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由衷》 第1章 《情不由衷》作者:琢枝【cp完结】 处心积虑复仇攻&身不由己明星受 项逐峯&辛远 从十八楼跳下那一刻,是辛远第一次主动放开项逐峯的手。 如果时光能倒流,辛远想回到项逐峯救他那天。他还是会对项逐峯一见钟情,然后立刻死掉。 这样,他就不会再害死项逐峯最重要的人。 - 项逐峯的复仇计划中有很多条。 唯一没有的那条就是放出辛远的私密视频,并亲眼看着他从半空坠下。 所以辛远不知道,后来的项逐峯总是会在他熟睡后,一遍遍抚摸他身上的疤。 一个攻发誓复仇却又爱上“仇人”的土狗故事(不是重生文) 标签:狗血虐恋追妻火葬场娱乐圈 第1章 蓄谋 初春时节,空气中还裹挟着阵阵寒风。 某所酒店外却距离起沸腾的人群,从大厅一直堵到路对面。 “不要再拍了,把手机放下!” “都让一让,腾出条道,两边的路都被你们堵死了!!” 辛远垂着头,被保安和助理夹在中间,像某种被救助的濒危小动物。 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挪动几步,辛远的帽子还是被人蹭掉,露出帽檐下一双布满血丝的杏眸。 “说了让你们让开,听不懂人话吗!?” 保安抬手便要推人,被辛远从身后拦下。 “没关系的。” 辛远的视线其实已经开始涣散。 但由于他的表情实在太柔和,以至于所有粉丝一时间只看见他清亮的双眼,而忽略了他摇摇欲坠的脚步。 “天气还冷,大家注意保暖,早点回去休息,路上注意安全。” 这一幕被录下来发在网上,又狠狠戳中了无数粉丝的心。 辛远二十二岁,出道未满三年,却积累下极为庞大的粉丝数量。 爱他的说他演技好,人品好,长相好是所有优点中最不值一提的。 恨他的说陪高层,陪导演,就是个靠脸和屁股上位的“睡星”。 毕竟出道作就是国师级导演王沐歌的电影,后续又一路手揽各种大制作,换头猪来都能被捧火。 更有传辛远是顶尖地产商辛建业的亲儿子,纯粹是太子爷来娱乐圈体验生活。 但无论传言好坏,都丝毫不影响辛远的商业价值,以至于他在品牌活动和剧组拍摄种连轴转,三天加起来睡了不到10小时。 眼下辛远累到极致,那些闪光灯与尖叫声,仿佛是生锈的铁弦,一根根锯向心脏。 电梯门将粉丝隔绝在外的瞬间,辛远终于收起了麻木的微笑。 他颤着手从衣侧掏出药片,仰头摁进口中,大口喘息着。 “怎么回事,是不是又头痛了?” 跌进温暖的怀抱里时,辛远以为自己的病情又加重了。 但即使在自己为的幻觉中,辛远还是撑出了一个笑容,轻轻摇头。 “又在说谎,小骗子。” 辛远没有反驳,只是痴痴看着眼前的幻影。 每一次濒临失控的时候,辛远都是靠这样的幻想熬过去,然而愈发贴近的呼吸让辛远渐渐意识到,这次好像是真实存在的。 “你?你怎么……?” 跟在身边的助理不知何时消失,辛远猛地抬起头,尚未聚焦的眼神努力望着项逐峯。 “想你了,从杉城开车来的,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项逐峯说着,将辛远打横抱起,用大衣遮住他的脸,“特别是你父亲。” 地下车库里,车已经提前停在了监控死角,车里开足了暖气,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香水味。 辛远还有些恍惚,直到项逐峯锁好车门,坐在他身侧,辛远才试探地凑上前,用鼻尖蹭了蹭项逐峯的侧脸,想再确认一遍这不是梦。 项逐峯顺势揽过辛远,片刻后又皱起眉,掐向他的腰。 “你怎么又瘦了,有在好好吃饭吗?” 辛远心虚地垂下眼,向后退了半寸,“有的……” 项逐峯抬起手,钳着辛远的下巴将他拉回来,盯着他的眼睛重复:“有吗?” 其实是没有。 辛远的胃一直不好,每当行程很多很累得时候,根本吃不下东西。 加之他严重晕车,每次活动来回的路上,都会吐得昏天暗地。 “你要是再瘦一斤,我就从小暖的工资里扣一千。”辛远迟迟不回话,项逐峯威胁道。 “那不行。” 辛远难得硬气一次,偏过脸,“你这属于滥用职权。” “滥用职权?” 项逐峯说着,右手已经探进辛远的衣衬,顺着腰线一路下游,抚向他身体难得有肉的地方。 “你这么不听话,我还以为你早忘记我是你老板了。” 这句话是事实,但辛远总是刻意让自己忘记项逐峯的身份。 项逐峯还是他学长时,就是学校里的传奇人物,靠优异的成绩一路保研,研究生更是攻下了企业管理和法学系双学位。 在外人眼里,项逐峯是他父亲辛建业的头号干将,是他经纪公司的负责人,是横跨地产界和文娱界难得的奇才。 但项逐峯身上的光环,就像横隔在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光环越亮,他能抱住项逐峯的时间就越短。 看出辛远的不开心,项逐峯故意将手停留在某处,掌心微微用力,辛远身体猛地一抖,立刻软在副驾座上。 “不要在这里,去楼上吧……” 辛远声音软得聚不成形,项逐峯却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去楼上?不怕被小暖撞见了?” 辛远犹豫的瞬间,项逐峯直接从驾驶座上起身,一个侧翻,自上而下地将他固定在座位上。 项逐峯单膝抵开辛远的双腿,一只手摁在辛远肩头,另一只手一路绕开阻挡物,探向等候他已久的终点。 先前吃进去的镇定剂逐渐生效,辛远的大脑一片沉钝,灵魂却仿佛飘在半空中。 他的理智想要拒绝,但双手已然攀向项逐峯的后背,恨不得能彻底和项逐峯融为一体。 “现在没那么难受了吧?” 项逐峯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明知辛远已经没有余力回答,却仍然发问,“为什么不喜欢在车里,这么久了,还会害羞吗?” 辛远出道三年,和项逐峯见不得人的关系也就存续了三年。 可每当项逐峯像眼下这般握住他,用掌心饶有技巧地厮磨时,他还是有种随时会死在项逐峯手里的错觉。 “可以了……” 辛远一开口,便是止不住的低泣,但项逐峯全然不理会,反而愈发加快动作,好似就想看他这般求饶的神情,直到辛远簌抖着交代干净,项逐峯才施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辛远软趴趴地贴在项逐峯怀里,好一会才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你不要吗?” 项逐峯轻声一笑,在他耳垂啄上一口,“我现在要,你明天会拍不了戏。” 辛远藏起发红的耳朵,又往项逐峯身前缩了缩,“你今天来,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如果是很多年前的项逐峯说想他,辛远信。 但现在的项逐峯如果只是因为想他,而抛弃所有工作来看他一眼,辛远不信。 “上个月,林声给你接触了两个新代言,你不想接?”项逐峯状似随意地问。 果然还是这个原因。 林声是他的经纪人,也是项逐峯当年花大功夫挖来的金牌操盘手,经她之手打造过的艺人,爆火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品牌方要求取实景,必须去很远的地方拍,我不想去。” 辛远只说了一半原因。 不是不想,而是害怕。 拍戏时,辛远进入角色的世界里,还能短暂地忘却恐惧。 但杂志和广告,则是将他自己推到镜头前,那些堆叠的摄影机就像一双双幽暗的眼,把他一点点逼向深渊。 每一次拍摄完,他都整夜整夜地停留在噩梦中。 “我知道你很累,我也想让你好好休息,但你也清楚,辛建业一直盯着你身上的对赌协议,别让他因为这种事起疑心,影响到我们筹谋了这么久的计划。” 项逐峯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合同,递到辛远眼前,“前段时间是我太忙了,接下来的拍摄,如果我有时间,会陪着你一起的。” 对赌合约是真的,筹谋计划也是真的,但有时间陪着他,是假的。 辛远知道自己并没有拒绝的机会,咬着下唇,将手印和签名留在了合同上。 项逐峯吻了辛远一口,满意地接过合同,又看了眼腕表。 时间刚好。 他在心中倒数了五个数字,最后一个数落下时,辛远的手机果然“嗡”了一声。 铃声不大,辛远却瞬间清醒,弹簧一般绷直了身体。 ——这是他母亲的专属铃声。 短短的声响,却像一记无解的诅咒,撕扯着他的神经。 第2章 所以辛远并没有发现,此刻紧搂着他的项逐峯脸上,正藏着令他陌生的神情。 “你现在在哪里?” 声音一响起,车内的空气立刻凝结。 “我看过你的通告单,知道你今天的行程已经结束了,所以你的房间里,为什么没有人?” 辛远一时没有回话,母亲又变成了嘲讽,“听好了,我不管你现在在和谁鬼混,立刻回来。” 电梯内,辛远反复整理着被项逐峯抓皱的衬衫,又确认那股气味已经完全被香水遮盖,才敢走出去。 母亲正站在走廊正中间,双手交叉在胸前,自下而上地打量着他。 “不用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如果不是事发突然,我也不是很想见到你。” 辛远开门的手顿了一瞬,而后自顾地走了进去。 何夜拽上门,将包向沙发用力一甩,翘着腿坐了上去。 “辛远,你知不知道,你当大明星的好日子,怕是不久就要到头了。” 辛远僵硬地侧对着沙发,面无表情。 何夜最恨辛远这幅不在乎任何事的样子,就好像她拼命争取的一切,在辛远眼里都是个笑话。 “你还不知道吧,辛建业已经做好打算,让项逐峯和他的宝贝女儿辛卉订婚了,下个月就会对外公布。” 项逐峯,订婚? ——和辛卉订婚!? 辛远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在很努力的理解这些字的意思。 他的大脑还未梳理出答案,但神情已经先一步出现了裂痕。 “现在知道紧张了?” 何夜终于满意了辛远的反应,讽刺道: “辛远,你比谁都清楚辛建业的嘴脸。他现在还留着我们,是因为我能帮他拿资源,你能当他的摇钱树,可你到底不是他亲儿子,到最后,他也只会把家产留给辛卉这个亲生的!” 辛远慢慢转身,看着何夜,空洞的眼神像陷入一场梦魇。 十三岁那年,换男人比换衣服还快的母亲忽然安定了下来,也是那一年,辛远知道了辛建业的名字。 十八岁那年,母亲终于通过辛建业漫长的“考察期”,带着他摇身一变,踏进了辛家的大宅。 作为奖励,当时成绩只能上普通一本的辛远,被辛建业用特长生的身份塞进了顶尖大学,从此辛家多了一个只有传闻,但从不对外公布的“小儿子”。 在而后的画面,变得漫长而模糊,只有母亲的嘲讽声忽远忽近: “我就说,辛建业这么用心携项逐峯,根本不只把他当得力部下,而是想利用项逐峯帮辛卉守住家产。辛建业放着这么多富家公子不选,偏偏选择项逐峯这么个连爹妈都没有的穷小子,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何夜说着,又尖锐地笑了几声,“不过你说,辛卉这么恨我们,等项逐峯帮她揽下大权以后,我们两个会有什么好下场?” 辛远看着何夜的嘴型在动,看见她的神情愈发狰狞,却渐渐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所有的意识都陷进了那一句话—— 项逐峯要娶辛卉。 项逐峯要成为他名义上的姐夫。 第2章 筹码 从遇见项逐峯那天起,辛远就习惯了等待。 大学时,等着还是学长的项逐峯下课,等他兼职完家教,等他空下来时给他讲一讲他其实并不感兴趣的文献资料。 毕业后,辛远又习惯了项逐峯的忙碌,习惯了他跟着辛建业三天两头出差开会,习惯了他忙起来好几天不回消息。 辛远知道项逐峯家世不好,知道他珍惜被辛建业重用的机会,更知道他内心深处的那些不甘和隐忍,所以他总是安静地等着,等项逐峯有时间了,需要他了,再第一时间赶到项逐峯身边。 可这么多年,当项逐峯第一次主动发来,你到底怎么样才愿意回我消息时,辛远第一感觉竟然是好笑。 原来一直以来的他,在项逐峯眼里是这样好笑。 “小远哥,项总说这是你最喜欢的一家店,我排队很久才买到的。” 小暖蹲在辛远身边,来回扒拉着他的袖口,“你就吃一口吧,接下来几天都是重头戏,你什么都不吃,万一再像以前那样拖出问题,项总会把我开了的……” 辛远只有眼睛眨了眨,耳朵像是全然没有听见似的,抱着膝盖蜷在沙发上,继续看着手里已经捏皱的剧本。 小暖急得站起来又蹲下,正纠结要怎么继续劝辛远,门外突然传来“滴”的刷卡声。 项逐峯面色阴沉地出现在大门口。 大概是赶来的太匆忙,向来妥帖的西服都皱了几分,表情也全然没了平日的温柔,眉宇间投下大片的阴影,将双目衬托得无比冷厉。 小暖识趣地退后两步,赶在项逐峯骂人之前,飞快溜了出去。 不用任何解释,单是看着桌上这一堆没有动过的食物,项逐峯就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你不想见我,不想理我,我不逼你,但你就是这么折腾自己的吗?” 辛远还是垂着头,像是把自己封闭在无形的茧壳里,项逐峯无名的怒火蹭一下燃起,一把钳住辛远的胳膊,将他从沙发上强行拖下来。 然而看清辛远惨白的脸色后,项逐峯又瞬间定在原地。 他下意识松开用力的手,几秒后才抱起摇摇欲坠的辛远,把他平放在床上,又冲去行李箱里翻药。 “坐起来,先把药吃了。” 项逐峯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一些,然而辛远还是置若罔闻地缩在被子里,死死抿着唇。 他知道项逐峯在生气,也知道他继续这么做项逐峯会更生气,但他就是不想吃药,更不想多看项逐峯一眼。 “我说话你听不见是吧?” 隐忍早已成了项逐峯融入骨子里的习惯,但唯独辛远折腾自己身体这件事,是他一点即燃的怒火。 项逐峯也不再废话,直接掀起被子,一只手拎住辛远的领口,将他抵在床头,另一只手用力捏开辛远的嘴巴,将水和药直接塞了进去。 辛远还想挣扎,但项逐峯的掌心死死摁着他下半张脸,让他连呼吸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生生咽下满腔苦水。 大颗的眼泪向外涌出,砸在项逐峯手上,像是委屈沸腾到一千度后溅出来,烫得项逐峯只能松开手。 辛远神情还是那么不服输,但身体就像岸边脱水的小虾,在项逐峯放手的瞬间便缩成一团,一声接一声地咳起来。 那从肺部深处呛出来的闷咳,狠狠刺激着项逐峯,他正后悔没有压住脾气,辛远又倔强地撑直了身体,瞪圆双眸看着他。 那双湿红的杏眸很亮,很长,深黑的瞳孔钳在其中,像干净到极致却又永远望不见底的深潭,让项逐峯不知该以何种神情去应对。 两人正式在一起后的这些年,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主要原因是辛远好像天生没有脾气这种东西,有时候连项逐峯觉得自己冷落辛远太久,辛远也不会主动发出任何抱怨。 以至于面对此刻的辛远,项逐峯在商场上施展的所有计谋和手段,都像是根轻飘飘的鸿毛。 但项逐峯很快还是冷静下来。 毕竟在感情里,不爱的那个人,永远占据上风。 “我没有提前跟你解释我和辛卉的事情,让你难受了,是我的错,所以你现在也要这么对自己,反过来让我难受是吗?” 辛远眼眶又红了几分,干脆偏过身子,不想让项逐峯看见他没出息的样子。 “你比谁都清楚,辛卉根本不可能会喜欢我,辛建业让我们俩订婚,只是为了保证公司稳定,没人任何人或事能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 项逐峯声音带着浓浓的无奈,半哄半道歉地坐在辛远身边,“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但我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原因以后,只会更难过。”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用吗?” 辛远终于开口,却是自嘲,“这么多年,你一直说着要保护我,为我好,可是我连一个承受真相的能力都没有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担心你,也想帮你一起分担困难啊!” 项逐峯一时没有回话,半分钟后才用遥控器摁开电视机,调到重播的晚间新闻。 电视中的女声正在播报: “根据3月26日的最新官方通报,瀚海集团施工事故原因目前已调查清楚。工地3名员工的死因,是因为节省施工时间,自行违规操控机械车,导致现场局部坍塌。” “瀚海集团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将不再追究民工的连带责任,并为其家人提供基本的抚恤费用,撑起大企业的社会责任……” 瀚海集团,是辛建业一手打造出的地产公司,不仅建设商品房,承包各大工程项目,近些年更是跨界进入文娱,是业内望而项背的金字塔。 而就在上个月,瀚海集团突然爆出施工丑闻,据传为了节省资金,给工人提供劣质的驻地板房,导致宿舍区坍塌,死伤众多。 第3章 辛远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当时正在年关,辛建业,项逐峯,还有他母亲集体消失了快半个月,就是为了去处理这件事。 可传闻终究也只是传闻,如今官方通报已出,也没人能在追究瀚海的责任。 项逐峯死死盯着电视机,主持人每多说一个字,他眼中的恨意便更多一分。 辛远依稀猜到什么,却又不敢再细想下去。 “但死亡的其实根本不止3个人,而是活生生的11个。” 项逐峯关掉电视,幽深的双瞳凝视着墙角,“传言也没有错,事故会发生,就是瀚海为了节省成本。” “出事的时候刚好过年,那些工人为了省一点路费,选择留在连空调都没有的驻地板房里,然后那批根本不合格的劣质板房,在除夕夜的晚上坍塌了……” 项逐峯的声音忽然停住,过了片刻才继续开口:“其实那些人原本有机会活下来的,但辛建业为了封锁消息,根本没有找专业的救援人员来,我赶到现场的时候,甚至还能听到里面有人喊着救救我。” 辛远慢慢坐直身体,他想看清项逐峯此刻的表情,但只能看到他紧绷的背影。 “我明明知道他们都还活着,但因为我是辛建业的手下,我的责任是维护瀚海集团的利益,所以我只能听着那些惨叫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甚至在第二天,我看着那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被抬出来后,第一件事情是替辛建业起草好赔偿协调书,好堵住那些受害者家属的嘴,让他们没有继续发声的机会。” 项逐峯握紧的拳头猛地垂向墙角,将空气都凿出一条划痕。 “而辛建业奖励给我的礼物,就是辛卉。” 项逐峯撑着墙,浅浅地笑了出声,“这些年,我替他干了无数件这样见不得人的脏事,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彻底相信我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我拒绝,我的下场只会比那些人更惨。” “对不起……” 项逐峯的后腰一紧,辛远细瘦的双手从身后圈住他,用脸轻轻蹭着他的后背,不停地道歉:“我不应该这么逼你的,别再去想了,别再想了……” 别去想? 项逐峯盯着辛远的手,露出堪称可怖的笑容。 如果眼神能够化为利刃,那辛远此刻的手指,手腕,手筋,一定会被他一截一截地斩断。 因为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对他说出这句话的人,就是辛远! 没有人知道,十岁那年,项逐峯在意外中永远失去了父母。 远房的表姑为了家里的房子收养了他,但姑父很讨厌他,只让他睡在天台的杂货棚里,好在有邻居家的老奶奶偷偷接济,他才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冬酷暑。 项逐峯拼了命的学习,打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脱离那个根本不爱他的家,好好报答邻居奶奶,还有奶奶家可爱的小妹妹。 可就在三年前,在他研究生毕业在即,在他终于快攒够给奶奶做手术的钱时,奶奶和妹妹却死于一场车祸。 一场由辛远与何叶亲手制造的车祸。 事情自然是被辛建业一手压下。 从事发到结案不过三天,奶奶和妹妹就变成了一捧永无对证的骨灰,含冤而亡。 背后的原因也很简单—— 那时的辛远已经接到了王沐歌的剧本,而辛建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辛远捧成大明星。 项逐峯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一步步获得辛建业的信任,拥有了现在的地位。 但这还远远不够。 辛建业的势力就像盘根错节的树根,他接触瀚海集团越久,就知道黑暗面有多深。 想要彻底扳倒辛建业,让辛远和何夜受到应有的惩罚,他还要挖得更深,拿到更多证据,才能万无一失地报仇。 而辛远,是这一切罪孽的源头,也是帮助他复仇最好的踏板。 项逐峯清楚,很多时候他的手段还远不够高明,谎言也不够圆满,但所幸他确定自己拥有最大的筹码—— 辛远无条件地爱他。 第3章 阴影 辛远又坠入了那场熟悉的噩梦。 梦中的他坐在车里,母亲正不顾他劝阻地冲下高速,狂飙在乡野小路上。 因为他必须赶上最后一场试戏。 接下来的细节再次重演,辛远甚至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隔窗落在身侧,他正在母亲的命令下再次复习剧本。 ——突然间,“呲”一声急刹! 车身猛烈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剧烈撞击下,眼前的一切都化作虚影,只能看见挡风玻璃上,瞬间溅满猩红的血迹。 辛远的灵魂像悬在半空中,第无数次,他死死盯着破碎的车窗,试图从裂缝后看清受害者的脸庞。 然而无论怎样努力,都只能看见两具模糊的身体倒在血泊中。 “打什么电话!你是不是疯了!” 母亲满手是血,尖叫着扑过来,打掉他的手机,“蠢货!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要不然我们全都完了!” 不要…… 不可以!! 辛远拼命挣扎着,然而从噩梦中拔身时,周围只剩空荡荡的房间。 身侧的温度已然变凉,像从未有人来过。 辛远满身冷汗,好一会才撑起身,他拉过还有项逐峯味道的被角,紧紧抱在怀里,耳边又忽然响起项逐峯昨夜的话: 等他和辛卉订婚那天,辛建业将正式给他瀚海集团董事会的席位。 他们筹谋已久的计划,还差最后一点就可以成功了。 “辛远老师,您试试硅胶贴这么厚,胳膊上会有刺痛感吗?” “辛远老师……?” 道具师反复叫了几次,辛远才从项逐峯的那些话中回过神。 “辛苦了,这样就可以。” 辛远熟练地切换回微笑,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银针,对着贴好假皮的手腕扎进去。 眼下拍摄的《断崖行》,是辛远第一部独挑大梁的古装剧。 他饰演的男主池若渊,表面是孱弱无能的阶下囚,实则为极有手段的药师,为了替灭门的家族复仇,一直委身于敌国。 今天这场戏,是池若渊为了骗过敌人眼线,故意给自己扎针,让脉象保持虚弱的戏份。 镜头下,池若渊一袭白衣,他素手捏起银针,一根根扎向自己的穴位,动作狠厉的仿佛感知不到痛苦,然而扎到某处时,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露出裂痕,紧跟着咳出一大口鲜血。 池若渊额间涨满青筋,消薄的身体因闷咳而不断簌抖着,却仍然面无表情地继续,直到脉象归于虚无,才满头冷汗地瘫倒在床畔。 “——cut!” 导演的满意声音隔着传呼机响起,“好好好,非常好,恭喜辛远老师又是一遍过!” 现场虽然嘈杂,但辛远还是牢牢掌控了众人的情绪,连钢铁直男的场务大哥都忍不住心疼起来。 辛远走红的速度太不可思议,所以围绕在他身边的谣传总是一个比一个离谱,但只要亲自接触过辛远,没有一个人会说他不好。 连原本是辛远“对家”粉丝的场务,眼下也满眼星星,“老师您辛苦啦,咱们先去休息一下,马上要接下一场了哈。” 接下来几场戏,没太多台词,主要是池若渊受辱,被下人关进柴房里踢打的剧情。 小暖试探性地提出要找替身,但不出所料,还是被辛远拒绝,只能暗中给项逐峯打个报备。 辛远一直觉得自己谈不上热爱演戏,只是既然演绎了这个角色,便有尽全力去诠释的义务。 整理完剧本,辛远习惯性看了看手机,随意滑了几秒后,却立即变了脸色。 “小远哥,你,怎么了?” 小暖还一头雾水,辛远已经胡乱拆掉自己的头套和衣服,起身向外走去。 “诶?小远哥,马上要开拍了,你干什么去呀……!?” 天色毫无预兆地暗下来,摇摇欲坠的乌云悬在天际,压得人难以呼吸。 郊区小路上,路两旁的灯忽明忽暗,眼看前方是更狭窄的路口,司机终于忍不住发问:“小伙子,是往这边开的吗?” 没有回应。 司机鼓着胆子,瞄向后视镜。 后排的年轻人带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色,但是能明显看出来人在微微发着抖。 “小伙子,你是不是哪不舒服啊,你确定要继续往前开吗?” 辛远死死掐着手掌心,努力控制住自己发颤的声音,“我确定,继续开。” 愈来愈窄的小道仿佛和噩梦重合,颠簸中,他好像看见窗外跟着两个人,不断拍着窗户,说救救她们。 “东汶村37号,你看看是不是这啊?” 司机停在荒无人烟的路口,心理直发怂。要不是这怪人上来直接扫了1000块,他死也不会来这鬼地方。 辛远努力聚起视线,就在这时,路边的小巷口中,忽然响起一声急促的呼救。 第4章 那声音就像一记银针,将他从幻境中猛地刺醒。 辛远忍着眩晕,跌跌撞撞地冲进巷口。 然而没跑几步,肩头忽然一沉,被人从身后摁住。 “哟,没想到你来的还挺快?” 辛远脚步一滞,借着零星的月光,他看清狭窄的巷口里,正站着四个魁梧的男人。 而男人们的脚边,还跪着一对中年男女。 “小远,你快跑,不要管……” 女人疯狂地摇着头,话还没说完,又被人一脚踹翻在地。 “——你们放开她!” 辛远想冲过去,然而肩头被人死死摁住,根本无法动弹。 “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大明星?” 男人的手里拎着带刺的铁棍,绕到辛远面前,“那你一定很有钱吧。” “他有钱,他有钱的!” 跪在地上的男人满脸是血,哀嚎着爬到辛远脚边,“辛远,求求你救救姨夫,姨夫实在没办法了,再不还钱,他们就要我和你芬姨的命啊!” 辛远盯着领头的男人,“你们要多少?” “小远,你不能再给他们了,周伟是永远不会改的,你不要再来管我……!” 芬姨后半句话没来说完,又被人死死捂住了嘴。 “三百万。” 领头的男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要你打钱,我们立刻放人。” “我可以给你们五百万。” 不远处,毫无预兆地响起另一道声音。 辛远愣了几秒,不可置信地回头,竟然看见项逐峯出现在身后。 “……你?”辛远声音无意识地打着颤,“你怎么会来这?” 项逐峯并未回话,将辛远一把拉到身后,看着领头的男人,说:“但多出来的两百万,你们得辛苦一下,让周伟永远没办法再欠新的债。” “你说什么!?” 周伟愣了两秒,他不认识项逐峯,只能指着辛远破口大骂,“辛远!你他妈就是个白眼狼!当年要不是有我们,你他妈早死了!你现在有本事了,还反过来找人害我!” 项逐峯置若罔闻,随手拿出一张银行卡,扔向地面,“这是定金。” 辛远还想说什么,但项逐峯已经一言不发地拉着他向外走。 周伟看出来项逐峯不是一般人,知道自己难逃此劫,他双眼一沉,紧接着猛地甩开身后的男人,正对着辛远冲去。 夜色中,没有看见周伟手里何时多出了一把刀,只有谢芬第一时间扑上去,死死抱住周伟的腿。 然而周伟已经彻底红了眼,竟然直接将刀锋一转,正对着谢芬砍下。 “——小心!” 辛远看着刀刃在空中挥出一条银线,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本能地挣脱项逐峯,飞扑回去。 时间像按下了百倍的慢放键,在刀刃即将落入皮肤的零点一秒前,辛远终于抱住谢芬,用后背生生挡下了这一刀。 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漫长而模糊,辛远感觉好像有人一直在和他说话,但他却什么也听不清。 再睁眼时,周围已经是熟悉的消毒水味。 他迟滞地眨了眨眼,视线刚聚焦回来,便撞上一道冷冽的目光。 “……妈?” 辛远试着开口,然而嗓间犹如被刀刮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气声。 “你还好意思叫我妈?” 何夜咬着牙,像是避着病房门外的人,压低声音,“你以为你现在本事大了,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是吗?” 何夜双眼通红,恨不得直接将辛远从病床上揪起,“你一声不坑的从剧组消失就算了,竟然还敢背着我去那种地方找谢芬!要不是小暖及时找项逐峯,一路调监控找到了你,你还要给我捅出多大的篓子!?” 辛远无形地苦笑一声。 他怎么永远都记不住教训呢。 片刻前,他还因为母亲会来而感到一丝欣喜,但原来,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母亲担心的从来都不是他。 后背的伤口一阵阵刺痛,辛远强忍着,从嗓间挤出几个音节,“……芬姨她,还好吗?” 何夜冷笑一声,“她好得很,只可惜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给你任何见到她的机会。” 辛远毫不怀疑何夜的话,瞬间慌乱起来,“你凭什么这么做?” “我凭什么?”何夜像是听到了偌大的笑话,笑了好一会后才反问,“是我该问你凭什么!?” “我用尽多少力气,才把你从那烂泥一样的地方带出来,可你呢?你不仅一次又一次背着我去找她,还一直偷偷帮周伟那种赌鬼还债!你怎么就这么贱啊辛远?” “因为没有她,我现在已经死了。” 辛远看着天花板,平静的像在说其他人的事情,“我生病发烧的时候,是她连夜带我去医院,有人来家里闹事的时候,是她拼命护着我,就连我被人骂是杂种时,也是她替我去撑腰。可那些时候的你呢?你都在哪?在不同男人的床上过夜吗?” 何夜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片刻后才抓着辛远的领口,颤声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辛远连眸光都没有闪一下,只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这份轻视让何夜彻底爆发,她歇斯底里地吼着: “辛远!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根本就不用过这样的生活!我是下贱,我是不要脸,可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靠我和不同的男人上床换回来的!!” “你是为了你自己!” 辛远终于爆发,他从病床上挣扎起来,背后的伤口瞬间渗出血,可他像失去痛觉,撑直身体看着何夜: “我每天带着面具,过着傀儡一样的生活,按照你和辛建业的设计,一步步活成你们想要的样子!可你在乎过我的感受吗?你问过我真的想要什么吗!?” 话说完的同时,何夜的巴掌也狠狠扇了过来。 辛远苍白的脸上瞬间浮出五条红印。 偌大的房间只有辛远强压的闷哼,好一会,何夜才重新开口。 “是,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为了我自己。” 她声音忽而变得很轻,很慢,用只有辛远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很后悔当年没能说出真相吗?” “如果你真的不在乎现在的一切,那你就去召开发布会好了,去告诉那些媒体们,你堂堂大明星,辛家的独子,其实只是个妓女生的野种,不仅如此,你的母亲还是个撞人逃逸,找人顶罪的凶手。” “而你,就是那个替我做伪证的头号帮凶。” 辛远眨着空洞的眼睛,无意识落下两行眼泪。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做不到吗?” 何夜嗤笑两声,弯下腰,用指尖轻轻蹭去辛远的泪水,“既然你舍不得,也做不到,那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傀儡,永远闭紧你的嘴。” 辛远常在想,这个世界曾经对母亲有过太多不公平,所以她才会有这么多恨。 可如果母亲非要选一个最恨的人,一定是他。 因为有了他,母亲的人生才会被拖累成现在这样。 辛远喉间满是血腥味,他已经分不清那是何夜打破的伤口,还是体内被一遍遍绞碎的血肉。 走出病房前,何夜仰起头,擦干自己的眼泪,又变回外人眼中知性大方的辛夫人。 她三十九岁的脸庞上几乎看不见任何岁月的痕迹,当然,也看不见任何母亲面对孩子时会有的情感。 “你听好了,辛远,从你改姓辛的那一刻起,你的人生就已经不是你自己的了。” “我不会让任何人挡住我向上爬的路,包括你。” 病房被摔上的瞬间,隔着门缝,辛远看见了项逐峯的身影。 第4章 命定 很多时候,辛远都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 明明他比一般人都更容易死,为什么却一次又一次的活了下来。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希望回到项逐峯救他的那个下午,他只想对项逐峯一见钟情,然后立刻死在他怀里。 因为这样,他的人生至少还纯粹的幸福过一刻。 - 四年前。 杉城某大学内。 一位穿着浅灰色卫衣的学生第五次从教学楼里走出,虽然已经大三,但辛远还是记不住迷宫一般的教学楼。所以每次来上一门新的选修课,都要提前半小时来找教室。 九点整,教室终于找对了,很可惜时间记错了。 辛远对这门课还挺感兴趣,干脆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看起书,等到隔壁班下课,才跟着人群一起走回寝室楼。 身侧经过两个女孩,边下楼边聊天: “今天去三食堂吧,我要吃那里的麻辣香锅。” “今天不行,我要去操场看人打篮球。” “哦唔~” 女孩别有意味的拉长嗓音,“是不是那个很帅的研究生学长在啊,那我也不吃了,我要和你一起去。” 第5章 辛远并没有想跟去的意思,只是回男生宿舍必须穿过操场。 他一路垂着头,但经过篮球架时,还是顺着女孩们的目光望了一眼。 那天的阳光很好,以至于辛远第一眼其实只看到了刺眼的光线,片刻后才意识到,伴随着光线一并落下的,还有正对着他鼻梁砸来的篮球。 痛吗? 好像也没有很痛。 但身体因失衡本能地伸展开,双臂在半空挥舞了几秒,以一种很不好看的姿势栽向一侧的绿化带。 如果被砸的是女生,这个不美妙的意外也许会开启一段邂逅。 但当一群男生,围着另一个被砸晕的男生时,事情就诙谐了起来。 “我靠,同学你没事吧,我们不是故意的啊。” “哥们,你还能不能动啊?” “你们能不能让开一点,让他坐起来先!” 辛远懵懵地睁开眼,上空围着一圈七嘴八舌地男生。 离他最近的人只穿了一件短袖,因为个子太高,只能躬身扶着他,颈间的汗水顺着锁骨不停向下流。 “同学,你试着走两步,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项逐峯打了这么多年球,还是第一次把人砸晕,心里也很郁闷。 辛远想说没事,然而手臂内侧的刺痛还是让他低头看了一眼——卫衣不知何时多出一条口子,隐约透出里面血淋淋的伤口。 一群男生吵吵嚷嚷地把辛远拥护到医务室,被校医一声令下都轰了出去,只留项逐峯一个人在内。 校医捋起辛远的袖子,用力“啧”了一声。 “哎呀,你这怎么搞的呀,划这么长一道子,得去医院看看要不要缝针呐。” 校医做了简单消毒,又拿来纱布止住血。 但过了好一会,血还是不停地向外渗,每次刚摁上去一块纱布,转眼又被血浸透。 一旁的项逐峯脸色越来越差,忍不住问: “同学,你的凝血功能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辛远这会已经渐渐失了神,他其实没有觉得很痛,只是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声音也跟着失去力气: “有一点,天生的凝血功能障碍,但应该再过一会就好了……” 辛远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毛病,是五岁那年,母亲半夜喝多回到家,他想接杯热水喂给母亲,但何夜却误以为又有人要灌她酒,将辛远一把推下床。 辛远摔在地上,手掌心正好插进碎掉半截的玻璃杯里。 第二天,何夜被湿漉漉的枕头弄醒,正想骂辛远,却看见辛远毫无生气地缩成一团,攥起的掌心还再缓缓向往外渗血。 从那以后,何夜就算是打辛远,也只是扇巴掌,用棍子,从来不会真的把他弄伤。 辛远一直觉得,比一般人容易死一点,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 但项逐峯在听到凝血障碍的瞬间,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接着一把抱起他,疯一般像校门外冲去。 距离学校最近的三甲医院只有不到三公里,等120来的时间,已经足够打车到医院。 项逐峯的判断确实没错,可好巧不巧最后一公里时,路口发生了追尾,所有的车都被堵死在路上。 辛远已经看不太清项逐峯的表情,只是能莫名感觉到他很着急,安慰道: “真的没事,不怪你的,一会就好了……” 辛远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越闭越紧。 恍惚中,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抱起,身前刮来一阵阵冷风,道路两旁的一切都向后飞逝,只有怀抱的温度越来越暖。 辛远努力撑开眼睛,模糊中看见项逐峯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 他的下颌紧绷着,上面聚着很多汗水,在阳光下很亮,很亮。 “这个是费用单,缴完费去拿药,你们年轻人恢复的快,伤口别碰水,半个月后来拆线就行。” 急诊室内,护士安顿好辛远,又看向一脸紧张的项逐峯,“你送来的还算及时,这袋血输完就没事了,就是最近流感比较严重,你们出医院之前口罩记得带带牢哈。” 失去的血慢慢回到体内,但辛远的意识还没有完全回归,所以一直呆愣愣的,毫不掩饰地盯着项逐峯。 项逐峯习惯了各种偷看的眼神,但眼下被辛远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在项逐峯想再次为今天的事情道歉时,辛远忽然主动开口: “谢谢你。” “……谢什么?”项逐峯怔住。 每年的生日,辛远都会在心里许同一个愿望。 他想体验一下真正被人在乎的感觉,哪怕只有一秒,他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样看来,老天对他还算很不错,只收取了一道疤作为圆梦的代价。 输血的速度比吊水要慢一些,项逐峯一直守在辛远身边,期间起身打过两次电话,虽然隔着一段距离,辛远还是依稀听见几个词。 打工,家教,请假,借钱。 辛远悄悄打量着项逐峯的背影,白衬衫,黑裤子,刷到有些发黄的运动鞋,很普通,也很干净。 只是细看,他的裤脚已经洗得发卷,手机也是很多年前的旧款。 辛远猜到项逐峯的条件并不好,借着想喝水的由头支开项逐峯,自己推着输液杆去付了医药费。 可没想到等他回来时,项逐峯已经拿着水站在座位旁,看起来找了他好一会。 “你刚才跑哪去了?” 虽然是出于担心,但项逐峯语气倏地冷起来,还是吓了辛远一跳。 辛远一时巴结,“我,我去洗手间了……” 说着试图把手里的缴费单藏到身后,被项逐峯一把钳住手腕。 “你还输着血呢,不要乱动,坐回去。” 项逐峯本想直接把钱赔给辛远,但看清费用单上的数字后,好一会都没能开口。 “……今天的事都是我的责任,等这学期的奖学金发下来,我会还给你的。” “不用的,已经耽误你很久了,”辛远最怕给人添麻烦,十分尴尬,“你要是有事情也可以直接走的,我已经没事了。” 但由于辛远说话时眼神还是恹恹的,所以这些话毫无说服力。 一直到辛远输完血站起来,项逐峯还是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生怕辛远下一秒就会忽然倒下。 十一月底的天,项逐峯只穿着打篮球时的短袖,但当他用胳膊揽住辛远的后背时,辛远还是觉得那块皮肤热到发烫。 “真的没事了……我,我自己可以走的……” 就算是因为抱歉,项逐峯于他之间也不过是刚知晓彼此姓名的陌生人,没有人有这样对陌生人好的义务。 但项逐峯并没有放开他,反而搂得更紧。 “我老家有个妹妹,跟你一样有凝血方面的问题,我小时候带她出去玩,结果不小心把她磕着了,害得我妹妹差点就没了,所以看到你这样,我真的觉得特别的过意不去。” 竟然是这样的缘由。 对于凝血障碍,辛远从前没有特别多的情绪。这是一种不会让人直接死掉,却总让人担心自己会死掉的病症,并且终身无法根治。 但如果这也是实现愿望的代价之一,那已然称得上划算。 “这是我的手机号,你回去以后,把你的寝室号和课表都发给我,接下来半个月别去食堂排队,我会每天给你送饭的。” 项逐峯说得很认真,但因为声音刚好蹭在辛远耳尖,所以辛远除了项逐峯的呼吸声,什么也没听清,只是跟着乖乖点头。 医院人来人往,项逐峯一直牢牢护着辛远,快要出院门时,好像听到有人从背后叫他们。 “——诶!两位小伙子!等一下!” 项逐峯脚步一顿,男人又加快两步赶上前,待看清辛远正脸之后,更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对,没看错!就是你,你把口罩摘下来,让我看看!” 看辛远一脸茫然,项逐峯把辛远往身后夹了夹,警惕地问:“你认错人了吧。” 男人先一步摘掉口罩,辛远和项逐峯怔楞了几秒,而后满脸意外。 “您是,王沐歌导演?”辛远试探道。 放在国内,王沐歌的名字可谓是人尽皆知,即使项逐峯和辛远算不上影迷,也很快认出了他。 王沐歌还沉浸在巨大的兴奋中,痴痴打量着辛远。 过去两年,他的团队一直在策划一部民国背景的电影。 因为身体问题,这部电影很可能成为他职业生涯的收官之作,所以方方面面的追求都登峰造极。 电影的主要角色基本都已定下,唯独还剩一个复杂的戏子角色,迟迟物色不到合适的人选。 在王沐歌的设想中,这个人要能让人产生保护欲的同时,又想狠狠碾碎他。要脆弱却不绵软,易碎又不服输。要能卑微到尘土里,也能悬于高岭之上。 两年内,王沐歌把市面上类似的艺人全都试了一遍,甚至把各大艺术高校学生的照片都翻烂了,也没能找到一个完全称心如意的脸。 第6章 王沐歌也知道,想同时具有矛盾的两面性,几乎是个悖论,直到看见辛远。 他瘦削单薄,面色苍白,没什么精神却又努力强撑的模样,让导演王沐歌胸中劈过一道闪电。 找到了! 他苦苦追寻的脸,终于找到了! 第5章 好梦 辛远觉得一切仿佛做梦一样,因为项逐峯阴差阳错的一个球,他被砸进了医院,而后又阴差阳错地碰见了顶尖导演。 王沐歌没有透露太多细节,只是概述了背景和人物特征,并给辛远列出了二十余本相关的书籍,让辛远好好准备。 如果三个月后的试戏合格,他将成为王沐歌亲手捧的最后一位新人。 辛远也是去图书馆借书时,才知道项逐峯竟然是兼职的管理员。 而作为这个好消息的唯一知情人,项逐峯显而比辛远更加激动。 “你直接把书名都列出来,我找好了给你送过去。” 项逐峯从工作台遛出来,把辛远带到一个看着不起眼的位置前,压低声音,“这里最安静了,还能晒到太阳,你以后要来就提前跟我说,我帮你留着。” 说完一边看着辛远,一边倒退着往后走,等辛远坐在自己推荐的位置上,才扬了个大大笑脸。 图书馆很安静,成排的柜子上挤着密不透风的书,每个人都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连时间都趋于静止。 因而在那一刻,项逐峯的笑容成了全世界唯一流动的存在。 辛远坐在原地,心脏却像是跑了几千米后骤然停下,跳到胸腔都在发颤。 接下来一段时间,除了上课以外,辛远每天都会来图书馆。 虽然邻近期末,但辛远永远都有最合适的位置,有时人还没到,桌子上已经有小零食提前等着他。 某天,辛远在看一本民国的原版扫描书籍,讲得是当时的戏院制度,但因为排版是竖式繁体,看起来着实费劲,翻了没几页就开始用笔戳太阳穴。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吃饭,辛远有气无力地走进食堂,项逐峯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从背后敲了下辛远的脑袋。 “过来,菜都帮你打好了,都是你喜欢吃的。” 相处这几周,项逐峯已经摸到辛远畏生的性格,故意把一堆哥们支走,找了个单独的位置。 即使和项逐峯面对面吃过几次饭,辛远还是下意识低着头,用筷子尖一点点戳碗里的菜。 眼见项逐峯已经吃得快见底,辛远还没怎么开动。 “项逐峯,我的胳膊已经拆线了,医生也说没事了,你以后不用再帮我……” “顺手的事,”项逐峯打断辛远的客套,“我就是看你老是被人插队,这个天的温度,等你排到,菜都凉透了。” 辛远抿着唇,头垂得更低。 项逐峯横扫完餐盘里满满当当的饭,又去盛了一碗免费的汤,坐回来说:“你今天看的那本书,版次虽然是对的,但内容不太行,我之前见过一本更好的,过会找给你。” 辛远的筷子定在半空中,眨了眨眼,“你不是学企业管理和法律的吗,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以前帮人签到赚钱,听过几节戏文专业的课,刚好讲到过这个内容,还记得一点,回头我再把重点也整理好给你。” 辛远没说话,也没吃饭,怔怔地看着项逐峯,给项逐峯看得耳朵都有点发痒。 “你别总这么一副崇拜的眼神,看得我都快要飘起来了。” 说实话,项逐峯一开始帮辛远,纯粹是觉得愧疚。 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觉得辛远是个让人很舒服的人,哪怕只是和他待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心也能莫名安静下来。 尤其是辛远长得也很乖巧,每次看他的眼睛,项逐峯都忍不住想起自己投喂流浪猫时的心情,总忍不住想对他更好一些。 “项逐峯,我想,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辛远指尖轻轻扣着书包带,他知道项逐峯体事情很多,上课,家教,打工,兼职图书管理员,还要帮辅导员做事情。 但除了项逐峯,他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帮忙的人,所以一直犹豫到图书馆门口,才开口。 “当然可以,”项逐峯连事情是什么都没问,脱口而出,“什么时候啊?” 两天前,王沐歌的助理发来消息,让辛远找个相机,随便录一段自己的视频,内容和长短都随意,要求是越自然越好。 辛远趁宿舍没人的时候,一个人试了很久,但录出来的效果总是很奇怪,让他本就没有的自信心碎的更加彻底。 项逐峯听完思索几秒,牵起辛远的胳膊:“跟我来,带你去个地方。” 电梯一路升到图书馆顶层,辛远从来没有来过,也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宽阔的天台。 “我一个人的时候,最喜欢来这里待着,风一吹,太阳一晒,什么烦心事都不记得了。” 项逐峯靠在天台边的栏杆上,正午的阳光洒在发梢,将他的轮廓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 “你试试在这里录,能不能放松一点。” 项逐峯的神情很温柔,可一瞬间辛远还是觉得笼在他身上的光太耀眼,刺得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如果没有镜头拍你,只是和我说说话,会紧张吗?”项逐峯问。 辛远下意识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不会了。” “那你就把镜头想象成我的眼睛。” 项逐峯接过辛远手中的相机,摆弄了一会儿,举在自己眼前。 大概是焦距没控制好,镜头内的辛远一下放大了几十倍,光点聚焦在那双澄净又懵懂的眼眸上,看得项逐峯指尖忽然一抖。 “怎么了,是很奇怪吗……” 辛远以为是自己上镜太丑,泄气地垂下头,“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我可能真的不太适合……” 项逐峯从前只觉得辛远的眼睛很大,很亮,所以即使辛远整张脸都很好看,第一眼还是会先注意到他的眼睛。 每一次对视时,项逐峯都忍不住想,用什么才能比喻出这双眼睛。 但每一次还没想到答案,辛远便已经像现在这样垂下头,避开他的注视。 如今他终于想到,应该是像水。 像水面倒映的月光,更像风拂过水面时月光荡起的涟漪。 这一切的一切加在一起,刚好是他此刻的眼睛。 “不是奇怪,是你太好看了。” 项逐峯足足看了辛远十秒后,才再次开口: “辛远,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辛远缓缓抬起眼,看见项逐峯轻轻按下快门。他的胸腔也瞬间像被什么摁住,心跳再次失衡。 他的人生中好像还从来没有这么紧张的时刻,哪怕这一刻,只是在看着项逐峯。 “如果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想跟我说什么?”镜头后,项逐峯问。 “我……” 辛远双唇嚅嗫片刻,又闭上。 也许什么都不会说,只想悄悄地看你一眼。 “那我换个问题,”项逐峯说着,慢慢向后退了两步,“如果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呢?” 辛远立刻慌了起来,下意识跟上前,像是想穿过镜头抓住他。 可是他每上前一步,项逐峯便退得更远,眼看辛远眼中的急迫就快要冲破镜头,项逐峯终于停下脚步。 “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走的。” 项逐峯轻快地笑了一声,将相机摁下暂停。 “你刚才的表情变化特别自然,我觉得王沐歌导演没有看错人,你也许就是为了镜头而生的。” 辛远翻着项逐峯给他找来的书,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先前的画面。好像纸面上的字都流动起来,拼凑成项逐峯对他笑起来的瞬间。 直到何叶的电话打来,让辛远转瞬冷静下来。 “妈,你怎么……?” 电话那头的何夜直接打断辛远,“我和你父亲马上到杉城,今晚有个很重要的饭局,你准备一下过来。” 不等辛远有反应,何夜又命令:“记得把你那些不值钱的破衣服扔掉,收拾的妥帖一点再来,不要给我和你父亲丢脸。” 项逐峯忙了半个下午,等核对完图书入库目录再回来时,辛远已经不在座位上。 项逐峯喝掉给辛远带的那瓶鲜牛奶,收拾片刻,出发去家教。 他这学期带了三个高中生,成绩有好有坏,今天去教得是悟性最好的一个,项逐峯每次都忍不住跟他多讲一会,等下完课,已经晚上十点。 这家妈妈也很好,知道项逐峯学校离得远,每次都会多塞一点让项逐峯打车。但项逐峯为了多省一点钱,还是会赶着末班公交回去。 今夜大概是下了场小雪,公交开的比平时要慢一些。 项逐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睁眼时,整个车上只剩他一个人,而学校那站已经早早开过。 十点四十五分。 第7章 距离门禁还有最后十五分钟。 项逐峯背着包,在湿漉漉的街道上一路狂奔。 因为学校不提供研究生的住宿,项逐峯就想办法租了个本科生的床位,只是本科管理很严,一旦过了门禁,就只能冒着扣学分的风险翻墙进去。 十一点整,辛远站在何夜的套房内。 他面前堆着半本书厚的a4纸,每一张上都印着密密麻麻的艺术品解说,何夜要求他在明早九点之前,把所有的内容都背下。 因为明天有一场辛建业赞助的艺术展开幕,而何夜希望他能在这个场合发言,好为她赚一点面子。 “你已经在这么好的学校里,读了三年的艺术史论,至少要在明面上做出一点贡献,让你父亲知道,他当初的钱不是白花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辛远手机响起。 在何夜冷厉的眼神中,辛远犹豫片刻,还是偷偷将话筒音摁到最小,接在了耳边。 十一点二十五分,距离学校后门还有最后一个红绿灯时,辛远提前下了出租车。 他跑了好一会,才看见项逐峯的身影蹲在路边,正对着自己的双手呵气。 项逐峯很快也看见他,立刻站起身,满脸意外。 “你怎么是从外面跑过来的?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寝室里吗?” 项逐峯千赶万赶,到门口时还是晚了一步,只得打给辛远,想让他帮忙从后门盯个梢,好偷偷翻进去。 只是辛远没来得及开口,项逐峯的手机就已经没电关机了。 辛远猜到大概情况,怕项逐峯一个人等太久,只得打车赶过来。 “其实我晚上一直在附近的夜市打工,所以……” 来的路上,辛远提前想好了合理的解释。 项逐峯并没有怀疑,懊恼地啧了一声,“都怪我,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来麻烦你。” 说着扯下自己的围巾,系到辛远颈间,“那你也不能穿这么少就跑过来啊,脸都冻红了。” 项逐峯也是把辛远拉到身前才发现,辛远的脸并不是单纯的红,而是有几道明显的印子,眼尾也湿漉漉的,像是刚哭完没多久的样子。 “你?”项逐峯当即皱起眉,“你这怎么回事?” 辛远还想躲,项逐峯已经双手捧起了他的脸,眼神冷的吓人,“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 说完抓起辛远的胳膊,直接往夜市的方向走。 “没有,项逐峯你听我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真没有人欺负我……” 辛远用力向后躲着,但力气完全没法和项逐峯抗衡,只得央求,“你先放手好不好,我胳膊好痛……” 项逐峯这才停下来,转过身,搂住辛远的肩,“辛远,你不用骗我,也不用害怕,有很多事,我以前也都经历过。” 项逐峯想起以前在公司实习的时候,主管欺负他什么都不懂,让他干着全职的活,最后结算却只发最少的餐补。他去找相关机构投诉,却反被当时的辅导员警告,不要在学校外面惹麻烦。 辛远这个点还要在外打工,想必家境也不会太好。 而且相比较他,辛远这种没脾气的性子,只会更容易受别人欺负。 “以前是咱们不认识,现在有我在你身边了,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我会保护你,想办法帮你解决的。” 片刻前,世界上唯一和辛远有血缘关系的人,在扇了他一巴掌后说,这次如果敢走,以后就再也别回来。 而现在,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陌生人,却说从今以后可以保护他。 辛远挨巴掌时忍住的眼泪,在这一刻忽然快要落下。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辛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项逐峯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如果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想告诉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这样,我会没有办法接受你以后离开的那一刻。 第6章 热雪 初雪的夜晚,街边仅剩零星的店铺开着门。 雪花映在灯牌下,像一场下得很慢的大雨。 辛远系着项逐峯的围巾,披着项逐峯的外套,人也被项逐峯顺手揽在怀中,在雪中慢慢地走着。 学校后门紧挨着一家连锁酒店,路过时,两人很默契地都没开口。 一直走到两条街后的小巷口前,项逐峯才停下来。 说是巷口,其实就是两栋楼中间勉强留了条缝,为数不多的天空也被头顶的电线遮住,连小旅馆的广告牌都亮的有气无力。 “我以前没赶上门禁的时候来过这,这家晚上过夜不查身份证,就是环境差了点,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挤一间……” “不介意。” 项逐峯话没说完,辛远便开口。 但是因为接得太急,倒显得像他很期待这件事会发生似的。 进门前,辛远还很担心,老板会用什么眼神看待两个深夜来开房的男人。 但老板显然见过太多,看都没看他俩一眼,打游戏的间隙中抽空开口,“我们这边只剩大床房了啊,空调坏了还没修好,住不住?” “住。”项逐峯回。 “楼上402,有身份证40,没身份证50,钥匙在抽屉里,付了钱自己过来找。” 辛远想拿出手机扫码,被项逐峯制止。 “我还有现金,不用你付。” 项逐峯拉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两张二十,一张五块的纸币,又从口袋里找到五枚一元硬币,放在收银台上,累成一座很矮的山。 这一些列动作进行的很快,但辛远还是看到项逐峯眼中一闪而过的窘迫,和那天在医院看清缴费单时的神情一样,是辛远曾经最熟悉的窘迫。 那是辛远六年级毕业前,学校组织拍毕业合照,班主任提议大家统一买白色立领衫,何夜知道后说一张破照片而已,有什么必要搞这么正式。 拍照那天,全班一共63个人,他站在最后排的角落,穿着唯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 照片很早前就丢了,但辛远一直记得,那件立领衫要50元。 和他那为数不多,又想用力护住的尊严一样贵。 老板是个实诚人,给他们开的确实是间名副其实的大床房,进了门只有大床和房,连房顶的灯都有随时掉下来的风险。 墙上有个看起来工龄最少二十年的窗户,站在窗边还能闻见楼下鸡蛋灌饼的香气。 项逐峯锁好窗户,拉上窗帘,转头下楼去买洗漱用品,回来时又顺手带了两份饼。 “吃点垫垫肚子吧,你的那份没放辣也没放葱。” 不久前,辛远还坐在五星酒店的宴厅里,席间摆着各种珍贵野味,但在一句句虚假的客套话中,辛远腻的一口也没吃下。 虽然这份鸡蛋灌饼油很大,辛远还是一口气吃了大半个。 吃了夜宵,身上多少有了点热乎气,但四面漏风的屋子还是很冷。 两个人的头发都湿漉漉的,项逐峯无奈道:“这屋子太冷了,我先去冲个澡,给你存点热气,等暖和一点你再进去洗,不然容易冻着你。” 辛远在改名姓辛之前,一直叫贺远。 不是因为素未谋面过的父亲姓贺,而是社区上门抓何夜登记新生儿信息那天,何夜一如既往的喝多了,登记员也分不清她说的到底是什么,随手写了个何的谐音上去,正式开启了贺远草率的一生。 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辛远其实不习惯,也没有被人照顾的机会。 遇见项逐峯的这段日子,从前缺失的体验像是在一夕之间被弥补回来,让辛远觉得胸口都快要被这些关心涨满。 像眼下这种时刻,辛远其实又已经忍不住要说:项逐峯,你可以不用这么照顾我,不要对我这么好。 但是转念又想到,也许项逐峯并不觉得这些是什么特别的事。 毕竟项逐峯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他有幸离得近了一点,所以也沾到一点点他的好。 床边堆着项逐峯的外衣,隔在房间和厕所的门很单薄,所以辛远连项逐峯挤洗发水的声音都能听见。 但很快的,当步骤刚进行到打泡沫这一步时,房间的灯毫无预兆地熄灭,四周瞬时陷入黑暗。 辛远懵了一瞬,试图去找手机,然而还未摁亮屏幕,走廊外忽而响起一声尖叫,紧跟着,又传来东西哐当坠地的闷响。 辛远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砸中,思绪还一片混乱,身体已经本能地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 门外的声音只响了几秒,辛远脑海的杂音却越来越响。 他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跟着母亲住进好不容易找到新的住处,只是日子没有安定几天,便又有人找上门来,那些人一边骂着他母亲是不知廉耻的小三,一边疯狂砸着家中的东西。 每一次,辛远都会被母亲锁在漆黑一片的衣柜里,让他闭上嘴不要出声。 但那一次,母亲大概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一群女人骂完打完后,紧跟着又来了另一波人。 第8章 辛远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很多男人的声音,紧跟着是母亲一声惨叫,接着是无尽的闷响。 他绝望地捂着耳朵,却仍堵不住屋外的沉顿的撞击与怒骂,一声又一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辛远,辛远……?” 屋子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项逐峯适应了好一会,才看清辛远正缩在床角,用一种僵硬到反常的姿势抱着自己。 “辛远,你怎么了?” 项逐峯意识到不对劲,立刻走上前,但辛远好似没听到一般,等项逐峯把手探到他肩头,才猛地抖了一下,哆嗦着往项逐峯身前靠去。 “……你是怕黑吗?”项逐峯弯腰搂住辛远,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没事,别怕,我在这呢。” 房门外响起老板骂骂咧咧的声音,说就是电路老化跳了个闸,又不是死了个人,一个个一把年纪了胆子比鸡还小,说完楼道“滴”的响了一声,屋子里的灯又亮了回来。 辛远像还处在黑暗中没有反应过来,几秒后才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贴在项逐峯的腰间。 项逐峯上身光着,还在往下滴水,下半身虽然套了条外裤,但大概是跑出来的太着急,拉链都只拉到一半,裤腰略微向下掉着,露出腰间一圈很细细的红绳。 红绳上挂着什么,辛远已经无暇再看清,他的视线刚好对红线下成块的腹肌,以及更下方那处轮廓的边缘。 辛远大脑瞬间变空,触电一般向后缩去,“不,不好意思,我刚才……”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项逐峯还以为辛远怕他嘲笑他胆小,把辛远拉回身前,笑着揉了揉辛远的脑袋,“不就是怕黑吗,我小时候也怕。” 辛远的耳朵涨红一片,不敢再抬头看项逐峯。 这一刻,辛远好像理解了一直看不懂的母亲。 从前连落脚之处都没有时,母亲只想能睡一个安稳的觉,后来终于有了遮风挡雨的小屋,又想住进更大更暖的房子,穿上更华丽的衣服。 欲.望就像无法填平的沟壑,得到的越多,膨胀的反而越快。 但现在他好像也变成了这样的人,明明待在项逐峯身边已经足够奢侈了,明明他已经享受了很多很多秒被人在乎的感觉,他却还会如此不知满足,产生这些龌龊不堪的想法。 窗外的冷风顺着窗帘缝隙不断往屋内渗,薄薄的一层被子仿佛成了摆设。 项逐峯穿了秋衣,勉强还凑活,但身边全副武装的辛远还是凉凉的,躺了许久都没捂热。 “你是不是很怕冷啊?”两人原本是平躺的,项逐峯忽然主动侧过身,“你靠过来一点,我给你捂捂。” 从和项逐峯躺在一起开始,辛远的心就快要跳出胸膛,眼下好不容易才平复一点,项逐峯却又伸出胳膊,把他揽进了怀里。 辛远也分不清冷和热究竟哪个更多一点。 他手脚像被空气冻住,但项逐峯落在他耳边的呼吸,搭在他后腰的手掌,又像无形的助燃剂,让他的血液都在沸腾。 屋外偶尔有零星的脚步,楼下小摊时不时传来收款到账的声音,嘈杂,窸窣,刚好盖住了辛远响到不正常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在辛远双眼紧闭到发酸,舌尖也在上颚抵到发麻时,耳边的呼吸终于变得沉稳,怀抱也慢慢松了下来。 辛远先轻轻缩了缩肩膀,确认项逐峯没有任何反应,才慢慢睁开眼,将视线一点点上移。 即便是黑夜里,项逐峯的五官也格外深刻,每一寸都像是被精心雕琢过,好看到让辛远不知该先看哪一处。 最后,悄悄落在项逐峯的嘴唇上。 他的唇峰很好看,唇角在睡梦中微微上扬着,辛远觉得项逐峯应该吃过很多不为人知的苦,只是都洒脱地选择了不在乎。 这样看着,辛远无可自控的,一点点的,用指尖轻触上项逐峯的下唇。 漆黑的深夜里,忽而亮起一抹很刺眼的光。 ——是项逐峯同样看着他的眼睛。 辛远霎时僵在原地,身体像悬在峭壁边,连心跳都骤停了几秒。 “你怎么还没睡着啊……” 项逐峯半梦半醒,模糊中只记得辛远怕冷,又把怀里的人紧了紧,几乎把下巴抵在了辛远额头上,“现在没那么冷了吧,你的脸变得好烫……” 第7章 谎言 南方的雪总是化得很快,大地刚笼上一抹白,转眼又被践踏成泥浆。 辛远本以为他在那个雪夜逃走以后,何夜不会轻易放过他。 但没成想一连七天过去,何夜连一个消息都没有再发来过。 一直到某天付钱时,系统显示支付失败,辛远才发现他不小心点成了何夜给的银行卡。 辛远愣了愣,原来何夜自以为给他最大的惩罚,是把他的银行卡断掉。 “我还以为你能坚持多久呢,原来你的出息只能撑一个礼拜啊。” 收到刷卡提醒的何夜很快打来电话,像是迫切地炫耀自己赌赢了,“这次只是给你一个教训,但你最好不要再有下一次,不然,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辛远没有回话,也没有挂断。 因为在何夜给他定下的规则里,并没有可以主动挂断电话这一条。 