里父老在一尊佛像前跪拜,又有几名身穿青衣的男子站立一旁。 她略作停留,同一名青衣男子低声说了几句话,便笑道:“你们来得正好,神仙正在楼上呢。” 她拾阶而上,公孙羽几人跟随她上了楼,只见楼上两壁上左边画着一弯斜月,右边却画着一个鲜红的太阳,当中摆放着一张大辇,四周幔帘垂落,身旁垂手站着几名青衣人,四周树着几个铁鼎,散发出淡淡檀香气。 公孙羽一怔,心中似乎想起些什么,眼前景色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熟悉。 那妇人已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什,道:“神仙在上,信妇今日遇上一名重病的远来客人,特带来这里,求神仙打救,增添我的功德。” 一名青衣人道:“既然如此,你退到一边,让病人上前来。” 妇人依言退下,公孙羽将韩成扶上前去,朗声道:“我们前来救医,还请神仙救治。” 青衣人“嗯”了一声,伸手将幔帘一掀。 只见那辇中端坐一人,身穿黄袍,头戴玉冠,身高只有三四尺,竟是个小小孩童。 公孙羽蓦然一惊,于这一刹那间便已认出这正是那晚在峰顶上,被摩尼教众称为教主的小小孩童,那时教众要将青萝放入鼎中烧死,他还曾出言相救。 他这才想起为何觉得眼前景物熟悉,原来那墙上所画的一轮红日,正与那些摩尼教众衣服和刀上所画一模一样。 他退后一步,沉声道:“原来是你们在这里装神弄鬼!” 那名妇人“哎哟”一声,道:“你怎么对神仙这般无礼?可不要害了我。” 她用手将公孙羽一拉,道:“你这小哥,快向神仙赔礼。” 公孙羽见她乡村愚妇,不欲和她计较,将手轻轻一甩,蓦然间蓝光闪动,一枚蓝汪汪的弯刀从那妇人袖中突然刺出。 他一手扶着韩成,突然后退,右手长刀不及出鞘,疾击而去,将那蓝刀击得飞上半空。 那妇人噫了一声,篮中几点寒光暴打而出,公孙羽长刀轻劈,叮叮几声,尽数打落在地。 他已知中了这妇人的圈套,长刀疾伸,闪电般击向妇人肩头,那妇人朝后一翻,退出两丈,嘿了一声,道:“好厉害。” 清风吓了一中跳,抽出长剑,喝道:“你们这些恶贼,把我们骗到这里来做什么?” 一个声音道:“风三娘子,我早说过了,这人没这般好对付。” 三人从布幔之后走出,一人脸色苍白,正是那在永州逃走的令狐先生,另一人是个身形瘦弱的中年男子,手中拿着一方手帕,轻轻捂住嘴唇,不时咳嗽一声。 另外一人公孙羽也认得,却是那摩尼教的蒋护法。 公孙羽望向蒋护法,道:“你们先前勾结辽贼人,如今又勾结金人,当真连自己的祖宗也不要了么?” 蒋护法眼中露出仇恨之色,道:“我们摩尼教教主方腊,被大宋朝廷害死,教中兄弟死了数万,这样的深仇大恨,你说要不要报?哼,不管是金国还是辽国,只要能杀了那狗皇帝,杀了那些奸贼,便是咱们的朋友。” 公孙羽沉吟片刻,道:“方教主在南方起事,缘于朝庭昏馈,老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要反,方教主同你们教中兄弟死难无数,也当真令人怜悯。” 蒋护法眼中露出热切之色,道:“公孙公子深明大义,既然如此,不如便加入我教,我将这护法之位拱手相让。” 他转头瞧了瞧端坐不动的孩童,道:“这是方腊教主的幼子,我们拼死将他救出,日后若是公孙公子能够扶佐,何愁大事不成?” 公孙羽长叹口气,道:“你们自方教主死后,滥杀无辜,竟用活人用药引,又勾结外敌,哪里还从前的摩尼教?方教主地下有知,也要痛骂你们。” 蒋护法一怔,道:“成大事不拘小节,这些乡村愚民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公孙羽摇头道:“人与人都是一般,哪个便该死?你们如今已沦为邪教,还妄想要我加入你们么?” 蒋护法咬牙道:“既然如此,便怪不得我们了。” 令狐先生道:“公孙羽,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宋气数已尽,我们此次南来,几路州郡纷纷响应,可见大宋已是尽失民心,你何不顺天而为?” 公孙羽摇头道:“无论大宋气数是否已尽,我公孙羽都不会与外敌同流合污。” 那身形瘦弱的男子用手帕捂住嘴唇,不住咳嗽,咳得弯下了腰,突然一道银光一闪,从他背后飞出一物,快愈箭矢,朝公孙羽身上射来。 他这一动,令狐先生同那风三娘子同时动手,一双铁笔,一枚蓝色弯刀同时袭来。 公孙羽扶着韩成,斩妖刀不及出鞘,但他从前将这刀当作铁锏使了许久,毫无滞碍,当的一声,将那银光打落,刀身回转,叮叮几声,将弯刀和铁笔依次击开。 那瘦弱的中年男子道了声好,双手后伸,两道银光又是电射而来。 公孙羽见是两条银色短枪,透着淡淡的白光,隐隐有风雷之声,长刀一斩,将两枚短枪击飞,也觉得力道惊人。 风三娘子猱身而上,手中弯刀闪出一汪蓝光,公孙羽知道这刀上必有剧毒,不等她袭到身前,刷刷数刀,手臂上气息涌出,刀气已斩出数尺远。 风三娘子只觉手中一震,弯刀如被雷击,脱手飞出,虎口震裂,一股冷森森的刀气已迎面斩下。 她一声惊叫,身子猛然后弯,贴着地面如一条滑鱼般朝后滑去,但那刀气余波已从她脸上划过,顿时现出一道三四寸长的血痕。 公孙羽踏前一步,便要一刀斩下,身后风声忽忽,又是四根银枪疾射而来,他微微侧身,挥刀格档,将那四枚银枪击飞。 那四枚银枪在空中互相撞击,竟又齐齐转了个向,重朝公孙羽刺来。 公孙羽眉头微微一皱,长刀划了个圆弧,将四枚银枪笼罩在刀气之中,叮当声响,那四枚银枪相互乱撞,他将刀一收,四根银枪竟已弯曲成半圆之状,互相缠绕在一起,当的一声,落在地下。 那瘦弱男子“噫”了一声,道:“你果然厉害。” 公孙羽道:“你是从西夏来的么?” 那人一怔,道:“你也认得我么?” 公孙羽冷冷的道:“西夏李希言,使十二枚短枪,天下间又还哪有第二个使短枪的高手!” 瘦弱男子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我的贱名,在大宋也有人知道,惭愧惭愧。” 他又摇了摇头道:“只可惜我枉自练习武艺多年,比起你来,却还是差得远了。” 公孙羽道:“你是西夏人,又为什么要同金国人勾结在一起?” 李希言笑道:“我大夏同大宋交战多年,如今既然有灭宋之机,怎能不与大金联合?何况‘吞天鬼王’赠我金丹,足足提升我数十年修为,便是冲着鬼王的面子,我也推辞不得。” 风三娘子站起身来,朝脸上一摸,惊道:“这小子好生厉害,若不是鬼王助我提升修为,方才便要被这小子杀了。” 公孙羽瞿然而惊,他自永州遇见令狐先生、罗布上人等人以来,又到如今眼前的李希言和风三娘子,都似乎已是练精化气的高手,但天下间哪里一时之间便出了这许多炼精化气之人? 第182章 妖镜 听到李希言与风三娘子所言,他才知道这些人竟是由‘吞天鬼王’使出的手段才变得这般厉害,他心中一忧一喜,忧的是这‘吞天鬼王’如此厉害,竟能硬生生提升别人修为,如此一来,金国高手辈出,于大宋大是不利。 喜的是这些人终究还不是个个都是化气之境,终究还是能够战而胜之,只是那吞天鬼王不除,终究是心腹大患。 令狐先生抚胸而立,脸色越发苍白,想是旧伤发作,他望了李希言和风三娘子一眼,道:“今日恐怕集咱们三人之力,也难以取胜。” 李希言点头道:“英雄出少年,当真是后生可畏,蒋护法,还是你来吧。” 蒋护法从怀中取出一面小小的铜镜,道:“公孙羽,你若仍是执迷不悟,便来尝尝我教‘日月神镜’的厉害!” 公孙羽心中一寒,沉声道:“你这‘日月神镜’炼成,最少要用九个童子,九个少女的性命,那日在青龙山你的鼎已被毁去,如今你想必又伤害了不少人命了。” 蒋护法冷冷一笑,将那铜镜朝空中一抛,顿时光芒大放,一个太阳一个月亮光华流转,满室都是白光。 公孙羽只觉眼前一花,脑中竟然一昏,连忙凝神提气,顿时恢复清明,但眼前那大辇铁鼎仍在,蒋护法等人却已踪影全无,连韩成和清风都不见了。 他心中一惊,知道恐怕已进入了幻境,若不是如此,这些人绝不可能一刹那便消失无踪。 他手中一紧,那枚斩妖刀仍是紧紧握在手中,全身肌肉都已绷紧,虽是在幻境之中,但若是有人偷袭,他仍可感知。 他在楼中慢慢走动,凝神倾听,想要凭耳朵来听出那些人的所在,但四周寂然无声,什么也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楼上始终便是他一个人,终于沉稳如公孙羽,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心中微微有些急躁,提刀踏步,沿着台阶一级一级朝下走去。 耳边半点声息也无,一楼中仍是树着一尊佛像,像前香烟缭绕,但那些善男信女却也一个都不见了。 他走出门口,空山寂寂,杳无人烟,便沿着山路朝前走去,下得山来,仍是半个人影也不见,连鸡犬之声也没有一声。 他沿着小路一直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推开了路旁几户人家的房门,都是空无一人。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脚步,似乎忘记了些什么,他想了一想,已经想不起来,只得又朝前走去。 日升日落,月盈月亏,他便是这般走着,一直走着,到了后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着,又要走到哪里去。 一日,他来到一处水塘边,伸手捧水而饮,低头瞧去,只见水面映出自己的倒影,头发斑白,皱纹丛生,心中不觉一惊,道:“我有这般老了么?” 他脑中转念,想到:“我为什么便不能这般老?我原来十分年轻么?那我应当是什么模样?我又是谁?” 一念到此,心中更惊,喃喃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他站在水边,皱眉苦思,想了良久,却始终想不起自己谁,又来自哪里。 想得头都疼了,仍是毫无头绪,脑袋都似乎要裂开来,只得又朝前走去,他望了望手中那把刀,只觉得十分熟悉,却也不知道要拿把刀做什么。 又不知走了多少年,腰也弯了,背也驼了,连路也快走不动了,那把刀也成了走路的拐杖。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走不动了,便找了个树底下躺下来,静静等待死亡,心底不知怎么突然觉得一阵轻松。 这些年来,他从未停止,四处寻找,寻找旁人,寻找自己的姓名,早已觉得孤单入骨,这茫茫天地间若是只剩下自己一人,活着和死去,又有什么分别。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长刀一抛,抛得远远的,只觉得眼皮发沉,呼吸渐渐急促,嘴角却露出一抹微笑。 眼皮已经缓缓闭上,连喉头的那最后一口气也将断绝,蓦然间一个女子的惊呼声响起:“雀官,雀官!” 他心中一惊,蓦然睁开眼来,脑中这个名字浮浮沉沉,十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只听那女子声音急切惊惶,喊道:“雀官,雀官,快醒来,快醒来。” 他躺在地上,全身力气似乎都已经抽空,想到:起来?我为什么要起来?这般寂寞的世间,又有什么好起来的? 那女子的声音仍在耳畔响起,越来越焦急,道:“雀官,死雀官,我是芸娘啊。” “雀官,芸娘,雀官,芸娘”,他脑中猛然一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蓦然一惊,刹那间便清醒过来,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心中更是吃惊,只见身前身后风声呼呼,寒光闪动,竟有数人在相斗,那阁楼的墙面也炸出了个大洞,漆黑一片。 这几人将自己围在中央,韩成已躺倒在地,生死不知,身前一名女子手持一柄狭长银刀,寒光闪闪,正同风三娘子与李希言相斗。 她本来远不是这两人的对手,但手中长刀锋利异常,又拼了性命只攻不守,身后一人手持弯弓,觑空便是一箭射出,清风手中拿着一枚雷丹,左顾右盼,也使得那两人心有顾忌,不敢全力攻击。 另有一人身材高大,手持一柄巨大铁锤,嘴里怒吼连连,守在他的身旁,将那蒋护法和几名摩尼教的弟子挡在外面。 公孙羽心中震荡,颤声道:“芸娘!” 那名女子蓦然转头,惊喜交加,道:“雀官,你醒了!” 她本来便远不如敌人,这么一转头,那风三娘子已扑身而上,蓝刀划出一道蓝芒,已一刀划在她右臂之上。 公孙羽一惊,将芸娘一拉,抬腿一踢,正踢中风三娘子手腕,右手朝地上凌空一抓,那枚斩妖刀已飞入手中。 李希言双手持枪,急刺而来,公孙羽将芸娘轻轻一推,左手一弹,刀鞘已破空飞出。 红光乍现,同那银枪砰砰的连碰数下,两道银光脱空飞去,李希言疾退而回,风三娘子弯刀已砍到公孙羽右肋。 他恼恨风三娘子伤了芸娘,刀气如练,当的一声,将那弯刀齐中斩断,风三娘子大惊,连忙回退,公孙羽踏前几步,一刀劈出,已将她一条右臂砍断。 风三娘子嘶声惨呼,李希言哪里还敢上前,转身便从窗口跃出,那持弓少年弓弦一松,一箭射出,李希言身子不动,背后一枚银枪射来,将箭矢打落,身子已逃出窗外。 蒋护法见形势突变,强援已去,自己几人绝计不是对手,身子后退,便要去抱那名孩童。 一根羽箭破空而来,正中他的后心,他顿时摔倒在地,挣扎着爬了几步,想要伸手去拉那名孩童,但隔着一尺,手便软软垂落下来。 其余几名摩尼教徒见到这样情景,连忙将手中长刀一抛,喊道:“好汉饶命。” 公孙羽将芸娘轻轻一拉,道:“芸娘,你怎么样了?” 芸娘咬紧牙关,并不回答,身子却在微微颤抖,公孙羽见她身上有几处血迹,想必是刚才同那两人相斗时所伤,想起到了如今这般境地,她仍是拼了命的来救自己,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难受,道:“芸娘,你便永远不理睬我了么?” 芸娘一怔,缓缓转过头来,眼中泪光盈盈,她见公孙羽神色怅然,眼中也似乎一片湿润,心中一软,冷冷的道:“你是爹爹的弟子,便是我的哥哥,我怎能不理你。” 公孙羽大喜,将她的手一拉,道:“芸娘,你这般想便好了。我,我当真对你不住。” 芸娘眼中泪水汹涌流下,这许久以来,她伤心欲绝,每日强迫自己忘怀,也渐渐绝了这个念头,但此时这句话一说出口,心中仍是如千根针在刺,从此二人便只能是兄妹,再无半分可能,心中反而更觉悲凉,泪珠如掉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下。 她原本同父亲在祖父墓前守孝,田七和罗铁锤日日同父亲练习武艺,林岳却已带着二三百义军兄弟另寻山头去了。过了不久,父亲却突然留下一封书信,道是自己去了钦州,要芸娘等人回岳州去找公孙羽。 她知道父亲必定是去找当年害死母亲的韦蛊王去了,心中担忧,便同了田七和罗铁锤一路寻来。 这一日来到梧州,在路上行走,却突然听见山上一声巨响,几人心中好奇,沿着声音找上山来,哪知竟在这阁楼上见到了公孙羽。 只见公孙羽双目紧闭,站在厅中,神情迷茫,一名道士手中拿着几个黑黝黝的弹丸,地上躺着两人,数名汉子和一名女子将他们围在中央。 她心中虽然万般爱恨交错,此时见到公孙羽身陷险境,仍是毫不犹豫,持刀冲上。 那名女子陡然见到有人走上楼来,更不打话,手持一柄蓝汪汪的弯刀便砍。 芸娘“云魄”出鞘,只同她斗了一招,便知不是她的对手,幸好田七弯弓搭箭,便是一箭射出,那名女子退了一步,将箭打开。 清风惊喜交加,方才他见那“日月神镜”一出,公孙羽便似乎呆住了,喊他也不应,情急之下抛出雷丹,将墙也炸了个大洞,又抛出“天罗网”,将猝不及防的令狐先生缠住,李希言等人见他古古怪怪,也有几分顾忌。 第183章 五毒 此刻清风见来了帮手,便手持雷丹,作势欲抛,那几人便不敢全力攻上前来。 罗铁锤身高力大,锤上力道惊人,将那蒋护法和几名教徒死死拦住。 李希言见风三娘子一人不能取胜,咳嗽一声,持枪便刺,这两人武艺远在芸娘之上,芸娘顿时受伤,但她咬紧牙关,拼命挥斩,手中“云魄”削铁如泥,寒气逼人,两人一时之间也不敢过份逼近。 她知道自己纵然如此拼命,也不过抵挡得片刻,心中焦急,放声呼唤公孙羽,果然将他叫醒,公孙羽一醒来,刹那间便逼退了强敌。 她同公孙羽从小一起练武,原本差不了多少,但此时分别数月,公孙羽已超然卓绝,想起当日他与武班等人论起天下英雄,拍案而起,雄姿英发,只是那些青梅竹马的时光已一去不回,心中更增悲凉。 公孙羽见她泪珠滚滚落下,心中更是惶急,芸娘脸色苍白,将手一抽,道:“你们怎么也到梧州来了?青萝呢?” 公孙羽心中一紧,略略说了别来情由,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今日若不是你们,我们只怕便要丢了性命。” 芸娘咬住嘴唇,却不去看他的眼睛,道:“爹爹到钦州找韦蛊王报仇去了?” 公孙羽大惊,道:“那韦蛊王十分厉害,号称‘南疆三毒’,师父如今武艺已不如少年时,怎么独自一人去了?” 芸娘道:“我怎么知道?” 公孙羽心中着急,道:“咱们得快些去钦州找到师父。” 罗铁锤走上前来,将公孙羽肩头一拍,哈哈笑道:“公孙兄弟,我便说要找到你才行,只是芸娘不肯,好在老天爷够意思,教我们在这里相遇。” 公孙羽笑道:“铁锤,你的武艺也长进多了。” 罗铁锤嘿嘿道:“我和田七跟着薛师父讨教,当真是长了不少本事。” 公孙羽望向田七,见他已收起弓箭,背在背上,只是微微点头,脸上颇有恼怒萧索之色,猛然想起青萝曾说过他钟情芸娘的话,心中微微一动,道:“田七,这一路上可多亏了你和铁锤照顾芸娘。” 田七道:“芸娘武艺卓绝,比我们可强得多了,又哪里要我们照顾。” 公孙羽长叹一声,道:“咱们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去找到师父,免得他一个人吃亏。” 他望向清风,清风已将韩成扶着坐起,仍是双目紧闭,脸上一片黑气。 他又道:“待咱们找到五毒门,解了韩成的毒,便立马赶去钦州。” 他回头对芸娘道:“芸娘,这个道士便是清风。” 芸娘“啊”了一声,心中惊异,朝清风打量了几眼。 清风笑道:“雀官,这便是芸娘么?果然是貌若天仙!你这小子好福气,身旁女子个个都这般美貌。” 他话还没说完,腿上便挨了公孙羽一腿,惊道:“你踢我做什么?”突然见到芸娘泫然欲泣,心里一惊,又见田七脸上显出愤怒之色,连忙改口道:“咱们快些去找五毒门,不然韩成恐怕小命不保。” 公孙羽脸有忧色,点头道:“不错,只是那五毒门不知道在哪里。” 突然一个女子声音嘶声道:“你们要找五毒门,我带你们去。” 公孙羽转头,见风三娘子已将断臂的血止住,眼中发出仇恨的光芒,道:“你们若是不怕死,便同我一起去,哼,你们断了老娘一条手臂,老娘要亲眼见到你们个个中毒而亡!” 芸娘长刀一闪,架在她的脖子上,道:“你若是骗我们,我便一刀杀了你。” 风三娘子瞧了她一眼,冷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们?五毒门里下毒的手段千千万万,我同那莫老鬼也有几分交情,他见你们伤了我,必定找你们算账,你们敢不敢去?” 芸娘道:“便是龙潭虎穴,我们也敢去,快些带路。” 风三娘子道:“你这女子倒有几分胆量,好,我便带你们去。”她一臂已断,脸色苍白,却仍是凶悍不减。 公孙羽见那大辇上坐着的孩童如泥雕木塑,毫无动静,上前将他一拉,只见那孩子痴痴呆呆,不言不语,皱眉对那几名摩尼教众道:“你们教主怎么了?” 一人战战兢兢道:“都是那蒋护法使的诡计,他设下毒计要来害英雄,怕教主喊闹,便喂教主吃了‘蒙汗药’。”他见公孙羽眉头一竖,忙道:“只要喂下一碗水,便可解了。” 公孙羽端来一碗水,喂那孩童喝了,孩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睛睁开,见到几人,又见到地上蒋护法的尸体,身子吓得朝后一缩。 公孙羽感念他心地善良,在山顶曾出言相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你不用怕,我们不是坏人。” 孩童爬下辇来,哭道:“蒋叔叔,蒋叔叔死了,娘说过做坏事要有报应的,可蒋叔叔就是不听我的。” 公孙羽叹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母亲呢?” 孩童睁大眼睛瞧着他,道:“我认得你,你是在那山上的叔叔,同那个美丽姐姐一起的。” 他道:“我的名字叫作方明,母亲早就死了,如今蒋叔叔也死了。”说完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公孙羽心中叹息,牵住他的手,道:“你的父亲方腊是个大英雄,大豪杰,你也得学他那样,做个大英雄,可不能哭哭啼啼。” 方明渐渐止住哭声,点头道:“是,我得学爹爹那样,做个真正的男子汉。” 公孙羽见他虽然年纪幼小,又几次遭遇大变,仍是没有乱了心智,点头道:“要当大英雄,便得有大本事,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学本事?” 方明圆溜溜的眼睛望向他,道:“你的本事很大吗?嗯,你也和我一样,不愿意蒋叔叔杀人害人,是个好人,我愿意跟你学本事。” 公孙羽一笑,道:“那你可得好好学,不要丢了你爹爹的名声。” 方明握紧拳头,缓缓点头。 清风笑道:“雀官,你如今还收起徒弟来了。” 公孙羽道:“他是方腊唯一的幼子,如今又已失了依靠,孤苦伶仃,怎能还将他丢在这乌七八糟的摩尼教中?” 他沉吟片刻,道:“摩尼教信奉日月,但如今的摩尼教早已不是当初的摩尼教,一日一月便是个‘明’字,我看不如改名叫作‘明教’!” 他低头问道:“你说怎么样?”方明拍手道:“好,好,我的名字里也有个‘明’字。” 公孙羽一笑,对那几名教众道:“你们教主我带走了,今天我便饶了你们,你们自去联络教众,好生发扬教义,不要再做伤天害理的事。” 他沉声道:“等你们教主大了,他自然会回来执掌明教,若是你们为非作歹,他自然要来清理门户。” 几名教众对望一眼,齐声道了声“是”,又躬身朝方明行了一礼,道:“教主保重”,转身下楼。 清风将那天罗网一提,令狐先生脸色惨白,胸前伤口浸出的血将衣衫也打湿了,道:“你们杀了我吧。” 公孙羽道:“令狐先生,我今天也不杀你,你回去告诉完颜理和吞天鬼王,休想用这样的离间计,我大宋虽然也有奸贼小人,英雄豪杰却更多,时日一到,我必然来取吞天鬼王项上人头。” 令狐先生默然不语,缓缓而退,从那墙上的破洞一跃而下。 芸娘见公孙羽从容退敌,举止间沉稳有度,已隐隐有了睥睨四方的气慨,心中更是酸楚,道:“走吧,咱们还得赶快赶到钦州。” 风三娘子哼了一声,当先带路,清风牵了方明的手,由罗铁锤背了韩成,便朝楼下走去。田七一言不发,只是跟在芸娘身后。 那风三娘子倒是十分硬气,虽然断了一臂,仍是咬紧牙关,快步而走,几人随着她走了两日,沿途不过略略打尖休息,临到第二日傍晚时分,便来到一处依山的寨子门前。 风三娘子用手一指,道:“这里便是五毒门,你们敢不敢进去?”她脸色灰败,脚步虚浮,眼中却是露出兴奋的神色。 第184章 彩烟 芸娘道:“不是说是五毒门么?怎么是个寨子?风三娘子,你敢胡乱带路,我便杀了你。” 风三娘子冷笑道:“这里便是五毒门,你们敢不敢进?” 芸娘哼了一声,当先踏步而入,公孙羽等人连忙跟着走了进去。 这寨子同普通南疆寨子也没什么分别,一排排的吊脚小木楼,来往的男女也多做农人打扮,丝毫瞧不出是南疆有名的使毒门派。 一名荷着锄头的中年男子见到几人进来,皱了皱眉,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乱闯?” 风三娘子道:“莫老九,你不认得我了么?” 那人打量了风三娘子一眼,惊道:“风三娘子!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风三娘子冷笑道:“自然是我身旁这几个好朋友下的手。” 那人脸色一沉,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将风三娘子伤成这般模样?” 芸娘站在风三娘子身后,只要她一动,便要一刀劈下,风三娘子道:“莫老九,这些人厉害,你不是对手,带我们去见宗主。” 莫老九冷哼一声,道:“再厉害的人,也休想在我五毒门逞能。” 他话一出口,袖中突然飞出数道黑光,猛朝几人飞来,红光一闪,那些黑光顿时被搅得粉碎,被一般刀气一裹,已激飞数丈,化作一团黑雾消散。 他心中又惊又痛,怒喝道:“你们竟敢毁了我的追命蝎!” 风三娘子冷笑道:“早说了要你不要动手,若不是他们手下留情,你早见阎王去了,还不快带我们去见宗主!” 那人不敢再随便出手,道:“宗主有客。” 这边一动上手,旁边顿时围上来十多名农人,都道:“老九,出什么事了?” 莫老九见那刀光有如鬼魅,知道风三娘子所言不虚,敌人着实厉害,恐怕自己这些人还没有使出手段,便要被立斩于刀下。 他镇定心神,对旁边诸人挥了挥手,又对公孙羽等人道:“你们等一等,我去禀告宗主。” 清风见这些人衣衫宽大,胸口袖中似乎都有什么毒虫在爬动,身上发毛。公孙羽凝神而立,却不再动,只是静等消息。 片刻之后那莫老九便转了回来,道:“你们随我来吧。”便带着他们进了一栋陈旧的小木楼,几人踏在木楼梯上,吱吱作响。 楼中朝北放着一把大椅,坐着一个身形瘦削的白发老者,他背后是墙上是一张大图,画着蛇、蝎、蜈蚣、蜘蛛、蛤蟆,两旁一溜排着十来张椅子。 清风见到这个老者,猛然一怔,怒道:“好小子,原来是你这个老贼!” 莫老九勃然大怒,道:“臭道士,你胆敢对宗主不敬,罪该万死!” 那老者微微挥手,道:“你这道士胆子不小。” 清风怒道:“前些日子在永州,你抢了我们的青溟珠,快快还来!”他话还未说完,便觉脑袋一晕,“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接着扑通,扑通几声,田七和罗铁锤跟着摔倒,连那韩成也摔落地上。 公孙羽也已认出这正是在那蛛蛛洞前捉了清风,要胁他们交出青溟珠,又在永州郡守府酒宴上见过的莫问因,见清风几人突然倒地,情知是他动的手脚,他于无形之中便下了毒,心中也是骇然。 但他这次来乃是要求解药,仍是抱拳道:“莫宗主,我们这次前来,并非要与你为敌,只不过在永州时你曾在我朋友身上下了毒,还请赐下解药。” 莫宗主一怔,道:“小哥有几分本事,竟然能避开我无形无影的‘缚身香’,难得,难得。不过你说我曾在永州对你们下了毒,却是何故?” 他脸色一沉,道:“你们胡言乱语,当真不想活了么?” 公孙羽俯身将韩成抱起,道:“宗主乃是一方之雄,做了的事,便不敢承认么?” 莫宗主眼光一扫,沉吟片刻,道:“这人确是中了我门中的‘化骨散’,不过我却从未到过永州。” 公孙羽怒气暗生,道:“我那日亲手将‘青溟珠’交到宗主手中,自信绝不会弄错。” 风三娘子已嘶声叫道:“莫老鬼,这人砍断了我一条手臂,你还同他罗嗦什么?还不快动手将他们都杀了。” 芸娘“云魄”出鞘,稳稳指向她的后心,道:“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将你杀了。” 风三娘子放声笑道:“莫老鬼,别人当着你的面欺负我,你也不管么?” 莫宗主冷冷瞧了她一眼,道:“我早要你不要四处招摇,你偏生不听我的,落得如今下场。”他语气突然转柔,道:“三娘,你稍安勿躁,我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他冷冷瞧着公孙羽,道:“你们伤了三娘,还敢来到五毒门,也当真是不把我莫问因放在眼里了。” 公孙羽一怔,他已瞧出这风三娘子同莫问因关系匪浅,但此时既然已经来了,说什么也得将解药拿到手中,便道:“莫宗主,风三娘子同金人勾结,想要杀我,却被我砍断手臂,莫宗主想要责罚,我公孙羽一力承担,但还请先将解药赐下,先救了我这兄弟的性命。” 莫问因哼了一声,道:“你倒是讲义气,你要救你兄弟,便先将自己一条手臂砍了。” 公孙羽心中转念,芸娘已喝道:“姓莫的,我们客客气气来救药,你百般刁难,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她话还未说完,一团红影突然从侧厅冲了出来,一阵香气袭人,一个女子格格娇笑道:“公孙羽,果然是你!” 只见一名美貌女子肌肤如雪,穿一件大红长裙,胸口露出老大一片雪白,一冲上厅来,便将公孙羽一抱,道:“公孙羽,你可想死奴家了。” 公孙羽自她一出厅,便已认出她是当日在常家庄遇见的“毒蛛门”素彩烟,此刻见她柔软的身子贴了上来,顿时大窘,道:“素姑娘,好久不见。” 素彩烟搂住他的脖子,娇笑道:“公子,你那日怎么抛下奴家走了?可想煞奴家了。” 公孙羽连忙将她一推,脸上通红,他知道这女子性子豪放,道:“姑娘说笑了。” 素彩烟眼中波光盈盈,脸上净是笑意,道:“奴家可没有说笑。”正要再上前来,突然听见一人一声冷哼,只见公孙羽身后一名女子柳眉倒竖,脸露怒意。 素彩烟“哟”了一声,笑道:“这位姐姐一定便是公子家中的妻子了,果然好生美貌,难怪公子要抛下奴家了。” 芸娘脸上发红,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素彩烟笑道:“娘子不要生气,你是妻,当然是你做大,妹妹做小便是了。” 芸娘双眼一瞪,便又听见一名女子喝道:“彩烟,你又在胡言乱语。”又是一名年轻美貌女子,身穿绿裙,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道:“素彩霓见过公孙公子,公子别来无恙?” 芸娘见这女子样貌也十分秀美,神色虽然端庄,但眼中却流露出热切爱慕之色,心中更增气恼,又是哼了一声,道:“公孙羽,你果真是有本事。” 公孙羽又喜又窘,忙道:“素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素彩霓嘴角含笑,道:“是,那日咱们姐妹追不上公子,就此分别,一别又是许久了。” 芸娘将脚一跺,咬住嘴唇,素彩霓上前施礼道:“这位想必便是娘子吧,彩霓有礼了。” 芸娘冷笑道:“我不是他的娘子,他的娘子另有其人。” 素彩烟笑道:“公孙公子惊才绝艳,又长得这般俊俏,自然不会只有一个妻子。”她转头望向素彩烟道:“姐姐,那日咱们便说好了,要一同嫁给公孙公子,如今天降奇缘,不如今晚便成亲好了。” 公孙羽哭笑不得,连忙道:“两位姑娘不要玩笑,我这次来乃是向莫宗主救解药来了。” 素彩烟“哦”了一声,转头道:“莫叔叔,他要什么解药,你便将解药给了他吧。” 莫问因干咳一声,道:“给他们解药也便罢了,但他们伤了风三娘子,又该怎么办?” 素彩烟将风三娘子一拉,道:“三娘,你怎么弄成这般模样了。” 风三娘子“哼”了一声,道:“小鬼头,便是那公孙羽伤的,快替我去将他杀了。” 素彩烟吐了吐舌头,道:“三娘,他可是我的丈夫,我可下不了手,你也高抬贵手,饶了他吧。” 芸娘见这女子全然已将公孙羽认作丈夫,模样放荡,心中气恼,喝道:“走开。” 素彩烟哎哟一声,道:“娘子,你怎么这么凶,日后还不要欺负死奴家。” 芸娘长刀一扬,公孙羽连忙将她手一按,示意她不要动手,芸娘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第185章 毒刑 素彩烟将三娘拉到莫问因身边,笑道:“好三娘,少了一条手臂,我将自己手臂砍下来赔给你便了。” 风三娘子道:“我可不敢,你爹爹还不要了我的命。” 素彩烟道:“我回去便求爹爹,叫他给你接上一条手臂如何?” 风三娘子心中一动,知道她的父亲毒术医术高明已极,说不定当真能替自己接上一条手臂,嘴里却道:“便是接上了,我这一身武艺也算是废了。” 素彩烟笑道:“有莫叔叔在,你要这么高强的武艺做什么?女子嘛,有了男子保护,便连那枪棒也不要碰一碰。” 