何夜也习惯了辛远的沉默,继续说:“前段时间我找人打听到,你们系主任手里有个国家级的项目要开展,我已经帮你争取到名额了,今年过年我要陪你父亲出国一趟,你就留在杉城好好做项目,给我争一点气。” 何夜份外满意自己的安排,难得将语气放温柔,“我帮你租了间公寓,就在你学校附近,门禁卡和钥匙已经找人交给你辅导员了,记得去拿。” 辛远知道,从前他是个累赘,而现在,他又成了个点缀。 在何夜的规划里,他能进入好的大学,刷好的项目履历,而后顺利的保研,读博,留校,最终成为一件可以拿出去宣扬的工具,就是他唯一的价值。 转眼便是学期末,考试一结束,学生们都陆陆续续回了家。 项逐峯到了研三,虽然没什么考试,但两篇论文都答辩在即,还要为春招做准备,两头忙起来,一直到正式放寒假,都只在微信上和辛远说过几次话。 “同学,今天宿舍楼就锁了,你东西再好好看看,忘带了就没法回来拿了。” 寝室里,项逐峯又最后检查了一遍,他其实没什么东西,无非是专业书和几件换洗衣服,一个行李包就装完了。 即将走出宿舍楼时,项逐峯忽然看见走廊外闪过一个身影。 “辛远?” 项逐峯很惊讶,“这都放假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在学校里?” 辛远看见项逐峯,也有些意外。 他一直瞒着项逐峯留校做项目的事,眼下只能说,“王沐歌导演前段时间又给我发了些资料,我觉得学校里氛围更好一点,想看完再走的,你呢,你怎么也还没走?” 项逐峯拖到现在,是因为他本来也无家可回。 所有关闭宿舍的节假日对他而言都是个麻烦,能晚走一天,校外的房租费就能省一天。 宿舍楼门口有一节很长的楼梯,项逐峯走上前,帮辛远把行李箱拎下去,很随意地回:“我爸妈都不在了,老家也离得挺远,我平时放假就都在校外租房子,不回去住。” 行李箱落地,发出很轻的“砰”响,辛远的心也跟着沉闷了一瞬,他在台阶上停住脚步,过了会,才说: “其实我也是。” “嗯?”项逐峯脚步一顿。 “我也没有家可以回。”辛远说。 项逐峯慢慢转回身,抬起眼,在楼梯下抬眸望着他,眼里有尴尬,意外,甚至还染着几分同情。 片刻后,他问:“我租的房子环境不怎么好,但是多住一个人没问题,你要来和我一起吗?” 辛远点点头,紧紧藏起口袋中的公寓钥匙。 城际大巴穿过街道巷口,一路驶向繁华的背面。 目的地在一幢被红色砖房围起来的院子前,入口只有一个不起眼的窄门,进去后,里面立着三幢呈“回”字形展开的老楼,人站在其中,像被丢进斗兽场的困兽。 辛远跟着项逐峯走了好一会,在最边角的一幢门前停下。 “你先把行李给我,上楼的时候看着点脚下,别绊倒了。” 几十年前的房子还不流行分幢,一排七八户人家连在一起,每户的门窗都对着走廊外,稍微离得近一点,都能听见屋里的人在干什么。 项逐峯的房间在六楼,辛远一路走得份外小心,生怕碰掉谁家的东西。 大概是户型太拥挤,隐约中,辛远总觉得有道目光在盯着他,但向周围打量了好些次,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在看什么呢?”项逐峯回头招呼辛远,“就是这间,进来吧。” 屋子小的从门外就能看见全貌,一张低矮的木床是屋内最大的摆件,边上还有个掉了绿漆的桌子,看起来随时有散架的风险。厨房和厕所虽然都有,但也都只能容纳一个人。 第9章 辛远有很多问题想开口,最后挑了个最迫切的,“你这里,只有一张床……” 而且还很窄,项逐峯自己睡都大概率施展不开。 “没事,”项逐峯不以为然,从门口找到笤帚,利落地清扫起来,“我打地铺就行,床给你睡。” 辛远一瞬间真的很后悔,为什么要轻易跟着项逐峯来这里。 他并非嫌弃这种环境,只是想最起码有一点准备,而不是像眼下这般,给项逐峯本就不容易的生活再徒增一堆麻烦。 看出辛远的纠结,项逐峯故意开玩笑,“跟我这相比,是不是觉得之前那50块的宾馆还挺豪华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项逐峯放下手里的东西,反过来安慰辛远,“你放心吧,这里房东人很好,回头我去找他借床新被褥就行,而且这还有烟囱口,晚上把煤球炉烧起来,睡哪都一样暖和。” “呀,小项你来了呀?” 房东正巧上来送东西,看见项逐峯,热情地进来打招呼,“我就算着你这两天要来了,刚给你去腾了两个干净的纸箱子,正好留给你放书。” 说完打量着辛远,“这位是?” “我学弟,今年跟我一起住这。” “哦呦,那也是名牌大学生哦,”房东又上下看了辛远几眼,“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是哪个来找你补课的高中生,长得真秀净啊。” 话正好说到这,项逐峯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您之前说的高二数学重点,我都整理好了,让您小孙子好好看,有不懂的直接过来问我就行。” “哎呦,这也太麻烦你了。” “我这顺手的事,您不用客气,就是得麻烦您再借我两床厚点的被褥,我学弟晚上怕冷。” 房东一口应下,转头就连着被子一起,又送来一堆东西。 小屋很快被挤满,辛远蹲在地上,先帮项逐峯整理行李。 他的包里大半都是和论文相关的资料,辛远理着,忍不住翻开看了几眼。第一本是项逐峯经济法学的论文,《“对赌协议”法律效力问题分析与制度建构》。 辛远能看懂的部分不多,但也能感受到项逐峯的专业水平有多优异。 他又好奇的往下翻了几本,看到某一本的标题时,手忽而一顿,僵在了半空中。 ——《以瀚海集团为锚点,论述国内企业管理模式与改革》,作者:项逐峯。 瀚海集团? 项逐峯? 辛远的眼睛像被钉子钉住,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怎么了?”看见辛远脸色不对,项逐峯蹲下身,“哪不舒服吗?” “没事,”辛远回过神,立刻摇摇头,“我就是蹲久了,腿有点麻……” 项逐峯把辛远扶到床上,见辛远还在盯着论文,问:“你听说过瀚海集团?” “没……”辛远尽可能地保持自然,移开视线,“我就是有点好奇,你怎么会想写这家公司。” “我最初选题的时候,也很纠结,但是在我关注过的众多公司里,瀚海集团的发展史最有意思。他们创始人早年靠建材起家,一步步成为房地产龙头,近几年又开始跨界文娱产业,我觉得切入点更多元,所以就选了这家公司。” “那还顺利吗?”辛远试探。 “顺利的超乎意外。” 项逐峯一挑眉,“我一开始也没想到,我们导师竟然认识瀚海集团的董事,他觉得我写的不错,还把我的论文拿给他们创始人看了。” 辛远浑身的血液瞬间冻住,甚至不敢再多问一句然后呢。 项逐峯显而易见的开心,“我导师说,他们创始人也觉得很不错,正好他们刚在杉城建立分公司,很缺人手,让我这段时间准备一下面试,如果通过了,年后就可以直接去实习。” 辛远知道自己该说恭喜,可话到嘴边,却迟迟发不出任何声音。 凭借项逐峯的能力,一定能进入瀚海集团,说不定很快就会被辛建业赏识,重用。 虽然他很少出现在辛建业身边,但世界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名义上,他就是辛建业的儿子,万一哪天项逐峯撞破了他的身份,会怎么去想他呢。 装穷?虚伪?满嘴谎言? 项逐峯一定不会理解,为什么他明明有那么好的家世,却要装出一无所有的样子,一直在他身边演戏。 “不给我加油打气一下吗?你可是我唯一分享这个消息的人。”项逐峯期待地看着他。 沉默的几秒钟内,辛远第一次震惊于自己的卑劣。 他竟然会因为希望能永远和项逐峯保持现在的关系,而祈祷项逐峯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你一定可以的,”辛远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我相信你。” 我希望你成功。 希望你过得越来越好。 也希望如果有朝一日你知道真相,可以少怪我一点。 第8章 回家 项逐峯收拾完常用的东西,跟辛远交代了几句,便又出了门。 为了瀚海集团的面试,项逐峯已经准备了很久。 他的第一意向是法务部,但瀚海法务部门的流程很严苛,通过初试后,还有笔试和实战演练,很考验求职者的综合能力。 所以即便有导师的推荐,项逐峯还是约了在瀚海工作过的学长。 这位学长在校时和项逐峯关系变不错,后来成了瀚海董事长的私人助理,知道项逐峯想求职,也很乐于帮忙。 项逐峯出门没多久,辛远也去了附近的超市,打算买点东西清理屋子。 拿出手机结账时,忽然收到一条短信。 “您尾号0461的储存卡18日增加人民币100000.00元(转入),交易后可用余额806537.90元,付款方:何叶。” 信息一闪而过,紧跟着又弹出何夜的微信: “前段时间你在学校表现不错,教授夸你很有潜力,你父亲很高兴,让你继续努力。” “辛远,把握好这个机会,如果能顺利保研,我会直接把你现在住的公寓奖励给你。不要让我失望。” 奖励? 辛远在心中失笑。 从上大学开始,无论是辛家还是何叶,辛远都尽可能地不花他们的钱。 平时兼职赚的虽然不多,但已经足够他自己生存。 而何叶却只会用这种自以为是的奖励,当成给他的爱和补偿。 辛远不愿再想这些事,拎着两大包塑料袋快步走回家。 他尽量避着楼梯口的杂货,然而经过拐角时,还是不小心蹭掉了什么东西。 一个暖水瓶顺着滚到了脚边。 辛远忙放下东西,弯腰去捡。然而指尖刚碰到瓶身,身后忽然探出另一双手,紧紧摁在他的手上。 辛远吓了一大跳,猛地缩回手。 “你好,这是我的瓶子。”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他拿起瓶子晃了晃,里面传来内胆清脆的碰撞声。 辛远份外尴尬,“不好意思,好像是我不小心给您碰坏了,要不然我再下楼给您买一个新的吧。” “没关系,我家还有能用的。”男人并无怒意,看见地上有两大包东西,主动问,“你住这么高,需要我帮你提上去吗?” “谢谢您,不用了。” 男人面色温和,眼神也很真诚,但辛远就是莫名觉得不舒服,连忙拎起东西,加快脚步走上楼。 辛远用了大半个下午,才把房间彻头彻尾地打扫干净。 他把清理出的几包垃圾提到门外,正要关门,房东的声音从楼下飘了上来。 “你不知道,那小孩是真不容易啊,你没见他几年前刚来的时候,大冬天晒出来的棉服都是破掉的啦,我看他一个人可怜,大年夜去给他送点东西吃,结果看他就端着碗白面,上面戳了点辣椒油,连根菜都没有。” ……这是,在说项逐峯? 辛远关门的手不由地顿住,透过门缝继续听着。 “这么好的一大小伙子,家里就没一个人管的?”楼下又响起另外一人的声音。 “这个他没跟我细说过,就说家里父母走的早,只有个远方表姑,那不用想都知道那家人肯定对他不好啊,不然也不会每年都一个人待在我们这里。” 另一人啧啧嘴,“现在这么优秀了,日子都过得这么紧紧巴巴的,你说再小一点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就是说嘛,”房东愤愤不平,“要我说那家人也是个傻的,这孩子看着就有出息,稍微对他好一点,还怕他以后不回来报恩吗。” 一直到到晚上,辛远脑海中都在反复回荡着那些话。 搪瓷盆里的水冷的刺骨,辛远十指已经冻到红肿,却像感受不到一般,一遍遍搓洗着衣服。 从前辛远一直觉得,只要自己不在乎,不管辛建业有多少钱财权利,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事实上,无论他的意愿如何,这些年拥有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他就是一个无可辩驳的利益既得者,特权享受者。 第10章 一想到项逐峯用尽全力去追求的东西,他却如此轻飘飘的,毫不费力地享有,辛远对自己的嫌恶便更多一分。 辛远掀掉盆中的水,下水管堵塞的厉害,一盆水流了半天,还在“咕嘟嘟”冒着泡。 项逐峯在门外便听到水声,又看见门口的几大包垃圾,猜到辛远肯定又忙活了一天。 打开门,却直接愣在了原地。 屋子干净的像凭空换了一间,从灯泡到床单都是崭新的,床头摆着新毛巾,墙上挂着新衣架,就连地面也铺上了毛茸茸的毯子,还有两双棉拖鞋摆在床边。 “——你回来啦?” 听见动静,辛远立刻从厕所间里探出头,期待的眼神像已经等了他很久。 项逐峯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听见“你回来啦”这几个字是什么时候,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还有人关心,也还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你还没吃饭吧?” 辛远手中还拿着件刚洗好的衣服,转身挂到墙上,将手擦了擦,“我怕你回来的太晚,饭菜都放在锅里没动,还热着呢,我去给你端过来。” 屋子里飘着浓郁的菜香,辛远正要去厨房,被项逐峯从身后拉住。 “嗯?你已经吃过了吗?”辛远转过身。 项逐峯没回话,只是看着辛远,看到辛远无措到有些想垂下头,才问:“累不累?”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尾,但辛远还是摇摇头,“不累的。” 辛远以为项逐峯还要说什么,没想到项逐峯还是一直看着他,几秒后,突然抬起手,用食指刮向他的鼻尖。 “怎么了?” 辛远下意识一缩,快速眨闪着眼睛,“……我,我真的不累的。” “别躲。”项逐峯钳住他的手腕,“鼻子上都是灰。” 项逐峯越靠越近,辛远甚至能感觉项逐峯身上未散尽的凉气,他本能地闭起眼,却觉得这样更加奇怪,又大大地睁开,看着项逐峯几乎贴在眼前的脸。 “脸上也有,”项逐峯用指腹轻轻蹭着他的脸,像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蹭得到处都是,像只小花猫一样。” 辛远还在原地怔楞着,项逐峯已经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转身去厨房端菜。 屋子里没有饭桌,项逐峯扯过来个矮板凳当桌子,让辛远坐在床边,自己顺势蹲在地上。 辛远做得都是家常菜,为了照顾项逐峯的口味,都多放了些辣椒。 “还好是王沐歌导演先遇见你。”项逐峯每道菜都认真品尝过后,真切地感慨道。 “啊……?”辛远还沉浸在项逐峯突然靠近的场景中,一时不明所以。 “要是哪个饭店老板遇见你,一定把你绑过去当厨师。” 辛远耳尖泛起红,又想起房东说的那些话,忍不住开口:“那今年的年夜饭,我给你做更好吃的。” “那我真是第一次这么期待过年。” 项逐峯吃得两眼冒光,起先还一筷子一筷子地夹,但很快就去厨房找了个勺,直接挖菜盖在饭上,一口接着一口没停过。 吃到第二碗米饭时,项逐峯才算抽空抬了个头,辛远正看着他轻笑,露出几颗很好看的小白牙。 “你吃慢一点,不够吃我再去给你做。” 项逐峯的筷子顿了一顿,胸口那股涩意又涌了上来。 ——是什么时候呢? 大概是他刚到表姑家没多久,表弟不小心摔碎了表姑的玉手镯,却嫁祸给他,于是他被顺理成章地赶出那个家,搬进楼顶违建的小阁楼里。 说是阁楼,其实就是几块砖墙搭的小间,在他搬上来之前一直用来堆废品。 阁楼冬天漏风,夏天漏雨,头两年项逐峯只是站不直身,后来连睡觉都伸不开腿。 他知道那家人并不欢迎他,所以从来不上桌吃饭,只要不上学的时候,都会提前做好饭菜,然后躲进厨房里,等那家人吃完了,他再快速地扒拉几口剩菜剩饭,把碗筷收拾完,卫生打扫好,再躲回自己的小屋子里。 长身体的那几年,项逐峯没有吃过一顿正儿八经的饭,到他初中时,有一户人家为了家里的小孙女上学,举家搬到了表姑家对门。 邻居家有个很慈祥的奶奶,认识邻居奶奶后,项逐峯才终于不用穿表弟穿烂的旧衣服,有了第一床干净暖和的被褥,还有了一个从不嫌弃他屋子破,每天缠着他讲故事的小妹妹。 每次奶奶端着一大盆热腾腾的肉菜,送上去给他吃时,好像也是这么笑着看他,让他慢慢吃,说不够吃再去给他做。 不知道项逐峯为什么吃着吃着突然停下,还用如此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看。 辛远猜不明白,只是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项逐峯忽然问。 辛远怔了几秒,慢慢回忆起来。 五岁,六岁? 总而言之是他刚能踩着凳子够到灶台时,就开始学着下面,蒸菜,做一些简单的东西。 不怎么好吃,但好过把自己饿死。 八岁那年,四处“流窜”的母亲终于带着他安定下来,也不再带陌生的男人回家。 那里的房子也还是很破旧,一到下雨天,雨水就会顺着缝隙一点点渗进来,家里总是有很多小盆,用来接四处滴落的水。 但也是在那里,辛远遇见了芬姨。 辛远想不懂,为什么一个妈妈可以生很多孩子,但一个孩子只能有一个妈妈,不然他也要叫芬姨妈妈。 他最爱跟着芬姨,坐她怀里和她学织毛衣,和她一起去厨房择菜,跟着她一起把简陋的屋子收拾的一尘不染。 “应该是,八九岁的时候吧。”辛远回。 项逐峯眼底有一丝意外。 当初看见辛远的第一眼,他还以为辛远是哪家的公子哥。 虽然穿着普通,但气质非常出挑,像是从来没吃过苦的小少爷。 慢慢相处下来,才发现辛远什么都不挑,也没有任何坏毛病,就连脾气都好的像是没学过怎么发火。 “那你要比我厉害很多,”项逐峯说,“我七八岁的时候,可能还在因为挑食跟父母对着干呢。” 没想到项逐峯会突然提起这种敏感的话题,辛远过了片刻,才试探道:“所以,你之前说……?” “我十岁的时候,他们才出的意外。”项逐峯顿了顿,“他们刚走的时候,比我大了二十多岁,现在一转眼就只比我大几岁了,还挺快的。” 项逐峯表情很平静,语气也算得上松快,但辛远鼻子还是酸了一瞬。 从未拥有过爱自己的人,和拥有过后又失去,到底哪个更痛苦一点呢。 好在只有成绩需要比较,痛苦不用。 所以辛远也很轻快地说:“我从来都没见过我爸,跟我妈也不亲,刚上大一的时候,室友们讨论想家的事,我都不知道该去想谁。” “以后不知道想谁的时候,可以想我。”项逐峯几乎是脱口而出。 说完后不仅是辛远,项逐峯随即也怔了怔,但他很快又像开玩笑似的,说:“想想世界上有个跟你差不多倒霉的人,心里说不定能平衡一点。” 第9章 噩梦 日子一天天接近年关,项逐峯每天除了找资料,看案件,还要抽空去机构和家教代课,通常是一大早出门,到了晚上才会回来。 辛远白天在家看书,到了点就提前做好饭,等着项逐峯回来。 这天又邻近项逐峯回来的时间,家里的纯净水刚好喝完了,辛远掐着点下楼接水,准备和项逐峯一起提回去。 九点一刻,比平时晚了十多分钟,项逐峯还是没回来。 晚上风有些大,辛远下来时特意裹了条围巾,眼下还是有些冷,干脆躲回楼梯口里。 他点开微信,正要找项逐峯,消息已经先一步弹了出来。 是一张西装照。 辛远怔怔地看了几秒,才点开大图。 西服是深灰色的基础款,却恰到好处地衬出项逐峯的身形,宽肩窄腰,健壮利落,这么随便的角度都像杂志似的,将他骨子里的张扬完全凸显出来。 再过几天就是瀚海集团的面试,后续还有论文答辩和优秀毕业生致辞,项逐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商场来买一件像样的西服。 只是这套衣服打完折仍有四位数,想到给奶奶攒得手术费还差最后一点,项逐峯又开始犹豫起来。 “我穿这身,会不会很奇怪?”项逐峯又发来消息。 辛远像是被隔空撞见来回放大图片的的样子,红着耳尖,将“特别好看”改成了“很适合你”才回复过去。 辛远也不知道怎么随便看项逐峯一张照片,就会心慌意乱到如此地步。 正暗衬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出息真是彻底离家出走了,脖颈忽地一紧,被什么东西从身后狠狠勒住。 “——唔!?” 黑暗中,那道身影已经蛰伏了很久,在辛远试图出声呼救的瞬间,一手捂住了辛远的嘴,另一条手臂死死箍住辛远的脖颈,将他拖进楼道旁的小屋,“砰”地带上了门。 第11章 辛远眼前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又是一阵闷痛,被人狠狠摔在了床上,痛得好一会才聚起视线。 屋子里很暗,只有一根扭曲的蜡烛在燃烧,照在眼前男人的脸上,折射出他眼中的幽光。 ——是他!? 那天在楼梯口遇见过的奇怪男人。 熟悉的恐惧拢上来,辛远双手紧紧护在身前,不断地向后缩去,然而屋子实在太小,身后便是冰冷的墙,根本无路可退。 “……你是谁?”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辛远努力冷静下来,用对话转移男人的注意力,同时用一只手暗中摸向口袋。 男人轻笑着摇摇头,像在欣赏一件独属于自己的艺术品,缓缓扫过辛远身体的每一寸,慢慢开口: “我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把你认错呢。” 辛远抑制住剧烈的恶心,终于将手伸进口袋,可原本放在里面的手机,竟然不见了! “你长得可真好看……” 男人一步步逼近,入魔般望着辛远,喃喃自语,“从你第一天搬过来开始,我就在看着你,你怎么能这么好看……” 眼看失去唯一求救的希望,辛远只能找寻其他的工具。 屋子破旧的不像人住的地方,除了他身下的硬板床,就只有一张矮凳上还摆着几个空酒瓶。 辛远想冲上前拿过来,可身体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摁住。 男人那道他贪婪的目光,像缠住脖颈的枷锁,将他瞬间拉回那场不愿回想的梦魇。 幽闭的房间里,他被人死死摁住,身上游走着一双粗糙的大掌,而身体也像玩偶般被那人对折起来,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低下头,咧开挂满唾液的唇舌,时缓时快地舐弄着他。 他像被卷入漩涡的浮萍,一点点湿了个透彻,却只能在暗流中越陷越深。 “你是一个很乖的孩子,答应我,不要跟妈妈说,爸爸会给你买很多很多玩具,好不好?” 辛远不记得当时回了什么,只记得门外响起疯狂的踹门声,有谁闯了进来,而后是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 隔了很多年,那双手又回到他身上,再次撕裂他的衣服,在他的皮肤上肆意游走。 “你是我的了,你终于是我的了。” 男人露出真切的笑容,然后忽然扑上前,像一头饿久的野兽般噬咬着辛远的脖颈。 “不……!” 辛远疯狂摇着头,试图挣脱那场噩梦。 他双手拼命抵住男人,然而这份反抗让男人更加兴奋,将他的衣服彻底扯下,埋头撕咬着他的锁骨。 辛远呜咽着,绝望中,他凭借本能蜷起膝盖,用尽全力向上一顶,正巧撞向男人的肋骨。 男人当即低吼一声,吃痛地跌落在地。 辛远借机撑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向门外冲去,然而还没等他站稳,男人的双手又死死拽住了他的脚踝。 “你跑不了的!你注定会是我的东西!” 辛远拼命向后挣着,几次快要脱身,又都被男人拖拽了回去。 眼看男人就要再次站起来,辛远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量,猛地扑向床头,抓起空酒瓶,对准男人的肩膀狠狠敲了下去! “——啪!” 项逐峯刚走进楼梯口,忽而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 这种噪音在这幢房子里实属寻常,项逐峯只想快些回家,并未停下脚步。 只是片刻后,不远处又响起一声短促而绝望的惨叫。 某根神经像是突然被刺痛,项逐峯瞬时顿在原地,寻向声音传来位置。 惨叫声并未再响起,但项逐峯的心却无由地慌了起来,他怔了几秒,拨通辛远的手机。 一秒。 两秒。 比一个世纪还漫长的几秒后,项逐峯看见走廊尽头的角落里,缓缓亮起一道微光。 “你知道吗,你还是这样安静待着的时候最好看。” 男人狞笑着,半个肩膀上都是被酒瓶划开的红肉,但他毫不在意,居高临下地将辛远一点点逼至墙角,而后拎着辛远的领口,将他狠狠地甩回床上。 男人双膝大开,跪坐在辛远身上,双手死死卡住辛远的脖颈,看着那张好看的脸由白变红,又一点点转为青紫。 辛远的视线越来越涣散,他用为数不多的意识扒住男人的手腕,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极度的力量差距下,他只能看着男人越靠越近,将湿腻的东西一点点塞进他嘴里。 男人舒爽地大吼一声,却仍然觉得不过瘾,松开辛远的脖颈,转而捂住他的鼻子,用力向喉咙深处撞去。 项逐峯,对不起…… 辛远恍惚地想,我要失约了。 答应你的年夜饭,可能没有办法再给你做了。 以后你一个人,也要记得好好吃饭。 唇齿被死死堵住,眼前的光也一点点熄灭,就在辛远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辛远,你是不是在里面!!!”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门外传来接连不断的撞击,男人却像听不到声音般,继续沉醉在无边的快意中。 木门很快被撞出一条裂痕,隔着微弱的缝隙,项逐峯看见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的一幕。 辛远毫无意识地垂靠在床畔,地上是四散的衣物。 而他身上的男人正像牲口般撅起腰身,不停耸动着。 项逐峯眼前瞬间花白了几秒,他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再反应过来时,拳头的青筋已经暴起,竟生生将门锁捶落在地。 男人还在痴迷地吻着辛远,后脑勺忽而一紧,没有任何反应时间,整个人已经被项逐峯拎着头皮提到半空中。 男人还想反抗,但还没碰到项逐峯的衣角,就被反手摁住肩膀,紧接着身体像一只破铁桶般,被项逐峯一个过肩摔狠狠掼在地上。 “咳…咳咳……!” 堵在嘴里的脏东西忽然消失,辛远重新得到呼吸的机会,身体无意识抖了几下,而后疯狂地咳嗽起来。 身边好像有什么人在叫他,但他什么也听不见,只是不停地干呕着。他的嘴唇是湿的,身上也是湿的,可无论怎么擦抹,那些液体都像胶水一样黏在他身上。 “辛远,能听见吗,是我……” 项逐峯耳膜一片轰鸣,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辛远在他怀里无意识地发着抖,满脸都是泪水,项逐峯甚至不敢用手碰辛远,只是轻轻托着他的身体,一遍遍重复着:“我来了,别怕,别怕了……” 男人痛苦地蜷在地上,眼看项逐峯注意力全在辛远身上,用力一爬,撑起身子就要往外跑。 项逐峯的怒气几乎要撑炸血管,他双目一沉,拿起手边的碎酒瓶,眼都不眨地捅向男人的后腿根,而后又狠狠地拔出。 “——啊!!!” 男人惨叫一声,当即翻滚在地,抱着腿低吼。 项逐峯抖着手,一点点扣回辛远的衣服,又用外套牢牢盖住辛远,接着飞身跪扑到男人身上,一拳又一拳地砸下去。 项逐峯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如此凶残的一面,男人的口鼻不断喷溅出鲜血,他却仍旧不解气,更为狠厉地扣着男人的脑袋,一次次往地上猛磕。 大股的血水喷溅在地面,男人在灭顶的恐惧下疯狂挣扎着,然而这更加点燃了项逐峯的杀意,他想也不想,拿着还沾着血的酒瓶,直冲着男人的脑袋落下! “项逐峯……” 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项逐峯高举的手猛然一顿。 “不要……” 辛远扒着床畔,用尽全力发出声音,然而一开口,又是止不住的闷咳,只能微乎其微地摇着头。 不要再继续动手了…… 不要因为这种人,影响到你的后半生。 男人的眼泪和血混在一起,像一条条红色蚯蚓扭动在脸上,抱着头哀嚎: “不要杀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项逐峯紧咬着牙,酒瓶落下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男人双目大睁,眼看着酒瓶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在即将落下的最后一厘米时,方向忽而一转!狠狠砸向他的大腿.根—— 男人的魂几乎都要散开,数十秒后,才怔楞地望过去。 他瘫软的东西还在,但尿液已经流了满地。 “造孽喔,大晚上的叫个没完没了啦,快过年啦家里杀猪哦!” 隔壁邻居听见动静出来,骂骂咧咧地走到门口,看清眼前的一切后,愣了两秒,尖叫着向后退去。 “救命啊!出人命了啊……!” 第10章 承诺 当两人走完所有流程,从派出所离开时,已经是凌晨时分。 警察告诉他们,施暴人是确诊4级严重精神病的患者。前段时间私自从医院逃出来,已经出现过一次伤人事件,因为这片租房子的登记流程有疏漏,才一直没找到人。 第12章 面对警察的解释与问询,辛远全程都很镇静,像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般,把男人对他实施暴力的过程如实转述了一遍。 辛远的嘴角红肿一片,脖颈上也遍布着狰狞的指印,做笔录的民警丝毫没有怀疑辛远的说辞。 只是在问及男人腿上的扎伤时,辛远在桌下偷偷捏住项逐峯的手,在项逐峯想回答前,抢先一步告诉警察,是他反抗的时候扎进去的。 警察大概也能猜到真相,却没有揭穿,只是有意无意地看了项逐峯一眼,说年轻人见义勇为是没错,但是以后做事情要注意度,不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人。 路灯立在寂静的路边,孤零零地亮着,将两人的身影映衬的很长。 谁都没有先说话。 项逐峯想像往常一样搂住辛远,但他只是微微抬起手,辛远便猛地缩起身体,低头避开他。 项逐峯的手霎时顿在半空中。 辛远的身影那么消瘦,好像只要他一个不注意,就会突然地倒下。 但就是这样的身影,每天不求回报地照顾他,在他处于杀人的边缘时拦住了他,在警察一遍遍撕开伤口式的询问下还记得要保护他。 而他从前什么都没做到,现在也什么都做不了。 路上没有行人,只有他们交错的脚步声。 辛远走得很慢,摇摇欲坠的身体像踩在钢丝绳上。 项逐峯没有再靠近辛远,却也没有放松过一秒,几乎是在辛远身体软下去的瞬间,便冲上前接住他。 辛远跌落在项逐峯怀里,无意识簌抖了几下,而后猛地捂住嘴,弯着腰干呕起来。 辛远的胃里像搅弄着一双大手,即便他用尽全力压抑着,即便他再不想在项逐峯面前暴露自己的难堪,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身上仿佛沾满了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的黏液,一双双充满欲望的眼神不停地舔着他,他想吐,想把五脏六腑都从体内扯出去,然而嗓子里只能呕出一阵阵酸水,让他再度变得狼狈不堪。 项逐峯知道辛远已经撑到了极限,看见他这样激烈的反应,心脏像被利刃刺穿,连呼吸都是刺痛的。 他紧紧抱着辛远,用臂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丝毫不介意辛远吐在他身上,一遍遍轻拍他的后背: “没关系,难受就吐出来,吐完就好了。” 辛远痛苦地弯着腰,眼泪和胃液一并涌出,一直将胃中的最后一点胆汁也吐干净,才终于停下来。 他额头上布满冷汗,连呼吸都断断续续,却还是第一时间就想挣脱项逐峯的怀抱。 “放开吧,别再抱我了……” 辛远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眼泪也跟着坠在地上,晕开一滴极为微小的涟漪。 “我现在很脏,把你也弄脏了。” 轻轻的几个字,却像一记铁棍敲向项逐峯。 他多希望辛远能大哭大闹一场,或者揪着他的领子问他为什么要回来这么晚?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种破烂的地方来?为什么要害他遭遇这一切? 但他知道辛远不会,辛远受了伤害,也只会觉得是自己不好。 “对不起……” 项逐峯极力压制着,却仍然控制不住喉间的颤抖,“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来晚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辛远死死垂着头,无声地抽噎几秒后,忽而转过身抱住项逐峯,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中。 房间的灯在黑夜里孤独地亮着。 项逐峯整夜都坐在床边,把辛远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拍着他。 等辛远彻底沉睡过去,才脱下辛远被冷汗浸透的衣服,将他身上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又把煤球留填满了煤球。 但到了后半夜,辛远还是起了烧。 水银一路飙向38度7,项逐峯找到一早备在床边的退烧药,托起辛远的后颈,正要喂进去,辛远忽然摇起头,在梦里低声地呜咽起来。 项逐峯慌忙跪回床边,刚用手触碰到辛远的脸,辛远却又尖叫一声: “放开我!不要碰我……!” 辛远紧闭着眼,看起来毫无意识,却仍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在被褥下发着抖。 那哭声很小,很轻,细微到几乎不像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而是某种小动物快断气前的哀鸣,却像一把钝刀,一遍遍刮在项逐峯心间。 项逐峯从前浏览凶杀案时,总是看到很多平日善良的人,因为瞬间的冲动转变成恶魔。那时的他唏嘘,不解。但现在的他比任何一刻都更理解那种心情,如果给他一个回到事发前的机会,就算他要做一辈子的牢,也会亲手杀掉那个神经病! 身体同时撕扯着冷热两股力量,辛远分不清到底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上一秒他还在被一群孩子欺负,下一秒又被母亲掐着脖子怒吼,而唯一保护他对他好的芬姨,却拼命地将他推走,让他跟着母亲去过好日子,从此以后都不要再回来。 “不要……” 辛远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看着芬姨离自己越来越远,“我会好好听话的,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辛远的指尖很凉,很用力,在半空中不停发着抖,像是被人抛弃过很多次。 “我不走。” 项逐峯紧紧握住辛远的手,哪怕知道他听不见,还是不断重复着,“我不走。” 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做出这个承诺,但好像无论是什么身份,在把辛远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的那一刻起,他才是那个害怕辛远会先一步离开的人。 辛远睁开眼时,有几秒钟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晨光透过窗户映入屋内,他茫然地看了四周几眼,才渐渐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项逐峯?” 房间寂静无声,辛远试探性地唤了两声,却迟迟没有回应。 不知为何,辛远突然间就慌了起来。 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在晃,心跳也在一瞬间飙升,他撑起身体便想出门去找项逐峯,然而赤裸的双脚一沾地,便又跌坐回地面上。 他身上只穿了件毛衣,下半身还是裸着的,正好暴露出腿上一片片的青紫淤痕。 辛远恍惚了几秒,忽然用力地扯拽着自己的上衣,好像只要把伤口盖住,先前的噩梦便不曾发生过。 项逐峯出门时很轻,确定辛远还处于沉睡中,才用最快的速度去了趟小诊所。 他昨夜一拳捶烂门锁,导致右手的四个骨节全都往外泛着红肉,最严重的食指经过一晚上,已经完全红肿了起来。 诊所医生建议他去大医院拍个片子,仔细处理一下,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完全是担心辛远醒来后看见他的伤口,才想赶快去诊所遮起来。 他出门时还特意将门窗都紧锁了一遍,觉得如此短的时间内不会有什么意外,但不曾想刚走到楼梯口,便听见木门被一遍遍撞击的声音。 项逐峯神经猛地绷紧,立刻三步做两步地跑回去。 “辛远,你怎……” 后半句话还卡在嗓间,辛远已经跌跌撞撞地扑进他怀里,像不敢相信他真的回来了一般,双手小心翼翼地蹭着他的后背。 辛远不停抽噎着鼻子,啜泣地说不出话,但项逐峯一瞬间就明白辛远为什么会崩溃。 在辛远的视角里,不管他有什么天大的事,哪怕只是离开了一秒,也是在辛远最害怕的时候,再次丢下他一个人走了。 “我不会走的,你放心。” 项逐峯打横抱起辛远,想将他放回被子里,但辛远却死死埋在他胸前,用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脖子,无论如何都不愿松手。 项逐峯只好自己也坐在床边,连着被子一起抱住辛远,一遍遍轻拍着他的肩头,“我真的回来了,别害怕,我不会丢下你走的……” 辛远其实也已经慢慢冷静了回来,只是觉得刚才的举动太过难堪,一时松手也不是,抬头也不是,只能自暴自弃地将头埋得更低。 “现在是不是好点了?” 项逐峯想抬起辛远的脸,却被辛远用力避开。 “我没事了,你现在能不能,先别看我……” 辛远实在想如此狼狈地面对项逐峯,但项逐峯却难得对他强硬了一次,不管他如何躲避,仍用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只能看着他的眼睛: “我答应过你的,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你相信我吗?” 辛远脑袋乱乱的,一时无法吸收项逐峯在说什么,只是听见项逐峯问他信不信,便下意识地点着头。 “那你也要答应我。” 项逐峯眼神烫得吓人,让辛远渐渐清醒回来。 “……答应你什么?” 答应我,不要当先离开的那个人。 项逐峯一直刻意地不去想,却又比任何人都清楚,也许不久后,辛远就会变成大明星,他这么特别,这么善良,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他,而后很快站到更高的地方,去过更好的日子。再然后,很快的忘记他。 第13章 但项逐峯思来想去,却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任何一个合适的身份,可以让辛远同样愿意答应不要离开他这件事。 项逐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 “我小时候,我爸妈总说我像个皮猴子,今天上墙,明天揭瓦,经常把自己摔得鼻青脸肿的。” “然后我妈就去庙里给我求了个腰链,说只要挂在身上,就能时时刻刻保平安。” 项逐峯掀开衣服,露出腰间一圈细细的红线,上面系着一对很小的平安锁和如意扣。 他把手绕到身后,单手解开,用指尖抚摸着那对挨在一起的玉饰。 “以前我一也直不信,直到出意外那天,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留了下来。” 项逐峯眉头压得很低,藏起了眼底大半的情绪,却仍然有着细微的,无可避免的悲伤,“只是很可惜,我已经没机会回到过去,再送给他们一对了。” 从看清项逐峯的第一眼开始,辛远就在想,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如此舒朗又向上的人,他就像一团明亮却不灼人的热火,只要稍微靠近他身边,都会感到莫名的安全与力量。 以至于面对此刻的项逐峯,辛远完全忘了自己的一身狼狈,只想伸出手抱抱他。 “不过还好,现在也还来得及。” 在辛远的茫然中,项逐峯解下了平安锁,又很快的,把多出来的一截红绳变编成小手链,将平安锁牢牢扣在最中间,而后缠到了辛远的手腕上。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给我?” 辛远太过于诧异,本能地缩回手,却被项逐峯一把抓回掌心。 项逐峯不怎么讲理地打了个死扣,没有给辛远除了暴力剪断以外,任何一个能解开红绳的机会。 而后看着他说:“我要你答应我,无论以后在哪里,都要一直平安。” 第11章 照顾 辛远打小身体便不太好,感冒发烧和吃饭睡觉一样寻常,普通人三五天就能康复的病程,他经常断断续续地拖十天半个月。 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项逐峯日夜不离陪在他身边,还是说缠在手腕上的平安锁太过灵验,到第三天,辛远已经好转了很多。 从大早上起,项逐峯就开始在屋子里忙碌。 出租屋电路老化的太严重,厨房电源接触不良,煤气灶的火也时大时小,项逐峯想给辛远煮个鸡汤,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启用了最原始的煤球炉,用手扇着火,才一点点煨好。 “坐起来,把汤给喝了。”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鸡汤味,项逐峯端着汤,坐到床边。 辛远刚想伸手接过来,项逐峯却直接坐在了他身边,舀起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送到辛远面前:“张嘴。” 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起先辛远还过得很不好意思。 但项逐峯用父母走的太早,从来没体验过照顾人的感觉为理由,名正言顺地逼着辛远享受他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服务。 项逐峯很喜欢看辛远吃饭的样子,和他经常投喂的小流浪一样,起先总是很警惕,但吃着吃着就会垂下尾巴,用下巴蹭着他手心,饱了以后还会主动向他露肚皮。 辛远也觉得项逐峯一定把投喂他当成了什么游戏,在项逐峯诱骗他喝完整碗汤,又试图让他吃一个大鸡腿后,辛远终于做出反抗。 “真的很饱了,不可以再吃了。”辛远坚定道。 “你这么点饭量,还没楼梯口的猫吃得多。” 项逐峯继续把剃了骨头的鸡腿放在辛远嘴边,用实际行动拒绝辛远的抗议。 辛远抿着嘴唇,和项逐峯无声对峙了几秒,忽然扯开项逐峯裹在他身上的毛毯,挺了挺自己的小肚子。 “不信你用手来摸摸看,这里已经变得鼓鼓的了。” 见项逐峯没有反应,还又往项逐峯身前蹭了蹭。 很多时候,项逐峯总觉得辛远身上有一股不符合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单纯,像是从来没体验过世间疾苦,随便逗他句什么,他都会信以为真地放在心上。 项逐峯忍住笑意,把碗放在一边,真的用手探入辛远的毛衣,佯装抚摸了片刻后,忽然在辛远的侧腰上掐了一把。 辛远惊得猛缩了回去,瞪大眼睛看着项逐峯。 “你干嘛!?” 项逐峯爽朗地笑起来,“你让我摸,又没说清楚让我摸哪里,对吧。” 说着故意张开手,做出要继续挠辛远的动作。 辛远被逗得缩回被窝里,变成一条很生气的蚕宝宝。 接下来项逐峯每次过来测体温,辛远都会份外警惕地瞪着眼,怕一个不注意,项逐峯又在他的痒痒肉上掐一把。 好在到第三天晚上,辛远的体温总算是彻底退了下去,让项逐峯没有继续动手的机会。 “项逐峯,你手机响啦。” 项逐峯正在桌边看资料,见他看得认真,辛远便直接接通放在他耳边。 刚接听时项逐峯带着明显的欣喜,然而过了数十秒,眉头忽而皱了起来,连手上的都没来得及放下,转身就去屋子里找东西。 辛远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项逐峯很快翻出一张银行卡,又揽住辛远的肩膀,叮嘱道:“我有个急事要出去,回来再跟你解释。” “你不要乱跑,在屋子里把门反锁好,除了我之外,不要给任何人开门,”项逐峯找来特意买的加固锁,放在辛远手里,“你把手机的声音也打开,让我随时能联系到你,有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辛远还没见过项逐峯这么失态的样子,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让项逐峯都如此慌乱,悬着的心一直胡思乱想到晚上十点,才终于等到项逐峯回来。 项逐峯身上像蒙了一层无形的灰,整个人都颓了几分,进门也没有说话,只是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水。 辛远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摞票据,清一色都是医院的缴费单。 上面印着冠状动脉造影,心脏超声,bnp,凝血功能,肝肾指标等一些列密密麻麻的检查项目。 “这些检查,是……?” 辛远小心翼翼地看着项逐峯的神色,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触碰到他的伤口,让他更加难过。 “是我以前的一个邻居奶奶,对我很好。” 项逐峯闭上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跟你一样有凝血障碍的妹妹,就是奶奶家的小孙女。” 想到项逐峯当初知道他也有这个毛病时的反应,不用再做多余的解释,辛远也知道奶奶对项逐峯有多重要。 “奶奶年纪大了,心脏一直有问题,她去年在县里的医院检查过,医生建议来大城市做个手术,但是我妹妹身体也不好,为了治病,家里的房子也买了,奶奶不想再给家里添麻烦,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项逐峯眼里有明显的悔恨,“其实我还差最后一点钱就攒够了……” 项逐峯忽地哽住,过了几秒才又继续开口: “但今天她儿子忽然打电话给我,说奶奶在家里晕倒了,医生好不容易才抢救过来,说病情可能恶化了,要尽快来这边做详细检查,而且就算立刻手术,费用也可能是之前的好几倍。” 辛远从前一直好奇,为什么项逐峯一路拿着国家奖学金,又不眠不休的打这么多工,生活却还如此窘迫。 他本以为项逐峯是节俭惯了,现在才知道他自己过得这么苦,竟然是为了帮一个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邻居。 “还差多少钱,我可以先给你。”辛远脱口而出。 项逐峯摇摇头,“不是一点钱能解决的问题,我已经约好所有的检查了,等这边详细的报告出来后,再等医院的通知。” “十万够吗?”辛远比项逐峯还要着急,“二十万呢?” “你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项逐峯反问。 辛远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的话有多突兀,连忙找补道:“是王沐歌导演,他,他前几天让助理给我打了一笔定金……我可以全都给你的。” 项逐峯没说话,只是继续看着他。 辛远知道,凭借项逐峯要强的性格,他就算是比现在再辛苦十倍百倍,也不会随随便便接受别人给的一分钱,更何况是这十万二十万的巨款。 “你放心,这些钱我也只是借给你的,不是白白送给你。” 辛远细细打量着项逐峯的神色,“而且,你不是很快就能进入瀚海集团工作了吗,你这么优秀,肯定能赚很多钱,等到时候你有钱了,再把这些还给我也来的……” 辛远还在用想什么理由能让项逐峯更容易接受,项逐峯却突然两步走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辛远毫无准备,被项逐峯的拥抱一连逼退了好几步。 他惊诧地仰着下巴,回抱住也不是,直接推开也不是,一时怔得连呼吸都堵在嗓间。 第14章 “项逐峯,你……?” 项逐峯的拥抱却越收越紧,几乎到辛远快喘不过来气的时候,项逐峯才低声开口。 “谢谢你,辛远。” 第二天一早,项逐峯便又赶去了医院,约号,排队,取病例,前后忙了一整天,才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住院楼外的走廊上,项逐峯身前站着个中年男人,正在抹着脸上的眼泪。 “小峯啊,从前是叔对不住你……那时候叔知道你可怜,但叔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只能让奶奶时不时给你送点吃的,添件衣服,也从来没真的帮助到你什么……” 项逐峯打断男人的话,“叔,不管你信不信,在我心里,奶奶和妹妹一直都是我最亲的家人。” 项逐峯永远记得,以全市状元的成绩考上大学那年,姑父连个装出来的祝福都没给他,而是阴阳怪气地问,去杉城这么好的城市上学,平时要花不少钱吧。 只有邻居奶奶,在他走之前偷偷塞给他一个存折,让他在外面对自己好一点。 而妹妹也跟在后面,送了他一个小金猪存钱罐,里面全是她一块两块攒的零花钱。 “我知道您和阿姨不容易,所以平时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你们一家的生活,但现在既然奶奶病了,奶奶需要我,花再多的钱我也心甘情愿。” 男人拍着项逐峯的手,除了眼泪,也说不出更多的话。 说实话,当初知道母亲看项逐峯可怜,三番五次暗中接济的时候,男人还阻拦过,说自己家的日子都没过明白呢,还管人家的闲事。更何况对门那家都摆明了不待见这孩子,你在这背地里当好人,不是伸长了手打人家的脸。 但没想到今时今日,多亏了母亲和女儿当初那些善心,才给了他们家庭一个继续撑下去的机会。 根据检查结果来看,医生建议先回家用药物保守治疗,等老年人的指标稳定下来,再回来杉城做手术。 “叔,记得按照我教你的话跟奶奶说,这段时间里,所有的检查和手术都是医院公费的研究项目,千万别让奶奶知道我来过,不然奶奶肯定不愿意治病的。” 项逐峯坐上回去的公交车时,手机还剩最后一点电,趁着关机前,又跟辛远打了通电话,确定他一直都在家好好待着。 这个时间很少堵车,前一个小时都开的很顺畅,但眼看就要到家门口时,路上却反常地堵了起来。 “小伙子,我看前面的路好像是被封了,有好几辆消防车都在那里堵着呢,我得绕个路走,你到哪站下哇?” 根本不用司机多说,早在看见前方刺眼的警戒线时,项逐峯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几乎是从公交车上冲下去,一刻不停地奔向出租屋。 然而越是靠近居民楼,小路两旁聚集的人群便越多。 消防车呼啸着逼近,警笛响彻刺耳的嗡鸣,路边好像有人在哭,也好像有人在叫,但项逐峯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管不了,只记得自己要快点回家,要快点见到辛远。 一直到距离院子一百米的路口处,项逐峯忽而直愣愣地停了下来。 他的双腿一瞬间被冻住,只有双眼看向熟悉的方向—— 被消防车层层围住的院子,正冒着浓烟与烈焰。 而烟雾最大的地方,正是他和辛远住的那栋楼。 第12章 火灾 消防车灯点燃了夜色,几十米外的路边,一整栋居民楼被火焰包围,墙面上的防盗窗像一具具骷髅,在火海中不停扭动。 “小伙子,我家老头子还在楼里没有出来,你们快去救救他啊!” 人群中,一位年迈的老奶奶正抱着消防员的双手哭嚎。 “还有我家的,我家儿子也还在里面啊!” “大家先冷静,先听我说!” 消防员在警戒线前吼着,“我们的消防员已经在架云梯了,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救人的,请放心!” “我们怎么冷静!?被困在里面的不是你们家人!你们当然能冷静!” 哀嚎和怒吼接二连三地响起,人群逐渐失控,甚至还有人不顾劝阻,要自己冲进火海救家人。 突然间! “轰”一声剧烈的爆鸣,六楼的一整排玻璃窗全部炸裂! 碎片顷刻如烟花一般四溅,降临在尖叫的人群中。 喧嚷声终于安静下来,浓烟遍布的黑夜里,一时只剩消防员用对讲机嘶吼的声音: “队长,起火点就在六楼!但是这边水压太小了上去不,我们得绕到楼后面去接管子!!” “来不及了!一队先带好应急装备去楼里救人!二队跟我绕到后面去!” 项逐峯无意识地倒退了几步,接着猛地冲进人群里,一个挨着一个找起来。 他不停喊着辛远的名字,飞快地拔过一个又一个有可能的身影。 不是。 不是。 仍然不是。 来回穿梭到第三遍,确定自己没有漏掉任何一个人后,项逐峯忽而慢慢地转过身,看向滚滚燃烧的楼身。 沿墙的走廊护栏已经裂开,墙体内的钢筋像一条条红蛇,狰狞地扭动着。 就在这时,燃烧的楼体再次传出一声爆鸣! 紧跟着,一具焦黑的身影从顶层坠下,连声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化成满地淤泥。 项逐峯有几秒钟什么都看不见,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已经向不远的警戒线内冲去。 “喂!你干什么的!?” “快回去!这么危险!你不想活了!?” 警察厉声叱喝,但项逐峯已经全然听不见,几秒之内连着撞开了几个拦住他的人。 不行。 辛远不能有事。 他不能再让辛远出事。 项逐峯脑海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人生到现在所有的理智与冷静都随着大火化为灰烬,不管身后的人如何阻拦,仍不顾一切地向火海里冲去。 “——项逐峯!” 在项逐峯挣脱消防员的一瞬间,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被浓烟侵蚀得支离破碎,项逐峯想转头确认,然而就在同一秒,楼道的墙面忽而裂开几道蓝光。 ——嘭! 老化的燃气管道终于到达临界值,将整面墙生生顶开。 “——快趴下!!!” 身后有什么人在大吼,但项逐峯已经听不太清了。 意识里最后一个反应,是飞扑着回过身,将辛远牢牢挡在怀里。 - 痛! 超级痛! 身体像被生锈的锯齿硬生生砍断,又用最劣质的针脚重新缝了回去,尤其是后脑勺,痛得稍微一动便止不住恶心。 都这么痛了,那一定还没死吧。 项逐峯也没想到,他清醒回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庆幸。 他这样都还能活下来,那辛远一定也没事。 项逐峯试图睁开眼,但每一个器官都有自己独特的想法,足足用了五分钟,才看清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辛远正趴在他手边轻睡着,不知道这样陪了他多久,有些凌乱的碎发盖在睫毛上,遮住了那双明显哭过的双眼。 项逐峯想拨开他的发丝,但指尖稍微一动,肩膀便传来一阵剧痛,立刻“嘶”了一口凉气。 一旁的辛远皱了皱眉头,刚要把头换个方向继续睡,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得睁开眼: “你醒了!?” 项逐峯扯出一个故作轻松的微笑,“睡饱了,当然就醒了呗。”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躺了多久,一开口便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说完,还没忍住咳了几声。 辛远本就没什么颜色的脸瞬间变得更白,满眼都是愧疚。 其实辛远也刚好起来没多久,他伤得虽然没项逐峯严重,但也止不住的头晕想吐。 他不想,也不敢告诉项逐峯,其实火灾发生后,他已经逃了出去,但清醒回来后,又想到项逐峯那些很重要的资料,和那身对他很重要的西服,所以又再次折返了回去。 但在他拿到东西前,已经被烟雾呛晕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救护担架上。 辛远不顾护士的阻拦,坚持要回去,然后就看见项逐峯往火海里冲去的背影。 现在回想起来,辛远也还是完全懵的。 他只记得项逐峯突然回过身,死死抱着他,他们的身体和满地的钢筋碎片一起慢慢飞到半空中,紧跟着又狠狠地落下。 救援人员和医生都说项逐峯运气好,这么严重的事故也只是个轻微脑震荡,加上年轻力壮,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只有辛远每分每秒都在后怕,如果他当时再晚过去一秒,如果他没能叫住项逐峯,如果项逐峯真的因为要救他而冲了进去…… “对不起。” 辛远不敢再想下去。 “你,你哭什么呀?” 辛远虽然垂着头,但项逐峯还是第一时间看见了他的眼泪,立刻慌了神,想抬手抱他,又恨自己抬不起手,只堪堪握住辛远的指尖。 第15章 “我就是睡了一觉,又不是两眼一闭醒不过来了,你这么难过干什么啊。” 辛远以前也不觉得自己是爱哭的人,但在项逐峯面前,他从前受过的所有委屈就像有了个宣泄的口子,一时间根本无法堵住。 项逐峯咬着牙用了用力,将辛远拉坐在自己身边,“我答应过你的,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你信不信?” 辛远抽噎着,用力点点头,鼻尖上的眼泪跟着落了下来,“我知道……” 项逐峯费劲地抬起手,蹭掉辛远的眼泪,“我也知道你相信,所以我才必须做到。” “我不要你答应我这些。” 辛远不仅没有被安慰到,眼泪还越来越多,哭得像很多年前被迫和芬姨分离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你就算走了,我自己也可以去找到你的……” 辛远从很小的时候就清楚,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要想得到,就要付出对应的代价。 而像承诺这样贵重的东西,他可能穷极一生,都找不到等价的事物去偿还。 辛远看不到自己哭起来是什么样子。 项逐峯在此刻却有些不合时宜地懂了,为什么王沐歌导演当初看见辛远,会有那样夸张的反应。 辛远这样的长相,如果置身人海中,也许不会第一眼看到他的脸。 可只要看见了,哪怕一秒,都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项逐峯突然间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此刻行动不便,不然现在覆在辛远脸上的,应该不是他的手掌,而是他的嘴唇。 这么做会吓到他吗? 说不定会让辛远哭得更伤心一点。 但是辛远太善良了,也太好哄了,也许只要他再加一个拥抱,辛远就会立刻原谅他的唐突,接受他的喜欢。 “你要是还想再哭一会的话,可以趴这里。”项逐峯指了指自己没受伤的那半边肩膀。 辛远又吸了两下鼻子,不怎么客气地趴了上去,像只弯着后背的小猫。 过了许久,等辛远的情绪完全平复回来,才发现自己把项逐峯的半个肩头都弄湿了,难过瞬间变成懊悔。 “对不起,你的衣服……” “没关系。” 项逐峯左肩痛,右肩麻,但嘴角还是笑的,“你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我不是很介意。”然后很快的,右肩也开始痛了起来。 - 火灾原因很快被调查清楚,是线路老化导致的变电箱起火,属于重大安全隐患事故。 政府立刻为户主们提供了应急安置点和租房补贴,可以一直享受到新房修缮完成。 但项逐峯只是临时租户,无法享受这份政策。 医生说项逐峯的情况过了观察期就可以出院了,但眼下过年在即,出院后很难马上找到合适的房子。 辛远纠结了好久,要不要直接把真相告诉项逐峯,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去公寓住,也能让项逐峯在好点的环境里养伤。 但是辛远又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开口,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 一直以来,也许项逐峯都只是觉得他可怜,单纯出于同情才一次又一次帮他,照顾他。 一旦项逐峯知道他其实一直在说谎,会不会觉得他又虚伪又恶心,再也不愿意见到他了。 辛远在走廊上纠结着,迎面走来的护士叫住了他。 “小同学,你朋友的报告单都出来了,你再去找医生看一下,确认没事的话明后天就能出院了。” “好的好的,谢谢您。” 辛远放在病床前的手机已经响了好几次,都是同一个号码,没有备注。 项逐峯原本想等辛远回来自己接,但迟迟没等到他,电话又一直响个不停。 犹豫再三,还是接通了放在耳边。 “辛远,管家告诉我,从放假到现在,你根本就没有回过公寓,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趁着我不在国内,又去那个贫民窟里找谢芬了!?” 尖锐的质问一响起,刺得项逐峯直接皱起眉头,都不等他有任何回应的机会,对方又骂道: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现在姓辛,是辛家的孩子,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要为了家族,为了我和你父亲的脸面考虑!” 身份? 家族? 项逐峯心里瞬间被诧异填满。 说全然不好奇是假的,但在辛远自己没有直说的情况下,项逐峯也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辛远的秘密。 他正想开口替辛远解释,门忽而被推开。 辛远拿着一叠报告单走进来,刚好听见何叶的最后一句话: “辛远,一个小时内,我要在杉城老宅见到你。否则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第13章 分别 辛远站在紧闭的檀木院门前。 院门两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缘的墙沿,上面堆叠着鱼鳞般的青色瓦片,每一片瓦上都印绘着不同的图腾,连墙角的地砖都雕有纹络。 像极了一座精致的坟墓。 辛远做好了接受任何惩罚的准备,然而等他踏进院门,却看见门庭中央坐着一对“恩爱”的身影。 母亲正满脸笑容地依偎在辛建业肩头,好像已经等了他很久。 “小远,这段时间都怪爸爸妈妈太忙了,都没来得及多关心你。” 何叶起身走上前,拉起辛远的手:“但没想到你这么懂事,不仅一点没让我们操心,还背着我们准备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辛远早已习惯了母亲精湛的演技,没有意外,也没有接话,等着何叶继续引入她真正想说的话题。 “还不把你前段时间遇见王沐歌的导演的事告诉爸爸吗?好让你爸爸一块替你开心呀。” 何叶的笑眼弯得几乎能挤出蜜来,辛远却瞬间背脊发凉。 王沐歌接触他的事,母亲是如何知道的? 如果母亲连这种事都能查到,那他这些天和项逐峯一起的事情,是不是也早就被发现了? “小远啊,你长大了,自己有主意是好事,但别忘了爸爸还在这里,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爸爸帮忙。” 辛建业穿着件黑缎唐装,手里搓着檀木串,似笑非笑间,眼尾的皮肉堆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要不是之前饭局上,爸爸遇见王导的私人助理,听他随口提起王导最近选角的事,爸爸都还不知道王导看中的新人就是你。” 听见是这个原因,辛远心里当即松了一口气。 知道没把项逐峯牵连进来,辛远的心绪很快恢复如常,“谢谢父亲的关心,但最终的结果,还得等我年后试完镜才能定下来。” “傻孩子,你爸爸都开了这个口,自然是替你准备好了呀,”何叶抚摸着辛远的手,“你也知道,瀚海旗下的文化公司刚起步不久,既然机会都主动找上门了,我跟你父亲一定会用尽全力支持你。” 何叶笑眼温柔,却掩不住眼底快要溢出来的野心。 在外人眼中,她虽然是风光无限的辛夫人,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辛建业当初娶她回家,是因为她手里有辛建业无论如何也不能泄露的把柄。与其让她成为定时炸弹,不如干脆为己所用。 这些年,她一步步获取辛建业的信任,用各种大小事宜像辛建业证明,她不仅是个花瓶,更是个有脑子,有能力,且忠心耿耿的花瓶。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辛建业给了她公司的管理权,让她有施展能力的机会。但她也知道,凭借辛建业冷厉无情的性格,一旦她失去利用价值,辛建业就会毫不手软地毁灭她。 何叶从前一直在想,到底如何给辛远铺路,才能保证哪怕她有天不在了,辛远也能平安富贵的过完一生。 而现在这个惊喜从天而降,让何叶看到了之前想也不敢想的机会。 辛建业不满足于瀚海现有的体量,这些年招揽团队,不断往轻产业和文娱转型,却始终不算顺利。 如果辛远能抓好这个机会,他就是辛建业未来最大的摇钱树,无论辛建业心底如何想,明面上都还是要优待辛远,保证辛远富贵一生。 “辛远,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回到辛远房间,锁上门,何叶立刻用指尖点着辛远额头,“这么重要的事,你连说都不和我说一声?你知道有多少人哭着求着想去演王沐歌的戏吗?要不是你父亲碰巧知道这件事,前后替你操持,你有什么底气觉得你一定能被选上!?”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一定要被选上。”辛远平静地回。 如果不是当初项逐峯替他录那段视频,说他眼中有故事,天生就很适合镜头,他可能早就放弃这个机会了。 “——你!” 何叶气得连喘了几口气都没说出话,好一会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道:“我告诉你辛远,别以为你改名姓辛,就真是什么大公子了。只要辛卉还在一天,你就随时有可能被赶出这个家门!” 