她俯身在莫问因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莫问因脸色一缓,劝道:“三娘,这些年来你便是要强,日后只在我寨子里过日子,不也很好么?” 风三娘子冷冷道:“枉你称为一门宗主,人家欺负上门来了还是这般模样。” 莫问因脸上一僵,素彩霓已上前几步,道:“三娘,我这便替公孙公子给你赔礼了。”素彩烟也行礼笑道:“三娘,我也替我相公给你赔礼了。” 芸娘牙关紧咬,只想掉头便走,心中要冒出火来。 公孙羽心中尴尬,却也知素家姐妹是替自己求情,便也走上几步,道:“风三娘子,当日咱们是敌非友,你又同那几个金国贼人在一起,伤了你也是情非得已,还请见谅。” 风三娘子哼了一声,莫问因已沉声道:“三娘,我早已同你说过,咱们虽是僻处南疆,却绝不可做那万人唾骂的卖国贼,那日几个金国人来找我,便已被我拒绝,你怎么又同他们一起了。” 风三娘子脖子一扬,道:“老娘爱同谁一起,便同谁一起,你管得着么?” 莫问因长叹一声,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般任性。”他转头望向公孙羽,取出一颗瓶药丸,道:“将这药丸分七日给你朋友服下,自然能解他所中之毒。” 他顿了一顿,道:“只是我从未去过永州,你们何以要说是我下的毒。” 公孙羽从韩成怀中取出那个小小铁牌,递了过去,莫问因眼光一扫,对莫老九道:“去把小蛮叫来。” 素彩霓走上前来,微微一笑,将袖子一拂,片刻后清风和田七等人都醒了过来。 清风一骨鲁爬了起来,道:“我这是怎么了,想必又是中了那个老家伙的毒了。” 公孙羽道:“不要无礼,莫宗主已经同我们化敌为友了。”取出一颗药丸,送入韩成口中。 清风目瞪口呆,道:“这一会儿便化敌为友了么?”他瞧见素彩烟和素彩霓笑盈盈的,目光一呆,道:“她们又是什么人?” 素彩烟轻笑道:“这个小道士倒有趣,长得也俊,也是我相公的朋友么?” 清风一呆,望向公孙羽,嘴张得老大,道:“雀官,这,这也是你的娘子么?你,你当真是花心得很了。” 素彩烟笑道:“男子汉三妻四妾算得了什么?小道士,奴家也帮你找几个门中的美貌女子如何。” 清风连忙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是出家人,怎能贪恋红尘?” 罗铁锤也是张口结舌,望向公孙羽,又望向田七,见田七脸色发青,正瞟向芸娘。 脚步声响,莫老九领着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头发乌黑,圆圆脸蛋,长得十分俊俏,她先朝莫问因行了个礼,道:“师父,你传我来有什么事?” 莫问因道:“小蛮,你可认得这几个人么?” 小蛮转头望向公孙羽几人,眼光扫过地上的韩成,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如纸,涩声道:“认得。” 莫问因沉声道:“是不是你假扮作我去了永州,又下毒害了别人?” 小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是,师父,我听说那永州府里有异蛇,便想捉些来玩,这才假扮作师父模样。” 莫问因喝道:“胡闹!那你又怎么抢了他们的青溟珠?” 小蛮低头道:“我偶尔发现了青溟虫,自己一个人又打不过,便扮成农妇的模样,骗他们去取了青溟珠。” 莫问因怒道:“都是我从小将你惯成这般模样,你自小古古怪怪,学了易容术便四处假扮胡闹,这便也罢了,我门中规矩,轻易不得下毒害人性命,你却给这人下了‘化骨散’,要他受足七七四十九日的蚀骨钻心之痛才能死去,你下这样毒手,可知我门规?” 小蛮抬起头来,咬牙道:“师父,这人罪大恶极,非死不可。” 莫问因皱眉道:“他犯是什么大罪,你且说来听听。” 小蛮脸色越发惨白,道:“总之,总之他该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莫问因怒道:“我要你说他的罪过,你支支唔唔作什么?快说!” 小蛮身子一震,道:“总之他非死不可。” 莫问因将椅子扶手一拍,道:“你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他犯了什么罪,既然如此,你便去领罚吧。” 小蛮身子颤抖,泪珠滚滚落下,咬牙道:“是。” 素彩烟连忙上前,道:“莫叔叔,你这么凶做什么?看把小蛮妹妹吓成什么样了。” 她低头对小蛮道:“小蛮,你便说了吧,你门中的处罚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哪能受得了?” 小蛮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莫问因见她如此,越发愤怒,道:“老九,将她带下去。” 莫老九迟疑道:“宗主,这。。。。” 莫问因喝道:“要你去你便去,你也要抗命领罚吗?” 莫老九打了个寒颤,低头道:“是。” 地上的韩成吃了药丸,已缓缓睁开眼来,突然爬前几步,道:“姑娘,我来领死来了。” 小蛮眉头一竖,身子发抖,扬手便是一掌,打在韩成脸上,韩成身子虚弱,顿时摔倒在地。 清风怒道:“你做什么?” 韩成挣扎着爬起来,道:“姑娘杀了我吧。” 小蛮冷冷道:“你想死,没这么容易,不让你受尽蚀骨之苦,难消我心头之恨。” 莫问因喝道:“还不下去受罚。” 小蛮叩头道:“是”,又恶狠狠的瞧向韩成,道:“我便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公孙羽见他们如此,似乎有什么隐情,问道:“韩成,你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小蛮姑娘?快说出来,免得小蛮姑娘受责罚。” 韩成摇了摇头,却什么也不说。 素彩烟道:“哎呀,你们俩真是急死人了,什么也不说,可怎么办才好?小蛮若是去领了罚,哪里还有命回来?” 韩成一怔,道:“我愿意替她受罚。” 素彩烟愣了一愣,道:“你可知道要受什么罚么?” 韩成摇头,又道:“无论要受什么罚,我都愿意承担。” 风三娘子突然尖声道:“五毒门中犯了大错,要受万蛇噬咬、万蜈钻体、万蝎蛰刺之刑,小子,你还敢去么?” 韩成缓缓点头,道:“我愿意去。” 风三娘子道:“老鬼,你门中也有这么一条,若是有人愿意替犯错之人受这万毒噬心之刑,也得由他去,是不是?” 莫问因点头,道:“小子,你可得想清楚了。” 韩成道:“我想清楚了。” 莫问因将手一挥,对莫老九道:“带他去。”他虽然在众人面前要责罚小蛮,但小蛮是他自小带大的弟子,有如女儿一般,心中其实万分不舍,此时这小子突然要来代罚,想必确实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便由得他去。 公孙羽和清风齐声喊道:“韩成!”公孙羽用手一拉,韩成用力将他一甩,回头道:“我罪该万死,理该受此责罚。” 他缓缓站起身来,走过小蛮身边,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那日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哎,总之我该死。” 小蛮瘫坐在地,眼光发直,怔怔的瞧着他远去,脑中一片混乱。 韩成跟着莫老九走出小楼,又走了一柱香功夫,来到寨子旁的一处山洞,他中毒日久,身子虚弱,脚步虚浮,仍是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莫老九有些怜悯的瞧了他一眼,取出钥匙,打开山洞口的铁门,道:“你这便进去吧,若是你有命出得来,自然会从后面的洞中走出,到时候便拍拍后门的铁门,我自会守在那里替你开门。” 他虽然话是这么说,却丝毫不觉得韩成还能回来,多半便如历年来犯罪的门人一般,永远留在洞中,被那些毒物噬咬得尸骨无存。 韩成迈步朝前走去,身后铁门猛然关上,只见洞中石壁隐隐发出白光,饶是他胆气过人,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洞里密密麻麻,尽是毒蛇,爬动盘绕,不知有几千几万条。 这些蛇有大如手臂,绿色黑花的大蛇,也有如手指粗细的赤红小蛇,林林总总,蛇头都呈三角,显然都是剧毒无比的毒蛇。 第186章 还债 洞中的蛇群听见脚步声响,顿时有数十条窜了上来,韩成双手挥动,拳打脚踢,将十余条蛇打了出去,但洞中毒蛇成千上万,如一股溪流涌动,前赴后续扑了上来。 不过片刻,他身上便爬满了毒蛇,这些毒蛇张开大嘴,尖牙刺入肌肤,将毒液注入他的体内。 他咬紧牙关,一边撕扯着身上的毒蛇,一边奋力朝前走去,毒牙咬在身上,并不觉得痛苦,想必这些毒蛇的毒液中含有麻痹成份。 他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但他性子要强,绝不肯就这般躺在地上任由毒蛇噬咬,脚下如陷泥藻,翻翻滚滚尽一团一团的毒蛇。 他心中恍惚,心中羞愧难当,不知怎么那日小蛮微笑的面容和两个深深的梨涡又浮现眼前,他奋力摇了摇头,一步步朝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身上也不知被多少条毒蛇咬过,到处都是牙痕血迹,身上的毒蛇突然纷纷窜了下来,身上顿时一轻。 洞中不知有多深,他不管不顾,仍是迈步朝前走去,脚下有几丈空空荡荡,再往前便悉悉索索响个不停,地上一片红色,便如一条红潮。 那都是一条条长有余尺的巨大蜈蚣,全身血红,百足爬动,沿着他的腿便朝身上爬来,这些蜈蚣比毒蛇更加厉害,一爬上身来,便如蚕食桑叶般,不住撕咬。 毒蛇咬在身上,并不觉得如何疼痛,万千条蜈蚣噬咬,却是其痛入骨,又麻痒难当,尤其是这些蜈蚣还不住朝他脸上爬来,朝脸上眼睛噬咬,韩成双手连挥,护住了眼睛脸鼻,跌跌撞撞朝前奔去,脚下也不知踩死了多少。 他忍受着万条蜈蚣噬咬,也不知全身被咬成什么样了,浑身便如成了一个红色的圆球,都是蜈蚣爬来爬去,但说也奇怪,这些毒蛇、蜈蚣显然都是剧毒,但他被这些毒物如此撕咬,却并不觉得有中毒之状,反而头脑还清醒了些。 又过了一柱香时分,他终于走出蜈蚣堆,那些蜈蚣也如先前的毒蛇一般,纷纷爬了下来,似乎这些毒物都有自己的界线,一出了自己的范围,便不再跟来。 韩成见蜈蚣爬了回去,长吁了口气,只见自己身上衣衫早已千疮百孔,都被咬烂,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是血肉模糊,他疼痛难当,心中却反而觉得舒服了些,踏步前行。 又走了几丈,前方却是无数的黑色蝎子,都有人的巴掌大小,尾后树起长长的毒刺,韩成心中已经麻木,他心志坚毅,又心怀愧疚,越是凶险,他反而越觉得心中愧疚少了几分。 一走进蝎子群里,便有数个蝎子毒刺刺入,比蜈蚣噬咬更为疼痛,他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心中却想如果是小蛮进得这洞里,哪里还有命在? 如此一想,心中竟觉得安宁许多,料想自己被这些毒物咬了,即使此时不死,不久也要毒发身亡,那时自己亏欠她的,便也还清了。 成千上万的蝎子潮水般涌来,在他身上蛰刺,撕扯,他先前已被蜈蚣蛟得皮开肉烂,此时便如忍受凌迟之刑一般,但他拼命忍耐,大步朝前走去。 又走得数十丈,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似乎连身上的皮肤也已被啃食殆尽,疼得他全身颤抖,眼前蝎子渐渐稀少,却更加大了,尾刺刺在身上,更加疼痛入骨。 又走得片刻,猛然一声刺耳的响声,如金铁在地上摩擦,地上的蝎子纷纷退避,缩到洞角。 他心中一凛,只见前方一只巨大的蝎子现出身形来,几乎有半人高,尾巴竖起将近六尺,全身黑得发亮,一对大爪挥舞,一经爬动,便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韩成吃惊,他此时已全身血肉模糊,身子发软,又手无寸铁,绝计不是这大蝎子的对手,眼见大蝎子在地上爬动如风,已疾扑而来,将心一横,不但不退,反而冲了上去。 蝎子行动迅速,双钳如刀,便来夹韩成的手臂,韩成努力将身子一偏,蝎子便夹了个空,但它灵活异常,身后长尾如电,已刺入韩成肩头。 韩成只觉如被刀劈斧斫,剧痛难忍,一声怒吼,他原本进得这洞中来,便没有打算活着出去,此时被这蝎子一下刺中,知道已是必死无疑,反而激发胸中凶性,一手将那蝎尾一拉,猛然发力,将巨蝎甩了起来。 巨蝎极力挣扎,韩成却已奋起全身气力,将蝎子在空中挥舞了起来,双手紧紧握住蝎尾,不住将它朝洞中石壁上撞去,只撞得火花四溅。 那巨蝎发出嘶嘶叫声,身子与岩石相撞,发出阵阵轰响,韩成甩得片刻,力气已竭,气喘吁吁的将蝎子一扔,他料想这蝎子虽然巨大,但经此一撞,必定也受了重伤。 哪知那蝎子一掉落地上,便又闪电般扑上,似乎毫未受伤,韩成一惊,但脚下已软,竟闪避不开,被那蝎子双钳一把将双肋钳住,身后巨尾已重重刺入背心。 韩成身上剧痛,脑上一晕,眼前那蝎子冷酷无情的眼睛似乎正讥诮自己,他心中震动,见这无情的畜生也这般轻视自己,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狂吼一声,身子一翻,将那蝎子压倒在地,双拳便如雨点般朝那蝎子头上打去。 他手上早已血肉模糊,一打下去,如中石头,其痛如骨,但他不管不顾,只管一拳拳打下去,打得那蝎子拼命扭动,吱吱而叫。 他身上、手上的血点点滴滴洒落,都滴在那蝎子身上,手中丝毫不停,似乎要将满腔怒火和愧疚尽数打在这畜生身上,猛然背后被蝎尾刺中之处一热,身体内的血液似乎竟随着那蝎尾朝外涌出。 他心中一惊,反手用力将那蝎尾从背心抽出,便在此时,眼前突然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公孙羽等人在厅中等侯,见过了一个时辰,韩成仍是不见回来,心中焦急,问道:“莫宗主,我那朋友怎么还没有回来?” 风三娘子冷笑道:“你当这万毒噬心是这般容易的么?五毒门立教数百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从那百毒窖中走出来。” 公孙羽大惊失色,他原本以为被毒蛇、蜈蚣噬咬虽然厉害,但韩成素来性子坚毅,又身在五毒门中,料想纵然中了毒,也有人替他医治,虽然不知他与小蛮有什么恩怨,但见他神色坚决,阻拦不住,便也由他去了,哪知过了这么久还不见回来,想必真在里面遇到了什么凶险。 他上前几步,对莫问因道:“莫宗主,还请你带我前去救我那兄弟。” 莫问因摇头道:“我教中门规,进了百毒窖,便只能由他自己走出来,旁人若是要进去,便是我教中死敌!” 公孙羽见他神色坚决,心中焦急,道:“若是莫宗主不肯,我便只得自己闯上一闯了。” 素彩烟连忙上前将他一拉,道:“不可莽撞,你那兄弟是自己要进去的,若是你此时去救,五毒门中便人人都要同你拼命!” 公孙羽将他轻轻推开,缓缓摇头道:“我绝不能眼睁睁瞧着我兄弟丢了性命,便是与全天下为敌,我也要去救了他出来。” 莫问因神色阴沉,道:“你大可试试。” 那呆坐在地上的小蛮突然坐起身子,眼睛望向门外,手指颤抖一指,道:“他,他回来了。” 厅上众人都是耸然而惊,齐齐站起身来,只见门外莫老九扶着一人,颤抖着走进厅来。 那人身形瘦长,浑身上下衣衫破裂,皮翻肉绽,密密麻麻都是毒物噬咬的痕迹,表面肌肤几乎已被咬净,只剩下红红的血肉。 他每走一步,地上便是一个血印,身子便是一阵颤抖,但仍是一步步坚定走上前来,右手持着一杆乌黑的长枪,莫老九扶住他的身子,眼中尽是惊惧和佩服之意。 公孙羽眼中一片朦胧,失声道:“韩成!” 韩成顿住脚步,一字字道:“小蛮姑娘,我代你受罚回来了。” 小蛮坐在地上,咬紧嘴唇,泪水不知不觉又已汹涌而出。 风三娘子叹道:“好小子,你果真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莫问因长叹一声,道:“数百年来,从没有人从百毒窖中走出来,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五毒门的贵客!” 他又低头朝小蛮道:“小蛮,无论他犯了怎么样的错,如今都已经还给了你。” 小蛮泪流满面,喃喃道:“不错,他已经还清了。” 韩成眼前早已瞧不见东西,全凭一腔毅力才支撑着走了回来,听到小蛮的低语,心头突然一松,全身力气便象被抽空了似的,身子一软,摔倒在地。 公孙羽惊呼道:“韩成”已奔上前去,将他一把扶住,入手尽是鲜血,心中不禁悲痛交加。 第187章 结缘 莫问因道:“老九,快将他送到后面厢房,我亲自为他医治。” 素彩烟见公孙羽仍是紧紧抱着韩成,道:“你快将他交给九哥,有莫叔叔亲自救他,绝不会有事,不要耽误了。” 公孙羽便由得莫老九将他接过,匆忙送入后堂,莫问因也转身进入后堂去了。 公孙羽心中一则以惊,一则以怒,望向小蛮,道:“小蛮姑娘,不知韩成哪里得罪你了?” 小蛮苍白的脸上突然现出一抹红晕,猛然站起身来,也朝后堂跑去。 过了半个时辰,公孙羽已坐立难安,莫老九走出厅来,道:“你们不必担心,你们那朋友已经无碍了。” 公孙羽和清风等人连忙冲进内堂,只见韩成躺在床上,已然睡熟,莫问因站在床前,额头微微见汗,小蛮坐在一旁,呆呆瞧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问因微微一笑,道:“我已替他上了药,他原先中了蚀骨之毒,这次进到百毒窖中,被那些毒虫噬咬,竟然以毒攻毒,将毒性解得差不多了。” 他叹了口气,道:“哎,想必这都是注定的,用毒一途,我自负颇有几分造诣,却也不知竟还有许多未解之处,看来今后还得多花些心思了。” 公孙羽见韩成无恙,才长舒了口气,向莫问因道了谢,只是他见小蛮将韩成害成这样,心中怒气始终难解。 几人见韩成未愈,只得在五毒门住了下来,素彩烟日日围着公孙羽,芸娘对她冷言冷语她也不以为意,素彩霓却要袊持许多。 到得第三天,韩成醒了过来,公孙羽才放下心来,见他脸上身上斑斑尽疤痕,触目惊心,想必日后也难以尽数消除。 他问起韩成究竟做了什么事情,使那小蛮欲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韩成只是摇头不语。 这天夜里,公孙羽等人都已离去,韩成独自一人呆坐厢房床上,略略一动,身上仍是扯得生疼,蓦然间人影一闪,一人走了进来。 韩成脸色发白,低下头来,不敢去瞧那人,道:“我对不住你。” 那人长发如瀑,一双大眼中波光盈盈,望向韩成道:“你为什么要替我去受罚?” 韩成低声道:“我已经万分对不起你,哪里还能让你因我而受罚?何况这万毒噬身之苦,岂是你一个小小女儿家所能承受的?” 小蛮道:“你知不知道进了这百毒窖,十有八九是要死的?” 韩成摇头道:“我一开始并不知道,进去之后,见到那许多毒物,心中想到,便是死了,只要姑娘心中不再难过,也便好了。” 他顿了顿,又道:“那时毒蛇蜈蚣在我身上噬咬之时,我便想到,幸好是我进了洞中,若是姑娘来了,必然要被咬得面目全非,可该如何是好?” 小蛮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在洞中受那万毒噬咬,还有功夫想到我么?” 韩成一怔,道:“是,不知怎的,我便是想到了姑娘。” 小蛮久不作声,韩成心中惴惴,又不敢抬头看她,突然觉得一只细腻柔软的小手伸了过来,在他脸上轻轻抚摸,正如那日洞中之时,不觉身子一阵颤抖。 只见小蛮颤声道:“你的脸上身上,尽是伤疤,从今往后,只怕好不了啦。” 韩成心跳得厉害,身子发颤,道:“男子汉大丈夫,便是如丑八怪一般,又有什么打紧。” 小蛮用手将他的头轻轻一抬,柔声道:“你为什么不抬起头看我。” 韩成颤声道:“我没脸见姑娘。” 小蛮突然轻轻一笑,道:“我长得十分丑陋么?” 韩成听她笑声中竟隐隐有欢喜之意,心中震动,跳动如打鼓,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她正瞧着自己,脸上微微露出笑意,两个小小的梨涡显现出来,娇艳可人,胸中顿时如被雷击,一片混乱。 小蛮脸上一红,低下头去,过了良久,才低声道:“其实那日,也不能全怪你,事后想起,我,我,我……”她终究说不出来是自己先受了那欢喜佛金光的蛊惑,才酿成大错,但脸上已经红得要滴出血来。 韩成见她脸色红晕,娇羞难言,当真美如春花,蓦然想起那日之事,顿时口干舌燥,道:“你不怪我了么?” 小蛮抬起头来,道:“那天的事你我都有错,我便是怪你,你替我进万毒窖受那万毒噬身之苦,便什么错也抵过了。我五毒门中,有人进得万毒窖,又出得来,便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也便如重生了一般,我又怎么还能怪你?” 她突然正色道:“我们南疆女子,爱恨分明,我们既然已经有了,有了…”她脸上一片娇羞,道:“你便得要娶我,一生一世,便得只爱我一个人,你肯不肯?” 韩成心中猛然一震,颤声道:“我,我这般模样,又怎能配得上姑娘?” 小蛮眼中泪水突然漫出,脸色突然转为苍白,道:“你不肯吗?” 韩成见她突然脸色惨变,心中没来由一疼,忙道:“不是,我肯,我肯,只怕我配不上姑娘。” 小蛮脸色稍缓,又问道:“你究竟肯是不肯?” 韩成见她眼中泪光盈盈,楚楚可怜中又带着倔强之意,忙道:“我肯的,肯的,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哪里会不肯。” 小蛮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柔声道:“你脸上的一条条疤痕,在我瞧来,都是英雄气概,比那些白脸小生要强上一万倍。” 韩成心中激荡,颤抖的伸手将她的小手抓住,道:“你真的肯嫁给我么?” 小蛮脸上飞红,展颜而笑,露出两个梨涡,道:“我们已经,已经……,我不嫁给你,又能嫁谁?” 韩成见她娇柔无限,心中也突然涌出一股柔情,道:“小蛮,我一定会对你好。” 门外突然有人拍手笑道:“哎呀,原来你们两个在这里偷偷摸摸,私订终身!” 韩成心中一紧,小蛮脸色一变,站起身来,见素彩烟站在门外,正笑盈盈的瞧着两人,眉毛一竖,道:“彩烟,你鬼鬼祟祟站在那里干什么?” 素彩烟哎哟一声,道:“小蛮,你有了情郎,便不认姐妹了么?哎,枉我们从小便一起玩耍,如今你却为了情郎来骂我,你是想要杀我灭口么?” 小蛮扑的一声笑出声来,道:“这有什么好杀你灭口的,咱们南疆女子,敢爱敢恨,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也日日围着公孙羽么?” 素彩烟愁眉苦脸道:“咱们南疆女子不比中原女子,装来装去,喜欢便是喜欢,不错,我是喜欢公孙羽,想做他老婆,可他没有半分喜欢我,怎么办?我都要愁死了。小蛮,你教教我,该怎么才能让男子喜欢?” 她瞧了一眼韩成,笑道:“你让这傻小子对你死心塌地,为你去闯万毒窖,想必法子是极好的,快教教我!” 小蛮脸上通红,道:“你胡说什么,哼,你有本事自己想法子去。” 素彩烟道:“你不教我,我这便告诉你师父去!”她格格一笑,挥袖而去,小蛮瞧了韩成一眼,喊道:“彩烟!”便也起身追去。 韩成愕然而坐,有如梦中,眼前闪过小蛮水灵灵的大眼睛和深深的梨涡,心中便是一暖。 第二日他已经起床,虽然身上仍是疼痛,但行动已无大碍,公孙羽等人都是欢喜,问起他在洞中情形,都是大为惊叹。 韩成说道那日被大蝎子所刺,自己奋力击打,后来晕了过去,醒来后却发觉自己已经将那巨蝎的长尾扯断,紧紧握在手中,那只蝎子早已死去。 他再一看手中,那条蝎尾竟已变成一根七八尺的长枪,乌黑发亮,便以枪为拐,一步一步苦捱出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问道:“那杆枪呢?” 清风笑道:“咱们的东西,自然得要收好,你等着,我便给你拿来。” 片刻后,他将那长枪拿了过来,韩成伸手接过,隐隐有种亲切之感,起身挽了几个枪花,十分趁手,喜道“我那长枪早已丢失,刚好这东西合手。” 公孙羽微笑道:“不止趁手,这次你只怕得了个天大的便宜!” 韩成惊道:“得了什么便宜?”他心中还只道公孙羽说的是他和小蛮的事,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公孙羽道:“这枪柄上刻着两个小字,乃是‘游龙’,只怕这条枪便是那传说中的游龙枪!” 韩成连忙提枪细看,喜道:“那当真是好,我早已想寻件好枪了。” 芸娘笑道:“韩成,你这次当真是因祸得福了,不但得了一杆好枪,还得了个美人。” 第188章 来客 韩成脸上一红,喃喃道:“你们都知道了么?” 清风哈哈大笑道:“当然,那素彩烟昨晚便告诉我们了, 臭小子,有什么好害羞的,你长大成人,可喜可贺。” 韩成呵呵笑了几声,脸上发烧。 清风将方明一拉,道:“我瞧你便在这里同小蛮成亲,早些生下孩子,便同小明这般。” 小明拍手道:“好,好,我最爱看新娘子了。” 一阵香风袭来,素彩烟和素彩霓姐妹走进门来,素彩烟笑道:“哎呀,你们消息怎么这般灵通?这么快便知道小蛮要做新娘子了么?” 韩成脸色一白,道:“小蛮,她要成亲了么?她要同谁成亲?” 素彩烟格格笑道:“我真不知小蛮怎么喜欢上了你这个傻小子,哎,你瞧瞧你,哪一点配得上我们小蛮?偏生她要死要活非你不嫁。” 她转头对公孙羽等人笑道:“莫宗主知道你们急着要去钦州,索性便在今晚为小蛮和韩成完婚。”她又望向韩成,道:“傻小子,欢喜不欢喜啊?” 韩成脸上发红,眼中却尽是喜色,道:“欢喜,欢喜。” 素彩烟摇了摇头,叹道:“当真傻得厉害,哪象我家公孙公子,俊俏潇洒。公孙公子,咱们不如也今晚成亲,我和姐姐一同嫁了你如何?” 芸娘冷哼一声,将刀重重朝地上一顿,素彩烟拍了拍脸口,道:“薛姐姐,你这么凶做什么?不如你也同我们一起嫁了公孙公子,姐妹们一起热热闹闹,岂不是好?” 芸娘柳眉一竖,怒道:“你再胡说八道,我便将你的舌头割下来。” 素彩烟摇头道:“你们中原女子,便是这般遮遮掩掩,喜欢便是喜欢,有什么不好?男子三妻四妾,在你们中原不也是常事么?” 芸娘脸色铁青,右手一抽,白光耀眼,云魄已然出鞘,素彩烟吐了吐舌头,道:“我不说了。” 素彩霓走上前来,道:“方才莫宗主已经发下话来,今晚便为韩成和小蛮完婚,过不多久,还有一对喜人也要成婚,可谓是好事成双!” 公孙羽瞧了众人一眼,见大家都是面面相觑,问道:“还有谁要成亲?” 素彩霓笑道:“便是莫叔叔和三娘,他们自幼青梅竹马,但因为三娘性子刚烈,又十分要强,中间多有误会,两人几十年都走不到一起,如今三娘失了一臂,心气也平了许多,竟答应嫁给莫宗主,只待伤势一好,便要同莫宗主成亲。哎,公孙公子,你断了她一臂,说不定倒是件好事。” 她望向公孙羽道:“人生短短数十年,有缘之人可莫要错过了才好。”她眼中波光闪动,又望了望芸娘,也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芸娘。 公孙羽见她面容娇艳,眼波流动,脑中闪过青萝的模样,不觉一声长叹,道:“今天是大喜日子,咱们可得好好热闹一番。” 清风笑道:“不错,臭小子傻头傻脑,居然第一个成亲,哎,当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罗铁锤哈哈大笑,道:“你若是羡慕,大可还俗了也娶一个,不过女子有什么好?依我看,还是义气相投的兄弟在一起喝酒吃肉来得痛快。” 当下众人欢欢喜喜,替韩成梳洗打扮,虽然这婚事来得十分突然,但瞧韩成脸上尽是欢喜之色,诸人都替他欢喜。 到了晚间,寨子里摆起数十桌酒宴,家家户户搬出桌子连在一起,各自做好菜肴摆将上来,在寨子正中烧起老大一堆火来,红旺旺的,便有许多寨子里人围着火堆唱歌跳舞,一片热闹景象。 莫问因端坐在主位之上,风三娘坐在他的旁边,两人脸上都是欢喜平和。 公孙羽坐在桌边,心中感慨,人生之变化多端,当真非人力所能为,他端起一碗酒来,身旁罗铁锤、田七、芸娘瞧着这些人载歌载舞,都是十分新奇,连那小明也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猛然乐声响起,众人都站起身来,从一座小木楼里涌出许多人来,许多身着蓝衣,头上身上都戴着闪亮银饰的女子,簇拥着小蛮从楼上走下,素彩烟姐妹站在她的身旁,满脸笑容,也早换作了苗家女子打扮。” 清风失声道:“哎呀,这几个女子原来都这般好看!” 芸娘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清风吓了一跳,连忙住口不言。 小蛮头戴雪亮的银饰,脸上薄施脂粉,嘴角含笑,露出梨涡,明**人。 一众男子簇拥着将韩成推上前来,只见他头扎布巾,身穿黑色长衫,也已变作苗家男子打扮,小蛮见他扭扭捏捏,不觉扑的一笑。 一堆男子,一堆女子见了面,却开始对起歌来,你一句我一句,不知唱些什么,旁边众人却都听得眉飞色舞。 红红的火堆,响亮的歌声,诸人欢声笑语,大口喝酒,喝得半醉,便手拉着手围着火堆跳舞蹈。 公孙羽见到韩成成亲,心中高兴,也已喝得半醉,见到眼前这歌舞升平的景象,眼前已是微微朦胧,人生在世,若是人人都活得如现在这般快活,那又还有什么好求的? 他想起当日同青萝说起,待诸事一了,便寻个地方隐居,作个农人农妇,平淡过上一生,只是如今山河飘摇,青萝也已变作轻罗公主,似这般的想法,恐怕也已是奢求。 他举起酒碗,一饮而尽,突然听到有人喝道:“什么人?敢闯进我五毒门来?” 众人载歌载舞,大多不曾听见,只有莫问因等几人放下酒碗,站起身来。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莫宗主,老朽韦天南前来拜访。” 莫问因一惊,道:“这个老怪物怎么来了?”却已迈步而出,迎了上去。 片刻后,莫问因引着数人走了进来,他身旁一人一头白发,面目苍老,身子微驼,脸露微笑,见到里面众人载歌载舞,笑道:“莫宗主,今天是什么大好日子?” 莫问因笑道:“今天是小徒的大喜之日,来来来,韦宗主,快快上席喝上几杯。” 韦宗主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我今天可当真是来对时候了。” 他回头道:“将礼物呈上来。”身旁一名汉子恭敬的捧上一个木盒子,韦宗主将盒子一掀,里面是一对汉白玉的骏马,莹白生辉,他笑道:“许久不曾来,今日一来便遇上喜事,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莫问因见他送上如此厚礼,心中一动,笑道:“韦宗主太客气了,这般贵重的礼物,我哪里敢收?” 韦宗主笑道:“你我都是南疆一脉,理当多亲近亲近,这点东西算得了什么,日后还得老弟多关照。” 莫问因忙道:“岂敢,岂敢。”点头示意旁边弟子将礼物收了,将韦宗主迎上客位。 韦宗主却不坐下,道:“我来替你引荐几位好朋友。”用手一指旁边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道:“这位是千户寨的黄寨主。”又指了指旁边一个身村矮小,满面胡须的汉子道:“这位是三江洞的带洞主。” 莫问因心中吃了一惊,这两人都是南疆有名的凶悍匪人,不知怎么今日也到了这里,脸上却是堆满笑容,同两人行礼道:“久闻两位大名,今日来到我们寨中,真是难得,难得。” 那两人还了礼,几人依次坐下,喝了几碗酒,莫问因笑道:“今日不知是刮的什么风,将几位南疆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吹到我们寨中来了。” 韦宗主将酒碗一放,笑道:“莫宗主,咱们南疆汉子直来直去,咱们也不必拐弯抹角,今日我们确是有事而来。” 莫问因不动声色,道:“不知道是什么事?” 韦宗主叹道:“老弟,咱们南疆偏僻,历来的朝廷便将我们划成南蛮之地,从来不将咱们放在眼中,老朽想来想去,心中总是不平。” 他见莫问因神色不变,眼中精光一闪,又道:“如今大宋羸弱,正是我们的好时机,不如趁机而起,自在南疆称王,你看如何?” 莫问因心中已是一片雪亮,却沉吟道:“韦宗主,咱们在这里山高皇帝远,自由自在,有什么不好?若是兴起刀兵,受苦的还是百姓,死伤的还是咱们的族人,我看一动不如一静,大家过过唱唱歌,喝喝酒的日子,岂不自在?” 三江洞的带洞主道:“莫宗主是南疆有名的人物,怎么能不为咱们南疆打算?你说是寄人篱下好,还是自己当家的好?”他个子虽小,但声音高讥尖利。 莫问因摇头道:“我已经年纪老迈,族人虽然都是五毒门门人,却甚少过问世事,官府也从未曾找过我们的麻烦,日子倒还过得,也不敢让族人去冒险。” 那黄寨主突然冷笑道:“莫宗主在南疆老大的名声,却原来如此胆小怕事!” 第189章 金蚕 莫问因脸色一变,风三娘子已勃然大怒,单手将桌子一拍,喝道:“我们敬你远来是客,你怎敢这么无礼?” 韦宗主眼睛一瞟,道:“这不是风三娘子么?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风三娘子冷笑道:“你们也不必拐弯抹角,我知道是金国人找了你们,要你们做他们的帮手是不是?哼,本来这也没有什么,但你们这般找上门来咄咄逼人,咱们便是死了,也不会肯。” 韦宗主连忙摇手道:“风三娘子误会了,我们哪里敢上门逼人?莫宗主用毒之术,天下无双,又有谁不佩服?” 他语气一转,道:“风三娘子快人快语,我也不必遮遮掩掩,金国王爷完颜理确是派人来联络南疆各处的豪杰,要我们共图大事,事成之后,南疆便独立成国,不再受人管辖。” 他顿了一顿,道:“我们南疆许多豪杰都已响应,今日特来同莫宗主商议,不知莫宗主意下如何?”他久居南疆,知道莫问因同风三娘子关系不浅,眼睛却是望向风三娘子。 风三娘子哼了一声,道:“莫当家的说怎样便怎样。” 韦宗主道:“那不知莫宗意下如何?” 莫问因沉吟半晌,才缓缓道:“我们五毒门不过一个小门小派,我又已年纪老迈,门中也没什么出色的人才,这般的大事,我们可做不来。” 韦宗主道:“英雄随时势,莫宗主可得想清楚了。” 莫问因端起酒杯,道:“我还能称什么英雄,每日里能喝喝酒,便好得很了。韦宗主,带洞主,黄寨主,来,来,来,喝酒,喝酒。” 三人对望一眼,韦宗主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不谈此事,喝酒,喝酒!” 黄寨主却突然将桌子一拍,道:“莫宗主,你既然不肯同我们兄弟同心协力,便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莫问因神色淡然,道:“好说,好说。” 黄寨主蓦然站起身来,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只见寨外猛然火把闪动,脚步密密麻麻响起,不知有多少人持枪带刀围了上来。 寨中诸人陡然见到如此情形,顿时静了下来,人人站直身子,有人双手拢袖,有人抽出兵刃,分成数十队,显然也是早已习练得熟了的。 莫问因轻轻喝净碗中酒,道:“你们当我五毒门真是好欺负的么?” 寨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惨叫声接连响起,有人惊怕失措道:“蛇,好多蛇。”又有人惊道:“蝎子,蜈蚣,这般冷天,哪里还有这许多的毒物?”话未说完,便是一声惨叫。 黄寨主和带洞主脸色大变,锵的一声,齐齐抽出刀来,喝道:“老毒物,你好毒!” 他二人正要挥刀劈向莫问因,只觉得脑中一晕,扑通摔倒在地。 韦宗主鼓掌道:“五毒之名,名不虚传!哎,我早劝他们不要冒冒失失,这些莽夫遇到我们这些使毒的人,便是来上一万个,又有什么用?” 他屈指一弹,一只黑色小虫突然朝莫问因飞去,莫问因袖袍一挥,一只小小蜈蚣弹了出来,迎上那只小虫,齐齐掉落桌面。 莫问因脸色阴沉,道:“韦宗主,你当真要帮着外来,来残害南疆的同胞吗?” 韦宗主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岂能不办?莫问因,那金国必得天下,你又何必如此固执,何况吞天鬼王已投入王爷门下,将来必将给咱们无穷好处,我劝你还是早早想清楚了,免得祸及全门,后悔无及。” 莫问因霍然站起,道:“韦天南,你道你号称‘蛊王’,便天下无敌了么?” 韦天南哈哈笑道:“虽然不是天下无敌,小小五毒门,却也不放在眼里。” 莫问因勃然大怒,袖袍一展,数只青色小蛇疾飞而出,韦天南嘿嘿冷笑,双指连弹,便有许多黑色小虫飞出,一迎上小蛇,便齐齐落地。 猛然间斜里一道银光亮起,如暗夜起了一道电光,疾朝韦天南劈来,芸娘已怒喝道:“姓韦的,拿命来!” 她与公孙羽坐在桌子对面,原来瞧着莫问天与韦天南对话,还不知道他是何人,此刻听到‘蛊王’两个字,心中如惊雷闪过,知道这便是害残父亲,害死母亲的仇人,哪里还忍得住,拔出云魄,便是一刀斩来。 韦天南一动不动,他身后一名身穿黑衣之人将桌子一踢,一柄长刀劈出,将芸娘震得退后几步。 韦天南道:“你这女子想必也是我的仇人,哎,不过我仇人众多,也记不清了,你是谁?” 芸娘双目赤红,咬牙道:“当年你用‘万骨枯’害了一个女子一家,你可还记得?” 韦天南道:“哦,原来你是那薛铮的后人,嗯,不错,当年你娘因这‘万骨枯’而死,前些日子那薛铮来找我,也中了我的‘噬心蛊’而死,啧啧,你们姓薛的真是阴魂不散,不如今日便下到地府团圆去吧!” 公孙羽和芸娘心中同时一震,料不到薛铮竟也已遭了毒手,芸娘热泪长流,状如疯狂,合身扑上,道:“老贼,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将你韦家杀得鸡犬不留!” 韦天南手中不停,仍是同莫问因斗个不休,任由莫问因袖中各种毒物层出不穷,他只是弹指飞出小虫,便将那些毒物拦了下来,口中却仍是笑道:“我韦家子弟,今日已尽数来到这里,你有本事,便将我们尽数杀了。” 他陡然发出一声厉啸,身后数名黑衣人同时扑出,寨外火光之中也突然冲进数十名男子,将身后布袋一抖,只见黑色小虫便如遮天盖日般飞起,寨中顿时响起一片惨呼。 莫问因见族人被那些黑虫到处扑击,身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虫子,已有数人倒在地上惨叫,心中惊怒,道:“韦老贼,你与你不死不休。” 他衣袍鼓起,五毒不住飞出,中间夹杂着缕缕绿烟,尽数朝韦天南袭去。 韦天南神色转为凝重,双袖一挥,无数黑虫凝聚成团,紧紧挡在他的身前。 此时寨中已一片混乱,素彩烟姐妹和小蛮将韩成等人紧紧围在中间,抖手放出绿雾,将那黑虫挡在外面,韩成欲要上冲上前去,身子乏力,被小蛮紧紧拉住。 芸娘悲愤莫名,手中云魄疯狂斩出,但两名黑衣人手持长刀,将她死死围住,武艺竟也卓绝。罗铁锤和田七站在她的身旁,合斗一名黑衣人。 蓦然间红光闪动,一人头颅冲天而起,另一人连臂带肩,被一劈两断,血雨纷洒,公孙羽双目圆睁,有如杀神,已于刹那间将围攻芸娘的两人斩杀。 他脚步不停,刀气斩出,与田七和罗铁锤相斗的黑衣人手中长刀断裂,一条手臂齐肘而断,罗铁锤一声大喝,铁锤当头砸下,顿时将那人砸得脑浆迸裂。 公孙羽一刀朝韦天南劈去,刀芒红光乍现,两柄银枪飞出,当的一声,被震得飞上天去,一名黑衣人反手从背上又抽出两杆银枪,道:“韦宗主,这里有硬点子,快动手!” 这人赫然便是那日逃去的李希言,他本来将脸挡住,站在韦天南身后,公孙羽并未瞧见他,公孙羽夹杂坐在众人之中,夜晚灯火昏暗,他竟也没有瞧见公孙羽。 此时他心中大惊,奋力抵挡,若不是知道韦天南还有惊人手段没有使出来,只怕早已转身便逃了。 韦天南知道厉害,突然间张口一喷,一道金光闪出,在暗黑中发出耀眼光芒,竟是一条长约一尺的金色大蚕。 这金蚕有六只小小翅膀,在空中扑腾扑腾而飞,划过一道金光,便朝公孙羽飞来。 公孙羽刀气斩出,金蚕忽的一下,竟不闪不避,朝刀上一撞,公孙羽只觉得手中一沉,那金蚕虽小,却力大无穷,竟不畏刀气,公孙羽大喝一声,又是十余刀劈出,斩在那金蚕身上,顿时将它斩成十余段。 空中金光闪耀,那十余段金光竟不掉落,迅速长出头尾翅膀,竟又变作十余只金蚕,嗡嗡作响,又朝公孙羽扑来。 莫问因大惊失色,道:“老贼,原来你竟已练成了‘六翅金蚕’,怪不得这般大的胆子,敢找上门来。” 他见公孙羽挥刀如练,急道:“这金蚕是杀不死的,越杀越多。” 公孙羽一惊,但手中丝毫不敢停歇,凝神抵挡,将那些金蚕震飞出去。 芸娘咬紧牙关,穿过人群,便是一刀朝韦天南劈去,李希言见公孙羽被金蚕困住,心中大松,双枪直出,将芸娘长刀震开。 第190章 新书《青翼传》已经在起点发布,求收藏,求推荐! 各位亲爱的读者大人,新书《青翼传》已经在起点上传,求收藏、求关注,求推荐!另外本书也绝不会太监,会坚持完本,感谢大家不离不弃的支持!衷心说一声谢谢! 另外真的要吐槽一下起点的审核制度,明明我的书这么正能量,竟然还插上了几面屏弊的小红旗,不知是哪些词语过不了关,郁闷,也敬请各位理解。 再次谢谢大家! 第191章 祭司 田七见芸娘只攻不守,疯狂挥刀,早已险象环生,弯弓搭箭,便是连珠三箭射出。罗铁锤大步踏出,挥起铁锤,便与芸娘合战李希言。 李希言武艺高强,短枪如龙,虽被三人夹击,仍是从容不迫。 莫问因见寨内黑虫如云,到处传来族人的惨呼之声,寨外三江洞和千户寨的人虽被毒物咬了许多,仍有许多冲了进来,同寨子里人斗在一起, 五毒门中人擅长使毒,从袖中弹出种种毒雾毒烟,但他们近身相斗却非所长,一旦被敌人欺近身来,便被刀砍枪刺而亡。 莫问因睚眦欲裂,突然大喝一声,道:“韦老贼,我和你拼了。”全身衣衫突然鼓起,阵阵绿烟从身上腾起,便朝韦天南罩去。 韦天南伸指一招,围绕公孙羽的几只金蚕振翅飞回,伏在他的身上,那些绿雾从他身边涌过,他却毫发无损。 他微微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练就‘六翅金蚕’,便知它能御百毒,何必做垂死挣扎?” 莫问因脸色铁青,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身上绿雾愈发浓了,恨恨道:“老贼,我奈何不了你,我就不信你的门人弟子个人都有金蚕!” 他双袖一挥,一股浓浓的绿雾如风吹送一般,径朝寨中各处飞去,仿佛长了眼睛似的,避开寨中诸人,直朝敌人袭去。 那些韦家子弟和两个寨子的敌人一碰到绿雾,便是一声惨叫倒地。 韦天南双指一弹,喝道:“莫老鬼,你找死么?”两只金蚕凌空飞扑,莫问因袖中飞出两只毒蝎,只和那金蚕一碰,便掉落地上,金蚕飞势不减,已钻入他的体内。 莫问因一声惨叫,身子颤抖,风三娘子猛然扑上,拦在莫问因身前,韦天南嘿嘿冷笑,已一手伸出,一团黑虫猛然飞出,尽数扑到她的脸上。 风三娘子死死抱住莫问因,任由那黑虫在肌肤内乱钻,叫道:“老鬼,你怎么样。” 莫问因用力将她一推,飞身朝韦天南扑去,金蚕在他体内乱钻,他已疼得全身颤抖,韦天南微微侧身,长指如刀,在他咽喉处划过,顿时血如泉涌。 只见一个女子嘶声大呼:“师父”,猛然冲了过来,手中持着一个木盒,突然打开,一道绿朦朦的光亮闪出,照得她脸上都是绿色。 这绿光一出,寨内飞舞的无数黑虫忽然象受了惊吓,纷纷朝远处飞去,刹那间便飞得无影无踪。 围绕公孙羽的金蚕却突然兴奋起来,齐齐将翅膀一振,转身便朝那绿珠扑去,连莫问因尸体内的两只金蚕也从体内钻出,振动翅膀,飞向绿珠。 公孙羽眼前金光忽然收去,便瞧见芸娘等人同李希言斗得正激烈,他心中悲愤,一刀劈出,顿时将李希言手中短枪震落,李希言见他突然杀来,心中震惊,转身便逃,公孙羽长刀如虹,追击而出,已一刀劈中他的右臂。 他魂胆皆丧,顾不得臂上血流如注,朝外猛奔,蓦地里一道白芒闪过,芸娘已从侧面一刀砍中他的右腿,跟着云魄如闪电上斩,瞬间将他头颅斩落。 芸娘心中已悲愤难当,转身便朝韦天南奔去,韦天南口中连连发出尖啸,欲要招呼那金蚕回来,但金蚕见了那绿珠,竟不听他的命令,只朝前飞去。 他见李希言已死,芸娘和公孙羽刹那间便要杀上前来,心中大惊,身子一掠,便如一只大鸟般,飞快朝外逃去。 芸娘一声清喝,提刀便追,公孙羽急忙跟上,田七和罗铁锤也随后赶来。 小蛮见师父惨死,心中悲愤,突然想起那颗青溟珠来,便打开木盒,想要用这珠子同那韦天南舍命相斗,哪知这珠子一出,金蚕便群起扑来。 她自小由师父带大,虽然名义上是师徒,莫问因却对她十分宠爱,便是父女一般,她咬紧牙关,不避不闪,只见那些金蚕一飞到面前,突然又变成一只,六翅闪动,便朝她身上扑来。 突然一人一声大吼,将她朝外一推,身子前扑,便朝那金蚕扑去,金蚕其快如电,已一下飞入他的口中。 小蛮见是韩成突然冲出,将那金蚕一口吞下,心中又惊又急,连忙将盒子一丢,伸手扶住韩成,见他脸如金纸,牙关紧闭,全身颤抖,显然是那金蚕在他肚腹中乱窜。 他强忍肚内剧痛,颤声道:“小蛮,快将那毒珠拿来给我服下,说不定能将金蚕毒死,免得我死了这金蚕又跑出来做乱,到时候你们可都活不成了。” 小蛮泪如雨下,道:“我们才刚刚成亲,你怎么能死?” 韩成急道:“我反正已经活不成了,那金蚕就要爬出来了,快点。” 小蛮摇头道:“你死了,我便陪你一起死。” 韩成奋力将她一推,道:“是我对不住你了,咱们来世再作夫妇。”身子在地上一滚,已一把抓起那颗青溟珠,塞入口中。 素彩烟素彩霓站在一旁,尽皆失色。 小蛮猛扑上去,见他已经双目紧闭,脸上一阵绿一阵黄,呼吸渐渐微弱,不觉悲痛欲绝,放声大哭。 素彩烟姐妹见寨子里到处都是尸体,大部分身体溃烂,死状凄惨,不是中蛊而死,便是中毒而死,饶是她们也是使毒的行家,心狠手辣,心中也不觉惊骇。 小蛮哭了一会,突然站起身来,大声道:“寨中的族人们,门主已经被他们害死了,咱们杀光这些外人,替门主报仇!” 她飞身上前,摸出一根小小的号角,呜呜的吹了起来,片刻之间,便见从四面八方,无数的毒蛇毒虫涌了出来,纷纷朝那些敌人爬去。 那些韦家子弟和两寨中人见到当家的死的死,跑的跑,早已没了斗志,正在纷纷逃窜,却见前后左右,尽是毒物,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哀嚎声不住响起,那些人虽在长枪长刀在手,却哪里杀得尽这么多毒物,那些使蛊的韦家子弟更是毫无还手之力,被毒物爬满全身,惨叫而死。 小蛮见敌人尽数除去,死尸遍地,自己的族人却也只剩下数十人,心中悲怆,奋力将韩成搬到莫问因和风三娘子尸体旁边,放声悲哭。 素彩烟和素彩霓对望一眼,想要出言安慰,竟不知说些什么。 公孙羽和芸娘等人追踪韦天南而去,他年龄虽大,身形却十分快捷,在夜色中奔跑如飞,公孙羽等人尽力追赶,一时之间竟追不上他。 田七在后弯弓而射,韦天南侧身躲过,脚下竟丝毫不减,此处尽是山路,到处盘旋弯曲,不知追出多远,天色渐渐露出亮色,只见他越爬越高,竟朝一座山峰攀去。 罗铁锤身子沉重,已远远落在后面,田七咬牙急追,却也渐渐力乏,只有芸娘咬紧牙关,与公孙羽紧紧追赶。 他们跟着攀上山顶,只见韦天南穿入一条峡谷,又奔了数十丈,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这隐藏在山后的所在,十分广阔,尽是连片的山洞,鸡犬相闻,几个衣着古朴简陋,手持骨杖的年老男子缓缓走动,地上趴伏着虎豹,树头栖息着巨鸟,树身上盘绕着人腿粗细的黑鳞大蟒蛇,并不起来扑人。 韦天南一扑进这地方,便大声呼叫:“祭司救我!” 芸娘已恨到极点,从后便是一刀斩去,一名老人噫了一声,骨杖轻挥,一股柔和的力道发出,将她推开。 韦天南伏倒在地,道:“这两人要杀人,诸位祭司救命。” 一人皱眉道:“小韦,你怎么将外人带到这里来了?” 韦天南模样瞧来要比他老了许多,却仍是满面恭敬之色,道:“这两人厉害,我不是对手,迫不得已才逃到这里来,还请祭司恕罪。” 芸娘厉声道:“韦老贼,你害死了我的父母,快拿命来。”云魄划出一道寒光,便又朝他背上斩去。 韦天南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名老者骨杖一扬,一股劲风袭出,将芸娘震得退后数步,公孙羽连忙将她扶住,芸娘将他一推,又扑了上去。 公孙羽生怕芸娘吃亏,跟着跃上,那老人一杖挥出,劲风扑面,公孙羽刀气陡发,那老人吃了一惊,连忙后退,两股劲风一撞,轰的一声,公孙羽刀气锋利,已将老人头发削去一缕。 旁边几名老人齐齐噫了一声,骨杖伸出,几股气流形成了一个旋涡,公孙羽将芸娘护在身后,斩妖红芒滚滚,将那气流纷纷挡开。 当先那个老人道:“你果然有些本事,难怪小韦要逃到这里来。” 公孙羽朗声道:“几位前辈,这韦天南杀害我的师父师母,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杀人偿命,我们誓要杀他报仇,还请几位不要阻拦。” 老人缓缓摇头道:“这世上本来便是弱肉强食,又有什么仇好报的?老虎吃羊,羊怎么便不去找老虎报仇?人吃猪吃鸡,又怎么没有猪鸡来找人报仇?你们若是在外面将小韦杀了,便万事皆无,此刻既然进到这里,便想也休想了。” 第192章 魔神 公孙羽见他如此不讲理,心中怒气勃发,他听闻师父死在韦天南手中,已是悲痛难忍,芸娘一声厉叫,道:“还同他们罗嗦什么?”又已挥刀砍去。 公孙羽踏步上前,刀光卷起红芒,将那几名老人逼开,喝道:“我见你们年纪老迈,不想伤你们,快些退开。” 几名老人见他刀气凌厉已极,面上变色,嘴里突然发出一个古怪的音节,空中似乎突然一滞,本来卧在旁边的虎豹巨鸟同时跃起,便朝两人扑来。 几人老人口中不停,喃喃而语,那声音从清晰渐渐变得模糊,似乎变得十分遥远,原本已经微微发亮的天空,突然又乌云堆集,暗了下来。 韦天南跪伏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面色虔诚。 公孙羽只觉得身旁气流渐渐凝固,一刀劈出,竟如同被吸住了似的,心中一惊,连忙将芸娘朝外一推。 此刻他身旁气流已如实质,恍惚中似乎有一尊远古魔神头生双角,目光如电,正从极远处踏步而来,一股冷酷惨厉的威压,竟压得他也心头发颤。 那几个老人盘膝而坐,双目紧闭,白发随风飘舞,手中骨杖发出悠悠白光,面色虔诚,口中不住低声祝唱。 公孙羽持刀劈斩,左冲右突,便如陷入泥沼之中,任他刀气再凌厉,也无法冲突而出。 芸娘被推得倒退几步,几头猛虎咆哮而来,张牙舞爪,便朝芸娘扑来,芸娘将刀一收,口里发出一声清啸,那几头猛虎一怔,突然停下脚步。 芸娘凝神而立,口中清啸忽快忽慢,忽轻忽重,那些虎豹突然低下身子,空中巨鸟盘旋,却不落下,又过了一会,几头猛虎突然仰天一声咆哮,猛然朝韦天南扑了过去。 韦天南大惊,他知道这些猛兽乃是祭司们所养的灵兽,从来只听他们指挥,绝不会扑击旁人,但此刻突然生变,心中震惊,连忙朝老人身后奔去。 一个老人噫了一声,双目突然睁开,嘴里一声沉喝,几只猛虎陡然停步,突然芸娘清啸之声响起,几头猛虎身子一弓,凌空扑下。 老人将手中骨杖一举,蓦然发出耀眼白光,喝道:“畜生,还不退下!” 猛虎停下脚步,却并不退后,仍是低低吼叫,虎视眈眈的望着韦天南。 这名老人将猛虎一拦,祝唱之声暂停,公孙羽便觉得身旁如泥沼般的气流突然出现一个空隙,大喝一声,斩妖全力挥出,身子已如游鱼般窜了出来。 几名老人一惊,却不管不顾,口中仍是大声祝唱,公孙羽见他们须发皆白,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不忍下手,脚下一闪,便朝韦天南追去。 唱祝之声陡然大作,远处那尊魔神虚影几步便来到面前,公孙羽顿感身上一寒,转刀回斩,只听当的一声,魔神手中现出一把长长的苗刀,已轻轻将他刀身架住。 魔神虽是虚影,却毫发毕现,头生双角,脸上尽细小鳞片,獠牙外突,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身高近丈,魔气滔天,一刀斩下。 公孙羽虽惊不乱,提气上斩,与那苗刀虚影碰在一起,砰的一声,手中斩妖几乎拿捏不住,他长吸口气,转眼劈出数十刀,魔神不闪不避,苗刀连挥,震得他手臂发麻。 芸娘见公孙羽同那魔神相斗,似乎还不是对手,心中惊怒,提刀站在一旁,眼睛一瞬不瞬的观战。 此时公孙羽体内气息已运转到极致,斩妖刀发出的刀芒如红电破空,声势惊人,便那尊魔神凝立如山,手中苗刀重如泰岳,横扫千军,将他逼得步步后退。 空中乌云卷集,山上狂风大作,两枚长刀杀气扑面,旁边诸人看得目眩神迷,连那几名老人,也齐齐站起身来,凝神观看。 再过得片刻,魔神见公孙羽死战不退,似乎也十分焦躁,发出一声闷吼,双目陡然射出两道绿光,苗刀白光大盛,双手持刀,朝公孙羽当头劈下。 公孙羽见这一刀威势惊人,也是双手持刀,反劈而出。 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双刀相交,公孙羽手中剧震,虎口迸裂,胸中一窒,被震得倒飞而出。 魔神跟着追上,苗刀带着破空风声,直刺而出,只听芸娘一声惊呼:“雀官!”身子已猛扑而上,双臂一张,将公孙羽挡在身后,长长的苗刀如闪电般从她胸口透体而出。 小蛮失魂落魄,呆坐在莫问因几人的身旁,两眼空空,不言不语,寨中尽是死人,便如人间地狱,素彩烟素彩霓怔怔站在一旁,心中也是惨然。 突然听到一人一声惊叫,清风拉着小明走了出来,张口结舌,脸上震惊莫名,素彩霓连忙将小明一拉,捂住他的双眼,将他搂在怀中,只觉得他身子不住发抖。 原来清风今晚在喜宴上多喝了几杯,脑中昏昏沉沉,不等宴席结束,便拉着早已困乏的小明进到楼中休息,等到他醒来时,外面已是寂然无声,空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味道。 他睁开眼来,只见小明也早已醒来,正睁眼瞧着他,便索性拉了小明走出楼来,哪知一出了门,便见到遍地的死尸,不觉惊骇莫名。 他颤声道:“怎么,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几人心中都是悲痛,竟没有一人出言相答。 清风急道:“雀官呢?韩成呢?今晚不是他成亲么?” 他突然见到正坐在地上的小蛮,急道:“小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小蛮眼中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喃喃道:“死了,全都死了。” 清风心中大震,已瞧见地上躺着的韩成,连忙扑上前去,不住摇晃,道:“臭小子,你躺在这里做什么?今天可是你成亲的大好日子!” 他见韩成一动不动,心中一片冰凉,眼角泪水顿时涌出,道:“臭小子,你装什么死!”抓起韩成的衣领,将他一提,道:“快起来。” 小蛮猛扑上来,将他一推,道:“你做什么?他都已经死了,你还要欺侮他!”眼中泪水潸然而下。 清风心中悲痛,怔怔道:“死了?不会,臭小子哪有这般容易死。”他呆呆的望向韩成,只见他的嘴角突然动了动,连忙将他嘴唇一捏,道:“韩成,韩成,快点醒来。” 小蛮双眉一竖,便要发作,却突然看见韩成脸上竟真的动了动,不觉惊喜万分,轻声唤道:“韩成,韩成。” 韩成脸上颤动,过了一片,竟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小蛮喜极而泣,将他一把抱入怀中,哭道:“你没死,你真的没死!” 清风喜得手舞足蹈,哈哈笑道:“我就知道这臭小子不会死,这样的坏家伙,哪有这么容易死!” 韩成缓缓睁开眼来,只觉得脸上湿漉漉的,尽是小蛮的泪水,小蛮将头靠在他的头上,一片温热。 他轻声道:“小蛮,我这是死了么?” 小蛮泪如雨下,道:“没有,没有,你没有死,你活过来了。” 韩成伸手将她一搂,心中也是惊喜莫名,他死里逃生,肚子内金蚕毫无动静,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暂时不动了,总之自己一时半刻,恐怕还死不了。 小蛮搀扶着他站起身来,他见到满地的尸体,问道:“雀官呢,芸娘呢,他们到哪里去了?” 素彩烟道:“他们追赶韦天南去了。” 韩成望了小蛮一眼,道:“他们这一去,不知生死如何,何况那韦天南杀了你师父和族人,这血海深仇,怎能不报?” 小蛮点头,咬牙切齿道:“咱们这便去报仇。”她望了韩成一眼,道:“只是你如今身子虚弱,走不走得动。” 韩成舒展了一下双臂,道:“我如今觉得精力充沛,力气都似乎变大了许多。”他又道:“便是我身子虚弱,这样的血海深仇,也片刻都等不得,我便是爬,也要爬去。” 小蛮泪水滚滚落下,大声道:“不错,这才不愧是我选中的丈夫!” 韩成回楼提起那杆游龙枪,将小蛮一拉,便迈步朝前走去,素家姐妹对望一眼,也随后赶到,清风喊道:“哎,你们都去了,小明怎么办?” 剩余的数十名族人身上也已伤痕累累,知道自己前去也帮不了忙,都喊道:“小蛮,你一定要替门主报仇!” 清风哎哟了一声,将小明朝一名族人一推,道:“替我照顾好他。”也急匆匆跟着赶去。 小蛮对这里的路径十分熟悉,沿着公孙羽等人的痕迹一路追寻,待到来到那山峰峡谷之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停下脚步。 韩成见她突然停步,道:“怎么了?” 小蛮道:“这前面是我们南疆的禁地,是巫族祭司们修行的地方,进不得。” 第193章 巫鬼 韩成道:“有什么进不得?”提枪便朝前走去。 小蛮将他一拉,神色犹豫,素彩霓也道:“不错,咱们南疆自古相传,若是不经祭司们的许可,是绝不可进入禁地的。” 清风跑得气喘吁吁,听到此言,急道:“什么进得进不得,再晚得片刻,只怕雀官他们便有凶险。” 韩成道:“是”,将小蛮一甩,踏步而入,小蛮一跺脚,也冲了进去,素彩烟望了素彩霓一眼,道:“姐姐,咱们既然到了这里,只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素彩霓咬住嘴唇,突然抬步前行,素彩烟轻笑道:“你也舍不得公孙公子,是不是?” 几人穿过峡谷,便见到眼前石洞之前,数名巫族祭司静静盘坐,韦天南站在他们身后,田七和罗铁锤呆立当场,芸娘静静躺在地上,公孙羽单膝跪在她的身旁。 这场中虽有许多人,却竟是鸦雀无声,只有数只虎豹在芸娘身旁缓缓走动,偶尔发出低沉的吼叫。 小蛮和素家姐妹齐齐行礼,道:“见过诸位祭司。” 公孙羽将芸娘抱在怀中,只觉得她身子渐渐冰冷,那道魔神虚影早已在刺中芸娘之后便散去无影,芸娘虽然中了一刀,身上却无半点伤痕,他还只当她不会死去,此刻随着她的身子慢慢变死,一股透砌心底的凉气自脚底升起,心中似乎便要炸裂。 手中斩妖刀发出轻轻颤动,引得他体内气息飞快流转,杀意冲天而起,回想同芸娘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想起她伤心欲绝时的泫然欲泣,想起她刚才那纵身一扑,长刀透胸而过,胸中塞满了伤心、愤怒、自责、仇恨。 韩成大声喊道:“雀官。” 公孙羽恍若不闻,心中只有无穷的杀意,手上斩妖传来丝丝寒气,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当初梦中那如血的残阳,那天边的孤城,和无穷无尽的妖魔尸体。 他缓缓将芸娘平放地下,站起身子,双目已变作赤红,喉咙里发出一声低觉的闷吼。 几个老人惊骇莫名,心底同时升起一股寒意,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已变作一尊杀神,散发出的凛冽杀意,竟比他们召唤出来的魔神还要可怕。 红光突然一闪,如长虹破空,几个老人心头一凛,骨杖同时伸出,只听咔的一声,几柄骨杖同时断裂。 几个老人同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嘴里吐出几个艰涩难懂的文字,一尊红色魔神虚影凭空而降,手持一枚巨斧,拦在几人身前。 红色魔神背上长着骨刺,全身似有火焰透出,他将巨斧一挥,劈向那道凛冽刀气,轰然巨响,如平地起了个惊雷。 公孙羽体内气息已运转到极致,似乎便要破体而出,面对魔神疯狂挥刀,轰轰连声,那魔神巨斧崩开,竟被他逼得朝后退了三步。 几个祭司大惊失色,对望一眼,张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嘴里飞快念动祝词,只听空中隆隆作响,一团黑雾包裹着一尊黑色魔神从天而降,这魔神蛇首人身,手持一根巨锤,当头便打。 公孙羽双手持刀,反斩而上,斩上巨锤,轰然作响,黑色魔神仰天咆哮,红色魔神踏步而来,巨斧巨锤双战公孙羽。 公孙羽心中杀气冲天,毫不退让,斩妖挥出,便是一道丈许长的红光,将那巨斧巨锤震开,两尊魔神势如山岳,怒吼连连。 旁边众人见了,都是目瞪口呆,心中震惊,这魔神之威,如泰山压顶,但公孙羽一人一刀,竟与他们战得惊天动地,旁人想要上前帮忙,哪里插得进半分? 韩成见韦天南站在几个祭司身后,瞧得目不转睛,喝道:“韦老贼,拿命来!”几个越步,已一枪刺出。 韦天南一惊,待见到是他,心中一定,冷笑道:“你这小子还没死么?正好,那金蚕养在你的体内,这便还了来吧。” 他双指一弹,无数黑色小虫飞出,便如一团黑雾,朝韩成当头罩下。 小蛮惊呼道:“小心!”身子越前,弹手飞出一只几只毒蝎,素彩烟和素彩霓也是一声清喝,两只五彩毒蜘蓦然飞出。 这几只毒虫撞入那团黑雾中,不过片刻便落地而死,显然那蛊虫十分厉害,韩成见那毒雾厉害,索性不闪不避,踏前一步,长枪已如龙刺出。 韦天南脸上露出冷笑之色,身子后退,那团黑雾已刹那间将韩成裹住。 小蛮放声惨呼,已一扑而上,却只韩成已一步踏出,一枪刺中韦天南胸前。 韦天南胸口一疼,脸上现出愕然惊惧之色,看见胸口长他,仍是不敢相信,用手一指,抬眼看去,只见那些黑色蛊虫竟已纷纷死去,掉落在地,他蓦然象是想起了什么,却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韩成将长枪一抽,韦天南胸口鲜血飞溅,砰然倒地。 一名祭司脸色铁青,道:“大胆!”突然从怀中抛出一物,那东西只有人的拳头大小,白色如玉,飘浮空中,发出呜呜的怪鸣声,赫然竟是一个小小的骷髅头。 这骷髅头发出凌厉之声,双眼放红光,照得天空一片红色,只听得嗖嗖声响,从四面八方,突然冒出无数人影,尽是些奇形怪状之人。 这些人有人身高近丈,手持巨木,有人形如侏儒,却使着一条赤红长蛇,有人额上生角,有人生有四手,状如鬼魅,口中呜呜大叫,手拿着奇形怪装的兵刃毒物,便朝几人冲来。 素彩烟脱口惊呼:“巫鬼!”几人纷纷朝韩成靠去。 田七弯弓便射,已一箭射中一个背后长有尾巴之人,那人被箭射中胸膛,毫不在意,伸手将箭一折,放入嘴中一嚼,竟吃了进去。 罗铁锤挥锤便打,那手持巨木的巨人怒吼连连,轰的一声,便将他铁锤震开。 小蛮喊道:“快退回来,这些巫鬼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是杀不死的!” 几人吃了一惊,连忙退后,清风从怀里取出一枚雷丹点着,伸手一抛,轰然巨响,将几名巫鬼炸得飞了出去,但这些巫鬼被炸得全身乌黑,一翻身,竟又爬了起来。 清风道:“哎哟,当真是杀不死的。”连忙也跑到韩成身边。 几人取出兵刃,拼命同那些巫鬼相斗,却远不是对手,好在韩成手中游龙枪力道惊人,似乎在吞食了金蚕之后力气大增,将那些巫鬼挡在身前。 公孙羽与两尊魔神相斗,只觉力沉如山,体内气息渐渐滞窒,但他心中恨意如海,杀气冲天,绝不肯退让半步,刀斧相交,轰然作响。 那黑色魔神一锤击下,公孙羽挥刀一挡,红色魔神巨斧同时斩下,两件沉重已极的巨刃同时击在他的刀上。 