第16章 又是这套熟悉的说辞,辛远在心中冷笑。 也许在母亲心里,回去过苦日子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所以才会一次次把他完全不在意的事情,当做对他最大的威胁。 “你给我记住了,这是你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如果抓不住,以后辛家绝不会有你这种废物的位置。” 辛远在老宅住了下来。 准确说,是被何叶锁了起来。 每天白天,都会有专业的老师来给他讲戏。 从眼神到仪态,从站位到镜头,连眨眼的频率和说话的语速,都有一套要重新学习的规则。 起初几天,何叶担心辛远还有别的心思,直接将他的手机收了起来。 见辛远在屋子里一直乖乖的,毫不反抗,才在除夕夜里大发慈悲的将手机还给他,并告诉他这次既往不咎,但是不要再有下一次。 被关起来的第一个夜晚,辛远想,项逐峯会不会怪他呢。 毕竟他当时走得是那么匆忙,神情是那么狼狈,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跟项逐峯解释,只是不停恳求项逐峯要相信他,并且千万不要来联系他,等他处理好这些事情后,一定会找机会跟他说清楚。 第二个夜晚,他已经不在乎项逐峯会怎么想他了。 他只想能再见到项逐峯。 四岁时的辛远想,如果妈妈能多抱抱他就好了。 十三岁的辛远想,只要妈妈能幸福,就算要把一个很可怕的人叫做爸爸,他也愿意的。 十八岁的辛远想,也许真的是他不够努力,才让母亲一次又一次对他失望。 如今二十岁的辛远,终于第一次为自己想。 他想逃离这一切。 无论用什么方法,他也要逃离这个牢笼,去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 窗外挂满了喜庆的灯笼,辛远看着那一排耀眼的红晕,忽然想到项逐峯买春联和福字回出租屋那天。 项逐峯告诉他,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买这些。 因为以前,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过家。 那些东西最后都烧毁在了那场大火里,而他也还是没能信守承诺,陪项逐峯一起过一个春节。 辛远打开手机,本以为自己拿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项逐峯打视屏。 但拨通键停在指尖下,却又迟迟没能摁下去。 因为在看见项逐峯头像的那一刻,他好像已经有点想哭了。 “怎么这么早就给我打电话,已经吃过年夜饭了吗?” 像是一只在等着这一刻,几乎是在辛远拨过去的一秒内,项逐峯就接通了视频。 语气还是分外寻常,就像他们上一秒还黏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 辛远一时答不出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项逐峯知道辛远在哭,沉默了几秒,把自己同样难受的情绪压了回去,才开口,“我现在可碰不到你,你哭鼻子也只能自己擦干净了啊。” 辛远知道项逐峯在安慰他,故意哼了声,“我又不是小孩,不要你给我擦。” “那你别躲着我,把手机举起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辛远终于将偏着的脸看向屏幕,才发现项逐峯的视频框漆黑一片。 “你那边怎么了,我怎么看不见你呀?”辛远双眼急得又红了一圈。 “手机镜头那天晚上摔坏了,还没来得及拿去修呢,”项逐峯解释,“没事,我能看见你就行。” 辛远的眼尾显而易见地垂下来,又失落,又担心。 “你现在住在哪,找到合适的房子了吗?身上的伤还疼吗?今天晚上吃的什么呀?” “你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个啊?”项逐峯轻笑。 “全部都要听。” 辛远什么也看不见,眉心不由得越皱越紧。 但是由于他的眼睛过于圆亮,所以即使眼眶微微下压,双眸还是像刚凝结的露珠,清透得能望见所有情绪。 项逐峯双手握着手机,用指尖轻轻抚摸着碎裂的屏幕。 还好辛远此刻看不见他。 看不见他找了个比之前更差的屋子,看不见他因为头疼失眠,又加上伤口发炎,断断续续发烧了几天的狼狈模样。 “我都很好,真的,”项逐峯说,“你知道我的生存能力,别担心我。” 听项逐峯这样说,辛远更加难受,“我这段时间没有办法去找你,但是我一定会尽快找到机会的,你有任何事情,都一定要跟我说。” “你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来找我,是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项逐峯,其实,我……” 辛远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又都咬回了下唇。 项逐峯知道辛远在纠结什么,宽慰道:“辛远,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你不用着急告诉我,等什么时候真的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 项逐峯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辛远来不及挂断电话,条件反射地将手机藏到身后,抓起手边倒扣的书,放在腿上佯装看起来。 三秒后,何叶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看见辛远在床上认真看书,眼中带着满意,嘴上却仍说:“你要是早像现在这么努力,我从前也不用多为你操这么多心。” 何叶越走越近,辛远的指尖都渗出冷汗。 好在何叶并未怀疑他,只是随便打量了两眼,继续道:“老师跟我说,你很有灵气,但毕竟一点经验都没有,想要拿下角色,还得下一把苦功夫。” “我会好好准备的。”辛远只想让何叶快点离开,立刻保证。 “为了帮你更好的准备,我已经安排好了,从明天开始,你跟着老师去封闭训练营,一直练到试戏那天。” 第14章 车祸 辛远被带到了距杉城市区几十公里外的影视城。 何叶美其名曰配给他一名私人助理,实则是换了个方式,好二十四小时盯着他。 每一天,辛远只有借着晚上洗漱的间隙,才能跟项逐峯说上几句话。 在辛远与世隔绝的这半个月内,项逐峯已经先后通过了瀚海集团的三次面试,并成功进入了他最想去的部门,每天辗转在公司和学校之间,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 电影试戏一共有三轮,第一次试戏那天,相比较何叶的紧张,辛远平静的像个局外人。 他根本不在乎结果好坏,只是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好能早一点去见项逐峯。 经过重重筛选,几千份名单中,只留下了十七名演员。 剧本高度保密,一直到试戏前的五分钟,众人才拿到正式梗概。 电影名为《无路可退1927》,发生在1927-1937年间。试戏角色名为“柳云梯”,表面是京城名伶,暗中却肩负着家族被灭门的血海深仇,目标是勾引男主薛怀江,并杀他一家复仇。 但在相处的过程中,柳云梯却反被薛怀江的正义与胸怀吸引,并最终舍身取义,用自己的命救下薛怀江。 眼下这段戏,是薛怀江为苍生大义奔赴战场,生死未卜。 直到此刻,柳云梯才第一次意识到,相比较复仇,他只想让薛怀江好好活下去。 每个人都尽可能地做了最完全的准备,而真正的试戏片段,却并没有按常理出牌。 剧本只有两句平白至极的描写。 向来不信神佛的柳云梯第一次跪在佛堂前,十指合拢,向天立誓。 “我愿倾尽我余生所有,换一个再见到他的机会。” 在场众人无论有无经验,几乎都慌了起来。 这简单至极的两句话,既看不出人物特质,也没有冲突剧情,连稍微激烈一点的情绪都没有,靠着一句冷不丁的台词,要怎么去演才对啊? 一连试了十二个人,没有一个让王沐歌满意。 每个人从试戏棚走出来时,脸上都挂着难掩的失落。 “下一个,辛远,准备。” 全封闭的黑色影棚中,唯一一抹亮光,从房顶正中央直射下来,在地面投映出一块小小的光圈,将辛远笼在其中。 在今天之前,连跟了王沐歌几十年的助理也不明白,见惯了各种绝世皮囊的王导,怎么会看上辛远这么寡淡的一张脸。 确实是寡淡没错。 五官端庄秀净,但也仅此而已。放眼美色如云的娱乐圈,实在是没有太强的记忆点。 直到辛远慢慢站到光下,强光打在皮肤上,透出淡淡的青色血管,干净到能看见骨骼的痕迹。 助理恍然明白,原来洁净到没有任何特质,就是他最大的天赋。 辛远没什么表情地眨了眨眼,而后轻轻闭上。 他听见摄影师的指令: 3、2、1。 action—— 再睁开眼时,辛远已经不记得那些表演技巧,不记得这里是哪,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此刻的他和柳云梯一样,胸腔,脑海,连流淌的血液中都只剩下想念。 第17章 想到愿意倾尽一切,只要还能再见那个人一面。 辛远紧紧合拢指尖,立在胸前。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可台词尚未出口,双眼却不受控地模糊起来。 眼前忽然出现一抹并不存在的幻影。 辛远一瞬间看不清镜头在哪,也不记得怎样的神情才最好看,只是看着那个他没日没夜想念,却迟迟无法再见一面幻影,一字一句: “我愿倾尽我余生所有,换一个再见到他的机会。” 剧本上并没有对柳云梯表情的描写,只是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辛远脸上多了两行很淡的泪痕。 如何叶所愿,辛远的前两次试戏都非常顺利。 到了最后一场试戏时,候选人只剩辛远和另外两位小有名气的小生。 圈内早已有传闻,说主角已经定下了双料影帝任淞,就连反派男二,都是曾经红极一时的唐映帆。 电影从立项初期,就被各路资方“围堵”,都希望抢占注资机会,好从中分一杯羹。 原定的方案已经让各路公司满意,谁知半道突然杀出个闻所未闻的佳乾传媒,财大气粗地要求投更多的钱,占更少的股。 所有人都觉得这家小公司简直想挣钱想疯了,没几个人知道背后竟和地产大佬辛建业有关。 毕竟辛建业在乎的根本不是票房分红,而是捧红辛远。 只要辛远能火,他后续一个人的商业价值,就足以养活瀚海旗下所有的文娱公司。 转眼到了试戏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辛远借着助理洗漱的档口,给项逐峯打去电话。 从项逐峯正式入职那天开始,回消息的间隔就变得越来越长。 辛远知道项逐峯的忙碌与辛苦,所以也从来不敢多打扰他一点。 “如果看见的时候太晚了,就别再回了,早点休息。” 被挂断两次电话后,辛远发去消息。 像往常一样,迟迟没有任何回音。 屏幕一点点变暗,映出一张失落的脸。 “小项啊,这份合同你再过来核对一遍。” “好的主管!您稍等一下,我把这份录完了马上过去!” 晚上十一点,瀚海集团法务部内,项逐峯的办公桌前仍堆着数十份文件。 实习期的第十天,项逐峯因为表现太过亮眼,成为部门公认最好用的新人,并得到了和团队一起出国做项目的机会。 只要这次项目顺利,他就可以提前结束淘汰率极高的实习期,成为瀚海正式的员工。 等项逐峯发现手机没电关机,已经是凌晨时分。 辛远的消息和电话都停在四小时前。 项逐峯疲惫地靠在出租屋门口,揉了揉沉痛的太阳穴。 他这些天只顾着没日没夜的工作,差点都忘了,明天就是辛远最后一次试戏。 “明天我要出国,飞机要飞很久,我要是错过你的好消息,你就去找天上最大的那团云。” “你只要对着云大声喊一句,我就能在飞机上收到了。” “(太阳.jpg)” 项逐峯发完,用指尖轻轻抚摸着独属于辛远的聊天背景图。 那是某个失眠的凌晨,他看见一旁的熟睡的辛远,不知为何突然用手机拍下的。 光线很暗,像素也很差,但辛远还是美好的让人移不开眼。 他微微歪着头,尖翘的鼻尖垂靠在毛毯边缘,随着呼吸微微浮动,让项逐峯克制了很久,才没有直接伸手去摸他的脸。 如果那天,他真的那样去做就好了。 也许离辛远这样近的机会,在那一天,就是最后一次。 这么想完的同一秒,屏幕闪过一条消息。 “你希望我成功吗?” 屏幕对面的辛远一直没有睡着。 在项逐峯没有回消息的四个小时内,他躲在被窝里,一遍遍点开项逐峯的头像,又关上。 点开,又关上。 他很想喋喋不休地跟项逐峯发去一百条一千条消息。 想知道项逐峯在哪里,在忙什么,为什么不回他消息,身边有什么人,心里在想什么。 可最后也只是看着屏幕,在项逐峯回他的第一时间,发出去这几个字。 你希望我成功吗? 项逐峯知道辛远口中的成功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辛远很快就要成为万人瞩目的新星,会被很多很多人喜欢,会站到他触不可及的地方。 然后很快的,离他越来越远。 像现这样最简单的聊天,都会一点点消失。 项逐峯在输入键上停留了很久,最后敲下: “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开心。” 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像纱网一样从天上泼下,隔着车窗笼在辛远身上,将他看不出什么神情的脸照得近乎透明。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且在结果确定前尽可能的封锁消息,何叶推掉了公司的所有事宜,亲自开车送他。 印象中母亲表露出如此明显的开心,还是很多年前,第一次以管理层身份出席瀚海集团会议那天。 因为王沐歌对电影质量的把控,已经到了近乎变态的程度,所以即便是试戏,也要求实景实拍。 最终试戏地点,定在一座真正建于民国时期的老戏院,位于杉城周边的一个小镇上。 目的地距市区有段距,加上路不好走,虽然是下午的试戏,何叶一大早便带着辛远出发。 但因为路段过于偏僻,即便是一直绷着神经,途中还是无可避免的开错了一段路。 何叶只得加快速度,然而祸不单行,距离目的地最后十几公里时,车胎毫无预兆地瘪了下去。 “你在车上坐着,不要过来给我倒添乱。” 在大声呵止了辛远要帮忙的想法后,何叶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在短短半小时内,以一己之力更换了有她体重三分之一重的轮胎。 “不要受这种事的影响,继续去看你的剧本,保持入戏的状态!” 话说完的同时,何叶的方向盘忽而一打,转向了地图上用时更短的一条路。 “司机您好,导航提醒,前方路段狭窄,建议更换为主路线。” “现在时间还早,正常走高速来得及的!” 辛远试图阻拦越开越快的母亲,但何夜却置若罔闻,脚下的油门越踩越深。 “来得及?前后已经耽误这么长时间了,再不抓紧,万一过会有什么突发情况,你打算靠什么应……” 何叶话音未落,忽然间,路旁毫无预兆地冒出两道身影。 “呲”一声急刹! 为了避开那两个人,何叶猛打了一百八十度方向盘。 然而路旁便是毫无遮拦的斜坡,眼看连车带人都要翻过去,万分之一秒的间隙中,何叶没有任何思考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将方向盘狠狠扭转了回来。 车身瞬时如失控的陀螺,短短几秒内,轮胎已经磨出火花,溢出焦糊的橡胶味。 “——嘭!!!” 一声巨响,飞速旋转的车身最终不知撞向何处。 辛远的身体被惯性托举到半空中,又随着重力狠狠落下。 剧烈撞击下,眼前的一切都化作虚影,只能看见半空中浮起一大一小的两具身影,如断线风筝般,狠狠砸落在挡风玻璃上。 第15章 威胁 辛远是被腰间的刺痛唤醒的。 他想睁开眼,却控制不了身体,只能呼出微弱的气息,在氧气罩上凝结成薄薄的雾气。 辛远不知道,这已经是他昏迷的第五天。 五天前的车祸中,他的左腰几乎被变形的车门割穿,那天全杉城的b型血几乎全部用到他身上,才勉强将他救了回来。 日夜看守在床边的何叶立刻发现辛远的异常,颤声呼唤:“小远,你是不是醒了,能听见妈妈说话吗?” 辛远花了许久时间找回力气,睁开眼,看见母亲正坐在轮椅上。 她双眼红肿,像是已经哭过很久,不是因为他醒来,才故意表演给他看的难过。 “小远,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我现在就去找医生过来。” “他们呢……” 辛远的声音太过微小,何叶凑立刻上前,“你说什么?” “被撞的人呢……?” 辛远声音断断续续,“他们,还好吗?” 何叶担忧的神情渐渐融化,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混合物。 她脸上还有泪痕,却像已经忘记这些天乞求辛远醒来的迫切,茫然发问:“哪有什么被撞的人?” “那天不过是妈妈的刹车突然出了问题,不小心撞到了路边的树,才害你受的伤,你都忘了吗?” 辛远脑海有瞬间的空白。 何叶如此情真意切,倒像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 否则,作为肇事者的何叶,现在怎么还能毫无影响地坐在这里。 “……你和辛建业,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 第18章 辛远心中已经浮现了最坏的结果,却仍然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那两个受伤的人,现在还活着吗?” “傻孩子,哪有什么受伤的人,一切都是你做的恶梦罢了。” 何叶轻声细语,“好在现在噩梦结束了,妈妈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虽然你那天没赶上试戏,但王沐歌导演还是坚持选了你,你就要成为大明星了。” 何叶看着辛远即将价值千金的脸,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如若辛远没有成功,按照辛建业的手段,根本不会替她摆平这件事,而是直接让辛远和她一起死在那场车祸里。 但很幸运,她靠着辛远赌赢了。 一个注定要火的人,身上不能背负任何污点。 尤其不能背负一个母亲肇事逃逸的污点。 “接下来,无论是谁问你关于车祸的事,你只要按照妈妈刚才说的话去回答一遍,就可以彻底结束了。” 何叶摸着辛远泛红的眼角,温声道:“等你养好伤,就可以去当你的大明星,其他的一切事情,妈妈都会帮你处理好的。” “……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辛远浑身发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撑起身,连输液的针头都挣脱开来,“他们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凭什么被你们几句谎言就抹杀掉!” “抹杀?” 房门忽而被人推开,辛建业出现在门口。 “抹杀掉什么?” 他不知道听清了多少内容,慢慢走到辛远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来跟爸爸说说,什么人命,什么谎言,是剧本看的太入迷了吗?” 辛远身体细细发着抖,倔强地盯着辛建业,“我不会同意的,不论你们要做什么,我一定会……” “——会怎么样?” 辛远话未说话,辛建业忽然伸出手,用大掌狠狠钳住辛远细瘦的脖颈,将他想说的话掐回嗓间。 “你现在脑子很不清醒,我给你一分钟考虑清楚,你会怎么样?” 辛远本就虚弱,被辛建业不留余力地掐住,一旁的仪器当即发出警报。 “你疯了吗!?” 何叶怎么也没想过辛建业会直接动手,瞬时像一匹护崽的母狼,冲上去撕扯辛建业。 “你快放开我儿子!!” 辛建业冷笑一声,转身扯住何叶的头发,将她从轮椅直接摔向地面。 辛远这才看见母亲的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在跌落的同时,立刻氤出鲜血。 “妈!” 辛远跌跌撞撞地冲下床,然而双脚刚落地,便又无力地跪了下去,只能一点点爬向何叶的身边。 “平时倒也没看出来,你们母子俩的感情如此深厚啊。” 辛建业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眼看辛远即将爬到何叶身边时,又一把揪住了何叶的头发,如拖死物般将她生生拖行了十几厘米,在地上留下一串猩红的血迹。 “你放开她!” 辛远整个身体都在抖,他从没有那一刻恨自己如此无用,看着母亲受人欺侮,他却连挡在她身前的力气都没有。 “小远,你实在是不知道,为了你的前途和声誉,爸爸到底费了多少力气才摆平这件事。” 辛建业说着,又扯着何叶的头发狠狠绕了几圈,将那张艳丽的面容撕扯到变形。 “可你要是不配合我,不仅爸爸的力气白费了,你妈妈也会被你害死。” 事到如今,辛远不可能不懂。 辛建业肯定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只差他最后几句证词就可以永远地埋藏真相。 但是如果他不答应,母亲和他都会像那两个无辜的受害者一样,死无对证。 辛远无意识地摇着头,肉体和灵魂好像在瞬间被撕裂,他想冲出去告诉所有人真相,揭开辛建业不择手段的嘴脸,可母亲的哀嚎又像缠在他颈间的枷锁,让他连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见辛远还是死死咬住下唇,辛建业冷笑一声,忽而抬起脚尖,一脚踩在了何叶的小腿上。 “……啊!!” 何叶毫无防备地惨叫一声,辛建业的鞋尖正好碾在她的伤口上,几乎是一瞬间,鲜血便从鞋底下渗出。 “看来和你亲爱的母亲相比,还是追求所谓的真相更吸引你。” 辛建业面上笑着,脚尖却愈发用力,“不过很可惜,现在的你不仅帮不了那两个人,还反而会害死你母亲。” 辛远从前不是不知道,母亲为了维持表面的光鲜亮丽,背地里吃过无数苦果。 只是那时他近乎冷漠地想,这是母亲自己选得一切,后果也必须自己承担。 可当亲眼看到母亲受到伤害,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即便母亲给的爱少的可怜,也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 “辛建业,你以为逼着我说谎,逼我瞒住车祸的真相,我就一定能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吗?” 进入辛家的这些年,辛远就像没有情绪的木偶,无论他们怎样要求,都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直到看见辛远此刻的眼神,辛建业才发觉这些年,他着实是低看了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小孩。 辛建业不愿承认自己被辛远吓到,反呛:“你可以试试,看看是你的嘴巴硬,还是我的手段硬。” 辛远很轻地嗤笑一声,然后忽而将手握成拳,倏然举向自己的侧脸。 辛建业这才看见,辛远手心里不知何时握住了输液的针头,尖锐的针尖刺在皮肤上,顷刻间溢出血点。 “你也可以试试。”辛远扬起唇角,“如果这张脸没了,你费力布局的一切究竟还有没有用?” 他知道,如今辛建业已经将事情做绝,即便他抵死不从,也改变不了任何局势。 但就算他暂且答应,也决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让辛建业肆无忌惮地胁迫他和母亲。 “——你!” 辛建业像是第一天认识辛远,满眼不可置信,“你把针给我放下!!”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管是钱还是名,你想要的一切,我从来都不在乎。” 手中的针又向下划了一毫,辛远好似全然感受不到痛,看着辛建业惊慌失措的神情,一字一句: “我今天答应你的要求,也不是因为害怕你,而是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今天的选择。” 三天后,辛远在笔录书上摁下手印,签好姓名。 为了保证案件在公示期间不出任何差错,辛建业以找私人医生调养为由,把辛远强制性接回了家,断绝了他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回到家后的每个夜晚,辛远都没有闭上过眼。 何叶告诉他,那两个人已经被救了回来,并且收了辛建业一大笔钱,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下辈子。 但辛远还是很怕,他怕自己一觉睡去,就会永远忘记真相,永远忘记那两张还没看清楚,就被他间接伤害的人们。 凌晨四点,辛远再次打开偷偷藏起来的手机。 他找到那个点开过无数次,发去无数条消息,却迟迟没有任何回音的消息框。 旧手机消失在那场车祸中,辛远甚至不知道在他昏迷的这几天内,项逐峯到底有没有给他发过消息。 聊天框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从最一开始:最近很忙吗,要注意身体。 到最后一句:为什么还不回消息,我真的很担心你。 看到最后,辛远大脑又不可控制的刺痛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不理他呢? 不是说好了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丢下他一个人了吗? 为什么在他好不容易决定相信后,又让他明白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呢。 失眠的第五天,辛远第一次开始出现幻觉。 他刚吃完满满一掌心的药,靠在床边发呆,忽然听见有人趴在窗外说话。 那人声音很轻,告诉他别再等了,他想见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辛远愣了几秒,赤着脚冲下床,试图找那个胡言乱语的人对峙。 可当他趴到窗边,被密封好的窗外只有空调外机在嗡响。 ……是假的。 果然是假的! 项逐峯明明答应过他,会一直在他身边的,怎么可能会再也不回来呢。 辛远无意识地扣挖自己的手腕,项逐峯亲手给他绑上的红绳还紧紧缠在上面,和渗出来的鲜血很好地融为一体,印证着曾经的承诺。 然而下一秒,那道声音又在门外响起,更清晰地告诉他,项逐峯不会再回来了。 “不可能,你不要再说了!” 辛远跪坐在地面,用力捂住耳朵,“你在骗人,我不会相信你的……” 那声音越来越吵,忽然变成一股有形的力量,将门狠狠撞开。 辛远抱着头向后缩去,却在下一秒,看见辛建业与何叶出现在门口。 而他们的身后,正跟着项逐峯的身影。 第19章 第16章 陌生 “小远,你怎么了?” 何叶一开门,就看见辛远跌坐在地,立刻皱着眉挡在他身前,“什么事这么着急啊,连鞋子都不穿就跑下来了。” 辛远的身体被何叶拽起,灵魂却仍然瘫在原地。 他像凭空坠入了某种梦魇,一时连眼睛都停止眨动,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项逐峯。 项逐峯同样也在看着他。 短短两个月时间,辛远瘦到像被利刃削掉过一圈,衣服松垮地耷在身上,只有肩胛骨异常显眼地凸起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划穿布料。 项逐峯知道自己理应移开双眼,装作从未见过辛远的样子,可无论他怎么压制,心脏都被辛远此刻的模样狠狠刺穿,一时痛得连舌根都在发麻。 “项……” 辛远已经要脱口而出项逐峯三个字,却在完全出声的一秒前,又清醒了回来。 这段时间,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项逐峯为什么突然消失,更不知道项逐峯为什么会在他父亲身边。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都绝对不能让辛建业跟何叶发现,他早就和项逐峯认识这件事。 “逐峯,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我家的小儿子,辛远。” 辛建业不把辛远的反常放在眼里,继续跟项逐峯介绍,“说来也是有缘分,你们俩还是正儿八经的同校师兄弟呢,之前在学校打过照面没?” “是吗?原来逐峯和我们小远是一个学校的。” 何叶先一步接过话,佯装意外地打量着项逐峯,“那逐峯肯定是很优秀,才能刚一毕业就被建业选成私人助理了。” 私人助理? 辛远耳边嗡的蹿过一阵电流。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之前隐藏的所有秘密,项逐峯早已经全都知道? 所以说,项逐峯突然消失,根本不是出了意外,而是发现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不想再和他有任何联系罢了。 “本来这么重要的事情,想等小远你完全恢复了再说,但今天逐峯正好来家里送资料,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挑现在大家都在,正式宣布这个好消息。” 辛建业又换上那副看似祥和的笑容。 何叶心中一凛,知道辛建业所谓的好消息,就是辛远的经纪合约。 为了将辛远永远掌控在掌心,辛建业最近一直在忙这件事。 辛建业最近不仅变更了旗下好几个公司的股份,还一直在联系业内最有名的经纪人林声,并且带着项逐峯一起,接触了好几个法律团队。 为了防止何叶插手,辛建业全程将何叶防备在外,没让她知道任何细节。 “小远啊,为了保证你以后的发展,爸爸为你单独建立了一家公司,从今以后,你既享有股东的分红,又是唯一的艺人,并且这家公司以后所有的业务运营,都只围绕着你一个人服务。” 项逐峯适时递过合同,还没等辛远有任何反应,何叶已经抢先接过来。 只是刚翻开第一页,便立刻变了神色。 何叶怎么也没想到,这家新公司,既不属于瀚海旗下,也不是辛建业个人产业——而是一家由项逐峯担任法人的全新公司。 前不久,辛建业的私人助理出了意外,何叶本想趁机介入,谁知没隔几天,辛建业便看中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年轻人。 何叶立刻找人调查,得知这人叫项逐峯,刚进入瀚海没多久,却在前段时间的海外项目中出类拔萃,据说当时整个法务部都没看出的漏洞,被项逐峯一个人找了出来,间接帮瀚海守住了几个亿的损失。 不仅如此,项逐峯的父母还早就离世,社会关系网极为透明,辛建业在眼下这个关头扶持他上位,是明摆着要防她,不给她任何机会干涉辛远的发展。 “建业,这么重大的事情,你真的不打算再考虑一下吗?”何叶试图转圜。 “怎么,我看中的人,你还不放心吗?”辛建业反问。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只是……” 辛建业直接打断何叶,“逐峯啊,你今后既是公司负责人,又是小远的师兄,以后你们相处的时间会很多,就由你跟小远好好讲讲合同内容吧。” 没等何叶在开口,辛建业又说: “对了阿叶,我忽然想起来,公司上个月还有几个项目待审批,你最近接触的多,现在跟我来书房确认一下吧。” “项目的事也不急这一时,不如我先跟着小远一起把合同……” 辛建业声音还是平和,眼底却已露出寒光,“我说,现在就跟我来确认。” 房门被从外关上时,掀起一阵细微的冷风。 那股风小的微不足道,辛远却像要被直接掀倒似的,飘忽着晃了好几秒。 项逐峯就在眼前,在只要上前一步就能触碰到的地方,辛远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多迈出一步。 他觉得自己应没有看错,项逐峯看着他的眼神,不是刻意装出来的陌生,而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项逐峯在讨厌他。 辛远的大脑在收到这个讯息的瞬间混乱起来,他预想的解释,道歉,一时全部堵在嗓子间,连一个合适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一共有三份合同,你逐一看完,不懂的地方提出来。” 项逐峯递上文件,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或表情,连一丝能捕捉的情绪都没有,冷漠又淡然,像对待任何一个签署文件的普通对象。 辛远宁愿项逐峯对他生气,宁愿项逐峯质问他,问他为什么说谎,为什么骗他,也不想项逐峯压抑着所有脾气,仿佛他们真的是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项逐峯,对不起,我之前不是故意骗你的,我……” 辛远话没说完,眼泪已经不受控地落了下来。 “我想过很多次要跟你解释清楚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怕一旦说出来,连和你继续待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辛远垂着头,不想让项逐峯看见他无用又廉价的眼泪。 但项逐峯还是看见了。 看见辛远异常惨白的面容,看见他整张脸只有紧咬的下唇还沾着一点血色,仿佛再多一颗泪珠就可以把他压倒。 “解释?” 项逐峯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堂堂瀚海集团的创始人的儿子,有什么事情需要像我一个小助理解释?” 项逐峯的声音并不高,辛远双耳却像被针刺穿似的,他的头越垂越底,所有想说的话都缠成一团,几乎失去语言能力,只能无意识地扣向自己的手腕。 堆叠的袖口被指尖掀起,刚好露出那系着平安锁的红绳,以及红绳下一道道刺眼的伤口。 项逐峯的双眼一瞬间也像是被指甲划破,理智还告诉他要忍住,手却已经狠狠抓住了辛远的手腕,一把提在半空中,几乎要把辛远的身体也一并拔起。 辛远受不住这么大的力,被迫仰起头,露出比项逐峯预想中还要可怜的神情。 “你以为你掉几颗没用的眼泪,就能让我原谅你了吗?”项逐峯压低声音吼着。 辛远无助地摇着头,不断掉落的眼泪像是助燃剂,更加深了项逐峯的怒火,他手上的力气瞬间失控,像要把辛远的胳膊捏碎一般,将伤口逼出更多细密的血点。 辛远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咬紧下唇,把痛呼声强行压回嗓子里。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呢。 为什么他还要从那场车祸里醒来呢。 如果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车祸那天,至少项逐峯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开心。” 辛远眼前模糊一片,下唇无意识地越咬越紧,在尝到铁锈味的同时,脸颊两侧忽地一痛,项逐峯的手狠狠钳住了他的下巴,用两指硬生生将他的嘴巴捏开。 短短十几秒,辛远下唇已经咬穿了一个口子,唇缝的渗出的鲜血瞬间染红项逐峯的指尖。 “觉得眼泪没用,还想再加一点别的威胁我是吗?”项逐峯的手和声音都在隐秘地发着抖。 辛远的身体已经快要离地,他整张脸被项逐峯单手捏住,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双手本能攀向项逐峯的胳膊。 项逐峯看见辛远手腕上的平安锁,看见那个由他亲手打上去的绳结,忽而像失去所有力气,慢慢松开手,极轻地嗤笑了两声。 是他。 是他不止一次地救了辛远。 是他心甘情愿,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乞求辛远的平安。 所以害死奶奶和妹妹的人,不只是辛远一家,也有一个他。 辛远猛地被项逐峯放开,反而失重地跌坐在地上,口中的血液倒流回嗓子里,呛得他不停地咳着,又因为害怕血沫会沾到地毯上,只敢捂着嘴一声声闷咳。 项逐峯低垂着眼,看着辛远从指缝里渗出来血沫,一瞬间很恍惚地想,一个人身上到底要失去多少血,才能因为血活活流干了而死亡呢。 第20章 奶奶和妹妹从受伤到血流身亡的时间内,到底会有多害怕,多痛苦呢。 他无可自控地回想起那段事故视频中,奶奶和妹妹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她们两个就那样无辜地倒在车轮下,一直何叶开车逃离的最后一秒,奶奶都还用力撑起身子,一遍又一遍哀嚎着,求何叶不要走,求她救救自己可怜的小孙女。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幽闭的巷口内,一个陌生女人堵在项逐峯身前,在他想要更上前一步看清时,摁灭了手机屏。 视屏画面戛然而止,刚好停在奶奶哀声呼救的哪一秒。 鲜血像隔空染进项逐峯眼里,他整个人都在发颤,用了足足十秒才发出声音。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有这个视频!?” 预料到项逐峯的反应,女人噙着一丝冷笑,“你倒是比我想的冷静许多,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抢走视频,然后去立刻报警。” “到底是谁?” 项逐峯声音碎的聚不成形,每个字都用尽全力才能从牙根里挤出,“告诉我,害死她们的人到底是谁!?” 第17章 血仇 五天前,结束海外项目回国那天,项逐峯收到了一笔近六位数的项目奖金。 不仅如此,辛建业还亲自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来当私人助理。 项逐峯几乎是以为自己时差没倒过来,还处于睡梦之中。 直到和人事签完长达十五页的合同,并得到辛建业的亲口赞扬,项逐峯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 但惊喜很快又被遗憾替代。 项逐峯很遗憾,为什么辛远此时不在身边,没有办法第一时间陪他庆祝这个好消息。 辛远的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他上飞机之前,再之后一直到现在,辛远都没有再回过他的消息。 已经到了开学时间,项逐峯特意托人去学校里问过,得知辛远连学校也没有去过。 项逐峯只能安慰自己,辛远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他留下一小部分应急的钱,把余下所有奖金都转给了邻居叔叔,却在几秒后,收到电话。 叔叔告诉他,在他出国的当天,奶奶和妹妹已经永远离开了。 至于是什么意外,叔叔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只是把所有的钱都还给了他,还让他别再问了,离这件事越远越好。 项逐峯连夜请假赶回老家,却发现叔叔一家已经搬离了房子,紧跟着,连电话都无法再播通。 再然后,就是现在。 在项逐峯决定去报警的路上,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带着监控,在楼下堵住了他。 “我可以告诉你肇事者是谁,但是作为交换,你也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女人知道项逐峯一定不会拒绝,有恃无恐地问: “你和辛建业的儿子,辛远,是什么关系。” 女人的每一个字都份外清楚,项逐峯却动用了全部意志才得以理解。 辛建业的儿子,辛远? 项逐峯一瞬间不知道是该震惊这个事实,还是该思考女人在此刻提到辛远的原因。 “据我所知,你是辛建业最新的私人助理,不会连辛远是他儿子这件事,都不知道吧?” 项逐峯无暇惊诧,也不敢再细想下去,“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这一切又和车祸有什么关系!?” “你这么聪明,难道还没猜出答案吗?” 女人一顿,说出项逐峯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辛建业当然是为了他的宝贝儿子辛远,才大费周章摆平了这场事故。” 项逐峯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教养,一把揪住女人的领口,“你别以为你拿着这个视频,就能胡编乱遭,随便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进来!” “毫不相干?” 女人嗤笑一声,再次摁开手机。 她轻轻滑动,屏幕上跳出了监控的另一个视角,记录仪被撞飞半空中,反转着对准了车内。 虽然只有一秒,但项逐峯还是看清了坐在车里的人——就是辛远。 没有任何语句能描述项逐峯此刻的感受。 愤怒,震惊,茫然,所有复杂的情绪在一瞬间压进胸腔,有那么几秒,项逐峯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哪怕带着疑虑,被蒙在鼓里一辈子,也好过得知这背后的一切,竟然会和辛远有关。 “虽然你还没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但是我已经能确定,你和辛远之间,绝对不是简单的认识。”女人挑眉。 “……那他现在,他现在怎么样了?”项逐峯声音发着抖。 倒是没想到如此境况下,项逐峯还会下意识关心辛远的死活,女人眼神一暗,“你觉得辛建业,会舍得让他即将成为大明星的儿子出事吗。” 说完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辛建业手段了得,不过要是没有辛远替他母亲提供那些‘证词’,这件事还真没这么容易摆平。” 看着项逐峯瞬间失去魂魄的模样,女人紧跟着追问: “所以我倒是很好奇,对于现在的你来说,真相和辛远,究竟哪个更重要。” 项逐峯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几乎要挣破皮肉,他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会面临这种问题。 那是他的奶奶和妹妹,是他过去人生中仅存的,对他最好的两个人,是他发誓要用一辈子去报答的恩人。 可是毫无理由的,辛远的脸又浮了上来。 虽然只有短短一秒,但项逐峯还是觉得该死的人不仅是辛远一家,还有想逃避这个真相的他自己。 “看你现在的样子,我都不忍心告诉你,其实那两个无辜的受害者,原本是都能活下来的。” 女人盯着项逐峯,“但是很可惜,那天辛建业为了他的宝贝儿子,把血库所有的血都违规调用了出去,所以那个小女孩,就那么无助地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一点点地流干。” “——你不要再说了!”项逐峯猛地吼出声。 “这就受不了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奶奶是怎么死的呢!” 女人继续提高音量,“你奶奶为了救她的小孙女,不顾自己重伤,求着医生要献血,但是她到死都不知道,她自己那点可怜的血,也全部流进了辛远体内。” 最后几个字,项逐峯已经听不太真切,他摇着头,趔趄地倒退了两步。 真相好似一把利刃,将项逐峯凭空割裂,让他看清自己骨血里潜藏的低劣与懦弱。 ——面对这一切,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逃避。 想逃避奶奶和妹妹残忍的死因,更想逃避这背后所有一切血海深仇,都印刻着辛远的痕迹。 女人一直捕捉着项逐峯的表情,看着他震惊,看着他失控,而后又看着他一点点清空所有的情绪,只留下要把一切都焚净的恨。 “你想要的这些证据,统统都在我手里,但是单靠这些证据,还不足以威胁辛建业半分。” “所以,你才把这一切告诉我。”项逐峯抬起血红的双眼,“你到底是谁,想利用我在辛建业身边做什么!?” “换个好听点的说法,我们明明可以成为互帮互助的关系。” 女人慢慢靠近项逐峯,将一张名片塞进他的口袋。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林声,如果你想找辛建业复仇,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帮你。” - “——啪!” 玻璃的碎裂声响彻整个房间。 瀚海集团总部,辛建业私人办公室内,秘书小姐正战战兢兢地扫着刚摔碎的古董玻璃杯。 辛建业摔完还不解气,又一脚踹向茶几,将上面的散落的合同全部掀翻在地。 “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了!她林声再厉害,说到底也就是个经纪人,竟然敢跟我摆这么大的架子!” 秘书的手又是狠狠一抖。 看着项逐峯仍面色不变的站在一旁,甚至主动走上前,捡起散落在地的合同后,忍不住对这位新上任的助理投去看烈士一般的眼神。 “辛总,虽然我没有参与前几次的合同拟定,也没有接触过林声本人,但从您这次给出的条件来看,如果林声还是拒绝,我觉得可能不是待遇本身的原因。” 最后一片碎片溅落在项逐峯脚边,在秘书清扫到之前,项逐峯主动弯腰捡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这两天,我去查了林声捧红过的所有艺人,他们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在出名之前,都是没有背景,也没有挂靠任何公司的小龙套,并且即便在成名后,林声也不强求他们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辛建业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用一种赞扬又诧异的眼神看向项逐峯。 他起初看上项逐峯,只是觉得他背景干净,加之专业能力很强,想留在身边慢慢培养,未曾想这人如此有眼力见,虽然他从没让项逐峯跟进林声的事,项逐峯却能主动去调查。 “听说前不久,林声还为了保护艺人的利益和老东家闹掰,准备带着艺人自立家门,到现在还没打完官司。” 第21章 “所以我想,林声到了现在的地位,在乎的不仅是待遇,而是艺人本身的潜力与特质,”项逐峯顿了顿,“我有把握,帮林声处理掉身上的官司,而您也可以找个合适的时机,让林声亲眼见见辛远,说不定会改变她的想法。” 抱着试试的态度,辛建业把修改邀约合同的事情,全权交给了项逐峯负责。 未曾想林声看完项逐峯新拟定的合同后,竟然真的松了口,并且主动提出要见一下辛远。 在见过辛远的当天,林声正式答应了邀约。 辛建业欣喜若狂,转手给了项逐峯一套市中心公寓的居住权,还任他为法务部的特邀顾问。 只是辛建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切不是项逐峯能力有多强,而是林声联合项逐峯,一步步针对他设好的棋局。 “你帮了辛建业这么大的忙,接下来,他一定会让你继续参与辛远经济合约的拟定。” 私人会所内,林声坐在项逐峯对面,将面前的文档推给他。 “辛建业这么大费周章,在乎的不是辛远的前途,而是如何把辛远攥在手掌心,一辈子乖乖当他的摇钱树。” 项逐峯接过来,沉默地过目几页,眼神愈发阴寒。 合同上每一条款目,都设计的精妙无比,完全把辛远当成一件商品,明晃晃地榨干他每一滴价值。 “你确定,世界上会有父亲对自己儿子用这种手段?”项逐峯眸光暗沉。 “儿子?”林声冷笑一声,“辛建业当年为了达到商业赌约,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利用,更何况是辛远这种养子。” “养子?”项逐峯皱起眉。 意识到不该在这个阶段提及这个话题,林声立刻岔了过去: “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因为辛远,你可怜的奶奶和妹妹才会死不瞑目。” 项逐峯在桌下摁着拳,一时分不清是自己被林声利用更恶心,还是辛建业的不择手段更恶心。 “所以你费尽心思安排这一切,就是想让辛建业赏识我,重用我,然后好利用我帮你做更多的事情,是吗?” “我就喜欢像你这样的聪明人,”林声赞叹一笑,随即反问,“不过,看你现在的反应,不会是心疼这位未来的大明星,不舍得让他签署这份卖身契吧?” 在这场布局中,林声清楚每一个人的弱点与需求,唯一的变数就是——在项逐峯心里,辛远到底处于怎样的地位。 辛远是这场计划中最关键的棋子,纵然项逐峯再想复仇,可一旦因为辛远有任何一丝心软,事情都无法按照她设想的推进。 林声紧盯着项逐峯的脸,不愿遗漏他每一分神情。 “你不用在这翻来覆去地试探我,”项逐峯也看着林声,“害死她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18章 扑火 “你疯了吗?这些合同关系到你的下辈子,你说签就签,你知道这一条条合约背后代表着什么吗辛远!?” 房间内,何叶失控地翻着三份辛远已经签好字的合同。 上面的内容她只能看懂一部分,但仅仅是这一点,她都能看出来辛建业为辛远挖了一个多大的坑! 这三份合同层层嵌套,只看第一份,公司法人确实是项逐峯,表面与辛建业毫无关系,且最大的受益人就是辛远。 但翻到第二份,才知道项逐峯也只是个烟雾弹,公司真正的掌控权,还是辛建业一人手里。 若将来公司盈利,辛建业在背后坐享其成,可一旦未来遇到任何风险,承担责任的都会是辛远自己。 “不可以,不绝对不可以就这么答应他!” 何叶深吸一口气,拉起辛远的手就要往外走,“我现在就带你去找辛建业,他真以为把我撇开,我就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辛远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任何表情。 何叶又反应过来什么,追问:“是不是他让项逐峯威胁你什么了?你们刚才在房间里待了这么久,除了合同以外,项逐峯还跟你说什么了!?” 辛远还是没有反应,沉默地看着地毯。 “不管他威胁你了什么,都不要害怕,告诉我。” 何叶一把拦住辛远的肩头,咬牙道:“辛建业是只手遮天,但是只要我还在一天,他就永远别想着能控制住你。” “他没有威胁我。”辛远咽下舌尖残留的铁锈味,“是我自愿签的。” 项逐峯不仅没有威胁他,还清楚地告知他合同中存在其中的每一个陷阱。 “这份合约是你的经济约,表面看起来只有五年,但如果你三年内创造的收益没有达到规定值,将会自动延续到二十年,是经纪公司能签订艺人的最长时限,”项逐峯顿了顿,“并且是没有任何自主权的全约。” 辛远手腕还再缓缓渗着血,他好一会才找到力气,撑起身体靠着床沿上,不让自己再狼狈地滑下去。 但项逐峯全然不在意,将第一份合同摊开,从半空直接扔到辛远眼前。 还没等辛远有任何看清楚的机会,又紧跟着扔下去第二份。 “佳乾传媒,明面上是为你量身创建的公司,你是除我以外公司最大的受益者,但实际上,我只是为你父亲代持股份,而你有限的分红,也都是本该全部属于你的收益。” 合同上密密麻麻的字仿佛扭曲起来,成了陌生的符号。 辛远看不清楚,也听不明白,只是看着项逐峯。 看他面无表情的,取下别在西服胸袋上的钢笔,随着最后一份合同一起,缓缓递到他眼前。 “最后,佳乾传媒的法人是我,实际运营人也是我,也就是说只要你还当艺人一天,就要在我的控制下生活一天。” 辛远想,也许换成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项逐峯都会藏起这些阴谋,会利用合同表面的诱惑,将人一点点诱捕进圈套。 只有面对他不用。 项逐峯大概也清楚,即使眼前是火坑,只要在对面招手的人是项逐峯,他都会自己主动跳进去。 可辛远还是有那么一丝奢望,他抬起眼,问:“这一切,是辛建业逼着你这么做的吗?” “逼我?你说反了,是他给了我足够多的好处,让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项逐峯慢慢蹲下身,用指尖抹去残留在辛远嘴角的血迹,“你知道的,我跟你这样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不一样,我受够了那些苦日子,现在出人头地的机会就放在我眼前,我怎么能不好好把握呢。” 辛远偏过头,避开项逐峯以前从未沾染过烟味的指尖。 “多少钱?” 辛远木然地问: “按照辛建业的要求,骗我签下这些合约,他能给你多少钱。” “二十万。” 项逐峯回的很冷静。他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曾经认识的人,而像是看一块可以帮他通往大好前途的跳板。 可辛远还是不相信。 他可以接受项逐峯恨他,讨厌他,为了他的谎言故意报复他,但他无法接受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项逐峯就会因为钱,因为所谓的前途和机会,变成另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是为了奶奶的手术费吗?” 这是辛远能找到的最后一个理由。 项逐峯却忽然狰狞地轻笑起来,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泪光。 “我的奶奶,已经永远用不上这笔钱了。”项逐峯死死咬着牙跟。 因为早已经因为你,被何叶与辛建业害死了! 辛远怔住,好几秒后才敢问:“为什么,是因为手术……?” “——你不配知道原因!!” 项逐峯捏紧拳头,用尽全部意志才没有再次掐向辛远的脖颈。 如果说片刻前,辛远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他想只要项逐峯还在身边,他总有机会去解释,让项逐峯认识真正的他。 但项逐峯此刻的眼神让他彻底明白,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个曾经对他许下过承诺的项逐峯,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了。” 辛远轻轻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 钢笔很凉,辛远接过来的瞬间,从指尖一直冻结到了心脏。 他翻到最后一页的签名处,没有任何犹豫地落下了笔。 在墨水即将落到纸面的最后一秒前,合同突然被抽了回去。 “辛远,”项逐峯盯着他的眼睛,“从我们认识那天到现在,除了你的真实身份之外,你还有什么瞒着我,没说过的事。” 项逐峯停顿两秒,“这是我替你曾经认识的那个项逐峯问的。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 辛远冻结的心脏又忽而崩碎出一道裂口,向全身蔓延着寒气。 他想,他明白项逐峯真正的意思。 如果在这一刻,他不交代清楚从前的种种,那等项逐峯再踏出这个房门,他们之间就既没有从前,也不会再有以后。 第22章 可除了身份,他还瞒过项逐峯太多事。 他其实没那么喜欢看书,也没那么在乎剧本资料,只是为了和项逐峯多相处一会,当初才会每天去图书馆。 他的力气也没那么小,一个人也可以轻松地拎着两桶水上楼,但他喜欢和项逐峯肩并肩提着东西,慢慢走上楼的过程。 他瞒了项逐峯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瞒了想说却从来不敢说出来的喜欢,还瞒了因为他的怯懦与自私,用谎言间接伤害过的人。 但无论哪一条,现在的他都没资格,也无法再去解释。 “对不起。” 这是辛远此刻,唯一能给出的回答。 项逐峯带着签好字,摁好手印的合同离开前,背对着他,留下最后一句话: “希望你能记住,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这段时间所有事,推进的都比辛建业预想中要更为顺利,先是签下了最难啃的林声,又成功让辛远签署了合同。 虽然何叶一直想办法从中作梗,但也都被项逐峯逐一挡下。 连着数件事下来,辛建业对项逐峯的态度已经不止满意可言。 公司自上到下都知道,董事长身边多了个新人,不仅一上任就参加各种重要项目,还直接参与到公司的改革中,明面上只是个助理,实则权限比公司某些老股东都大。 每当辛建业已经觉得项逐峯已经做得足够好时,项逐峯都还会再创造一些惊喜给他,小到一份文件的校对,大到部门对外的法律纠纷,项逐峯都能游刃有余地处理。 辛建业见过太多优秀的人,他之所以愿意重用项逐峯,不只是因为他的能力,而是看重他赤裸裸的野心。 项逐峯办事利落,目标感极强,只要他决定拿到结果,就会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清理掉途中的所有障碍物。 辛建业不怕人有野心,只怕人的野心不够。 只有欲望够深,野心够大的人,才能被利用,被吸引,被他用利益牢牢裹挟在掌心。 “逐峯啊,你也知道佳乾传媒的事情,我不好出面,下个礼拜小远电影开机的投资人晚宴,你要替我去撑好场子啊。” 辛建业坐在办公室内的紫檀木椅上,磋磨着手中的菩提串。 从决心要捧辛远那天起,辛建业就筹谋好了一切,无论他私下动用多少人脉运作,在表面上,都要让辛远看起来与瀚海没有任何关系,只有这样,才方便他来日的计划。 项逐峯自然明白辛建业在打什么算盘。 捧红辛远只是表面的幌子,而辛建业真正需要的,是通过娱乐行业的深水,洗干净瀚海不可言说的资金。 “我都明白的,您放心。” 项逐峯极为自然地应下,为辛建业重新沏好一盏茶,又适时清理掉一旁已经燃完的线香。 “对你啊,我自然是放心的。” 辛建业指节勾住菩提串,笑着敲了敲项逐峯的肩,“只是我这个儿子啊,看起来很听话,其实心里面主意大得很,今后他那边,也要你多替我留意了。” 第19章 开机 电影开机前一周,所有演员无论角色大小,都已经提前进组围读剧本。 辛远的角色因为要学习唱腔,所以更是比一众人又早了一周。 跟组助理原先是何叶安排的人,但辛远一进组,就被辛建业不由分说地换成了自己人,还要求新助理无论事情大小,只要是有关于辛远的,都必须第一时间跟项逐峯汇报。 “小远哥,你今天已经练这么久了,要不要回去歇一歇啊。” 排列室内,辛远的衣领已经被汗水浸湿。 小暖立刻走到辛远身边,递上一杯温度适宜的水。 小暖年纪不大,入行却已经有些年头,在一个转了幕后的大花身边干了很久,办事妥帖,人也安分。 圈内有很多人想挖小暖,是带她入行的林声做介绍,她才答应来到辛远身边,兼任生活助理与执行经纪。 出于各种因素考虑,辛建业选择对外隐藏起他和辛远的关系,所以她不能暴露辛远的背景,但也不能让辛远受到任何怠慢。 起初小暖还担心,这种身家的大少爷会不会很难搞,相处几天后才发现,辛远性格真是好的令她受宠若惊,别说发脾气,连一声重话都没有说过,每天还会对她说无数句谢谢,以及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 除了眼下这种时刻,辛远从早到晚,为了一段戏已经来回磨了整整七个小时,却还是不愿意停下来一秒。 “老师也说了,你刚接触昆曲,能练成现在这样已经是天赋异禀了,不用这么高强度的逼自己。” 眼看辛远刚喝完水就又要去练习,小暖忙拉住辛远的胳膊,“你就稍微歇一歇吧,好不好嘛小远哥……” “你先回去吧,不用陪着我。” 辛远不想,也不敢停下来。 他很怕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又会对着空荡的天花板失眠一整夜,更怕自己稍微闲下来一秒,就会无可自控地去想项逐峯,想他那天厌恶的语气与神情。 凌晨五点,在违背医嘱吃了两倍计量的安眠药后,辛远还是从噩梦中惊醒。 晨光已经从窗帘缝隙中渗进来,再过几小时,就是电影的开机仪式。 除了主演和工作人员,各个资方公司代表也会来。 也就是说无论项逐峯有多不想再看见他,作为佳乾传媒的负责人,今天都会来到现场。 辛远做好了被项逐峯厌恶的准备,做好了无论项逐峯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暴露自己难过的决心。 但当他做好妆造,到了现场后,才发现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场地已经站了乌泱泱一片人,项逐峯隔着人群,站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同身旁的人熟稔地交际着,全程未朝他的方向多看一眼。 经过先前一周的围读,演员彼此之间已经熟悉,只由王沐歌和制作人简短的发了言,就到了最重要的上香环节。 上头柱香的人自然是王沐歌,接着队伍分成两列,主演一列,资方一列,依次上前祈福。 剧组是个按资排辈的地方,辛远识趣地等在最后,资方的人倒是佯装随意,彼此都客套地谦让对方先去。 轮到辛远时,本来还隔着一段距离的项逐峯巧不巧被人一推,正好推到了辛远身旁。 辛远指尖倏地一抖,差点将香柱折断。 他下意识往边上侧了一点,将更多的位置留给项逐峯。 短短三个鞠躬的时间,明明项逐峯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辛远的心脏还是很没用的乱跳。 他也没有心思许愿,赶在项逐峯起身前,僵硬地将香柱插回香炉中,先一步向后退去。 可还没等他迈开脚步,身旁的项逐峯毫无预兆地转过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架在半空中。 “不要动。”项逐峯冷声开口。 ……? 辛远瞬间怔住,茫然地看着项逐峯。 项逐峯还是一幅懒得理他的样子,只是走到香炉前,略带烦躁的,把他不知何时挂在上面的水袖扯了下来。 辛远瞬时一阵后怕,他的水袖刚好挂在铜扣上,假若他刚才再多后退一步,就可能将整个香炉都牵连下来,以一己之力搅乱整个开机仪式。 辛远十分尴尬,想多少说点什么,项逐峯却已经径直转身离去。 开机第一天的行程很满,仪式一结束,整组工作人员便准备投入拍摄。 为了尽可能还原时代背景,王沐歌找到文旅局,特批了现今已是保护建筑的戏院。 但批准时间很短,也就是说刚一开机,辛远就必须集中性演完几场重头戏。 这番重担压在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身上,先不提辛远自己的感受,制作组上下的心算是都提到了嗓子眼。 全片第一场戏,就是柳云梯与薛怀江的初见。 剧情中,柳云梯提前知晓薛怀江的行踪,故意候在他的必经之处,以薛怀江最喜欢的曲子为诱饵,引诱他对自己产生兴趣,开启自己的复仇计划。 这些天,辛远已经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剧本,可当真的要面对镜头时,心中还是难以克制的紧张。 尤其是不远处的监视器后,还站着项逐峯的身影。 “第一遍就当走位和调灯光,你放轻松发挥,越自然越好。” 王沐歌拍戏时要求向来严厉,这种话已经算是破天荒的安慰。 剧组中的人瞬间更加好奇,王导到底看重了这个新人哪一点。 辛远这场戏的妆造很简单,只着一席素衣,候场时,在人群中安静地仿佛没有存在感,但真的出现在镜头中时,却瞬间像换了一个人。 恰到好处的光影落在他脸上,入眼只觉得这张脸温柔无害,细看下去,才能惊觉他藏在皮囊下的冷冽与疏离。 两种截然相反的矛盾融合在一起,什么都不用做,一个抬眼,就像流淌过一段故事。 第23章 监视器后,项逐峯的心无可自控地搐动了一瞬。 即使是现在,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辛远有一张天生为镜头而生的脸。 可每一次,只要想到这样一张脸,是由他为契机才被王沐歌发现,而后像多米诺骨牌一般,一步步害死了他的妹妹,奶奶,他就后悔到无法喘息。 他恨辛远一家,但更恨自己才是最初推动这场悲剧的人。 “来,各部门都准备好。” 场务在镜头前打响场记板。 “《无路可退1927》,第一场第一镜,3,2,1,action!” 是日,天落细雨,水珠顺着檐上青瓦滴滴坠落,如同断线的透明珠帘,笼住亭中的一抹身影。 那身段细瘦的仿若无骨,薛怀江放轻脚步,怕自己稍有异响,便惊碎了此等佳景。 隔着一段距离,薛怀江只能隐隐听见那人唱着曲儿,又上前几步后,才听清那人在吟唱《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唱到“断”时,柳云梯喉结轻轻一颤,这个入声字本该铿锵有力,他却故意哑了下去,如砂砾般磨向薛怀江的胸口。 最后一个音调落下前,柳云梯倏地抖开水袖,几片海棠被袖口隔空击中,飘摇地落向青石板砖。 “——好!” 薛怀江适时鼓着掌,从一旁的树后走出。 “我听戏十余年,竟不知道这金陵城内,还有将皂罗袍唱的如此绝妙之人。” 柳云梯佯装成不知有人在的模样,身影一惊,慌乱地向后避去。 然而身后便是错落的台阶,惊慌失措中,眼看柳云梯就要倒退着掉下,薛怀江一个大步上前,将柳云梯拦腰揽进怀中。 双目相视下,薛怀江只觉时间仿若暂停,怀中的人虽一袭素衣,未施半分粉黛,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张脸都更为绝色。 他盯着柳云梯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抱歉,刚才是我唐突了。” “好,很好!” 王沐歌在监控器后满意道,“刚才这段一直都非常好,就是柳云梯整体的情绪还要再往上提一点,要让观众感知到他为了吸引到薛怀江,已经准备了很久,而不是单纯地为戏伤感。” 开机第一场戏,对于一个毫无演戏经验的新人来说,辛远的表现已经算是惊艳众人了。 但王沐歌眼力毒辣,他知道辛远的潜力还没完全展露出来,想要继续往下挖一挖。 