公孙羽只觉如泰山压下,脚下岩石顿时碎裂,他咬紧牙关,全身气息涌入双臂,想将斧锤击开,但两尊魔神发出阵阵怒吼,奋力下压,将他双足压入地下。 公孙羽双目圆睁,奋起全身力气抵挡,只觉刀上越来越沉,胸中越来越闷,在那巨力的压迫之下,连体内气息也开始混乱起来、 他想起芸娘便是死在这些魔神虚影之下,怒发如狂,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声,双足死死踏在地下,绝不肯退让一步。 再过得片刻,双臂双腿已酸软难当,胸口如压巨石,气息冲突不畅,身子似乎也膨胀起来,他心中悲苦,知道终究不敌,不但芸娘的仇报不了,自己也要死在这里。 几个祭司松了口气,脸上才露出微微笑容,只待公孙羽一死,便要驱使魔神将韩成等人一举斩杀。 公孙羽双目尽红,万分不甘,但那巨斧巨锤已渐渐压了下来,他浑身骨骼格格作响,似乎连骨头也将要被压断。 他眼前已看见那两尊魔神狞笑的面孔,一声怒吼,双足用力,想要将两件巨刃推上去,胸口一团浊气却怎么也吐不出去,手中死死握住斩妖,虎口破裂,掌心都已沁出血来。 蓦然间手心一热,掌中鲜血竟被那斩妖的刀柄吸了进去,刹那间斩妖红光暴涨,一股毁天灭地的杀意伴随着一股无边无际的浩然之力自刀柄传来,一瞬间似乎便已与他的血液相通,恍惚间自己已化身成为一把赤红长刀,锋芒破天而出,眼前瞧去已是一片血红。 第194章 祖巫 他嘴里蓦然发出一个字:“杀!” 随着这个字发出,只觉得世间万物无物不可杀,自己的锋芒无坚不摧,连那两尊魔神似乎也变得小了起来,他发出一声妖异长笑,双手持刀朝上一推,刀上红芒有如红日乍升,艳丽如血,已将那巨斧巨锤震上半空。 他身子陡然站直,胸中一口浊气吐出,便听咔嚓一声响,似乎胸膜中什么东西被打破了,一股凌厉已极的气息自气海破出,直冲咽喉。 他身子如箭般冲上半空,已不知自己还刀还是刀是自己,红芒连闪,将半空中的两尊魔神斩成片片碎片,刹时间便已消失无踪。 他放声长笑,声音也如刀锋般凄厉,在空中转身,一道丈余长的刀气已朝地上几个祭司斩去。 几个祭司当那魔神被斩碎之时,便已大口喷出鲜血,眼见那刀芒如电闪惊虹,杀气滔天,都是面色惨白,闭目待死。 突然间那空中的小小骷髅头急飞而至,将那红芒一挡,轰然粉碎,跟着一根绿莹莹的骨杖飞至,迎上公孙羽手中长刀。 一个苍老无比的声音道:“刀下留人!” 公孙羽眼中一片血红,嘿嘿冷笑,手中斩妖丝毫不停,砍向那根绿杖,将那绿杖劈得倒飞而回。 那苍老的声音急道:“快布祖巫大阵!”一片绿光洒下,将坐在地上的几名祭司和巫鬼笼罩在内,片刻间唱祝之声大作,响彻天地,一股浓雾涌起,浓雾中数条巨大的魔影或站或飞,已将公孙羽围在当中。 一人人面鸟身,足乘两龙,脸色发青,乃是东方木之祖巫句芒;一人兽头人身,浑身红鳞,脚踏火龙,乃是南方火之祖巫祝融; 一人人面虎身,身披金鳞,背后长着翅膀,乃是西方金之祖巫蓐收;一人蟒头人身,长满黑鳞,手缠青蟒,脚踏黑龙,乃是北方水之祖巫共工; 其余的巫祖或人面蛇身,或背生四翼,或头生八首,都是面目狰狞,虚影在黑雾中浮浮沉沉。 公孙羽纵声狂笑,道:“莫说你这不过是祖巫虚影,便是真的祖巫来了,我也要逐一斩之。” 他刀上红得象要滴出血来,一刀劈出便如起了一条血河,斩破黑雾,便朝手持青蟒的共工斩去。 祖巫共工愤怒,手中青蟒张口咬来,长刀劈在它的身上,鳞片带起一道道火光。 其余祖巫神色愤怒,纷纷扑来,公孙羽手中长刀如暴风骤雨般挥出,同这些祖巫虚影战作一团。 那苍老声音的主人从石洞中现出身形,却是一个身披古怪长袍的老人,面上皱纹丛生,身子佝偻,已不知有多大年岁,似乎风一吹,便会把他吹倒。 他身上冒出阵阵黑气,双手交叉,作出一个奇怪的手势,嘴里不住祝祷。 田七见芸娘已死,早已泪流满面,此刻见这老人又在作怪,反手抽箭,便是连珠三箭射出。 那箭破空而至,刚刚飞到老人身前,便扑通扑通掉落在地,素彩霓忙道:“不可!” 她轻轻走上前去,跪伏于地,道:“敢请老人家可是祝满大祭司?” 那老人轻轻点头,道:“你是素家的子弟。” 素彩霓恭敬道:“是,我们今日闯入禁地,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大祭司恕罪,不要同我那朋友为难。” 祝满大祭司摇头道:“我不是和他为难,只是他心魔已生,被那妖刀夺了心志,恐怕已坠入杀道!若不阻止他,南疆必将血流成河。” 素彩霓转头望去,只见公孙羽双目血红,脸上流露出诡异的笑容,挥刀同十二祖巫虚影相斗,杀气冲天。 她心中也觉惊惧,求道:“大祭司,我这朋友不过是伤心他的同伴身死,一时失了心志,还请大祭司明察。” 大祭司叹道:“我已经风烛残年,本来早已闭洞不出,今日却算到有与我巫族有大机缘之人前来,故此才破洞而出。” 他脸上突然露出微笑,道:“我巫族已有百余年不曾有女王,今日总算上天不忍我一脉断绝,将女王送了回来。” 素彩霓一惊,她们自小便生长在南疆,对这巫族的传说多有耳闻,据说巫族女王乃巫族之主,南疆七十二巫洞都要听她号令,巫王一出,南疆震动。 这祝满大巫师在南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有通天彻地之能,却也不敢称王,只能以仆人身份侍奉女王,只是自她出生以来,便知道这一代的巫族,并没有女王。 她心中震惊,随着大祭司的目光瞧去,只见原本静静躺在地上的芸娘,身子竟已缓缓飘浮于半空,双目紧闭,在她身后,一尊尊淡淡的祖巫虚影依次显现。 大祭司笑道:“女王天生便有祖巫血脉,她一出现,便引得祖巫现形,当真可喜可贺。” 素彩霓心中惊奇无以复加,道:“她是汉人,怎么会有祖巫血脉?” 大祭司摇头道:“她身体内有我南疆血脉,那是绝计不会错的。” 韩成等人原本凝神观看公孙羽与祖巫相斗,此刻听到他们说话,转过头来,便瞧见芸娘飘浮立于空中,身后一尊尊巨大的祖巫影像显现,都是震惊莫名。 半空中的芸娘突然缓缓睁开了眼睛,清风喜道:“芸娘,芸娘,芸娘没有死。” 田七心中震动,呆呆的望向空中的芸娘,心中欣喜莫名。 芸娘脸上闪过迷茫、震惊、惊喜、悲痛之色,一眼瞧见被祖巫包围的公孙羽状如疯狂,杀气凛然,却已落在了下风,被十二名祖巫齐齐攻击,虽然丝毫不惧,却已脸色狰狞,身上衣衫已有几处破裂。 她浑然不知自己身在半空,便要朝前一扑,去助公孙羽,脚下才一动,身子便急剧落下,她心中一惊,脚下已有一股柔和的力道将她一托,载着她轻轻落下地来。 一名十分老迈的老人颤巍巍走上前来,缓缓跪倒,恭声道:“祝满参见女王。” 芸娘双眉竖起,道:“便是你们这些老东西弄鬼。”手中云魄已如电斩下。 素彩霓惊呼道:“不可!” 只见那凌厉无比的刀刃砍到祝满身前一尺,便如遇上了软绵绵的棉花,再也进不了一寸。 芸娘见这老人厉害,伤不了他,心忧公孙羽,便将刀一收,迈步便朝公孙羽冲去。 哪知她身子要冲,脚下却是半分也不能移动,不觉勃然大怒道:“老东西,你使了什么妖法?” 祝满微笑道:“这不是妖法,这是我巫族的巫术,等到女王学会了,自然比我更加厉害。” 芸娘一怔,道:“什么巫族,什么女王?” 祝满道:“我巫族威震南疆千余年,我便是族中的大祭司祝满。” 他又用枯瘦的手指指了指芸娘道:“你,便是我们这一代的女王。” 芸娘心中又急又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快解了妖术,不然我一刀杀了你。” 祝满摇头道:“我没有胡说八道,你身具祖巫血脉,引得祖巫显形。”他又指了指素彩烟和韩成等人,道:“他们都是看见了的。” 芸娘怒道:“什么女王,我不是什么女王,也不要做什么女王。” 祝满身子一震,伏倒于地,道:“我活了九十余岁,穷尽一生便是要寻找身具祖巫血脉的女王,这关系到我巫族兴盛的大业,你怎能不做?” 他抬起头来,道:“你的父母中是不是有一个是南疆苗人?” 芸娘一怔,道:“不错,我娘便是苗人。” 祝满脸上现出喜悦之色,道:“那你娘在哪里?” 芸娘道:“我娘已经死了。”她用手一指韦天南的尸体,咬牙道:“便是被这个恶贼害死的!” 祝满道:“你娘不在了,那你便是这世上唯一具有祖巫血脉之人,便是我族中独一无二的女王。” 他又趴伏于地,道:“请女王归位!” 芸娘道:“我还要赶去钦州,将这姓韦的一家老老小小,杀个鸡犬不留。” 祝满道:“是,咱们明日便派人去钦州,将他满门上下,杀个干干净净。” 他又道:“你当了女王,这南疆之内,又有谁敢对你不敬?到得你传承祖巫巫术,有了通天彻地的大能,定当能使和巫族愈加昌盛。” 芸娘怒道:“你只管罗嗦做什么?我如今只要救他。”说罢将手朝被祖巫虚影困住的公孙羽。 祝满道:“是,是,是,只要你答应了做女王,我便将他放出来。” 芸娘道:“要是我不答应呢?” 祝满脸色一沉,道:“若是你当了女王,我族中所有人自然要唯你命令是从,若是你不当女王,这些人擅闯禁地,那便一个也活不成。” 第195章 玺印 芸娘见公孙羽双目尽红,刀光虽然仍是纵横如电,身形却已见迟滞,知道再过得片刻,便要不支,她见祝满脸色阴沉,绝不象是在说笑,心中一惊。 祝满又叹道:“你虽然将他放在心上,他心中的那人却不是你,你又何必如此自苦?回归族人,在南疆逍遥自在,那不是更好吗?” 芸娘被他说中心事,怒道:“你胡说什么?” 祝满道:“我巫祖卜算之术,从无差错,你骗得了别人,又能骗得了自己么?” 芸娘一呆,突然想起自己对公孙羽一腔深情,他却钟情于青萝,如今自己父母双亡,若是离开这里,天地虽大,自己又往哪里去? 难道要自己瞧着他与别的女子卿卿我我,自己却独自伤心难过,黯然飘零一生么? 她不觉悲从中来,眼角泪水缓缓浸出,转头朝公孙羽望去,只见他身形踉跄,左臂被一名人面蛇身的祖巫一尾打中,发出一声怒吼。 她知道公孙羽已难以支撑,自己若是不答应做这个女王,他必死无疑,自己为他舍了性命也在所不惜,何况是留在这偏僻南疆,便将牙一咬,道:“好,我答应了,你快将他放出来。” 祝满大喜,道:“是。”连忙从地上坐起,双目一闭,口中吐出一连串晦涩难明的咒文,只见那些祖巫身形一停,渐渐虚化,慢慢消失不见,数名祭司和巫鬼齐齐跌坐在地。 芸娘见祖巫虚影消失,公孙羽却仍是不住挥刀,似乎已失去了神智,一边大声呼喊:“雀官,雀官。”一边纵身扑上。 公孙羽双目赤红,口中仍在狂笑,斩妖不住朝空中劈去,听到她的呼声,微微一呆,芸娘已合身扑上,一把将他抱住,不住唤道:“雀官,雀官。” 公孙羽手中长刀渐渐停住,芸娘脸上泪水涌出,紧紧抱住了他,轻声道:“雀官,便让我再抱你一次,从今住后,便再也不能了。” 公孙羽只觉得怀中软玉温香,一股淡淡的香气钻入鼻孔,十分好闻,心中觉得一片温暖,喃喃道:“青萝,是你来了么?青萝,你可想得我好苦。” 芸娘身子一震,双手突然放开,眼中泪水如雨点般落下,心中如被刀割,身子却一步步朝后退去。 公孙羽眼光下落,惊呼一声:“芸娘,原来你还活着!” 他陡然间见到芸娘未死,当真惊喜万分,脑中突然清醒,上前两步,便要去拉芸娘的手。 芸娘脸上泪痕未干,神色却已变作冷冰冰的,退后几步,道:“你要做什么?” 祝满已走上前来,对地上的祭司和巫鬼们喝道:“还不前来参见女王。” 祭司们和巫鬼都是一惊,见祝满神情严厉中带着欢喜,心中都是一喜,连忙齐齐跪倒在地,道:“参见女王!” 祝满哈哈大笑,道:“快传下讯去,令七十二洞巫族洞主,即日前来觐见女王。” 他恭恭敬敬的将芸娘朝当中一间石洞请去,芸娘神情漠然,随他走去,她原本答应祝满要做女王,也不过是为了救公孙羽,却还存着再作打算的念头,但听到公孙羽喊出青萝两字,心中已是一片死灰。 公孙羽喝道:“老东西,你要做什么?” 芸娘回过头来,冷冷道:“这是我族中长老,如今我要留下来做巫族女王,又关你什么事?” 公孙羽一怔,厉声道:“芸娘,你不必害怕,是不是他们胁迫于你?待我将他们尽数杀了。”他双眼又渐渐变成红色,将手中长刀一扬。 芸娘冷笑道:“我在这里做女王有什么不好?南疆巫族尽要听我号令,又有谁敢胁迫我?” 她转身而行,再不瞧公孙羽一眼。 韩成诸人尽皆默然,心中都是百味杂陈,公孙羽呆呆站立,心中莫名觉得一阵难受。 过了良久,几名祭司簇拥着芸娘走了回来,此时的芸娘已脱去汉装,穿上黑色苗服,连一头秀发也用黑色头巾扎起,愈发显得脸色苍白,神情冰冷。 一名祭司道:“女王有令,赦去你们私闯禁地的罪过,命你们速速离开。” 众人都是对望一眼,公孙羽急道:“芸娘,你当真要留在这里么?” 芸娘冷冷道:“那是自然,我本来便是巫族中人,留在这里,再好也没有了。” 她伸手取出一块布帛,轻轻放入公孙羽手中,道:“你们这便走吧,巫族禁地,外人不得久留。” 公孙羽心中一片茫然,怔怔道:“你这是要赶我们走么?” 芸娘厉声道:“不错,你们快走。”她顿了一顿,脸色越发苍白,道:“从此山高水远,永不相见。”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便走,眼中泪水又已夺眶而出。 素彩烟一声长叹,一名祭司道:“诸位这便请吧。” 田七突然越众而出,道:“女王,我愿意留下来做你的仆从,一生侍奉你。” 芸娘身子一顿,道:“不必了。”快步朝石洞走去。 田七呆若木鸡,望着芸娘的背影,心中陡然升起一团怒火,咬牙道:“公孙羽,这都是你做的好事!” 公孙羽心中正怅然若失,听见田七突然发怒,心中杀机一闪,道:“田七,你是要来试试我的刀么?” 罗铁锤一惊,道:“你们两个是怎么了?” 田七恨恨道:“我如今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有朝一日,你必定要胜过你。”说罢转身便朝谷外走去,罗铁锤连忙追上前去。 韩成将公孙羽一拉,道:“咱们这便也走吧。”公孙羽脑中茫然,由得韩成将他拉出谷去。 走出那峡谷数十丈远,只见那入口突然升起一阵浓雾,连山也分辨不清了。 罗铁锤远远的站在路旁等侯,见到他们出来,连忙上前道:“公孙兄弟,田七的性子倔,要独自回中原去,我放心不下,这便要同他一起去了,你们多保重,日后自然还有再见之期。” 公孙羽见一同来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心中伤感。 罗铁锤同诸人一一作别,将铁锤扛在肩上,径直追寻田七去了。 回到寨中,剩余诸人正将地上尸体搬到寨外掩埋,到处是一片惨烈景象。 清风问道:“雀官,咱们再到哪里去?” 公孙羽心中仍是一片郁结,道:“自然是先去找到我父亲,再去找寻那传国玉玺。”他森然道:“若是找不到,咱们便去金国大开杀界,将他们尽数杀光。” 清风一惊,见公孙羽似乎同以往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素彩霓突然道:“公子的父亲也来了南疆么?” 公孙羽道:“不错,他同了一伙客人到南疆来贩卖货物,已有许多时日了,不知现在在哪里。” 素彩烟道:“彩霓,前些日子咱们寨里不是同一伙湖广来的客人做过交易吗?莫不是公子的父亲也在其中?” 素彩霓点头道:“我正是想到这一节,所以才问一问公子。” 公孙羽心中一喜,问起那些客人的像貌举止,正是自己父亲同几个相熟的客人,心中大定,知道父亲终究没有遭到王氏父子的毒手,忙问道:“他们如今还在你们寨子上吗?” 素彩烟摇头道:“那已经有好些日子了,早已走了。”她低头想了想,道:“不过我听那伙客人说他们要出海去。” 公孙羽一惊,道:“他们为什么要出海去。” 素彩烟笑道:“我哪里知道?想必是他们想把采办的货物卖到海外,赚的银子便更多些。” 公孙羽又喜又忧,喜的是父亲安然无恙,忧的是海外更加广大,不知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自己想要寻找,也无从找起了。 他默然取出芸娘交给他的布帛,似乎有些熟悉,轻轻打来,只见却是半块地图,左面乃是半个血红大印,上面是“受命于天”四个篆字。 他心中一惊,连忙取出怀里的另半幅印着“既寿永昌”四个字的画卷来,两幅一拼,正好是一副完整的地图。 只见那两幅布卷一合起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印章突然散发出淡淡金光,跟着那图上的山川河流仿佛活了一般,不住流动。 众人见到如此奇景,都是大奇,纷纷围拢过来,只见那玉玺印上的金光慢慢幻化成一条金色小龙,蜿蜒而动,在山川河流之中不断穿棱往来。 小龙在四方游走一圈,慢慢朝北而去,钻入一座山脉之中,便不见了踪影。 第196章 远行 清风张口结舌,用手一指,道:“这里便是长白山!我同师父在那里住了许久,莫非这玉玺便藏在那里吗?” 公孙羽轻轻将画卷收起,道:“女真兴起于白山黑水之间,这玉玺和龙气藏埋其中也说不定,咱们这便去将它找出来,必要断了金国气运,保我大宋安宁。” 他转头对韩成道:“我便要回中原去了,你如今已经成亲,不如便留在这里,日后我诸事了结,便来看你和小蛮。” 韩成瞧了小蛮一眼,小蛮放眼望向寨中,决然道:“如今师父已死,族人也只余下廖廖数十人,我要留在这里,重建五毒门!” 她望向韩成,柔声道:“你肯不肯留下来帮我。” 韩成点头道:“当然肯,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帮你重振五毒门。” 他望了公孙羽一眼,道:“待我帮雀官到长白山找到玉玺,我便回到南疆,同你一起,再也不走了。” 小蛮心中自然万分不肯同他分开,却仍是点头道:“你们是大英雄大豪杰,自然要将这件大事干成,我便在家等你回来。” 她突然胸口一阵烦闷,转身欲呕,韩成连忙轻拍她的后背,道:“你怎么了?” 素彩霓走上前来,将她手腕轻轻一搭,突然脸现喜色,道:“恭喜恭喜了。” 韩成和小蛮同时一怔,素彩霓已拉着小蛮的手笑道:“小蛮,你有喜了,你不知道么?” 小蛮一呆,随即脸上一片红晕,又羞又喜,道:“真的么?”她自永州回来,也不过一个多月,哪里想到竟身怀有孕了。 素彩霓笑道:“哪还有假?”她见韩成仍是呆然站立,又道:“你便要做爹了,还欢喜么?” 韩成张口结舌,片刻才回过神来,大喜道:“欢喜,自然欢喜。” 他对小蛮道:“那我便不走了,留下来陪着你和孩子。” 小蛮摇头道:“不妨事,你先将这件大事办完,才好安心留下来,日后一留便是一辈子,我可不想让你后悔。” 韩成想了一想,道:“也好,我和雀官一办完这件事,便立马回来。” 清风指着韩成道:“臭小子,你看来起呆呆笨笨,原来最不老实,先那个,那个,才成亲。” 韩成将他一撞,撞得他疼得弯下腰下,小蛮脸上已是通红一片,娇羞无限。 公孙羽原本心中闷闷不乐,听到这件喜事,心中也是一阵欢喜,笑道:“这可当真是喜事,咱们三人,倒是你拔了头筹。” 韩成哈哈笑道:“你现放着一个公主在东京,怎么不去找她?”他心中欢喜,转头对清风道:“假道士,你反正也是个不守清规的,不如也去娶妻生子,到时候咱们的孩子一同长大,岂不是好得很?” 清风道:“我是出家人,哪里象你?哼,你如今一成亲,倒教训起我来了。” 素彩烟媚眼如丝,对公孙羽道:“公子,你若是想生个孩儿,奴家便替你生一个如何?” 公孙羽一惊,苦笑道:“不敢,不敢。” 素彩霓叹道:“芸娘这般美貌,又是这般将公子放在心上,尚且留不住公子的心,我们姐妹又算得了什么。” 公孙羽眉头一皱,素彩烟已笑道:“我不管,我们南疆女子,爱便是爱,不爱便不爱,公子,我便在南疆等你,若是有一天你回心转意,便来找我。” 公孙羽眼前蓦然浮现芸娘凄然的面容,心中也是没来由的一痛,青萝嫣然而笑的面容同时浮现,两张面容交织缠绕,搅得他心绪不灵。 他长吁口气,努力平伏念头,想起南疆虽然偏远,但却无兵刀纷争,若是天下太平之后,自己同青萝也回到这里,不是正应了当日农妇农夫之想么? 何况这里离那山谷颇近,同芸娘也未必没有再见面的时候,一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动,又用力摇了摇头,道:“那我便将小明也留在这里,等那件事一了,大宋气运稳固,我便也回到南疆,同你们做个逍遥自在的苗民。” 素彩烟大喜,用手将他一只胳膊一挽,笑道:“你可得说话算话。” 公孙羽道:“自然是真的,到时候我还要教小明和韩成的孩子刀法。” 小蛮盈盈下拜,道:“那我便替孩儿先谢过了。” 清风哈哈大笑道:“到时我也将我的五雷正法传授给他,让他降魔除妖。” 韩成呸道:“学你那些把式有什么好?学成你这样的假道士,到处去招摇撞骗。” 素彩烟见清风胀得满通红,不禁格格娇笑。 大宋东京内城康王府内,赵构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瑞脑香气四溢,他却心情烦闷。 昨日东京城内出了件大事,户部右侍郎王璋在家中被人所杀,连同他的兄弟王琛也一同死在家中。 这乃是天子脚下,朝庭命官突然死亡,龙颜震怒,下旨严查。 赵构心中忧虑,他年纪虽小,却谋虑深远,知道这王璋同金国来往甚密,此时正是宋金商议燕云事宜之时,若是金国误以为是大宋官家下的手,那便有无穷后患。 他一手在桌上轻敲,一边低头沉思,吱呀一声,书房的人被人推了开来。 他眉头一皱,正要发怒,却见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子,正是楚沉壁。 他面色稍缓,道:“沉壁,你来做什么。” 楚沉璧将手中瓷盏轻轻放在桌上,道:“你进来坐了半天了,我替你送盏参茶来解解渴。” 赵构微微点头,道:“放下便是。” 楚沉璧咬住嘴唇,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道:“你将我从岳州带了回来,却又不理我,是为了什么?” 赵构见她眼中泪光盈盈,楚楚可怜,心中一软,轻轻将她拥入怀里,道:“我回京之后,事务繁忙,哪里是故意冷落你。” 楚沉璧道:“那你为什么不给我个名份?我早已是你的人了,我,我。。。”说到这里,她泪珠落下,忍不住哭了起来。 赵构皱眉道:“你出身低微,若要讨要个名份,哪里这般容易,还得容我想想办法。” 楚沉璧心中悲苦,不禁掩面痛哭。 赵构将桌子一拍,喝道:“哭什么,你虽然没有名份,但锦衣玉食,哪一样少了你的?” 楚沉璧一惊,道:“当日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赵构冷哼一声,道:“你若是再这般哭哭啼啼,我便将你赶了出去,看你还要不要名份。” 楚沉璧身子一颤,踉跄朝后退了几步,身子砰的一声,撞在门上。 赵构冷眼瞧去,只见门口突然一暗,一个人影已缓步走了进来,冷笑道:“康王当真好大的威风。” 赵构一惊,随即脸上堆笑,道:“公孙羽,你就知道你迟早会来的。” 公孙羽在他身旁一张椅子上坐下,以手柱刀,道:“康王,这便带我进大内去见轻罗公主吧。” 赵构摇头道:“大内戒备森严,外人想要进去,那是千难万难。” 公孙羽哈哈笑道:“这天下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么?你的康王府,我不是想来便来了吗?若是有人阻拦,我便一刀杀了。” 赵构见他脸上显出邪恶神色,与前两次相见时大不相同,心中一惊,道:“那王璋兄弟是不是你杀的?” 公孙羽道:“不错,他们数次想要害我们父子,我只杀了他们两人,没将他全家杀光,已是慈悲为怀。” 赵构心中怪异,眼前这公孙羽,似乎并非原来那公孙羽,邪气逼人,若是带他进以大内禁宫闹出什么事来,自己不但王爷不保,说不定人头都不保。 他沉吟片刻,便道:“其实你若想见轻罗公主,也并非一定要进大内,我也可以将她请到我府上来。” 公孙羽面露喜色,道:“那还不快去?待她来了,你便到云来客栈找我便是。” 赵构见他言语无礼,心中恼怒,强捺怒气,道:“公孙羽,那玉玺你找到了没有?” 公孙羽摇头道:“我自然会将那玉玺找来,哼,到时我未必便给了你。” 他提刀而起,迈步走出书房,赵构坐了半晌,也站起身来,见楚沉璧仍是呆呆站在门边,哼了一声,将袖子一甩,便走出门去。 第197章 进宫 公孙羽回到客栈,清风正倚门而望,见他回来,才面露喜色道:“雀官,你回来了,可教我担心。” 公孙羽道:“担心做什么?” 清风将门关上,低声道:“你可是在东京城中杀了人,若是被人知道了,那还了得。” 公孙羽冷笑道:“便是知道了又如何?又有谁能奈何得了我?惹得我性起,我便在这东京城里大开杀戒,看有谁能挡我一刀。” 他将手中斩妖拿起,用手轻轻抚摸,眼中红色一闪而逝。 清风一惊,转头对坐在桌旁的韩成道:“韩成,你看雀官如今是怎么了?” 韩成站起身来,道:“雀官,你自从南疆回来,便似乎有些不同,往日你是我们三人当中最稳重的,如今却怎么这般模样了?” 公孙羽听他说话,仔细回想自从同那祖巫相斗之后,体内气息愈发浑厚,同那斩妖刀似乎也更是心意相通,如臂使指。 他茫然道:“我有什么不同了?” 韩成道:“如今你稍不如意,便要喊打喊杀,我瞧你恐怕是入了魔了。”他当日在那山顶上也曾听祝满说过,道是公孙羽心魔已生,被斩妖影响了心志,又道:“你那把刀邪气太重,什么斩妖,我瞧便是它一把妖刀。” 公孙羽将斩妖举起,红光耀眼,道:“这刀无坚不摧,乃是天下第一神兵,哪里是什么妖刀!” 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斩杀王璋王琛时,当鲜血飞溅而出,自己竟觉得欣喜异常,他又想起这些日子来,每到晚间,梦中便手持斩妖斩杀妖魔,杀得血流成河,似乎自己已经化身为刀,纵横快意,连血液也要沸腾起来,心中一凛,道:“莫非我真的有什么不同了么?” 他抬头望向刀身,只见那刀刃上是妖异的红色,比血还艳,一阵目眩神迷,叹道:“当真是把好刀。” 韩成见他双目渐渐又变作赤红,上前握住刀柄,用力朝外一夺,公孙羽用手将他一推,已推出几步之外,冷笑道:“韩成,你也想来夺我这把神刀么?” 韩成急道:“雀官,你这把刀乃是妖物,你快些将它扔了。” 公孙羽纵声大笑,道:“我持这把斩妖纵横天下,睥睨四海,天下谁人可挡?你竟还说这是妖刀,当真是无知之极。” 韩成和清风对望一眼,见他邪气逼人,杀机凛然,心中都是一寒。 第二天一早,便有个青衣小厮来门前迎侯,道是奉了康王之命,请公孙羽去王府,韩成和清风心中担忧,便随了公孙羽一同往康王府而来。 一进到府里,清风便左瞧右瞧,见府内雕梁画栋,珍奇宝物随处可见,不禁啧啧称奇。 赵构端坐正堂,几人在椅上坐下,公孙羽便问道:“康王,你将轻罗公主请来了吗?” 赵构眉头微皱,道:“前些日子轻罗出门许久,父皇十分担心,这次回来,要她日日觐见请安,恐怕一时之间难以出来。” 他瞧了公孙羽一眼,道:“你不如便在我府中住些日子,待到一有机会,我便将轻罗带来。” 公孙羽道:“我哪里有这么多时间等待?我还要去长白山找寻玉玺和金国龙脉,耽误不得,你不要搪塞我,若是你没有办法,我便自己去宫中找她。” 赵构一惊,又喜道:“你当真已知道那玉玺便在长白山中么?若是如此,我派人同你一起去,将那玉玺找来,将金国龙脉毁去,便可保我大宋万年江山永固。” 公孙羽冷笑道:“我去长白山,乃是为了千千万万百姓,又不是为了你赵家,你想将那玉玺夺到手中,便可龙气加身,登基为帝么?” 赵构脸现怒色,强自镇定,道:“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咱们的目的都是一样,轻罗也是赵家皇胄,若是我赵家江山永固,又有什么不好?” 公孙羽道:“我不管你们赵家如何,待到事情一了,我自然会将轻罗带走,天下之大,我们又有哪里去不得?” 赵构冷笑道:“先前轻罗得了失忆之症,不知自己是谁,自然可以同你浪迹天涯,如今她已恢复神智,还会同你一起去做个乡村愚妇么?” 公孙羽一怔,道:“我们既然已经说好,她定然会不负前约。” 赵构道:“轻罗贵为皇家公主,自小锦衣玉食,一呼百诺,你要她舍弃这一切,同你一辈子粗衣淡饭,她未必能受得了这样的苦。” 他顿了一顿,道:“你不如留在我府中,我自会替你博个出身,到时封侯为将,我便请父皇将轻罗许配给你,你们双宿双栖,又享尽荣华富贵,岂不更好?” 公孙羽一怔,道:“你休想说动我留下来扶持你,一切等我见到轻罗再说。你既然请不动轻罗,我便自己去见她。” 赵构大惊,道:“这里是天子脚下,你绝不能胡来。” 公孙羽冷笑道:“莫说是天子脚下,便是玉皇大帝的宝殿,我又有什么去不得的。” 赵构脸上变色,心知他武艺卓绝,若是由得他闯入皇帝,只怕当真无人能挡,到时闯出什么乱子来,父皇知道自己同他的关系,后果不堪设想。 他沉吟良久,才咬牙道:“既然如此,我便带你进宫去见轻罗,但你绝不可闹出什么乱子来,免得连累了轻罗,你答不答应?” 公孙羽脸上露出笑容,道:“我不过要去见见轻罗,又会出什么乱子,你这便带我去!” 清风见他们要去皇宫,也嚷道:“雀官,你把我也带去吧,我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进过皇宫,想必那里珍宝无数,也让我开开眼界。” 韩成也沉声道:“我也去。” 公孙羽道:“那有何妨,便是龙潭虎穴,咱们三人也大可去得。” 赵构眉头紧锁,心中不住盘算,他抬头见公孙羽眼光灼灼,杀机凛然,心里一惊,终于道:“好,但你们进到大内,绝不可擅自走动,也不可随身携带兵刃,你们若是肯,我便带你们前去,若是不肯,便是将我杀了,我也绝不会带你们进宫。” 三人对望一眼,公孙羽道:“便是不带兵刃,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将斩妖刀朝桌上轻轻一放,道:“我们的兵刃你可得给我们看好了。” 韩成和清风也跟着放下枪剑,赵构点头道:“那是自然。” 他见几人放下兵刃,心中稍安,传令道:“备轿,本王要进宫。” 他站起身来,对公孙羽三人道:“如今我朝公主都已改称‘帝姬’,虽然民间仍是称为公主,但大内之中都称‘帝姬’,你们进到宫中,可别露了马脚。” 政和三年,因蔡京上书,说是周朝礼制称王女为‘王姬’,本朝也应仿效古制,将公主改称‘帝姬’,徽宗许之,公孙羽是知道这件事的,清风和韩成却不知道。 当下三人扮作随从,赵构坐于轿中,经过内城,从东华门进入禁宫大内,守门禁军见是康王,都连忙开门放行。 此时早已早朝罢朝,大内之中只有宫女太监随处可见,见到康王都是躬身行礼,清风一双眼睛左右乱瞟,公孙羽和韩成却是低头走路。 走了一柱香时分,康王便停住脚步,公孙羽抬头看去,只见眼前一座宫殿,碧瓦红墙,飞檐转角,正匾上写着“昭秀宫”三个金字。 第198章 徽宗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热切之意,知道轻罗便在这里面,只是如今她贵为公主,不知是否还与从前一样,心里竟是惴惴不安,连那狂燥之气都压去了几分。 早有康王的随从太监以手扣门,喊道:“康王殿下来了,请快通传。” 过得一会,一个身穿淡绿棉衣的宫女将门打开,见到康王,连忙躬身行礼,道:“帝姬请王爷进去。” 赵构嗯了一声,对随从太监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又回头对公孙羽三人道:“你们同我进去。” 那名宫女连忙道:“帝姬内宫之中,还请王爷独自一人前去。” 赵构冷眼瞧她一眼,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快退下。” 宫女神色惊慌,连忙跪倒,道:“王爷,这可使不得,奴婢可是要掉脑袋的。” 赵构冷哼一声,伸足将她一踢,径直朝前走去,公孙羽等人随后跟上,清风心中不忍,伸手将她扶起,只觉得她身子不住发抖。 这里北方天气尚冷,但一穿过庭廊,走进大殿,便觉一阵温暖,墙角以兽角镂螭盆烧着红红的炭红,桌上一个小小香炉,不知烧着什么香料,沁人心脾,满室皆香。 宫中的几名宫女连忙上前行礼,但一见到康王带着几人走进殿来,都是心中惶急,连忙劝阻。 赵构大声道:“轻罗,我来看你来了,怎么你宫中的人却不让我进来?” 屋内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流潋、流清,你们退下,请康王进来。” 