再次开拍时,项逐峯已经跟着制片人去了别的地方。 少了那道寒凉目光的注视,辛远也更好的进入了状态,半天下来,总算顺利完成了第一场重头戏。 为了效率最大化,剧组分成了ab两组同时开工。 第一场结束后,薛怀江的饰演者任淞要立刻赶去b组,只留下一个文替,以备补镜头之需。 王沐歌和助理回放着今天的素材,对辛远的表现都很满意,但连在一起顺下来,觉得柳云梯受惊后跌入薛怀江怀里的反应,还能再扣得自然一些。 “去把任淞的文替叫过来,再配合辛远补个抱住他的镜头。” “好的王导。” 场务麻溜的去叫人,然而半分钟后,又面露难色地走了回来。 “王导,那替身刚刚急性肠胃炎犯了,撑不住去医院了……” “你开什么玩笑!?” 王沐歌一拍面前的小桌板,怒呵道:“这边场地时间有多紧俏你不知道吗?一分钟都不能耽误,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变也给我再变个身形差不多的人出来!” 您才是开玩笑吧!场务在心中哀嚎。 这宽肩窄腰一米九的男人又不是地里的萝卜,说拔就能拔,他到哪变立刻出个身材这么好的人来。 巧不巧,制片人和项逐峯谈完事情回来,刚好听到这边的动静。 思索几秒后,转身去打了个电话。 “项总啊,您应该还没走远吧,我这边有个不情之请,您看看有没有时间回来帮个忙……” 第20章 替身 在项逐峯听制片解释完突发情况,并表示想让他帮忙补一个简单的镜头后,没什么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制片人张江在业内资历很深,以后有很多合作机会,项逐峯不介意先抛出去一份人情。 只是等项逐峯换好戏服,走到现场后才知道,所谓要补的简单镜头,是指和辛远一起。 看出项逐峯的不自在,王沐歌的助理还以为是项逐峯没面对过镜头,一时紧张,连忙凑上前捧场: “哎呀,这要不说是项总来帮忙,这气场这身材,我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来组里探班呢!” 辛远正背对着镜头补妆,闻言倏地转过头,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听。 但很快的,项逐峯用并不好看的脸色告诉他,这一切都真实存在。 “项总啊,咱们这个镜头呢很简单,就是柳云梯往后摔倒,您拦腰接住柳云梯,再把他打横抱起来就行,我们只拍柳云梯的特写,不会拍到您的脸。” 辛远本就卡顿的大脑开始变得更加缓慢。 他一时失去理解能力,只是呆滞地望着渐渐走来的项逐峯。 直到项逐峯站定在他身前,按照助理的要求一把抱起他,才在失重的本能下揽住项逐峯的后颈。 “诶对!就是这个姿势!然后项总您的身体麻烦再往左边侧一点点。” 助理弯腰退出镜头,隔着一段距离指挥,“好,项总您就站在这个位置,辛远现在可以下来了,过会你就按照这个角度,直接往后面倒就可以。” 机位和灯光都准备就绪,对准了辛远的方向。 但辛远却仍然错愕地揽住项逐峯,像静止在这个怀抱中一样,没有做出除了心跳加速以外任何的反应。 在这一切僵滞到第五秒后,项逐峯终于用只有辛远能听见的声音问: “你还准备在我怀里待多久?” 声音落下的同一秒,项逐峯看见辛远用一种堪称狼狈地姿势跳了下去,低垂着头,一连后退了很多步。 辛远的衣服很单薄,白色长袖脱垂在地上,看起来无措又茫然,像下一秒就要被就要被风吹走似的。 莫名的,项逐峯再次想起很多一直不愿回忆的画面。想起从前每一次,辛远都是用这种看似无辜的,需要被人保护的状态,让他忍不住一次次守在他身边,超乎界限的对他好。 但很嘲讽的是,即使是现在,心底某个位置还是不受控地掀动几秒。 项逐峯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很轻的自嘲,辛远大概也听见,所以即使已经转过身背对他,肩膀还是极快地颤缩了一秒。 开机声在身后响起。 辛远浅浅吸了一口气,又很快呼出。 按照预设的走位,他应该向正后方倒去,但在即将倒下的那一瞬,辛远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要赌一下。 他想赌,即使项逐峯对他再冷漠,说话再难听,也只是对他生气罢了,而不是真的变成了一个很坏,很冷漠的人。 于是辛远慢慢后退了两步,在脚后跟触碰到台阶边缘时,毫无预兆地,向距离项逐峯最远的斜侧方倒去。 身体失重的第一秒,辛远想,如果项逐峯真的选择了冷眼旁观,那也算是一种幸运。至少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可以彻底忘记项逐峯的理由。 失重到第二秒却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时,辛远开始理解了不自量力的含义。 也许项逐峯从一开始答应当替身,就是为了让他当众难堪。 在辛远彻底放弃的第三秒,耳边突然逼近一声急促的喘息,紧跟着后腰一紧,被牢牢扣回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辛远抬起眸,对上项逐峯不会被镜头捕捉到的双眼,以及他眼底难以克制的,一闪而过的担心。 显示器中的辛远佯装惊讶,嘴角却轻轻勾起,以柳云梯的身份,给出了导演最想要的神情。 “cut!” 王沐歌满意地喊了暂停,“好,这才对嘛,完全把柳云梯那种蓄谋已久的感觉演出来了,就用这条!过了!” 开机第一场戏,比所有人预想的都更为顺利。 向来对艺人严苛的王沐歌,对辛远的发挥很是满意,当晚在投资人晚宴上,还反复跟项逐峯夸了辛远,让他好好培养这种将来一定能火的苗子。 第二天再开拍时,剧组的工作人员对辛远明显客气了几分。 今天这场戏,还是辛远与任淞的对手戏。 自花园初遇后,薛怀江对柳云梯一见倾心,却并未告知柳云梯真实身份,只佯装成听戏观众,几次三番去捧柳云梯的场。 这天柳云梯刚谢幕,薛怀还正沉浸在余味之中,忽而有公子哥闹事,点名让柳云梯唱艳词。 柳云梯愤然退台,在后台和戏班主爆发了剧烈冲突。 “柳云梯,你如今还没成角呢,就敢跟我耍架子?” 班主阴冷一笑,“我今天就把话撂这,你今演也得演,不演也得演,不然我就直接把你的卖身契签给窑子,让你以后脱了衣服给人唱!” 第24章 班主的演员是个老戏骨,辛远的情绪瞬间被激发出来。 “你要是真舍得卖我,也不必等到这一天吧,”柳云梯毫不畏惧,“我贱命一条,到哪里都能活的好好的,但你若是没了我,来日是死是活可就不一定了!” “——你!” 班主怒极之下,一巴掌扇向柳云梯。 柳云梯拦腰倒向桌台,班主还不解气,随手抄起个老生用的长矛,又朝着柳云梯的后肩抽去。 空中掀起一阵寒风,柳云梯却丝毫不躲,反而撑直了后背,决然而又不屑地睨着班主。 “嘭——!” 眼看长矛就要落在身上,空气中突如其来一声巨响。 薛怀江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手里举着冒烟的枪口,正对二人的方向。 班主吓得差点尿出来,结巴道:“……你!你你是谁!” “我是谁?”薛怀江冷笑一声,“我是来给你烧纸钱的。” 班主这才看清,来人竟然是掌管江南三城军权的头号军阀,薛怀江! 班主猛地哆嗦一下,接着整个身体匍匐在地,不停地磕头道歉。 薛怀江跨过男人,直接走到柳云梯身旁,轻声问: “云梯,刚才可有哪伤到?” 柳云梯也被枪声吓得不轻,一时又羞又怒,反着避开脸,不愿对上薛怀江的视线。 薛怀江并不介意,反而躬下身,跟着柳云梯的方向追去,轻声哄道:“你这是气我来晚了,还是气我从未告知你我的身份?” 柳云梯这才抬起眸,湿漉漉地双眼盯着薛怀江,能直接将人心口窝瞧化。 “你既然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如此刺人的质问,却让薛怀江直接笑了出声。 在柳云梯的惊呼声中,薛怀江一个低腰,直接将柳云梯打横抱在怀中,头也不回地走出戏楼: “一个时辰内,把他的卖身契送到我府上,我出三倍价钱赎他自由。” “好,cut!” 王沐歌对着传呼机喊了暂停,“这段薛怀江的宠溺感给的很好,但是柳云梯的状态,还是不太对。” 王沐歌回看监控,一点点扣着细节,“在柳云梯心中,他认为薛怀江的父亲杀他一家灭门,发誓要报仇雪恨,所以一边要引诱薛怀江,但一边又很厌恶他的靠近与帮助。” “他的内心是在挣扎没错,但你表现出来的眼神太乱了,不像是纠结了,而是像是心里还记挂着什么人。” 头上的金钗“啪嗒”一撞,辛远心中的弦也跟着绷断了一根。 他已经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沉浸在剧情演绎中。 但不得不承认,薛怀江低头哄柳云梯的那一刻,辛远脑海中莫名浮现出的,是从前项逐峯对他这般温柔的样子。 那一刻的委屈战胜了所有情绪,让他并没有完全遵循柳云梯的内心去演绎。 趁着导演讲戏的过程,化妆师快速上前补好妆,再开拍时,辛远已经尽可能做好调整。 跟着搭对手戏的任淞,立刻就感受到辛远的变化。 在镜头前,尤其是大银幕上,演员对感情收放的把控度非常重要,有时一个抬眸,一个表情,只有短短一秒,却要精准传达出角色在当下的情感。 很多流量演员被诟病演技,就是做了十几个夸张的表情,却没有一个真的走进观众内心。 而辛远第一遍感情已经很到位,但是第二遍时,又在短短几秒钟塞入了更多细节。 从一开始佯装的惊讶,到故意偏开头不看薛怀江的心机,到最后薛怀江为他赎身时,眼中得逞的寒光。 这一连串的微表情,辛远给的恰到好处,让人在短短一分钟内,就记住了这个表面柔弱,但是内心阴狠倔强的复杂角色。 别说是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演员,就算是演了十几年,国内外奖项都拿过无数的任淞,有些时候,也需要多次调整才能让感情更自然。 他既佩服王沐歌看人的毒辣,也不禁期待假以时日的辛远,能靠着这份天赐的灵性,在这个圈子里留下怎样的痕迹。 一直到晚上九点,第一天的戏份才全部正式收尾。 一天下来,辛远几乎没什么吃饭的时间,也没有胃口,只在小暖的央求下吃了半个三明治和几口沙拉。 拍戏时倒不觉得有什么,眼下神经忽然放松,反而涌上一阵阵莫名的眩晕。 拍摄地距离酒店还有段路程,只能开车回去,可好巧不巧,等在路边接应的车突然打不着火。 这地段偏的连鬼都懒得飘过来,更别说这个点打到车了。 眼看辛远疲惫的都快要抬不起头,小暖又急又气,想到项逐峯今天应该还在和制片谈项目,正准备打电话求助,身后突然一亮。 一辆保姆车停在他们身后,车窗摁下,任淞的身影出现在窗边: “如果是车坏了的话,我可以载你们一程。” 和完全不了解的人同处一个封闭空间,对辛远来说是比忍着头晕走回去更艰难的事。 辛远本想礼貌拒绝,小暖已经兴奋地替他应下。 好在十几分钟的车程,并未像辛远预想中的尴尬,任淞每一句话都说的恰到好处,即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又没有越界分毫。 二人的酒店正巧在同一家,快到目的地时,任淞说:“不出意外,里面应该有很多我的粉丝,你等我进去以后再下车,可以避免被人群踩踏。” 任淞带上墨镜,在车外冲辛远摆手微笑,“不过这种体验,你应该也很快就能‘享受’到。” 也不好意思让任淞的司机等太久,等人群散的差不多时,辛远便下了车。 但未曾想到除了任淞,男二唐映帆也住在这里。 眼看一拨人散去,另一拨人又飞快地冲上来,直直地从辛远身边撞过。 “哎哎哎,你们小心点啊,都撞到人了!!” 小暖不慎被人群冲走,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大叫。 辛远本就头晕,被这么一撞,眼前有好几秒都看不清东西。 他趔趄了几步,努力稳住身体,然而双腿像脱离了大脑控制,在几秒之内,迅速地软向地面。 “——哎!小远哥!” 小暖大呼一声,眼看辛远就要狠狠摔倒,不远处,一道身影忽而破开人群,牢牢地拖住了辛远下坠的身体。 小暖愣了几秒,仰头看着来人: “……项?项总?” 第21章 “演技” 视线聚焦回来时,辛远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意识。 相反,他以为自己又陷入了更深的幻觉,否则项逐峯怎么可能又突然出现在他身边,还以这么亲昵的姿势抱着他。 “既然没事了,就自己站好。” 项逐峯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 因为声音比眼神更冷,所以辛远很快确认,是真的项逐峯。 “……谢谢。” 辛远站直身体,识趣地向后退了几步。 酒店的电梯不算大,因而当三个人同时站进去时,空气都变得稀薄了几分。 小暖立刻展现出优秀的职业素养,以忘拿东西要回剧组一趟为借口,将空气大方留给了辛远和项逐峯两个人。 关于你刚才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现在又为什么要跟着我一起回房间。 诸如此类的问题,辛远觉得没有问出来的必要,毕竟现在的项逐峯,除了迫不得已的事情,应该也不愿意再看见他。 “你父亲要以佳乾传媒的名义,对外投资几个项目,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签字。”项逐峯很快告知了理由。 “哦,好的。”辛远弯腰趴在茶几上,直接把合同翻到最后一面,签完慢慢直起身,看着项逐峯,“还有吗?” “你的经纪人林声,最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这段时间你的行程安排,暂时由我对接管理。” 辛远又说了一声“好的”,而后顿了顿,“其实,如果这段时间有事情的话,你可以直接转达给小暖,让她告诉我就好我,我会配合的。” 这样你就可以不用忍着厌恶来见我了。 辛远没有说出这句话,但仅仅是在心里想了一秒,五脏六腑中至少有两处以上的地方,狠狠抽痛了起来。 最严重的应该是胃,难以忽略的绞痛甚至压过了头晕,让他眼前又开始一阵阵模糊。 你还不走吗? 辛远很想这样问项逐峯,但由于这样显得是项逐峯多想见到他一般,所以还是忍住了,并且尽可能自然地在项逐峯身前站好。 “这里没有镜头对着你拍,不用在我面前演出这幅可怜的样子。” 在辛远的脚又虚晃了几步,呼吸也明显开始错乱后,项逐峯终于忍不住开口。 分明十几分钟前,他还搭乘着任淞的私车,跟任淞有说有笑地告别,可转眼见再到他,就又装出这幅无辜又可怜的样子。 “我不会因为你的演技很好,就在再被你骗一次。” 第25章 项逐峯承认自己有些过激,但一想到任淞笑着跟辛远告别的神情,想到下午小暖发来的视频中,任淞一次次将辛远抱在怀里的样子,心口就一阵莫名的烦躁。 辛远仿佛天生就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最可怜,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脆弱,赢得别人的同情。 从前是,现在也是。 所以从前他被骗了,现在也不想再上一次当。 辛远眼中带着明显的迷茫,好像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又做错了什么。 因为说了一次谎,所以再之后做的所有一切,就全都是错的了吗。 可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我没有在演。”也没有可怜。 辛远实在是没有力气,在心里补了后半句。 又是一阵明显的眩晕,辛远也无暇再思考项逐峯会怎么看他,赶在暴露出更多狼狈之前,扶着墙面往房间走。 而后胳膊一紧,被一股很大的力量从身后拽住,“你要是真的有病,就跟我去医院做检查,别在这装腔作势。” 辛远毫无防备,被项逐峯直接揽进怀里,他不自量力地挣扎了一下,很快以失败告终。 “不用去医院,房间抽屉里有药的……”虽然项逐峯大概不会在意,辛远觉得还是有必要补充,“只是有点胃疼而已,一会就好了。” 在项逐峯去拿药的间隙,辛远捂着胃蹲到了地上,很幸运的,疼痛立刻得到了缓解,但是几秒之后,身体又被粗暴地拽了起来。 辛远眼睛半睁半合,看见项逐峯难看得要命的脸,几乎是算得上是咬牙切齿,将水和药一起塞进了他嘴里。 可能是药效起了作用,也可能是肚子上多了平时没有的热水袋,二十分钟后,辛远重新得到了身体的掌控权。 项逐峯隔着一段距离,一直站在床边。 辛远在第一时间撑起身,试图稀释自己刚才的狼狈。 项逐峯双眉仍旧紧皱着,眼眶因此投射下很深的阴影,让辛远有一瞬间不敢同他对视。 从前大抵是项逐峯在他面前总是带着笑,以至于辛远总是忽略,项逐峯的五官其实非常锋利,加之他高大的体型,只要稍稍露出一丝不悦,浑身气场就会份外凌人。 很陌生,很违和,但他只能尽快习惯。 他其实不介意项逐峯对他发火,只是不明白,项逐峯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就算是他生了更严重的病,受了更严重的伤,以他们两个现如今的身份,一切又和项逐峯有什么关系呢。 “监管我的身体保持在健康状态,也是你的工作内容之一吗?” 辛远只能猜到这个答案,于是并没有恶意地问:“辛建业应该不会为了这种事,扣你工资吧。” 肉眼可见的,项逐峯的脸色变得更差,令辛远感到些许的尴尬与后悔。 “需要我恭喜你,你猜得很准吗。” 项逐峯慢慢上前两步,低气压笼着辛远,“你不仅是我雇主的儿子,也是我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公司上下为这部电影投了很多钱,不能因为你的身体缘故耽误进度。” 不知道为何,明明一切都是了然于心的事实,辛远却觉得项逐峯脸上带了点赌气的神情。 “好的,我明白的。” 在项逐峯眼里,他只是一个项目。 但也没关系,至少这样,他也算是能帮到项逐峯。 “我以后会尽量不给你添麻烦。”辛远保证。 “你最好是。”从房间摔门离开前,项逐峯说。 在辛远并不怎么安稳的入睡以后,小暖孤身一人,慷慨赴义,被项逐峯从头到脚提审了一遍。 关于为什么辛远的房间里,会有一板已经吃掉一半的止痛药,不仅如此,还有一整瓶只有医院才能开的处方失眠药。 小暖真是一头雾水,百口莫辩! 她只能如实交代这段时间,辛远每天都在超负荷的训练,但又不怎么吃东西。 但是至于辛远胃痛到需要吃药和失眠这两件事,她真的完全不知道。 在小暖发誓,今后一定会连辛远一日三餐的食用量都精准汇报后,才从项逐峯手里捡回了半条小命。 隔天回到组里,小暖带着百分之两百的警惕,连辛远上下楼梯都冲过去扶着他,致力于从苗头扼杀每个意外。 好在一连几天过去,大概是项逐峯私下找来的厨师做饭比剧组伙食好很多,辛远饮食总算规律了一些,每天的拍摄也越来越顺利。 这天辛远只有一场戏,顺利拍完后本可以直接收工,但听说下午会有任淞与唐映帆的对手戏,便继续留了下来。 开机半个月来,辛远都还没排到跟唐映帆的对手戏,只听小暖介绍过,唐映帆是偶像出身,曾经也是一线顶流,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熄影了两年,此次复出一改偶像剧小生风格,破格挑战了个卖国求荣的头号反派,陈发轫。 电影中的陈发轫,原是巨霸东南的领军,然而从东三省起家的薛怀江一路南下,打到了陈发轫的地盘上。 陈发轫是亲日派,为了利益毫无原则,而薛怀江平生最恨卖国求荣之人,更看不得黎民百姓受苦,便想将陈发轫这等歼佞统统铲灭。 但二人势力相均,前前后后斗了好些年,还是谁也收服不了谁。 为了击垮薛怀江,陈发轫也用尽各种手段,和薛家有世仇的柳云梯,便成了最好的棋子。 观众此时还并不知道,从花园偶遇到后台救美,每个环节,都是陈发轫的精心策划,只为等薛怀江彻底信任柳云梯后,找机会将薛家一网打尽。 眼下这场,是薛怀江与陈发轫多次谈判无果后,彻底撕破脸的对手戏。 租界八点的钟声响起时,薛怀江刚好踏入富山公馆。 “陈督军倒是雅兴。”薛怀江睨着正在沏茶的陈发轫,“日本人如今已经快把炮台直接架城楼上了,陈督军还有兴致在这钻研茶道。” 陈发轫细品一口清茶,“天下有薛督军这般爱国义士,为了阻拦日军物资,直接掘了三十里的沪宁铁路,我有什么好急的。” 薛怀江冷笑一声,“那我且再告诉你,若他们还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欺压无辜,老子下次炸得,就是日本人建的运兵专列。” “薛督军何必这么大火气?” 陈发轫轻磨杯沿,“如今早不是闭关自守的大清了,不管是什么军,进了城门都是要给好处的,这实实在在的大洋落进百姓手里,不比一句爱国口号实在?” “爱国?这些屁话你自己信吗?” 薛怀江忽然倾身向前,军装铜扣“噹”一声撞在桌沿,“要不是老子现如今还在这站着,怕整个姑苏城已经被你转手送给日军当贡礼了吧!” “那薛督军的言下之意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日军的货进城了?” “他们的非法驻军何日退去,老子就何日放行!” “——咔!很好啊二位,情绪给的很到位。” 王沐歌对二人这段演绎非常满意,任淞一如既往的稳定,倒是唐映帆出人意料的好,完全看不出一点点偶像小生的影子。 导演调整机位,又追了几个不同的景别,二人便顺利收场。 虽然篇幅并不多,但两人的气场就像冰与火的对撞,辛远只是在镜头后观摩,都被这种张力震撼到。 “任淞,我……” 一场结束,唐映帆立刻追向任淞的方向,像还有话要说,但任淞看也未看唐映帆,直接走回房车的方向。 辛远离得近,正好看见任淞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 进组以来,辛远最有好感的人就是任淞,他虽然名气最大,却从来不会摆架子,即便是对他这个新人,每场结束后,也会报以各种鼓励。 倒是这个从前据说很傲气的唐映帆,视线一直紧跟着任淞离开的背影,看起来很难过。 晚上回到酒店,辛远又开始琢磨第二天的剧本。 小暖本来要陪着一起对戏,辛远知道她今日生理期,便让她先回房间休息。 翻了没几页,莫名的眩晕感又浮了上来。 从那次车祸后,辛远除了每次坐车时偶尔有这种反应,有时看着看着剧本,眼前的字也会忽然浮动起来,扭曲成无法分辨的字符。 是那两个无辜的人又来找他了吗? 用这种方法一次次提醒他,不要忘记曾经做过的错事,不要忘记自己的自私。 辛远闭上眼,缓和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知道今夜注定会失眠,辛远披上外套,想去酒店的天台上放空一会。 只是没想到,失眠的人不止他一个。 推开天台的隔门时,任淞靠在尽头的栏杆处,指尖正夹着一根烟,对上他惊讶的目光。 “这么巧,你也睡不着?” 烟头的火光晃了晃,任淞笑了笑: “不介意的话,可以过来聊聊。” 从前的辛远也许会立刻拒绝。 第26章 但现如今不知是受角色影响,还是感受到任淞并没有什么恶意,辛远选择点点头,走上前。 “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你喜欢演戏吗?”任淞问。 辛远认真地想了想,“和从前做的事情相比,应该是喜欢的。” “你知道吗,从第一次和你对戏的时候,我就在想,努力在天赋面前真是一文不值,”任淞笑笑,“我用了这么多年才学会的东西,你天生就有。” 辛远不知道如何回复这么高的褒奖,任淞又说,“演技是可以磨练出来的,但灵性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我演过这么多年的戏,你是第二个能称之为有灵性的演员。” “那我可以问一下,第一个是谁吗?” 辛远单纯秉着学习的心态,但任淞的表情让辛远很快明白,第一个人,应该就是他失眠的理由。 空气沉默下来,一支烟缓缓的燃烧完,任淞又抽出一根,点燃放在唇边,反问: “以前抽过烟吗。” 辛远也跟着换了话题,“抽烟有用吗。” “如果是治疗失眠,那没什么用,”任淞深吸一口,慢慢吐出,“但至少可以在失眠的时候好受一点。” “那,能给我一根试试吗?” 任淞轻挑眉,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用自己的烟头燎燃,慢慢递向辛远唇边。 试试吗? 试试吧。 也许这样,能暂时忘掉很多东西呢。 夜幕中,两抹火光越凑越近,就在即将交织为一点时,辛远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堪称意外的,是项逐峯的电话。 “你在哪里?” 空气足足冻结了五秒钟,项逐峯才开口。 辛远看着眼前飘散的烟雾,明明还没有吸入,却好像已经呛到说不出话。 “我……” 犹豫的几秒内,辛远听见项逐峯近乎阴寒的声音: “辛远。” “不要再对我说谎。” 第22章 误会 项逐峯结束应酬,被代驾送回酒店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记不清是这个月的第几次饭局,但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帮辛建业出席他不适合露面的场合。 今晚也是一样,因为电影拍摄需求,王沐歌需要尽快搭建一处新的民国影视基地,而他需要帮辛建业拿下这次项目。 影视基地虽然前期投资大,但是电影杀青后,不仅可以租赁给其他剧组,还可以对游客售卖门票,是份一本万利的生意。 更重要的是,影视城建设的资金操作空间极大,可以完美充当瀚海处理异常流水的障眼法。 两个小时,五杯烈酒,在项逐峯被这些虚与委蛇地酒桌规则恶心到极致,快要一头倒下时,终于拿到了能让辛建业更加信任他的结果。 回到酒店,在洗手间吐到第三次,项逐峯自认为已经清醒了大半,除了头还在阵阵发痛外,基本恢复了对四肢的控制。 洗漱完毕,临时叫得止痛药也已经送到了门口。 项逐峯开门拿进来,将要关上门的间隙,听见隔壁房间开门的声音。 他没有刻意去记,但总归是记得,辛远就住在隔壁的房间。 项逐峯很快承认,先前的判断也许出了问题。 如果他真的处于清醒状态,应该不会关心,更不想知道辛远为何会这个时间点出门。 项逐峯的脚步还有些发晃,但好在酒店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所以一直到辛远推开天台的门,都没有发现项逐峯就在不远的身后跟着他。 透过辛远没有关紧的门缝,项逐峯看见不远处,还站着任淞的身影。 两人具体说了什么,项逐峯听不真切,只能看见辛远和任淞并排靠在栏杆上,放松地聊着天。 起初两人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很快的,当任淞点燃另一根烟后,辛远主动转过了身。 夜色包围中,任淞对着辛远缓缓低下头,两个人的身影融在一起,越靠越近,好像下一秒就要拥吻到一起。 “咯吱”一声。 无由地,项逐峯听见自己手指骨节发出了脆响。 他以为自己会直接转身离开,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但手已经脱离意识控制,在几秒之内拿出手机,拨通了辛远的号码。 “你在哪里?” 问完的同时,项逐峯看见辛远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随后僵在原地。 “辛远,不要再对我说谎。” 项逐峯咬着牙,他也分不清这到底算命令还是算请求,只是在想,如果辛远再对他说哪怕一个字的谎言,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对这个人抱有一丝心软。 隔着电话,辛远也感受到了项逐峯压抑的怒火,小心翼翼地回: “……我和任淞在一起。” “在哪里,在做什么?”项逐峯紧跟着问。 这样逼仄的质问,就好像和任淞在一起,是一件天大的错事一般。 辛远果然又沉默下来,好几秒后才说: “我晚上睡不着,在酒店的天台上碰见他了,所以聊了一会天……” “聊天?”项逐峯冷笑一声,“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辛远拿烟的手狠狠抖了一抖,整个人瞬间被凭空冻住。 他像受到某种召唤似的,僵滞着转过头,看见项逐峯的身影从不远处的黑暗中浮现,一步步向他走来。 辛远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向后退去,然而身后就是冰冷的栏杆,只能背过手,将烟蒂藏在身后。 火点顷刻灼向手掌心,辛远却感受不到疼,只能感受到项逐峯的无边的怒火,好像是他又做了什么很过分,很不可饶恕的事。 比项逐峯先到达的,是他身上浓郁的酒气。 隔着半米距离,辛远也闻到了从前的项逐峯身上绝对不会有的,浓郁的烟酒味道。 项逐峯没有说话,只是猛地钳住辛远的手腕,把他藏在身后的手硬生生掰回身前。 辛远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还有任淞在场,项逐峯会直接把他的手腕折断。 在这样失控的力度下,辛远明明应该觉得很痛,但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喊不了痛,也开不了口,好像只要对上项逐峯这样讨厌他的眼神,就连一个多余的音节也发不出来。 “项总,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什么了。” 在事态进一步恶化前,任淞开口解释。 “我晚上来吹风,碰巧遇到辛远,只是跟他说了几句话而已。” 任淞不说还好,这样一解释,项逐峯只觉得更加得恶心。 是要多大的巧合,才能让两个人这么有默契的同时来到天台,并且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 十五天。 从进组到现在前后不过半个月而已,辛远就可以这样轻飘地,随意地,和一个从不认识的人发展成这般关系。 从前项逐峯还可以骗自己,即便辛远满嘴谎言,但至少在出租屋的那段时光,辛远是真心实意的对他好过。 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无论是他还是任淞,亦或者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只要对辛远抛出一点不值钱的橄榄枝,就可以无条件收获辛远的亲昵与信任。 项逐峯的太阳穴再次痛起来,神经像被无形的手来回撕扯,眼前那张总是无辜的脸也模糊起来。 赶在身体完全失控前,项逐峯强忍着不适,一把甩开辛远的手。 “那看来很不巧,是我的出现打扰到你们了,请继续。” 说完转身就走,不想让辛远看出他此刻的异常。 可还没等刚迈出两步,异常的刺痛变本加厉。 项逐峯双眼瞬时一片花白,他下意识想找东西撑住身体,可周围空空如也,只能狼狈地来回晃荡。 “……项逐峯!” 恍惚中,项逐峯听见耳畔传来焦急的呼唤,紧跟着,一双很凉的手隔空接住了他。 辛远也知道,这样惊慌失措的,去接一个刚刚甩开自己的人,看起来是一件很没有自尊心的事。 明明上一秒他也还在茫然,在委屈,在因为项逐峯莫名的怒火而没什么作用的生着气。 可当他看见项逐峯忽然弓下腰,痛苦地捂着额头时,还是瞬间就冲上去扶住了他。就像一直以来他明知道项逐峯对他的厌恶,却还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想他。 只是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辛远凭本能接住项逐峯后,才发现根本无法承受他的重量,瞬间被惯性拽到地上。 好在任淞反应的快,赶在两个人一起摔倒前,扶住了项逐峯的肩膀。 “辛远,你先站稳,把他胳膊架我后背上,你一个人扛不动他的。” 任淞在圈里混了这么多年,一眼看出辛远和项逐峯的关系不寻常,此时也不想和一个吃醋的醉鬼生气。 他帮辛远一路连拖带扛,总算把项逐峯弄回了辛远房间的床上。 “他喝成这样,你今天晚上也别想能休息好。” 第27章 任淞喘着粗气,摇摇头,“年纪轻轻的,这么不爱惜身体,以后有你操心的。” 感受到任淞对他们两人关系的误解,辛远原本还想解释几句,但任淞只留下一句万一再有事,随时找他,便离开了房间。 屋内瞬时安静的可怕,只剩下项逐峯粗粝的呼吸声。 辛远站在床边,看着眉头紧皱的项逐峯,犹豫了几秒才走上前。 如果项逐峯处于清醒状态,应该不会愿意和他多待一秒。 也只有这样意识全无的状态下,才会允许他一点点解开他的衣领,用毛巾擦着他滚热的皮肤。 辛远的动作很轻,擦到手腕时,看见项逐峯带着一块明显价格不菲的表。 辛远停下动作,心中忽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除了这块表,辛远知道,项逐峯身上的西服也很贵,哪怕是他刚刚解下的那条领带,都可以覆盖从前那个项逐峯一年甚至更久的生活费。 何叶前段时间曾打来电话,说项逐峯这个人的手段非常,这么短短几个月,辛建业就敢把公司的重点项目交给他负责,假以时日,项逐峯肯定会超过她的权利,是个非常大的后患,让他务必要离项逐峯远一点。 从项逐峯为了那二十万,让他签合同那天开始,辛远就清楚,这一切是迟早的事。 只是辛远好奇,帮辛建业这种人做事,一定会有很多违背项良心和原则的时刻,用这样作为代价交换回来的一切,真的会是当初那个项逐峯想要的吗。 这样想着,辛远指尖慢慢触向项逐峯紧皱的眉头。 无论你选择走哪一条路,都希望以后的你回头看时,不要后悔。 因为不确定项逐峯何时会醒来,为了保证他清醒的那一刻,不因为第一眼看见他在身边而发火,在帮项逐峯擦拭干净后,辛远选择抱起枕头,去沙发椅上凑活着睡一晚上。 可就在辛远将要离开床边的那一刻,衣角忽然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抓住。 辛远的衣服和心脏都瞬间一紧,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就听项逐峯含糊的开口: “不要走……” 项逐峯的声音很沙哑,以至于辛远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像在梦里遇见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整个身体裹着被子,如同受委屈的小孩一般,慢慢地蜷在一起。 虽然知道这句话无论如何也不是对他说的,但辛远还是缓缓转过身,将项逐峯发颤的手接在手心,小心翼翼地坐回到他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事先吐过的原因,虽然头还是惯有的疼痛,但项逐峯总算是睡了一次好觉。 在梦里,他第一次没有做有关于车祸的噩梦。 没有看见奶奶和妹妹七窍流血的惨状,没有听她们哀嚎着质问,为什么不去救她们,为什么要留在杀人凶手身边做事情。 一切变得柔软而平静,他回到了很遥远的小时候,每天上下学时跟在妈妈身后,紧紧握住那双牵牢他的手。 第二天一早,项逐峯在熟悉的眩晕感中转醒。 每一次宿醉后醒来,他都要用好几秒才能想起,他已经成为了辛建业的助手,已经替他做了很多违心的事,而他只能也必须坚持下去,才能一步步拿到自己想要的证据。 在项逐峯彻底清醒前,辛远也已经睁开了眼。 昨天夜里,在几次尝试都无法挣脱项逐峯紧握的手后,辛远终于放弃挣扎,以尽可能离项逐峯远一点的距离靠在床头,僵硬地睡了一晚上。 眼下终于感觉手腕的力度松了下去,刚想抽回手,却正对上项逐峯睁开的双眼。 空气顷刻间冻结,两人无声对视了几秒。 在项逐峯压低眉头,准备开口质问你为什么会在这时,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极为不讲理的姿势,紧紧攥着辛远的手腕。 被他握住的地方,已经有一圈明显的淤青,而受伤的主人,正紧张又无措地看着他。 混乱的记忆一股脑涌进脑海,虽然画面仍旧模糊,但通过身上全新的衣服,以及床头的水盆和毛巾,项逐峯总也猜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小暖的声音隔门传来: “小远哥,你收拾好了么,车已经等在楼下了,我们要准备出发了哦。” 屋内没什么回应,小暖以为辛远还再洗漱没听见,又等了几分钟后,刚准备再敲门,看见房门从里面打开。 项逐峯的身影凭空出现在门前。 小暖此时正在啃一块饭团,登时睁大眼睛,猛地一咳,差点把嘴里还没咽下去的米粒呕出来。 “公司刚才有急事,我来找他,现在已经谈好了。” 项逐峯说这话时,表情非常自然,说完还不留痕迹地看了眼身侧的辛远。 辛远立刻会意,“嗯,我们刚刚说完,现在可以出发了。” 小暖满腹狐疑,却又找不到任何证据,依托着极高的职业素养与求生欲,决定当做什么也没看见过。 辛远平时出妆速度最快,今天化妆时,化妆师却多给他眼下上了点遮瑕,还调侃他昨夜是不是没睡好,难得需要她发挥一下化妆技术。 好在辛远虽然困得不行,在镜头前的状态还算完美,拍完一场戏去候场时,才终于撑不住打起了瞌睡。 睡得迷迷糊糊中,辛远手腕倏地一凉,睁开眼,看见小暖半蹲在身前,用冰袋敷着他的手。 “小远哥,我看你手腕肿得越来越厉害了,去给你买了点冰袋,这样子疼不疼啊?” 辛远一怔,低头才看见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一圈。 “谢谢你,没什么感觉的,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要不是项总给我发信息,我也发现不了啊! 小暖在心里嘀咕,自家老板关心艺人是多么好的事。 可怪就怪在项逐峯一边连发几条消息提醒她给辛远买冰袋,要有不舒服就带辛远去医院,但是发完以后又说不要告诉辛远,只能说是她自己发现的。 小暖不懂,但是为了很超过的工资,小暖决定乖乖照做。 电影开拍近一个月时,辛远第一次和经纪人林声碰面。 在何叶的描述中,林声是一个很有手段的女人,虽然是为了捧红他而来,但本质还是辛建业的人,要多加防备。 只是何叶不会知道,对于拍戏之外的一切纷扰,辛远其实都不想过问。 从他明知一切是陷阱,却还答应项逐峯签合同那天,就已经不再乎这些人真实的目的。毕竟无论他们想利用他做什么,都不会超过项逐峯曾经对他伤害的万分之一。 “辛远,这段时间虽然没能来找你,但我一直有看小暖发来的视屏,也听说了王沐歌导演对你的表现很满意,你的潜力,比我预想的还要大。” 面对林声的夸奖,辛远只说了句谢谢,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但在这个圈子里,想要走的更远,让更多人记住你,只靠演技好是不够的。” 林声顿了顿,说出今天来的真实目的。 “接下来的时间,除了拍戏外,我会给你安排专门的老师,教你如何应对媒体。除此之外,我会让小暖记录下有关你拍戏,生活等方方面面的视频,作为以后为你营销的素材,需要你配合她。” 这场单方面的谈话中,辛远始终很安静,淡淡的表情中没有接受,也没有特别的排斥,只是回复知道了,会尽量配合。 这样看起来好说话又没脾气的样子,倒让林声觉得辛远有几分可怜。 他一个人身上,裹挟了太多错综复杂的利益。 项逐峯利用他,当成取得辛建业信任的入场券,而后一点点搜集想要的证据,等有朝一日复仇。 辛建业利用他,想建设一流的娱乐公司,好方便他大肆洗钱,转移瀚海背后无法处理的异常资金。 就连他的亲生母亲,也只是把他当成维护自己权利地位的底牌,丝毫不顾自己儿子的真实感受。 想来他身边唯一能称得上目的单纯的人,也只有成天乐呵呵的小暖。 跟林声见完面,辛远又回到现场待机。 剧组是个拜高踩低,即各路势利眼于一体的地界。 起先好些人觉得辛远就是个运气好的小透明,都对他爱答不理,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拍摄,看到辛远一场场惊艳发挥后,意识到这人以后肯定前途无量,又纷纷贴了上来,希望今后能多个人脉。 辛远不擅长这些,每天在剧组依然是有戏拍戏,没戏就找个安静地方看剧本,收工以后立刻回酒店,比电子宠物的作息还要规律。 “亲爱的,我想问你很久了,你皮肤这么好,平时是在哪个老师那里护理的,给我介绍介绍呗~” 辛远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声音的主人坐在到他身旁,才发现这声亲爱的就是在叫他。 说话声比蜜还腻的人名叫邱雨,正式开机前,小暖还专程给辛远介绍过。 第28章 以邱雨的演技,在王沐歌的电影里连打酱油都不配,奈何他是某个大集团的小少爷,硬是被自己亲哥给塞了进来,戏中的角色还和辛远有好几场对手戏。 邱雨一路被宠惯了,平时鼻孔恨不得挂额头上,所以风评很不好。 眼下小暖还再跟林声对接,辛远着实不太会应对这种场面,只好礼貌性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不太懂这些。” “哎呀,在一个组就是缘分,我这也有很不错的老师,咱们俩可以交换呀,有什么好瞒着的嘛~” 邱雨又贴近了几分,扑面而来的香水味令辛远暗中皱了皱眉。 “我没有瞒着你,只是真的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 感到这样回答可能过于疏冷,辛远又特意补充,“要是以后有必要去做,遇到合适的,我可以推荐给你。” 邱雨这段时间在剧组待得并不痛快,虽然王沐歌明面上没直接骂过他,但总是明里暗里挑他的刺,一句话都要反复折腾半天才给过。 反观是没有任何经验的辛远,经常被王沐歌挂在嘴边表扬,再过会,邱雨就要第一次和辛远演对手戏,于是特意来摸摸这人的轻重。 他鲜少对人放低姿态,今天难得挂个好脸,谁知道辛远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藏着掖着就算了,非要摆出一幅我天生丽质,才不用像你这样成天做项目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不想说就拉倒,这么一幅假惺惺的样子,真没意思。” 邱雨表情转变速度快到辛远措不及防,辛远还在思考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邱雨已经蹭地站起身。 “别仗着自己年轻几岁,有个漂亮脸蛋,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邱雨怒气冲冲,转身就走,但因为还穿着戏服,长袍下摆一个飞甩间,正好蹭翻了辛远身旁没吃完的晚饭。 饭盒里刚好装着鸡汤,一时间全洒在了邱雨的衣服上。 “——啊!” 邱雨尖叫一声,转身对着辛远就开骂:“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我就说你一句,你竟然敢用剩饭泼我!!” 辛远直接怔住,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某段他漏看的剧本,不然现实里怎会有人疯得如此突然。 “……不好意思,刚才是你站起来的速度太快,自己碰到的。” 辛远也不想引发更大的纠纷,试图转圜,“当然,我也有一部分原因,应该把饭盒扣得更紧一点。” 邱雨完全不觉得辛远是在解决问题,反而以为辛远是故意挑衅,他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最后狠狠指着辛远: “辛远,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第23章 挑衅 辛远有十分的莫名加之百分的奇妙,好在过去这些年,何叶的怒火时长来的比邱雨更突然,所以也并没有把这种事挂在心上。 赶在当天最后一场戏开机前,小暖送走林声,赶回来剧组,看见辛远已经在候场。 这场戏是薛怀江对柳云梯一见钟情后,柳云梯回到戏班内发生的故事。 从柳家被薛家灭门,只有柳云梯一人死里逃生那天起,柳云梯就发誓有朝一日,定要亲手杀了薛怀江。 因为薛怀江爱戏,为了把握唯一能接近薛怀江的机会,柳云梯只能放下一身傲气,进入从前眼中“不入流”的戏班。 眼下这段,是柳云梯忍辱多年,终于在金陵地区小有名气,并且按计划成功“勾引”到了薛怀江。 而先前最受薛怀江喜爱的名旦孟青颜,还不知着背后的一切,只因看不惯柳云梯抢了他的风头,故意前来挑衅。 好巧不巧,饰演孟青颜的人,就是刚刚起了误会的邱雨。 拍摄还没开始,邱雨已经隔空投来了挑衅的目光。 那眼神狠毒的小暖浑身一颤,立刻转过身对着辛远,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小远哥,那邱雨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你啊,就我去跟声姐说话的那会,你俩之间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辛远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两句话带过先前的事情。 小暖听完却狠狠吸了口冷气,只求求这场戏赶紧顺利结束,以后看见邱雨就带着辛远绕道走。 和辛远这边产生明显对比的,是围在邱雨身边一圈又一圈的人。 补粉的,递水的,五月不到就在一旁扇风的,一幅要不是空间有限,恨不得来十个人抬着他走的架势。 “好了,麻烦老师们再做一下准备,马上要正式开拍了哦。” 场务从人群中挤过,开始最后的清场工作。 王沐歌坐在监控器前,看着已经进入画幅的二人,最后又指挥调整了几个打光角度。 所有设备准备完毕,镜头开机,从都城繁华商业街高空慢慢推下,逐渐聚焦在街头的“戴香阁”。 柳云梯正提起衣袍,走进店铺,准备采买唱戏时用的胭脂。 他挑了少顷,选中最为适合的一盒,本还想一次性多买些,被店员告知这款只剩最后一盒。 正要拿起结账,身旁毫无预兆地多出来一双手,将铺上的胭脂盒直接抢了过去。 “店员,这盒我要了,帮我包起来。” 柳云梯的手尚还悬在半空,略带不解地看向来人。 “如果没记错,刚才应该是我先选中的这盒吧。” 柳云梯倒也不生气,堪堪打量了孟青颜几眼,“阁下看起来也算仪表不凡,可曾听说过先来后到一词。” 孟青颜本铆足了劲,想要给柳云梯来个下马威,谁知一开口,就反被柳云梯将了一军。 “先来后到?”孟青颜冷笑,“我只知道但凡是我孟青颜看中的东西,不管先后,都得乖乖放到我手里。” 店里的伙计夹在二人中间,份外尴尬。 这脂粉确实是柳云梯先拿在手的,但发话人不是别人,而是金陵城里薛大少,薛怀江最爱的角儿。 要是因为这事得罪了孟青颜,回头人随便在薛大少面前吹个风,那岂不是脑袋都要被崩开花。 “从前只听闻孟青颜戏好,未曾想今日有幸遇见真人,这无事生非的手段,竟是要比戏还要精彩些。” 柳云梯说完,在孟青颜比扑了十层粉还要惨白的面色中,又轻轻作了个揖,“后辈也算是有幸学习一回,这盒脂粉便当做学费好了,小二,麻烦你打包了送给孟先生,钱算我账上。” 说罢微提衣袍,转身便走。 “你是什么个东西,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按照剧本里的片段,接下来是孟青颜震怒,反手抓住柳云梯的衣领,狠狠扇去一个巴掌。 先前走位时,机位已经给好了合适的角度,邱雨无需用太多力气,就能呈现很真实的效果。 然而下一秒,“啪!”一声脆响,邱雨用了十足的力气,狠狠扇在了辛远脸上。 邱雨这巴掌一落下,所有人一时都楞在原地。 辛远也懵了几秒,但情绪毕竟还在戏中,硬是忍痛抬起眼,准备把接下来的台词说完。 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邱雨忽然夸张地捂住嘴,飞扑到他面前,“……啊,对不起啊辛远,我刚才没收住力气,真的打到你了,不好意思啊呜呜呜!” “——cut!” 王沐歌直接从监控器后站了起来,用传呼机指着邱雨脑袋,“你演戏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带脑子啊,柳云梯都已经接着你的戏往后演了,你不知道要继续配合着推下去吗?” “我不是故意的王导!” 邱雨立刻红起眼眶,娇滴滴道:“我太紧张了,害怕辛远会生我的气……” 他妈的,除了这张脸,真是一无是处!! 王沐歌强行摁下怒火,“前面的地方都很顺,从这段巴掌戏开始,镜头重新调一下角度,再来一遍!” 辛远平日里的妆容,是全剧组最轻薄的,一是符合角色特质,二是辛远本身底子很好,只要微微调整一下,在镜头下都几乎找不到瑕疵。 眼下邱雨这巴掌一下去,辛远的脸立刻红了半边,化妆师立刻冲上去补妆,尽可能将肤色调整的自然一些。 小暖在一旁心疼的要死,用力捏住拳头。 剧组的人也都不是傻子,都知道邱雨就是故意在整辛远,但是借着剧情发挥,谁也不能真的说什么。 哼! 你邱雨背景是厉害,但我们辛远也不是吃!素!的! 小暖恶狠狠地盯着邱雨那张讨人厌的脸,已经在心底筹谋好,要如何去跟项逐峯告状。 再次开机,邱雨的巴掌明显轻了很多,只是不曾想下一秒,正对着两人的灯光忽然晃了一晃,镜头前立刻一花。 “——咔咔咔!!!” 这下王沐歌是真的怒火中烧,“都怎么回事啊,一个二个能不能拍了,不能拍都给我滚蛋!!” “对不起,对不起王导!设备插线刚才松了,我想调整一下的,没想到……” “我看不是设备松了,是你们精神头松了吧!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觉得今天最后一场戏了,就想着给我敷衍了事!” 第29章 眼看王沐歌真的发了火,邱雨立刻老实了下来。 原定计划中,他还安排了更多“意外”环节,眼下立刻用眼神示意都暂停,剩下交给他就行。 镜头重新对准二人,辛远又回到背对邱雨的站位,所以没能看见邱雨往自己的指缝里,偷偷夹进一条很小的铁片。 镜头开机,孟青颜揪住柳云梯的衣领,将他拽回来,狠狠扇下一巴掌: “你是什么个东西,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柳云梯腰身狠狠一歪,捂着侧脸靠在一旁的货架上。 孟青颜居高临下,继续嘲讽:“你不过是刚有了点名气,还真把自己当个角色了?我孟青颜火起来时,你连戏院的大门都还没踏进去过呢!” “我话放这了,你今天要不跪下来给我道歉,要不就等着薛大少去掀了你们戏班子!” 镜头下,邱雨的演技达到了出道以来最好的瞬间。 按照剧本设定,柳云梯今日是故意激怒孟青颜,让孟青颜去找薛怀江闹事,以此破坏孟青颜的形象,好让薛怀江此后只惦念着他一人的戏。 所以剧本中,柳云梯故意不道歉,而是呛声回击。 邱雨已经做好接戏的准备,谁知他等了半天,辛远不仅没有说台词,还兀自直起身,像从半空中俯视猎物的熬鹰般,一点点逼近他身前。 虽然辛远没有按照剧本走戏,王沐歌却并未喊停。 镜头依旧紧跟着辛远,将他眼中的愤恨,不甘,狠毒一份不落地捕捉。 辛远的气场就像沾了寒霜的刀,邱雨一时间完全被吓住,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就在邱雨试图喊暂停时,辛远毫无征兆地,一把捏起他的下巴,在他不可置信地眼神中,将巴掌加以数倍力度的还了回来。 孟青颜瞬时狼狈地趴在地上。 柳云梯睨着不可置信的孟青颜,一字一句: “我就住在东街十八号,你且试试,来日薛大少想看得究竟是戏,还是你这个人。” 王沐歌还没喊cut,邱雨已经捂着脸从桌上爬起来,带着哭腔大喊: “——导演!辛远他自己给自己加戏!那剧本上明明不是这么写的!!” 在剧组里,尤其是王沐歌这种级别的剧组里,演员私自增改剧本,是很触及原则性的问题。 但王沐歌却连看也没看邱雨,兴奋地对助理说: “刚才柳云梯那段,简直是神来之笔,直接把人物从剧本上拎起来了,一定要做好标记,正片必须用上这段!” 酒店房间内,冰袋已经换到了第三个,辛远脸上的红肿才有些好转。 最严重的其实不是巴掌印,而是下颌处的划痕,肉眼看着没多深,但一直渗着细密的血珠,就这么一会时间,已经用掉了半包餐巾纸。 有了先前被项逐峯“连夜审讯”的心理阴影,小暖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已经开始考虑自己以后该埋哪时,小暖忽而记起来什么,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间找到一板药,立刻拿回来给辛远。 “我都差点忘了,我那还有药呢,你快点把这个给吃了小远哥!” 辛远不解地接过来,竟然是酚磺乙胺片。 不仅如此,小暖还变出一个外用的凝血酶喷剂,对着辛远的伤口就要开喷。 辛远躲了一下,问:“这些都是需要病例才能开到的处方药,你那里怎么会有?” 而且治疗凝血障碍的口服药虽然有很多,但辛远是易过敏体质,唯一耐受的,就只有酚磺乙胺片这一种。 “你别告诉我,这些是我母亲让你准备的,她不知道这些的。” 辛远其实也不清楚何叶是否知道,只是故意试探小暖一下。 小暖果然瞬间怔住。 这一切还要说回辛远进组前,项逐峯跟她交接任务的时候说过,辛远的体质比较特殊,受一点点伤都很麻烦,所以平时要时刻看紧辛远,不要让他出问题,还顺带给了她一份医药箱。 项逐峯当时的表情非常公事公办,一幅反正他已经交代好了,万一出什么事也跟他无关的样子。 她当时还以为这些是辛远母亲叮嘱的,现在被辛远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以项逐峯的行事作风,说不准就是他自己准备的。 “额,就是,当时吧,当时……” 小暖脑子在一秒内转了三百次,终于想出个能不暴露项逐峯的借口。 “对!当时进组前,是我去给你买的商业保险,系统调了你这几年所有的病历单,我就都给记下来了,然后去医院开了药。” 辛远心中一时既感动,又失落。 感动是小暖为了他,竟然会这么用心,失落是愿意这么对他的人,也只有一个小暖。 小暖打量着辛远的反应,看他没有怀疑的意思,才又开口:“所以你快吃呀,吃了血才能止住啊。” “没事的,这么小的伤口,再过一会就好了,用不着吃这些。” 辛远主动安慰小暖,“也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而且我打回去的那一巴掌,力气也超大的,不算吃亏。” 其实就算邱雨没有往手里塞刀片,辛远也打算把那一巴掌还回去。 只是被邱雨这么一折腾,辛远打回去的愧疚心反而还少了一点。 看辛远不当回事的表情,小暖反而更气,“那个死邱雨,就是仗着自己家里有关系,才敢这么无法无天,要不是你当时正好躲了一下,这伤口就正好划你脸上,接下来的戏都没法拍了!” 小暖越想越气,“也就是项总这段时间有事去外地了,让那个邱雨觉得咱们背后没人帮衬,才敢这么为所欲为!” 还好项逐峯不在,辛远暗衬。 否则项逐峯看到他主动还手,大概只会觉得他得理不饶人,在讨厌他的理由清单中再多加上一条。 “你答应过我的,这件事项逐峯不可以说,我母亲也不可以说,你要说话算话的。”辛远再次确认道。 毕竟项逐峯知道了,只会觉得他故意找麻烦。 而母亲知道了,也只会警告他老实一点,不要在剧组里惹是生非。 “知道了,知道了。”小暖气哄哄地应付道。 当晚,小暖遛回房间,点开若干张背着辛远拍下的照片,将伤口,巴掌印,以及纸篓筐里一堆沾着血的纸,用美图软件狠狠地锐化加深,然后点开了项逐峯的私人微信。 一键发送高清原图后,又附送了500字添油加醋的小作文外加一堆哭哭表情包。 片刻后—— 项逐峯的电话打了过来。 第24章 出气 休息了一晚上,辛远脸上的红肿总算消了下去,下颌线的伤口却更加明显。 好在当天辛远没有戏,等隔天再出工时,已经结了一道浅浅的疤。 化妆师小心翼翼补了很久遮瑕,才算是盖掉痕迹。 “辛远老师,上午好~” “您来了呀辛远老师,里面还在准备,咱们这边麻烦再稍微等一会哦。” 刚到剧组,就有几个从没说过话的工作人员主动打招呼,辛远略带疑惑地点点头,没往前走两步,又是一拨接一拨的招呼声。 辛远不明所以,一旁的小暖却挺起腰板,得意洋洋地一路摆手示意。 “辛远老师,谢谢您这周请客的自助餐车。” a组的场务师刚好走过来,笑呵呵道:“我在剧组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豪华的餐车,真是让您破费啦。” ……餐车? 什么餐车? “你是不是为了气邱雨,故意瞒着我安排的这些。”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辛远立刻抓住小暖问。 小暖不以为然的“嗯哼”一声,“小远哥,这剧组呢,就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地方,要是不做点派头把自己撑起来,就算没有邱雨,也早晚会有别人欺负到咱们头上。” 辛远皱着眉,表情看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那,这些东西得花多少钱呀?” 小暖倒是没想到辛远会关心这个,“一天的话,设备费加食材费,差不多三四万吧。” “这么贵!” 辛远瞬间瞪大眼,摇着头,“不行不行,那最多请两天,一个星期太多了。” 小暖“噗”地笑出声,“你想什么呢小远哥,这些当然不是花你自己的钱啊,公司会全额报销的,不用心疼。” 公司的钱是辛建业的,报销批准是要经过项逐峯的,这两个,哪个也不像是愿意甩几十万替他在剧组撑腰的人。 “别胡思乱想了哈,”小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有我在,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其实那晚上给项逐峯发消息告状时,小暖心里都还没什么底。 虽说项逐峯是辛远老板,看着对辛远也还算不错,但她在圈内这么多年,见惯了各种会做表面功夫的人,要说真对艺人好的老板,还真没有几个。 只是没想到晚上十一点半,消息发出后几秒内,项逐峯竟然直接打了回来。 第30章 小暖绘声绘色地复原了全过程,起先还说的十分起劲,察觉到项逐峯气压越来越低后,稍稍收敛了几分。 “邱雨借戏出气,故意打小远哥几巴掌就算了,还往手指缝里藏刀片,一刀划下去,小远哥脸上的伤口到晚上都没止住血……” 小暖屏气凝神,等着对面的反应。 话筒那端迟迟没有回音,只是隐约传来一阵类似纸被团起来的摩擦声。 过了好几秒,小暖都快要放弃希望时,才听项逐峯说: “剧组里的事怎么安排最合适,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需要的费用直接找公司报销。” 项逐峯声音没什么起伏,小暖却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有,在我解决完事情之前,不要再出现任何意外。” 辛远原本是没什么胃口,但一想到几万巨资已经花了出去,还是忍不住去餐车拿了块漂亮小蛋糕,想骗嘴巴吃一点进去。 诱骗过程不算顺利的进行到一小半,被身后一声叫喊打断。 “——辛远,是不是你找人干的好事?啊!?” 餐车周围还有别的工作人员,但邱雨已经完全顾不得形象,捏着剧本指向辛远,“我的戏份剧本上可是写的清清楚楚的,昨天晚上都还没人通知我有变动,怎么今天一到场,就全被飞页给改了?” 辛远嘴上还沾着一点奶油,一脸茫然又无辜的神情,看得邱雨更是火冒三丈,冲上去就要撕碎这张伪善的嘴脸。 “喂,你这人讲不讲理啊!?” 小暖一步冲上去,挡在辛远身前,“你好歹也拍这么多年戏了,不知道飞页都是编剧和导演现场商讨好改的吗,你要有意见也是去找编剧,找王导,关我们家辛远什么事啊!” 邱雨不服气,“那为什么这么多场不改,偏偏改我在的这场,还把那些高光戏份都加给辛远了?!” 哦豁?小暖心中大为窃喜。 看来项总的手段,比她想象的还厉害一点,连邱雨背后的势力也能制衡。 想到这,说话底气变得更足,“可能这是拍电影,不是拍杂志吧,光是妆画得浓没用,得演技好,才能有更多镜头。” “你!你们俩——!!!”邱雨双眼通红,又迟迟你不出个下文。 辛远绷直身体,默默咽下卡在喉间的半块蛋糕,做好了邱雨要是又来打人,第一时间拉着小暖跑路的准备。 但还没轮到邱雨真的冲上去,助理已经拦腰抱住了邱雨,低声劝阻: “邱邱,你忘了昨天你哥怎么说的吗,先别跟他正面起冲突,后面时间还多着,不急这一时。” 被辛远反打一巴掌后,邱雨气得一整晚都没睡着,连哭带闹回家找了他哥,让他哥一定要帮他出这口恶气。 他哥最看不得他哭,本已经答应了他,谁知隔天却又突然变了卦,说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辛远,竟然是瀚海集团老总的小儿子。 他们集团最近跟瀚海有个项目合作,前后磨了好久才正式定下来。 好巧不巧,项目负责人还是辛远公司的老板,项逐峯。 眼下这个关头,就算有天大的怨气,也绝对不能节外生枝。 关于突然被加戏这件事,辛远也十分费解。 按照小暖的说法,单纯是因为他发挥好,王导喜欢,剧情需要,不然这么大的制作,怎么可能专门为了他一个人调整。 辛远隐隐觉得不止小暖说的这么简单,又找不到其他反驳的理由。 剧组内,辛远开始紧急准备新加的戏份。 另一边的瀚海集团办公室里,项逐峯也没有一刻闲下来过。 上午刚跟进完一个新项目,下午便又立刻赶去法院,处理林声官司的终审。 因为林声案子里涉及的合同很复杂,原定半天的庭审直接延长到第二天继续,等走完所有流程,已经到了第二天傍晚。 虽然宣判书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来,但毫无疑问的,项逐峯又办成了一件很漂亮的事。 在外人眼中,项逐峯上位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几个月前还只是刚毕业的研究生,几个月后就被辛建业特批,成为八位数项目的负责人。 只有项逐峯自己才知道,这期间辛建业暗中试探了他多少次,给他埋了多少坑,而他又要忍着多大的恶心与仇恨,变成自己都厌恶的模样,才一点点得到辛建业那种老狐狸的信任。 在辛建业身边伪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地狱被凌迟。 一想到辛建业脚下踩着的真相,想到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抹去别人的生命,项逐峯就恨不得直接跟他同归于尽。 但项逐峯又清楚,只靠愤怒,靠一时的冲动,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只有藏得更久,埋得更深,他才能拿到更多有用的筹码。 太阳穴再次胀痛起来,项逐峯坐在车内,烦闷地揉着眉心。 半小时后,他还要再去赶一场晚宴。 邱雨哥哥的邱行,因为邱雨的事份外抱歉。 为表歉意,邱行特意挑了个剧组收工早的日子,约着项逐峯,张制片和王导一起,吃个闲饭赔不是。 回忆起辛远受伤的那晚,项逐峯因为头痛失眠,正翻看着奶奶和妹妹唯一留下来的一张合照,突然接到小暖发来的消息。 看见那些刺眼的血迹,项逐峯心脏下意识紧了一秒,但随即又想到奶奶和妹妹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只觉得无比嘲讽。 辛远只是受了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伤,便有人守在他身边照顾他,担心他。 而奶奶和妹妹直到死,都没有人在乎过她们到底有多绝望,多害怕。 项逐峯关上手机,只当做没有看见。 但紧跟着,当小暖发来事情的前因后果,项逐峯又开始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直到此时此刻,他还是会因为辛远受伤而感到心烦。 但好在项逐峯很快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他烦躁的根本原因,不是辛远,而是辛远背后的何叶。 从辛远进组那天开始,何叶便一直紧盯着他,想找到他的纰漏,好找个理由把他从辛远身边踢开。 眼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一旦他处理不好,何叶一定会借机闹到辛建业面前,给他添更大的麻烦。 正要准备开车赴约时,一旁的手机接连震动了几声。 这个时间点,惯例是小暖发来的图片和视频。 每天收工前后,小暖都会发来一些粗剪片花和日常花絮,一是给项逐峯汇报情况,二是提前准备好林声以后需要的营销素材。 项逐峯程式化地点开,准备随意看几眼。 然而刚点开第一个视频,眉头便立刻压了下去。 屏幕上,辛远脸色绯红,双目迷离,镜头慢慢推向他散落的衣领,聚焦在他瓷白的皮肤上。 而他像意识不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像猫一样倒向任淞怀里,一边勾着任淞的脖子,一边不停地往上蹭。 几秒之内,项逐峯的呼吸立刻沉了下去,都没细看后面几个尺度更大的片段,便狠狠将手机甩向副驾。 然而下一秒,手机再次响起。 小暖直接打来了电话,开口就是求救声: “项总,小远哥今天拍了场醉酒戏,结果一不小心真给自己喝多了,现在就蹲地上看蚂蚁搬家,看半小时了一动不动,我拉都拉不起来,这天马上就要下暴雨了,你能不能帮我出个招啊!” 第25章 醉酒 电影开拍以来,王沐歌对现有的成果都很满意。 作为职业生涯的收官之作,王沐歌可谓倾注了全部心血,其中恢弘激扬的战争场面也好,风橘云诡的派系争斗也罢,每一场都精彩刺激,让人肾上腺素飙升。 但一部成功的商业片,既要能调动观众情绪,也得给观众喘息的机会,所以柳云梯作为剧中文戏最多的角色,便担起这个关键任务。 眼下即将开拍的这场,是全片尺度最大的一场戏。 薛怀江从戏院救下柳云梯后,并未直接将人带回薛府,而是以宾客之礼,将其安排在附近的别院中。 为了进一步接近薛怀江,柳云梯决意趁薛怀江再来听戏时,利用床笫之事,引薛怀江进一步入局。 “柳云梯每走上前一步,身上的衣袍便散开一分,距离薛怀江最后两步时,用水袖击中薛怀江的胸口,而后一路慢慢滑向薛怀江的下身……” 房车内,小暖沉浸式地朗诵着即将开拍的内容,嘴角的笑容十分开朗。 “紧接着,薛怀江反手扯住柳云梯的水袖,一把将人揽入怀中!隐忍地看着柳云梯,道:你今日喝了酒,尚且不清醒,我不愿趁人之危,做出将来让你记恨我的事。” “好了好了,你别再念了……” 赶在小暖说出更露骨的台词前,辛远终于忍不住打断。 桌上放着瓶已经被喝掉大半的酒,为了提前进入状态,辛远只能借用一些物理手段。 第31章 只是马上开拍了,酒劲是一点没有,脑子反而愈发清醒,反复放映着那些不可细说的场面。 正式开拍前,先是一段试戏。 这段时间合作下来,任淞和辛远配合的越来越默契,台词部分很快便顺完,紧跟着开始排演最重要的肢体动作。 看出辛远的紧张,任淞只是先坐在床边,等辛远准备好主动走上前,才按剧本的要求,将辛远拉到身前,用双腿夹住辛远的膝盖。 任淞的动作已经算很克制,辛远还是忍不住绷紧身体。 他下意识想喊暂停,但是所有机位已经对准了他,只好忍着那股不适,任由任淞的掌心从他的后腰一路上移。 按照剧本描述,薛怀江起先十分克制,等在柳云梯眼中看见同样的情愫后,才一个用力,将人猛地扣向怀中,反身压在身下。 “这段整体的张力是可以的,但感觉还是少了点什么。” 王沐歌回看着走戏片段,琢磨着:“辛远啊,你的领口要不然再松开一点,最好是身体被薛怀江压下去的时候,衣领能跟着一块散开。” 昨天晚上收工前,王沐歌还打趣地问辛远,最大尺度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秉持着对工作的尊重,辛远说只要拍摄效果好,都可以。 只是说归说,真的面对乌泱泱几十号人的注视时,辛远还是紧张的四肢都不知道怎么摆。 喝下去的酒终于发挥功效,辛远浑身都燥热起来。 他烦闷地喘着气,本想再缓一缓,但在王沐歌眼中,这份若有若无的醉意,反而更加勾人魂魄,随即喊了开始。 “一号机位往前推,离柳云梯再近一点。”王沐歌紧盯着监视器。 起先辛远的身形还有些僵硬,但一正式开拍,便像是凭空变了个人。 镜头从柳云梯赤洁的脚尖缓缓上移,一路拂过他的衣摆,对上他迷离的双眼。 那双杏眸仿佛笼着层薄雾,分不出羞赧和邀请哪个更多些,眼梢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每向薛怀江走进一步,身上的衣袍便散开半分。 薛怀江的呼吸愈发粗重,等柳云梯的水袖滑落在身前时,终于忍不住将他拉到身前。 一拉一扯中,柳云梯的的领口已经彻底散开,松散的衣袍顺着肩头向后滑去,隐约露出肩胛骨的线条。 这一幕王沐歌给了特写,慢镜头从柳云梯的肩膀一点点推向后腰,在烛火映照下,只能窥见衣袍下盈盈一握的腰身,却又无法探全真容。 “你可想好了,不怕来日后悔?”薛怀江声音沙哑。 柳云梯的衣袍终于彻底滑落在地,他的双手缓缓攀向薛怀江肩膀:“遇见你之前,我本就是没有什么来日的人,非要说怕,也只怕今日错过。”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 镜头下,柳云梯双眼湿红,灯光师适时追上几缕柔光,尽数笼住他的眉眼,水汪一样的双眸中杂糅着各种欲望,镶在那张干净到极致的脸上,毫不费力地让人深陷其中。 张制片在监控器后看着,忍不住感慨:“佳乾传媒还真是捡着个宝啊,这个小孩,以后了不得啊。” 一旁的小暖一手捂着嘴,一手颤抖地录着屏幕,将视频陆续发给了项逐峯。 等这场戏完全拍完,天色已经走向傍晚。 拍摄过程比预想中顺利很多,王沐歌心情大好,大手一挥,宣布报销所有人的夜宵。 剧组难得早收工一次,除了还要善后的工作人员,基本是一哄而散。 “小远哥,咱们还不走吗……?” 本以为辛远是需要一点时间出戏,看他一个人蹲地上,小暖一开始也没敢去打扰。 但眼看最后几个工作人员也要离场,辛远还是半蹲在台阶上,手里拿着根树杈子,不知道在地面上乱画些什么。 小暖终于忍不住凑上前,竟然看见“项逐峯”三个字凌乱地躺在土堆里,立刻咳了一声,移开目光。 辛远却突然抬起头,直直看了小暖好几秒,说:“我知道的。” “……啊?” 小暖一下愣住,“知道,知道什么?” “你就是他派来的,负责盯着我的,对不对。”辛远用树杈指了指地面。 没等小暖回话,辛远又说:“他讨厌我,怕我给他添麻烦,所以要你在我身边时刻看着我,防止我再做坏事情。” 说着又拿起树杈,在项逐峯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叉叉。 直到此刻,小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刚才镜头下,辛远惊为天人的发挥不是单纯的演技好,而是真的喝大了。 在尝试各种手段都哄骗无效,并且看见天上横空劈过一个大闪电后,小暖终于选择了找项逐峯求救。 二十分钟后,在瓢泼暴雨中,荣幸等来了脸色比天色还黑的项逐峯。 影视城内没有办法开车,项逐峯走了很长一段才进来,大约是赶来的太着急,项逐峯微微喘着气,胸口很不愉悦地起伏着。 辛远毫无危机意识,仍然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缩成小小一团,即便小暖努力撑着伞,身体还是被暴雨浇得透彻。 “你电影还没拍够吗?现在已经没镜头对着你了,还在这演戏给谁看。” 项逐峯的话混在嘈杂的雨声中,依旧能听出来很不客气。 “这么喜欢演,要不要我把任淞叫回来继续陪你一起?” 辛远这会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抬起头,顺着不真切的声音看了项逐峯一眼,随即又垂下去。 真是没救了。 辛远以为只要不回房间,不要一个人待着,就不会一直想着项逐峯。 但是没有用。 清醒的时候没有用,喝醉了也依然没有用。 项逐峯连见都不想见他,他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赶走项逐峯。 面对辛远这样的沉默,项逐峯更是火上心头,“喜欢淋雨是吧,好,我看你能在这待多久。” 说着直接拨开小暖的伞,让辛远整个人暴露在暴雨之中。 小暖惊呼一声,想再上前,却直接被项逐峯拦住。 “司机在外面等着,你跟着先回去,今天不用再管他,就让他一个人在这淋个够。” 小暖第一次见项逐峯这么怒气冲天的样子,也不敢再久留,又看了一眼依旧一动不动的辛远,战战兢兢地离开。 天空恰好又划过一阵闪电,照在辛远苍白的脸上。 暴雨中,辛远的身影只剩下一圈模糊的轮廓,他耷拉着脑袋,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水珠,不断流向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化在雨中。 一秒,两秒,三秒。 在辛远很明显地打了一个哆嗦,又紧跟着喷了一个喷嚏后,项逐峯终于弯下腰,一把钳住辛远的胳膊,把他从地上硬生生拽了起来。 辛远的双腿早已失去知觉,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项逐峯扣在胸前。 但大抵是真的醉了,辛远忽然想试一试,推开一次项逐峯又怎么样呢。 凭什么每一次都是项逐峯说出现就出现,而他永远都只能是等待的那个人。 这样想着,辛远不自量力地挣扎了一瞬,却随即被搂得更紧。 “你放开我!” 辛远努力握着拳头,以为自己很用力地砸在项逐峯身上,但实际是软绵绵的,和他的声音一样。 “放开你?你以为我很想碰你吗!?” 项逐峯虽然打着伞,但半边身体也早已湿透,看辛远还想反抗,干脆直接把伞扔掉,打横着抱起辛远。 和别人演那种尺度的戏都可以如此自然,如今被他碰一下,倒像是粘到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东西,真是可笑至极。 见辛远还要挣扎,项逐峯狠狠收紧臂弯,“你要是再敢动一下,我现在就把你绑这根柱子上,待到你淋够为止!” 说着,作势就要把辛远往柱子方向送。 辛远这下仿佛真的被吓到,立刻用双手勾住项逐峯的后颈,并用通红的双眼表示一些微不足道的愤怒。 无论是装醉还是真醉,项逐峯都不想在这种恶劣环境中继续跟辛远耗下去,他加快脚步,抱着辛远就往门外走。 辛远确实没有再挣扎,只是很轻的,缩回项逐峯怀里,发出一声声压抑的抽噎。 以前的项逐峯不会再回来了。 就算是在幻觉中,那个曾经对他很好很好的项逐峯,也不会再回来了。 在项逐峯怀里睡过去,也可能是昏过去前,辛远终于明白了这个早就该认清的事实。 第26章 发烧 这场雨来的又大又急,车前的雨刮器已经开到最快,却还是追不上雨滴溅落的速度。 副驾座上,辛远始终垂着头,将身体缩成很小一团。 他皱着眉,半阖的眼睫轻颤着,看上去很不舒服,即便车内的空调已经被调到最高,还是不断抱紧自己的双臂,用指尖来回摩擦。 像是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辛远的咳嗽也很小声,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噪音,然而不断簌抖的身体,还是明显到项逐峯无法忽略。 第32章 在辛远又极为压抑地深咳了一声后,项逐峯打了双闪靠边停下,转身扯过后座位上自己的风衣,扔在了辛远身上。 凭借十多年的独立生存经验,项逐峯很清楚如何在淋雨后尽量避免发烧。 只是在打开所有浴暖,又给浴缸放满热水后,项逐峯开始犹豫,是该先脱掉辛远身上凉透的衣服,让他尽快回温,还是直接把他扔进热水里,等他自己清醒回来。 几秒后,项逐峯选择了后者。 浴室很快布满雾气,辛远歪着脑袋,靠在浴缸边缘,虽然眉头还是皱着,但脸色已经渐渐有了生气。 项逐峯甩了甩手上的水,扯了条干毛巾,毫不停留地关门离开。 只是刚回到床边,还没刚擦两下头发,浴室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项逐峯眉头一皱,将毛巾扔回床上,又转身走了回去。 一打开门,就见辛远跪在瓷砖上,一幅直接摔傻,连痛都不会叫了的模样。 项逐峯真怀疑辛远是不是在故意找事,否则怎么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能有从浴缸里爬出来的力气。 辛远茫然地眨着眼,还没分辨出自己在哪里,眼前已经出现一个很高大的身影,一步步逼近他身前。 辛远下意识向后缩去,但还没等他挪动两步,身体倏地一轻,被人横空抱了起来。 项逐峯的湿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哪怕手脚并不算冷,也把怀中的辛远冰的又是一哆嗦。 这样的凉意反让辛远清醒回来,然而在看清眼前的人竟然是项逐峯后,辛远像受到很大刺激似的,突然挣扎起来。 在辛远的记忆中,一切还停留在项逐峯要把他绑起来那刻,眼下看见项逐峯这么凶的表情,下意识就想从他怀里跳下去。 “老实一点,不要乱动!” 没有把辛远直接丢到床上自生自灭,已经算项逐峯仁至义尽。 眼下被辛远这么一折腾,项逐峯为数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他也不管辛远是否舒服,直接掐着辛远的领口,把他重新摁回水里。 辛远像只被丢进水的小猫,接连呛了好几口水,更加用力地挣脱开来:“你走开…我不要你……” “走开?你以为我很想在这里管你吗!?” 浴缸又湿又滑,项逐峯把辛远摁进去的同时,自己半个身体也泡了进去。 他控制着自己想直接把辛远掐死的冲动,一手钳住辛远两只手腕,死死扣在胸前,另一只手摁住辛远的膝盖,彻底掐断他挣扎的空间。 一番折腾下,辛远的衣服都已散开大半,堪堪漂浮在水面上,露出大半边肩膀。 项逐峯并不想看,只是过于近的距离下,视线还是无可避免地落在上面。不仅看清比视频中真切百倍的肌肤,更看见了落在上面,若干处细小但刺眼的红痕。 先前视屏中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 无论项逐峯多不愿意去回忆,都还是想起任淞以薛怀江的身份,在辛远身上留下痕迹时的模样。 “……嘶!痛呜!” 直到辛远的呜咽响起,项逐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在辛远肩头,像想要洗去那些痕迹似的,用拇指狠狠搓着,片刻间,已经留下了一大片血红的淤痕。 辛远连后缩的空间都没有,只能痛得在原地发抖。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受到伤害的是他,项逐峯却像是那个更加生气的人。 尚未消散的酒精就像是助燃剂,把辛远先前积攒的所有委屈在这一刻通通点燃。 “……骗子!” 辛远双眼通红,瞪着项逐峯。 “你就是一个骗子!” 辛远用尽全身力气,做好哪怕下一秒就会被项逐峯丢出去,还是要吼出来的决心。 只是在不停地啜泣下,这些话听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只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你,你是个假的,你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项逐峯!” 辛远看着眼前的项逐峯,已经没有办法分辨到底是喝醉后出现的幻觉,还是项逐峯真的又出现了,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想再管了,也没有力气再管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奢求能从项逐峯身上得到过什么。 是项逐峯先答应他不会走,不会丢下他,还说愿意给他时间,等他想说的时候再说出自己的秘密。 可是一转眼,什么都变了。 他是隐瞒了一些事情,是有错在先,可项逐峯连一个道歉和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就比当初许下承诺还要更轻易的讨厌了他。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说到的话都不做到,为什么要让我相信你了,又这么对我……”辛远整个眼眶都是红的,脸上分不到到底是水还是眼泪,成串的往下滴。 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辛远从没像此刻这般表露过情绪,像是一头愤怒到极致的小兽,让项逐峯一时定在原地。 项逐峯的手还僵硬地摁在辛远身上,下一刻,辛远毫无预兆地凑到他身前,低下头,在他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辛远以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实际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杀伤力。 相比较于微不足道的疼痛,项逐峯更震惊于辛远的行为。 他觉得自己可能也被辛远传染了醉意,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和辛远继续争辩。 “我骗你?辛远,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骗你?我们俩之间,到底是谁在一直说谎!?” 项逐峯的双手扣着辛远的肩头,盛怒之下并没有收住力气,这样凶的语气比肩膀的疼痛更难以忍受,让辛远好不容易清醒一点的神智再次混乱起来。 眼前的项逐峯好像扭曲成很多圈幻影,一些像从前一样,很温柔地看着他,另一些则很凶很凶地欺负他。 辛远试图找到自己认识的那个项逐峯,可是没有成功,最后也只能对着那个看起来最凶的项逐峯说: “可是你都没有愿意听我解释,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还这么的讨厌我,是你先不讲道理的!” 即便是在失控的状态下,辛远还是在发泄完的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些更惹人讨厌的话。 辛远看不清项逐峯的眼神,试探性地抓住了项逐峯的衣角,试图做出一些弥补:“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一直这样欺负我……” 项逐峯原本想推开辛远的手,霎时顿在半空中。 知道辛远对他的喜欢,和亲耳听到这个答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项逐峯每每想到他曾经对辛远生出的好感,想起一次次忍不住对辛远好,照顾辛远的那些举动,都觉得无比嘲讽。 可直到这一刻,看见辛远因为他失魂落魄,忍不住说出真心话的样子,项逐峯又转而变得痛快,庆幸。 辛远对他的喜欢,说不定在某一天,会成为他手上最大的底牌。 像是感知到项逐峯并没有要推开他,辛远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凑上前,直到侧脸完全贴在项逐峯的胸前,才敢再开口: “项逐峯,我不需要你喜欢我,但是你别讨厌我好不好,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说到最后,辛远的声音哽咽的几乎听不清,只有肩头还一颤一颤的,缩在项逐峯怀里,慢慢没了动静。 在辛远的体温升起来前,项逐峯叫得退烧药已经送到了门口。 他都不用拿温度计再确认,单是看辛远面色潮红,缩在被窝里不停发抖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发起了烧。 “张嘴,把药吃了。” 项逐峯接好温度适宜的水,回到床边,单手拍了拍辛远的脸,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几秒后,项逐峯坐下去,把辛远的头掰到自己腿上,用力捏开他的嘴巴,将水和药直接灌了进去。 辛远这会已经烧得迷糊起来,没什么力气再反抗,只是被这么突然一呛,还是咳了项逐峯一身水。 项逐峯烦躁地抽出纸,把自己的衣服擦干,又胡乱地蹭了蹭辛远的脸,把他重新塞进被子里。 房间的空调温度已经打到最高,两床被褥也都盖在了辛远身上,但辛远还是在不停发着颤。 项逐峯坐在一旁,又确认了一眼体温计上的数字。 明明只有三十八度多一点,是送去急诊都会被暗骂浪费医疗资源的程度,却还是摆出一幅如果再得不到更多的温暖,就会直接哭出来的委屈模样,真不愧是天生当演员的好料子。 好在辛远此刻昏睡着,看不见项逐峯嘲讽的眼神,才敢循着温暖的源头,一点点朝项逐峯身边蹭去。 模糊中,辛远觉得身前的温暖忽远忽近,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点,又被毫不留情地推开,但他实在是太冷了,在反复坚持到第三次后,那股暖意终于没有再消失,辛远满意地哼了一声,在足够舒适的温度中安稳睡去。 第27章 试探 天色将明未明,微弱的晨光从窗帘底缝渗进屋内。 房间内有些凌乱,地上掉落着几条已经被空调烘干的毛巾,还有半床因为温度过高而被掀下去的被子。 第33章 床上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项逐峯已经尽可能避到床边,但辛远还是非常不识时务地抱着他的胳膊,毛茸茸的头还时不时动一下,发梢来回挠向项逐峯的下巴。 因为距离过于近,项逐峯确认辛远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 不仅如此,辛远还睡得非常好。 像是很满意自己找到的临时抱枕,项逐峯刚试图抽出胳膊,辛远便瘪了瘪嘴角,并紧跟着,把项逐峯早已麻木的手臂抱得更紧。 为了让辛远对自己的得寸进尺感到后悔,项逐峯没有再进行多余的动作。 他闭上眼,假装自己也睡得很安详。 约莫二十分钟后,项逐峯听见身前的呼吸乱了乱,辛远的脑袋在他怀来回滚了滚,然后迷糊地哼唧了起来。 项逐峯又很耐心地等了几分钟,在某个节点处,一直紧贴着他的身体果然猛地一僵,紧接着像触电般扔掉他的胳膊,慌乱地向后弹去。 足足好几秒钟,辛远都没有任何动静,像是被眼前的一切彻底吓傻。 此时的辛远如果能仔细观察一下,能轻易发现项逐峯装睡的漏洞。 但由于在项逐峯怀里睡了一夜这件事过于冲击,所以辛远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如何在不惊动项逐峯的情况下迅速逃离,以至于在后退的过程中,连胳膊肘碰到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都没发现。 “——啪”一声脆响。 玻璃杯掉落,碎了满地。 辛远吓得猛一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床的最边缘,并以一种无可躲避的姿势,向玻璃碎片的位置摔去。 然而比疼痛更先到达的,是身前猛然掀来的风。 项逐峯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坐起身,并在他完全掉下去之前,飞扑上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昨天晚上还没折腾够,一睁眼,又准备给我添新麻烦是吧?” 项逐峯一个用力,把怔忡的辛远狠狠拉回身前,脸色很臭地看着他。 接二连三的惊吓中,辛远本就晕乎的脑子又开始混乱起来。 提到昨天晚上,乱七八糟的记忆忽然如走马灯般挤进脑子里,他像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一时间根本想不起哪些是真的,哪些是他喝醉后产生的幻觉。 “对,对不起……” 不管其他事情是真是假,至少在项逐峯怀里睡了一夜这件事是真的。 辛远不敢看项逐峯的眼睛,拼命回想记忆中最后一个清晰的画面: “昨天晚上我在剧组,是不是喝多了,所以小暖给你打了电话,让你把送我回来的?” 面对这样的明知故问,项逐峯连冷笑都懒得发出。 辛远也知道自己又说了句废话,头垂得更低:“那我昨天晚上,有没有……”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辛远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他安慰自己一切也许只是幻觉,才又找到一点勇气问: “我喝的太多了,有点不太清醒,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 其实不想再提到昨晚的不止辛远,也有项逐峯。 但此时看到辛远这样紧张的样子,项逐峯忽然觉得昨夜也没那么糟糕,于是收回已经准备好的答复,转而反问: “你昨天晚上胡言乱语,跟我说了那么多话,现在问的是哪句?” 项逐峯慢慢靠近辛远,语气故作随意,“是说我很讨厌,让我别碰你呢,还是突然哭哭啼啼地扑进我怀里,跟我说,你……” “什么?” 辛远倏地抬起头,瞳孔急剧收缩成小小的圆孔,紧盯着项逐峯,“我跟你说了什么?” 在项逐峯沉默的几秒内,辛远体验到人生迄今为止最漫长的等待。 辛远根本不敢想,如果那些记忆不是幻觉,那他就是在明知道项逐峯讨厌他的情况下,还那么没自尊的求项逐峯原谅他,并且告诉项逐峯,他喜欢他。 不要说项逐峯会对他有多么轻视与鄙夷,就连他自己从今以后,都没有办法在面对项逐峯一分一秒。 像是知道辛远内心的想法,项逐峯故意延迟了沉默的时间。 他盯着辛远发颤的睫毛,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掌管辛远生命的刽子手,只要他说出任何一句有关于昨晚的真相,辛远就会即刻崩溃。 在辛远的双唇都开始控制不住,和眸光一起抖动起来之前,项逐峯终于回答: “你昨天醉成那样,谁能听清楚你的话。” 项逐峯眼中又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反问:“所以呢,你原本是想跟我说什么?” 由于记忆中的画面太过真实,辛远还是不敢放心的,又盯着项逐峯看了几秒。 直到确定项逐峯眼中真的只有不解,才敢完全确定,项逐峯没有听见他的恳求,没有听见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喜欢。 “没有,我也不记得了。” 辛远快要调出胸膛的心脏终于又落回原位,他低下头,不留痕迹地拉开和项逐峯之间的距离。 “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项逐峯冷哼一声,“原来你也知道要用‘又’这个字。” 昨晚邱行邀请的饭局,原本是主动递给项逐峯台阶,可以将辛远与邱雨之间的争端彻底翻篇。 但巧不巧辛远专门挑这时候发酒疯,让项逐峯只能被迫爽约。 虽然项逐峯不是故意为之,但这一切放在不知情的邱行眼里,那就是他项逐峯不给这个面子,反让他陷入被动的局面,欠邱行一个人情。 想到接下来还要再为辛远处理这些事,项逐峯好不客气,“你是觉得我的工作内容太轻松了,所以才故意在剧组里招三惹四,好提升一下我的应变能力吗?” 辛远知道项逐峯指的是什么,刚想解释,又被项逐峯的话堵回去: “我告诉你辛远,不论是你,还是你母亲,如果你们想把我从现在的位置上挤下去,下次最好换一些更高明的手段,否则最后倒霉的,只会是你们自己。” 项逐峯的这些话犹如细针扎进耳朵,一直到出完妆进到剧组里,辛远脑子里都还回荡着痛意。 他没有任何理由能去反驳项逐峯。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正如项逐峯所说,他母亲不仅讨厌项逐峯,还一直想方设法给项逐峯添麻烦。 无论辛远有多不想参与这些争端,在母亲为数不多打来的那些电话中,都还是会一遍遍怒骂项逐峯最近又做了什么,用了哪些手段,使得辛建业越来越相信他,不断夺走她手中的权利。 而每一次通话,也总是以他务必要离项逐峯远一点,不要再轻信这个人说的任何话为结尾。 哪怕是没有母亲参与其中,项逐峯都已经对他厌恶至极,如今再加上母亲的各种设计与阻挠,辛远更是找不到任何一条,可以让项逐峯对他有好脸色的理由。 “辛远,你昨天没休息好吗,怎么状态一直不对啊?” 在现场第三次cut之后,向来对辛远满意的王沐歌终于皱起眉头。 这场戏是柳云梯和陈发轫的对手戏,也是拍戏这么久以来,辛远第一次单独和唐映帆搭戏。 剧情中,柳云梯获得薛怀江信任,被薛怀江带回府上后,终于能按照计划进一步搜集信息,等着有朝一日找到薛怀江的命脉,一举铲灭。 而直到这时,观众才第一次知道,柳云梯这一环接一环的复仇计划,全都是陈发轫在背后出谋划策。 虽说为了替家族报仇雪恨,柳云梯不得不按照陈发轫的指令做事,但对于陈发轫种种卖国求荣的行为,柳云梯也是嗤之以鼻。 眼下这场戏,既要演出两个人在暗中合谋的阴寒,又要表现出柳云梯表面听令,实则内心不屑的反差。 好在辛远虽然前几条没发挥好,但稍作调整后,又很快找回状态,赶在午餐放饭前,平稳地度过了这场戏。 辛远的戏份并不算特别多,有时半天拍完收工,余下的时间就继续跟着各种老戏骨学习。 今天下午还是任淞和唐映帆的对手戏,辛远本想着继续观摩,但不知道是昨天酒的刺激,还是今早又因为没胃口而背着小暖没吃饭,眼下胃又开始隐隐难受了起来。 为了不让小暖担心,辛远只说下午想休息,让小暖去忙自己的事。 他撑着回到房间,刚进门便无力地滑落在地,靠着门缓了好久,才有力气去找止痛药。 辛远就着凉水胡乱吞下,迷迷糊糊晃到床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等再醒来,房间已经暗了下去。 窗外只剩零星的夕阳,像一块褪色的颜料板。 胃部的刺痛感已经好了很多,辛远找到手机,想看看时间,但屏幕刚打开,便接连跳出了数条未接来电和信息。 ——全是项逐峯发来的。 辛远的脑子还有些迷糊,但身体已经反射性地坐直。 他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没敢直接播回去,只是先紧张地点开了消息。 项逐峯的头像孤零零地靠在同一边: 第34章 「收工回去以后,看一下你房间里有没有我的东西。」 「那条红色腰链。」 中间约莫间隔了二十分钟,项逐峯又发来: 「不论找没找到,看到以后,回我的消息。」 第28章 仇敌 剧组拍摄地虽然在杉城周边,但距离瀚海在杉城的总部,还是有好一段路。 项逐峯一大早离开酒店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直接赶去公司开会。 这段时间,瀚海集团上下异常的忙碌。 辛建业上个月得到消息,杉城政府准备开通一条新的轻轨线,专门通向杉城周边几个风景优美的村镇,准备大力发展当地文旅业,并即将面向各大企业招标。 这消息虽然不止辛建业一人知道,但是在杉城,只要是瀚海集团看中的项目,其他企业向来只敢眼馋,而没有上前分羹的胆子。 按照惯例,这种大型项目招标,决定因素都是规划方案和企业的自身资质。 可偏偏这一次格外特殊。 由于这几个村子都是世代相传的古村,所以要将当地民生意愿放在重要位置,甚至在最终评选阶段,要找当地居委代表一起投票。 应对上面的法子,辛建业可谓是轻车熟路,可要哄好这帮子顽固的村民,辛建业着实没有太大把握。 何叶知道辛建业为这事心烦,主动请缨,去帮忙联系村委。 但大概是对方这段时间被骚扰过太多次,连面都不愿意见。 倒是项逐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在消息放出短短几天后,就约到了当地最有威望的村长。 为了这次会面,瀚海集团上上下下磨了一周,才拟定出一份很有说服力的企划案。 项逐峯第一次跟这种级别的项目,有太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从大清早一直到下午,辗转在各个部门间,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邻近会面前,考虑到那辈人的性格,越是正式的衣着,就越容易引发对方的戒备,项逐峯又特意赶回家,找出从前常穿的体恤衫。 只是脱下衣服后,项逐峯才发现,他的腰链竟然不见了。 都不用细想,除了昨晚被辛远蹭掉,基本上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平日有关辛远的大小事宜,项逐峯向来通过小暖处理。 但眼下这种涉及私人物品的事,无论项逐峯有多不想联络辛远,都还是不得不找他本人。 项逐峯甚至怀疑,辛远也许早就发现他遗落了东西,只是因为清楚这条腰链对他的重要性,故意没有提醒他,好等着他主动打去电话。 在一连串的电话和消息都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后,项逐峯更加坚定了这个推测。 就在项逐峯烦躁不已,打算找小暖去敲辛远的门时,终于收到了回复。 辛远:「我找到了,已经帮你收好了。」 辛远:「图片.jpg」 辛远在房间里找了很久。 从浴室到客厅,从床上到窗边,连地砖缝隙都趴在地上一一检查过,还是没有找到那条绳子的踪影。 辛远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是因为他的原因,弄丢了项逐峯最重要的东西,项逐峯又会在讨厌他的小本本上添上多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辛远焦急地扣着手腕,刚好没多久的疤再次变得殷红,然而像是受到某种感应,辛远的余光忽然瞥向对面电视柜的底缝。 刚才仔细看过几遍,分明没有的地方,如今凭空出现了他要找的东西。 辛远发出消息的同一秒,项逐峯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你下午在干什么,这么久才回消息?” 没想到项逐峯第一句话会说这个,辛远滞了两秒,才回: “……我下午没戏,就回房间睡了一觉,刚刚才看到你的消息,不好意思。” “把东西收好,放在酒店前台,我有空了回去取。” 感受到项逐峯并不想和他多废话,在项逐峯挂断电话前,辛远鼓起勇气道:“我现在没什么事了,可以直接给你送过去的……” 怕项逐峯觉得他有多余的目的,辛远又补充:“你给我一个地址就行,我送到就会立刻走的。” 项逐峯怎么会不知道辛远的真实想法。 辛远喜欢他,小心翼翼地讨好他,想抓住一切机会靠近他。 可是辛远越是这样,项逐峯就越觉得讽刺。 他厌恶林声对他的利用,厌恶辛建业做事的不择手段,可他当初何尝不是利辛远的喜欢与愧疚,才得到被辛建业信用的机会。 项逐峯迟迟没回话,辛远又保证道: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收好的,我……” 后半句话没说完,电话已经被直接挂断。 辛远的手举在耳边,大脑还没有感知到太多难过的情绪,双眼却已经莫名的模糊起来。 项逐峯真的就这么讨厌他吗? 别说告诉他地址,让他亲自送过去,也许只是知道他碰到这条链子,项逐峯都已经无比恶心。 辛远想起从前,每次躲在黑暗里,听见形形色色上门闹事的人,骂母亲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脸。 如今他好像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每一次,项逐峯的拒绝和厌恶都已经如此明显,他却还总是不知廉耻地贴上去,想着哪怕能争取到一秒的相处时间,消解项逐峯对他的一分误会也好。 真是不要脸。 身边的手机又亮了一亮,明知不会收到任何答复,辛远却还是不死心地,在第一时间看向屏幕。 消息栏顶部的通知一闪而过。 是一条具体到门牌号的定位,以及小区通行的二维码。 后面还跟了一句:「晚上有聚餐,十点左右到。」 项逐峯挑选的聚餐地,在一处民国古建筑改的私厨中。 对方之所以答应见面,不是项逐峯给了多少好处,而是这位村长的儿子,刚好是项逐峯研究生时期参加社会活动时,合作过的学长。 也是无意间,项逐峯想起学长发过古村定位的朋友圈,抱着试探地角度去询问,才得知这个关系网。 受到生活环境影响,村长儿子当年选择了建筑学,如今毕业不久,致力于将家乡的文化推广出去。 而项逐峯就是利用这点,承诺让对方加入设计团队,并答应在开发过程中,尽可能保护当地的建筑群。 只是到了目的地后,项逐峯才发现前来赴约的,还有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何叶。 项逐峯知道,在聚会消息被全完封锁的情况下,何叶会能来到这原因只有一个——辛建业故意告诉她。 虽然辛建业从未明说,但瀚海上下都一致默认,谁能帮助辛建业拿下这个项目,谁就是瀚海今后无可撼动的二把手。 而辛建业这么做,就是摆明了让他们俩相争。 反正他跟何叶无论谁赢,拿到的结果都是对瀚海有利的。 项逐峯全程忍着强烈的恶心,跟何叶相互配合,在宴会邻近尾声时,终于拿到了还算不错的结果。 等到把村长一群人送上车后,项逐峯彻底垮下脸,转身走到何叶车前。 何叶早有准备,提前摁下车窗。 “没想到啊,你倒是比我预料中的,要更能沉住气一点。” “巧了,您也比我想象中的,要更没有底线一些。”项逐峯咬着牙回。 “我就是当你在夸我了。” 何叶扬扬眉,毫不生气,“说到底,咱们都是为了瀚海做事,只要能让对方信任瀚海,到时候愿意站在瀚海这边,我们俩谁功劳更大,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说是吧?” 自从辛建业授权他接收公司的事宜后,项逐峯早就习惯了何叶对他的百般刁难,万般挑衅。 只是其他的事项逐峯都能忍,唯独这件事,让项逐峯恶心到浑身发寒。 辛建业表面给他权利,一幅重用他的模样,其实不过是利用他限制何叶,逼着何叶整日跟他相斗。 而另一边,辛建业又故意让他管着辛远,钳制住何叶最大的死穴。 换成是任何一个人,在这种连带关系下,都不可能会对辛远有好脸色看。 辛建业这么做,就是完全不把辛远的感受放在眼里。 今日辛建业能这么对辛远,来日就也能这样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看这项逐峯阴暗至极的脸色,何叶只更加得意: “年轻人,看在你今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明天要递交的文件里,还有一个大问题。” 何叶顿了顿,“但如果你敢再一下碰属于我的东西,下一次,我可不保证这个问题还会不会再发生。” 项逐峯一脚油门赶回公司,反复查阅办公桌上已经准备好的数份文件。 这些是和邱行公司的合作企划,其中涉及到了大量资金评估测算,对接下来的项目执行,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项逐峯前后已经确认无数次,才敲下这个版本。 第35章 但当项逐峯用了两个小时,再次从头到尾核对过一遍后,才发现有一份重要的数据报表,不知何时被人恶意改动。 如果真的按照这份合同签署,后期带来千万级别的资金漏洞,就只能由他这个负责人承担。 这样不起眼却又重要的改动,只能是何叶买通了他团队的人,偷偷做的手脚。 项逐峯一拳猛砸在桌面上,将一旁的手机都震掉了下去。 摔在地上的屏幕亮了一亮,闪过几条消息。 辛远:「我已经到了,你快回来了吗?」 辛远:「你要有事的话,先忙你的,我不着急。」 看清发送时间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前,项逐峯的太阳穴狠狠跳了几下。 他立刻拨回去,辛远的手机却已经处于关机状态。 项逐峯心底无端地升起一阵焦躁。 但他很快就安慰自己,但凡是一个神志清醒的正常人,都不会仅仅为了送一个东西,就在毫无回应地情况下,孤身等到大半夜。 可即便如此,项逐峯脚下的油门踩得还是比平时深了许多。 电梯广告的时间跳转到01:28分时,项逐峯按下了属于自己的楼层。 20秒之后,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项逐峯看见不远处的走廊拐角,缩着一个微微发颤的身影。 第29章 胃痛 辛远发去第一条消息的时候,已经在走廊里等了四十分钟。 他来的半路上下起了小雨,出租车没有办法开进小区,等找到正确的楼栋,外套已经被淋湿大半。 发去第二条消息时,辛远的衣服已经快要被体温捂干。 辛远抱着自己冰凉的身体,在项逐峯真的有事和项逐峯就是故意晾着他之间,不太自信地选择了前者。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辛远知道自己再一次犯了错。 面对早有预料的结果,辛远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他唯一的想法,是希望项逐峯最好能回来的晚一点,再晚一点。 好让他牢牢记住这个教训,不再有下一次犯错的机会。 也许是老天也想加深他的印象,所以下午才吃过两片止疼药的胃,在此刻又疼了起来。 辛远原本抱着一直等下去,好看清现在的项逐峯会有多狠心的念头也因此打消,以避免项逐峯看见他的模样,误以为他又再装病或演戏。 但还没等辛远迈开脚步,猛然绞痛倏地袭来,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 辛远挣扎片刻,还是颤抖地靠着墙,不受控地滑向地面。 项逐峯从电梯走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 他双腿已经下意识冲上前,但理智及时把他拉了回去,所以走过去的几步只是比平时微微快了一些,很好地掩饰住了本不该存在的焦急。 辛远听到脚步声,强撑着抬起头。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看,只是不想被项逐峯再次嘲讽,所以用仅剩的一点点力气,咬着牙站了起来。 “……你的东西,在这里。” 辛远递上一个已经有些发皱的纸袋。 如果没有几小时前,何叶突然出现在饭桌上的变局,以及她毫无底线地屡次设计,项逐峯至少还能忍住厌烦,给辛远一个听他说完话的机会。 但此刻还在愤怒中的项逐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辛远,径直擦过他本就站不太稳的身体,用指纹解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内。 项逐峯很确信,按照辛远的手段,深更半夜,一个人在他家门口等了这么久,一定会利用这件事狠狠卖惨。 但谁知项逐峯已经换完拖鞋,挂好钥匙,门外的身影还是没有要再走进来一步的趋势。 项逐峯余光侧去,看见辛远只是在门口小心地望了一眼,而后把袋子放在距离大门最近的玄关上。 “东西放在这,我先走了……” 也许是射灯太刺眼,项逐峯一时觉得辛远不止脸色,连指尖都是惨白的,白到项逐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外面还在下雨,这个点附近打不到车。” 如果是清醒状态下,辛远应该能理解项逐峯话中的暗示,但在一波比一波难忍的刺痛下,辛远不止眼前变得模糊,连双耳都开始尖锐的嗡鸣。 他没有听见项逐峯说了什么,只想着快一点离开,别让项逐峯发现他的异常。 指尖碰到电梯关门键的一瞬间,辛远终于不受控地半跪了下去。 他死死捂着胃,明知道项逐峯已经不会再发现,还是极为压制地低哼着。 下一秒,电梯下行的失重并未到来,转而袭来的,是身体猛然腾空向上的漂浮。 模糊中,辛远听到有声音一直在问他,是不是胃又不舒服,听起来很焦急。 辛远没有力气回复,但一直紧压在身上的手,还是给了项逐峯肯定的答案。 项逐峯以前一天赶几份兼职,连吃饭时间都没有的时候,也犯过胃病,虽然知道这种滋味不好受,但也从没见过有人能疼成这幅样子。 把辛远抱进屋这几分钟内,辛远的鬓角已经被冷汗浸湿,像是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即使下唇已经咬到发白,还是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项逐峯把辛远放在沙发上,用力掰开他紧缩成一团的身体,让他上身靠在自己身前,半天才喂下去了一片药。 上一次撞见辛远胃病发作后,项逐峯找人去查过,知道他有很多年的慢性胃炎,这种毛病即便去医院,也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 即便如此,项逐峯预还是先联系好了医院,二十分钟后,在项逐峯要忍不住要直接叫救护车时,辛远终于慢慢睁开了眼。 辛远其实已经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因为过于尴尬,所以又在项逐峯怀里多待了几分钟,让自己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话,才敢撑起身体,默默从项逐峯温热的胸口离开,挪到沙发边缘。 但项逐峯再次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利,在他开口前,已经发出不容拒绝的命令: “明天你和小暖一起,去医院做一个全身体检,剧组那边我会帮你协调好。” 辛远很想说真的不用,只是来的路上因为晕车,把吃得晚饭都吐了出去,加上淋雨受凉,才导致的胃痛。 而且这样的情况他早就习惯了,去检查也还是老样子。 但项逐峯的表情过于严肃,让辛远又把这些理由都咽了回去,只乖顺地点了点头。 辛远以为只要这样配合,项逐峯就不会再说什么,没想到在他答应下来的同一秒,项逐峯又猛地变了脸色。 辛远肩头一缩,下意识向后退去,却被项逐峯一把摁住。 “别动!把头抬起来!!” 辛远的下巴被项逐峯抬起,后脑勺仰靠在沙发边上,余光看见项逐峯一连抽了好多纸,一股脑地堵在了他鼻子下。 直到纸巾边缘漫上红晕,辛远才意识到自己留了鼻血。 项逐峯的后牙根紧咬着,将下颌线牵得格外锋利,辛远都还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整个人又被项逐峯横空抱起。 “……你干什么?” 辛远下意识地挣扎一下,又被项逐峯紧?住。 “老实一点,现在就去医院。” “我不要去!”辛远立刻拒绝。 从那次车祸住了一个月医院后,辛远每次一听到医院两个字,鼻腔都仿佛浸满消毒水,刺激的他整个人都想吐。 尤其还是这样的夜晚,一想到那望不到尽头的走廊,还有时不时响起的滴滴声,就像重新陷进那段挥之不去的噩梦。 “不要去?” 项逐峯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反问:“那你是打算继续这样,在我家里出点什么事,好给你母亲一个彻底挤走我的理由吗?” 辛远的鼻血还在不断涌出,衬得他脸色更加惨白,他一边因为害怕掉下去,紧张地勾住项逐峯的后颈,一边又不敢真的离项逐峯太近,只是很惊惧地看着他。 “我不会出事的,用不着去医院……” 辛远试图解释,“我有时候止痛药吃多了,就是会莫名其妙的流鼻血,过一会就好了,真的没事。” “吃多了?”项逐峯眉头皱的更深,“你什么时候还吃止痛药了?” “就下午那会,有点不舒服……” 所以下午那么长时间没回消息,根本就不是在睡觉。 意识到自己的谎言又被项逐峯识破,辛远头垂得更低,“以前也经常这样,我保证不会出事情的……” “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你拿什么跟我保证?” “我……”辛远一时语塞,好几秒后才说:“那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可以走出去。” 要出事也不会在你这出事,辛远在心里补了后半句。 项逐峯也是难以理解,辛远明明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少爷,身边从来不缺乏人照顾,怎么每次在他身边,就可怜的像随时会死掉一样。 项逐峯不打算跟辛远继续废话,扯过沙发毯,盖在辛远身上,径直往大门走。 第36章 看出项逐峯铁了心要带他去医院,辛远急得手指尖都在发麻,“我明天会去好好做检查的,但是现在真的真的不想要去……” 他没什么用处地扒住玄关,再次恳求,“我现在好困,你让我睡觉可以吗,我保证只要睡一觉就没事了,真的不会再给你添麻烦的……” 当一只小猫或小狗在人类怀里哼唧求饶时,即便是上一秒刚拆过家,也有很大概率赢得主人的心软。 更何况此时同样露出这副表情的辛远,在今天本身也没有什么过错,所以项逐峯在即将碰到大门把手之前,还是顿住了脚步,转而走回屋内,推开了一间从没有人住过的客房。 虽然项逐峯把辛远扔到床上的动作算不上温柔,让辛远的尾巴骨有好几秒的胀痛,但辛远还是很感谢项逐峯,没有真的在夜半三更把他再次抓进医院。 也许吃下去的止痛药还附带健忘功能,所以在项逐峯将要离开前,辛远又小小声开口: “那可以……再帮我换一个矮一点的枕头吗,这个看着有一些些高了,我很难睡得着……” 回答辛远的是一阵很响的关门声。 耳鸣数十秒后,辛远看见门又被突然打开,项逐峯从门缝中丢进来一个新的枕头,精准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辛远抱着软乎乎的枕头,尽管他很久没有近距离,或者说从来没有近距离闻过项逐峯身上的味道,但他还是可以确信,这是项逐峯平时自己枕的枕头。 依偎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间,辛远难得睡了一次好觉。 第二天清晨,比大脑先一步苏醒的,是被香味唤醒的鼻尖。 辛远迷迷糊糊中,闻到了浓郁的蛋饼味。 他轻手轻脚地走下床,隔着门缝,看见项逐峯已经坐在餐桌前,一边浏览着电脑,一边吃着看起来很香的早餐。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足够小声,但项逐峯还是紧跟着转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把鞋子穿好,不要光着脚在我家乱跑。” 辛远垂头看着自己赤裸的脚尖,立刻倒退着缩回房间里。 主人已经在吃饭,他作为临时寄宿者,也没有继续躲在房间理由,所以即便很尴尬,辛远还是很快的洗漱完,坐到项逐峯对面,想至少为昨晚的枕头说一声感谢。 就在辛远纠结如何开口时,项逐峯忽然抬起手,把装着蛋饼的盘子推到了他手边。 在看见桌上还放着两杯牛奶后,辛远大胆猜测了一下,“我也可以吃吗……” 项逐峯的手一顿,又拉回了盘子,“刚才可以,现在不行。” 辛远一脸茫然。 项逐峯看着他,“刚想起来,傻子吃完以后会中毒。” 虽然又遭到了项逐峯的嘲讽,但好在蛋饼真的很好吃。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狼吞虎咽,辛远吃得非常克制,但项逐峯根本没有继续看他的意思,在喝完自己手边的牛奶后,转身回了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还很香的蛋饼,美味程度瞬间降低了百分之五十。 项逐峯看着书桌上的合同,有那么数十秒钟的犹豫,要不要在很多事前还没确定前,就先把辛远拉进这摊浑水中。 但在第十一秒,项逐峯确定,如果错过眼下的机会,等何叶再知道时,一定会以这件事为要挟,给他制造更大的困难。 辛远抬起眼,看着项逐峯递来的合同,默默放下刚想塞进嘴里的蛋饼。 “你父亲想承建杉城附近一个古镇的开发,在项目开始前,准备筹备一档旅游综艺,利用明星效益增加一些吸引度。”项逐峯顿了顿,“预计下个月开拍,刚好接在你电影杀青后。” 虽然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言下之意辛远已经非常清楚。 这件事对项逐峯很重要,而项逐峯需要他去。 没有问他是否想去,也不需要问他是否想去。 和当初一样,只要是项逐峯开口,无论他处于何种目的,辛远总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在准备落笔的同一秒内,辛远的手机戏剧般地响起。 何叶用焦急到近乎咆哮的声音,在电话另一端命令道: “辛远,这段时间不论是谁,用什么好听的理由找你签合同,都先不要答应,把事情交给我处理,听懂了没!” 由于说话的声音过于大,项逐峯也听得很清楚。 他看见辛远抿了抿下唇,在回答何叶的同一秒,拿起一旁的笔,签下了名字。 “对不起,我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已经签过了。” 在刚进行完赤裸裸的利用行为后,项逐峯没有继续留下来,存心看辛远更加难堪的意思。 但转身回房间时,还是听到很多类似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养了你这么多年到底有什么用”的骂声。 几分钟后,客厅传来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项逐峯打开手机,把提前叫好的车发给辛远,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拿着合同出门之前,项逐峯回看了一眼餐桌,盘子里的蛋饼只被吃了很小一块。 第30章 受伤 也许是从辛远手中得到的胜利太轻易,所以几天后,当项逐峯把古村的综艺企划书交给辛建业过目,并当着何叶的面得到了很高的褒奖时,并没有任何获胜的喜悦。 早在刚接触古村项目时,在最重要的宣传板块方面,项逐峯就有过制作综艺的设想。 这个方法不仅能快速提高当地知名度,还能在短时间内带来巨大经济效益,快速赢得当地居民的信任。 只是这样双赢的主意,除了项逐峯,何叶自然也能想到。 但想要在没有行业经验的情况下,从零开始组建一个综艺团队,绝非易事。 何叶是早有准备,四处物色团队,可没想到项逐峯借着辛远的便利,早就和张制片私下说了这事。 张制片带着手下的人连天加夜,赶了份堪称完美的企划案。 与此同时,项逐峯又先何叶一步,把辛远签下。 两步棋一起下出去,辛建业当即决定,把宣传部分的事全盘交给项逐峯。 也不管何叶的脸色如何精彩,项逐峯只报以得体的微笑,随即从办公室离开。 “要不说项总您是专业的,这合同细致的,你再给我看十天半个月,我都看不出半点毛病。” 剧组内,张江看着项逐峯的拟邀合同,恨不得立刻马上签好字。 “既然项总如此信任我,我张江也敢厚着脸皮跟您保证,我在这圈子混了这么多年了,别的本事不多说,制作这种类型的综艺,我说排第二,还真没人敢排第一。” 虽然除了张江,项逐峯实际上并未联系过任何人,但还是回: “说实话,也有很多团队主动找我,想接手这个项目,但有张制片您在这,我也只能当个罪人,把他们都一一回绝掉了。” 放在半年前,项逐峯都不会相信,有朝一日他能说出这番油嘴滑舌的话。 但跟着辛建业混了太多酒局后,总是后知后觉的,说出做出很多令自己都不耻的话或事。 这话张江是相当受用,抓紧机会继续跟项逐峯套近乎,“就凭项总您敢专门建个公司捧辛远这点,您的眼光和魄力那都是没的说啊,我看过这么多艺人了,辛远这种苗子,以后不可能不火。” 这话倒不全是溜须拍马,一是辛远的潜力有目共睹,虽说现在还是小透明,但一旦电影放出片花,加上林声那些营销手段,红起来只是早晚的事。 这档综艺作为辛远的首秀,到时候一定能吸引无数人来看。 再加上这个项目的特殊性,到时候项逐峯稍微露个指缝,他张江从中捞到的油水,说不定比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 项逐峯目的达成,也不想和张江继续浪费时间,正要借口离开,一个工作人员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张制片,alexa-1号机的存卡好像出问题了,王导刚给辛远拍完一段特别好的,结果一调回放,显示数据异常,正在那骂人呢……” 张江瞬间满头黑线,“项总啊,这真不好意思,我得先过去一趟看看情况。” 说完又想到什么,“哎对了,今天这场正好是辛远的重头戏,您要是不着急回去,正好一起去,看看您公司未来摇钱树的发挥。” 拒绝的话本已经堆到嘴边,但想到小暖提前发来过通告,今天辛远要拍一场被反派严刑审讯的戏份,而且还拒绝找替身,项逐峯又顺势接受了张江的提议。 一到片场,王沐歌果不其然还在骂人。 这场戏是柳云梯进入薛府后,和薛怀江的感情日渐深厚,大有掌管薛府内务的势头。 但薛怀江公私分明,于军务政要方面,还是对柳云梯有所防备。 为了进一步攻破薛怀江防线,陈发轫刻意设计一出苦肉计,派人绑架柳云梯并严刑拷打,作势要敲出和薛怀江有关的信息。 第37章 而等薛怀江闻询赶到时,正撞见柳云梯已经奄奄一息,却还是不愿透露半个字的模样…… 为了呈现最好的效果,辛远实打实在刑架上挂了大半个上午,被放下来时,双腕都被麻绳红了好几圈。 一旁的小暖心疼的要命,鞭子虽然是道具组特制的,拍摄前也在辛远衣服里垫了软垫,但再怎么做处理,毕竟也是也真抽在身上,肯定还是会痛的。 眼下好不容易拍过了几条,偏偏那破摄像机又出了问题,还得让辛远再回去受一遍罪。 这时候张制片赶了回来,跟辛远连连说抱歉,迅速去收拾烂摊子。 小暖正纳闷这制片今天怎么这么客气,一转头,看见项逐峯紧跟着走了进来。 辛远自然也是第一时间看见了项逐峯,但仅仅对视一秒,便先一步避开了眼神。 那天签完合同,从项逐峯家中离开后,何叶连天加夜的从外地赶回来,在酒店把辛远狠狠骂了一顿。 即使没有母亲那些辱骂,辛远也知道,项逐峯就是利用他,而且是一直在利用他。 可明明一切都了然于心,明明一切都是他自愿入局,可当从母亲嘴里再一次确认,如今的项逐峯已经如此攻于心计时,辛远还是觉得很难过。 “辛远老师啊,咱们这边调整好了,麻烦您再配合一遍啊,真是不好意思。” 辛远很配合地点点头,像完全没有看到项逐峯,重新投入到剧情演绎当中。 幽闭密室内,柳云梯被紧紧绑在刑架上。 他身上的白袍已经沾满血污,残败不堪,然而身前施刑的人仍没有停歇的意思,眼看柳云梯就要支撑不住,再次昏厥过去,又从冰桶里舀了一瓢水,狠狠泼在柳云梯脸上。 “还不愿意说是吧!老子倒要看看你一个小戏子,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那冰水里浸满了盐块,柳云梯瞬时如遭受电击般绷紧身体,挣得刑架都在颤抖。 身前的人一把扯起柳云梯的头发,“老子再问你最后一遍,说不说!!” 柳云梯整张脸已无半点血色,惨无人道的折磨下,连呼吸都在刺痛,但还是毅然盯着眼前的人,看对方那气急败坏的神情,忽然冷笑一声,将口中的血沫狠狠啐向那人。 “——你!!!” 男人青筋暴起,随手扯过一块烂布,塞进柳云梯嘴里,“好啊,老子今天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鞭子更硬!” 薛怀江征战沙场半生,受过的伤不必吃过的饭少,为了能骗过他的眼睛,从一开始,陈发轫就没有告知手下一切是做戏,唯有柳云梯吃足了这份苦,才能彻底获得薛怀江的信任。 镜头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盯着显示屏。 动刑的演员找准角度,每落下一鞭,辛远的身体便极为真实地跟着一颤,连脖颈的青筋都跟着狰了起来。 为了体现幽暗的氛围,密室的灯光特意调得很暗。 所以没有人发现,原本特制的道具鞭子,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悄悄替换掉。 取而代之的,是几下就能让人血肉模糊的真鞭子。 异常的疼痛落在身上时,辛远本能地瞪大双眼,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新的一鞭又紧跟着落下,更狠地抽在了肩头。 辛远试图呼救,然而嘴巴被死死堵住,除了嗓间的呜咽,发不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屋内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显示器上,辛远极为逼真的演技。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瞳孔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收缩,像真的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不停挣着身体,但每动一小下,便又被冰冷的铁环死死拽回刑架,只剩一声声凄惨的低鸣。 他身上的白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血污和冷汗彻底浸透,湿漉漉地紧贴在伤痕累累的身体上,触目惊心。 鞭子还再一次次落下。 肩膀,胸口,侧腰,辛远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再痛,视线开始模糊,意识也在剧痛中一点点消散,只剩下本能的抽搐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辛远彻底失去所有力气,颓软地垂下了头。 “好,先暂停一下。” 王沐歌非常满意辛远的发挥,“特效师,再去补一点血浆,把柳云梯衣服再扯得凌乱一点,给他多撕几道口子。” 然而辛远就像没有听见般,即便特效师已经走上前,依然低一动不动地垂着头。 事后回想起那天,其实在第一鞭落下时,项逐峯就感到了异常。 因为在那一瞬间,辛远看向的不是镜头,而是他在的方向。 只是那个时候,项逐峯还以为是辛远的小心思太多,即便是演戏,也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赢得他同情的机会。所以即便看到辛远越来越暗淡,绝望的眼神,也只当是辛远的演技过于精湛。 直到特效师试探地伸出手,触碰到辛远没有任何温度与鼻息的脸,并发出一声极为惊恐的尖叫后,项逐峯才终于冲上前。 在铁链被解开的一瞬,辛远的身体如飘零的落叶般,瘫软地落向项逐峯。 他沾满血污的衣服在半空中散开,露出肩膀处,大片乌紫而狰狞的淤痕。 第31章 讽刺 在剧组发生这样的事情,可谓是非常严重的事故。 在救护车到来之前,张江已经立刻报警并封锁了全组,发誓一定会给项逐峯一个交代。 救护车的嗡鸣划破偏郊小路,辛远毫无生气地躺在担架床上,身上连接的仪器不断发出警报。 一声声尖锐的警报中,项逐峯几乎忘了他和辛远现在的关系,时间的指针飞快朝反方向拨动,倒流回第一次遇见辛远那天。 时空仿佛趋于重合。 同样是辛远受了伤,同样是这样快失去生命迹象似的,一点点枯萎在他身边。 那时的他连辛远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乞求对方千万不要出事。 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再用任何简单的词语或句子说两人之间的关系,却还是做出了同样的乞求。 好在这一次,上天终于没再戏弄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用最快的速度把辛远送进了急诊。 辛远的戏服下面有一层垫片,稍微缓解了鞭子的冲击力,并没有大面积的创伤。 但由于辛远的体质特殊,即便是皮下淤血,也没有办法及时止住,从往医院的一路上,淤痕已经从条状扩散成了一大片。 护士极其小心地剪开上衣,然而斑斑血痕像褪不去的衣服,四处横在辛远身上,项逐峯只是看了一眼,心脏便像被密密麻麻的针刺穿。 他用了好几秒钟,才有力气移开目光。 在医生问询之前,项逐峯已经说清楚了辛远的血型以及各种过敏药物,省去再次检查的步骤,用最快的速度注射进凝血药物。 半小时后,在药物和血浆陆续输入体内后,辛远身上的仪器数值总算恢复了正常。 因为项逐峯全程都很镇静,在看着护士来回焦急处理伤口时,像是旁观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所以没有任何人发现,早在辛远无意识地喊出第一声痛时,他的指甲已经嵌透了掌心的肉。 “幸好你把那些药记得很清楚,不然稍微慢一慢,病人没这么快能稳定下来。” 主任医师再次观察了一下辛远身上的出血部位,“但是他皮下受伤太严重了,单凭一种药物没有办法快速止住,还是注射了微剂量的凝血剂,可能会引发轻微的过敏反应,晚上让陪护的家属多注意观察。” 项逐峯站在病房内,看着昏迷的辛远,忽而产生一种莫名的挫败。 每一次,当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狠心,足够没有下限地去做以前嗤之以鼻的事时,辛远总是用最轻易,最沉默的方式,让他看清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坚定下来的内心。 比如看到辛远痛苦,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冷眼旁观,应该有替奶奶和妹妹偿还仇恨的快意,但实际不是这样。 比如项逐峯以为,自己早已忘了有关辛远一切。 无论血型也好,过敏药物也罢,一切不过是当初陪辛远去医院时,恰巧记在了脑中。 但事实告诉他,从来没有。 并且因为他的无法忘记,再一次间接救下了辛远的命。 辛远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这样大面积的伤口会很痛,注射的止痛药里含有微量镇定,只是因为辛远体质太弱,超过正常时间五个小时,才渐渐恢复意识。 “小远,你醒了?” 辛远睁开眼,看见何叶守在床边,用了好一会,才想起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 至于什么时候被救下,又如何来到这,辛远一概记不起。 所以也并不知道,在何叶闻讯赶来医院之前,项逐峯一直在他病床前待到了后半夜。 “你放心,我已经去找人查了,不管是谁做的这件事,我都不会放过他,敢这么对你的人,我一定会……” 第38章 何叶话没说完,辛远便突然咳了起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何叶吓得不轻,刚要按呼叫铃,看见辛远张开干裂的双唇,试图说什么。 “是不是想喝水?” 辛远从昨天下午昏睡到现在,一滴水也没粘过,何叶下意识就去倒水。 然而水杯刚递上前,辛远便极轻地摇了摇头。 辛远想撑起身,奈何双臂一点力气也没有,挣扎半天无果后,只能难堪地偏过头,很小声道:“我想去洗手间……” 何叶如梦初醒,赶忙上前扶起辛远。 只是辛远虽然瘦削,毕竟也是身高一七八的成年男生,在四肢完全没有发力点时,何叶一时竟然完全搀不动他。 项逐峯快走到病房门口时,就听屋内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紧跟着,又响起女人的惊呼。 也顾不得礼数,项逐峯直接撞开门冲进去,一进屋,就看见辛远正半跪在地,身边还站着满脸惊恐的何叶。 项逐峯以为自己犹豫了很久,但可能因为辛远的样子太过于无助,所以项逐峯从蹭开何叶到一把抱起辛远,只用了几秒钟。 好在处于惊慌中的何叶,并没有发现这个明显的异常,只顾着看向辛远。 “小远,你没事吧?给妈妈看看摔到哪了……” 辛远缩在项逐峯怀里,都无暇顾及这样的姿势是否合适,难受地夹紧了腿根。 都不用辛远再多说什么,项逐峯当即抱着他走向洗手间。 套内洗手间的空间并不大,两个人同时站在其中,身体几乎是完全贴在一起。 辛远的脚刚一落地,还没完全站稳,便试图推开项逐峯。 项逐峯却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继续圈着辛远的后腰,防止他下一秒又摔下去。 被撞见这么窘迫的模样,辛远已经难堪之际,此刻意识到项逐峯还想继续盯着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能不能,不要留在这里……” 项逐峯也不想留下,但辛远双腿软的直发颤,好像只要他一收回手,便又会径直跪在地上。 “你以为我多想在这看着你,”怕何叶在外面等太久起疑心,项逐峯说着就作势去脱他的裤子,“别在这矫情了,快一点。” “……我自己可以!” 虽然只是很低的气声,但辛远难得用这样坚决的语气说话,“我真的可以,你出去行不行!” 项逐峯本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辛远异常坚持的眼神,终于还是放开手,把辛远的后腰靠在洗手台边缘,“自己扶稳站好,别再摔着了。” 