公孙羽心中一震,心跳都仿佛突然间加快了,连身子都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一名宫女领着他们上前,轻轻将一扇门推开,只见宫室之内,一名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正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一只银钗,茫然有所思,见到他们进来,眼波流转。 公孙羽心中激荡,便要上前,赵构将他轻轻一拉,道:“轻罗,我有些要紧事要同你说。” 轻罗眉头微皱,淡淡道:“流潋,你退下。” 那名宫女低头应了声“是”,慢慢朝后退去,轻手将门合上。 轻罗道:“你来找我做什么?如今国事繁杂,你不用去帮父皇同金国交涉么?” 赵构微笑道:“国事自然是要忧心,不过我听说父皇要将你许配给金国王爷完颜理,你可曾听说么?” 轻罗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道:“你胡说什么?父皇怎么会将我嫁给金国人。” 赵构叹道:“如今金国势大,两国若要交好,必然要用和亲这一招,那完颜理不知从哪里得知你端庄秀美,竟向父皇请求将你下嫁,哎。” 轻罗脸色苍白,道:“那父皇答应了没有?” 赵构却不回答,反而问道:“你是不是还想着那公孙羽?” 轻罗脸上现出红晕,道:“我自然是想着他,除了他,我这一生一世,又还哪里能嫁给旁人。” 赵构道:“若是父皇定要将你嫁给别人呢?君父之命,岂可违抗?” 轻罗怔怔不语,一会才道:“若是如此,我便一死了之,也绝不能嫁给旁人。” 她眼睛望向赵构,道:“我死之后,你若是见到公孙羽,便告诉他,轻罗绝没有负他。” 公孙羽低头站在赵构身后,听他说话,强自按捺住想要上前的念头,心中也想知道轻罗如今对他是否还有情,听到此处,心中一阵温暖一阵感动,激荡不已,哪里还忍得住,轻步上前,轻声道:“轻罗。” 轻罗一呆,手中银钗当的一声,掉落地上,突然站起身来,飞身便扑入公孙羽怀中,泪水已夺眶而出,道:“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又做梦了么?” 公孙羽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眼中也是泪水模糊,道:“你没有做梦,这不是做梦。” 他眼睛望向地上掉落的那根银钗,道:“这是我替你买的钗子么?这般简陋的东西,你还时时带在身上?” 轻罗喜极而泣,道:“是,你送我的东西,我怎么会不带在身上!” 她仰起头望向公孙羽,脸上尽是泪水,却已笑颜如花,道:“公孙羽,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韩成和清风见到眼前一幕,也是心中唏嘘,却不知怎么,竟又想起芸娘与公孙羽临别的那一抱,赵构咳嗽一声,道:“轻罗,你可是大宋帝姬,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轻罗仍是紧紧挽着公孙羽的手,道:“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是不认得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人。” 公孙羽心中欢喜,连日来的郁燥杀气也平伏了许多,道:“轻罗,你可还好么?” 轻罗轻笑道:“原本是不好的,但是一见到你,便什么都好了。” 赵构笑道:“哎,你这般模样,也不怕别人笑话。你们若是要长相厮守,自然是有法子的,轻罗,你只要劝得公孙羽留在我府中助我,我便想办法要父皇同意你们的婚事,你看如何?” 轻罗抬头看向公孙羽,只见他眉头微皱,心中了然,浅笑道:“他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约束,你也不必费尽心机想要他助你,你贵为康王,自然有的是奇人异士助你。” 赵构冷哼道:“如今完颜理向父皇请求将你下嫁,父皇十分为难,我看若不尽早想办法,只怕你便要嫁到金国去了。” 轻罗轻轻一笑,道:“我早打定主意,一心一意要逃出皇宫,去做个乡村农妇,只是苦于没有法子,如今你既然将公孙羽带了进来,他自然会带我出去。” 她脸上晕红,眼波流动,道:“公孙羽,你从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公孙羽胸中陡然升起一股浓情,道:“算数,当然算数,只要你愿意,我便带你走遍海角天涯。” 轻罗满面生霞,道:“我便知道我没有等错人。” 公孙羽心中感动,正要张口说话,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之声,清潋在门外急道:“帝姬,皇上来了,快快接驾。” 几人同时一惊,赵构与轻罗对望一眼,脸上同时变色,轻罗将公孙羽轻轻一推,道:“你们快躲到屏风后去,万万不可出声。” 公孙羽几人转身藏到屏风之后,已听得开门之声,赵构与轻罗都拜倒在地,道:“参见父皇。” 一个清朗的中年男子声音道:“都起来吧。嗯,构儿,你也在这里。” 只听赵构恭敬的回道:“是,儿臣许久不曾来看姐姐,今日特来说说话。” 中年男子道:“你和轻罗自小便十分要好,因此朕上次才要轻罗同你去了许久。” 轻罗轻声道:“父皇,你在朝中日理万机,怎么还有空来看我。” 中年男子道:“如今国事繁杂,朕也十分头疼,那金国占了燕京不肯交割,哎,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当年大兴刀兵,也不曾收回,如今在朕手中有能取回之机,偏生又诸多阻碍。” 轻罗道:“儿臣不懂国事,但也听说那些金人凶狠狡猾,父皇定要小心应对。” 清风偷偷从屏风的缝隙中朝外望去,只见榻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身形清瘦,穿淡黄衮龙袍,头戴金冠,白面微须,瞧那模样不象威严的帝王,倒象是个风流文士,心知这便是文采风流,一笔瘦金体书法妙到毫巅的当今徽宗皇帝,见他样子文雅,心中倒并不觉得如何害怕。 徽宗道:“你们女儿家哪里知道国家之事,如今燕云十六州有望收回,乃是我大宋百余年来的大喜事,便是有些小小阻碍,也必能克服。” 第199章 离宫 赵构道:“父皇天纵之才,将这许多年落流外族的燕云十六州收了回来,当真是武治文功,威加四海,便是秦皇汉武,也不过如此。” 徽宗微笑道:“不错,这是祖宗遗愿,也是万民所望,绝不能在朕手中再弄丢了。” 他转向轻罗道:“轻罗,你是朕的女儿,朕一向十分疼爱你,如今要将你嫁到金国去,你可愿意?” 轻罗脸色一变,轻声道:“儿臣不愿意。” 徽宗一愣,脸色转为阴沉,他贵为天子,从来不曾有人在他面前拂他的意,沉声道:“你嫁到金国,我宋金两邦便永为世代之好,那燕云十六州也便能顺顺利利回到我大宋手中,那金国虽是苦寒之地,但你以帝姬之贵下降,他们又怎么会让你受苦。” 轻罗跪倒地下,身子伏下,道:“父皇,那金国狼子野心,便是和亲,也必然要来攻打我大宋,父皇只有摒退奸佞,广用贤能,厉兵秣马,才能阻止金军南下,保我大宋江山。” 徽宗怫然不悦,道:“轻罗,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胡言乱语?如今我朝中人才鼎盛,金国又是我们的兄弟之邦,岂能南下用兵?不过每年进贡些银子绢帛,便可保我大宋安宁,那又算得了什么。” 他语气转厉,道:“如今朕便要颁下旨意,将你下嫁,岂由得你不肯。” 轻罗缓缓抬起头来,冷冷道:“父皇,国家要不回燕云十六州,便要牺牲我这个女子么?大宋千千万万军士,大宋皇族的脸面,那不是丢尽了么?” 徽宗和赵构同时厉声喝道:“大胆!” 赵构面色煞白,颤声道:“轻罗,你怎能如此跟父皇说话?还不快向父皇谢罪。” 徽宗脸色恼怒,喝道:“轻罗,都是朕将你从小惯坏了,竟说出如此无君无父的话来,你是要朕将你打入大牢么?” 轻罗扬起脸来,却毫无惧色,道:“父皇,国家有难,便当与敌人决一死战,如此惧怕金国,他们便不来攻打我们了么?咱们越是害怕,他们的胆子便越大。” 徽宗身子一震,摇头道:“不会,绝计不会,蔡京、童贯都已同金国说好,只要每年进贡财物,他们便不会来攻打我大宋。” 轻罗心中失望,道:“父皇,蔡京、童贯等人欺上瞒下,祸乱朝纲,天下又有谁不痛恨?父皇你久居大内,不知道天下民心,他们这样的乱臣贼子,又怎能交付大事?” 徽宗重重将桌子一拍,喝道:“轻罗,你自小乖巧,出门一趟,如今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国家大事,岂由得你胡说。朕只问你一句,你嫁是不嫁?” 轻罗缓缓摇头,道:“我不嫁。” 徽宗脸色气得发青,猛然喝道:“来人,将轻罗帝姬给朕拿下!” 大门轰然打开,两个身着侍卫衣裳的男子走了进来,向徽宗行了个礼,便站在一旁。 徽宗见他们仍是不敢动手去捉轻罗,怒道:“还不动手!” 忽听一人道:“谁敢动轻罗一根毫毛,我便将他挫骨扬灰!” 几人见屏风后突然走出三个人来,都是大惊,赵构更是面如土色,身子不住颤抖。 徽宗吓得身子后缩,一名侍卫已急扑而前,喝道:“哪里来的贼子,竟敢惊了圣驾!”另一人已急忙护着徽宗朝门外走去。 那扑上来之人身形魁梧,方面大耳,拳风呼呼,有如石破天惊,公孙羽一拳击出,同他拳手相击,砰的一声,那人一声闷哼,退后两步。 他心中震惊,连忙回头道:“快护皇上出去,贼人厉害。” 另一人听他语气急切,心中也是一惊,正护着徽宗走到大殿中,韩成已拦在他的身前。 他右手划掌,快如闪电,一掌便朝韩成脖颈砍去,韩成身子微侧,摒指如枪,朝他掌上打去。 韩成自吞食金蚕和青溟珠之后,力气大增,连身法也快了许多,虽然还未到达练精化气之境,却已远远超过先前之时。 这时他五指如枪,已闪电般击中那人手掌,那人只觉手掌一麻,如被锤击,心中大惊,却一步不敢退,另一手化掌为拳,直击而来。 公孙羽见那魁梧汉子面容有些熟悉,道:“那钱文照是你什么人?” 那人一怔,道:“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弟弟的名字?” 公孙羽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便是钱文烈,听闻你铁布衫天下第一,今日我便来试上一试。” 钱文烈心中一凛,公孙羽已一拳打来,他气运全身,双臂交叉挡在胸前,受了这一拳,只觉敌人拳上重如山岳,身子连退数步,胸口如压巨石。 清风见公孙羽和韩成同那两名侍卫相斗,都是稳稳占了上风,又见徽宗皇帝脸色惊恐,身子发抖,便走上前去,道:“皇帝老儿,你知不知道如今天下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都是因为你只知道写字画画,吃喝玩乐,听了那蔡京一班奸臣的唆瞒,搞得这天下乌烟瘴气。” 徽宗脸色发白,几乎要吓得晕倒过去,轻罗连忙站起身来,将他扶住,转头对清风怒道:“清风,你在做什么?” 清风道:“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是你父皇胆子小,关我什么事?哎,他这皇帝这般胆小,若是那金国打将过来,还不是立马投降?” 轻罗怒喝道:“臭道士,闭嘴!不许你这般说我父皇。” 清风脸色讪讪,道:“是,是,我不说便了,只是那金国早晚要打来,可不是我胡说。” 徽宗望向轻罗,惊道:“轻罗,你认得这些人么?” 轻罗望了赵构一眼,见他快步上前,扶住了徽宗,将手轻轻放开,点了点头,道:“不错,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是我将他们放进宫来的,叫父皇受惊了。” 赵构心中松了口气,轻罗已道:“你们都住手!” 公孙羽和韩成轻轻将对手逼开,不再动手,钱文烈与那名侍卫转身拦到徽宗身前,钱文烈心中惊疑,他号称铁布衫天下第一,却半分也挡不住眼前这少年,瞧他气定神闲,只怕还没有出全力。 轻罗跪倒在地,道:“父皇,儿臣这便要出宫去了,从此浪迹天涯,恐怕再也不能同父皇相见,还请父皇保重身子,多添茶饭。” 她眼中泪水潸然而下,虽然皇宫之中亲情淡薄,但她自小在这里长大,徽宗在众多女儿中对她也算爱护,此刻一别,或许便永无相见之期,心中仍是怅然悲伤。 徽宗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脸上现出又惊又怒的神色,又瞧了瞧公孙羽等人一眼,将袍袖轻轻一挥,便转身而去。 公孙羽见几人身形出门而去,轻罗仍是跪在地上,呆呆出神,心中怜惜,连忙上前将她轻轻拉起。 轻罗低泣道:“如今我已打定了主意,要同你四海为家,你可不许辜负我。” 公孙羽忙道:“我对天发誓,绝不辜负你!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轻罗连忙将嘴唇一捂,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若是负了我,我便同那婆婆一般,将你的血喝了。” 公孙羽只觉得耳畔吹气如兰,心中一荡,轻罗已将他一拉,道:“咱们这便走罢!再过得片刻,禁军闹了起来,便难走脱了。” 她也不带什么东西,径直走出大殿,十余名宫女齐齐跪倒在地上,都哭道:“帝姬,你这是要舍奴婢们而去了么?” 轻罗眼中泛泪,道:“你们侍侯我一场,这宫里的东西,你们想要什么,便自己去取,方才我已向父皇说了是我要自己出宫,他也怪不到你们身上。” 清潋在地上爬前几步,道:“帝姬,你若真要出宫,便让奴婢同你一起同宫去,一生一世服侍你。” 轻罗叹道:“你们不必如此,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们日后好好过活,也便是了。” 她迈步走出大殿,身后传来一阵哭泣之声。 第200章 剑客 几人推开大门,只见外面人声鼎沸,竟是无数禁军持枪带刀,围了过来,当先一人披甲带盔,喝道:“将这些乱臣贼子格杀勿论!” 他见禁军都在迟疑,道:“圣上有旨,轻罗帝姬勾结贼人,私闯禁宫,若是抵抗,也一并杀了。” 他一声令下,数十名禁军便持刀冲上前来。 轻罗眼中泪光闪动,道:“父皇终究还是容我不得。” 公孙羽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将这禁宫闹个天翻地覆。” 他将轻罗轻轻朝后一推,一手已快如闪电般夺过一名禁军手中长刀,手中轻挥,顿时将三名禁军斩杀于地。 他横刀立在门前,喝道:“我今日要带轻罗帝姬出宫,谁敢阻拦,我便杀谁!” 那名军官勃然大怒,不住催促兵卒上前,但那些兵卒哪里挡得住公孙羽一刀,不过片刻,便死了十余人。 轻罗心中不忍,道:“你们不要动手,免得枉自丢了性命。” 公孙羽杀了数人,血腥气钻入鼻中,心智渐渐有些模糊,但身边传来轻罗身上淡淡香气,令他脑中稍稍一清。 那些禁军虽然见他有如鬼魅,杀人如切菜砍瓜,但在禁宫之中,又有谁敢退后,仍是不住朝前冲来。 公孙羽冷冷站在门前,刀光笼罩了身前丈余方圆,那些兵卒哪里有他一合之将,顿时被他杀得横尸遍野,心中生寒。 韩成心中也有些不忍,道:“雀官,如此杀之无益,不如我们护着轻罗冲出宫去。” 清风见满地血腥,唱了声“无量天尊”,也道:“臭小子说得对,咱们还是快快冲出宫去的好。” 公孙羽道了声“好”,道:“你们快些闪开,免得一个个做了我的刀下之鬼。” 这些士卒早已胆战心惊,只是碍于命令不敢不上前,早已呼声高而脚步慢,生怕冲到公孙羽跟前,此时见他们要冲将出来,都是纷纷大声喊叫,中间却留出一条路来。 那名禁军指挥使大怒,提着手中长刀,跨步便砍,长刀才一伸出,便觉脖颈一凉,一颗头颅已冲天飞出。 他颈中鲜血喷溅,将公孙羽脸上溅得一片血红,公孙羽受了这血腥气一冲,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红色,伸脚将他尸身一脚踢开,长刀便朝禁军砍去。 轻罗一拉,已被他挣脱而去,刀光闪处,便是一颗头颅落地,那些禁军肝胆俱裂,转身便逃。 公孙羽纵声长笑,道:“你们既然敢阻拦于我,便莫怪我将这里变作血海尸山!” 轻罗见他神色大变,凶残中似乎带着妖邪之气,心中大惊,只见他挥刀劈砍,刹那间又已斩杀数名禁军。 那些禁军四散奔逃,公孙羽当先冲出,便朝宣德门冲去,路上到处传来呐喊之声,禁军纷纷前来追击,却哪里挡得住他? 他脑中渐渐模糊,双目变成血红,胸中杀意疯狂涌出,一边挥刀,一边放声大笑。 突然间两人自禁军中跃出,一人手持一杆朴刀,一人仍是赤手空拳,正是那钱文烈,那手持朴刀之人一扑上前来,便是当头一刀砍下。 公孙羽反手一格,顿时将那人击得退后几步,韩成转身而出,已迎上钱文烈,两人砰砰相击,都是退后两步。 其余禁军见两人将公孙羽等人缠住,都是一声呐喊,将清风和轻罗围在中间,清风脸色发白,见他们只是围在一旁,并不上前攻击,知道他们仍是顾忌轻罗的身份,心中才稍安。 公孙羽刷刷几刀,将那持朴刀之人逼开,那人心中惊骇,却仍是挥刀扑上。 钱文烈与韩成赤手相斗,只觉敌人虽然身形瘦削,却是力道惊人,自己虽然一身横练铁布衫,仍是占不到半分便宜,抽空望向那使朴刀之人,见他被逼得步步后退,十分狼狈,心中更惊,不知哪里来了两个这般厉害之人。 那使朴刀之人脸色发白,道:“来者留下姓名。” 公孙羽冷笑道:“我便叫作公孙羽,你知道了我的姓名又如何?” 那人退后一步,道:“在常家庄斩杀金国奸细的公孙羽?” 公孙羽哈哈大笑,道:“不错。”他身子纵上,长刀挽出一个刀花,便朝那人砍去。 那人连连后退,挥刀护住全身,喝道:“你既然有爱国之心,为什么要闯入禁宫,掳掠帝姬?” 公孙羽斜眼瞧了他一眼,道:“我想做什么便要做什么,还要同你说么?你又是谁?” 那人朗声道:“我的名字叫作谢千山。” 公孙羽嘿嘿笑道:“原来你便是号称大宋高手之一的谢千山,难怪朴刀还有几分火候,只是想要拦我,却还差得远了。” 谢千山勃然大怒,朴刀横削,他是使一等一的使刀高手,一口朴刀使得沷水不进,快如闪电,但他快,敌人比他更快,他才挥出两刀,公孙羽便已斩出五六刀,沿着他的刀身朝他手指削来。 他手中剧震,心中生寒,回刀格挡,公孙羽长刀连挑,顿时将他逼得手忙脚乱,陡然手前一阵刀风袭来,他忙一缩手,手中朴刀已被公孙羽一带一挑,脱手而出,若不是他缩手得快,恐怕五根手指也已被削断。 公孙羽哈哈大笑,眼中杀意更浓,谢千山大惊,随手夺下一名禁军的佩刀,才挡得两刀,长刀又已脱手飞出。 他见敌人如此厉害,转身便走,公孙羽在后急追,要将他斩于刀下,他手中虽然不是持着斩妖,便刀风呼呼,凛然生威。 谢千山背后生寒,身子急速前扑,喊道:“胡兄救我!” 只见人群中一名禁军突然如大鸟般跃起,手中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顿时将公孙羽长刀拦住。 公孙羽胸中杀气翻腾,长刀斜削,那人手持一柄细长长剑,如灵蛇般缠住了他的刀身,两件兵器叮叮当当连撞了数下,公孙羽手中长刀当的一声断为两截。 公孙羽丝毫不惧,道了声:“好!”右脚在地上挑起一枚长刀,握在手中,反斩而下。 他见敌人手中长剑显然是柄宝剑,改劈为削,以快打快,长刀如行云流水,径削那人手指,那人长剑如蛇,剑尖抖动,便来刺他的刀身。 两人都是快如闪电,于这片刻间已削刺出数十下,刀身与剑尖却一下也不曾碰到,公孙羽心中一振,道:“好剑法!” 他自从进入江湖以来,尤其是达到炼精化气之境以后,同敌人相斗,多半是以刀气伤敌,刀法本身反而用得少了,此刻见这人剑法精绝,心中竟升起欢喜之意,反而将气息收敛,只凭刀法同他相斗。 那人微微一笑,也道了声:“好刀法”,同时收敛剑上劲气,长剑倏忽来去,恍如鬼魅,同他的长刀斗在一起。 公孙羽体内气息渐渐平伏,神智慢慢清醒,更觉得那人剑法卓绝,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一剑刺来,不但快如闪电,竟也难以捉摸来路。 他不惊反喜,尽展所学,刀法飘忽,时快时慢,有时沉如山岳,有时轻如鸿毛,将长剑阻击在外。 又斗得片刻,那人一剑刺来,公孙羽横刀一挡,当的一声,刀身又从中断裂,那人收剑而立,脸露微笑。 公孙羽伸手提起地上一枚长刀,道:“你手中持的是宝剑,若是我平日所用的刀在手中,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满面胡须,哈哈笑道:“你的刀法是我生平仅见,但若要胜我,也不能够。” 他顿了一顿,见周围尽是禁军,笑道:“这里人多,我们不如换个地方,你将平日所用的刀拿来,咱们再斗一场,如何?” 公孙羽慨然道:“好,待我将这里的人尽数杀了,再与你大战一场。” 那人摇头道:“杀人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何必造下无穷杀孽?咱们这便出去,找个地方。” 他长剑四方刺出,只听当当连声响亮,围着轻罗的禁军顿时有数十名手中长刀落地,他剑光纵横,已从当中开辟出一条路来,笑道:“咱们这便走吧。” 第201章 杀道 公孙羽见他轻描淡写便将这些人手中兵器打落,却不曾伤到他们半分,心中也觉佩服,将轻罗一拉,对韩成和清风道:“走。” 韩成已将钱文烈逼得不住后退,听到他的说话,将身子一收,转身扑了过来,清风紧紧跟在他们身后,朝外走去。 谢千山与钱文烈面面相觑,谢千山急道:“胡兄,这几个人可是钦犯!” 姓胡的哈哈一笑,道:“什么钦犯,这是我大宋帝姬和少年英杰,你们若是交不了差,只管照实说,我自然一力承担。” 谢钱二人对望一眼,竟不敢阻拦,喝令禁军让开道路,由得几人出了宣德门而去。 一出宫门,姓胡的那人嘴里一声忽哨,突然从墙边冲出来三匹骏马,他自己翻身上了一匹白马,道:“这便去取刀吧。” 公孙羽见他奇奇怪怪,心中却也不怕,与轻罗合乘一骑,清风与韩成合乘一骑,骤马便朝康王府而去。 此时赵构仍在宫中,公孙羽闯入府中,取了几人兵器,府中虽有侍卫,却又哪里阻挡得住? 姓胡的骑马在前,道:“跟我来。”三匹马踏起滚滚烟尘,在皇城之内纵横奔驰,引得四周一片惊呼,那姓胡的不管不顾,只管当先而骑,片刻间便来到城门处。 守门军士正要喝止,姓胡的已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朝空中一抛,军士接在手中,恭敬躬身,由得几人纵马出城而去。 又奔得数十里,已来到一处树木之前,那人拉疆勒马,道:“便是这里了。” 公孙羽翻身下马,那人已从马上扑下,一剑如电,扑面而来。公孙羽反手拔刀,红光乍现,当的一声,同长剑击在一起,将那长剑击得弯成弧形。 姓胡的喝了声好,借着剑身弯曲,在空中翻了个身,又是一剑刺来。 公孙羽喝道:“小心了!”斩妖劈出,已带了上三分刀气,红芒耀眼,那人哈哈大笑,剑尖上陡然也升出一股白芒,公孙羽刀身同他剑身相击,只觉空空如也,刀气竟被化解得干干净净。 公孙羽一惊,道:“原来你也到了练精化气之境了。”手中更不留情,气息滚滚涌入斩妖刀中,红光如练,已达数尺之远,一刀劈出,便有风雷之声,地上砂飞石走,恍如平地起了一阵狂风。 那人长剑挽起个剑花,散发出朦朦白气,虽然没有红光这般耀眼,但一击同红光中,便如热汤沷雪,将那红光消融。 公孙羽精神一振,手中丝毫不停,斩妖刀便如一道红色电光,急如奔雷,凌如罡风,但那姓胡的长剑抖动,便如繁星点点,将他的攻势化解于无形,反而隐隐生出一股压力。 公孙羽只觉手中长刀越来越重,竟似乎已被长剑克制,他大喝一声,体内气息奔腾涌动,尽数汇入斩妖刀中,双眼渐渐变作赤红,自那斩妖刀中一股股杀气涌出,自己似乎又已化身为刀,无坚不摧。 他哈哈大笑,长刀如惊鸿般斩出,那人见他气势如虹,刀气凛然,长剑回弹,退后一步。 公孙羽眼前一片血红,朝前望去,突然见到那人眼中如星光闪耀,一股如剑般的锋芒竟似乎化作实质,一刹那间便已射自己双眼。 他心中一惊,来不及躲闪,便觉得脑中一冷,那道锋芒竟象是直直撞入了他的脑中。 他脑中本是一片杀气,这道锋芒一撞进来,便如冰块落入了沸油之中,脑中顿时蒸腾起来。 恍惚中自己又已立身于一片血红的世界,到处是尸体,鲜血四处流淌,便如一条河流,血水倒映着自己的样子,背生双翅,青面獠牙,竟已化身为妖魔。 轻罗见他们两人斗得片刻,公孙羽竟突然停了下来,以刀拄地,似乎若有所思,眼中一片赤红,竟对眼前的敌人视如不见,心中着急,放声喊道:“公孙羽!” 韩成提枪便刺,那姓胡的脸色平静,手中长剑突然脱手飞出,在空中便如活了似的,轻轻在韩成枪身上一击,那杆游龙枪便已脱手飞出。 清风张口结舌,指着他道:“你,你,你这是练气化神!” 那人微微一笑,空中的长剑化作一道白色光墙,竟已将他和公孙羽笼罩在其中。 几人大急,韩成捡起游龙枪,奋力刺出,但那白色剑墙便如铁石一般,将他震得连退数步。 公孙羽抬头望天,一片血红,手中斩妖刀也象是活了似的,地上鲜血汩汩流入刀身。 他心中一片杀意,只见远处红红的一片,尽是全身血液流淌的恶鬼妖魔,纷纷向他扑来。 手中斩妖不待他挥动,已突然劈出,一刀便将当先一个鬼物的头颅斩断,鲜血顿时如水柱朝喷出,斩妖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带着他的身子朝前扑去,朝一个个妖鬼斩下。 他能感觉到手中斩妖的欢喜之意,心中也跟着欢喜起来,一股股力量通过斩妖刀的刀柄朝手臂传来,使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强,越来越是欢喜,口中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 地上爬起的尸体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斩妖也劈得越来越快,地上已经血流如河,尸体已堆积如山,他踏着尸体朝上爬去,以手拄刀,端坐在尸山之上,心中说不出的快意。 他放眼朝下望去,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这片鲜红大地便是他的领地,他便是这里睥睨四方,所向无敌的王。 他眼神冰冷,嘴角露出微笑,缓缓举起手中的斩妖刀,眼中尽是喜爱之色,用手轻轻一抚刀刃,鲜血如珠,滴滴滚落在刀刃上。 斩妖刀铮的一声响亮,突然挣脱他的手掌,凌空飞起,当头便是一刀朝他斩下,这一刀包含着无穷的杀意,包含着无尽的威压,竟使得他丝毫不能反抗。 这一刀斩下,似乎已将他一劈两半,一双如刀锋般的眼睛突然出现在眼前,那把刀已变作一个浑身长满了手的怪物,将他紧紧缠住。 这怪物似乎拼命要钻入他的体内,要占据他的身体,公孙羽却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半分也不想反抗,那双眼睛紧紧盯着他,露出邪恶的笑意,慢慢靠近,慢慢靠近,一刹那间他竟有种错觉,这双眼睛便是他自己的。 杀气和邪恶之气萦绕在他周围,那把刀所化的怪物已慢慢与他融为一体,这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已无坚不摧,无物不斩,天地万物似乎都要匍匐在自己脚下。 恍惚中那双眼睛发出红色光芒,变作一个红色人影,钻入他的脑中,自己似乎也已化作一个小小人影,站在那红色人影面前,红色人影面露微笑,道:“公孙羽,我帮了你这么久,你也该回报我了。” 公孙羽迷迷糊糊,道:“你是谁?我又为什么要回报你?” 红色人影道:“我便是你手中的斩妖刀,这一路上来,我替你斩妖除魔,又助你炼精化气,不帮了你的大忙么?” 公孙羽道:“我要怎么回报你?” 红色人影笑道:“自然是将你的灵魂献祭给我,将你的躯体交付给我,永坠于杀道之中。” 公孙羽茫然不知所以,那红色人影突然已变成山岳般大小,巨口一张,便要将他吞噬。 第202章 刀意 他脑中一阵剧痛,右手一扬,手中长刀却已不知所踪,双手一伸,死死将那巨口挡住。 那张血盘巨口尖牙森然,将他的手刺得血肉模糊,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抵挡,眼前一黑,身上被无边无际的杀意笼罩。 他脑中渐渐混乱,似乎下一刻便要粉身碎骨,烟消云散,只剩一股不屈的意志仍是在死死抵抗,到得后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抵挡什么,只听到自己胸膛内的心脏仍是在砰砰的跳动,一股怒意上涌,绝不肯就此服输。 蓦然间一道白光一闪,那血盆大口内传来一声闷吼,突然后仰,一道白色剑光如匹练般斩下,巨大的红色人影顿时化作一把血红巨刀,长有数十丈,挟着万钧之势朝那剑光劈去。 剑光矫若游龙,耀如日光,与那血刀战在一处,顿时风云变色,地动山摇,地上被刀气剑气斩出一道道深达丈余的深沟。 斗了半晌,血刀上红芒大盛,刀身上陡然现出两只巨大的赤血眼睛,发射出万道红光,那剑光被红光一扫,顿时迟滞。 血刀如流星般扑上,已一刀斩在那剑光之上,剑光一黯,发出一声清脆的龙吟之声。 血刀疾劈,将剑光砍得不住后退,白芒越发黯淡,剑身嗡嗡颤鸣,连退数十丈。 血刀上的赤红双眼陡然转向,两道红光直射公孙羽双目,公孙羽脑中如被针刺,痛疼欲死。 他咬紧牙关,胸口热血也象是在焚烧,知道若是忍耐不住,便要就此死去,以往种种在脑中一一闪过,想起父亲,想起轻罗,想起芸娘,陡然一声大喝,强忍着脑中剧痛,双目直视那血红双眼,双足在地上一蹬,竟朝空中的刀身跃去。 血刀发出阵阵尖利的嗡鸣之声,化作一道红光,急如箭疾,直朝他斩来,离他还有数丈,他全觉得一股沛莫能挡的威压迎头罩下,身子竟停在半空,再也不能动上半分。 那道剑光急掠而至,当的一声,击在血刀之上,血刀大放光芒,将剑光震开,仍是夹着风雷之声当头斩下。 公孙羽心中一凉,突然怀中一阵响动,如同无数蚊蝇飞出,发出嗡嗡之声,只见一本书册破空飞出,迎风展开,上面的文字都化作一条条细小的符号,在空中形成了一股旋风。 这股旋风一起,顿时生出一股无穷的吸力,将那血刀上的双眼和那道剑光同时吸住,嗖的一声飞入公孙羽的脑中,公孙羽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充斥着一股浩然的力量,那满地的血污,无数的尸山血海顿时化为乌有。 他身子发虚,当的一声,手中斩妖刀落在地上,身子一阵摇晃,站立不稳,软软坐倒。 轻罗见白色剑光一收,现出公孙羽的身形来,见他身子摇晃,坐倒在地,心中大惊,连忙跑上前去,轻轻将他扶住,急道:“你怎么了?” 公孙羽睁开眼睛,虽然身子虚弱,却觉得神智清楚,心中竟是出奇的平和,微微一笑,道:“我没什么。” 他抬眼瞧去,只见那使剑之人站在不远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那枚长剑却已不知收到哪里去了。 那人一声长叹,道:“你这把刀中的刀意好生霸道,我的剑意也克制不了它。” 他又道:“你是丹阳门中弟子么?” 公孙羽一怔,道:“你怎么也知道丹阳门?” 那人微微笑道:“你是天机子师兄门下,还是云寄子师兄门下。” 公孙羽蓦然记起天机老人曾同他说起的话,缓缓摇头,道:“莫非你便是风冥子前辈?” 那人哈哈一笑,道:“数十年不见,师兄倒不曾忘记我这个小师弟,嗯,你年纪轻轻,便已有如此修为,不知是哪位师兄调教出来的。” 公孙羽摇头道:“天机子前辈和云寄子前辈并不是我师父。” 风冥子眉头微皱道:“你所习刀法虽然霸道,不是我门中所传,但身上有我丹阳门气息流露,想必是习练了那‘三十六楼观想法’,这是我门中不传不秘,岂有外人可以学得?” 他顿了一顿,道:“两位师兄年纪已大,想必你是他们的徒孙辈。” 公孙羽仍是摇头道:“不是。” 