门没有完全关上,辛远知道项逐峯还等在外面。 他用冲水的声音先一步盖住自己的声响,又等不好闻的味道稍稍散去以后,才再次走出去。 何叶也已经在门口,立即上前扶住他。 项逐峯看着辛远虚软无力,每走一步都要晃两下的样子,忍住想要再次抱起他的想法,等何叶慢慢将他扶回病床上。 “小远,我给你熬了你最喜欢的汤,这么久没吃东西了,你先喝一点暖暖胃。” 何叶支起床边的小桌板,将保温桶打开放在上面,推到辛选面前,“你先喝着,妈妈出去跟项总助说几句话,一会就进来陪你。” 凭借她跟项逐峯之间的关系,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不当面说的事情,项逐峯才会再次回来。 “说吧,是又找了什么能要挟我的事,迫不及待过来找我炫耀了吗?” 整一层只有辛远一间特护病房,此刻站在走廊上,何叶也并不担心会有第三个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已经查到了,”项逐峯单刀直入,“换道具的事,是邱行找人做的。” 何叶双目一紧,迸出寒光。 她早猜到这事跟邱家有关,只是派人去查到现在,也没找到任何证据。 “道具组有个临时跟组的实习生,一周前,邱行用助理的私人账户,给他母亲的就诊卡上充了一大笔钱。” 何叶猛地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项逐峯。 她完全想不明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她都还没查清楚,项逐峯是如何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 “邱雨这个人,我不会再让他出现在剧组里,至于其他人怎么处理,那就看何总您自己的安排了。” 项逐峯顿了顿,作势刚想到什么,又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下个月初,您跟邱家好像还有个很重要的项目要合作。” 看着何叶霎时狰狞的神情,项逐峯轻轻一笑,“话我就带到这,至于怎么合作,要不要合作,相信何总您自有计划。” “项逐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何叶咬牙切齿。 自从项逐峯进入瀚海,她就一点点被推至权利边缘,失去原有的话语权。 如今和邱行的合作,直接决定了她今后有没有继续跟项逐峯对抗的底牌。 可眼下项逐峯故意将此事告诉她,就是想看她在辛远和权利之间,到底会选哪一个。 “项逐峯,我再警告你一遍,我儿子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至于我怎么做,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点!” “那是自然。” 项逐峯留下不冷不热的四个字,转身便走。 在即将离开前,何叶突然在身后叫住他。 “项逐峯!” 何叶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道: “我何叶这一辈子,最讨厌求别人,但这一次算我求你,无论我们之间有再大的矛盾,也请你永远不要我的原因,把怨气牵扯到辛远身上。” 项逐峯脚步停了片刻,没有回头,消失在走廊尽头。 何叶握着拳,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等强制压下情绪后,才又换回笑脸走进病房。 本以为辛远已经该喝完,但走上前才发现,保温杯的鱼汤一口都没有动过。 “怎么了,是这次熬的汤不好喝吗?” 辛远摇摇头,“我有点没胃口,现在不想喝……” 真实的理由,辛远并没有说出来。 他从来就不喜欢喝鱼汤。 只是这是小时候,何叶为数不多,会主动做给他的东西,所以每一次他都会忍着恶心努力喝完,以至于让何叶一直误以为,这就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何叶忍着心中的不悦,尽量和颜悦色,“是不是这段时间我太忙了,私下一直没空去看你,现在来跟我闹脾气了?” “没有。”辛远回得很快。 他这会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被堵住,莫名地喘不上气。 但何叶看辛远的表情,只觉得他又在不耐烦,“小远,我不让你私下单独签合同也好,一直没能去看你也罢,那都是有原因的,你能不能理解一下,妈妈这段时间真的……” “我知道,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怪您。” 类似这样的对话,在过去这些年发生过无数次,辛远实在是没有精力再继续下去。 但不知道是哪一点突然戳中了何叶的怒火,她嘴唇连着抖了好几下,终于爆发出来。 “没有生气?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态度,是没有生气的样子吗?” 何叶双眼通红,“辛远,我要说多少遍你才会懂,我不出面参与你的事情,不代表我不在乎你!”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何叶打断辛远,“你以为王沐歌那么看重你,就是单纯的因为你有天赋,演技好吗?” 何叶指着自己的胸口,“是我,是我在背后帮你上下打点,每天拉着脸跟别人说了不知道多少好话,就怕你在组里受什么委屈,我前前后后为你做了多少,你从来都不知道!从来都不放在眼里!” “……对不起,是我错了。” 经历无数次相似的场面后,辛远知道这几个字,是结束争端的最好方法。 看着何叶仍未褪去的怒火,辛远忍着恶心,端起满满一碗鱼汤,仰头硬生生喝了下去。 然而还剩最后两口时,辛远整个后背突然抖了一抖,猛地扔下碗,跌跌撞撞地向洗手间跑去。 那难受至极的干呕声,隔门传至走廊外,落在其实并未真正走远的项逐峯耳中。 所以当他从走廊尽头悄悄退回来时,不仅听清了刚才的一切对话,还隔着玻璃窗的反光,看见了辛远扶着洗手盆,吐到站都站不住的模样。 第32章 记忆 辛远吃什么吐什么的症状,一直到第三天才有所好转。 但还没等到辛远完全好起来,何叶就又有急事必须离开,只能找小暖过来陪护。 何叶本想趁辛远养伤的机会,让他做个全方位的体检,跟小暖说过之后,才知道前不久辛远刚做完检查。 除了慢性胃炎,就还是低血糖,贫血这些老毛病,只能靠平时多注意。 得知辛远胃口一直很差,何叶又专门联系了营养师,一日三餐的给辛远送到医院。 “这也准备太多东西了……” 第39章 看着满满一桌的餐盒,辛远只能向小暖求助,“看来你又要替我多吃一点了。” “你母亲也是关心你嘛,先尝尝看,能吃多少算多少吧。” 小暖边说,边将餐盒逐一打开。 香味飘出来的一瞬间,辛远拿筷子的手忽然顿了顿。 辛远看向气味的源头,毫无缘由的,明明还没有真实味蕾能论证他的猜想,脑海中却已经生出了一个完全不可能的答案。 “趁热吃呀小远哥,”看着突然怔住的辛远,小暖不解,“还是你想先喝点汤,我给你倒出来?” 辛远没有回答,盯着眼前的汤看了很久,才慢慢舀起一勺。 放进口中的一瞬间,辛远觉得,可能是这些天输的药水产生了副作用,让他的味觉和记忆都产生了错乱,否则他没有理由敢去猜测,这是项逐峯亲手煮得汤。 “怎么了?” 小暖吓得连忙尝了一口,“这也不难喝呀,有什么问题吗?” 辛远有沉默了几秒,忽而抬起头,看着小暖: “这些吃的,都是新请的营养师做的?” “呃……” 小暖迟疑一瞬,又觉得这些事说出来也无关紧要,于是解释:“这几份都是的,但这个汤还有这些菜,应该是你在剧组的那个厨师做的。” 看出辛远不信,小暖又说:“好像是他主动跟项总说,觉得你住院这段时间他没干活还领工资,有点不好意思,就也想给你做点什么。” “这样吗……”辛远尾音不易察觉地发着颤。 如果不是那个冬天的回忆那么真实,如果不是那一天,他亲眼看着项逐峯蹲在很难用的煤炉边,用手扇着火一点点煨好那锅汤,他也不敢仅仅靠嗅觉,就确定这些不可能出自项逐峯之外的第二个人手。 辛远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勺接一勺地塞进嘴里。 他其实还是觉得很反胃,甚至每多吃一口,就有除了胃部以外的更多部位难受起来。 鸡汤里的葱段都是挑干净的,只留下一块去了皮的后腿肉;番茄鸡蛋的番茄也是彻底碾碎的,很大块的鸡蛋裹着厚厚的番茄浆;连排骨煲中的玉米都是脆的那一种,因为在那段为数不多的时光中,他跟项逐峯随口提过,他不喜欢吃特别软的玉米。 如果世界上,还存在第二个能记住他这些习惯的人,辛远也能给自己找一个借口。 但他分明又最清楚,答案只有一个。 可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利用他签下那份合同产生愧疚,还是终于察觉,他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过得那么好,所以即便在这么讨厌他的情况下,还是会用这样劣质的谎言,对他施舍一些怜悯。 辛远没有力气再继续想下去。 他缩回病床上,用被角盖住自己的脸,像蚌壳生物躲回壳里,以避免被人发现自己的泪水。 项逐峯接连送饭到第三天时,小暖主动发来消息,说辛远实在是吃不下这么多,先别让剧组的厨师再麻烦了。 项逐峯已经开车到医院门口,照例把食物递给打点好的护理人员,看她走回住院楼,才准备离开。 辛远对一切海鲜产品都过敏,是他只用一个冬天都忘不了的记忆。 而辛远的亲生母亲,用了二十多年都还没有记住。 所以也不用想,在通过邱行获得利益,和帮辛远出气之间,何叶会选择什么。 在无数次不应该,却又忍不住觉得辛远可怜的间隙中,这是最强烈的一次。 因为不知道仅仅过了这么几天,何叶就放心把辛远一个人丢在医院里,所以项逐峯特意开了辆平时不用的车,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碰面。 但即将踩下油门离开时,窗外还是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想到真的是项总啊。” 林声摘下自己的墨镜,靠在车窗前,“项总今天来,不会也跟我一样,是特意来看望辛远的吧?” 项逐峯不想和林声多做纠缠,“官司的事,我已经帮你处理掉了,不要忘记你当初答应我的承诺。” “说到官司,还没来得及感谢项总呢,不知道项总现在是否有时间,让我上车聊表谢意?”林声一顿,“我应该能提供一些,令项总满意的谢礼。” 项逐峯把车停在监控死角,确定所有车窗都关紧,才开口:“有话就直说,少在这跟我兜弯弯绕绕。” “项总何必心急呢,你现在刚得到辛建业的信任,我若此刻就把证据全都给你,万一有什么意外,怕是只会害了你。” 项逐峯当初愿意跟林声合作,除了她手上一些列车祸的证据,更重要的是,她掌握了辛建业私下大量的异常资金记录。 除了瀚海的灰色地带,还有辛建业和诸多高层领导的利益往来,每一件事爆出去,都会引发惊天骇浪。 从一开始,项逐峯就很好奇,一个娱乐圈的经纪人,如何掌握如此多和自己完全不相关的机密。 直到前不久才无意得知,辛建业的私人账本前不久曾丢失过,刚好对应上林声手中的一系列证据。 “等项总帮辛建业那些新项目,正式成为瀚海集团副总那天,我自然会给你要想的东西。” 项逐峯知道,林声并非祝福他,而是只有他身居高位,帮辛建业做更多见不得光的事后,才会彻底陷进这个泥潭无法抽身,只能沦为她手中的棋子。 “从你找到我那天起,我就在想,你一个和瀚海明面上没有任何关联的人,为什么能知道这么多辛建业的事。” 项逐峯忽然转过头,盯着林声,“除非是在我之前,你就已经认识一个跟在辛建业身边的人。” 顷刻间,林声眼中仿佛钻进一条毒蛇,激得她浑身发凉。 她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即使被你猜中了,又如何呢?” “那不如让我再猜一猜。” 项逐峯状似思考,“你费劲心思想整垮辛建业和瀚海,跟我的学长,也就是辛建业的上一任私人助理杜司宇,脱不开干系吧?” 项逐峯私下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打听到,账本的失踪并非意外,而是和辛建业的前助理杜司宇有关。 并且在账本丢失不久后,杜司宇就死在了那场“意外”追尾事故中。 只是无论项逐峯用了多少手段,都没有挖出林声跟杜司宇的关联。 直到前不久,项逐峯去私人陵园祭拜奶奶和妹妹时,无意撞见了林声的身影。 为了不被发现,项逐峯隔了很长一段距离,等林声彻底走后才走上前,才确认她祭拜的,就是杜司宇的坟墓。 看着林声瞬间面无血色的脸,项逐峯更加笃定,“你放心,虽然我不相信你,但只要你是真心实意想搞垮辛建业,我会替你好好守住这个秘密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林声浑身发着颤,如同看见鬼魅般盯着项逐峯。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林声和杜司宇的父母,都死于二十多年前的一场违规拆迁中。 而辛建业就是靠着那次拆迁,获得了起家的第一桶金。 他们两人在孤儿院相识,后来虽然被不同的家庭领养,却一直暗中保持着联系,发誓一定会找辛建业报仇。 杜司宇在辛建业身边蛰伏多年,终于搜集出能将整个瀚海一网打尽地证据,可就在此时,不知什么原因被辛建业察觉,并最终死于非命。 像是预知到自己的危险,车祸前,杜司宇将大量证据都藏在了只有林声才知道的地方,其中就包括那条车祸视频。 只是辛建业不知道,其实早在杜司宇在替他调查项逐峯的背景时,就查到过项逐峯和奶奶一家的关系。 只是杜司宇知道项逐峯的能力,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刻意将项逐峯保护起来,并告诉林声,如果有朝一日他出了意外,一定要带着这些证据,去找项逐峯继续复仇计划。 虽说项逐峯知道林声和杜司宇认识这件事纯属巧合,但面对此刻已经到达防线边缘的林声,还是故意道: “如果我一直被你蒙在鼓里,连这种事都查不出来,你还会放心跟我合作吗?” 早在第一次和项逐峯交涉时,林声就清楚,项逐峯绝非普通人,只是没想到项逐峯的成长速度会如此之快,不到半年时间,就能把权术和人心统统玩弄于股掌之间。 林声嗓音不住地发颤:“我警告你,这件事如果被第三个人知道,最先死的那个人,一定是你。” 项逐峯随意一笑,“林大经纪人,不用这么担心,只要你还在我这条船上,我就会保护你到底。” 在林声即将逃下车前,项逐峯大方而心善的,送给了她一个好消息: “我之前提过的对赌协议,辛建业已经非常感兴趣了,接下来就要看看林大经纪人如何运作,让辛建业从辛远身上看到更多好处,主动跳进这个陷阱里了。” 第33章 杀青 第40章 在住院到第七天时,辛远真的受够了每天被当作濒危保护动物监管的生活,提出想回剧组继续拍戏的微小抗议。 随即成功被多方势力一起拒绝。 在这期间,《无路可退1927》的先导片花也终于发布。 由于项目前期高度保密,连发布会和媒体探班都没有举办,眼下刚一发布,热度就瞬间冲上了各大网站排行榜第一。 「买定离手,任淞明年靠这部片子能再拿几座影帝。」 「我靠,没有人注意到吗,这个大反派竟然是唐映帆演的?我还以为他早就退圈滚蛋了呢!」 「!!!片尾那个一闪而过的绝美小哥是谁啊啊啊?快!三分钟内,让我知道他的全部资料!!」 官微下方,评论以每分钟好几百条的速度刷新。 辛远看得眼花缭乱,正惊讶还会有人注意到自己时,又在评论区看到一张图。 这是开机当天,辛远穿着一身水袖白衣,站在人群最边缘的照片。 画质并不清晰,但就是这种若隐若现,能看到出挑的五官却又看不清细节的样子,更是勾得人心痒痒。 图下面瞬间跟了一连串评论。 「到底有没有人知道这是谁啊!??」 「妈呀这气质也太特别了吧。」 「这是不是王沐歌挑中的那个新人啊?我靠,不愧是王导的眼光,光看人影就知道是个大美人。」 眼看着有关自己的讨论压过两位主演,一路冲到热评第一,辛远微微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小远哥,这才哪到哪啊,别激动哈。” 小暖在一旁咯吱咯吱啃着苹果:“你要相信声姐的手段,你万众瞩目的好日子,还再后面呢。” 与此同时,瀚海集团办公室内,辛建业也在正浏览着新闻。 他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好啊,我就说当初这步棋没有赌错啊!” 项逐峯站在一旁,适时道:“宣发组一直在做监测,目前的各项数据和反馈,都比我们当初预想的还要好。” “好好好,”辛建业激动地又搓了两把手串,“小项啊,你之前提过的那个对赌协议,再跟我仔细说说。” 先前项逐峯提出利用票房跟资本公司参与对赌时,辛建业还觉得风险过大,一口回绝。 但是不久前,辛建业暗中操控的拍卖行意外被查封,一直以来洗钱的流水线突然断掉,急得辛建业是焦头烂额。 瀚海表面看上去繁荣,但内里的资金实则一片混乱,尤其是辛建业本人还有烂赌的恶习,为了填补各种窟窿,经常从各大项目中违规挪用资金。 他手上的项目多时,尚且还能周转过来,可最近古村项目刚刚投建,又恰逢有旧项目等待借款,急需一笔资金堵上这个缺口。 项逐峯早有预料,辛建业一定会对这份对赌协议感兴趣。 “他们答应给佳乾注资一千五百万,只要电影票房过10亿,这些钱自动折算为佳乾10%的股份,如果达不到,则需要连本带利偿还三千万。”项逐峯简明扼要地解释。 眼看辛建业陷入犹豫,项逐峯又补充,“根据目前各项数据的测算,票房保守估计在15亿上下。” 辛建业沉默片刻,把珠串往桌上一拍。 “明天找个好地方,约他们的人过来,好好谈一谈。” - 等辛远身上的淤痕彻底消退,再次回剧组复工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此时距离剧组原定杀青时间,已不足一个月。 柳云梯的戏份还剩很多场,为了赶进度,辛远每天的时间基本都被塞满。 有时上午还在拍和陈发轫蓄谋暗害薛怀江的部分,下午便又要演情不自禁爱上薛怀江的情节。 好在住院期间,辛远又把剧本来回看了无数遍,即使是完全割裂的情绪,也能在短时间内无缝切换。 有时候为了集中拍摄,还得连着任淞跟唐映帆一起调档期,辛远为此总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好在这几个月合作下来,一众演职人员都对辛远印象很好,所以也纷纷表示理解。 转眼就到了辛远杀青前的最后一天。 最后几天的戏份,全是柳云梯的高光部分。 在和薛怀江相处的岁月中,柳云梯起初的仇恨与偏见,被薛怀江的真情一点点瓦解。 薛怀江看似杀伐果断,不近人情,实则光明磊落,胸怀大义。 一系列事件后,柳云梯开始意识到,薛怀江绝非是会为了一己之利,就会把他家族灭门的恶毒之人,于是利用这些年暗中积累的人脉,重新彻查当年的事。 柳云梯费尽周折,终于从一个弥留之际的老婆婆口中得知,当年柳家被灭门,其实是日本人要截获柳家家送往前线的药材,并因为知道薛怀江同样需要这批药材,所以故意伪装成薛家军的模样。 等薛怀江赶到现场时,刚好落进圈套,被坐实了滥杀无辜的恶名。 而这背后的真相,陈发轫在多年前就已经知晓,却为了能利用柳云梯,一直将他瞒在鼓里,用仇恨把他蒙骗到面目全非。 “你到现在才知道真相,还有什么用呢?” 薛府内,柳云梯被一众人马摁在地面。 陈发轫阴笑着走到他身前,用枪柄抬起他的下巴,“你的薛大少,早已经被我的人马堵在后山,这一次,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休想再活着走出来。” 柳云梯双目血红,“你这样的小人,这辈子能跟薛怀江当一次对手,将来去黄泉路上,也算是有的炫耀了。” 陈发轫一声狞笑,“说到黄泉路,要不是你帮我把后山的地图画的一清二楚,又整日将薛怀江的行程汇报给我,我怕还是没有这么轻易,就能把你心爱的薛大少送去黄泉呢!” 说罢,也不管柳云梯如何挣扎,挥手道: “把人给我绑起来,带去地牢里好好拷问,不要放过一丝有用的线索!” 临近杀青,林声跟项逐峯为了跟辛远对接后面的工作,也都来到剧组。 看着辛远越发稳定的发挥,林声头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可惜。 如果辛远不是辛建业的儿子,凭借辛远的天赋,她一定会把辛远捧到最高,最好的地方。 但很遗憾,辛远注定只能是一颗棋子,无论他有多优秀,多努力,在辛建业落败的那一天,他都是第一个被抛弃的人。 辛远今天的戏份是一场比一场惨,上午刚拍完地牢审讯,指缝里的血浆色素都还没洗干净,下午在太阳最毒的时候,又要紧跟着去外景。 这场戏是辛远的杀青戏。 柳云梯被严刑拷打以后,仍不愿再透露任何薛怀江的信息,陈发轫怒急之下,命令人将柳云梯送去军营当军`妓。 在押送的路上,柳云梯被薛怀江流落在外的部下们救下,生命垂危之际,柳云梯告知众人,在后山还有一条只有他才知晓的密道,可以帮薛怀江脱身。 此时柳云梯已身负重伤,危在旦夕。 若立刻救治,也许还能保下性命,但为了薛怀江的安危,柳云梯没有任何犹豫,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一路颠簸至后山脚下。 到了此地后,众人才知道所谓的密道,竟然是一条藏于峡谷中的地下暗河! 薛怀江已被围困山内数日,弹尽粮绝,一旦薛怀江出事,在城外虎视已久的日本人必将联手陈发轫,一举攻破金陵。 值此时节,关系的已不是薛怀江一人性命,而是整个金陵城的生死存亡。 为了把握唯一的救援机会,必须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引开陈发轫的部下,另一路伺机潜入暗河,将薛怀江救出。 众人皆知,一旦选择前者,必将是有去无回。 死一样的寂静中,柳云梯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身上披得外衣已被污血浸透,十指的甲盖也被连根拔取,却还是牵着马绳,一步一个血印的走到队伍前列。 这一幕拍得极为感人,即便是拍不到特写的群众演员们,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所有幕后人员都紧盯着屏幕,看着柳云梯换上军装,带上军帽,骑着烈马冲向不归路。 马蹄一路溅起泥灰,疾行数百步后,不远的丛林突然爆发出猛烈的枪响。 “——砰!” “——砰!砰!砰!” 最初一声枪响后,枪弹如点燃的爆竹,一枪接着一枪响起。 按剧本的要求,柳云梯连中数枪,从马背上坠落后,要紧跟着摔进地上的泥坑,然后再给他一个胸前血肉模糊,但眼神死而无憾的特写。 为了效果真实,王沐歌找了个实打实的泥潭。 辛远刚拍完中枪的镜头,正要接着排练坠马的戏份,张制片忽然走到王沐歌身前,贴着他耳朵说了几句话。 王沐歌听完,拿起传呼机,“辛远啊,你先下来歇会,这段太危险了,还是找替身拍个全景,你过会去接特写就行。” 辛远立刻牵着马绳回头,“昨天试戏的时候,不还说好让我自己来的吗,为什么突然要换成替身?” 第41章 问完,辛远才看见项逐峯正站在制片身边,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王导,我自己可以的,”辛远面色认真,“这是柳云梯的最后一场戏,无论有多危险,我都希望由我自己给这个角色画上句号。” 前有辛远这么坚决的态度,后又有项逐峯一定要换替身的要求,张制片只好先打圆场: “那个辛远啊,这边布景还要一会,你累一天了,先去房车里休息休息,咱们过会再接着拍。” 为了不让张制片难做,辛远只好先从马背上下来,决定自己去找项逐峯好好谈一谈。 只是骑马的姿势绷了太久,右脚刚一落地,忽然像抽筋似的刺痛起来。 辛远下意识扶住马鞍,然而慌乱中不知碰到哪里,先前乖顺的马忽而鸣叫一声,猛地翘起前蹄,带着还没站稳的辛远一起冲了出去。 第34章 顶嘴 辛远一大半的身体都还挂在马鞍上,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天地一晃,便像麻袋般被狠狠拖出去。 这变故来的太突然,剧组众人都吓傻在原地,幸好辛远身后跟着名专业马术师,立刻勒紧缰绳追上前,赶在辛远被彻底甩飞前,将辛远的马别停了下来。 一切加起来不过十余秒,但辛远有半条腿一直磨在地上,浑身都是泥浆与砂砾,加上他刚拍完中枪戏,衣服和脸都到处是血浆,根本分不清是特效妆,还是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 “都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跟组医生叫过来啊!” 混乱之中,不知道是谁先吼了一声,辛远脑子还一片混沌,身体倏地一轻,被人牢牢地抱进了怀里。 都不用再抬头确认,仅凭着身体的记忆,辛远就知道谁。 ……又要被骂了。 在看到项逐峯的胸口因为他变得一片狼藉后,辛远本能得出了这个结论。 但好在项逐峯刚把他放在房车的小床上,还没来得及教训他,跟组医生和张制片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房车一下被一众人挤满。 张制片伸长脑袋,眼看医生反复检查几遍,确认辛远只是扭了一下脚腕,加有点轻微破皮,抹点药膏就没事之后,才敢放下悬在嗓子眼的心。 感受到项逐峯低沉到极致的气压,张制片一刻都不敢久留,说了句让辛远好好休息,就带着医生一起出了房车。 车门一关上,辛远就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然而等了好几秒,预想中的嘲讽都没有降临,辛远也不敢抬头看项逐峯的表情,伸手去拿医生留下的药膏,试图拯救一下自己很痛的脚踝。 他小心地曲起膝盖,但还没碰到那块明显肿起来的地方,小腿内侧的伤口刚好蹭到床沿。 辛远疼得倒吸一口气,刚要把腿伸回去,脚踝突然一紧,被项逐峯直接抓进掌心。 “……你,干什么?” 辛远下意识缩回腿,却没有挣脱项逐峯的力量,只能半蜷着腿靠在床边。 “靠着枕头坐好,别乱动。” 辛远惊诧地抬头,项逐峯却不看他,把枕头塞到他腰后,又自顾地拧开药膏,均匀地挤到棉签上。 因为项逐峯愿意主动帮他涂药这件事太过离奇,所以直到项逐峯已经半蹲在地上,辛远还是僵硬地杵在原地,连眼都没有眨。 “还愣着干嘛,听不见我说话吗?” “我……我自己可以的。” 别说只是扭了一下脚,就算是受了更严重的伤,辛远也不敢想象让项逐峯来帮忙。 他还试图坚持自己来,项逐峯却已经没了耐心,直接抓住辛远的脚踝,强行摁在自己膝盖上。 没成想,这一下正好捏在了辛远刚才扭到的地方,辛远“嘶”得一声,本能地挣脱开来。 慌乱中,脚尖一不小心蹬在了项逐峯脸上,辛远瞬间顿住,回过神时,吓得呼吸都冻结在了嗓子眼。 “你乱动什么!?” 项逐峯更用力的把他摁了回来,“一回儿不给我添麻烦你心里就不舒服是不是?” 辛远的脚踝还是很痛,但也不敢再动,只是心虚地看着项逐峯被他蹬红的额角。 大概是对他乱动的报复,明明看着没有很严重的伤势,被项逐峯一点点擦上药膏时,辛远还是痛得双眼泛红。 辛远死死咬着下唇,不想再发出会被项逐峯嘲讽娇气的痛呼,但还是被项逐峯看穿。 “现在知道疼了,刚才逞强不要替身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就知道项逐峯一定会用这种话呛他,辛远用力吸了吸鼻子,偏过头,“是我不小心惊到马而已,跟要不要替身有什么关系。” 辛远小小声地嘟囔:“而且也没有很疼,就一点点而已……啊!!” 话还没说完,项逐峯像故意似的用棉签碾了一下伤口,刺得辛远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片刻前,辛远还忍不住暗暗感动的心情在这一瞬间破灭。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有什么的可感动的呢。难道就是因为他胃痛的时候收留了他一晚,又在他住院那几天做了几次饭,所以就误以为项逐峯其实只是嘴巴变坏了一点,心底还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很好很善良的人吗。 明明每一次他都告诫自己,不要再有任何的幻想,不要再念念不忘那些过去。 可偏偏每一次在他彻底死心前,项逐峯又总会像刚才主动帮他上药这般,施舍他一些错觉。好像只要他足够听话,足够配合,就还是能有正常和项逐峯相处的机会。 辛远真的受够了,也不想再思考这一切是为什么,带着哭腔喊出来:“我又没有求着你帮忙,没有让你做什么,你干嘛又在这里生我的气!” “我生你的气?” 项逐峯也没想到辛远反应会忽然这么大,冷笑道:“辛远,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就算刚才再被那匹疯马摁在泥坑里踩几脚,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项逐峯说着猛地站起身,吓得辛远本能向后一缩,几秒后才梗着脖子回: “你既然都说了跟你没关系,为什么还要这么管着我?为什么非要让制片把我的戏份换给替身?” 为了演好最后一场戏,辛远提前很久就学习了马术,知道小暖肯定会给项逐峯打报告,所以每次练完以后,都会先偷偷把手心磨出的血泡挤掉再回去。 辛远在脑海里反复排演了无数次,就是希望能够呈现最好的效果,可是项逐峯随便一句话,就轻易让他这么久的期待都化成了泡影。 大概是疼痛盖过了理智,辛远也无暇再考虑说出这些话的后果,“我知道,你要我换替身也好,不让我演那些危险的戏也罢,一切的一切,你根本就不是在乎我受不受伤,你只是觉得我是个麻烦,怕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就没有办法按照你的计划,参加你给我安排好的那些行程而已。” 项逐峯的脸色已经难看的不成样子。 平日里,即便是面对那些恶心狡诈老头子们,项逐峯也能极好的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可一旦面对的人是辛远,哪怕这些话也只是陈述客观事实,项逐峯的火气还是瞬间涌了上来。 于是他很没有风度地吼了回去:“你也知道你是个麻烦?你要是真这么有自知之明,就不要在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我添乱!” 辛远明显被他的样子吓住,眼泪也已经憋到了极限,但这样委屈的样子反而让项逐峯更加心烦。 “你觉得你这样逞强,非要靠自己去完成那些危险的事,就能证明什么了吗?”项逐峯毫不留情,“你到现在还都没认清吗?你不过就是一个被打造出来套现的商品罢了,作为一件合格的商品,你最该做的不是在这努力到自我感动,而是好好听话,发挥出你最大的价值!” 项逐峯吼到最后几个字时,辛远的耳朵已经听不清楚,只能感觉到项逐峯的嘴巴在动。 他脑子莫名的发晕起来,心脏也快的不受控制,明明平时只有在累到极致或者噩梦惊醒时才会出现这种状况,可如今只是被项逐峯吼了几句,便比之前发作时还要难受百倍,一时连指尖都在发麻。 只是因为辛远一直在止不住的哽咽,脸上的泪水也成串地往下流,所以项逐峯只以为辛远此时异常的发抖,只是在表达对他这些话的喷怒。 好在这次失控没有持续太久,辛远又从莫名的恐慌中挣脱,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没有那么弱: “你说的对,我就是一个商品,”辛远抽噎两下,强撑着稳住声音,“反正,反正你最擅长搞合同不是吗,大不了你现在就写一个免责声明,我以后的任何事都由我自己负责,出了再大的事也跟你没关系。” 项逐峯本已经被辛远眼泪浇灭大半的怒火,又转瞬燃了回来,他觉得自己也被辛远的过分幼稚所传染,才会选择继续跟他争执: “行啊,你这么有本事,你还跟我签什么免责声明,你直接现在就去接着拍啊!”说着指向房车大门,“你不是最爱逞强吗,还在这哭什么,你现在就去啊!” 第42章 气头上的项逐峯也忘了,辛远本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他说完这些话的同一秒,辛远就猛地撑起身,以比他矮半头的姿势横贴在他身前,迈出脚步前,还狠狠推了他一把。 只是辛远也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他不仅没撼动项逐峯半分,还因为自己站起来的速度太快,再次狠狠扭到了受伤的脚踝。 疼痛袭来的一瞬间,辛远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 至少不能在刚对项逐峯发完火后,就又立刻在他面前丢脸。 但很遗憾的是,辛远的手违抗了大脑的指令,在他即将因为疼痛再次摔下去的前一秒,不知是他和项逐峯谁先伸出了手,总之几秒后,两人一上一下的同时摔在了床上。 倒下去时,辛远的手还紧紧扯着项逐峯的领带。 那天折腾到最后,辛远还是没有继续拍完那场戏。 甚至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辛远去补拍最后几个镜头时,上眼皮还是能看出轻微的红肿。 杀青这天,是一个很好的天气。 辛远收到了足足五束鲜花,任淞和唐映帆也特意暂停了拍摄,前来和辛远一起合照。 辛远在镜头前露出了尽可能灿烂的微笑,只是心中止不住的失落让他明白,在人生迄今为止经历的所有告别中,这好像是特别特别难过的一次。 但这样的情绪也没有持续太久的机会,辛远连在饭桌上吃完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就紧跟着上了保姆车,赶去第二天就要开拍的,由项逐峯一手给他安排好的综艺。 进古镇要绕过一小座山,那山路虽然不算陡,但是是环形的盘山路。 在辛远扶着车门,在路边吐到第五次,连胃里的胆汁都吐干净后,终于脱力地缩在座位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手机屏幕还没来得及熄灭,屏幕上有两条刚发出去的话,停留在项逐峯曾经那个早就不用,也不会再用的微信上。 「项逐峯,你为什么要变得这么坏。」 「我以后真的不要再喜欢你了。」 第35章 恶寒 车开到拍摄地点梵安镇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辛远前半程实在是吐得太撕心裂肺,临近目的地时,总算是睡了过去,小暖赶忙让司机开慢一点。 回剧组复工这一个月,辛远一天都没休息过,有好几天为了赶进度,连着熬了三个大夜。中间好不容易有两天没戏,还回学校赶了几场期末考。 在医院修养那些天勉强长回来的一点点肉,又加倍瘦了回去。 眼下辛远侧头靠在座位上,下颌线都快要把那薄薄的一层肉戳破,小暖实在是不忍心叫醒辛远,不巧等在路边的工作人员看到他们的车,热情地走过来打招呼,又立刻把辛远惊醒。 辛远第一次参加综艺,虽说林声事先已经叮嘱了很多,但具体的流程,还是只能跟节目组现场对接。 这档综艺名叫《寄宿人间》,有包括辛远在内的五位常驻嘉宾,任务是在十二期节目内,把梵安镇破败的旧楼改造成全新的民宿,并接待不同的素人游客,完成节目组规定的营业额。 前几天的拍摄内容,主要是嘉宾之间互相了解,合作完成对古楼的清扫,期间要分配不同的人去古镇帮村民干活,以此获得改造经费和工具。 等对完一系列流程单,已经到了凌晨。 辛远走回房间时,两条腿都是软的,快速洗漱完,连被子都没完全拉开,便偎在床边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为了配合节目组录制预告素材,所有嘉宾都起了个大早。 按照原定流程,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环节。 谁知院内的摄像机都已经架好,不远处突然传来争执。 “不是说好就摆拍两下吗?这还真让我拎这个镰刀去地里面割草啊,那万一里面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刮到我的腿怎么办?你们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辛远转过头,看见一张经常出现在各大广告上的脸。 这人名叫顾风然,早些年跟唐映帆同一个选秀节目出身,后面转型成演员,靠一张好看的脸可谓一路顺风顺水,在新生代中流量能排到前三。 甚至这档节目能在短时间迅速招到商,一大半都是靠顾风然的热度。 工作人员可不敢招惹这号主,卑微求全道:“顾老师,您别着急,咱们就是在田地边意思一下,我们都事先排查过得,保证不会让您……” 顾风然的经纪人先一步走上前,“你们保证有什么用啊?我们风然档期有多满你们也知道,这次要不是看在张制片的面子上,你们得排队到明年。” 隔了这么远,辛远都清晰看到了顾风然经纪人的鼻孔。 “你们也安排了不止一个项目,要不然就给我们风然换个安全的,要不然我就只能麻烦张制片再另请嘉宾了。” 项目确实有很多,但早已经都安排好。 除了辛远跟顾风然,剩下三位常驻嘉宾,一位是圈里德高望重的幽默男艺人,一位是国民妈妈级别的影后,还有一位出道不久,但背景大到连顾风然都不敢招惹的小花。 知道工作人员只会找辛远,小暖已经想好了拒绝理由,没成想辛远竟然主动站起身,一幅愿意换的样子。 小暖连忙摁住辛远,“凭什么跟他换啊,你脚还没好呢!他嫌累你就不嫌累啊,就会欺负我们。” 辛远小声回:“他们为难的那个工作人员,是当时a组的场助,一开始拍戏的时候,只有她每天会主动跟我打招呼。” 小暖定眼看了几秒,才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号人。 没想到辛远每天看着一幅两眼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其实心底的账记得比谁都清楚。 有辛远主动让出这一步,后面的拍摄都算顺利。 半个上午过去,需要的片花素材都录制完成。 短暂休息后,第一期正式开拍。 第一期的内容很简单,由大家合作完成清理工作,并收拾出自己当晚要住的地方。 这种环节听着麻烦,其实嘉宾只要提供几个干活的镜头,加起来都累不着二十分钟,后续全是工作人员收拾。 辛远也不清楚这些套路,被分到了打扫后院,便当真埋头干了半个下午。 中间小暖好几次想上前打断,都被跟组的剪辑师拦下,说好不容易有个真愿意干活的,求求再给他们多录点素材。 接下来的几天也是这样,各个followpd都羡慕死辛远的pd,每天不用求爷爷告奶奶,就能轻松地产出优质素材。 这天辛远抽到的任务,是要去古镇上采买食材。 梵安镇的采买方式很特别,这里没有统一的集市,每家每户都会把售卖的商品摆在自家门前,这也是节目组特意设计这个环节的理由。 七月的天已经完全热了起来,辛远的皮肤不能长时间地晒太阳,等挨家串巷地找到规定食材,整张脸红的像被烤过一般。 路边的婆婆看见辛远,好心地招招手,“小伙子,来婆婆家吃点西瓜凉快一下,别热坏了。” 工作人员立刻在镜头后比了个ok,想跟着进去录制新素材。 古村的建筑都很有特点,外墙大多是用特殊的黑石头砌成的,每一户有一方自己的小院子,为了通风采光,邻里之间的院墙也只砌了半个身子的高度。 辛远乘完凉,道谢完正准备离开时,无意回头,看见隔壁院落一闪而过的身影。 辛远的眼睛一瞬间像被定住似的,不可置信地追寻了过去。 虽然短的只有一秒钟,那道身影就回到了屋内,但辛远觉得他不会认错。 ——那就是芬姨。 是他小时候被人欺负,被何叶打骂到不敢回家,发烧晕倒在屋子里时,唯一一个站出来保护过他,愿意对他好的人。 从十三岁那年,何叶强行将他从老家带走到现在,辛远都没有再见过芬姨。 这些年,他也试图找人调查过,但在何叶的刻意阻挠下,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辛远下意识就要跑向隔壁,被工作人员从身后叫住。 “不好意思辛远老师,咱们晚上还有篝火晚会的环节,要再辛苦一下,抓紧时间回去了哦。” 辛远差一点忘了,身后还有这么多眼睛和镜头盯着,这样贸然前去,只会给芬姨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在默默记下地址后,辛远又跟着制作组回到了民宿。 就这样心神不宁的等到篝火晚会开始,这次晚会除了常驻嘉宾,还邀请了几对来梵安镇旅游的素人嘉宾。 晚会有老牌的幽默一人撑场,氛围全程都不错。 顾风然平时干活的时候不见人影,这种场合倒是很懂得如何把话题聚到自己身上,一个晚上下来,给足了各种爆点话题。 辛远心里始终想着芬姨,多少有点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到了录制尾声,大器材都已经收起,准备给嘉宾分开录一下个采就收工,民宿的院外忽然吵闹起来。 第43章 “里面的人都给我出来,不许再录了!” 众人转过头,看见院外不知何时已经乌泱泱聚集了几十个村名,每个人的手上都拎着大大小小的农具。 领头人直接将斧头夯在地面上,冲着众人吼道: “就你们这群打着录节目幌子的骗子,现在就给我滚出梵安镇,不然我让你们好看!” 这一众明星都是被人哄惯了的,哪见过这架势,众人面面相觑半天,最后还是经验最丰富的执行导演先一步站出来。 “这位大兄弟,咱们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导演舔着个笑脸,“我们节目组是来帮梵安镇做宣传的,到时候节目播出,肯定会有源源不断的游客进来,到时候对各位兄弟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帮忙宣传!?”领头人狠狠呸了一声,“我们当初就是被你们这种漂亮话给骗得!” 身后众人立刻跟着附和,“就是!你们都是一群骗子,来骗我们的房,我们的地,都给我们滚出去!” 这下导演也彻底迷糊了,他就拿钱干活录个综艺,这怎么还扯到房子跟地上去了。 “还在这装憨卖傻是吧!”领头人彻底怒了,“让你们那个姓项的负责人滚出来,给我们解释清楚!当时开发的时候明明说好了会保护我们的房子,怎么刚一施工,就要来挖我们的路,掘我们的井!?” 辛远原本站在人群边缘,此刻倏地抬起头。 别人也许不清楚这一切的因果,但他知道,这件事背后肯定跟辛建业与项逐峯脱不了干系。 一旁有眼力见的工作人员,立刻偷偷溜走,去给张制片打电话。 张江此刻正在商k喝酒喝得上头,闻言一听当即吓醒了,忙给项逐峯打电话汇报情况。 好在瀚海开发团队的人就在附近,问询立刻赶来,用了好一番功夫先把围堵的人哄了回去,答应等项逐峯来了,一定好好处理这事。 经过这么一闹腾,制作组上下都像蔫了的萝卜似的,也没心思再录制,直接匆匆收了工。 等院落彻底安静下来,已临近晚上十点。 辛远凭着白天的记忆,一个人悄悄找到了芬姨的院子。 院内的倒水声隔着木门传来,辛远犹豫很久,才轻轻叩响门扉。 “谁呀……” 声音响起时,辛远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 虽然距离分别那年,已经足足过去了七年,但即便再隔这么久的时光,辛远也不会忘记这道声音。 木门“吱呀”一声,闪开很小一道缝。 看清门外的人时,谢芬先是愣了几秒,先是双唇哆嗦起来,紧跟着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小,小远?” 辛远点着头,眼泪从下巴上一滴滴溅落。 被何叶强行带走那天,他拉着芬姨死活不肯放手时,额头还只能碰到芬姨肩头,可如今芬姨再替他擦眼泪时,已经要颤着手仰起头。 院内的小石凳上,芬姨像小时候一样扇着芭蕉扇,帮辛远驱走蚊虫。 二人都精挑细选的,把这些年好的事情说出来,争着让彼此放心。 只是说到最后,谢芬还是忍不住叹出一口气。 “当年你母亲带你走以后没多久,那片地就也被征用开发了,我跟你姨夫没办法,就只能回来梵安镇,本想着在这安安稳稳过完下半生,没想到这世世代代传了几百年的地方,也还是难逃被开发的命运啊。” 虽然经历了晚上的闹剧,但辛远总觉得事情也许还有另一面。 他不死心地握着芬姨的手,“您能跟我说说,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吗?” “起先啊,是听说有人要开发我们这,乡亲邻里没一个是同意的。后来是村长和他儿子去杉城见了个人,回来说既能保护我们现在的地方不动,还能在四周发展,我们才同意的。” 说到这,谢芬又叹了口气,“紧跟着没多久,就有个姓项的小伙子来我们,人年纪轻轻,长得也正派,挨家挨户的跟我们商谈补偿协议,答应我们征用的田地,到时候都会换成新房子和商铺补偿给我们。” “但是,谁能想到呢?”谢芬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当初态度那么诚恳,结果说出来的话全是假的。” 夜晚的温度并不算热,但辛远的胸口还是闷得透不过来气。 他甚至已经能想象,当项逐峯伪装出温柔可信的模样,去试图获得一个人的信任时,会多么轻易的就使人上当。 “所以,他当初承诺的这些,都是在骗你们?” “我们哪里能懂这些啊,都还是前两天,其他家学法律的儿子放假回来,说这些全是骗人的,那合同上答应赔给我们的地,全都距离梵安镇几十公里,而且还限我们这个月底前就要全部搬出去,不然就默认为不要赔偿……” 辛远的指尖狠狠抠进肉里。 那些他过去刻意不去想的事情,此刻还是完整地连成了一条线。 很久之前,何叶就说过,她在和项逐峯争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谁能先一步拿到手,谁就能先一步拿到瀚海最核心的权利。 所以为了赢得胜利,为了得到所谓的权利,项逐峯先利用他签了合同,抢在何叶前面策划了这个综艺。 再然后,又用这么无耻的谎言,把这些毫不知情的村民引入陷阱。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摆在眼前,辛远想继续欺骗自己,都再找不出一个能为项逐峯辩驳的理由。 辛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的民宿。 一路上,口袋里的手机已经震动了五次。 早在半小时前,芬姨说出这些事时,辛远就看见了项逐峯打来的电话。 可辛远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因为看见项逐峯三个字就感到浑身恶寒。 又一遍电话挂断。 在辛远准备直接将手机关机时,身后忽然响起若隐若现的脚步声。 下一秒,项逐峯气喘吁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辛远!你大半夜的一个人不声不响玩消失,很有意思吗!?” 第36章 失望 晚上九点,项逐峯从私人会所走出。 先他一步在前的,是位双腿都喝到打颤的中年男人。 男人满面红光,一手搭在项逐峯的肩头,大舌头狂喷着口水,“你说说啊,你们辛总要早一点派你过来跟我谈事情,那梵安镇的项目也不用一直拖到现在是不是啊。” “谢谢方局抬举,”项逐峯弯腰拉开车门,对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方局愿意高看晚辈两眼,那后半夜的安排,想必也不会让您失望的。” 方顺材咧着一口被烟熏透的大黄牙,晃晃荡荡地钻进车里,“回去跟你们辛总交个底,就说有哥哥我在,那梵安镇将来就是你们瀚海的后花园了。” 车门缓缓关上的同时,项逐峯的笑容凝结在嘴角。 梵安镇开发从开始竞标到最后立项,前后足足用了两个月。 虽说当地居民投票占比不小,但最后敲下红章的,还是杉城土地规划局的一把手,方顺材。 项逐峯第一次被人引荐见到方顺材时,是在一场私人音乐会上。 地点在一幢私人别墅,一直到进门前,项逐峯都只以为是一场单纯的演出。 直到大门缓缓打开,项逐峯才在幽暗的灯光中,看清屋内的景象。 房间正中央摆着精致的镂雕圆台,几十米长的水晶链条从顶端的悬梁上垂落,如半透明的牢笼般,将一个少女禁锢其中。 那女孩全身只披着一层薄纱,麻木地拉着小提琴,而圆台还围着一圈通体赤果的女孩子们,每个人脖子上都牵着锁链,半跪在地上,以方顺材为首的一群男人们,如玩俄罗斯转盘一样兴奋的轮换上阵,看见项逐峯的身影,还热情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加入。 项逐峯永远忘记不了那天的恶心,但也只有几天,他便也学会了这种可以讨方顺材开心的办法,并最终靠这样低劣的手段,帮辛建业拿下了最重要的一道批文。 项逐峯脱下沾满酒气的西服,狠狠扔在副驾座上,正要回公司再确认一些资料,忽然接到张江的电话。 项逐峯都没等到听完,便一脚油门奔向了梵安镇。 早在和村民商量开发赔偿协议时,辛建业就曾半开玩笑地跟项逐峯说,因为时间紧张,这群老古板们如果配合是最好,如果不配合,反正梵安镇靠着山,万一哪天雨天路滑摔下去几个固执的,也算正常。一切都让项逐峯自己看着办。 项逐峯最清楚,辛建业给的方案表面为了民众们考虑,但实则极不讲理,为了利益最大化,势必会有一大批居民失去自己的房子。 倘若直接说出真相,村民们一定不会同意。但如果这些村民拒绝,影响辛建业的利息,就算项逐峯想保护他们,辛建业也一定会用更狠毒的手段解决掉他们。 两相为难下,项逐峯不得已想出一个折中的手段。 第44章 他设计了一份重重嵌套的合同,在村民眼里,这些赔偿条件堪称完美;在辛建业眼里,又能满足他过河拆桥的想法。 但事实上,这份合同并不是真的要害村民们,而是对这些无辜百姓最后的保护。 没有人知道,在暗地里,项逐峯其实故意留了几个漏洞。 等到瀚海开发完毕后,项逐峯自然利用这些漏洞打官司,找人帮村民们打官司,从瀚海手中夺回自己原有的土地。 到时即使被辛建业追责,那也是很久之后,至少能保证这些村民眼下的安全。 可项逐峯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会有村民先一步来闹事。 都不用细想,除了何叶在背后作梗,根本不存在第二个有这份手段的人。 等项逐峯赶到古镇,和开发组的人商谈好第二天的应对方式,已经是午夜十二点。 项逐峯心乱如麻,半分困意也没有,不知为何,就走到了早已收工的录制地。 民宿的灯光已经熄灭,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光。 项逐峯站在路边看了许久,大抵是晚风清凉,心里的阴霾莫名少了一些。 正暗衬自己也真是无聊,刚要转身离开,院内传来一阵咚咚咚的下楼声。 小暖急匆匆的身影从院子内冲出来。 看见项逐峯,小暖吓了一大跳,都没等她开口,项逐峯先一步问:“怎么了?慌慌张张地干什么去?” 小暖又急又怕,犹豫几秒后才吞吞吐吐,“小远哥,小远哥他找不见了……” “什么叫找不见了?”项逐峯声音拔然提高。 “我今天晚上一直在跟声姐对接事情,刚刚处理完,才想起明天还有个重要的环节没跟小远哥说,我去就敲他房间门,结果没人理我,打他电话也不接,有个工作人员说,十点那片,看小远哥往东边走过去了,结果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你哪都不要去,就在这等着,如果看到辛远回来,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项逐峯一声令下,凌晨十分,开发组所有的人都立刻打着手电出动。 梵安镇的东边都是小道,连大一点的三轮车都开不进去,最要紧的是那边紧挨着一座山,这个时段消失在那处地方,项逐峯都没有勇气去细想可能出现的结果。 他一个接着一个电话的打出去,又一条接着一条没有结果的汇报短信收进来。 就在项逐峯已经决定,再征调几架直升飞机一起来找时,路口的尽头忽然出现一抹细瘦的身影。 项逐峯眼睛发涩了好几秒,才有力气开口叫辛远的名字。 但由于他的语气很不好听,所以辛远也并没有回头。 项逐峯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气到还是累到,眼前真的飘出了几秒的金星,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抓住辛远的胳膊就要拽回身前。 “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是不是!大半夜一个人不吭不响地溜出来,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你又是在犯什么……” 后面更难听的话还没有说完,项逐峯忽然顿住。 他看见辛远被他强行拽回身前的脸上,布满了他意料之外的泪水。 项逐峯心头的火很快被浇灭了一撮,但也只有几秒钟,又变回了毫不在乎的样子,“你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吗辛远,心里有情绪的时候能不能用不麻烦别人的方式发泄,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找你,一直到现在连觉都没有睡!” 辛远看着这样的项逐峯,并不觉得自己的眼泪是因为伤心才留下。 他只是有一点失望,有一点后悔。 如果没有遇见过最初的项逐峯该多好。 如果没有见过他最热忱,最赤诚,最全心全意对他好的项逐峯该多好。 这样在面对现在面目全非的项逐峯时,他至少不会像被钝刀挫开般疼痛。 “你不是最讨厌说谎的人吗?” 辛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在问项逐峯,又像在问自己。 “你不是因为我用那一点点小事骗过你,就一直讨厌我到现在吗?” 这样毫无前因后果的话,令项逐峯十分莫名。 他正想继续让辛远正视自己的错误,辛远却忽然抬起头,在黑夜中,分外清醒地凝视着他。 “你明明最讨厌说谎的人,为什么自己也要变成这个样子?就因为辛建业给了你好处,所以你就要这么不择手段的,替他去欺骗那些毫不知情的村民吗?” 项逐峯愣了一愣,终于明白了辛远今晚闹脾气的理由。 可他只觉得更加难以理解。 就算他变得更不择手段,更恶劣低贱一点,又跟辛远有什么关系,要得到他这种看似质问,但实则带着惋惜乃至同情的眼神。 “我用了什么手段,去欺骗了谁,跟你有什么关系?”项逐峯反问,“你这泛滥的圣母心,倒是一点都没有遗传你的母亲。” 辛远没有再说话,但眼中不断堆叠的失望,还是像铁锭一样压在项逐峯的心口。 “辛远,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项逐峯的心一瞬间像被凿开一道缺口,他咬着牙,钳着辛远肩膀的双手也更加用力,“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吧?你不过是当初跟我待在一起几天,就真觉得自己多了解我了吗?” 项逐峯冷笑一声,“你别因为自己被保护的很好,就理所当然的觉得所有人都可以像你一样,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就可以毫不费力的拥有现在的一切。如果我不这么做,如果我还是你想象中的那个项逐峯,我早已经不知道被你母亲害死过多少次了!” 项逐峯此刻的眼神化成具象的利刃,彻底割裂了辛远的心脏。 他一早知道只要跟在辛建业身边,项逐峯总有一天会变得。 可辛远总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幻想,凭借项逐峯善良的本性,一定还会坚守着自己的原则。 甚至在走回来的路上,辛远还在不死心地想,也许项逐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也许做出这样的事,项逐峯自己也很痛苦呢。 可直到此时此刻,辛远终于彻彻底底的明白。 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项逐峯的双手一直牢牢掐在他的肩头,甚至在他的一声声怒吼中,牵动着辛远的身体来回晃动。 但辛远已经感知不到多余的疼痛,在项逐峯的声音终于停下以后,沉默地抬起双手,试图尽快的,彻底的远离这个人。 然而这样的举动,只让项逐峯更加愤怒。 他恶狠狠地钳住辛远试图推开他的双手,只是在伪装成盛怒的慌张下,项逐峯也忘记自己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直到辛远下巴的泪水溅在他的指节,他才像被烫伤般猛地松开辛远。 项逐峯这次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但可能因为辛远实在过于疲惫,加之他本身就处于小路下坡的位置,所以在项逐峯突然松开他的一瞬间,还是失重般像后栽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项逐峯想要抓住辛远的手刚伸到半空,辛远便已经狠狠跌落在了地上。 粗粝的石子搁在掌心,也许扎烂了,也许没有,辛远像失去对疼痛的感知,麻木地从地上撑起。 项逐峯看着辛远努力好几次才撑起的身体,看着他趔趄的背影,看着他虚晃到下一秒就要倒下的脚步,好几次想要上前抱住他,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辛远一路撑着走到路口转角,确认项逐峯没有跟上前,也不会再看到他时,终于松下所有防备,颓软地摊靠在墙角。 可都没等他找回站起来的力气,不知从哪个方向响起一声尖叫。 惊呼声如风一般飘散在夜里,紧跟着掀起更多的喧嚣。 模糊中,辛远听见有人喊了失火几个字。 他靠着墙撑起身,借着此时站在上坡的角度,清晰看到了阵阵火光。 ——刚好燃烧在了芬姨家的方向。 第37章 麻烦 夜色如墨,古镇在月光下静谧地沉睡着。 起初一点火星在角落里亮起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主意。 直到“噼啪”几声脆响传来,空气中弥漫着异常的松木香,才有人从睡梦中惊醒,意识模糊地推开家门。 然而下一秒,“——轰!”一声闷响,眼前的天空瞬间被火光映红。 不过数十秒间,街口那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老树便化成了巨大的火炉。 山风吹照下,火星霎时如暴雨般炸开,像一朵血红蒲公英,转瞬间点燃了数十栋屋顶。 “——不好了!着火了啊!” “快醒醒!都别睡了!快出来救火啊!!” “老刘!老李!开门啊!屋外头全都烧起来了——!” 辛远跌跌撞撞地冲到街口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不知哪里来得力气,明明项逐峯一直在身后死死拽住他,还是一路地冲到芬姨家门口,直到一波气浪在眼前炸开,才被项逐峯彻底摁回怀里。 第45章 “辛远!你疯了吗!” 项逐峯死死圈住辛远的肚子,控制住他想继续冲进去的动作,“不管你要找谁,你现在进去就是找死,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辛远像听不见似的,一遍遍喊着芬姨的名字,项逐峯都不知道辛远还有这么强的爆发力,眼看他又要挣脱,一个咬牙,直接把辛远转回身前,扛麻袋似的将辛远抱起来,对折着挂在自己肩头。 辛远的胃被狠狠硌了一下,这才像突然从梦魇中惊醒,用力捶着项逐峯的后腰,“你快点!你快点叫人啊!你不是带了很多人吗,让你们的人去救救他们啊……” 项逐峯置若罔闻,一直把辛远扛到到足够安全的地方,才把人放下来。 辛远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脚尖刚一落地,便立刻抓住项逐峯的衣领,“我求求你了,你快一点,找人去救他们……”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便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那群人看见是项逐峯,立刻高声叫道: “项总,我们已经去看了,这边水管老化的太厉害了,根本接不上高压水枪!只能让弟兄们先一趟趟打水顶着!” 辛远惊喜地抬起头,一幅想冲去一起帮忙的样子,又被项逐峯死死抓住,用力摁回石凳上,“别给我再添乱,坐在这老老实实等着。” 说完捋起袖口,和那群人一起冲回了火场。 祸中有福的是,村口有好几口井,家家户户也都有在院里放大水缸的习惯。 这么一众人和村民们一起上阵,赶在更多房子被烧起来前,总算把火灭了下来。 项逐峯第一时间冲进辛远刚才找的屋子,确定屋内没有人被困住,又立刻往回找辛远。 辛远已经一瘸一拐地向这边走来,大抵是他现在的样子太可怜,项逐峯两步冲上前扶着他,“别担心了,你要找的人肯定没事,等先把他们都疏散到安全的地方,过会我带着你一个个去找。” 辛远飞快地点着头,仿佛忘了片刻前对项逐峯的失望,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项逐峯的袖口。 村民们都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好几个衣服都没穿全,光着就跑了出来,此刻劫后余生,抱在一起不知所措。 项逐峯挑得人手也都是训练有素,很快将村民都安抚下来,准备先聚到自己住的地方,让他们先有个安身之所。 可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句: “那个姓项的!你怎么还有脸来我们这!在这装什么好人呢!?” 混乱中的村民们渐渐回过神,看清真的是项逐峯时,纷纷投来警惕又厌恶的目光。 “你们这群人,也不看看刚才是谁拼了命地救你们!现在一没事了,就倒过来反咬一口是吧!”跟着项逐峯的兄弟看不下去,大声吼了回去。 那村民更加来了劲,“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贼喊捉贼,故意放火整得我们!没有你们这群人之前,我们住了几代人都没失过火,怎么你们刚一来,我们这就什么麻烦都来了!” “就是!我看就是你们阴谋败露了,看我们现在不愿意搬迁,才故意放得火,好把我们通通都赶走!” 这话像一石激起千层浪似的,片刻前还茫然无助的村民们,像集体被点燃了怒火,每个人都恶狠狠地盯着项逐峯。 作为旁观者的辛远最清楚这一切,刚想站出来替项逐峯解释,半空中忽然砸过来一个玻璃瓶。 项逐峯瞳孔一紧,眼看那瓶子就要炸在辛远身上,立刻背过肩挡在辛远身前。 好在项逐峯手下反应的快,都没等那瓶子碰到项逐峯,便直接劈开在半空。 “你们他妈的,在这倒打一耙,没事找事是吧!?” 那手下一把揪出砸瓶子的人,狠狠挥过去一拳。 “——哎呦!项逐峯的人动手打人了啊!!” 男人在地上鬼哭狼嚎起来,“你们都明目张胆,欺负我们到这个程度了,还说这些事不是你们做的!” 村民们本就对项逐峯有滔天怒火,此刻看到自己人受欺负,愤怒已经到达极点。 “大家听好了!今晚上只要是梵安镇的爷们,就都给我站出来!”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今天这群人敢放火,明天就敢杀人!我们今天就算是死,也得把这群人赶出去,保护咱们镇子的平安!” 人群像瞬间被点燃,数十壮汉齐刷刷地冲上前,项逐峯身边虽然也站着几个伙计,但很快就被疯狂的人群冲散。 眼看事情就要无法收拾,项逐峯先慢慢退到墙根,把辛远藏在身后,确定他不会被误伤到,才高声开口: “你们也知道,当初的合同是跟我签的,所以有任何不满,想谈任何条件,都也只有由我替你们争取!”项逐峯顿了顿,语气一紧,“但我要是今天在这出了事,这白纸黑字就是彻底落了实,你们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因为故意伤人被抓进去,到时候连一平米的地都分不到。 这群人果然停下脚步,项逐峯又继续追击:“我当初既然敢答应保住你们的地,就一定有我自己的方法,况且工程开发也并非一朝一夕,我项逐峯人就在这里,有任何问题,我都一定陪你们解决到底。” 眼看众人已经被说得松动,没了最初的火气,项逐峯正暗中松了口气,忽然又有人喊道: “别信他的鬼话!大家伙别忘了他当初是怎么骗我们的,今天把他放走,来日我们一没钱,二没地,全被这些丧良心的人给吞走了!” “对!不能放他们走!” “乡亲们都给我上!弄死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 人群一下分成了两拨,一波还犹豫不决,一波已经提着家伙冲了上来。 极度混乱之下,项逐峯反而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一晚上的所有事都反常至极。 首先这场火灾就来的莫名其妙,其次这群刚过死里逃生的人,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齐刷刷地找到这么多锄头和斧头。 除非从放火到栽赃,再到现在的闹事,都是有人在背后一手策划好,想把事闹大,好彻底让项目停工。 项逐峯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何叶的脸。 但他都还没来得及愤怒,左右两边便同时冲来了拎着刀具的人。 意识到何叶是真下了狠手,想要把他往绝路上逼,项逐峯反而冷笑起来。 甚至有那么几秒钟,他忍不住想,如果辛远今晚因为这群人受了伤,那何叶的表情将会有多美妙。 但这个念头也只持续了一瞬,便被辛远发颤的指尖打消。 项逐峯半开双臂,一动不动挡在辛远身前,同时紧盯着左右两边人的脚步。 眼看右边的人先一步冲到眼前,还有几厘米就要砍中项逐峯时,项逐峯忽地伸出右脚,在男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狠狠踢向男人的迎面骨,将男人连人带锄头一起踹飞半米远。 辛远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项逐峯拽着甩到了右侧,下一秒,又看见项逐峯伸出手,将左边那人也一拳挥在了半空中。 趁人群闪开一条豁口,项逐峯立刻抓住辛远的手,“抓紧我,别松开,跟着我一口气跑出去!” 就在项逐峯又放倒身前两个人,准备带着辛远冲出去时,后侧方突然多出一道身影。 那影子像在黑暗中蓄谋了已久,对着分身乏术的项逐峯直冲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辛远的大脑还一片空白,但看清那人举着一块砖头后,还是本能地挡在了项逐峯身前。 辛远只觉得后肩一沉,比痛意先传来的是一阵麻木,好几秒后,剧痛才幡然袭来。 等项逐峯听到辛远的闷哼,想回神护住辛远时,那人已经再次举起了手。 但由于刚才一切发生的太快,项逐峯只以为男人刚冲上前,并没有留意到砖角已经粘上了鲜血。 赶在转头再次落下前,项逐峯已经死死钳住男人的手腕,一个反拧,将男人狠狠甩了出去。 项逐峯的手下们也不是吃素的,这一会的功夫,已经都陆续围到了项逐峯身边。 眼看阵势已经落于下风,再打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他们自己,有人在暗中打了个暗号,先前闹事的人群慢慢向后退去,走前还再放了几句狠话,便先后跟着逃离,只剩下一群真正茫然失措的民众。 “你没事吧?” 感受到辛远抖得越来越厉害,项逐峯立刻转过身,只是夜色过于黑暗,项逐峯只看到辛远微微发颤的双唇,却没有察觉他已经白到反常的脸色。 辛远摇摇头,努力聚起眼神,“我没事,你答应我的,先带我去找芬姨……” 本想让辛远分分孰轻孰重,明白现在还不是找人的时候,但由于辛远颤抖的过于反常,项逐峯还是咽下了责骂的话,转而脱下西服外套,披到辛远身上。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就算见到了你要找的人,也只会给对方吓一跳。” 然而知道辛远认死理的性格,项逐峯还是说,“你先跟他们回去休息,这边居民信息我都清楚,我去帮你找,你等我消息就行。” 第46章 与此同时,百余公里外的杉城,何叶终于等到电话。 在预想中,现在那把火已经将古镇烧空,而那些失去房子的居民们,会“误会”这把火是项逐峯所放,并群起而攻之。等到事情彻底闹大后,她再出面帮村民们讨要说法,以此得到民众支持,重新从项逐峯手里夺回这个项目。 只是没何叶算破天都没算到,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会因为自己的儿子而功亏一篑。 “辛远,你给我解释清楚,你今晚上不好好待在节目组,为什么会突然跑进人家村子里面?还让项逐峯大半夜的带人去找你?啊?到底是为什么!” 房间内,辛远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他起初以为肩膀只是被砸了一下,直到看见浴室的镜子,才发现后背已经被血浸湿。 他不想,也没有精力再回答何叶的问题,本想直接挂断电话,但指尖一个颤抖,误触了免提,还将手机摔到了地面。 何叶的声音更刺耳的传来: “我跟你交代了多少次,不管是拍戏还是拍综艺,收工了以后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什么人都不要见,也什么地方都不许去!为什么就是不听?为什么非要乱跑,还引得项逐峯兴师动众去找你!” “你知不知道你今晚上给我添了多少麻烦!知不知道因为你一个人,毁了我多少事情?” 好在越来越模糊的意识下,辛远并没有听得太真切。 只是断断续续中,还是听见了麻烦二字。 是啊,他就是个麻烦。 无论他做什么,有多小心,都还是会成为各种人的麻烦。 辛远脱下自己沾满血的衣服,将龙头的水开到最大,试图在项逐峯回来前,将自己又成为麻烦这件事掩盖下去。 只是房间的门根本没有关紧,从何叶骂出第一个字时,站在门外的项逐峯就听得一清二楚。 他听见浴室响起很压抑的哭声,但也只有几秒,又被更大的水流声覆盖。 项逐峯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 虽然他对辛远说出的很多话,并不比何叶好听到哪里去,但此刻作为单纯的旁观者,他再一次忍不住觉得辛远可怜。 意识到这样的辛远,也许不想立刻面对他,项逐峯难得好心的,将芬姨没事的好消息,用短信发给了辛远。 正要带上门,转身离开时,项逐峯听见浴室传来“——砰”一声闷响。 第38章 不忍 重物坠地的声音骤然响起,项逐峯一秒都没犹豫,立刻转身冲回屋子。 他用力地拍着着浴室门,“辛远,你怎么了?把门开开!” 然而除了持续的流水声,没有任何回应。 “辛远,你在不在里面?能听见我说话吗?” 项逐峯的胸口被莫名的恐慌填满,都没察觉到其实门根本没锁,直接肩头猛一阵发狠,硬生生将木门撞了开来。 温热的水立刻从门缝溢出来。 项逐峯将要冲进去,可还没迈开腿,忽然僵住似地楞在原地。 整个地面已经蓄满了淡红色的血水,辛远就躺在地上,微微侧着头,平静的仿若睡着了一般,只有肩膀和后脑勺的位置,还在隐秘地向外渗着血。 有那么好几秒钟,项逐峯的双眼仿佛都变成了红色,都没等他真的扑上前,紧膝盖便已经软了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辛远身边。 在隔壁守着的弟兄听到动静,跟着跑过来,看到这场面吓得脚后跟一软,立刻冲出去打电话,“快快快,现在就都给我开车回来,再给最近的医院打电话,哎呦别他妈管什么事了,快点的!!” 项逐峯根本想不通辛远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受的伤,直到医生确定出血点在右肩,看伤口应该是受到钝物撞击,他才想起那时辛远很低的一声闷哼。 如果辛远此刻还有一点意识,项逐峯都恨不得直接把他摇醒。 他很想问问辛远,为什么明知道自己的情况,明知道自己一点伤都不能受,却还要那么愚蠢的替他当下那一击。 可是没有人能回答他。 除了肩膀的伤口,辛远在浴室晕倒时,后脑勺还砸在了洗手池边缘,好在ct检查报告出来,只是轻微擦破了皮,没有实质性的问题。 项逐峯等在走廊外,听到消息后总算送了口气,脱力般地滑坐在凳子上。 他想伸手揉自己胀痛的额头,但刚一抬起指尖,还没干透的血污再次狠狠扎进眼中。 知道车祸真相的那天,项逐峯承认,他是真的恨不得辛远死过。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闭上双眼,就是奶奶和妹妹倒在血泊中的惨状。 那时候他甚至想,为什么辛远没有直接死在车祸里,为什么还要活下来。 如果不是为了救辛远,如果不是辛远一个人用光了那些血,他妹妹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而奶奶也不会因此难过到心脏病突发。 可当辛远真的浑身是血,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时,项逐峯才发觉自己剩下的竟然只有害怕。 “峯哥,您也别太担心了,医生说他身体太虚了,现在一时半会也醒不来,我们在这替您看着,您连天加夜赶过来的,也回去休息休息吧……” “是啊峯哥,您就去休息会吧。” 这群手下跟了项逐峯也有段时间,更苦更累的事也不是没经历过,却也是第一次见项逐峯如此颓废低迷的样子。 项逐峯强行打起精神,“我没事,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您放心吧,都安抚好了,轻伤的村民就在镇上的诊所,稍微严重点的都派兄弟们一趟趟给接到这边来了。大多数村民也都还是站在我们这边,愿意相信我们的。” 项逐峯“嗯”了一声,“你们所有的检查费和医药费都整理好,到时候一块给我,现在都先回去吧。” 看出项逐峯是铁了心要继续留在这,手下们也不好多说,只留了几个看守的,便也都跟着回去。 一众人刚离开,走廊那端又响起慌乱的脚步声。 谢芬听闻辛远受了伤,刚把脚扭断的丈夫安顿好,便立马立地赶了过来。 “小远,小远是在这边吗?” 谢芬自己的腿脚也不利索,项逐峯连忙起身扶住她,“他刚做完检查,没什么大事,现在已经推进病房休息了。” “还好没事,还好没事啊,”谢芬一晚上强忍着的眼泪,在此刻终于掉了下来,“这个孩子啊,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虽然还不知晓谢芬和辛远的关系,但看着她由衷的担心,项逐峯也理解了辛远当时会如此失控的原因。 谢芬起初碍着项逐峯的身份,只是一个人默默流眼泪,但被项逐峯安慰几句,又听他分享了一些辛远的事后,终于主动开口: “你不知道,这孩子从小就不容易,她妈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给他生出来了。” 谢芬还记得,当初第一次看到何叶带着辛远,是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午夜。 那时候的辛远又瘦又小,被雨淋得都快要站不稳,还在努力帮何叶搬行李。 谢芬一直没有自己的小孩,最见不得孩子受苦,但看出何叶走得是野路子,所以也不敢跟这家人走得太近。 起先看辛远一条裤子从春天穿到冬天,正月里头还光着个脚脖子跑来跑去,谢芬也只是暗地里给辛远添点衣服,送点吃的,直到有次筒子楼里遭了贼,碰巧只有谢芬自己在家,那楼道的隔音很差,明明也有人听见了呼救,却只有辛远一个小孩冲了过去,看着那贼拿着刀,不要命似的从后面抱着他,让谢芬快跑。 打那以后,谢芬才真把辛远当自己孩子看。 辛远打小就乖得让人心疼,最开始被谢芬带回家吃饭,连一口肉都不敢夹,随便塞两口就要去帮忙干活,后面日子久了,才敢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谢芬后面,每天回家前还都要求着谢芬抱抱他。 谢芬陆陆续续说了很久,从这些话中,项逐峯才拼凑出他刻意查过,但一直没有查到的,辛远真正的过去。 那场事故后,项逐峯用辛远隐瞒真相为理由,偏执的将辛远说过的所有话都打成了谎言,以此坚定自己要快一点忘记辛远的决心。 他很怕自己稍微有一点犹豫,稍微记起一点点曾经,就不忍再伤害辛远,更不忍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辛远,把辛远当成自己最好的棋子和诱饵。 可事到如今,即便项逐峯承认自己有一丝丝的后悔,即便他知道辛远的身不由己,知道这一切背后最该死的人其实是辛建业跟何叶,但是他也已经无法再收手了。 这一条复仇的路,从他决定走上来那天起,就注定无法回头。 辛远迷迷糊糊睁睁开眼时,就看见四个滴溜溜的黑眼珠子,立刻加速了清醒的过程。 看清芬姨也在,辛远当即就要起身,“芬姨,你没事吧……” “哎呦,你快躺下吧!” 谢芬想摁住辛远,又不敢太用力,“我能有什么事啊,现在最该注意的是你,你看看你这脸白的,哎……” 第47章 小暖也瘪了瘪嘴,“就是啊小远哥,你差点给我吓死。” 辛远抓着芬姨的手,来回打量了好一会,确定她真的没有任何伤,才敢彻底放心。 这提着的气一松下去,辛远才后知后觉的感到疼。 虽说这点痛完全忍受范围内,但脑袋还是莫名地犯晕,眼下刚坐起身,就忍不住地犯恶心。 “小远,是不是还哪不舒服,姨去给你叫医生啊。” 辛远摇了摇头,都还没等把“没事”二字说出,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顶了一下,当即捂着嗓子眼就想找地方吐。 谢芬和小暖都还手足无措着,一直站在门口的项逐峯终于看不下去,拿起床头的小纸筐,直接举到辛远身前。 辛远一愣,下意识就想强忍着,项逐峯的手却已经放到他的后背上。 “想吐就吐,医生说你醒过来会恶心是正常的,吐完就好了。” 辛远难受的说不出话,只是捏着筐边往自己这边转,用动作告诉项逐峯他不需要帮忙。 项逐峯脸色立刻黑了下去,不明白辛远在这没用的坚持什么。 辛远又细细打了个寒战,努力把身体侧向项逐峯看不见的一端。 项逐峯也懒得跟病人再计较,把筐往辛远怀里一塞,看辛远立刻歪着个身体,撕心裂肺地吐起来。 辛远本来也没吃什么东西,吐到最后,喉咙被苦水呛得来回咳嗽,也没再管手边的水到底是谁倒的,抓过来就连着喝了好几口。 等把这股难受劲完全压下去,身前已经变成了六个滴溜溜的眼睛。 看着自己满胸口的水,都不用照镜子,辛远也能想象出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像读破他的心思似的,项逐峯先一步开口,“芬姨,您也担惊受怕很久了,先跟小暖回去休息吧,等一会我再派人带您回家,去房子里把还有用的物件都收拾好,给您送到新住处去。” 没想到项逐峯会安排的这么妥当,辛远一时不知是该先说谢谢,还是先问你为什么还不走。 但这两句都没说出来,项逐峯就已经把桌子搬过来,把冒着热气的小米南瓜粥倒进保温杯盖里。 “芬姨特意给你煮的,说你小时候一生病就要喝这个。” 辛远嘴巴动了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小时候的事没什么可逃避的,但也没有让现在的项逐峯知道更多的必要。 反正无论真相如何,都消解不了他曾经隐瞒身份,欺骗过项逐峯这个事实。 这边的医院设施不比杉城,桌子高度没法调节,辛远只能坐在床边,双手捧着杯盖底去喝。 但刚端起杯盖,还没举到嘴边,右肩的伤口猛地刺痛一下,辛远手一颤,来不及再放回桌面,眼看就要全漏在身上,一双手忽然伸到身前,用掌心接住了还冒着烟的粥。 辛远尴尬地定住,项逐峯却也没看他,用纸巾把掌心的粥擦干净,转头又去给他倒了一杯。 “张嘴。” 在辛远这样愣到不知多少秒后,项逐峯把温度适宜的粥直接递到了辛远的唇边。 辛远还是没有动,项逐峯的好脾气像是终于被他磨完了,露出了辛远熟悉的表情,“你要是再弄翻一次,还要麻烦芬姨再回去给你煮一份吗?” 辛远终于低下头,慢慢张开嘴巴。项逐峯的动作并不算温柔,却也总在他快被呛到之前,及时地停下来。 第三个杯盖见了底时,辛远突然开口:“综艺什么时候继续录?” 这下轮到项逐峯定住,“你都什么样子了,还想着去录综艺?去镜头前给观众表演你晕倒的样子吗?” “不是你说的,这个综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要不是辛远此刻的眼神份外真诚,项逐峯真会以为辛远在很不客气地对他进行嘲讽。 项逐峯沉默片刻,才回答:“先别想这么多没用的,医生说了最少观察三天,等确定没事了以后再说。” 空气又安静下来。 辛远没有抬头,却总能隐约的觉得项逐峯再看他,像是有什么话想跟他说,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辛远也是真的还有点晕,不想做无谓的坚持,默默缩回床上。 项逐峯又在身后帮他收拾了一会,等听出他想要离开,辛远才忽然问: “昨天晚上的那场火,你知道是谁放的吗。” 项逐峯收东西的手顿了一下。 辛远这么问,就代表他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 昨晚的一切都过于蹊跷,如果不是项逐峯找辛远时凑巧去救了火,那这场事故就可以彻底赖在项逐峯头上,坐实他为了逼村民搬迁而不择手段的论断。 所以辛远前脚刚回到房间,何叶才会紧跟着打来电话,责骂辛远毁了她很重要的事。 换成从前,可能都不需要辛远主动问,项逐峯已经会迫不及待告诉辛远真相,让他好好看清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如何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疯子。 但是现在,看着辛远盖着被子都还隐隐发颤的背影,项逐峯实在不知道如何说出这个残忍的事实。 这样久的沉默,已经让辛远确定了最不愿意相信的那个答案。 过了好久,辛远才用没那么颤抖的声音开口: “你知道的,辛建业是一个很坏的人,你如果一直跟着他,无论你想不想,也总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 项逐峯没有再说话,回答辛远的,是一阵很轻的关门声。 一出门,都还没走到电梯口,项逐峯的手机又再次震动。 从昨晚到现在,各种消息就没有停下来过。 除了给辛建业汇报,想办法让上面的领导放心,还得时刻控制着村民情绪,而节目组那边一众人,也指望着项逐峯给个定心丸。 项逐峯在病房外忙了一夜,尽可能把事情都压了下来,为了不再添新的事端,连何叶都还不知道辛远受伤的事。 但林声在业内的消息也算四通八达,一早就听说综艺录制出了问题,立刻打电话来问项逐峯。 项逐峯也懒得听她试探,直接了当,“这边的事情有我在,不用你操心,也不会耽误你后续的安排。” 林声还是不放心,“我这边刚接触到到几个新本子,都是难得的好资源,现在就等着辛远录制完,越快进组越好,你这边不要给我出任何的差错。” 项逐峯皱起眉,“你之前不是说好了,下个月才给他接新剧吗?” “我给他谈本子拉资源,还要考虑他的时间吗?” 林声反问,“你可别忘了,我最初答应帮你捧辛远是为了什么,要是未来两年之内,辛远的产生的价值不能让辛建业足够心动,那个老狐狸是不会钻进你给他设下的圈套的。” 项逐峯没有回答,林声冷笑一声,“怎么了,不会才这么短的时间,项总就开始忘了自己的目标,对着当初的帮凶心慈手软了吧?” “该怎么做,我自有安排,少来插手我的事。”项逐峯挂断电话,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 第39章 危险 何叶派人放得那一把火,确实扰乱了项逐峯所有计划。 等项逐峯把一切事情处理好,已是两周之后。 “辛总,之前有意见的村民们,现在都逐一谈妥了,最迟到后天,我们的项目就可以正式开工了。” 项逐峯把一系列文件放在办公桌上,等待辛建业的最后签字。 辛建业笑着拔出钢笔,然而在落笔的前一秒,项逐峯清晰看见,那双眼底骤露出转瞬而逝的寒光。 “逐峯啊,梵安镇的项目能这么顺利,你可是头号大功臣啊,”辛建业抬起头,那寒光已然变成更浓的笑意,“那方局可是一直跟我夸你,说有你这么能干的帮手在身边,我以后的大项目肯定是源源不断。” 项逐峯心尖一凉,这话看似在夸他,实则全是试探。 果不其然,下一秒辛建业便把合同推上前,“有方局这句话在,今后大大小小的项目就都得靠你了,我怕你一时忙不过来,这次就还是先把阿叶也加上去,她毕竟经验比你多,接下来跟你一起负责,多少能帮一点你的忙。” 离开办公室的一瞬,项逐峯立刻黑下脸。 而另一端的走廊,何叶就像算好时机似的,满脸得意地迎了上来。 “项总助理这一大清早的,怎么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项逐峯并不想过多纠缠,冷着脸只当没看见,何叶却进一步走上去,径直堵在项逐峯身前。 “是不是想到接下来半年不得不每天面对我,所以现在先装作看不见?”何叶笑得更灿烂,“可惜啊,没想到自己努力过了头,战都没站稳的时候就敢跳这么高,只会反着害了自己吧。” 这话已是赤裸裸地挑衅,摆明了就是有何叶从中作梗,辛建业才会因为方顺材的过度看好,反倒对项逐峯起了防备。 项逐峯对上那双和辛远很像,却又截然不同的杏眸,“何总聪慧过人,做事手段也非晚辈一时能企及,只是有时候亏心事做得太多,就算不怕自己遭报应,也多考虑考虑自己在乎的人吧。” 第48章 “——你!”何叶当即变了神色。 也是不久前,何叶才得知辛远竟然在火灾中被误伤,等她连夜赶到录制地,却被告知辛远因为临时接了部新剧,已经提前转场了。 自己的亲儿子受伤也好,有新的工作安排也罢,她作为母亲竟然半点都不知情。 而她去问辛远,辛远的态度也只比从前更为冷淡。 何叶唯一能找到的解释,就只有项逐峯在中间说了些什么,才会使辛远宁愿一次次相信项逐峯,都不愿意相信她这个亲生母亲。 “我警告你项逐峯,你最好离我儿子远一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何叶咬着牙,“你要是敢做出半分伤害他的事,我就算是不要现在的一切,也会让你先下地狱!” 辛远在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后,得出了可能又有谁在背后骂他的结论。 从辛远出演《爱在别离时》消息传出来那天,网上的骂战就没有消停过。 这部小说是某绿色阅读软件的年度第一,讲述了男女主大学恋爱,后因各种误会被迫分开,多年后女主因癌症晚期,不得不带着男主的孩子回来,而男主却误以为女主早嫁他人,由此开启甜虐交织的狗血故事。 从卖出版权开始,大小流量们就开始了热闹的撕饼大战。 因为故事时间跨度久,除了成年男女主,少年男女主的人选也备受瞩目。 直到正式官宣那天,各家都停止了混战,沉默地看着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辛远。 各大平台热手瞬间被辛远刷屏,包括且不限于: 「辛远」 「辛远是谁」 「人造紫微星横空出世」 「你懂什么叫真正的背景」 …… 如果说《无路可退1927》公布片花时,网友还只是对柳云梯好奇,此次《爱在别离时》一官宣,辛远彻底成了众人热议你的话题。 不少人连夜去开扒,试图找到辛远的黑料,结果竟然发现他是杉大的高材生。 不仅如此,林声早有准备,早在辛远进组前,就命令小暖给辛远运营一个“小号”,每天在上边分享辛远看剧本,撸猫,对着花花草草发呆等各种无公害的日常,瞬间给辛远反向圈了一大波粉。 辛远不太爱上网,对这些变化倒是没什么感觉,真正感到不便的,是身边突然出现了很多奇奇怪怪对他拍照的人。 辛远对这一切毫无防备,在站姐们撕心裂肺的“看左边”“看右边”中甚至差点把脖子扭到。 直到某天出工,辛远的额头被大炮狠狠击中后,小暖终于忍无可忍,以项逐峯连夜加塞了两个跟车保镖为结局,强行终止了这场闹剧。 剧外纷纷扰,剧内倒是一切如常。 这天要拍小男女主们的初吻戏,因为女生也刚出道不久,经纪人明确要求要借位,正好也缓解了辛远的尴尬。 两个人都没什么经验,来回调试几次后,才找到了合适的角度。 镜头下,两人一连拍了几遍,到最后一遍时,呈现的效果明明已经不错,连执行导演都觉得可以过了,但总导演冯威还是皱着个眉头。 “辛远啊,你的这个姿势要在主动一点,强势一点,现在还是有点放不开呢。” 冯威说着走上前,手搭在辛远的肩上调整动作,“你虽然是坐着的,但上半身要有一种包裹感,要有把人家女孩子挡在身前的感觉。” 冯威的身体越靠越近,辛远甚至能感受到他喷在额头上的气息,瞬时僵直身体,本能地想离开。 但碍于这么多人,不好意思因为自己的敏感而直接推开导演,只好硬生生地忍下来。 再次开拍,不知道是不是受刚才的影响,辛远发挥的反而还不如之前。 这下冯威彻底急了,直接让女演员起开,自己岔开腿坐到辛远对面。 “你的手放在我腰上,上半身慢慢往前靠,鼻尖抵到我鼻尖的时候,再慢慢把头侧过去。” 说着直接上手,强行搂住辛远的腰就往前贴。 二人下半身被桌椅牢牢挡住,所以外人眼里,只是冯威正常导戏,只有辛远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膝盖被什么异物狠狠撞了一下。 还没等辛远伸手推开,冯威已经若无其事地起身,用掌心揉了揉辛远的后背,“我相信你可以的,再来一遍试试。” 接下来几天,辛远都竖起十万分的警惕,和冯威最大程度保持距离。 好在戏份本就不多,转眼就到了杀青这天。 “今晚收工后,我请大家好好的玩一玩,不醉不归哈!” 开拍前,冯威阔气地宣布消息,剧组上下一片叫好,只有辛远沉默着。 冯威立刻看向辛远,“怎么了,我们的小男主不会连这个面子也不愿意给我吧?” 众人也都暗地里看着辛远,开拍到现在也算二十天,辛远从没跟谁主动说过话,每天像个机器一样,开工就认真拍戏,收工就溜得不见人影。 都知道一个新人能接上这种ip,背景肯定不容小觑,可打听来打听去,都没打听出来个所以然,就连冯威也只以为辛远是经纪公司押宝捧得新人,所以也没人真把辛远当回事。 “谢谢冯导的邀请哈,我们辛远明天一大早还得赶去一个广告拍摄,今晚上就没法跟大家一起聚了。”小暖及时出来打了圆场,“大家玩得开心,到时候冯导请大家喝,我们请大家吃哈哈。” 众人表面虽然没说什么,暗地里只都觉得辛远真不识抬举。 好歹冯威也是电视圈的一线,都巴不得趁这个机会凑近点,好下次再能蹭个什么角色,这辛远倒好,成天不知道清高个什么劲。 冯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若有若无地看了辛远一眼,随即又去现场指挥。 辛远最后一场戏,是小男主以为女主背叛自己以后,一个人伤心欲绝,在黑夜买醉的戏份。 小暖深深吸取辛远先前喝醉的教训,特意嘱咐道具组,一定要把所有的酒都换成饮料。 相比较那些开心的恋爱部分,辛远好像天生就更擅长表演难过。 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刻意的演,有时候只要站在镜头前,哪怕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都会让人好奇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在辛远喝空第五杯“酒”后,冯威满意地给过了关。 礼貌性地同众人告别完,小暖就立刻带辛远回了酒店。 有了先前的几次意外,小暖真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把辛远绑身上,眼下等辛远进屋,亲眼看辛远把房门关上,才放心跟项逐峯报备。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浴室摔倒留下的后遗症,辛远这段时间眼前总时不时的晕一下,今晚更是严重,在车上时还只以为是晕车,可现在明明已经坐在床边,眼前还是天旋地转。 不同于平时的失重感,辛远只觉得四肢发软,而体内像是燃了一把无形的火,令他越来越燥热。 辛远跌跌撞撞地走向浴室,试图用冷水清醒一下,然而还没完全打开水龙头,膝盖倏地一软,眼前陡然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忽然响起“——嘀嘀”两声提示音。 尚未反锁的门慢慢从外推开一条缝隙。 一双咕溜溜眼珠吊在其中,看着在歪倒在地不省人事的辛远,露出得逞的笑意。 第40章 一夜 辛远从眩晕中恢复知觉时,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身体传来诡异的痒意,才发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上游动。 辛远霎时睁大双眼,拼命挣扎起来,然而四肢像涨满水的海绵,完全不受大脑控制。 冯威看着在座位上挣扎的辛远,眼底的笑意更加浓郁。 从看到辛远第一眼,冯威就幻想了现在的画面。 这些天他在剧组各种示好,暗示,奈何辛远理都不理,眼看到嘴边的美人就要跑走,冯威只好借着拍醉酒戏的名义,给那几杯水里都下了点药。 “哥哥我做事,向来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今晚上好好配合,哥哥保证你下次还想要。” 冯威笑着摸摸辛远的脸,同时举起手边的相机,像拍摄艺术品一般,记录下此刻的辛远。 镜头下的眼睛空洞而美丽,不停留着眼泪,随着他的手不断抚摸,那具美妙的身体也痛苦又无力地扭动起来。 冯威录像的手越来越颤抖,在辛远又无意识的低哼了一声后,都忍不到开车带人回家,直接扔掉相机,啃向那紧绷而纤细的脖颈。 与此同时,项逐峯再一次打开手机。 好几天前,他就发给过辛远几份新剧本,辛远答应最迟到杀青这天回复。 眼下今天还有一个小时就要结束,信息栏还是杳无音讯。 项逐峯指尖已经放在拨通键上,却又刻意地让自己移开。等又过数十分钟,车身恰好经过辛远的酒店时,项逐峯终于按耐不住打了过去。 刚一开始只是无人接听,项逐峯还以为这个点辛远在洗漱,又等了片刻,等第二个电话过去时,却突然变成了关机。 第49章 “调头,开回刚才的酒店!” 小暖刚洗完澡,出来就听到一阵疯狂的敲门声,警惕地探出头,却看项逐峯站在走廊外,不停拍着辛远房间的门。 都没问怎么了,小暖立刻翻出备用房卡,刷开了辛远的房门。 然而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门口的地毯诡异地翻起了一个边,像是有人被强行拖拽出去留下的痕迹。 小暖的头发还在向下滴着水,像被冻住般哆嗦着,“我,我看着小远哥进到房间以后,才去洗的澡……” “多久了?”项逐峯的声音冒着寒气。 “二,二十多分钟……” 话音落下,项逐峯的手机便响起来,是先前替他开车的手下打来的,“峯哥,我已经问留在酒店里的兄弟们了,从你说的时间到现在,辛远都没出过酒店的大门,人肯定还是在里面,我已经带兄弟们在查了。” 项逐峯的脸色比冰还寒,这时酒店值班经理听到消息,也立刻赶了过来,见面就对着项逐峯接连赔不是:“项先生,您先别急,这个人只要是在我们酒店,一定会给您找到的,我这就带您去找监控。” 项逐峯都没空再骂人,一路先跟经理往监控房走。 一到地方,项逐峯的手下们已经在分开查监控录像。可好巧不巧,就在辛远回房间之后不久,整一层的监控都突然断掉,再一连接起来时,就是项逐峯刚才出现的时候。 项逐峯一拳垂在桌面上,片刻前还安慰自己可能是巧合的借口也彻底粉碎。 那值班经理也早已面如菜色,就在刚才,他们老总暗中发来消息,说辛远大概率就在冯威的车上,让他立刻派人去地下车库找冯威,趁事完全闹大前先把辛远弄回去。 这事值班经理也不是第一次替冯威搞这种事。 本以为今晚上冯威又是骗了哪个新进圈的小演员,直到老总火急火燎地找过来,经理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 这监控器少说有几十块,很多地方还是死角,经理本以为还能再拖一会,谁知仅过了不到了五分钟,项逐峯就指着最角落一闪而过的身影,“人就在地下车库!看紧这辆车,别让他跑了!” 虽然只有一秒钟,但项逐峯确认那就是辛远。 他好像失去意识似的,被人快速塞进了车里。 有了先前几次意外,项逐峯除了每天让小暖寸步不离的跟着,暗中在酒店和剧组都安插了人。 可没想到即使这样,还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辛远带走。 项逐峯从监控前猛地直起身,眼前竟然花白了几秒,他都没等完全缓过来,已经拔腿往地下车库跑去。 身后的一众兄弟立刻跟上,嘈杂的脚步响彻整个车库,但这边的停车场非常之大,等项逐峯带人赶到时,冯威已经先一步启动车子,一脚油门向出口冲去。 众人正好堵在出口出,都被车灯闪得向后一退,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准备开车去追,然而项逐峯还是径直堵在路中央,像看不见飞速奔来的车般,等车头已经快要顶到身前时,一把举起路上拿的应急破窗斧,狠狠砸向车窗。 这一击下去,众人的耳朵都耳鸣了几秒,回神就看整面挡风玻璃都已经直接碎掉,冯威吓得本能护着头,将方向盘往侧边狠狠一打。 然而都还没等他稳住车身,项逐峯又举着斧头捶向驾驶座的窗户。 “——嘭”一声巨响,冯威吓得别说后座的辛远,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立刻像过街老鼠似地就要从副驾座逃出去。 项逐峯离得最近,看穿了冯威的念头,但也已经完全无暇再管。 辛远就躺在后座上,痛苦地皱着眉头。 他浑身都是冷汗,衣服已经散乱不堪,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尤其是脖颈上,分明有几道被人恶意啃咬的痕迹。 仅仅这么一眼,项逐峯额头上的青筋就仿佛快要炸开般,他动用了自己的全部意志力,才忍着没把斧头直接劈向冯威的脑袋。 他抖着手拽开车门,把浑身发颤的辛远捞进怀里,“没事了辛远,别害怕,现在没事了。” 都不用项逐峯再吩咐,一拨人已经死死摁住了还想逃脱的冯威,另一拨人跟着冲到车前,却在看清车内的一瞬,又立刻避开眼。 大家伙也都是混过场子的,只一眼就知道,这辛家的小公子肯定是被下了不干净的药。 项逐峯被几十号村民围堵的时候都没这么慌,此刻只是想解开西服给辛远披上,却抖得好几秒才松开扣子。 他把辛远上半身紧紧裹住,打横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离开,“把人带回去,等着我处理,今晚上的消息,谁敢传出去半句,我让你们比他明天的下场还惨。” 房间内,浴池里的水已经蓄满。 项逐峯看着面色愈发绯红的辛远,犹豫了数十秒,才狠心将他放进去。 他见过人被下药的样子,知道发作起来的样子有多难受,多狼狈。如果不这么解决,等辛远清醒过来,也许只会更加恨他。 辛远果然挣扎起来,眼角分不清是蹭上去的水还是眼泪,呜咽着,“我好冷……” 辛远的身体一直往下滑,根本坐不住,项逐峯只好也没进半个身体,小心翼翼地从身前托着辛远。 然而下一秒,辛远却更尖利地哭叫着,“好难受!我好热,好热……” “再忍一忍,过一会就好了。”项逐峯胸口一阵阵的胀痛,却没有除了安慰以外的何办法。 辛远不断摇着头,他伸出手,小孩子似的想找一点东西抱住。 项逐峯有再多狠心,此刻也忍不住瓦解,立刻把辛远搂进怀里,不断抚摸着他的后肩。 辛远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四肢冷得直发颤,可心口窝却像燃着一把火,顺着血液席卷至全身。 他好怕下一秒就会被极与极的温度撕裂,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所有的感官都想被塑料纸蒙住,只是模糊中,辛远觉得有什么东西包裹住了他,让他突然有了喘息的空间。 可仅仅只有几秒,更深层的火焰又灼烧起来。 “好难受,我好难受……” 项逐峯立刻察觉到辛远的异常,辛远不像一开始那般挣扎,反而更紧地抓住了他,像怕再被抛弃一次的流浪猫,不停用脸蹭着他的胸口。 辛远起先只是试探地蹭一蹭,在察觉到没有被推开后,整个身体都逐渐缠绕上去。 浴缸里的水被这样的动作挤出去,溅了满地。 可辛远还是不满足,先是用额头,而后换成鼻尖,不停地嗅着熟悉又安全的味道,直到最后突然扬起头,用嘴唇贴住项逐峯的下巴,伸出舌尖,很小心地舔了舔。 明明意识不清的人是辛远,项逐峯一瞬间却觉得他才是无法再动的那个人。 意识到辛远想要干什么,在辛远的嘴唇继续吻下去之前,项逐峯突然后退一寸。 他双手捧住辛远的脸,明知道他不会回答,却还是问:“辛远,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辛远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因为被推开的几秒,身体已经变得更加难受。 他努力睁开眼,想再次贴回去,却没有力气。 项逐峯看着辛远瞬间瘪下嘴,身体不停地蹭着,重复着:“我好难受,我好难受……” 如果今晚没有打那个电话。 如果他再晚一点点赶到车库。 那辛远现在是不是也会对着别人这样。 只是做出这个假设,项逐峯都已经比此刻的辛远更加难受。 项逐峯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或者想要证明什么,他狠心地不回应辛远的拥抱,只是又用力地捏住了他的肩膀,“辛远,看着我,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辛远听不见,更看不见。 失去唯一慰藉的身体像钻进了千百只蚂蚁,在被蚀骨的痒意吞噬之前,他用最后一丝力气乞求:“项逐峯,我好难受,救救我……” 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前,辛远的嘴唇已经被狠狠堵住。 辛远感觉自己被紧紧搂住,胸口和嘴巴都被挤得喘不过来气,身上也又痒又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衣摆下探进去,像拆礼物般急不可耐地拆开他。 他张开嘴,想试图获得一些空气,出口却变成了细弱的呻吟。 项逐峯一顿,浑身的血液像是往下冲去,一边继续强势地吻着他,一边已经循着本能,将手探到了那处地方。 混乱之中,项逐峯总还算记得,不能让辛远再受伤。 他压抑着自己的冲动,等辛远的痛呼一点点减弱,身体也从紧绷到主动迎接他时,才终于抱起辛远,彻底放在自己的身上。 人真是可怕的生物。 就像项逐峯不明白人为何会因为利益就杀人放火,此刻也不明白为何只是辛远只是勾着他的脖子,颤声让他轻一点,他便会忘记先前的一切。 忘记一开始他是如何喜欢辛远,也忘记后来又是如何记恨辛远。 第50章 只是在欲望的驱使下,从辛远的额头吻到鼻尖,又从脸颊亲回嘴唇,吻到最后辛远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圈着他的后背,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地上下颤动。 像他们一直真的很相爱一般。 第41章 恶心 这天是项逐峯进入瀚海近一年以来,第一次在工作时间迟到。 项逐峯推开会议室大门走进来时,西服上还有明显的褶皱,不难看出赶来的很着急。 “不好意思,路上突然有事,耽误了一点时间。” 辛建业不轻不重地打量了项逐峯一眼,有些细微的不悦,但也并未太过在意。 “小项来了,咱们今天的重要人物也算是到齐了。” 辛建业环视一圈众人,“那我就跟各位正式介绍一下,从今天起,我的大女儿辛卉,将正式进入瀚海工作,并且会先跟在项逐峯身边学习一段时间。” 辛卉是宾夕法尼亚大学商学院的高材生,毕业后进入瀚海,众人毫不意外,只是放着这么多更合适的人不选,偏偏把辛卉交给项逐峯去带,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众人的眼光有意无意聚向项逐峯,他却也没心思再管,整场会议除了自己需要汇报的部分,一直暗中盯着手机。 一直到项逐峯早上离开前,辛远都还在沉睡。 回忆起昨晚的一切,因为所有要求都是辛远提出来在先。 是辛远主动亲吻项逐峯,主动叫项逐峯的名字,一遍遍喊着很难受,求项逐峯救救他,所以项逐峯回想起后来哭都哭不出声,只能抓着他的后背不断摇头求饶的辛远,并没有太大的愧疚。 只是到了后半夜,当辛远已经重复了很多遍不要后,项逐峯仍然没有停下来。 他好不容易在浴缸里把辛远洗干净,又转眼在床上把他弄得更脏。 最后辛远也不知道是累晕过去还是烧晕过去,总之等项逐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早已超出辛远最初的请求范围时,辛远已经毫无意识地瘫在他怀里。 私人医生赶到后,给辛远打了退烧针,还给项逐峯留了一管消炎药,等艰难地上完药,折腾到天都亮起,辛远的温度才勉强退下去,但人还是不停发抖着说胡话。 医生在电话里说这是刺激过度导致的,只能先多休息,等着他自己醒过来。 手下打来电话,说冯威一晚上已经被吓得大小便失禁,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等着项逐峯来处理。 但辛建业会议通知来的突然,项逐峯都没时间亲自去收尾,甚至面对此刻满身红痕的辛远,也无法让小暖过来帮忙照看。 出门前,项逐峯只好在床头留下便签,又给辛远的手机连发了好几条语音短信,让他醒来以后立刻联系自己。 “行了,也不继续耽误各位的时间,咱们今天的会议就到这。” 一上午好不容易熬过去,刚一散场,项逐峯就想赶回酒店,却被辛建业叫住。 “逐峯啊,小卉今天第一天回国,你挑个地方安排一下午饭,也算是给小卉的接风宴。” 项逐峯应下,辛建业又说,“正好你们接下来也要一起工作,今天你也跟着一起来,就当提前熟悉了。” 没等项逐峯拒绝,辛建业又看向何叶,“对了,小远最近是不是也在杉城,你把他也叫过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吃,热闹。” 看辛建业总算还记着辛远,何叶脸色好了些许,立刻给辛远打去电话。 电话那端响了好一会,在项逐峯以为肯定会断掉时,被人接通。 “……怎么了,妈?” 辛远一开口,何叶立刻皱起眉头,“你嗓子怎么回事啊,这么哑?” 这声音已经不只是沙哑,而像是做过什么声带手术,刚刚能发出声音的样子。 “这两天有点受凉了,”辛远清了清嗓子,却变得更加难听,“就是有点没休息好,没事的。” 辛远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项逐峯听清楚。 他暗中,yy,,yy,打开手机,「都已经醒了,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电话那头果然响起提示音。 辛远的手指头一颤,看着项逐峯发来的满屏消息,只觉得脑袋像炸开一般。 半梦半醒中,辛远还能欺骗昨晚的一切只是自己在做噩梦,可当睁开眼,越来越清晰的画面让他不得不承认,所有事都是真实发生的。 他如何主动凑上前,如何一次次索吻,一次次央求,一次次没有尊严地对着项逐峯说喜欢,想要,全都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脑海。 从前辛远一直克制自己,努力和项逐峯保持距离,不想让自己可笑的喜欢成为项逐峯嘲讽他的证据,以保留在项逐峯面前为数不多的自尊。 可到头来,一切还是变成了他最害怕的样子。 辛远垂下头,看着项逐峯给他换好的衣服,却觉得自己好像被扒光一般。 一想到日后还要面对项逐峯,要承受他像看笑话一般,轻蔑又嘲讽的眼神,辛远就恨不得能再出一次车祸,以此找到一个能立刻结束一切的办法。 但很遗憾,车身还是平稳地开到了何叶说的饭店门口。 并且在跟随服务员到达包厢门后口,看见了项逐峯的身影。 “小远,还楞在门口干什么呀,快过来跟姐姐打个招呼。” 眼看辛远失魂落魄的样子,何叶连忙起身把他拉进来,防止他又做出一些反常的举动。 辛远脑子还混沌着,身体已经被何叶摁到了板凳上。 坐下的一瞬间,身后难以言喻的刺痛猛地袭来,辛远双手用力撑着桌子,很想努力地忍住,却还是泻出了一声闷哼。 项逐峯下意识就要起身,却在站起来的前一秒意识到现在的局面,只能强忍下来,看辛远又发颤了好一会,才勉强坐稳身体。 这样明显的反常下,连辛建业都忍不住问,“怎么了小远,看你脸色那么差,哪里不舒服吗?” 辛远摇摇头,“没事,谢谢您的关心。” 即便辛远的脸色比现在再差百倍,这场饭局上也没人会真的关注这些。 话题一直围绕在辛卉身上,何叶面上始终挂着笑,心脏却早扭成一团。 说是给辛卉的接风宴,其实是借这个由头给她打预防针,让她看清以后那些地方能碰,哪些地方不能碰。 “小卉啊,之前爸爸也跟你说过,逐峯现在负责的部分,正好跟你的专业对口,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办事没的说,你以后多要跟在他身边学习啊。” 辛卉就坐在项逐峯身边,此刻半边身体轻侧过去,举起红酒杯,轻笑道:“那以后,就还要麻烦项老师多多指教了。” 辛远全程都低着头,默默捣着餐盘里其实一直没有动过的东西,假装自己吃得很认真。 可在听到项老师时,辛远的筷子还是“咚”的一声,将餐盘都戳得翘起了边。 这顿饭吃到最后,已经彻底成了一场相亲宴。 同为女人,何叶看出辛卉只是面上配合,实则厌恶至极。 倒是平时找不到任何漏洞的项逐峯,一直跑神的明显,有好几次辛建业主动递来话,项逐峯都反应了几秒才接过去。 “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跟阿叶下午还有点事,你们年轻人就自己安排吧。” 辛建业撑着圆滚滚地啤酒肚,临走之前,还拍了拍项逐峯的肩,“杉城这些年是日新月异啊,我女儿这么多年不回来,怕是有些路怎么走都忘了,你过会没事正好送送她,带她找点以前的回忆。” 听出赤裸裸地暗示,辛卉的表情倒还没怎么变,辛远的脸色已经白到极致。 他胃里像有什么东西疯狂搅弄,在辛建业离开的一瞬间,也紧跟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向门外冲去。 “这么多年了,这幅成天紧张兮兮,不知道被谁欺负的样子,倒是一点没变。” 辛卉自顾自又喝了一杯酒,看项逐峯一幅想走但又强忍着留下的模样,直接笑出声,“怎么,你还不走,是真打算留下来送我啊?” 辛卉也不知是醉也没醉,突然起身,双手撑在项逐峯的椅子上,将项逐峯半压在身下。 浓郁的酒香混着淡淡的烟味扑入鼻中,项逐峯下意识就侧头避开,听见辛卉更刺耳的笑声。 “怪不得辛建业这么喜欢你,原来你不只是条狗,还是条又听话又能忍的狗啊。”辛卉的发梢扫过项逐峯的领口,她直起身,理了理自己的礼服,“不过你最好能演得久一点,免得被他发现纰漏之前,已经先死在了我手里。” 辛远一出门便冲向洗手间,扶住洗手台就弓下腰,不停干呕着。 可他胃里只剩下药,吐到快要痉挛,也只吐出来阵阵苦水。 辛远木然地抬起头,看着镜子中面色惨白,狼狈至极的人,一时都没有认清这原来是他自己。 等过了几秒后,看清自己破了皮的嘴角,又看清自己喉结上的吻痕,忽然抬起手,想要狠狠给自己一个巴掌,打断脑海中不断倒映的画面。 第51章 “……辛远,你干什么!” 项逐峯从身后圈住辛远,一把钳住辛远就要落下的手,“是不是我一眼看不住你,你就要在这发疯?” 身后被炽热的温度包围,项逐峯带着怒火的气息落在耳后,辛远觉得再多一秒,他可能就要真的疯掉,然而他只挣扎了一秒,就被项逐峯更蛮不讲理地抱紧。 “你能不能,能不能离我远一点,能不能以后都,不要再管我了……” 辛远的声音像是被挤碎一般,刮得项逐峯胸口阵阵发痛。 “我管你有用吗辛远?”他把辛远的手用力摁回身前,“还好意思让我离你远一点,我就算整天跟在你身边,你哪一次真的听过我的话,哪一次把我说的事放在心上?啊?” 辛远无力地闭上眼,他不想继续靠着项逐峯,但双腿也确实没有继续支撑下去的力气。 他垂下头,眼泪从鼻尖砸到项逐峯的手背上,很轻声说:“可是我现在只要看到你,就会觉得自己恶心。” 第42章 本能 辛远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可还是刺得项逐峯手臂一软。 项逐峯也清楚,以他们俩现在的关系,他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甚至可以通过这件事更加有恃无恐的利用辛远,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当他看到辛远现在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想这样抱着辛远,告诉辛远一切并不是他的错。 但项逐峯最终也还是没有说出口。 送辛远回酒店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开车的手下看出气氛不对,透过后视镜时不时往后瞄着。 自家老板坐得倒是板正,就是脖子一直往边上侧,而且很遗憾,老板看的人好像也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这么一偷瞄,车速不觉就慢了几分,挨在身侧的超跑故意别上来,眼看就要追尾上去,手下连忙踩了一脚刹车。 项逐峯眼疾手快,倒没让辛远甩出去,手下却吓了一跳,接连说对不起。 项逐峯这会也没功夫骂人,辛远从上车起就偏着头,项逐峯还没发现他的不对,眼下这么一闪,他把辛远拽回怀里,才看辛远脸色白的反常,一幅难受很久又忍着不说的样子。 “你哪不舒服了?” 项逐峯皱眉,看辛远一直用胳膊抵着胃,“又胃疼了?” 辛远这会是真没力气说话,干脆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会是晕车吧?”项逐峯这才想起来,小暖说过辛远晕车,但他从前也没想过人晕车还能有这么大的反应。 项逐峯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摁下车窗,“再忍忍,还有几分钟就到了。” 手下不敢再开快,身前是辆运货的大卡车,也只好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那卡车堆了几米高的钢管,把车前视线当得严严实实,眼看还有最后一个路口就要到酒店,前面不知是窜出个什么东西,就见大卡车猛地一个急刹,绑好的钢管都差点被甩出来。 “我操!会不会开车啊!”手下大骂。 所幸开得慢,点刹几下就把车身稳住。 但还没来得及下车看看情况,就听前方卡车突然响起“咯吱”几声,像刀子一样刮过耳膜。 项逐峯警惕地坐直身,就看几乎是同一秒,卡车尾部原本绷得紧紧的链条,竟然像麻绳般突然崩断。 堆叠如山的钢管瞬间失去束缚,在惯性驱使下如洪水般,径直朝着挡风玻璃砸下!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手下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右脚死命踩向刹车,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把方向盘向左打死! 路左侧的大树像长出双脚般像车身冲来,在枝干将要刺向辛远的一瞬,项逐峯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惯性,反身把辛远搂回了身前。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车身在旋转数圈后,终于被绿化带卡停在路边。 碎裂的玻璃,刺鼻的深灰,刺耳的尖响……一切的一切,都再次和那场噩梦般的车祸重合。 恍惚中,辛远已经分不清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做梦,他睁着空洞的眼,挣扎着看向玻璃窗,试图看清那两个无数次在梦里梦到,却从没有清晰过的面容。 “……辛远!辛远!” 声音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很久才飘回辛远的耳中。 “辛远,你没事吧???” 项逐峯抬起手,试图拍醒魇住般的辛远,“辛远,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别吓我!” 辛远的眼睛仍然没有焦距。 直到他惨白的脸因为项逐峯的触碰而变脏,项逐峯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满手鲜血。 那血像是拧不紧的水龙头,顺着他的指尖,一滴,两滴,慢慢滴到两人的中间。 辛远像被浓郁的血腥味唤醒,很慢地眨了眨眼。 他看着项逐峯的嘴巴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见项逐峯焦急地抬起手,看见他的掌心布满比那天还要红的血,看见他虎口像被撕裂般,径直插进一块玻璃碎片。 辛远也忘记后来究竟是他先吐完,还是项逐峯先被拉进医院,一切都很混乱。 倒霉的是项逐峯的手下后来查过,确定这次车祸不是人蓄意谋害,单纯是大货车的运输事故。幸运的是车身虽然损毁严重,但手下调转方向的及时,除了项逐峯的右胳膊被玻璃扎了几个口子,辛远和手下也都没受什么伤。 “你也是运气好,差一点点就要割到动脉上去了。” 医生看着右臂绑得像螃蟹钳一样的项逐峯,叮嘱:“你这个伤口太深了,缝了针也很容易发炎,接下来一周不能乱动,尤其是不能碰水,过七天再来医院复查换药。” 正常的清创加上缝针也不过二十分钟,但那玻璃扎得毫无规律可言,护士光是挑完大大小小一盘子碎玻璃片,就用了半小时。 辛远并没有亲眼看到这个过程 。 因为见证了辛远只因看见项逐峯流血就应激至极的反应,在辛远想跟着冲进急诊室的那一刻,手下就拦住了辛远。 甚至也不算拦,只是从身后轻轻扯了一下辛远的胳膊,他就突然无力地滑到了地面。 一直到听医生说完这些话,辛远才算勉强回了点神。 医生又回电脑桌前,敲下几份消炎药和止疼药,“你缝针的这几个位置也麻烦的,都是关节活动区,这几天上药啊生活啊,都让家里人帮帮忙,自己一个人不要乱动嗷。” 跟在身边的手下一直都忙不迭地应着好,此刻却突然沉默下来。 按理说他老板这配置,理应什么都不缺,可偏偏就是身边缺个人。 眼下伤成这样,就算他们都愿意轮番去家里照顾,项逐峯估计还要嫌弃死他们这帮粗手粗脚的大老爷们。 “好的……”一直沉默的辛远忽然开口,“谢谢医生,我会注意的。” 辛远以一种他从来没想过的方式,回到了他以为永远不会再来的地方。 手下看着辛远提着一大包药,跟项逐峯一起走进楼梯口时,还由衷露出辛大少爷您辛苦了的表情。 很不幸,尴尬发生在进门之前。 项逐峯的右手被纱布包得密不透风,没有给指纹锁半分破解的机会。 “200324。” 项逐峯沉默片刻,报出这串密码。 只是当时忙于开门的辛远,并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日期。 “药放茶几上就行,我先去换衣服。” 一进门,像是为了缩减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项逐峯立刻回到自己卧室。 辛远站在客厅,也有些茫然,像是想不通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为什么在医生说项逐峯需要有人照顾时,还会本能地选择答应。 可是再一想。想到车身失控那一秒,项逐峯死死挡在他身前的瞬间,辛远觉得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现在的选择。 “……嘶。” 屋内又大又空,项逐峯虽然尽力忍住低哼,却还是被辛远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了?”辛远立刻趴在门前,轻轻拍了拍,“你把门打开,我进去帮你。” 屋内沉默两秒,“没锁。” 门打开,项逐峯的西服已经脱去一半,却还有一半因为绑带的阻拦挂在胳膊上。 辛远走上前,这样近的距离下,才看见西服上深深的划痕,那些印记像重新在他身上割了一遍似的,刺得他手抖了几下,才将袖口缓缓褪下。 然而脱下西服,失去遮挡的衬衫上,还沾着更多,更刺眼的血迹。 可能是双眼完全变红,也可能是下意识就要漫上眼泪的前一秒,辛远的肩头一紧,被项逐峯拧向背对自己的位置。 “有什么好看的。” 项逐峯的声音从耳后传来,辛远还想动,被摁地更紧,“晕血成这样还敢看,你现在要是再吐一次,是你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你。” 觉得项逐峯的话并没有错,辛远小声道:“那我不看了,我闭着眼帮你脱吧。” 第52章 “……” 辛远的肩膀随即变得更紧,他被项逐峯摁着,一路推到了房门外。 “玄关左边的第二个抽屉里有剪刀,你拿过来,我自己可以处理。” 有很多时刻,辛远都会在项逐峯这里感受到不公平。 比如他受伤住院的时候,项逐峯连他上厕所都要看在门口,而他想帮项逐峯换一下衣服,都得到如此冷漠的拒绝。 再比如他喝醉酒那次,虽然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总有项逐峯把他摁进浴缸,很暴力地帮他清醒回来,而现在项逐峯因为他伤成这个样子,他却连进浴室帮项逐峯放水的权利都没有。 好像他天生就是需要麻烦项逐峯,而项逐峯没有他也什么都可以。 这样很不公平。 得出这样结论的辛远,在项逐峯彻底把浑身的血腥味洗干净,并试图给自己上药时,终于忍不住把药膏一把夺去,“医生说了,你不可以自己乱动。” 怕项逐峯再把药膏抢走,辛远又后退一步,“而且你下午打电话的时候,我都有听到,你骗他们说你出差一星期,但是如果你继续不遵医嘱,什么都要自己来,一个星期后你还要继续骗人。” 辛远很少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时候,像小时候班里的优秀学生背书,态度认真到生怕有一个错字漏字。 看见项逐峯没有再拒绝的意思,只是看着他,辛远慢慢走上前,坐到项逐峯的床边。 “肩膀再侧过去一点点。” 辛远歪着头,把消炎药很小心地抹在伤口周围。 已经被缝合的血肉没有那么狰狞,但总也不好看,辛远尽量控制住指尖的颤意,每涂完一小块,就会凑近仔仔细细地吹一会。 在这样涂抹五分钟,却还是刚处理完右肩膀之后,项逐峯忽然起身,在辛远的满脸茫然中,故技重施地摁住辛远,将他推离了自己房间,并紧跟着“咔嚓”一声锁上了门。 好在辛远处于轻微的愤怒中,并没有发现在他靠近的一瞬间,项逐峯已经产生了一些不可言说的反应。 第43章 同居 为了防止再生事端,项逐峯以出差七天为理由,将受伤消息很好地隐瞒了起来。 辛远也恰逢杀青和下一步新戏开机的间隙,获得一周的珍贵休息时间。 刚住在一起的几天,也分不清到底是谁避着谁更多一点,有时候就连吃饭的档口,辛远都会以汤还没煲好的名义留在厨房,等项逐峯一个人吃了大半以后,才磨磨蹭蹭坐到饭桌。 除了每天晚上换药,和在项逐峯洗澡前帮他的伤口缠上防水膜,两人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这天难得出了个大太阳,项逐峯在客厅看文件,辛远就去阳台晾晒衣服,等终于把两间屋的床单被罩都换好,又看不下去屋内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转着圈的一个个浇完水,再挨个捧去阳台沐浴阳光。 “你能不能坐下来歇一会啊?” 在辛远操劳完上述一切,又立刻拿起吸尘机去清理本就没什么灰的地面后,项逐峯终于忍不住开口。 “……是不是吵到你了,不好意思。”辛远默默收回放在开关上的手。 起先项逐峯默许辛远跟回来,不是真的仗着那场意外,就想让辛远照顾他。只是看辛远这段时间状态太差,小暖就算跟着,也不能时刻都在辛远身边,与其隔空提心吊胆,不如直接把人放身边看着。 谁知道辛远真就锚定了医生说的前七天需要有人照顾。 每天一大早,项逐峯都还没醒,辛远已经从附近的超市买好菜回来,等他走出卧室,桌上的早饭摆得满满当当。晚上要洗澡,辛远也熟练地把水温调好,浴巾,衣服,也都放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有时候项逐峯在客厅跟人打电话,临时想找个纸笔记数据,他人都还没站起来,辛远已经把东西都递到了他跟前。就连项逐峯有天换了个新买的t恤,领口后面的内标有点扎人,辛远都第一时间看出他不舒服,又回房间给他找了件纯棉的衬衫换上。 项逐峯父母还在世的时候,都没被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过,如今只是受了点不轻不重的伤,辛远就这样一脸歉意的忙前忙后,项逐峯总也是过意不去。 “你过几天不又要进组了吗?”项逐峯放下资料,看着辛远,“我已经没事了,你好不容易有几天休息时间,不用每天一直耗在我这。” “医生不是说了这一周都不能乱动吗?”辛远还以为项逐峯是嫌他在这里碍事,“你放心,等你下次去医院换完药,医生说没事了我就立刻走,不会继续打扰你的。” “这会知道听医生的话了?”项逐峯借题发挥,“那医生说让你不要挑食,一日三餐必须按时吃的时候,你怎么不乖乖照做?” 辛远果然不再说话,撇过头走回房间,并用略大平时一点的关门声表达了愤怒。 项逐峯人虽然在家修养,公司的事却一点都没少管。 辛远以前只知道项逐峯忙,也是这几天下来,才明白项逐峯到底承受了多少压力。 经常上一个电话还没挂断,下一条会议申请又紧跟着弹了出来。有时刚因为属下一些低级错误发完火,紧跟着不知接了个什么电话,又突然变得“低声下气”起来。 辛远只是听着项逐峯处理一件件事,都觉得心累的不行。 “我之前说了多少遍,出现问题很正常,但出现问题还耍手段,想靠私下联系建材商补上公账的洞,这就属于原则错误,你求再多遍情,哪怕是找辛总本人过来,我项逐峯也不会继续留这样的人!” 项逐峯“啪”得甩下手机,晚上八点,还有超过十份文件等着他确认签字。 于是习惯性地走向吧台,启动全房间除了wifi以外最忙碌的咖啡机。 还没握住手柄,辛远很轻但很快地闪到一旁,对项逐峯坚定地摇了摇头,并递上了一杯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项逐峯皱眉接过,试探性地尝了一口,感觉到应该无毒也无害后,端回书房继续办公。 很意外的是,那天晚上不到十二点,项逐峯就有了困意,并且睡了难得一次好觉。 第二天一早,项逐峯吃早餐时,辛远难得没有以吃饱了为借口提前离开,而是等着他也吃完以后,才试探地开口: “小暖跟我说剧本有一些调整,发给了我一份新的,我可以借你的书房,去打印一下吗?” 这样小的事情,项逐峯也不懂辛远为何要如此小心。 但是仔细一回忆,辛远这些天除了安静待在房间,就是在他视线以内的地方活动,好像生怕被误解他会乱动什么东西一样,总是偷偷看着他的眼色。 这样的觉察,让项逐峯因为美味早饭而姣好的心情瞬间消失。 “我要是说不行怎么办,你是不是还要现去找一家打印店,一路上不停骂我是一个无敌小气鬼?”项逐峯塞下最后一口三明治,“下次别问我这么没有价值的问题,搞得我好像处处管着你,什么都不让你干一样。” 辛远也没想到因为短短一句话,就得到项逐峯莫名其妙的一顿嘲讽,于是直到把手机连上打印机时,都还在后悔,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把煎糊的蛋塞进项逐峯三明治里去。 剧本有很多页,等待过程中,辛远也没有要刻意看什么,只是随意地抬起头。 项逐峯的书房很大,有一整面嵌在墙体里的木质书柜,上面塞满了各种和经济,法律,公司管理有关的书籍。 顺着侧边望过去,是一整面落地窗,繁华街景像是一块高清屏幕。 车水马龙中,辛远莫名就想到那个冬天,在出租屋里,项逐峯所有的书籍和资料都摞在几个破纸箱里,每次想要找一个东西,都要弯着腰在箱子里翻很久。 但无论那时还是现在,项逐峯永远都这么有条理,虽然桌上到处是厚厚的文档,但都能看到整理过的痕迹。 各种文件下,桌面上还只还剩一个角落,其中摆着一个相框。 辛远起先没有注意到,将要定好文档离开前,看清上面有一老一少两个人。 是项逐峯的奶奶和妹妹? 辛远好奇地凑上前,然而刚看清楚那两人的面容,脑海像忽然蹿过一阵电流,差点将剧本摔下去。 他确定凭借他的记忆,完全没有见过这两个人,可不知为什么,莫名的熟悉感和恐惧感同时逼上心头,迫使他伸出手,轻颤着将照片捧在掌心。 这样的茫然下,辛远连项逐峯何时推开门都没有发现。 直到声音突然响在耳畔。 “辛远,你在干什么?” 辛远被吓得的手一抖,眼看相框就要掉在地面摔碎,项逐峯也顾不得右胳膊受伤,手伸到半空中就接着护在胸前。 “谁让你乱碰我东西的!?”项逐峯吼出声,没忍住就推了辛远一下,“你也敢碰她们的照片!” 那一下其实收着力,但辛远还是明显被吓到。 第53章 他梗着脖子,好一会才发出声,“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莫名觉得她们有点眼熟……” “眼熟?”项逐峯忽然笑了几声,眼圈却微弱的红了起来,“那你现在想起来她们是谁了吗?” 辛远没有任何反应,项逐峯忽然一手钳住他的肩膀,更大声地吼,“回答我,你想起来了没有!?” 这样的项逐峯令辛远眼前再次出现莫名的幻影,他想摇头,想再次道歉,身体却像冻住般不受控制,只有心脏在疯狂跳动。 每一次,项逐峯都会因为辛远露出类似的表情而心软,可每一次,想到一切事情是因为辛远才会发生,而作为凶手之一的他却永远这样无辜,项逐峯就更加恨辛远,恨自己不应该存在的心软。 “出去。”在项逐峯的忍耐指着耗尽之前,他指着屋门,“这会儿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那天一直到晚上,辛远都没再出过侧卧的房门。 项逐峯一个人吃完外卖,又叫了一份新的放在辛远门前,并用很大的声音确定辛远在屋内也一定能听到。 但直到凌晨时分,项逐峯从书房忙完走出来,外卖袋还是原封不动地摆在房门口。 整间房子是熟悉的黑暗,只有辛远的房门底缝还从里向外渗着微光。 项逐峯犹豫片刻,轻轻敲了敲门,“怎么到现在还不睡?” 没有任何回应。 项逐峯又侧耳听了一会,确认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试探性地摁下把手,竟然直接打开来。 辛远就侧躺在床边,连被子都没盖,整个人缩成一小团,胸前还紧紧抱着一个枕头。 项逐峯叹了口气,很轻地将辛远往床中央挪了挪,又捞起被子,小心盖在辛远身上,看他是真的睡着后,轻轻关上了灯和门。 然而项逐峯都还没走到自己房门口,突然听见辛远房间一声轻响,立刻又转身走回去。 “……怎么了?” 项逐峯打开灯,看辛远已经直直坐起了身,怀中还抱着枕头,只是脸色异常发白,比那天晕车的样子还要吓人。 项逐峯不知道的是,从那次车祸以后,辛远只要在清醒状态下,就没有办法在完全黑暗的屋子中入睡。 辛远睡得本就不踏实,几乎是项逐峯离开的一瞬就被惊醒。 铺天盖地的黑暗犹如一双大手,将辛远心脏狠狠掐住,哪怕感受到周围已经亮起,还是陷在无边的恐惧中。 看出不对劲,项逐峯下意识就去抱辛远,辛远起先只是受惊似的发着抖,但在觉察到身前熟悉的气味源自于谁后,又霎时僵硬起来。 其实一直到睡着前,辛远脑海里都还是下午项逐峯突然发火的样子。 他知道乱碰别人东西是不对的,但还是不明白项逐峯为何会那样的凶。 项逐峯也不明白是怎么了,只能紧搂着辛远,用左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试图让他尽快平复回来。 这样的方法好像很有用,辛远一点点安静下来,在项逐峯误以为辛远就这样再次睡着后,听见靠在肩膀上的声音开口:“对,对不起……” 那声音小小的,每说一个字就要哽一下。 “我下午真的,不是故意要动你的东西,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那样骂我了……” 第44章 失踪 医生说项逐峯伤口恢复不错的那天,辛远刚好进组。 项逐峯回到只剩下一个人的房子,莫名觉得比之前空荡了些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那几盆绿植都又变回了半死不活的样子。 项逐峯起初并没有把这些变化放在心上,直到接连失眠的第三个夜晚,对着键盘反复删除又反复打出后,终于发出一条消息。 小暖此时还在等辛远拍夜戏,正困得直打呵欠,辛远的手机突然一震。 