风冥子脸上露出怒色,道:“你面对门中长辈,说话仍是如此不尽不实,真是岂有此理。” 公孙羽长叹一声,缓缓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块黑黝黝的铁牌,风冥子脸色一变,走上前来,仔仔细细的将铁牌看了一番,沉声道:“天机子师兄将掌教之位传给你了么?” 公孙羽点头道:“不错,天机老前辈临死之前将这铁牌传给了我。” 风冥子脸色大变,道:“天机子师兄死了?” 他随即摇头道:“不可能,他多年前便已到了练气化神之境,哪里会这么容易便死了。” 公孙羽见他眼中流露出惊怒之色,知道他心中不信,只怕还以为自己用什么诡计杀了天机子,当下伸手从怀里取出那本《抱朴子》,高举过顶。 风冥子只望了两眼,便身子颤抖,眼中神色变作敬仰之色,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道:“祖师法书在上,受弟子一拜!” 他站起身来,对公孙羽道:“这本书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公孙羽便将如何得书,又如何遇到天机子诸事一一道来,风冥子听了半晌,躬身行礼,道:“参见掌教。” 公孙羽连忙将他扶起,道:“我年纪甚轻,本事低微,哪里能做掌教,当日不过因为天机子前辈所托,才将这铁牌收下,如今既然遇见了前辈,自当完璧归赵。” 风冥子退后两步,道:“掌教说笑了,你是祖师选中的人,定当将我丹阳门发扬光大,弟子必当追随掌教,决不敢有二心。” 公孙羽见他言辞坚决,长叹一声,只得将令牌收回,问道:“我听天机子前辈说前辈你去了西夏,如今怎么又在大宋禁宫之中?” 风冥子恭敬道:“我姓胡,名叫胡不归,掌教直呼我的名字便好。” 他长叹一声,道:“我去了西夏数年,近来见天下纷乱,大宋岌岌可危,天地间的龙气四散,渐渐归于北方,因此才又回到大宋。” 他望向公孙羽,道:“我们虽是修道之人,但终究是大宋子民,当此乱世,百姓正要陷入水火之中,岂可无动于衷。” 公孙羽心中一动,道:“方才我脑中那一道剑光,便是前辈所留么?” 风冥子点头,道:“我见你是我门中之人,又见你被那刀意所侵袭,恐怕不久便要失了神智,被刀御使,有心助你一臂之力,这才将你引出城来,留下一道剑意,想将那刀气消磨,哪知那刀意如此霸道,竟将我那道剑气磨灭,令我也微微受损。” 公孙羽回想方才脑中惊心动魄的一幕,将手中那本《抱朴子》收起,讲起这番经历,风冥子不觉又惊又喜,道:“祖师遗物果然玄妙异常。” 他望向地上血红长刀,道:“这莫非便是那把‘斩妖’么?” 他喟然叹道:“据传这刀乃是前辈奇人诸南离所有,极霸道也极凌厉,杀人杀妖无数,想不到前辈仙去之后,这刀竟自己生出刀意,可叹,可怕。” 他又道:“掌教所习的,想必便是诸前辈所遗留下来的刀法,但这刀法过于霸道,掌教修为不足,才被刀意趁虚而入,几乎夺了你的神智。” 公孙羽悚然而惊,回想近来渐渐变得残暴好杀,恐怕都是受了这刀意侵袭,瞧向地上的斩妖刀,艳红如血,眉头一皱,道:“那今后这把刀都不能用了么?” 风冥子摇头道:“此时这股刀意被压制在你脑中,你自然可以使这把刀,日后随着你的修为渐深,到了练气化神之境,便可以以神念抹杀这股刀意,便不足为患。” 他略略一顿,又道:“只是在你还未到达化神之境时,得要时时在意,免得再受刀意中的杀气所扰。这把刀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从何而来,十分神奇,那诸南离前辈如此惊才绝艳,仍是未悟大道,身死道消,或许便是受了刀意所扰,同这刀有些关系也说不定。” 公孙羽心中震惊,但这斩妖随他许久,又威力绝伦,实是不忍丢弃,仍是将它拾捡起来,负在背上。 第203章 真珠 轻罗和韩成等人见他恢复神智,都是十分欢喜,轻罗道:“如今我也不做公主了,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公孙羽目视远方,道:“我们自然是要去长白山。” 风冥子道:“掌教不知道要去长白山做什么?那里偏远寒苦,又是金国的国境,颇多不便。” 公孙羽道:“便如胡前辈所言,我们生为大宋子民,在主风雨飘摇之中,又岂能独善其身!” 他望了轻罗一眼,道:“如今赵家朝庭积弱,丝毫不知金国正虎视眈眈,恐怕要将这大好江山和万千子民拱手相让,到时铁蹄践踏中原,生灵涂炭,我们又哪能坐视不理。这次前去长白山,便是要去寻找金国龙脉,毁去他的气运。” 风冥子鼓掌笑道:“掌教忧国忧民,正是我门中之旨,只是不知掌教又如何知道金国龙脉便在长白山中?” 公孙羽见他剑法卓绝,又心存善念,略一犹豫,便从怀中将那两幅布帛拿了出来。 风冥子眼睛眯起,喃喃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其实普天之下的民心所向,才是江山永固的根本,民心聚则龙气聚,民心向则国家昌,老百姓便是天,哎,若是历代帝王能明白这个道理,何愁江山不固?” 公孙羽凛然受教,道:“胡前辈字字珠玑,当真令我受益匪浅,不错,若是我大宋上下同心同德,万众一心,何惧外敌来犯!” 他转身瞧向身后韩成等人,道:“我们几人虽然力量微小,但为了国家,也不畏生死,想必也为国家气运添了一缕薪柴,此次前去长白山,若是能寻到金国龙脉,即便不能因此而断了他们气运,也足以震慑敌胆,壮我大宋之威!” 风冥子缓缓点头,道:“不错,无论成败如何,我辈只宜努力向前!” 两人目视远方,微风吹起了二人的衣衫,轻罗站在他们身后,不知怎么,只觉得眼前二人身形异常高大,眼角竟已微微湿润。 四月的江南,早已草长莺飞,繁花如锦,但在离大宋东京数千里之遥的长白山顶,却仍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 公孙羽和轻罗、韩成、清风四人,跋涉千里,终于来到这莽莽群山之中,那风冥子早在东京便与诸人分手,去找寻奇人异士,要找吞天鬼王报杀了天机子之仇。 一路长途跋涉,马不停蹄,好在几人身子壮健,连轻罗也因为吃了异果,身子异于常人,虽是历经千辛万苦,好在终于穿过金国国境,来到这人迹罕至的长白山中。 这时严冬刚过,正是采参的季节,山上除了他们,偶有采参客结伴而行,这长白山一年之中,只有四五六七四个月才能上得山来采参,但山中多猛兽,又常有人不慎摔下山崖,因此一年之中,死在山上的采参客也不知有多少。 公孙羽取出纸帛反复观看,图上虽然显出印记便在长白山中,但长白山何其广大,一时之间竟无从下手。 林中遇有野鸡野鹿,几人便捉了烤食,异常肥美,便如当年小时候在山上之时,公孙羽不觉长叹道:“若不是还有大事未了,咱们便在这长白山中结庐而居,每日里打猎采参,也未尝不好。” 清风笑道:“你们若是想住在这里,那可苦得紧,你别看如今到处一片生机盎然,到得冬天,处处都是白雪,林中积雪有半人来深,想找些东西吃,都难得很。” 他叹了口气,道:“我师父便在这长白山中,不如咱们先去找他,或许他能知道一二。” 公孙羽道:“咱们正要去找玄同子前辈,他是道门高人,想必法力高强,定能指点我们。” 清风脸有讪讪之色,道:“我师父是道门高人,高倒是甚高的,只是这个法力嘛,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韩成奇道:“你纯阳门下,不是个个法力高深么?怎么如今倒谦虚起来了。” 清风脸上一红,道:“那个,自然是高的,不过如今我遇见这许多奇人,才知天下之大,奇人异士辈出,那天机子前辈、风冥子前辈、还有那吞天鬼王,巫族大祭司,个个都是练气化神之境,凭我这三脚猫玩意儿,哪里还敢称法力高强。” 韩成哈哈笑道:“假道士,从小到大,你便是爱吹牛,如今终于长大了。” 清风怒道:“我什么时候吹牛了,我自小到大便是如此。嘿嘿,不象你,一声不吭便成了亲,当了爹。” 轻罗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等这里的事情办完,咱们便去南疆,瞧瞧这呆木头的娘子是什么样的人,怎么瞧得上这个傻小子。” 韩成呵呵笑了几声,不禁遥想起远在南疆的小蛮,不知时隔数月,她和肚中的孩子怎么样了,一想起小蛮笑起来露出深深梨涡的模样,心中便是一暖。 他大声道:“到了南疆,你们便住在我们寨里,我们几兄弟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请你们喝寨子里自己酿的米酒。” 轻罗轻声道:“不错,咱们便在南疆做个无拘无束的闲人,待到你们将本事练得更好些,再将芸娘妹子从巫族抢回来。” 她在路上听清风说起芸娘舍身救公孙羽之事,心中虽然也有些醋意,却也颇为感动,想起她独自一人留在巫族之中,孤苦伶仃,心中十分不忍。 公孙羽一怔,道:“轻罗。”轻罗浅笑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在说反话,我当真是怜惜芸娘,你将她救了回来,我也是心中欢喜的。” 她转头望向清风,道:“咱们到了南疆之后,只有你这个假道士仍是独身一人,不如也还了俗,娶个妻子,热热闹闹的。” 清风连忙摇手道:“我是出家之人,一心求道,哪里还能还俗。我可不象雀官,处处留情,在南疆还有那素家姐妹等着他。” 公孙羽怒喝道:“清风!” 轻罗脸色一变,柳眉倒竖,道:“公孙羽,他说的可是真的么?” 公孙羽连忙摇手,道:“哪里有的事,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轻罗哼了一声,道:“反正我到了南疆便会知道,若是真的,哼哼。。。” 公孙羽瞪了清风一眼,清风吓得一缩脖子,连忙道:“你们听,前面有人声。” 公孙羽早已听见声音,抬头望去,只见前方林中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夹杂着犬吠兽鸣之声,几只狐狸獐子猛然从林中窜出,飞快朝几人奔来。 这几只野兽惊惶逃窜,林中突然射出几只羽箭,竟不管有人,疾射而来,韩成挥枪横拍,将几只羽箭拍飞。 林中一簇人马冲了出来,都是背负长弓,腰挎弯刀,当中几人身穿狐裘,旁边的数名随从手中牵着几只巨大的猎狗,正露出尖齿,放声大吠。 公孙羽将轻罗朝身后一拉,与韩成对望一眼,道:“金人!” 对面一名随从大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汉人,竟敢闯入我大金禁地。” 他见几人年纪甚轻,又是身穿汉人服饰,便毫不客气。 韩成将长枪在地上一顿,喝道:“你们金人不也闯到我们大宋去了么?” 那人大怒,弯弓搭箭,便是一箭射来,当中一名女子急呼道:“不可伤人。” 但那箭矢已激射而出,哪里还收得回来,韩成左手伸出,轻轻一捏,便将那箭矢抓在手中,手中使劲,已断作两截,扔于地上。 对面几人吃了一惊,当啷几声,弯刀出鞘,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公孙羽冷眼望去,只见对面当中乃是一名年轻男子,一名年轻女子,还有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汉子,那年轻女子身披白色狐裘,样貌俊美,一双眼睛波光盈盈,正怔怔望来。 他随着那女子的眼光回头,见她竟是望向清风,清风脸色发白,竟也一瞬不瞬的望向那名女子。 他心中惊讶,只见清风突然上前一步,低声道:“真珠!” 那名女子脸上突然一阵晕红,转而又变作惨白,眼中渐渐漫出泪水,却强忍着不流下泪来。 他身旁那名年轻男子眉头微皱,道:“真珠,你认识他们么?” 那名女子缓缓点头,道:“是我从前的一个朋友。” 年轻男子哼了一声,瞧了清风一眼,见他虽作道士打分,却样貌俊美,脸上闪过怒色,道:“朋友?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朋友?如今我大金皇族在此狩猎,他们却闯了进来,乃是死罪。” 那名女子脸色发白,道:“想必他们也是无意中闯进来的,不如便让他们去吧。” 清风目光怔怔,轻声道:“真珠,你还好么?” 第204章 参客 那名女子眼中泪珠突然滚滚落下,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年轻男子瞧见她这模样,心中更是恼怒,将手一挥,喝道:“将他们尽数杀了!” 那名女子惊呼道:“不可!”身子前扑,便来阻拦,那年轻男子将她一拉,旁边随从哄然应诺,拔刀前扑,韩成冷笑一声,长枪如龙,顿时将他们打得东倒西歪。 年轻男子脸上变色,轻声低语,他身旁那名中年男子微微点头,突然如大鸟般跃起,跃过众人头顶,便朝韩成扑来。 韩成长枪突然刺出,破空之声刺耳,那人身在空中,见到如此威势,大惊失色,反手自腰中拔出弯刀,凌空下劈。 刀枪相交,那人身子剧震,连翻几个跟头,才勉强在地上站住,胸中已是气血翻涌,脸色发白。 他强提口气,道:“小王爷,敌人厉害,我们快退,待禀告王爷,再派高手前来。” 小王爷面色大变,转身便走,突然间眼前一花,那身背长刀的年轻人已站在身前。 他吃了一惊,身旁那中年汉子已一声怒喝,弯刀击出,公孙羽伸手轻轻一弹,将他弯刀弹得脱手飞向空中,整条手臂如受电击,不禁骇然失色。 公孙羽望向那小王爷,道:“你又是哪个王爷之子?你们来了多少人?” 小王爷又惊又怒,强自镇定,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公孙羽见他虽然心中惊惧,却并未吓得惊惶失措,心中一声长叹,若是大宋皇室有这般胆气,恐怕大宋也不如今这般模样。 他眼神冰冷,道:“你若不说,我便将你一刀杀了。” 小王爷身子发抖,仍是挺起胸膛,道:“你便是将我杀了,我也不怕,这山中尽是我金国高手,自然会替我报仇。” 公孙羽哈哈大笑,一股杀气自眼中透出,那小王爷只望了一眼,便觉遍体生寒,知道眼前这人虽然年轻,却定是杀人无数,才有这般尸山血海般的杀气。 他身子颤抖,知道这人绝不是说谎吓他,咬紧牙关,脸色已变作一片惨白。 身旁那汉子和随从强忍心头恐惧,拔刀便冲了上来,只见红光一闪,一蓬鲜血如雾般洒落,一名随从的头颅在空中飞出数丈之远,才砰然落地。 众人一齐停住脚步,心头颤抖,只觉眼前这人有如魔神一般,再也不敢上前。 只有那名女子冲上两步,惊叫道:“住手!”她转头望向清风,道:“清风,当我求你,不要让你的朋友伤害我的丈夫。” 清风身子一颤,脸上刹那间全无血色,道:“原来,原来你已经嫁人了么?” 那女子咬紧嘴唇,身子发抖,一字字道:“不错,我已经嫁人了。” 她用手一指那小王爷道:“我的丈夫便是他,金国十王爷完颜理的第三子完颜博。” 清风脸色惨白,身子摇晃,道:“那,当真是恭喜你了。” 那名女子一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不错,你是该恭喜我,你当你不要我,这天底下便没有男人要我了么?” 她脸上突然显出怨恨之色,道:“当日我苦苦哀求,要你留下,不惜抛家弃室,想同你远走天涯,你却一声不吭便走得无影无踪,我天天等,天天盼,你却是音讯全无,清风,你好狠心!” 她放声大笑,眼中眼珠却不住滚落,道:“我父亲作主将我嫁入王府,享尽荣华富贵,你说是不是该恭喜我?” 她疯狂大笑,清风木然站立,突然道:“雀官,放了他们去吧。” 公孙羽微微皱眉,心知这些人若是走了,在这长白山里自己几人便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说不定还要妨碍自己寻找龙脉,但清风既然开了口,这女子同他定然关系不浅,便轻轻闪开身子。 完颜博顿感身上一松,回头恶狠狠的看了那名女子一眼,拔腿便走,几名随从牵着猎犬紧跟在后,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冷冷道:“纳兰真珠,你走不走?” 那名女子仍在哈哈大笑,听到他的喊声,大声道:“走,我是你的妻子,怎么不走?” 她转过脸来,望向清风,道:“你既然已经一去杳无音讯,为何又要回来?”说罢掩面便踉踉跄跄跑去。 走了片刻,前方才传来犬吠之声,先前那些猎狗被公孙羽杀气一惊,竟连吠叫也不敢,此刻才叫出声来。 清风见纳兰真珠身影消失不见,才软软跌坐地上。 公孙羽将他轻轻一扶,不必问也已猜到几分。 轻罗却上前道:“清风,你口口声声说出家人没有男女之情,却又怎么辜负了别人?” 清风露出苦涩的笑容,缓缓道:“我便是不想耽误了她,才借游历之机离她远去,哪知她,哪知她。。。” 他闭上双眼,又慢慢睁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轻声道:“她是金国右相纳兰德之女,我同师父在北方游历时,偷偷跑去上京,便遇上了她。” 他深吸了口气,慢慢站直身子,笑道:“她如今已嫁作人妇,那当真是好得很,好得很!” 他一站直身子,身子却突然一晃,差点摔倒。 轻罗轻叹道:“我瞧这女子实是对你钟情得厉害,你若是喜欢她,又管她是宋国人金国人?又管你是不是道士?” 清风摇头道:“我们出家修道之人,一心寻求大道,便是要摒弃情欲,清心寡欲,如今她已嫁人,我正好去了心中杂念,日后必当一日千里。” 轻罗冷笑道:“若是修道修到灭情绝意,便是修成了大罗金仙,又有什么意思?你若是当真要修大道,当日为何又要去惹她?你若是当真对她没有半点情意,今日为什么又要失魂落魄。” 清风身子颤抖,眼角泪水缓缓沁出,道:“是,都怪我,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 轻罗见他面如死灰,同平日里飞扬跳脱的模样已是云泥之别,心中也是恻然,长叹一声,便不再说。 清风呆立半晌,才怅然道:“咱们这便去找我师父去。” 他当前带路,几人默然无语,只顾翻山跃岭,韩成几次要问,见清风魂不守舍,便不开口。 走了一日,晚间在林中升火歇息,公孙羽去打了一只獐子,烤了来吃。 韩成见清风靠坐在树旁,神色木然,终于忍不住道:“清风,你师父到底住在哪里?” 清风一惊,四面张望一番,才道:“我师父住的地方乃是一处山谷,如今夜已深了,哪里看得清楚。” 韩成道:“你莫不是找不到地方了?” 清风道:“待到天亮,我再四处寻找,定然能找得到的。” 几人对望一眼,都不再说话,用手扯下烤肉,吃将起来。 那獐子在长白山中长大,平日里翻山跃岭,肉质细嫩,被火烤得脂香四溢,香味远远的飘了出去。 猛然远处似乎有人的脚步之声渐渐传来,公孙羽只当是那金国小王爷前来寻仇,缓缓站起身来,韩成也提枪站起。 只听一人道:“把头,前面好象有人。”一个年老的声音嗯了一声,道:“想必也是采参的客人。” 脚步踏踏,过不多久,从黑暗中钻出七八个人来,都做采参客打扮,见到公孙羽几人,怔了一怔,当先一个五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拱手道:“几位客人,有礼了。” 公孙羽拱手还礼,那人眼光四处一扫,道:“客人们是来此游玩的么?”他见几人年纪甚轻,又不曾带什么采参家什,知道不是采参客。 公孙羽点头道:“不错,我们见这山中风景甚好,才入山游玩。” 那人长吁了口气,道:“小老人姓崔,乃是前来采参的,不知方才几位可曾见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儿?” 公孙羽缓缓摇头,轻罗却奇道:“这深山老林之中,哪里来的什么小孩?” 老崔并不答话,回头瞧了众人一眼,道:“咱们不如便在这里歇上一歇。” 他回头对公孙羽笑道:“咱们白天采参辛苦了,想在这里歇歇脚,不知有没有打扰到公子。” 公孙羽见他们不过是些普通的乡民,道:“这山林又不是我家的,老丈只管在这里歇息。” 那老崔面露喜色,便要众人在离他们数十丈的地方生起火堆,从怀里取出干粮吃了起来。 轻罗见那獐子还剩下许多,自己几人也吃不完,便要公孙羽送过去给他们吃,老崔连忙跑过来向几人道谢。 轻罗道:“老丈,你们今天采到了多少参?” 老崔找了个地方坐下,笑道:“哎,今天跑了一天,才采了一株四叶的人参,干我们这一行,苦哈哈的。” 轻罗道:“都说人参是名贵之物,值钱得很,你们采了参,自然能卖得好价钱,又怎么会苦?” 老崔哈哈大笑,道:“这位小娘子一看便是富贵人家,不知道我们的辛苦,咱们在这山里,运气好的,一年采的参多些,卖了出去,还能够一家子的温饱,若是运气不好,采的参少,那便还得另想法子才能养活一家人。” 他叹了口气,道:“你当咱们采的参卖出去,便是你们买的价钱么?那中间还要转几次手,你们若是买的一两,咱位卖出去能得二三钱便是好的了。” 他望了望对面的几个伙计,道:“若是在林中遇到虎豹豺狼,山精鬼怪,还要把命搭上,若不是为了生计,哪个愿意来干这苦差事。” 第205章 野狼 轻罗道:“原来金国的百姓也这般苦么?” 老崔一笑道:“你们想必是大宋之人,你们大宋繁华之地,听说百姓个个富庶,远胜我们这北方苦寒之地,我们若是能过上大宋百姓的日子,不愁温饱,也便好了。” 轻罗叹道:“原来不管大宋百姓,大金百姓,有富贵荣华的,也有这般苦的。” 公孙羽道:“不管大宋大金,若是百姓人人安居乐业,那便好得很了。” 老崔将大腿一拍,道:“这位小哥说得对,只要人人有饭吃,有衣穿,那便是老百姓的福气了。” 他望向公孙羽和轻罗,道:“你们年轻俊美,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夫妻,到得这长白山中,却十分凶险,不如早早回去才好。” 轻罗道:“这里有什么凶险?” 老崔道:“这山中数千年人迹罕至,不但野兽成群,还有妖魔鬼怪,一不小心,便要丢了性命。” 轻罗笑道:“这都是些传说罢了,我们进山这么久,为什么什么也不曾遇见?若是这里的妖魔鬼怪,你们怎么还敢来采参?” 老崔道:“不是我骗你,我便曾亲身遇见过!咱们这些苦哈哈,每年不进山来采参,家里的老婆孩子便要饿死,若是遇见妖魔,被它吃了,那也是命,总好过一家人活生生的饿死。” 公孙羽道:“崔老丈,你说你曾遇见过妖魔,为什么你却没被吃了?” 老崔叹道:“那已经是五六年前了,那时也是如今这般季节,我们几个伙计上山采参,有一天夜里,我们正在山南麓的一片林子里歇息,突然听见一声巨吼,空中猛然透出五彩光芒。” 他眼中露出惊惧之色,道:“我亲眼看见天上有几条飞龙张牙舞爪,相互搏杀,满山都在震动,我们当时便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逃下山来,有个伙计便因此掉落山崖摔死了,从此我们便再也不敢去南麓采参。” 公孙羽心中一动,问道:“不知你们看到飞龙的地方在哪里?” 老崔道:“便在南麓一片松林之中,那旁边还有一个好大的水池,想必那些飞龙便藏身在池水之中。” 公孙羽心中默记,却不再问,道:“老丈,我听说采参也有诸多讲究,不知能同我们说上一说么?” 老崔哈哈一笑,道:“都是祖上留下来的规矩,在我们北地,人人都知道,也不是什么秘密,公子想听,小老儿便讲给你们听。” 韩成将枪放在地下,也坐近前来,听他说话,只有清风仍是靠在树上,一脸茫然。 老崔道:“咱们这里,将采参叫作‘放山’,每年到了谷雨之后,白露之前,便可进山来,或几人一伙,或十几人一伙,好互相照应。” 他顿了一顿,道:“也有一个人进山的,叫作‘单棍撮’,咱们这些人多的,便要选一个年纪大些,‘放山’经验多些的领头,称为‘把头’,大伙儿进得山来,便都得听他的。”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因为我年纪大些,便是咱们这群伙计的把头。咱们上山之时,要带齐钎子、索拔棍、快当刀、红绳子、油布、铜钱,上山之后,先得要拜山神老把头,才好采参。” 轻罗奇道:“你们采参,还要带红绳、铜钱做什么?” 老崔一笑,道:“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挖到参了,先要系上红绳铜钱,才能下钎,不然便会跑了。”说到这里,他突然似有所思,哈哈一笑,不再说了。 他站起身来,拍拍腿上的灰尘,道:“多谢你们的獐子肉,如今天色不早,几位还请早早休息,明天一早便下山去吧。” 他朝公孙羽一拱手,却见公孙羽眼睛正望向远处,心中微微不悦,但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密密麻麻尽是一点一点的绿光,不觉大惊失色,道:“狼群!” 他深知野外狼群凶狠残暴,往日在这深山老林之中遇上几只便已是大麻烦,但眼前这些狼群只怕足有百余只之多,脸色吓得惨白,连忙喝道:“快上树。” 那些采参客身手灵敏,听他一喝,手足并用,便朝身旁大树上爬去,老崔自己也慌忙爬上树去,才爬到一半,朝下望去,只见公孙羽几人仍是站在地上,心中着急,道:“公子,你们几人也赶快上树,野狼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公孙羽对他微微一笑,却丝毫没有动的意思。 老崔急道:“你们生长在富荣人家,不知道这些畜生的厉害,快听我的话,爬上树去。” 那群野狼已渐渐走上前来,个个目露凶光,尖牙外露,偶然发出低低的吼叫,有几头野狼身子一窜,已朝几人扑来。 老崔一声惊呼,却又不敢下树相救,眼见这几个细皮嫩肉的男女便要被野狼分食,心中颇觉不忍。 只见火光闪动,一杆乌沉沉的长枪猛然刺出,快如闪电,竟在刹那间便将几头野狼当胸刺穿,鲜血飞溅。 群狼闻到血腥味,更激发了凶性,不退反进,纷纷扑上,韩成持枪横扫,顿时将数头野狼扫得骨断筋折,倒飞而出,他枪势不停,枪尖如繁星闪动,又已将数头野狼头颅刺穿。 老崔见他枪法如神,威风凛凛,狼群虽多,却竟无一头能扑到他的身上,片刻间狼尸便堆积成了一座小山,不觉失声道:“莫非是山神老把头显灵么?” 饶是野狼性情凶悍,但刹那间被他杀了数十头,也都心生惧意,齐齐朝后退去,低垂头颅,发出低沉呜呜之声。 一声响亮的狼嚎之声突然响起,那些后退的野狼顿时精神一振,一齐扑上,黑夜中只见无数绿色眼睛,数十条野狼凌空跃起,韩成挥枪横扫,但狼群数量众多,又是突然间一起发难,竟有几只越过他的身旁,朝轻罗和清风扑去。 老崔心中一紧,刚道了声:“不好。”便见火堆旁一道红光如惊鸿掠天,红电划空,那飞扑起的几头野狼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已全部头颅落地。 他心中震惊,只见那公子模样的年轻人,手持一把血红长刀,已缓缓步入狼群之中,手中红光一闪,便是数头野狼头颅落地,竟比农夫割草还要快。 他惊得呆了,若说那使枪的少年似乎是山神显灵,这持刀少年便如魔神下界一般。 不过片刻,群狼就已被斩杀殆尽,黑暗中一声长嚎,一头身形巨大的白狼猛然冲出。 这条狼王足有五尺来高,浑身洁白如玉,竟没有半点杂色,它身子绷紧,眼露凶光,仰天长啸,便要前扑。 公孙羽冷冷瞧着它,缓缓道:“象你这样的灵兽,长成不易,快滚!” 他这个滚字说出,如平空响了个惊雷,那巨大的狼王竟被他眼中杀气所慑,倒退两步,转身便朝后逃去。 老崔不觉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平日里遇上几头野狼便已胆战心惊,岂料这几个年轻人面对百余头的狼群,竟如切瓜剁菜,连那看来似乎极不寻常的狼王,也被他一吼惊退。 他又惊又喜,连忙从树上爬下,双足刚刚落地,便听前方林中一声巨大的野兽咆哮,那头白毛狼王竟掉头又冲了回来。 他心中大惊,连忙又朝上爬,却见那狼王身后一头巨大的野兽放声咆哮,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伸了出来,将那狼王后腿一拉,已将它拉到半空,双手一扯,竟将这巨大的狼王撕成两半,血雨当空洒下。 第206章 灵参 那头野兽在黑暗中露出身形,却是一头形如猿猴,身高八尺,尖嘴猴腮,浑身短毛的怪物,老崔吓得腿都软了,颤声道:“这是山魈!” 传说中山魈是山中恶鬼,凶狠残暴,力大无穷,又善于迷惑人,只要一叫人的名字,人若是答应了,便要被它食脑而亡。 它陡然见到面前的数人,突然咧嘴一笑,公孙羽只觉脑中一晕,刹那间便清醒过来,原本任他们杀散狼群也一动不动的清风,却突然站了起来。 那浑身是毛的山魈,口中却突然发出似人的声音,轻声唤道:“清风,清风。” 老崔连忙放声大叫,道:“不要应它!”但清风痴痴呆呆,哪里还听得见他的话,只见眼前一名身穿狐裘的妙龄女子,正嫣然朝他走来,心中激荡,道:“嗯,真珠,是你来了么?我,我对不住你!” 山魈眼中露出兴奋之色,随着他的说话,身躯已如一阵风般掠到清风身旁,五指如刀,便朝他脑上插去。 韩成一枪刺出,正中它的手掌,只觉如击岩石,那山魈手掌一收,便来夺枪,韩成长枪已飞快收回,一枪刺在它的右臂上。 他如今力量早已强过当日数倍,一枪刺下,鲜血飞溅,便在山魈臂上刺出一个血洞,若不是它皮糙肉厚,便已被这一枪将手臂刺穿。 山魈一声惨呼,它纵横在这山林之中,称王称霸,便是那老虎豹子遇到它也只有望风而逃,哪里吃过这样的大亏。 它凶性陡发,放声尖啸,双爪如雨点般抓下,韩成挥枪刺击,震得手臂发麻,却也将它刺得满手是血,痛得不住退后。 山魈目露凶光,见韩成厉害,身子一闪,竟朝轻罗扑来。 轻罗脸上显出厌恶之色,淡淡道:“我不喜欢这般的大猴子。” 公孙羽道:“不错。”已纵身而起,斩妖闪过一道红光,山魈心中愤怒,伸爪一抓,公孙羽手腕一转,已将它的右掌齐腕斩断。 山魈一声惨呼,转身便跑,才跑得两步,红光在头颈一绕,身子已猛然倒地,头颅滴溜溜的滚了出去。 公孙羽收刀而立,心中也颇为满意,如今自己一出手便将这怪物斩杀,与当日已不可同日而语。 老崔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爬下树来便拜,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几位是神仙,还请神仙恕罪。” 其余几个伙计也纷纷溜下树来,纳头便拜。 公孙羽轻轻将他扶起,道:“崔老丈,我们不是什么神仙,不过学了些武艺罢了。” 老崔摇头道:“我也认得会武艺的好汉,哪里有你们这般的神通,你们想必是山神爷化身来救小人们,不然今晚小人们遇到那些怪物,哪里还有命在?” 公孙羽见他不信,微微一笑,也不再说,只道:“这山上颇为凶险,你们在此采参也不妥当,不如及早下山。” 他从怀中取出几锭银子,道:“我还要烦请崔老丈带我们去那五彩光芒生出的地方,这些银子便当作酬谢。” 老崔慌忙摇手道:“公子吩咐,我自然要带路,这银子却是万万不敢收的。” 公孙羽将银子塞进他的手里,道:“你们今年不要再在这里采参,这山里近日恐怕有大凶险,带路之后,拿了银子回家,一家老小也好过活。” 老崔见他说得郑重,方才又实在是受了惊吓,只得将银子收了,又与几个同伴商量半晌,才道:“我们便依公子吩咐。” 他与几个同伴当先带路,公孙羽拉了轻罗快步跟上,韩成见清风仍是魂不守舍,将他一拉,也紧紧跟上。 这些采参客对山中道路甚是熟悉,虽是黑夜之中,仍是能够辨明方向,一行人在密林之中穿行良久,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林中已能模糊看见东西,采参客都是疲惫不堪。 公孙羽见他们走了一夜,十分辛苦,便要他们坐下歇息,自己几人也依树而靠。 老把头喘着粗气道:“公子,那地方离这里已经不远,再走得半个时辰便到了。” 轻罗也觉得腿脚微微有些酸软,放眼瞧去,突然见到一棵大树旁边露出一张人脸,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那是个小小孩童的脸,洁白粉嫩,头上扎着个冲天小辫,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正偷偷瞧向众人。 她不动声色,轻轻用手推了推公孙羽,公孙羽随着她的手指望去,也微微一惊,但他见这小小孩童瞧来十分天真,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便真的是什么山精树怪,也不足为惧。 老崔正同他们说话,见他们目光突然移向远处,抬头看去,顿时惊喜交加,连忙朝几个伙计打了个手势,几个伙计脸上都露出惊喜之色,轻轻起身,纷纷散入林中去了。 老崔摒住呼吸,生怕惊动了那个孩童,目光也假装望向远处,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公孙羽和轻罗说着话,待到见到自己的伙计出现在那孩童身后,才猛然站起身来,朝那孩童跑去。 那孩童躲藏在树后,吃了一惊,转身要跑,那几名伙计同时将手中铜钱撒下,顿时在他身边围成一个圈子,孩童咿呀大叫,想要冲出去,但一碰到铜钱,便退了回来。 老崔手拿红绳,猛扑而下,那孩童却突然之间消失不见,踪影全无,老崔不慌不忙,踏入那铜钱围成的圈子,仔仔细细在地上寻找,不久便是一声欢呼,用手中红绳将地上一件东西细细的绑了起来。 公孙羽和轻罗心中好奇,走上前去,只见那地上绑的乃是一株绿色植物,他们虽不认得,但想必便是人参。 老崔满脸笑容,道:“托公子们的福,今天咱们当真是得了天大的造化。” 轻罗道:“你们方才是在做什么?刚才那个小童呢?” 老崔用手一指,道:“便在这里。” 公孙羽蓦然想起一个传说,问道:“莫非刚才那个小孩童,便是传说中的人参娃娃么?” 老崔连连点头,道:“正是,这人参长到数百年,便能化为人形,若是有人吃了,当真是延年益寿,滋补之极,昨日我们便是因为在山里见到了这人参娃娃,才一路追寻,遇到了公子。” 他笑道:“这东西最有灵性,若是逃脱了,休想再找得到,想必是公子们的福气,竟又再次出现。” 轻罗心中好奇,道:“人参还真能变成人么?” 老崔道:“那是自然,待我将它挖出来给姑娘看。” 他取出钎子、参刀,仔仔细细将旁边的泥土拔开,动作缓慢轻柔,生怕触碰到了人参,眼见越挖越深,里面果然露出一颗又大又白的人参来。 老崔摒住呼吸,轻轻拔弄,连根须也不曾弄断一根,将那颗人参完完整整的挖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递到轻罗面前,轻罗见那人参足有人的胳膊粗细,手脚俱全,有鼻有眼,活脱脱一个小娃娃的样子,万分惊奇,想起刚才那小娃娃躲在树后天真的模样,心中不忍,道:“你瞧他便是个小娃娃,又已经有了灵性,不如把他放了。” 老崔脸上显出尴尬之色,这人参娃娃百年难遇,价值连城,若是要他们便这样放了,如何能够甘心? 公孙羽也道:“老丈,这人参已经能够修成人形,颇有灵性,十分不容易,何必伤了它的性命?” 轻萝从袖中取出一块玉壁,递给老崔,道:“我知道你们也要过活,你将这人参娃娃放了,把这玉壁拿去换钱,也足够你们一辈子衣食不愁了。” 老崔心中犹豫,并不相信这么小小一块玉壁便比人参娃娃值钱,但这几人既曾救了自己性命,又如此厉害,自己若是不答应,恐怕也是不成。 他咬了咬牙,道:“几位是山神老把头派来的,你们说的话小人哪敢不听!”说罢将那人参上的红绳轻轻一解。 红绳一解开,那株人参顿时活了过来,变作一个小小孩童,双足一蹬,便跳下地去,满面惊恐之色,拔足便跑。 斜地里一阵腥风袭来,草丛里一个东西猛然窜出,刹那间将那人参娃娃死死缠住,却是一条身长六尺,全身红白相间的大蛇。 这蛇将人参娃娃死死缠住,张开三角大嘴,便朝他咬去,人参娃娃奋力挣扎,咿呀惊叫。 第207章 龙斗 公孙羽身形一闪,长刀挑出,将那蛇头斩得飞出老远,又用刀身轻拔,将蛇身从他身上拔开,竟连半分也没有伤到它。 人参娃娃脱困而出,朝他连连点头,嘴里不住咿咿呀呀,公孙羽笑道:“你快些走吧,从此要躲得好些,免得再被捉住了。” 人参娃娃眨着大眼,似乎听懂了,转身朝林中跳去,一会便没了踪影。 老崔苦笑道:“公子果然是慈悲为怀,这般的神物,说放便放了。” 公孙羽道:“人要是多行善事,自然有福报,何必要什么人参娃娃来延年益寿。” 老崔心中无限惋惜,怔怔瞧着人参娃娃远去,心知这一辈子只怕再没有机会捉到人参娃娃。 诸人休息了一个时辰,便重又赶路,老崔将他们带到一个山头,前方不远便是一片老大的松林,老崔道:“公子,前面便是那个地方了,我们都是些平民百姓,不如公子们神通广大,却不敢再上前了。” 公孙羽点头谢过,要他们自行下山,这些日子不要再上山采参,老崔便带了几个伙计告辞而去。 公孙羽长吸口气,迈步朝松林中走去,只见那松林乃是在一座山峰之上,林边便是一片好大的空地,站在空地旁朝下望去,是一个硕大的湖,湖水清澈,波光鳞鳞,十分好看。 几人在林中找了许久,没有半点蛛丝蚂迹,也不知那老崔说的是真是假。 清风心中闷闷,找了半日,渐渐烦燥起来,取出一枚雷丹点燃,便朝湖中抛去。 只听一声巨响,湖水被炸得飞起数丈高,水柱落下,水花四溅,片刻之间,水底猛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吼叫,湖水哗哗的朝上冒了出来,一道青光破水而出。 这道青光一飞出水面,便发出一阵牛鸣般的吼声,四爪舞动,腾在半空,现出真容来。 只见它身长数十丈,体型如蛇,粗如水桶,头生鹿角,颌下生须,双目如电,全身上下都覆盖着青色的鳞片,竟是一条巨大的青龙。 几人大吃一惊,他们曾在洞庭龙宫见过那条金龙和青龙,但那两条龙不过刚刚化形,虽然已微具龙形,却仍是象蛇多而象龙少,但此刻眼前这条青龙须眉皆现,身旁堆积着无数黑云,连天空似乎都暗了下来,一股庞大的威压凭空生出。 那条青龙仰首怒吼,蓦然转身,伸爪便朝几人抓来,几人吃了一惊,公孙羽长刀出手,体内气息滚动,韩成长枪横执,凝神待发。 青色龙爪一爪抓下,突然间空中一阵波纹晃动,便如有个透明墙壁似的,任那青龙咆哮愤怒,却冲不下来。 青龙愤怒,从黑云中探出布满青鳞的身躯,不知有几十丈长,它龙爪舞动,在黑云之中穿梭往来,发出一声又一声象牛鸣似的龙吟。 突然间,池水底下传来隆隆震动,四周的山林树木微微颤抖,连几人站立的小峰也抖动起来,只听得一声怒吼,一道火光从池底冲天而起,直冲天际,扑向那条青龙。 几人抬眼看去,只见那道火光却是一条浑身火红的巨大赤龙,须眉怒张,吼声震天,转眼间已和那条青龙斗在一起。 这两条巨龙在空中翻腾飞越,片刻之后,从云层中又飞出一条黑龙,一条黄龙,跟那青龙赤龙相互争斗,只见那几条巨龙在云中翻翻滚滚,一会黑龙和赤龙相斗,一会黄龙和青龙相斗,一会又是赤龙与黄龙相争,毫不退让,来来往往斗个不休。 四龙争斗,穿云腾空,咆啸震天,过不多时,天际突然一亮,一条巨大的白龙从云际腾下,厉啸一声,龙尾一摆,也扑入四条龙的战团之中。 公孙羽几人正看得出神,突然旁边林中脚步身响,一人轻叹道:“天下龙气汇聚于此,争斗不休,不知九州大地,终究谁主沉浮!” 公孙羽一惊,只见风冥子当先拔开树叶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个人,公孙羽却从未见过,但见他们神态从容,步伐稳健,想必也是极高明之人。 风冥子上前行礼道:“掌教,你当真是不愧是祖师选中之人,福缘深厚,一来到此处,便引得龙气出现。” 他用手一指那条青龙,道:“掌教,青色属木,这一股龙气归属金国所有。” 他又指向那条赤龙道:“我大宋以火德立国,五行属火,因此显化的这条赤龙,便是我大宋龙气所在。” 此刻空中青赤两条巨龙张牙舞爪,正同那条黄龙激斗正酣,一条黑龙在旁不住游走,一条巨大的白龙静静飘浮空中,虎视眈眈。 风冥子抬头道:“这条黄龙属土,乃是以土德立国的辽国所属,此时正应了金宋联合攻辽之意。” 他微微皱起眉头,道:“西夏五行属水,这条游走的黑龙,便是西夏的龙气。那条白龙,乃是五行之中的金,不知又将落于何处。” 他顿了一顿,道:“若是能壮我大宋火德,或许又能保得百姓数百年的安稳。” 他身后一名身穿宽大紫衫的老人叹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五行轮转,也非定数,只盼不要生灵涂炭,受外族奴役才好。” 正说话间,蓦然间池上雷声轰鸣,狂风暴雨大作,响起山崩地裂、峰摧海倾的一声巨响,刹时之间云收雨散,电消雷逝,天地间重新变得一片光明,那几条巨龙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冥子对公孙羽道:“我替掌教来引荐几位朋友。”他指向那紫衫老人道:“这位是德州五行门的张门主。” 他又指向一名身材瘦削,背负双剑的中年男子道:“这是云台山的诸葛先生。” 另外一名身材魁梧,手持一柄大斧的大汉走上一步,道:“俺姓盘,名叫盘彻。” 最后一人是个三十来岁的书生,手持一柄拆扇,笑道:“小生姓屈,贱名‘不移’,公孙掌教年纪轻轻,便当了丹阳门的掌教,当真令小生钦佩,还请多多指教!” 公孙羽连忙上前还礼,道:“我年轻识浅,还得请诸位前辈多指点才对。” 张门主哈哈一笑,道:“丹阳门乃是玄门正宗,天下修行之人无不景仰,公孙掌教太过谦了。” 风冥子咳嗽一声,道:“掌教,这些都是我大宋修行道中的奇人,同我素来有些交情,本来我是约了他们前去截杀那所谓的‘吞天鬼王’,替我师兄报仇,替中原修行道去一大恶,却得知他竟也往长白山来了,我生怕掌教有什么凶险,便急忙赶来,好在掌教福缘深厚,并不曾有什么闪失。” 公孙羽一惊,道:“那吞天鬼王也到了长白山么?”他心中转念,道:“既然他们也在山上,必然也见到了这五龙相斗的奇景,只怕过不多时便要前来,我们要赶在他们之前寻出那龙脉所在,免得多生后患。” 风冥子点头道:“掌教说得不错,迟则生变,尽早找出金国龙脉毁了,才是道理。” 他盘腿坐下,从怀中取出两个小小的龟甲来,望空一掷,落在地下,凝神望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此处气机混乱,以我门中的占卜之术,竟也瞧不出端倪来”。 他望那紫衣老人,道:“张兄,不如你以你门中的梅花易数来卜上一卜,算出这龙脉所在。” 紫衣人略一沉吟,道:“你都算不出来,我又哪里有什么把握?也罢,我便尽力一试。” 他微微闭上双眼,右手五指连弹,脸色越来越是郑重,眉头皱起,手上越来越快,过了片刻,脸色突然一白,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连退数步。 风冥子大惊,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张门主脸色发白,摇头道:“天机难测,我修为浅薄,险些受了反噬。” 风冥子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便见他的脸色由白转红,长吐出一口浊气,神色便好了许多。 风冥子叹道:“天下大运,果然不是这么好改的,这五龙显形,龙脉只在眼前,却终究难寻其门而入。” 蓦然间四周脚步声响,不知有多少人由远处而来,几人心念微动,都凝神望向远处。 过了半柱香时分,只见从松林中黑鸦鸦的冲出百余人来,都是手持强弓硬弩,身穿金国兵卒衣衫,将众人团团围住。 当中人群分开,走出几人,当先一人方面大耳,面色微黑,留着八字胡须,衣着华贵,在他身旁,便是那小王爷完颜博,那身穿白裘的纳兰真珠站在他的身后。 这几人旁边,站着几个身穿黑袍之人,都用帽子遮住了眼睛,瞧不清面貌,其中一人身周黑雾隐隐,赫然便是那曾经见过的“吞天鬼王。” 完颜博用手一指,道:“父王,便是这些人。” 第208章 激战 当中那人上上下下将几人打量一番,眼光停留在公孙羽身上,道:“你是不是公孙羽?” 公孙羽心中微感诧异,道:“不错,你想必便是完颜理了。” 那人哈哈一笑,道:“看来我们都是久闻大名,今日才得一见。” 他目光灼灼,道:“你在常家庄中杀了我的人,又到南疆坏我大事,本事倒不小。” 他语气转为温和,道:“不过本王最受招才纳士,平生最佩服的也便是有真本事的人,公孙羽,你本事了得,更当知天识命,知道大宋朝庭昏庸,这江山迟早是我大金的!” 他望向公孙羽,道:“只要你来辅助本王,我定当以国士待之,日后共享富贵,绝不食言。” 他见公孙羽眉头皱起,笑道:“我女真族人,最重信诺,绝不是你们那出尔反尔的大宋官家能比的。” 公孙羽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我们还是敌对之国,我身为大宋之人,怎么会去助你?” 完颜理叹道:“公孙羽,天下大势,岂可以你一人之力便可逆之?无论大金也好,大宋也好,日后江山一统,便是一国之人,你又何必如此固执?” 公孙羽摇头道:“你不必多说,我绝不是那卖国求荣的小人,两国交战,唯有死战而已。完颜理,你在中原兴风作浪,惹得江湖上彼此残杀,今天我也饶你不得。” 完颜博大怒,道:“父王,咱们还同他们多说什么?”完颜理脸上仍是带着微笑,右手微微一挥,只见嗖嗖连声,百余枝羽箭已如疾风般射出。 他脸上带笑,却是杀伐果断,眼见公孙羽等人已被黑沉沉的乌木长箭团团围住,只见那箭雨中间突然似乎起了一阵狂风,风冥子身旁白光大涨,百余枝乌木长箭竟突然齐齐转向,以更疾之势倒射而来。 完颜理心中微惊,身旁的吞天鬼王已大袖一挥,一团黑雾将他们笼罩在中间,那些长箭便如射中岩石,纷纷落地,但旁边传来阵阵惨呼,已不知有多少兵卒中箭倒地。 完颜理面色阴沉,道:“你们擅闯我大金禁地,又不肯归降于我,鬼王,便请你将他们都杀了!” 吞天鬼王阴恻恻一笑,一口绿莹莹的短刀已凌空飞起,道:“你们也当真是异想天开,竟想要找到龙脉逆天改运,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风冥子手中一道白光飞出,夺目耀眼,刹那间便迎上那绿油油的“碧磷刀”,喝道:“你是哪里来的邪魔外道?胆敢冒充吞天鬼王?快快还我天机子师兄的命来。” 吞天鬼王嘿嘿冷笑,道:“原来那老不死的是你的师兄,他已经死了么?嘿嘿,死得好!凭着练气化神的境界便想来阻我,岂能不死?” 空中那口碧磷刀绿光大盛,同那白色剑光纠缠在一起,风冥子心中惊诧,他听公孙羽所言,吞天鬼王与天机子斗得两败俱伤,理应还有伤在身,但此时刀身上传来的威势如山如岳,竟隐隐有风雷之身,自己的剑光竟占不到半点便宜。 两人这一动上手,便是风起云涌,威势惊人,公孙羽更不打话,赤红光芒一闪,便是一刀朝完颜理劈去,完颜理退后两步,身旁一名黑衣人挥手劈出一道黑光,与那红光相接,身子微微一颤。 那人一声低喝,手中显出一枚黑色短戟,黑芒缭绕,踏步而前,又朝公孙羽劈来,公孙羽见他势大力沉,精气外放,显然也已到了练精化气之境,长刀斜掠,同他斗在一起,喝道:“诸位前辈,切断金国龙脉只在今天,绝不可功亏一馈!” 屈不移道了声:“不错!”手中折扇一挥,便朝一名黑衣人攻去,那名黑衣人不言不语,手中两枚铁钩伸出,迎了上来。 张门主等三人也是齐步上前,与另外三名黑衣人斗了起来,公孙羽见他们个个身手不凡,恐怕都是练精化气的境界,心中暗喜,但见到对面的黑衣人也是出手沉稳有度,兵刃上气息流转,竟也丝毫不弱于己方几人。 他想起那吞天鬼王能用秘法快速使人进入化气之境,这些人恐怕都是由他一手训就,若是今日不能杀了吞天鬼王,日后金国练精化气的高手层出不穷,便是后患无穷。 他斩妖幻起一片红影,将对手逼得步步后退,便那人武艺精湛,气息悠长,虽不如他,一时半刻竟也拿他不下。 完颜理大声道:“鬼王,这些宋人妄图毁我大金国运,一个也不能饶了。” 吞天鬼王桀桀怪笑,道:“那是自然!”空中碧磷刀的绿芒大涨,隐隐将那道白色剑光压了下去。 完颜博见众人斗得难解难分,清风和韩成、轻罗三人站在一旁,心中恼怒,用手一指,道:“将那些人都杀了。” 他话音刚落,余下数十名弓箭手便齐声应诺,弯弓搭箭,齐齐朝三人射去。 韩成一声大喝,挥枪将箭雨一一拔落,身子已如豹子般扑上,一枪一个,顿时将那些金兵刺死五六人,余人众人一边闪避,一边仍是弯弓射向清风和轻罗。 清风挥剑格挡箭矢,将轻罗一拉,拉到一颗大树之后,身子伏在树后,已取出怀中雷丹,点燃扔出。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地上尘土飞扬,一二十名金兵被炸得飞上半空,血肉横飞,他手中不停,抖手便是几枚雷丹扔出,随着连声巨响,顿时有数十名金兵横死当场,余下之人胆战心惊,被韩成追杀得四处逃窜。 清风正要用雷丹将完颜理父子炸死,却见纳兰真珠面色苍白的站在他们身旁,便不敢扔出,生怕将她也一起炸死了。 吞天鬼王见异变陡生,片刻间金兵便已被炸得七零八落,完颜理父子已是岌岌可危,一声尖啸,头顶红光一闪,那枚化血刀已急飞而出。 公孙羽知道这刀的厉害,将对手逼退几步,连忙喝道:“这是化血刀,小心!” 这道红光一闪,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便朝盘彻砍去,盘彻大吼一声,全身肌肉绷紧,斧上生出光芒,当头一斧劈下。 他知道由化神高手使出来的飞刀,定然厉害无比,这一斧已倾尽了全身气力,体内真气滚滚涌出,一接到那化血刀,便觉手中一轻,红光一闪,化血刀已将他的巨斧轻轻劈开,当头将他劈为两半。 几人齐声惊呼,风冥子一声怒吼,空中白光突然一分为二,一道仍是与那碧磷刀相斗,一道已迎上了化血刀。 公孙羽见盘彻惨死,心中悲怒,一刀将对手逼退,左手手掌在斩妖刀上轻轻一划,鲜血淋漓,他双手握刀,感受到那斩妖将自己手心的血缓缓吸入,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自刀上升起。 他双目圆睁,已变作一片赤红,双手持刀斩下,那人挥戟格挡,只觉手中剧震,对手力量似乎突然间增长了一倍,他正心中一惊,公孙羽已挥出十余刀。 他双臂发麻,陡然腰间一凉,已被一刀斩中,惊得魂飞魄散,才朝后退了一步,红光闪处,头颅已被斩落五步之外。 公孙羽心中杀气升腾,提刀便朝与张门主相斗的黑衣人斩去,那人与张门主都是空手相斗,掌风拳劲响声四溢,见到长刀上的红芒,已吃了一惊,待到冷风扑面,连忙将身子一缩,躲过了这一刀,但肩头一痛,已被张门主一掌打中。 他一声闷哼,挥掌还击,公孙羽已一刀斩下,顿时将他一条右臂斩断。 这人嘶声惨呼,公孙羽却毫不留情,长刀疾斩数刀,将他斩成数块,横死当场。 余下两名黑衣人心中吃惊,连忙后退,但被屈不移和诸葛先生缠住,一时进退两难。 吞天鬼王眼光斜扫,“哼”了一声,背后突然飞出几只羽箭,疾朝公孙羽射来,公孙羽刀光闪动,将这几只羽箭击飞,手中剧震,虽不象上次接那化血刀时全身气力一空,却也气血翻涌。 那几枝羽箭被他一击飞,便在空中又转了个向,重又朝他射来,公孙羽全身气息鼓荡,挥刀疾劈。 此时韩成已将金兵斩杀殆尽,正在追赶几名残余的金兵,清风将牙一咬,提剑从树后走出,便朝完颜理父子走去。 完颜博自地上捡起一付强弓,搭箭便射,金国以骑射立国,他虽贵为王子,骑射却也了得。 纳兰真珠惊呼一声,从后面将他身子一撞,那枚箭顿时射歪了,他勃然大怒,反手一掌打在纳兰真珠脸上,将她打倒在地,怒道:“贱人,你做什么?” 第209章 断臂 清风又惊又怒,已趁机一跃而上,当头一剑便朝他劈去,突然间刀光闪动,完颜理已拔出腰间弯刀,架住了他的长剑。 他只觉刀身上力道雄浑,一搭上长剑,便已如游鱼般径朝他手指削来,不觉吃了一惊,剑身连颤,身子已退后数步,这才知道面前这金国王爷竟然也是个武艺高强之人。 完颜理面露嘲讽之色,踏前几步,刀光闪动,冷气森森,清风奋力抵挡,却远不是对手,片刻间左臂便中了一刀。 纳兰真珠猛然扑上,哭道:“王爷,请你饶了他的性命!”完颜理一声冷哼,道:“博儿,还不管好你的妻子。” 完颜博满面通红,一把将纳兰真珠拉住,喝道:“贱人,还要护住你的奸夫么?”说完又是一个耳光,扇在纳兰真珠脸上,将她的半边脸打得肿起老高。 清风又羞又怒,咬牙与完颜理相斗,但他本来武艺便不如对手,此时心中又已大乱,一不留神,肩头又中了一刀,鲜血长流。 纳兰真珠放声惊呼,完颜理和完颜博哈哈大笑,弯刀如电,已向他当头斩下。 清风面如死灰,匆忙中抬眼朝纳兰真珠望去,只见她不住挣扎,想要扑上前来,已是泪流满面。 蓦然间风声呼呼,一杆乌沉沉的长枪带着急风刺到,完颜理心中一惊,撤刀退步,韩成已杀尽金兵,持枪刺到。 他的武艺与清风不可同日而语,枪法大开大合,片刻间便杀得完颜理节节后退,完颜理遍体生寒,放声呼道:“鬼王救我!” 清风缓了口气,转头见纳兰真珠脸上肿起一片,心中大怒,提剑便朝完颜博走去,完颜博脸色铁青,将纳兰真珠用力一推,拾起地上一柄弯刀,纵身扑上。 他虽从小练习骑射,终究甚少与人对敌,清风却眼见纳兰真珠因为自己被他们羞辱,心中早已怒火中烧,挥剑劈砍,只攻不守。 初时完颜博还能勉强抵挡,但越打越是心寒,眼见清风杀气腾腾,一付不要命的打法,心中渐生怯意,虚劈几刀,便转身逃去。 清风抖手扔出“天罗网”,当空罩下,顿时将完颜博死死罩住,摔倒在地,他提剑上前,便要一剑砍下,突然间纳兰真珠一把将他抱住,道:“清风,不要伤他。” 清风一怔,道:“他这般羞辱你,你竟还替他求情。” 纳兰真珠眼泪涌出,道:“他是我的丈夫,我自然要护着他。” 她目光中露出悲痛之色,道:“你既然不要我,走得远远的,为什么又要回来?”声音突然转厉,道:“莫非我当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你自己不要我,还要杀了我的丈夫,让我一辈子孤苦伶仃么?” 清风手中长剑颓然落下,道:“不错,他才是你的丈夫,他才是你一生要依靠的人。” 纳兰真珠放开他的手臂,失声痛哭。 清风缓缓走上前去,将那天罗网一收,木然道:“你走吧。” 完颜博狼狈的爬起身来,恨恨的瞧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木然,魂不守舍,又见纳兰真珠满面泪水,眼睛却怔怔望着清风,心中怒极,突然一刀劈下。 清风料不到自己饶了他性命,他却反而恩将仇报,心中一惊,已来不及闪避,只得拼命将身子一侧,刀光闪过,一条左臂已齐肩而断,鲜血狂喷,顿时痛得晕死过去。 完颜博毫不留情,挥刀又砍,纳兰真珠见奇变突生,胆肝俱裂,嘶声惨呼,身子扑上,已将清风死死护在身下。 完颜博更是恼怒,用力将纳兰真珠朝外一拉,但她死死抱住了清风,竟拉之不开,他心中一横,索性又是一刀劈下。 突然间风声呼呼,他吃了一惊,刚一抬头,一枚乌沉沉的长枪已如箭矢般射到,他还来不及闪避,便已被当胸穿透,一股大力带着他的身子飞出数丈远,夺的一声,将他当胸牢牢钉死在一株大树上。 韩成眼见清风突然倒地,生死不知,顾不得同完颜理缠斗,手中长枪已脱手飞出,身子也猛扑而出,将纳兰真珠一拉,见清风面色惨白,臂上血如泉涌,连忙撕下衣衫替他止血包扎。 他刚刚俯身包好清风伤口,便觉身后风声闪动,连忙抱着清风就地一滚,背上一痛,已被刀锋划中,只见完颜理面色狰狞,持刀猛劈,惨声叫道:“拿命来!” 韩成双腿一蹬,已抱着清风跃出丈许,再奔得几步,伸手一拉,将那杆长枪从完颜博身上取下,完颜博的尸体轰然落地。 他轻轻将清风平放于地下,持枪而立,只见完颜理嘴唇颤动,双目流泪,恨恨的望向纳兰真珠,突然一刀斩下。 纳兰真珠正木然而立,这一刀正劈中她的脖颈,那雪白如玉的脖中顿时起了一片血红,鲜血涌出,将她纯白的狐裘染成一片红色。 她身子慢慢软倒,望向清风,眼中却竟十分平静,似乎已得到解脱。 韩成大惊,提枪上前,便要来刺完颜理,突然间听见当当连响,只见那围绕着公孙羽的几枝羽箭已被他斩得纷纷落地,想来这些羽箭终究不是法器,难以持久。 公孙羽见这羽箭似乎十分熟悉,捡起一枝,只见那箭杆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田”字,心中顿时一惊,已认出这箭正是田七自己所制的箭,如今落在吞天鬼王手中,恐怕他和罗铁锤已是凶多吉少。 他见张门主等三人联手,已将另两位黑衣人打得节节败退,清风躺在地上生死不知,韩成正追杀完颜理,只有那吞天鬼王仍是静静站在那里,意态从容,空中两道白光,一道绿光,一道红光矫若游龙,缠斗不休,风冥子却是脸色沉重,额头微微见汗。 他见风冥子似乎不敌,纵身前扑,一刀便朝吞天鬼王斩下。 鬼王大袖一挥,一团黑雾涌出,便如一道屏障,将他刀气挡住,公孙羽不住催发刀气,却如砍在棉花上一般,不能前进半步。 韩成大步向前,长枪抖起碗口大的枪花,便朝完颜理刺去,完颜理不敢硬接,纵身闪避,喊道:“鬼王救我。” 但吞天鬼王似乎听若不闻,仍是双眼望天,偶尔回头望向公孙羽,公孙羽咬牙挥刀,红光纵横,将吞天鬼王挥出的黑雾渐渐驱散。 完颜理见韩成猛扑而来,心中惶急,连声喊道:“鬼王救我,鬼王救我!” 吞天鬼王瞧了他一眼,突然冷笑道:“我为何要救你?你当是你金国王爷,便可以驱使我么?我吞天鬼王是何等样人?你们这等凡夫俗子,在我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他手中轻弹,碧磷刀和化血刀上威势又增,压得风冥子的剑光光芒又黯淡了些,轻描淡写道:“你死在这里更好,完颜阿骨打厉兵秣马,即日便要南下攻宋,你这一死,不是正好给了他出兵的借口么?哈哈,哈哈。” 完颜理四处躲闪,怒道:“吞天鬼王,我待你不薄,要什么给什么,助你恢复神通,你怎能这样对我!” 吞天鬼王阴恻恻笑道:“你便是不助我,我也一样能恢复法力,我借助你们金国,不过是想宋金交战,天下大乱,到时我便能聚齐阴魂,重塑法身,恢复当日通天法力。今日你一死,两国之战便一触即发,妙哉,妙哉!” 公孙羽等人心中都是一寒,这吞天鬼王当真邪恶到了极点,想要生灵涂炭,死伤百万,不过为了能重获神通,金人也好,宋人也罢,在他眼中真如蝼蚁一般。 公孙羽已将黑雾劈散,纵身挥刀,便朝吞天鬼王斩去,吞天鬼王“噫”了一声,道:“公孙羽,你真是进境飞快,只可惜在我瞧来,也如土鸡瓦狗一般。” 公孙羽见他身上黑雾隐隐,瞧不清面目,袖袍一挥,便将自己长刀震开,但心中微微奇怪,总觉得眼前这人似曾相识。 韩成身子急闪,已离完颜理不过丈许,他猛然前扑,长枪带起疾风,直刺完颜理后背,完颜理听到身到风响,连忙将身子在地上一滚,将这一枪避过。 第210章 化血 韩成回枪再刺,完颜理咬牙挥起弯刀一挡,手臂酸麻,眼见那寒光闪闪的枪尖当头刺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朝左一闪,只觉右腿一痛,已被一枪刺中。 他右腿剧痛,心中更惊,拼命挣扎想要站起,韩成已一把抽回长枪,回手加力,扑的一声刺中他的胸口。 完颜理放声惨呼,吞天鬼王却连头也不回,微微侧身,袍袖轻摆,将公孙羽全力劈出的刀气轻轻拂开。 他见公孙羽刀上劈出红芒大盛,虽被他轻轻拂开,仍是不住攻来,右手轻轻一弹,一枚黑色圆珠扑面而至,带着呜呜尖叫。 风冥子脸色一变,叫道:“慑魂珠,掌教小心!” 那珠子带着呜呜的鬼啸之声,泛起一圈又一圈的乌色波纹,浮在半空,便朝公孙羽射来。 公孙羽知道厉害,退后两步,已运起全身气息,挥刀斩下。 他刀法精湛,刀刃劈向小小黑珠,竟分毫不差,正中珠心,只觉脑中一昏,眼前似乎显现出无数恶鬼,手中长刀大震,身子已被震退十余步。 他长吸一口气,脑中顿时清醒,那颗黑色珠子被他一劈之下,退出数尺,转眼又以更快之势射来。 风冥子大吼一声,道:“邪魔外道敢尔!”突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出。 只见那空中的两道白色剑光突然大涨,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刹那间化作成百上千柄长剑,杀气凛然,如飞蝗般朝吞天鬼王斩下。 这千百枚长剑一出,满空都是嗡嗡之声,白色光芒遮天蔽日,顿时将那化血刀和碧磷刀逼得不住后退,余下长剑已疾刺到吞天鬼王面前。 吞天鬼王退后一步,身上黑雾愈发浓厚,空中剑光刺中黑雾,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剑光不断斩下,吞天鬼王身子颤动,连连后退,一绿一红两道刀光也象是被打中了七寸的蛇,节节败退。 公孙羽面前那枚慑魂珠来势顿缓,公孙羽一刀劈出,将它震退数丈,静静漂浮空中。 吞天鬼王沉声道:“你倒有几分本事,竟练成了飞剑中的‘分光化影’之术。” 风冥子见他节节后退,心头也略略一松,他原本被吞天鬼王压制许久,此刻眼见情势危急,才不得已以自身精血催动这“分光化影”的剑术,威力虽大,却不能持久。 他知道只有速战速决才有胜算,时间一久,自己便必败无疑,咬破舌尖,又是一口精血喷出,催动空中剑芒如急风骤雨般落下。 吞天鬼王口中长啸,化血刀和碧磷刀急速收回,化作一红一绿两道光芒,形成了一个无形屏障,同无数剑光叮叮当当碰撞在一起。 空中风雷涌动,剑雨如繁星耀眼,吞天鬼王连声怒吼,不住后退。 张门主等人精神一振,喜道:“前辈法力高深,斩杀邪魔外道只在今天!” 风冥子神色凝重,催动气息,不住驱使飞剑刺击,但那吞天鬼王虽然已处于下风,却防守甚严。 那两名黑衣人原本被张门主三人围攻,便已左拙右支,此时见吞天鬼王也已露败像,心中更惊,顿生退意。 两人拼命攻出几招,将三人逼退两步,转身便逃,诸葛先生双剑如风,随后追至,屈不移和张门主跟着追上,屈不移大声道:“今天绝不能让他们逃了。” 此时风冥子额头汗水不住流下,大喝一声,空中剑芒顿时又亮了几分,撞击得那红绿两道光芒颜色越来越黯淡。 吞天鬼王闷哼一声,身上黑气猛然淡了许多,似乎已受了伤,连那化血刀和碧磷刀的光芒也隐隐将要消散,风冥子大喜,双手挥动,剑芒齐发,便要突破气障,将吞天鬼王斩于剑下。 吞天鬼王突然间左手一伸,空中陡然生出一股强劲的旋风,一名正逃向他而来的黑衣人顿时被这旋风一拉,已拉到他的身前。 他阴冷一笑,左手箕张,已插穿那名黑衣人的头顶,黑衣人猝不及防,以他练精化气的修为,竟也闪避不及,一声惨呼,全身精气已被吞天鬼王瞬间抽取一空。 吞天鬼王吸取了这人精气,身前红绿光芒一闪,凝实了几分,将剑雨抵挡在外。 他将那人尸体一抛,双手齐伸,另一名黑衣人和诸葛先生只觉一股大力吸来,身不由己朝他飞去,都吓得魂飞魄散,诸葛先生想要斩出手中双剑,但身子僵硬,竟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了。 风冥子大叫一声:“不好!”双手一指,剑雨分作两股,一股仍是不住攻击吞天鬼王,另一股却朝诸葛先生身前射去,想将他与吞天鬼王隔绝开来。 但吞天鬼王出手如电,还不等他剑光到来,已将两人抓在手中,身前黑雾浓浓涌出,片刻间便抛出两具干瘪的尸体来。 公孙羽见风冥子明明已占了上风,却在一刹那起了变故,拔步便朝前奔去,但那慑魂珠便象活了似的,突然加速,带着呜呜鬼鸣,朝他冲来。 张门主和屈不移睚眦欲裂,飞身朝吞天鬼王扑去,风冥子大急,道:“两位不可,快退!” 他剑芒如电,但吞天鬼王身前黑雾和红绿光芒已大盛,突然间绿光一闪,那枚碧磷刀已突破剑芒而出,绿光闪动,朝着两人劈下。 屈不移见张门主乃是空手,将他一推,大喝一声,折扇上举,便来挡这碧磷刀,只见蒙蒙绿光洒下,刀光映得他满脸皆绿,手中折扇折断,胸前已被斩出一道两尺长的伤口,身子顿时干枯,砰然倒地。 张门主大惊,转身去扶,那碧磷刀已转头斜劈,正中他的右臂,他顿时觉得全身血液一凉,呼吸顿时停顿,也已软软摔倒。 风冥子放声悲呼,道:“诸位道友,都是我害了你们。”他大声喝道:“吞天鬼王,我与你不死不休。” 公孙羽心中惊怒,斩妖刀暴发出凛冽的红芒,将那黑珠笼罩其中,韩成杀了完颜理,也已挺枪赶来。 那珠子虽小,却力道惊人,一与斩妖碰撞,公孙羽手中便是一震,空中传来呜呜的鬼鸣之声,乱人心智。 韩成挺枪刺去,被那珠子一撞,长枪几乎要脱手而出,身子已被震得退后数丈,脸色一阵发白。 公孙羽见己方的人也已死伤惨重,吞天鬼王吞食了几人的精气之后,威势更盛,风冥子脸色发白,汗出如雨,空中数百道剑光逐渐消散,又重新凝成两柄白色剑光,知道他也已是强弩之末,若是他一败,自己几人,连同轻罗,都绝无生理。 一想到此处,他反转刀刃,朝自己的左臂一划,顿时将肌肤割开,鲜血汩汩流出,顺着手臂尽数流向斩妖刀上。 斩妖刀贪婪的吸取着他的血液,红光渐渐变得更加耀眼,他双手紧握刀柄,身上气息如有江河流动,猛然挥刀。 一刀挥出,正中空中滴溜溜飞来的慑魂珠,只听一声巨响,那慑魂珠竟被他一刀斩成两半,抛飞出去。 他眼中赤红,大踏步而前,离吞开鬼王还有七八尺,便是一刀斩下,他此时气息大盛,这一刀的红光,竟已要斩到吞天鬼王身上。 吞天鬼王一声冷笑,一道红光一闪,化血刀化作一道长虹,已迎上斩妖刀的刀气。 只听一声响亮,如刀裂帛,斩妖刀的红芒顿时消失,化血刀刀势不停,仍是向公孙羽劈下。 公孙羽全力一劈,被震得倒飞而出,背后一疼,竟已飞出数丈,撞到一棵大树之上。 他被树身弹下,喉头一腥,一口鲜血喷出,他强自站起,长吸了口气,只觉得胸中烦闷无比。 眼前红光闪动,化血刀来势奇快,又已劈到,他强提真气,双足牢牢站在地上,双手疾斩,一碰到那红光,便是一股巨力袭来,全身骨骼欲裂,身子又已倒飞而出,在空中连喷两口鲜血。 耳边传来风冥子急怒的啸声和轻罗的惊呼,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只见红光急追而来,他想伸手挥刀,却已双臂无力,竟连斩妖也举不起来了。 那化血刀越来越近,闪耀着妖异的光芒,眼见便要将他一劈两半,突然间一条娇小的身影一跃而起,双臂一张,将他挡在身后。 第211章 归期 化血刀快如鬼魅,扑的一声,竟将那道身影透体而过,公孙羽心中如被刀搅,狂吼一声,不知哪里突然生出一股力量,狂怒挥刀。 化血刀透过那人身体,其势稍缓,被公孙羽一刀斩下,嗡然而鸣,倒飞回去,但公孙羽本已受伤颇重,也已被这一刀的余势震得鲜血狂喷,身子倒飞,如断了线的风筝,重重摔入悬崖之下。 风冥子悲呼一声,苍白的脸上突然变作一片血红,骈指如剑,空中两道剑光便将碧磷刀压得寸寸后退。 吞天鬼王右手一招,想将那枚化血刀召回,韩成已一声怒吼,身子猛扑,长枪朝化血刀击去。 他目睹轻罗为救公孙羽,被化血刀透体而过,又见公孙羽被打落悬崖,有死无生,心中如被一桶热油滚过,眼泪已夺眶而出,哪里还顾忌自己的生死。 吞天鬼王手指微动,化血刀在半空略略停留,竟任由韩成一枪刺到。 韩成一枪刺出,手中剧震,长枪竟不受自己掌控,倒飞而回,扑的一声,枪杆竟将他右胸倒刺而穿。 他强自支撑,忍住剧痛,伸手想将长枪从体内拔出,但那枪杆已将他胸前穿透,他一寸寸朝外拔出,剧痛入骨,鲜血淋漓而下。 才拔出一尺,已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只觉得身上精气随着血液渐渐流出身体,似乎连心脏也跳得慢了些,朦胧中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条黑色游龙,双目如星辰,缓缓将他包围在内,那渐渐冰冷的身体,便又慢慢觉得暖了起来。 吞天鬼王一声长笑,化血刀已激飞而回,与碧磷刀一起将剑光抵挡在外,光芒大作,竟将那剑光又一寸寸朝外压去。 风冥中心中悲恨莫名,他此时已是倾尽全力,不仅无法胜得了吞天鬼王,连公孙羽和屈不移等人都已死伤殆尽,莫非当真是苍天不公,魔长道消,正不胜邪么? 猛然一声巨响,山边的池水中异象突生,三条巨大的飞龙自湖水中腾空而起,一赤一青两条巨龙撕扯着一条黄龙,那条黄龙咆哮连连,奋力挣扎,身上巨大的黄色鳞片片片掉落,巨大的龙身上显出一道道血痕。 青龙张牙舞爪,一口咬在那黄龙的脖子当中,赤龙咆哮,用巨大的龙尾不住击打黄龙身躯,只打得鳞片四散,鲜血飞溅。 黄龙吼声渐低,身子挣扎也渐缓了下来,青龙巨口一松,赤龙一尾扫出,将黄龙打落池中,沉入水底。 青龙转身便朝赤龙扑去,赤龙昂头腾起,与它斗在一起,两龙相争,翻滚咆哮,天崩地裂,池水也被激起一层层的巨浪。 片刻之间,青龙便已占了上风,一爪抓下,将赤龙抓得鲜血淋漓,赤龙奋力反击,但青龙凶悍无比,将它打得节节败退。 赤龙一声长啸,转身钻入池底,青龙将巨大的身躯一摆,紧追而下。 吞天鬼王哈哈大笑,如金石交鸣,道:“天数已定,辽国一灭,大金国便要来灭了大宋,你瞧那赤龙被青龙追得落荒而逃,可见大宋气数已尽。” 他怪笑连连,道:“天下大乱,便要流血漂橹,伏尸百万,阴魂怨鬼无数,我便大道可成!” 风冥子心中一片悲凉,眼前一道红光一道绿光渐渐逼近,他奋力驱使飞剑,却仍是难以抵抗。 吞天鬼王一步踏出,空中化血刀和碧磷刀便前进一尺,风冥子便退后一步,他连退数步,空中飞剑已是剑光黯淡,微微颤抖。 吞天鬼王怪笑一声,双手箕伸,绿红两道光芒大涨,便要催动两枚邪刀将风冥子斩杀。 斜刺里一个黑色人影突然如闪电般跃出,一拳击出,黑芒闪动,吞天鬼王身上黑雾一涌,竟也被这一拳打得退了两步。 只见那人身材高瘦,穿黑色盔甲,盔甲上布满尖刺,四处隐约都是黑色鳞片之状,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这人便是韩成,他被游龙枪倒刺重伤,隐约中见到一条黑色游龙,恍忽间只觉得那条黑龙将自己紧紧缠绕,等到睁开眼来,已是全身披甲,似乎有使不完的力量。 他见鬼王后退,怒吼一声,挥拳又击,吞天鬼王右手一招,化血刀急转而至,斩在他拳上的铁甲之上,轰然作响。 韩成全身一震,奋勇挥拳,同那化血刀砰砰的斗了起来。 他将化血刀一接住,风冥子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连忙调匀气息,以剑光紧紧缠住了碧磷刀。 他见韩成手中长枪突然化甲,道:“你那杆枪莫非便是‘游龙枪’么?” 韩成闷声挥拳,道:“不错。” 风冥子心中却是一惊,知道这游龙枪颇为神异,能化成战甲,生生将人的修为拔高许多,但却是以吸取人的精血为代价。 他心中虽是担忧,却仍是咬牙奋起余力,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已是一阵虚软,剑光如虹,不断斩在碧磷刀上。 吞天鬼王的化血刀被韩成死死缠住,他拳势如山,又要分出一半心神应对,碧磷刀上的威力便小了许多,被风冥子强行以自身精血驱使飞剑,连斩数下,顿时一声悲鸣,轰然碎裂。 他精神一振,剑光长驱直入,吞天鬼王也是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踉跄后退,衣襟竟已被剑光斩断一幅。 韩成见吞天鬼王受伤,化血刀上的力道也小了许多,一声怒吼,双拳齐出,顿时将化血刀击得飞出数丈远。 风冥子一声轻啸,踏步赶上,剑芒耀眼,已如闪电般直刺吞天鬼王胸口。 吞天鬼王仓皇而逃,但那飞剑如附骨之蛆,紧追而至,他一声闷哼,右手前伸,竟想强自用单手来接这道飞剑。 风冥子大喝一声,剑光一闪,便已穿透他的右掌,射入他的胸膛。 吞天鬼王一声惨叫,身子被击得飞出两丈,扑通一声,仰天重重摔倒在地。 韩成心头一松,顿感一阵乏力,这盔甲本身便是以他的血气为引,他又不计生死,与化血刀激斗了良久,这一松懈下来,便是体内一阵疲惫。 他望向地上的吞天鬼王,两步跨前,只见他虽然躺倒在地,身上仍是隐隐有黑雾缭绕,也不知是死是活,右手握拳,便是一拳击下。 躺在地下的吞天鬼王怀中身子突然右手一伸,将他拳头紧紧握住,韩成虽惊不乱,左拳飞快击下。 吞天鬼王一声闷哼,似乎已被他重拳击中,韩成左拳不停,又是连续击下,才击了几下,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全身精气不住朝外涌去。 吞天鬼王哈哈大笑,身子陡然笔直站起,双袍一展,一道白色剑光疾飞而出。 风冥子大惊,见他竟能强行将飞剑接在怀中,装死倒地,引得韩成上当,当真又狡猾又狠毒,但这份神通,也当真是骇人听闻。 此时那化血刀已紧紧吸附在韩成背上,闪发出妖异的光芒,韩成体内精气迅速流失,却仍是挥拳猛打。 吞天鬼王不住冷笑,袍袖一挥,便将他拳头挡开,风冥子大急,驱使飞剑刺下,吞天鬼王将手一挥,化血刀化作一道红光,迎了上去。 韩成只觉得背后一松,全身无力,身上盔甲咔咔作响,但他目睹众人惨死,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仍是咬紧牙关,一拳拳朝吞天鬼王打去。 吞天鬼王一掌击出,顿时将他身上布满裂纹的盔甲击得四分五裂,跟着一道黑雾涌出,将韩成束缚得动弹不得。 他突然笑道:“你可想瞧瞧我的直面目?” 韩成眼前黑雾突然散去,显出吞天鬼王的真面目来,心中一惊,目光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吞天鬼王已哈哈大笑,一掌朝他头顶拍下。 韩成头顶剧痛,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眼前突然浮现小蛮甜甜的笑容,还有那两个深深的梨涡,她还在南疆等他归来,他的孩子还在等着父亲归来,陪他玩耍,陪他长大,可是他却再也回不去了。 他嘴角鲜血涌出,心中酸楚愧疚,目光渐渐遥远,朦胧中小蛮站在远处,牵着个小小的孩童,站在一处高高的土堆上,面朝北方,痴痴的望,痴痴的等。 他想用力呼喊小蛮的名字,但喉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的一切已变得模糊,身子软软倒地。 第212章 魂魄 吞天鬼王纵声狂笑,道:“如今只剩你一个,看你如何阻我!” 风冥子睚眦俱裂,悲愤莫名,狂吼道:“邪魔,我今天便是拼了一死,自爆气海,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他身子前扑,剑光突然收回,化作一团白光,盘旋在他周围,带着刺耳尖鸣,便朝吞天鬼王撞去。 吞天鬼王见他情急拼命,收敛笑声,身子急退,全身黑袍突然鼓胀起来,化血刀化成一道长虹,光芒数丈,径向那道白光斩去。 突然间一道红光如惊天血练,比箭还急,在空中划过一道虚影,竟抢在那白光之前突飞而至,半空中与化血刀的红光一撞,便只一声刺耳巨响,化血刀倒飞而回。 吞天鬼王气血翻涌,连退两步,心中大惊,只见空中一人如大鸟般跃下,伸手一招,那道红光落在他的手中,却是一枚狭长长刀,刀身艳红,宛如要滴下血来。 风冥子身子急停,颤声道:“掌教!” 这人正是被化血刀斩落悬崖的公孙羽。 当是时,他鲜血狂喷,倒飞而出,意识已经模糊,只有心中悲愤深入骨髓,恨意滔天,四周已是一片黑暗。 他心脏跳动渐缓,生机仿佛已流失殆尽,黑暗中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团白光,一个俏生生的人影缓缓走上前来,俯低身子,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他努力睁开眼睛,只见轻罗身着白色长裙,目光中满是柔情,莹白如玉的纤手正轻抚自己脸庞,心中惊喜万分,想要挣扎爬起,身子却如有千斤重,一动也不能动,喜道:“轻罗,原来你没有死!原来你没有死!” 轻罗嘴角露出浅笑,泪水却盈满了眼眶,一滴滴落在公孙羽脸上,冰凉冰凉。 她轻声道:“公孙羽,我这便要走了,余下的日子,你可得好生爱惜自己。” 公孙羽一惊,道:“你要到哪里去?” 轻罗却似乎没有听见,仍是自顾道:“我只想同你做个农夫农妇,耕田织布,可是再也不能了。从今往后,你便又是孤单单一个人,我好舍不得,可老天爷便是这般的安排,又有什么法子。” 她眼泪滴滴落下,轻声道:“我走之后,你便去找芸娘。嗯,我心里其实还是吃醋的,我便是这般小气的女子。可我不忍心你这般孤单,也不忍心她这般凄苦,哎,有了她,你或许便没有这般想我了,是不是?” 她脸上突然又露出笑容,道:“不,哪怕你同她一起,也要想我,不许忘记我,每日里也要想我一遍。”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凄凉,道:“公孙羽,若是有来生,我便来找你,你要等我,等我。。。” 她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化作点点白光,慢慢飞散,娇美的脸庞也象是白瓷碎裂,渐渐消失在虚空中。 公孙羽心中如同刀搅,早已泪流满面,只觉得那满脸的泪水流入嘴里,微微苦涩,化作一股股暖流,散入四肢百骸。 他心知轻罗已死,不觉心如死灰,一刹那间了无生趣,巴不得就此死去,追随轻罗而去,上到天堂也好,下到地狱也罢,只要同她一起,便已心满意足。 想起她这般娇弱的女子,魂魄不知飘去了哪里,山高水险,又多虎虫妖怪,她这般孤苦无依,若是魂魄被山精水怪所擒,可如何是好? 他心中悲痛惶恐,只想追寻而去,渐渐觉得似乎魂魄也飘荡了起来,变成一个金色的小小人影,在体内左冲右突,想要破体而去。 但身躯似乎是个牢笼,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任凭他怎么用力,都脱离不了。 他不知尝试了多少次,渐渐精疲力竭,呆呆而坐,泪水长流不止,突然间体内生出一股热流,便如一片温暖的大江大河,将他的魂魄包裹在内。 那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任督二脉气息陡然猛烈流转,体内三十六层楼刹那间似乎化为了实体,一层层显现,巨大的热流包裹着那小小的金色人影,汪洋奔腾,从气海向上冲去。 只见咔嚓咔嚓之声不绝,如摧枯拉朽,一层层楼被那热流一一贯穿,刹那间便冲破喉头,直达头顶。 他脑中轰然一响,金色人影化为一道虚影,钻入头顶,变作一片金光,脑中顿时似乎有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明悟。 他全身精力陡然有如江河大川,奔流不息,猛然张开眼来,恍惚中头顶似乎有三朵金色花朵一闪而收,整个人似乎都已变得不一样了。 他张眼四顾,只见自己竟是身处一个巨大的空间,四周明晃晃的,既无太阳,也无日月星辰,却亮如白昼。 眼前一个小小的白影一闪,躲在一边,胖乎乎的十分可爱,竟是他先前所放的那个人参娃娃。 那娃娃见他醒来,有些害怕,却又壮起胆子慢慢走上前来,轻轻拉了拉他的手,他低头看去,只见那人参娃娃白嫩如藕的双臂赫然少了一只。 他突然想起刚才昏迷中似乎嘴里咽入苦涩的泪水,难道竟是这人参娃娃将自己的一条手臂给自己吃了,救了自己么? 他轻轻捏住人参娃娃的手,柔声道:“刚才是你救了我么?” 人参娃娃脸上露出喜色,不住点头,一只手指指点点,嘴里咿咿呀呀。 公孙羽心中不知是悲是喜,方才若是这人参娃娃不救他,他此刻只怕早已死了,死了魂魄便可以去追寻轻罗,同她一起投胎也好,飘荡在世间也好,都是心甘情愿。 人参娃娃睁大眼睛,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用手指了指外面,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似乎在说外面的人十分凶恶。 公孙羽心中一震,想起那吞天鬼王还在外面,便是他兴风作浪,杀了轻罗和许多大宋的豪杰,不禁恨意滔天,若是不将他杀了,自己便是死了,也必然遗恨万年。 他将牙一咬,猛然站起身来,只见前方数丈处,那柄赤红的斩妖刀静静躺在地上,便要踏步去拿,哪知想要拿刀的念头才一生起,便见那刀化作一道赤光,突然从地上飞起,嗖的一声落入他的手中。 他吃了一惊,知道这样驱物是练气化神境界才能做到的事,心中惊疑,将刀朝外一抛,抛出五六丈,脑海中念头一转,果然那刀便又如闪电般飞回。 他这才知道刚才自己竟在无意中打通体内层楼,达到了化神之境,那斩杀吞天鬼王的把握便又大了许多,轻罗等人便不会妄死,不禁身子微微颤抖。 他长吸了口气,镇定心神,低头对人参娃娃道:“多谢你了,你知不知道怎么出去?” 人参娃娃仰起头来,嘴里咿咿呀呀,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隆隆的震动之声,它脸色突然一变,嗖的一声钻入地底,再也不见踪影。 公孙羽朝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只见前方空旷,无草无树,无山无川,只有茫茫大地,在那地上,躺着一条巨大的黄龙,鳞甲脱落,已是奄奄一息。 不远处一条巨大的黑龙也是角脱尾折,浑身是伤,正缩在一旁,瞧来似乎也受伤不轻。 空中一条赤龙、一条青龙正吞云吐雾,探爪摆尾,激烈争斗,巨大的身躯相撞,发出天崩地裂的巨响。 公孙羽不知这是哪里,也不知为什么这些巨龙都出现在此,却知道那黄龙乃是辽国气运,黑龙乃西夏气运,空中的青龙为金国气运显化,那条赤红巨龙,却是大宋的龙气。 他目不转睛瞧着空中两龙相斗,赤龙愤怒,身周似有火焰闪动,但身上红鳞大片大片脱落,露出伤痕累累的身躯。 青龙目光阴冷,气势强盛,将赤龙撞得不断摇晃,庞大的龙尾偶尔击打在赤龙身上,便是血肉横飞。 两龙相斗,天昏地暗,狂风滚滚,公孙羽见赤龙不敌,心中焦急,有心想去助这条赤龙,但这两条巨龙盘旋空中,一时竟不知如何相帮。 两条巨龙翻翻滚滚斗个不停,赤龙发出一声声巨大的咆哮,渐渐力怯,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连那巨大的身躯飞舞也慢了下来。 赤龙长尾一甩,转身便逃,青龙一声长吟,身躯游动,猛然扑上,双爪抓入赤龙身躯,将它朝后一拖,赤龙发出一声惊天惨吼。 青龙龙头急伸,已一口咬住赤龙的脖子,空中鲜红鳞片纷纷飞散,鲜血洒落如雨,赤龙极力挣扎,却已渐渐慢了下来。 第213章 夺龙 公孙羽急怒交加,伸手便想从背后拔刀掷出,心念一动,背红光如虹,疾飞而出,划破天际,已一刀斩在那青龙背上。 青龙狂吼,公孙羽这才想起自己已然能够驭刀,脑中念头凝实,驱使斩妖刀在空中一刀刀朝青龙斩去。 这斩妖刀本来便锋利异常,此时被他化作飞刀,更是红芒大盛,有如一道长虹,一刀斩下,便在青龙身上砍出丈许长的伤口。 青龙吃疼,身子狂扭,将口一松,赤龙扑通一声从空中掉落,砸得地上尘土飞扬。 青龙双目冰冷愤怒,长尾一摆,径朝公孙羽急扑而下,数十丈长的巨大身躯隐含着庞大威压,将公孙羽的身影笼罩在内。 公孙羽一边驭使斩妖自它背后急斩,一边朝旁闪去,他双足一蹬,竟已冲起数丈高,落在数丈外。 他心中也大感诧异,但此时青龙双目如电,转身而追,不及多想,在空中转身斜掠,斩妖划过一道圆弧,如臂使指,在青龙面前一晃,化为一片红影,已直直插入青龙左眼。 血雨飞洒,斩妖倒飞而出,便在这间不容发之间,转了个向,又是一声闷响,又已将青龙的右眼刺瞎。 青龙悲鸣,不辨方向,狂怒暴走,在空中甩尾乱打,声势惊人,公孙羽飘然落地,斩妖却仍是一刀一刀斩在青龙背上。 青龙疼得身子扭曲,猛然从空中掉落,轰然落地。 公孙羽也是觉得身子一阵发虚,他虽是凌空驭刀,却颇费心神,体内滚滚的真气似乎也通过一条无形的线,涌入空中的斩妖刀中,这青龙庞大,威力惊人,连续劈斩,也已将他体内真气耗得七七八八。 他见青龙落地,心中才吁了口气,突然天空一道惊雷响起,一条庞大的白影突然出现,猛冲而下。 公孙羽此时双目已可辨毫厘,早瞧见这是一条巨大的白龙,比那赤青黄黑四条龙还要大上一圈,俯冲而下,如穿云裂石。 他心中凛然,斩妖刀已化作一片红影,护在身前。 哪知那条白龙竟不是扑向他,而是放声长啸,一头撞向左侧白茫茫空无一物的所在。 只见如湖里起了一片波浪,那处地方凭空显出无数裂纹,紧接着便如白玉破碎,现出一个黑洞来。 白龙身躯扭动,已急速从那洞中窜出,这片天地顿时轰隆作响,四处乱晃,似乎连天也要塌了下来。 公孙羽见那洞正急剧缩小,自己若是不随着出去,恐怕当真要陷在这方天地里,连忙急冲而出,一跃数丈,耳旁风声呼呼,巨响不断,身子已如箭一般从那洞中穿过。 一穿出洞,眼前便是一亮,只见四周茫茫都是湖水,竟是身处那处池底,身后仍是隆隆之声不绝。 他屏息回头,只见身后是一块三丈高的石壁,晶莹白润,立在池底,壁上正现出四条龙来,须眉皆现,一赤一青、一黄一黑。 他心中吃惊,只见石壁不住震动,龙影渐渐模糊,突然间五彩光芒一闪,石壁消失不见,一个小小的东西骨嘟嘟的沉入水底。 公孙羽俯身捡起那个东西,只见却是一方玉玺,上面刻着八个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那玉玺背面原本盘纽着五条龙,如今却只余下四条,边角也缺了一角,正是始皇帝所铸的传国玉玺。 公孙羽连忙将玉玺收入怀中,踏水而出。 他一出水,便听见岸上呼喝打斗之声,双足在悬崖突出的石块上点得几点,已如大鸟般跃出。 他身子还在半空,便已瞧见韩成惨死,风冥子正要同吞天鬼王同归于尽,心中惊怒已如滔天巨浪,斩妖刀急斩而出,顿时将吞天鬼王逼退。 他这一刀斩出,胸中也是翻涌,但他双眼已经赤红,杀气冲天,浑然不顾,驭使斩妖刀又是一刀劈下。 吞天鬼王“噫”了一声,化血刀当头迎上,锵然清响,两刀一触即分,在空中转了个向,又斗在一起。 风冥子已极度虚弱,此刻心中一松,颓然坐倒于地,道:“掌教,你终于进入练气化神之境了!” 公孙羽回头见他面色惨白,显然已用尽全力,道:“不错,待我将这恶妖斩了,来祭我大宋无数的英魂!” 风冥子眼中含泪,道:“祖师有灵,果然没有选错人。掌教,你绝不能让这妖魔逃了。” 公孙羽凝神驭刀,斩妖刀散发出道道红光,将化血刀劈得连连退后,空中红光闪动,已不知哪一枚是斩妖刀,哪一枚是化血刀。 吞天鬼王心中吃惊,便渐渐发觉公孙羽虽然已能驭刀,但终究是初窥门径,颇为生涩,心中一松,凝神驭使化血刀四面劈削,渐渐挽回颓势。 再斗得片刻,公孙羽体内渐渐乏力,他虽初入化神境,但原本便身受重伤,在斗龙时又消耗了许多气力,此刻与吞天鬼王斗了许久,便觉得胸中沉闷,气息难继。 他咬牙坚持,眼中已要喷出火来,不断将体内真气滚滚传出,但那斩妖刀上的光芒竟已渐渐被化血刀盖过。 吞天鬼王仰天狂笑,道:“你便是化神了又如何?不过初窥门径,终究是我的刀下之鬼!普天之下,还有谁是我的敌手?” 公孙羽听见他狂妄无情的笑声,心中闪过诸人惨死的情形,牙龈都已咬出鲜血,只觉得刀上隐约传来的压力越来越大,体内真气渐渐耗尽,心中悲愤,却又悲凉难言。 他被空中刀身上传来的压迫之感逼得退了几步,突然背上一暖,风冥子道:“掌教,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公孙羽只觉得背后两只手掌传来暖洋洋的气息,汇入体内,顿时如久旱逢甘霖,身体里诸条经脉都跳动起来,渐渐汇聚成海。 他气息大增,斩妖刀红芒便如烈日般耀眼起来,陡然间暴裂开来,顿时将化血刀斩为数段。 红芒不减,一刹那间便已斩至吞天鬼王身前,吞天鬼王不及退避,袍袖一挥,一团浓浓的黑雾涌出,将斩妖刀包裹在内。 公孙羽咬牙将体内真气涌出,便见黑雾中红光闪动,渐渐清晰,渐渐耀眼,终于破雾而出,四面一绕,黑雾消散无踪。 只见吞天鬼王立于当场,身上黑袍已被切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一件白光闪闪的轻甲来,脸上戴着一个白色面具,他缓缓道:“你便是破了我的化血刀,又破得了我的御天甲么?” 公孙羽不言不语,斩妖刀在他身旁飞舞盘旋,连斩数十刀,吞天鬼王身形闪动,双臂格挡,只见白光闪动,竟将这削铁如泥的刀芒尽数挡下。 身后风冥子惨然道:“难怪他竟能接住我的剑气,原来竟有这件异宝在身。掌教,这御天甲法宝难伤,今日要斩了这个妖人,恐怕是千难万难了。” 吞天鬼王哈哈大笑,公孙羽瞳孔缩紧,道:“今天便是神佛挡我,我也要一并斩之。” 他双目血红,全身血液沸腾,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 风冥子奋然道:“好!我再助掌教!”” 公孙羽身后一股更加深厚的气息猛然传来,他全身似乎都鼓荡起来,他咬牙喊出一个“杀”字,全身气息已如江海般倾力而出。 他倾尽全力,连神魂都似乎已随着这个杀字冲口而出,突然间颈下一疼,那道与生俱来的胎记突然变成一道金光飞起,化作一个金色大鸟形状,在空中展开双翼,长啸一声,扑进斩妖刀中。 斩妖刀光芒刹那间染上一层金色,变成外表金光闪耀,内里艳红如火的太阳,这一刻,天地间突然似乎都已失去了颜色。 吞天鬼王冷笑道:“你们当真不自量力!” 第214章 斩妖(大结局) 刀光闪动,他仍是伸出右臂一挡,突然间一声惨呼,右臂已齐肘而断,他骇然急退,身子凌空跃起,公孙羽已如箭般跃前,伸手将斩妖刀一握,一刀斩下。 这一刀如电光火石,竟将吞天鬼王一腿斩断,他一声惨叫,身子扑通一声落下地来。 吞天鬼王在地上痛苦挣扎,却仍是不能置信,见到地断裂的御天甲,嘶声道:“为什么你能斩断这件神甲!” 他眼光转向公孙羽手中的斩妖刀,见那赤红刀身隐隐透出金光,便如大鸟的羽翼般闪烁不定,眼中突然露出惧色,道:“原来你这把刀便是那‘鸣鸿刀’!” 风冥子哈哈大笑,脸上尽是笑容和赞叹之色,道:“掌教,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天道轮回,果然还是邪不胜正!” 他见公孙羽不明所以,又道:“这鸣鸿刀同上古神兵轩辕剑一炉所铸,刚一出炉便要同轩辕剑争锋,黄帝想要将它收了,它却化作一只金色大鸟飞得无影无踪。” 他猛然剧烈咳嗽起来,喘息片刻,才道:“想来这刀魂便是那只金色大鸟,自你出生便宿于你的体内,而那刀身便是这把斩妖,在世间流传,斩妖无数,历尽杀劫,今日终于魂刀合一,助掌教除妖!” 他鼓掌大笑,道:“妙哉,妙哉,果然是天机难测,天机难测。”声音渐渐小去,终至于无声,头轻轻一歪,竟就此仙去。 他与吞天鬼王相斗,已是耗尽精气,后来强行将自身修为输入公孙羽体内,已是油尽灯枯,此时虽已死去,脸上却犹自带着微笑。 公孙羽眼中含泪,右手紧紧握着长刀,便要一刀斩下,吞天鬼王却突然喊道:“且慢”,伸手将头上面具一把摘下。 公孙羽顿时一呆,手中长刀也停在半空,只见那面具下的面孔约有十七八岁,赫然竟是田七。 田七脸上露出微笑,道:“公孙羽,吞天鬼王便是田七,田七便是吞天鬼王,我们本来便是好兄弟,你为什么要杀我?” 公孙羽一阵恍惚,喃喃道:“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田七道:“人生不过匆匆数十年,公孙羽,你我联手,便是天下无敌,自然可以去寻求大道,觅得长生。那些凡人的生死,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公孙羽一字字道:“你为什么要杀轻罗,为什么要杀了韩成?” 田七微笑道:“要寻觅大道,便得绝情绝义,这些人都是你修行路上的障碍,我替你一一除去,不是很好么?” 公孙羽一阵失神,摇头道:“我不要什么大道,不要什么长生,我只要我身旁的人都活着!” 田七道:“你要他们活着,也自然容易,待我将伤养好,自然有法子令他们起死回生。雀官,你先将我拉起来。” 公孙羽心中恍恍惚惚,似乎眼前这人当真可以令那些故去人重又回来,竟不知不觉伸出手去。 他的手刚要触到田七,田七的脸上突然一阵扭曲,厉声道:“公孙羽,他不是我,快将他杀了。” 公孙羽脑中仍是有些糊涂,道:“那你又是谁?” 田七急道:“我才是田七,这个妖人将我夺舍,占据了我的身体,又压制了我的神念,他还将铁锤杀了!公孙羽,你快快清醒,不要中了他的迷术。” 公孙羽猛然一惊,见眼前的田七神色惨然,眼中泪水涟涟,道:“你当真是田七?” 田七点头惨然道:“不错,当日我含愤离开南疆,路上便遇上这个妖人,他以神念占据了我的身躯,又将铁锤残忍杀死。” 他厉声道:“这个妖人的身躯早已消亡,只有靠着夺舍别人的身躯才能活着,你快快将我杀了,免得他再害人。” 他神色一变,突然阴恻恻的道:“你这小子倒是阴魂不散,一股神念至今不消,竟趁我受伤,出来作怪,看我如何来折磨你!” 田七脸上顿时显出痛苦之色,两个声音同时发出,一个痛苦惨叫,一个阴冷而笑。 公孙羽定下心神,缓缓将长刀举起。 田七突然道:“公孙羽,你杀了我便是杀了田七,我虽然夺舍了他的身躯,杀人之事却不是他做的。嘿嘿,你若杀了他,他必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神色突然变成痛苦,道:“公孙羽,你快杀了我,免得他再去害人。我神魂已被折磨得不全,日日受苦,杀了我,便是替我解脱。” 两付面孔交替出现,两个声音接替出现,公孙羽却已渐渐下定了决心,道:“不管你是不是田七,今日我都绝不容你再活。” 他将牙一咬,手中长刀疾斩而下,刀锋触及到田七颈中的那一刹那,只见田七脸色突然转为平静,眼角泪珠流出,轻声道:“照顾好芸娘。” 红芒闪动,金光耀眼,一只金色大鸟的虚影浮现,吞天鬼王的头颅已滴溜溜滚落地下,一个小小的绿色人影正要冲天而起,被那金光一照,顿时一声惨叫,烟消云散。 公孙羽全身虚脱,软软坐倒,长刀拄于地上,刀身赤红,似乎有鲜血在不住流动。 北风烈烈,极目远眺,只有如海苍山。 一名身背长刀的少年与一名独臂年轻道士站立山巅,任山风将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却一动不动,犹如两颗孤松。 良久,背刀少年道:“清风,我此去海外,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韩成的妻儿和方明,便都要交托于你了。” 道人默然半晌,才道:“你去海外,若是找到仙方和伯父,便早早回来,我们都在南疆等你。” 他顿了一顿,又道:“莫忘了,芸娘也在南疆等你。” 背刀少年嘴唇颤动,道:“我已将轻罗葬在长白山的千年寒冰窟中,又以定颜珠保她容颜不变,若是寻到我父亲的踪迹和起死回生的仙方,自然回来,到时我们便一起来南疆看你们。” 他目光遥远,道:“还有许多不可解的谜团,你说我能不能找到答案?” 道士眼中泪光闪动,道:“海外有仙山,山中有仙人,起死回生的仙方和那些答案必定是寻得到的。” 背刀少年一声长叹,从怀中取出一方玉玺,递给道士,道:“这便是那传国玉玺,天下龙气所汇,我助赤龙重伤青龙,料想金国一时半刻还得不了天下,这枚玉玺便交给你了。” 他望向远处,道:“愿我中华世世代代平安兴盛,永不受那离乱奴役之苦!” 说罢他身子突然跃起,如一只大鸟,已跃入千丈悬崖之下,山风吹得他飘飘然远去,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不见。 道士凝望远处,眼中已是一片湿润。 是年,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励兵秣马,准备南下攻宋,却突发疾病而死,致使金国攻宋之计暂缓。 四年后的靖康二年,金军攻入东京,掳徽宗、钦宗北返,北宋灭亡,是为“靖康之耻”。 这一年,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在应天府即位,建号建炎,史称南宋,自此又延续大宋气运一百余年。 一百五十二年后的南宋祥兴二年,元军与宋军战于崖山,宋军战败,左丞相陆秀夫背负宋末帝投海自尽,南宋灭亡,蒙古统一中原,自诩以金德立国,其色为白。 八十九年后,即公元一三六八年,明教出身的朱元璋麾下大军攻陷元朝大都,元朝灭亡,朱元璋定都应天府,国号为“明”! (全书完) 第215章 完本感言,唯有感谢。 其实也没有什么感言,不过对于我而言,终于做到了有始有终,虽然有许多许多遗憾………… 再次感谢阅读本书的朋友们!是你们给了我鼓励和写作的动力! 谢谢,再三感谢! 再见! 《逐箭八荒之金仆姑》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