屏幕上,备注为“很凶的人”发来一条消息: 「你那天晚上在厨房煮得是什么东西,配料发我一下。」 以这条信息为起点,从前所有需要通过小暖传达的消息,都变更为“很凶的人”直接找辛远对接,极大程度地减轻了小暖的工作负担。 辛远眼下的新角色,是一部古偶的反派男二。 按照林声的本意,是要让辛远直接演男主。可相比男主心怀天下,舍己为人的大义形象,辛远一眼看中了阴暗多变,极具争议的男二。 当初林声决定买下这个ip,就是看重男主贴合辛远的气质,谁知辛远说什么都要演男二,差点没给林声气死,还是项逐峯从中周旋,最后尊重了辛远的选择。 这部剧作为佳乾传媒主导投资的作品,辛建业也是寄予厚望,并在项逐峯明里暗里的洗脑下,签署了和之前电影类似的对赌协议。 按理说,项逐峯作为这部剧的总负责人,应该时刻盯着进度,但正式开拍已经十多天,辛远都还没在剧组见过项逐峯。 约莫拍摄了半个月时,有天何叶急匆匆地赶来剧组,什么缘由都没说,只给了辛远厚厚一沓产权原件,还告诉辛远,万一不久后有人来问他和辛建业有关的事,无论问什么,都一律回答不知道。 直到这时,辛远才意识到,项逐峯整整五天没有回他消息,可能不是又莫名其妙地生他的气,而是瀚海集团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新闻爆出的来那天,辛远正好休息。 各个平台上,瀚海集团的热搜都牢牢占据一位。 “瀚海集团涉嫌恶意转移境外资产,涉案金额疑似高达2亿。” “瀚海集团创始人辛建业陷入资金迷局,疑似携款潜逃。” “瀚海集团曾恶意拖欠工程结款长达半年。” 虽然当天下午,瀚海集团就位这些消息做出了一一澄清,并立刻通过各官媒声明,瀚海集团一直合规合法地良好运行,最大程度压下了舆论。 但当辛远不放心给项逐峯打去电话时,却直接变成了关机。 贸然去问何叶,除了被怀疑之外,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辛远干脆直接找去项逐峯家,可当他输入密码走进去时,屋内的绿植都已经彻底垂下了头。 项逐峯失踪了。 当林声主动找辛远告知这个消息时,距离项逐峯突然人间蒸发,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月。 “什么意思,你是说项逐峯不是突然失踪,而是被人故意困在国外,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宾馆房间内,林声将一张照片放在桌面上。 虽然画质并不清楚,但能看到项逐峯站在异国的街道,身旁一左一右站着穿当地制服的人,很明显地压着项逐峯的胳膊。 辛远伸手去拿照片,想看得更清楚些,被林声更快速的收回: “还记得前一段时间瀚海集团爆出来的新闻吗?” 林声看着辛远,“其实所有的报道,都是真实的。” “所以呢?就算是瀚海集团真的出了事,也应该是辛建业的责任,这些事情跟项逐峯有什么关系!?” 见惯了辛远没什么脾气的样子,第一次见他这样着急,林声倒是愈发觉得有意思。 “本来是可以没有关系的,但如果有人非想要项逐峯背这个锅,那他就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关系。” 林声顿了顿,“你与其在这里着急,不如去问问你亲爱的母亲,看她到底愿不愿意给项逐峯留一条活路。” 几个月前,辛建业设在t国的艺术拍卖公司被意外查封,幸而有项逐峯帮忙谈下来的新项目,才把这半年的异常流水掩饰过去。 本想等风头过去,换个公司壳重新运营拍卖行,谁知就在一个月前,t国新的执政集团上任,为了打击国外异常资金涌入导致本国市场紊乱,临时出台了一系列经济法,要求逐一核查过去十年内盈利超500万美元的公司流水。 辛建业过去利用拍卖行在t国洗白的资金,高达几个亿,一旦追查下来,牵连的不仅是辛建业本人,更是背后一系列被隐藏的高官。 这些事情一旦暴露,就算t国不追责,那背后的高官也定然不会放过辛建业。 辛建业接连几天没睡好觉,为了稳定大局,决定自己先留在国内,派人去t国探探风头。 要找到一个知悉瀚海内部情况,懂相关法律的又会英语的人,全瀚海也只有项逐峯一个。 这件事情过于复杂,为了确保项逐峯的安全,辛建业立刻联系了t国专业的法务团队,并派项逐峯连夜飞过去。 没曾想刚一落地,都还没有和自己人会面,t国政府就像早已做好准备,直接在接机口将项逐峯带回了调查局。 等辛建业收到项逐峯被扣留的消息,都已经是几天后。 辛建业托了层层关系,终于探到对面的真实意思。 原来彻查公司流水是假的,想借机讨要打点费倒是真的。 只要辛建业愿意出足够的赎金,公司可以没事,项逐峯也可以带走。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第54章 辛建业大手一拍,直接把桌上的茶杯震了下去,“现在人在他们手里,把柄也在他们手里,万一我交了钱他们也不放人,还继续提要求,我岂不是在这里任人宰割!?” 何叶在一旁察言观色,“说不准他们手里其实还没有证据,就是想利用小项诈我们一下呢。” 辛建业气得直冒烟,并没有注意到何叶眼里的精光: “毕竟我们的账面做得很漂亮,就算他们查,一时半会也查不到什么,况且小项那么聪明,应付那些人应该也不是问题,咱们趁这段时间,也好再想想办法,别被对面的人牵着鼻子走。” 项逐峯倒真也没让辛建业失望,不到一周,就不知用什么手段买通了关押了他的人,给辛建业传回了消息。 t国这边果然只是怀疑,但一直没有查到实质性证据,所以在调查局关押项逐峯一周后,已经将人无罪释放。 但说是“释放”,实则是换个地方监控项逐峯,不仅切断了他的全部通讯工具,还24小时派人轮番看守,通过种种精神折磨,想逼他主动透露讯息。 项逐峯倒也不急。除了每次刚入睡就有人故意吵醒他,至使他的头痛不断加重外,也没比小时候住在天台的日子艰苦多少。 最重要的是,项逐峯清楚。 按照t国的法律,如果在一个月之内都没有查到任何实质性证据,就必须放他回国。 但在第二十九天时,极为关键的证据像算准了时机,主动送进了调查组的手里。 在看清楚内容的一瞬间,项逐峯彻底明白,原来这一切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希望他永远不要回国。 而能同时满足拿到这份证据和希望他消失的人,只有何叶。 “事情就是这样。”林声言简意赅地将一切转述给辛远,“你母亲手里不仅有至关重要的证据,还故意透露给了t国的官员,就是为了让项逐峯成为替辛建业背锅的人,永远留在那里。” 辛远的双唇已经颤得不成样子,但林声还觉得不够,又把手机推到辛远面前,放出一段视频。 那角度正好直对着项逐峯的脸,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但还是能看出项逐峯整个人瘦了一圈,胡茬很不体面地贴在脸上,连眼窝都快要凹进去。 如果项逐峯是一个月前就被带走,那时候他的伤都还没痊愈,t国又是常年高温,在这样的情况下,辛远完全不敢想象项逐峯到底时怎么熬下来的。 “……你告诉我,我现在能做什么?” 如林声所料,辛远果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她轻轻一笑,“只有查清楚你母亲具体认识哪位官员,手里握着多少关键证据,才有可能救项逐峯一命。” 林声将一个微型监视器推至辛远面前,“现在一切就看你,愿不愿意帮项逐峯谋一条生路了。” 第45章 原谅 “何太太,您的这条项链真独特啊,一般的红宝石很难设计的这么贵气呢。” “是呀,上次音乐会的时候我就想问您,看您经常带着这一条,肯定很贵重吧。” 瀚海集团举办的慈善晚宴上,何叶刚发言完走下台,便被一群富太太们围在中间。 何叶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面上却还是假装随意:“哪里哪里,跟你们老公送得成百上千万的珠宝没法比,就是自家孩子亲手做的礼物,我随便戴一个心意罢了。” “哎呦,要不说何太太才是最有福气的,又漂亮又能干,还有个这么贴心懂事的孩子。” “就是就是,我家小孩在国外留学,十天半个月都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 阵阵吹捧声中,何叶心情大好地回到房间。 她小心翼翼取下颈间的项链,摆在桌子的正中间,转身去洗漱。 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在她起身离开的一瞬间,宝石某个切面折射的光芒下,闪过一道异样的红光。 这半年以来,是何叶人生迄今为止最为顺意的一段时光。 自从项逐峯消失后,辛建业分身乏术,不得不将大部分业务重新交回她手中,除此之外,辛远的出道作品《无路可退1927》也终于正式上映。 前期点映时,电影口碑就已经飞速发酵,等正式上映那周,单周票房更是直接突破6亿。 一夜之间,辛远从查无此人的小透明摇身一变,成了各大平台的热搜常客。 饶是林声经验丰富,面对各种以光速涌进来的通告邀约,依旧有些应接不暇。 这半年来,佳乾传媒的大半业务也落到了何叶手里,虽然辛建业有意派林声从中制衡,但跟何叶比,林声的手段还是嫩了些许,很多事情不得不由着何叶做主导。 “林大经纪人,你要不要跟我解释一下,现在电影刚上映,正是小远关注度最高的时候,怎么连着三天行程都是完全空档的?” 何叶皱起眉头,将林声递来的行程表甩在办公桌上。 林声心中不觉有些好笑。 这半年来,辛远究竟有多忙碌,何叶是最为清楚的人。 辛远演男二的那部古装剧,拍了整整四个月,刚好是深秋到初春那段最冷的时间。当时为了剧情需要,辛远每天穿着薄薄一层戏服,还跳过结冰的水潭,那几个月时间,发烧和小感冒就没断过。 古装剧一杀青,都还没休息一礼拜,就到了电影的点映宣传期。 何叶主动提出要多锻炼辛远,所以每一场路演,都强迫辛远完整地跟了下来。 行程与行程间为数不多的空隙,还被塞进了各种杂志和广告的拍摄。 “何总,我是看小远这段时间状态不太好,可能是前一阵四处宣传太累了,不如先让他休息一段时间?” 即便从头到尾都把辛远当成一颗棋子的林声,在这半年的相处中,也忍不住对辛远的处境生出一点恻隐之心。 但何叶只是冷笑,“他一个男孩子,要是连现在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还能做成什么事?” 何叶清楚,眼下项逐峯不在,不代表将来不会再出现第二个项逐峯。 趁着辛建业好不容易放松的关卡,她必须狠下心,就算辛远再累,也要动用一切方法把辛远捧得更高,更远,这样即便辛建业日后有别的算盘,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为所欲为。 “小远哥,你再忍一下,过了这条商业街就不堵车了。” 保姆车上,辛远的脸色在一脚油门一脚刹车下,变得越来越差。 小暖摁下车窗,又一直拿薄荷桶在辛远鼻尖前晃,也还是没有任何作用。 这边是杉城最繁华的商业街,林立的商业楼围城四条交错的十字路口,在最中间的位置上,辛远最新的代言广告,正在按秒收取费用的中央屏幕上播放。 在车身缓缓划过举着手机打卡的粉丝们后,辛远终于忍不住,摁开车门冲了下去。 怕被人认出,小暖和林声一左一右,挡在辛远身边。 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拍外景晒得有点中暑,辛远吐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厉害。 到最后,几乎都直不起腰,要不是小暖和林声还在身侧扶着,早已经跪到了地上。 虽然后面还有个很重要的杂志采访,但辛远这状态,也完全没办法再继续。 林声只好吩咐小暖:“你先给那边负责人打电话解释一下,再打车过去当面道个歉,态度一定要好一点,别影响后续的合作。” 车后座只剩下辛远跟林声两人。 等辛远勉强找回了点力气,强撑着开口:“最近还是没有新的消息吗?” 自己都难受成这个样子了,还念念不忘项逐峯的死活,林声真不知道应该觉得辛远是可笑还是可怜。 “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虽然关键的资料和人员都拿到手了,但毕竟隔了这么远,每个环节的疏通下来都需要时间,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知道了。” 辛远偏过头,下巴慢慢缩回衣领,不再说话。 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除去维持生活的必要开支,辛远自认为对多余的钱没有任何欲望。 直到这半年间,知道每一条有关项逐峯的消息都需要大量金钱传回来,知道每支出一笔“疏通费”,都可以让项逐峯在异国他乡的日子好受一点,辛远也开始希望账户上的余额可以更多一些。 于是辛远开始了更加忙碌的日程,靠着林声时不时传达的消息,支撑着随时可能撑不住的每一天。 这一年的初秋,距离项逐峯离开刚好快一年的时间,林声告诉他,项逐峯最近一段时间可能就会被放回国。 具体是哪一天,没有人清楚,只是从何叶最近愈发暴躁的脾气中,辛远觉得这一天应该越来越近。 靠着这样的好消息,即便这一周飞了五个城市,落地杉城后连午饭都没吃便又紧跟着接受了新的采访,辛远还是展现出了非常好的状态。 “辛远老师,真的非常荣幸能采访到您,您演的柳云梯,是我这几年来最喜欢的角色。” 第55章 几小时的采访结束后,主持人发出由衷的赞赏。 这些年采访下来的明星,脸是一张比一张漂亮,脑袋也是一个比一个光滑,能遇到辛远这样言之有物的采访对象,堪比刮刮乐刮中大奖。 最后的彩蛋,主持人问了一个粉丝们都很好奇的问题:“看辛远老师拍戏和出席活动的时候,手上都带着一条红绳,请问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这个问题不在提问列表中,小暖正想上前制止,辛远开口: “只是习惯了。” 等走出录制大楼时,已是傍晚。 这次采访本是保密行程,可正门外不知何时已经堵满了乌泱泱的私生粉。 辛远的身影刚出现,尖叫声便如沸水炸开。 完了…… 小暖眼前一黑又一黑。 这边的录制楼没有后门,眼下林声不在,她也没提前联系安保,辛远还有个重要的口播等着录,根本没时间在这耽误。 “啊啊啊!辛远看这里!” “老婆我爱你!注意身体好好吃饭!” “辛远抬头!看我!” 一出门,沸腾的人群便涌上前,将辛远和小暖挤得东倒西歪。 辛远始终垂着头,镜头只能拍下他麻木的脸,却没人知道每一次被这样裹挟,胸口都窒闷得如同溺水。 辛远眼前又不受控地泛起白点,但身后的推力却骤然加剧,小暖努力挡着,辛远还是脚下一软,不受控地栽向地面。 “——诶!小心!!” 靠前的粉丝碍着惯性,跟着倒了好几个,混乱中,不知是什么东西也跟着甩出去,径直砸向辛远的额头。 当辛远看清那是长焦镜头时,已经无法躲避,眼看几斤重的摄像头就要砸下,忽然间,人群被扒开一条缝,一道黑影冲上前,用后肩牢牢挡住即将落下的镜头。 喧闹声仍旧此起彼伏,但辛远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抬起头,看着眼前压着帽子,带着口罩,却仍然一秒钟认出来的脸。 在t国被软禁的这一年,项逐峯每天都会在脑海中复盘一遍计划。 无论是帮过他的,还是害过他的,他都会加倍奉还。 重新站回故土这一刻,项逐峯本有无数重要的事要去做,但大概是在机场上看见辛远的各种广告,亦或者是听飞机邻座的两个女孩讨论了一路辛远,所以在落地的一瞬间,他第一件事,是去问林声辛远现在在哪里。 都不用照镜子,项逐峯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 他不想吓到辛远,所以只是等在大楼外,想隔着人群看一眼辛远。 可就像忍不住问辛远在哪里一样,在看到辛远即将受伤时,同样忍不住地冲到了辛远身前。 嘈杂的人群已经被车门隔绝,小暖也摁起保姆车后座的挡板,确保他们的隐私,但辛远还是像陷在混乱中,不可置信地望着项逐峯。 他好想抬起手,想摸一摸项逐峯眉梢上多出来的疤,却又害怕一切只是幻觉,怕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只要他稍微眨一下眼,就连幻影都再也看不见。 直到被项逐峯一把搂进怀里,辛远才敢探出指尖,颤抖地扒住项逐峯的肩膀。 “……你是项逐峯对吗?你是真的项逐峯对吗?” 辛远好像变得比从前更瘦。 项逐峯都怕自己稍稍用些力,就会把怀里的人捏碎,只敢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是我,别哭了,我真的回来了。” 很多时候,辛远分不清自己的记忆力到底好不好。 比如隔了一年,他还是忘不掉项逐峯特有的气味与温度。比如即使现在靠在项逐峯肩头,都还是能想象出他现在说这句话的神情。 但是项逐峯曾经凶他的,骂他的,让他很难过的那些话,却因为这一个久违的拥抱,全都变得模糊不清。 “你不会再走了,对不对……” 恍惚间,时间好像倒流回那年冬天。 在那间出租屋里,项逐峯也是这么抱着他,一遍遍轻拍着他的肩头,许下了不会再丢下他一个人的承诺。 虽然这个承诺早已作废,但因为项逐峯此刻的心跳声好像也在说着想他,所以辛远选择再次原谅。 第46章 圈套 辛建业与何叶是在项逐峯回国三天后,才正式得知这个消息。 此刻项逐峯已经清除掉所有对他的不利证据,以至于何叶想破脑袋都无法想明白,明明几天前t国的人还保证再次起诉项逐峯,把他彻底关进牢里,为何几天后的现在,项逐峯竟然会毫发无损的,再次出现在面前。 “小项啊,瘦了,瘦的厉害啊……”辛建业来回拍着项逐峯的胳膊,像是关心儿子的老父亲,“你这一年多的时间,在外面受苦了。” 如果说辛建业从前只是觉得项逐峯好用,那得知在这一年的反复审查中,项逐峯无论受到怎样的威逼利诱,都没透露半点对辛建业的不利的消息,辛建业才是彻底相信了项逐峯。 “今晚上跟我回家,我让我们老宅的厨子好好做一顿饭菜,给你接接风。” 辛建业这话一出,何叶脸色瞬间黑的不成样子。 她跟在辛建业身边这么多年,不管再厉害的下属,都从未见辛建业带回家招待过,眼下故意这么做,就是明摆着提醒她,项逐峯以后不仅要进瀚海的大门,更要进辛家的家门。 晚上八点,辛卉和辛远也各坐在饭桌一侧,近距离观看辛建业如何一口酒一口泪的表演对项逐峯的喜爱。 所幸辛远是在门口吐完才进来的,否则现在应该已经再次冲去了洗手间。 “逐峯啊,你说说,你要是我儿子该多好……”辛建业醉得坐不住,还是来回捏着项逐峯的手,“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我天天还操什么心啊,我每天就在家里养老,享福就行啦!” “你现在可是正值壮年,养什么老啊,”何叶笑呵呵地打着圆场,“你看看你们父亲,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喝多就爱说糊话。” “我说什么胡话啊!”辛建业忽然起身,晃晃荡荡地走到项逐峯身边,俯身揽住他的肩膀,“我清醒得很呐,你这么好的孩子,就算当不了我儿子,以后当女婿也是一样的。” “——轰隆!” 一声闷响,几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划过窗外,打破了屋内短暂的沉默。 几秒内,瓢泼大雨倾泻在玻璃窗上,屋内瞬时如鼓点般霹雳作响。 “你看看,这是老天爷都欢迎你回来呢,”辛建业笑了几声,“预示着你接下来都是,顺风顺水!” “是,是,以后都顺风顺水,”何叶跟着应付两句,转头找管家,“马上就要下大了,你快联系司机,等过会给小项送回家。” “下这么大雨,还回什么家,楼上这么多空屋子,还不够给逐峯住一晚上吗!” 辛远坐在床边,虽然知道老宅的建筑质量很好,不会在半夜出现墙壁突然倒塌的情况,却还是因为项逐峯就住在隔壁而始终绷着神经。 十点一刻,辛远听见隔壁隐约的水声。十分钟后,吹风机开始低声运转。 而后房门像被人很轻地打开又关上,几秒后,刻意放低过的脚步声穿过走廊,停在了辛远门外。 项逐峯没有敲门。 在心中默数到五的时候,辛远期待中又带着些许惊惧的脸,果然出现在门后。 辛远张开口好像要说什么,但还没发出声音,就被项逐峯连门带人一起推进了屋内。 “……你我来这干什么?他们就住在楼下!”辛远惊得用气声质问。 项逐峯靠在关紧的门上,毫不在意,“我不过是来看看我公司的旗下的大明星,再顺便熟悉一下后面的工作内容,有什么问题。” 辛远总觉得项逐峯这次回来有哪里变了,却又说不清具体的感觉,盯着他幽深的眼睛不再说话。 “晚上吃饭的时候,是不是生气了。”项逐峯忽然问。 “什么?”辛远一怔。 “辛建业不是真想让我当他的女婿,而是还在查我能回来的原因,”项逐峯看着辛远,“他是怕我手上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把柄,想先用这招稳住我罢了。” 辛远终于反应过来。 项逐峯大半夜来这找他,竟然是怕他因为辛卉的事不开心。 项逐峯会在乎他开不开心,这就是最大的反常。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这个点除了何叶,不会有任何人。 赶在门被推开前,辛远以最快的速度,把项逐峯推进了浴室。 “……妈,你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何叶坐到床边,脸上还带着没散去的酒气,“休息?你看看辛建业对项逐峯的那个样子,你让我如何休息!?” 辛远知道何叶接下来说什么,只是她说的每一句,都被浴室内的项逐峯听得一清二楚。 到最后,何叶发泄完一通终于离开时,项逐峯的脚后跟都站得有些发麻。 第56章 更为难听的话何叶也对他说过,所以项逐峯毫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一切。 倒是辛远垂下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么尴尬的局面。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辛远只能没话找话。 “想跟你说声谢谢,算是有事要说吗?”项逐峯反问。 辛远猛地抬头,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在怔楞的间隙,项逐峯已经缓步走上前,双手捏着他的肩:“辛远,我知道你这一年多帮我做了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其实你母亲说的没有错,我早就变成不择手段的人了,你不管为了什么,都应该离我远一点。”项逐峯看着辛远,“可是你明知道我已经变了,知道我回来以后,不仅会继续帮辛建业做坏事,还会继续利用你对付你母亲,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帮我?” 辛远眼睫颤抖,想垂头避开,但项逐峯已经一手抬起他的下巴。 这样的明知故问下,辛远忽然觉得很委屈。 曾经的那个项逐峯,虽然早就知道他的心思,虽然一直暗中把他当成一个笑话。可是只要项逐峯不主动戳破,他就都还能厚着脸皮装下去,假装项逐峯不知道这一切。 可现在的项逐峯一回来,就要逼着他面对,逼着他主动承认这一切。 “……坏蛋。” 辛远咬着牙,双手抓着项逐峯的手腕,却没有撼动他分毫,又变成拳头砸过去,“你就是个大坏蛋,你为什么要变得这么坏!” 其实到现在为止,项逐峯已然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他今晚会突然来找辛远,就是想故意刺激他的情绪,逼他失控。 因为来之前,项逐峯在手腕上抹了一层特殊的药水,在辛远抓住他的一瞬间,已经暗中印下了辛远十指的指纹,足够项逐峯提取出来,去伪造一个至关重要的文件。 可当看见辛远这样红着眼,一幅真的不要再喜欢他时,项逐峯还是做出了计划之外的行为。 “我是个坏蛋?”项逐峯单手反握住辛远的双腕,“那当初你醉成那样,还哭着说不需要我喜欢,只要别讨厌你的时候,我难道就是什么很好的人了吗?” 项逐峯一直盯着辛远,看辛远有一瞬间的茫然,像是不记得说这话的人是谁。 但下一秒,辛远就缓缓抬起眼,像觉得一切很好笑似地弯起眼尾,慢慢溢出一颗眼泪。 辛远颤着声音,“那我是不是也欠你一声谢谢,谢谢你一直忍到现在,才用这种事来嘲讽我……” 项逐峯的心脏忽然像被剜了一下。 他本意也并非如此,只是莫名有些害怕,怕辛远的喜欢太轻易,怕因为自己离开了整整一年,辛远就真的会忘记他。 辛远的眼泪顺着下巴往下滴,却因为被项逐峯一直摁住,连抬手擦眼泪的权利都被剥夺。 终归是项逐峯有错在先,他清楚自己早就不是好人,却也不应该在利用完辛远后,再次让他难过。 项逐峯抬起手,可大概是他擦眼泪的动作实在太生疏,以至于来回蹭了半天,只让辛远的眼泪越来越多。 于是项逐峯迫不得已地低下头,用双唇贴着辛远的眼尾,阻挡了继续涌出的液体。 辛远一瞬间睁大眼,如同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定住般,连如何推开项逐峯都忘记。 这样错愕的间隙,给了项逐峯辛远并不排斥这一切的错觉,于是顺着泪痕一路滑到辛远的唇角,在辛远接受或拒绝前,不讲理地堵住了所有可能。 第二天一早,吃早饭时,辛远的样子吓了何叶一大跳。 “你嘴巴怎么了,睡一晚上肿成这样,昨天晚上也没什么上火的东西啊?” 何叶盯着辛远明显红肿的嘴角,满脸狐疑。 辛远战术性喝了一大口牛奶,“估计是被什么虫子咬了,有点痒,我自己抓得……” 因为没有任何横向对比的经验,辛远以为接吻时嘴巴被咬烂一点是很正常的事,而完全没想过,一切跟项逐峯的技术很烂有关。 再次被辛建业重用的项逐峯,要比一年前更忙。 这次接风宴后有足足一个月,辛远都没有见过项逐峯的人影。 也不知道是谁躲着谁更多一点,总之两人在微信也没有刻意说过话。所有的交流都打着工作名义,发在林声与小暖都在的对接群里,用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告知彼此的存活状况。 这年底的时候,嘉乾传媒准备启动一个sss级别的古装玄幻武侠剧,《断崖行》。 先前辛远几部作品,无论是出道电影,还是反派男二的古装剧,甚至只是客串几集的电视,收益与反馈都远超辛建业的预料。 接连几次对赌协议赢下来,辛建业从辛远身上捞得了九位数的收益。 眼下辛建业的野心膨胀到极致,直接命项逐峯接洽有意向的投行,想利用《断崖行》,一举将佳乾传媒抬上市。 在最初看到剧本时,辛远就十分喜欢这个故事,每天行程的间隙,还会抽空阅读原著。 这部剧里有大量打戏和吊威亚的情节,辛远之前还从未拍过这么有难度的,为了最好的效果,提前两个月就跟着武术组学习。 训练棚都在郊区,辛远每次结束活动赶过去,路上都难受的不行,但一到现场,还是会打起精神,看不出一丝破绽。 这天又连着训练了几小时,从威亚绳上下来时,辛远肩膀都被磨出了小血泡。 小暖想让他休息,辛远却觉得动作还不够流畅,眼看劝不动,棚里信号又太差,小暖只好再次出去,蹲在外面跟各大品牌方对接行程。 一个小时后,小暖觉得辛远总归要训练完了,等再回去找辛远,教练却一脸纳闷地反问:“辛远不是半小时之前就回去了?” 教练指着另一边的门:“就从那个口出去的,没走半小时也得有二十分钟了。” 小暖发疯似地冲了过去,可是推开门,后面是一排影视棚,还挨着好几条小路。 在一间间找了快二十分钟,给辛远手机也打不通后,小暖终于崩溃地给项逐峯打去电话。 “……项,项总,小远哥他,好像找不见了。” 第47章 赌局 辛远很小的时候,就有恐高的毛病。 起因是有天何叶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半夜回家抱起沉睡中的辛远,就发疯地把他往天台上拽,说要带着他一起解脱。 那时候辛远半个身体都掉了下去,何叶却又惊醒,哭着把他拽回来,不停跟他说对不起。 后来每次吊威亚,辛远都会当作自己已经死过了一次,以抵抗自己心中的恐惧。 “好!特别好,这次动作非常标准!” 在空中反复翻了不知多少个圈后,辛远终于找准了发力技巧,以一个堪称完美的姿势后翻落地。 武术指导连声称赞,辛远正准备再巩固几遍,忽然间,耳边毫无预兆地窜过一阵嗡鸣。 周围的声音像被吸进真空,寂静几秒后,世界仿佛倒转过来,在辛远眼前飞速旋转。 “……不好意思王教练,我后面还有些事,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这时候,辛远其实已经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但由于他太伪装的太过熟练,以至于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异常,直到离开后门,才敢跪到地上。 心脏像被无形的大手捏住,辛远大口大口喘着气,为了保持意识,不停捶着自己的胸口,等稍微缓和一点后,立刻去包里翻出药片,也不知道到底扣出来多少,仰着头胡乱地塞到嘴里。 隐约中,周围还有人影来回。辛远不敢被发现,扶着墙爬起来,也不知道跌跌撞撞晃到了哪里,等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后,才彻底瘫软下去。 项逐峯今晚有个至关重要的酒局,前来的人是一个比一个位高权,项逐峯前后打点了很久,才得到一张入场券。 距离会所最后一个路口时,小暖哭着打来了电话。 那话都还没说完,“——呲”一声急刹,项逐峯一百八十度调转车身,往反方向开去。 “找人去调这个地址的监控,这半小时内,一秒都不能错过。” “收到峯哥,这就让弟兄们去查,”对面犹豫了几秒,“这边的人陆陆续续都要到了,您这会……还过来吗?” 项逐峯用直接挂断的电话代替了回答。 四十分钟后,小暖终于等到到了唯一的救星,“我已经按照,按照您说的去找了,还,还是没看到人……” 小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项逐峯也没空管她,“他没出过这个园区,我们分头去找,一定还在这里。” 这边也还有别的剧组在训练,以辛远现在的关注度,两人都不能大声喊他的名字,只能分开行动,绕着几十个棚子一间间找。 辛远难得睡一个好觉。 可是刚睡着没多久,就隐约听见有什么人喊他的名字。 第57章 那声音不算很大,却一直往辛远脑子里钻,烦得辛远闷哼一声。 项逐峯将要迈开的腿猛然停住。 他定身转头,整个场馆空无一人,只有靠近门口的墙边,堆放着几块训练软垫。 项逐峯屏着气,一点点走上前,像害怕刚才微不可查的声音只是幻觉,直到那垫子忽而极轻地动了一下,才猛地冲过去。 垫子被甩飞在半空中时,一直埋在下面的身影终于露了出来。 辛远就靠在墙边,身体窝成一小团,脸上和身上都沾着垫子的灰,他双手紧抱着胳膊,还时不时颤抖一下。 有那么十好几秒的时间,项逐峯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像被凭空定住似的,盯着辛远毫无血色的脸。 项逐峯跪在地上,不知道捞了多少下才把人捞进怀里,他双臂抖得不成样子,辛远却一直闭着眼,毫无反应。 说实话,辛远身体虽然不算好,但也没差到训练几下就晕倒的程度。 只是辛远这些天实在是太累了,又碰巧多吃了几粒药,那药物里也有安眠成分,辛远实在控制不住,才像昏迷似的睡了过去。 但项逐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无论经历过多少次,只要看见这样毫无意识的辛远,都还是会产生快要被吞灭般地恐惧。 辛远是被项逐峯塞进后车座上时醒来的。 睁眼看见项逐峯,辛远以为自己还处于梦里。 但由于这段时间梦到项逐峯的频率很高,辛远也没有那么害怕他消失,于是试探地抬起手,在他的脸上戳了戳。 然后接收到了不算很软,但是很热的触觉。 辛远后悔不已,想收回手时,已经被项逐峯反握回去。 “你看着我,能不能听见我说话?”项逐峯手劲很大,捏得辛远有些疼,“你记不记得自己刚才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会一个人躺在器材室里?” 项逐峯的眼神,就像看什么生命垂危的小动物,让辛远更加后悔:“……对不起,我今天太累了,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睡一觉。” 这样的理由当然很离谱,但辛远真的很困,慢慢闭上眼: “我现在还是有点困,你可以等我睡醒以后再骂我吗?” 在项逐峯回答之前,辛远已经撑不住,再次沉睡了过去。 但由于他呼吸很平稳,表情也没有任何不适,枕在项逐峯腿上的脑袋还时不时动两下,寻找更加舒服的姿势,完全不像有事的样子。 让项逐峯忍不住怀疑,刚才那些恐惧,是不是他紧张之下产生的幻觉。 其实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时,辛远也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他背着所有人去私人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各项器官功能都很正常,如果经常出现眩晕,呼吸困难,建议去精神科排查一下。 辛远认为自己精神很正常,所以自动排除了这个可能。 第二次在酒店房间晕倒又醒来后,辛远承认自己判断失误,并在就诊当天,在精神科医生那里得到了很多名字很长,很别口的药物。 像是觉得只要不吃药,就等于没生病似的。辛远把那堆药物藏了起来。 直到发病时的濒死感越来越严重,每次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辛远才按照医嘱,每天乖乖吃药。 好像除了开始几天头更晕之外,一切也没什么变化。 唯一不方便的是有一种药物,一次最多开14片,导致辛远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找新的借口欺骗小暖。 那天过后,项逐峯推掉了自己以及辛远未来两天的行程,抓着辛远做了各项检查。 一家医院的报告结果显示没有问题,就偏执地抓着辛远去另外一家,好像非要得到辛远有病这个结论,才肯善罢甘休。 等到第三天,林声终于忍无可忍地给项逐峯打去电话: “项总,算我求您了,您能不能别总是擅作主张带走我的艺人啊?您知不知道辛远的身价现在要按秒计算,他消失一天,佳乾传媒真要倒赔几百万违约金。到时候官司打起来,只能让您重操旧业了。” 这段时间,小暖也份外煎熬。 经常上一秒林声发给她一份排满的行程表,没隔一小时,又发来了一份重新修改过的。虽然对接群里一片祥和,但小暖能想象出,林声和项逐峯两人一定私下进行了一场恶战。 在原定计划再一次被打乱后,林声终于忍不住冲到佳乾传媒总部,当面堵住项逐峯。 “项逐峯,你来跟我说说清楚,你三番五次干扰我的安排,到底想要干什么?” 林声这次也是真的恼火,“是,要论玩弄人心,管理公司这块,我比不过你,但是怎么把一个艺人捧红,怎么让一个商品价值最大化,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吧?” 虽然类似的话项逐峯也对辛远说过,可真的听见林声把辛远赤裸裸比作商品,项逐峯还是很双标的感到不爽。 “你有你的安排,我也有我的计划。”项逐峯慢悠悠开口,“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一下,把所有筹码压在一个人身上,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林声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按照原定的计划,这两年多里,他们先用几次稳赢的协议,让辛建业从辛远身上吃到甜头。 等辛建业不满足这些蝇头小利,就会主动要求签署更大的赌约。 而等辛建业真的跳进这个陷阱,林声也会用比当初捧红辛远更狠的手段,将辛远推进泥潭,让辛建业血本无归。 “你别告诉我,事到如今,你是舍不得毁掉辛远,想要保全他,然后白白把几个亿的资金送给辛建业?” 林声拔然提高声音,“项逐峯,我真是看错了你,我真没想到就因为那么一点点不值钱的喜欢,你就能忘了你奶奶和妹妹是怎么死的,忘了你当年是怎么样发誓替她们报仇!” “我不需要你反复提醒我这些!该做什么,我比你更清楚!”项逐峯吼出声,“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你按照计划毁了辛远,让辛建业输掉赌局,那区区几个亿的赔偿金,也根本毁不掉瀚海分毫!” “那你说怎么办?要是真有其他的办法,你以为杜司宇还会死吗?你也知道,当年杜司宇收集了那么多证据,最后还不是被辛建业他……” 林声再也说不下去。 “你这些年只想着报仇,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杜司宇都拿到了那么重要的证据,还是难逃一死?为什么辛建业干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还这么有恃无恐?” 项逐峯一顿,一字一句,“因为辛建业从始至终就不是一个人,而是挡在一群人身前的躯壳,只要他还有用,他身后的那群人就会保全他。” 林声双唇微颤,“……所以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辛远只是一个导火索,我想要你和我一起欣赏,当辛建业失去利用价值后,那群一直躲在他身后的人,如何反过来咬死他。” 第48章 出鞘 近几个月来,瀚海集团上下的日子很不好过。 当初恶意转移资产的丑闻虽然被强行压下,但瀚海的声誉还是深受影响,最新的几个期房楼盘,甚至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滞销现象。 为了稳住资金链,辛建业私下腆着老脸四处周转。 可好巧不巧,就在这个关头,先前杉城银行的总行长平级外调,本来将要批下来的一大笔资金,全部卡在了新行长那里,急得辛建业是焦头烂额。 “小项啊,这笔钱我已经尽力帮你卡到现在了,那辛建业也是个老狐狸,各个审批资料明面上都是没问题的,按照流程,最迟也就这几天给答复。” 电话内,刘行长有些许无奈,“上面的人也打电话来给我施压了,再拖下去,我这人情怕是也不太好办啊。” 项逐峯坐在书桌前,用笔尖轻轻点着桌面,“谢谢刘伯帮忙,麻烦您最后再帮我拖住五天。” “行吧”,刘行长犹豫片刻,“五天就五天,这五天说什么我都帮你卡着。” “麻烦刘伯了。” “跟你帮的忙相比,这能叫什么麻烦啊,要是没有你,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别说来杉大读博了,连个研究生答辩都过不了,”刘行长笑了笑,“他后面那些课题研究,就还要你私下多多费心指点了。” 一切并没有等到第五天。 在这通电话的隔日,瀚海旗下的某商场突然出现小范围着火事故,一时舆论纷飞,连着即将要交付的新工程都陷入风波。 身前是给各媒体平台的打点费,身后又追着各路建材商的结款,眼看窟窿越来越大,银行那边却迟迟没有答复,辛建业实在是没有办法。 “逐峯啊,你尽快约个时间,把之前说要投资佳乾传媒的那群人叫出来,”辛建业背着手在办公室连连打转,“不,就今晚,今晚上立刻把人叫出来,我要好好跟他们谈谈细节。” “辛总,这些人给得条件太苛刻了,我知道公司现在很需要资金,但是……” 第58章 “都现在这个情况了,还有什么但是!” 辛建业黑着脸,“我能不知道这群人打得什么主意?但是现在除了靠辛远的名气赌一把,还能有谁敢一口气给我们注资这么多钱。” 项逐峯面色沉重,“好,我明白了辛总,这就去办。” 转身离开办公室的一瞬间,项逐峯的嘴角勾出一丝微笑。 在t国那一年,每个头疼到失眠的夜里,项逐峯都会在闷热的房间里反复思考,复盘瀚海集团的每一条链路。 从项目竞标,资金批准,安全审核,到最后的流通上市,每一个环节背后,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帮辛建业扫清障碍。 辛建业这些年敢如此有恃无恐,就是笃定无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那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先一步护住他。 但辛建业唯独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所有环节同时出现问题,那些曾经护着他的手,谁会最先变成将他推入深渊的利爪。 书房内,项逐峯看着桌面上厚厚一叠合同。 一份以辛远为赌名,但是关系到整个瀚海存亡的赌局。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了两年之久,只差辛建业最后落笔,瀚海的倾塌,就正式开始倒计时。 奶奶和妹妹的合照还摆在桌角,项逐峯对上那两抹笑容,眼眶微红。 你们曾经蒙受的冤屈,就快要千百倍地被偿还。 第二天一早,项逐峯带着拟定好的合同,将要走进辛建业办公室前,手机突然震动两下。 他本想挂断,看清屏幕上一连串只有0的数字后,立刻往反方向走去,等到没人的隔间,才接在耳边。 “这么紧张干嘛啊,你现在的表情要是被第二人看见,肯定要怀疑你在做什么坏事。” 房间门窗紧锁,甚至在走来的一路上,项逐峯也没有遇见过任何人。 “你现在在哪?”项逐峯眉头紧皱。 “怎么,几个月不见就想我啦?”对面笑了笑,“抬头,看你头上的红点。” 一片寂静中,只有墙角的监控器很快地跳动两下。 项逐峯此刻也算平静回来,毕竟几个月前在t国时,他曾亲眼看着这人是如何只用一个小灵通般的手机,就让一辆全智能驾驶车瞬间失控。 “你给我的信号器,我只放在了辛建业的办公室里,这边根本接收不到,你是怎么入侵进来的?”项逐峯盯着监控。 “我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你还放心把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办吗?” 在t国关押期间,项逐峯前后被换过很多地方,这人便是他刚进调查局时认识的“下铺”,文质年。 他们那一批被扣押的人,身上背的资金都在八位数之上,为了逼他们尽快松口,看官员就故意将他们两两关押在一起。 虽然一屋住着两个人,但无论是枕头被褥,还是每顿的餐饭,甚至连每天的饮用水,都故意只提供一人份。 这样下来没几天,每个关押间都打得你死我活,落于下风的那个为了活命,不得不交代证据,而暂时赢了的那个人,就换去另一个获胜者的房间,直到被更强的人打趴下。 从最一开始,项逐峯就看出这群人打得什么主意。 那文质年看着只有二十出头,倒也是个耐得住性子的,项逐峯假意拿走东西试探,文质年连看都没看,直到项逐峯主动把食物分成两半,对方才斜着嘴露出个小虎牙。 即便没有争斗,两个大男人每天吃那么点东西,还要被各种折腾,也都被磨受了一圈。 好在小时候项逐峯有过挺多年这种日子,只当追忆童年,但文质年就没那么幸运,没几天就被折腾的上吐下泻,某天早上晕在硬床板上,叫都叫不醒。 看管的人还以为文质年在装病,故意给他泼冰水,还是项逐峯把本来要花自己身上的钱先给了看官员,才帮文质年换回来一条命。 那时候项逐峯也没想太多,就是不想看条人命死在自己眼前。 后来文质年“病好”回来,塞给项逐峯一张电话卡,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拨里面的第一个电话,他都会满足项逐峯的任何一个需求。 这话说完的当天下午,关押他们的大楼出现系统瘫痪,再之后,文质年就突然消失了。 项逐峯也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心上,直到某天被转押的路上,前方的车辆忽然失控撞车,而文质年就站在路边,慢条斯理地跟他打招呼。 项逐峯回国那天,候机室的电视上播报着新闻,t国中央银行发生大规模资料泄露,高度怀疑是曾被t国经济局关押的中国人故意报复。 这时,项逐峯某个还没人知道的手机号传来简讯: 「回国顺利,记得给我机会还你的人情。」 当文质年得知项逐峯的需求,是监控一个名叫辛建业的人后,着实觉得他浪费了这个宝贵机会。 按照文质年的指挥的步骤,项逐峯不留痕迹地改动了辛建业办公室的路由器,当天晚上,邮箱就收到了一份匿名文件,里面附赠了辛建业私人电脑里所有资料。 虽然这些资料,项逐峯早已握在手心,但文质年的本事,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按照你之前说的,监控一个辛建业再简单不过,但是通过设备记录来看,他至少有三个分开的手机,家里也有加密过的电脑系统,你要是想要知道更多,还得想办法在他家也装一个设备。” 文质年说着,电话那端的键盘还在噼里啪啦响着。 项逐峯没再说话。 从杜司宇当年留下的证据来看,辛建业的老宅中,有一个绝密的书房。 想要进去要先后经过密码,指纹,虹膜,有一个不符合,都会引发红外线警告。 所以在现有关头,想知道里面藏了什么东西,文质年就是最后的希望。 而能在按着要求,在老宅动手脚的人,除了辛远,没有第二个选择。 只是设备也不是万能的,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按照文质年的要求调动些许。 项逐峯进出辛建业的办公室无人怀疑,可辛远并非真是辛家人,一旦辛远行迹暴露,也许都等不到计划完成的那天,辛远就会先死在辛建业手里。 “再给你两天时间考虑一下,要不然你再想约我的档期,可就要排到几年以后了。” 电话被挂断,手机上那一串0在几秒之后,变成了随机的一串号码。 项逐峯觉得自己并不该犹豫。 毕竟以辛远对他的感情,只要他稍微施展一些手段,利用一下辛远的同情心,辛远说不定会主动要求帮这个忙。 世界上没有比辛远更好用的棋子,也没有比辛远更好骗的帮手。 可即便知道在此刻利用辛远是最好的选择,即便他已经或有意或无意地伤害过辛远太多次,即便他即将递给辛建业的合同,是以祭奠辛远下辈子为前提,但在这一刻,项逐峯还是想舍近求远,宁愿动用更麻烦的方法,让辛远继续被蒙在鼓里,至少在事情爆发前,留给辛远最后一段平静的时光。 月光隔窗照进书房,屋内并没有开灯,显示器幽暗的灯光照在项逐峯脸上。 他面无表情地浏览着文件,一个个进行对比,确保没有遗漏的部分。 凌晨时分,所有的文档看完后,还剩最后几个清理过,但是没有彻底粉碎的音频。 项逐峯按顺序点开几个,都是一些漫长的白噪音。 到最后一个时,音频突然安静下来,像在某个带有回音的空房间。 项逐峯屏气凝神,下一秒,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 “……你,你害死了我的孙女,还想让我睁眼说瞎话!我告诉你,我就算豁出这条老命,我也不会放过你!” 一瞬间,项逐峯的耳朵嗡的一声。 他不会听错,这是奶奶的声音。 “本来看你们一老一小也可怜,已经死个小的了,至少你配合一下,还能给家里人留些钱财,但既然你这么不识好歹,那我也只好满足你,让你早点去见你亲爱的小孙女了。” “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你一定会有报应的!你——!!!” 后面的话没有再喊出,老人一口气就像突然哽在嗓子里,只剩“咯咯”的吸气声。 几秒后,重物倒地的闷响猛地传来,而后,传来辛建业毫不在意的冷笑。 项逐峯不知是如何听到最后一秒。 原来奶奶的死因,不是心脏病突发,不是抢救无效,而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被辛建业活活气死。 项逐峯的瞳孔在抖,双手在抖,紧接着连着整个桌子都开始颤抖。 他的魂魄像是因为过度愤怒而飘在半空,抽离地看着自己的肉体,找到文质年的号码,一字字发去: 「把设备给我,越快越好。」 第49章 挡酒 为了尽可能挽回瀚海受损的声誉,辛建业这段时间是绞尽脑汁。 先是让辛远当嘉宾,出席之前失火商场的开业仪式,又紧跟着举办了慈善拍卖晚会,把所有义拍资金都捐献给贫困山区的小学。 第59章 换做以前,辛建业根本不会在意辛远来不来,但眼下辛远就是媒体镜头的焦点,他走到哪,哪就有流量与报道。 “小远哥,你就不能跟你父亲说说,这次活动就别再让你去了,这段时间你天天围读剧本,本来就累,再这么开车来回折腾几个小时,谁能受得了啊。” 得知辛建业又临时强塞给辛远安排后,小暖忍不住抱怨。 《断崖行》开拍在即,辛远作为全剧最重要的角色,每天的任务都很重,但由于这次发信息问辛远愿不愿意来的人是项逐峯,所以辛远也无法给出否定的答案。 “没事,也就过去一晚上,耽误不了太多事的。” 辛远都这么说,小暖也是没辙,等紧赶慢赶开到拍卖会,开场致辞已经结束,刚好到项逐峯上台发言。 辛远坐在台下,看着聚光灯下的项逐峯。 他的西装被强光勾勒出一圈金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伴随着他的话语,时不时响起掌声。 好像他天生就属于这里,一直被仰望,被簇拥。 可辛远却只觉得陌生。 陌生到让辛远忍不住产生怀疑,记忆中那个跟他一起住在漏风的出租屋,会因为一道难题眉头紧锁,会帮他先捂暖被窝再回地铺睡觉的身影,到底是真实存在过,还是他癔想出的错觉。 “拍卖会结束以后先别走,晚上有一个晚宴,你母亲有事在外地赶不回来了,辛总让你留下来一起吃饭。” 辛远陷在回忆中,连项逐峯什么时候下台走到身边都没发现。 “……好的。” 项逐峯说完已经要转身,又忽然回头问:“你很冷吗?” 辛远一怔。 会场的空调虽然打的足,但他来的着急,只穿了件夏款的西装,又刚好坐在门口,服务员来回端送东西时,凉风便也跟着渗进来。 辛远还在惊诧项逐峯怎么会发现,指尖已经被轻轻握住。 冰凉的触感让项逐峯皱起眉,没等辛远说话,已经低声唤来服务员,“麻烦拿一条厚一点的毯子过来,谢谢。” 搭上毯子的下身很快暖和起来,辛远的耳根也跟着热起来,项逐峯却已经走向自己的座位,跟某公司的高层低声聊着天,全程没再向他这里看一眼。 拍卖会比预想中的更为顺利,辛建业全程都很满意,刚一结束,便热络地招呼各位嘉宾去晚宴厅入座。 “建业兄啊,不是我说,你这消息捂得也太严丝不漏了。” 辛建业正跟人客套着,闻言转过头,看清男人的脸后,嘴角立刻咧到耳朵根。 “哎呦黄局啊,今晚上是小弟招待不周,让您见笑了,”辛建业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您说的这个消息是指……?” “你还在这演呢,你儿子的演技好,你也跟着学了两手是吧!” 说话这人叫黄嘉伟,是杉城住建局的一把手,最近瀚海资金周转困难,要不是黄嘉伟从中操作,新楼盘根本没那么快就验收,辛建业今晚上特意单独定了个包厢,就是为了好好款待黄嘉伟。 “哎呀哈哈哈哈!”辛建业大笑,“黄局您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我哪能想到您有空看那些。” “我当建业兄一直那么宝贝自己儿子,带都不带出来,原来是闷声干大事,直接捧出个大明星啊。” 黄嘉伟这话也是故意装糊涂。 他们这圈人其实都清楚,辛建业的小儿子不是亲生的,辛建业也从来不把他当回事,这下要不是辛远歪打正着火了,辛建业也不会愿意承认辛远的名分。 “黄局您这就是高赞了,犬子也就是运气好。” “你别替你儿子谦虚了,他演的那个电影我不仅看了,还看了几遍,你家小儿子那个角色,叫……柳云梯,对不对!” 黄嘉伟话说到这,辛建业不可能不明白他在暗示什么,笑容堆得更甚,“能有幸得到您的赏识,那是犬子三生有幸啊,您要是不嫌弃,晚上我把他也叫到咱们那桌,陪您喝两杯?” 辛远被宴会服务员一路引到包房前时,还有点疑惑。 大多数人都在晚宴厅,但听服务员说是“项总”特别定的包间,便也跟着过来了。 门一打开,一道黏腻的目光瞬间隔空扫来。 “还在门口傻站着干嘛呀,快进来跟黄叔叔打个招呼。”辛建业声音带笑,但眼里是不容拒绝的光。 辛远紧绷着后背,那种熟悉又窒息的恶心感突然袭上胸口,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不好意思,我的剧组明天一大早还有行程安排,得现在赶回去,不然来不……” “怎么年纪越大还越不懂事了呢!!” 辛建业直接站起身,“你剧组有天大的事,也没有比跟黄叔叔吃这顿饭更重要。”说着走上前,硬生生把辛远拉到桌边,“孩子没见过大场面,不懂事,过来把你的酒满上,先给黄叔叔赔个不是!” 项逐峯…… 项逐峯为什么不在。 辛远没有想到这种局面下,他第一个想到的人还会是项逐峯。 但随即只觉得自己可笑,别说项逐峯本来就没义务帮他,就算真的愿意帮他,眼下有辛建业在场,也肯定会装作看不见。 辛建业拿起桌上的红酒杯,往里倒了半瓶白酒,硬塞到辛远手里,“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一门之隔的走廊外,项逐峯旁观了事情的全过程。 他拦住服务员想替他开门的手,继续站在原地,透着门缝,看见黄嘉伟眯着眼上下打量辛远,像在欣赏一个即将落入牢笼的宠物。 辛远僵在原地,举酒的手隐隐发颤,仿佛排斥到极致,却又因为强烈的恐惧而丧失反抗能力。 项逐峯的拳头握了一握,但还是忍着直接冲进去的冲动,等辛建业快将辛远推到黄嘉伟身前时,才气喘吁吁地推开门。 项逐峯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不好意思啊黄局,刚才拍卖会混进来个记者,乱写了对您不太好的消息,我刚刚带人处理完,耽误了点时间,给黄局您先陪个罪!” 黄嘉伟在兴头上被打断,多少有点不悦,但听到是这种情况,也没有往心里去,正要继续搂着辛远,项逐峯却又开口: “只是,那记者是摁住了,但是他手里还有点东西……” 项逐峯看向辛建业,面露难色:“他手里有几个图片,好像是您之前给黄局‘递东西’的时候拍到的……” 辛建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黄嘉伟一时也像遭了雷劈似的,满眼怒火与恐慌。 “那人现在已经被我们摁住了,但是他说他手里还有视屏,在他同伙那,要您亲自过去看,要是一个小时之内谈不拢价格,他们就把视频放出去。” “视频!?”辛建业声音都变了调。 黄嘉伟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这会也管不了什么辛远不辛远,“辛总!你这……这怎么一回事!?” 辛建业赶忙保证道:“黄局,您也认识我这么多年了,您放心,有我辛建业在,就不能给他放出去的机会!”说完对着酒瓶吹了大半瓶,“我先去处理一趟,留辛远和逐峯继续陪您,等来日您还得给我个机会,让我亲自给您赔不是。” 这事一闹腾,黄嘉伟的兴致减了大半,不过清楚辛建业的手段向来干净,倒也不想放过辛远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辛远啊,要我说今晚上就是你父亲不对了,他有事先走,你就替他赔个不是吧。” 辛远一直僵立在原地,手中的酒明明还没喝进嘴里,却已经恶心的想吐。 “黄局,今晚上实在是我的疏忽,才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这第一杯酒,说什么都得让我先赔给您。” 项逐峯说着转过头,走到辛远身边,在辛远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稳稳接过他手中的杯子,仰起头一饮而尽。 辛远怔在原地,看着项逐峯的眉头皱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才将半杯白酒都灌了进去。 黄嘉伟也略惊诧于项逐峯的豪爽,还没发话,项逐峯已经又拿起酒瓶,继续满上刚才的量,端举在胸前,“这第二杯杯,是敬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敬您的宽宏大量!” 等再倒第三杯时,项逐峯的手都已经在微微发抖。 辛远知道项逐峯就是在替他挡酒,让黄嘉伟没有再找事的借口,但这么高度数的白酒连喝这么多下去,就算是铁打的胃也受不了。 辛远的眼眶比项逐峯还要红,伸手就想拦住项逐峯的动作,却被项逐峯单手悄悄摁在身后,暗示他不要动。 “这最后一杯,是我替辛总敬您,也敬之后的项目在您领导之下,都能一帆风顺!” 没想到项逐峯这么爽快,黄嘉伟那点为数不多的江湖义气也被激了出来,举杯回了半杯,“好啊,你这个年轻人很有魄力,将来大有可为啊。” 项逐峯扯出个微笑,想起举杯回敬,刚要再开一瓶酒,忽然捂着胃一弯腰,很痛苦地干呕了一声。 第60章 “项逐峯!” 辛远都顾不得还有黄嘉伟在场,冲上前扶着他,带着哭腔,“不要再喝了,你不能再喝了……” 项逐峯故意甩开辛远,声音含糊不清,“我跟黄局这正在兴头上,我们聊得开心,投缘!” 黄嘉伟贼心不死,也是想等着项逐峯彻底醉了,再好单独会会辛远。 但没成想项逐峯又忽然弯下腰,对着刚好在身前的辛远吐了出来。 虽然项逐峯根本没吃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酒水,黄嘉伟还是恶心的不行,但辛远却浑然不觉似的,不停拍着项逐峯的背。 这下黄嘉伟是彻底没了兴致,黑着一张脸避开两人,起身往外走,“辛远啊,你赶紧带他去处理一下,也让你父亲尽快给我回话!” 第50章 欺骗 等黄嘉伟的身影彻底消失,项逐峯才像撑到极限似的,双膝一软,径直栽向地面。 “项逐峯!”辛远本能地接住项逐峯,却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大的重量,连带着一切重摔在地。 辛远的手肘狠狠一扭,也顾不得疼,第一时间托起项逐峯。 他在地上半蜷着身体,脸色惨白得吓人,一手还死死地按着胃。 其实这几杯酒对项逐峯根本不算什么,平日替辛建业撑场子时,喝得要远比这多得多,可今晚不知算倒霉还是走运,胃比任何一次都难受,但辛远也远比他想象中的更紧张。 项逐峯半瞌着眼,都看见辛远那张写满惊恐和心疼的脸,他此刻也不用再刻意演戏,真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我没事……快点,先走,我房间就在上面,辛建业马上说不定还会回来……” 短短几分钟的路,辛远都不知道怎么拖着项逐峯走回去的,项逐峯一直说着没事,但压在他肩膀身体却一直细微颤抖。 房间门一刷开,辛远都还没站稳,项逐峯已经飞快地扑向了洗手间,将门反锁起来。 “项逐峯!你把门开开!” 压抑的干呕声从里面传来,辛远急得不停拍门,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项逐峯将水流开到最大,不停扑着脸,逼自己清醒回来。 他抬起头,镜子里的人双目血红,像是被仇恨冲昏头的魔鬼,陌生到项逐峯自己都不敢辨认。 可是他控制不住。 呼吸的每一秒,心跳的每一瞬,脑海都反复回荡着奶奶被逼死前的声音。 只有让辛建业偿命,让辛建业用,w,,b春春整理,痛苦千百倍的方式偿还这一切,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平静。 辛远焦急的声音还在门外,项逐峯闭上眼,又睁开。 事到如今,想在监控森严的辛家老宅中安下监视器,找到辛建业的致命死穴,只有辛远能替他做到。 项逐峯拧开洗手台边的漱口水,一口气灌了大半,将刺鼻的酒气都压下去,才重新打开门。 辛远的小脸已经皱成一团,拍门的手还举在半空,停了几秒,愤恨地砸在项逐峯的肩头上。 “没事了,就是喝了点酒而已,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死了。” 项逐峯不当回事地蹭开辛远,往房间走,但还没刚迈出脚步,身体又猛然晃了一下。 “你这还叫没事!”辛远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几分。 他把项逐峯扶到床头,先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又冲回洗手间,用最快的速度拧了一条热毛巾,。 “先把水喝了,我马上再叫酒店煮点粥给你送过来。”说着又半弯下腰,想用毛巾擦去项逐峯额头的冷汗。 “我自己来就行。”项逐峯避开头,刻意跟辛远拉开距离,“现在太晚了,我帮你开个房间先休息,明天一早给你送回剧组。” 辛远的手僵在半空中,项逐峯自己拿过毛巾,却没有扯动。 “凭什么?”辛远吸了吸鼻尖,“凭什么每次我有一点点事,你都要蛮不讲理地管这管那,现在你难受成这个样子,我就连碰你一下都不可以。” 项逐峯对上辛远通红的双眼,像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辛远,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而我又是什么身份?” 辛远没明白,项逐峯又说:“你不是当年在出租屋里,放着好日子不过陪我一起吃苦的辛远,而我也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你可怜的穷小子了。”项逐峯垂下头,低声笑了笑:“你现在是一出门就会被围堵的大明星,是瀚海集团的小公子,而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你父亲的助理,是你名义上的负责人罢了。” “你明明知道,从头到尾,我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你说的这些……” “可是我在意!”项逐峯抬起头,“你之所以能毫不在意,是因为当初被骗的人是我,被蒙在鼓里,全程都像个笑话一样的人也是我!” 辛远真的不明白,平白无故,项逐峯为什么又要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就好像因为犯了当初这一次错误,他就永远愧对项逐峯一样。 “可是我也没有把你当过笑话,没有故意要骗你,我那个时候只是因为……”辛远忽然哽住。 “因为什么?”项逐峯紧盯着辛远的眼睛。 这次换成辛远偏过头,但项逐峯一把钳住辛远的手腕,把他整个人拉到身前,很不讲理地追问,“我在问你,因为什么?” 辛远缩着身子还想向后退,但项逐峯已经用膝盖紧紧夹住他的腿,不给他半分逃避的机会。 项逐峯大概是真的醉了,他脸上被酒气熏染出一层淡红,眼底比任何时候都亮一些,让辛远几乎能看清想逃走的自己。辛远已经记不住,上一次被项逐峯这样看着是什么时候,大多数时间项逐峯都是冷着脸,一幅不想见到他的样子,偶尔跟他说几句话,也多是嘲讽,可现在那双眼竟然有几分温柔和期盼,像真的想知道答案:“因为从那个时候,你就开始喜欢我了吗?” 辛远的心脏猛然停住,随即又发疯似地跳动起来。 他开始怀疑今晚的一切都是幻觉,可项逐峯的声音分明又那么清晰。 “其实刚知道真相的时候,我经常在想,如果你真的无家可归该有多好,如果你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也许我们还可以像当初那样,继续在一起生活很久。可是后来我又想明白了,凭什么呢?凭什么因为我的自卑,就希望你过着跟我一样艰苦的生活。” 辛远的脚跟已经开始发麻,如果不是项逐峯一直抓着他,他可能早已跪坐在了地上。 “可跟着辛建业这两年,我又在想,你不仅知道我因为当初的事讨厌你,还知道我仗着你的喜欢,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你,你明明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却还要一次次像现在这样倒贴上来,你贱不贱?” 最开始的那些话,还是项逐峯精心编排过的产物,但说到现在,项逐峯是真的问出自己的困惑。 这样豁出一切,甚至伤害自己的喜欢,到底能给他带去什么。 “我不知道……”辛远摇着头,眼泪无意识地甩落下来,“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要什么,我就是想要你过得好一点,想让你别那么讨厌我……” “你真以为我只是讨厌你吗?” 项逐峯这样反问的时候,辛远已经不知何时被他拉进了怀里,项逐峯按照计划,抬手擦掉辛远的眼泪,“我一次次推开你,一次次对你那么坏,其实是因为我讨厌我自己。” 辛远指尖扒着项逐峯的肩膀,全然怔住。 “每一次,我都警告自己要离你远一点,要记住当初被你欺骗的痛苦,不要再一次上你的当,可是每一次,我看见你难过的时候,心里都比你还要难受,我看不得你不舒服,看不得你被人欺负,看不得你受到任何一点点伤害……” 项逐峯像是忽然很难为情,不愿意再继续说下去。 辛远恍然有种错觉,项逐峯不是再跟他坦白,而是在跟他诀别。 他没有任何的感动,只是忽而捧着项逐峯的脸,“你要干什么?项逐峯,你为什么要突然跟我说这些话,你告诉我,你想要干什么?” 项逐峯心中一惊,没想到在这种时刻,辛远的思路还没完全被他搅浑。 但他也没有任何慌乱,顺着辛远的话说下去,“你知道我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我苦了那么多年,真的苦够了,也苦怕了,所以你父亲当初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就不择手段,也不惜代价地想要爬上去,但是直到现在……” 项逐峯的手机震动两下,辛建业的号码出现在屏幕上。 项逐峯毫不意外,在接听之前,故意将音量调大: “我这边已经处理好了,就是沾了点血,这会不太方便回去见黄局,你一会帮我好好送个客。” “您放心,我已经让下面的人给黄局送回去了。” “这两天挑几个年轻好看的小男孩给黄局送过去,记得好好把把关,要干净嘴严的,别回头生出来事端,还得再见血。” “……好,我明白。” 第61章 电话挂断,辛远的身体已经僵得不成样子,这样恶心的对话,项逐峯却如此见怪不怪,辛远已经不敢想象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项逐峯究竟替辛建业做过多少这样的事,又或者比这样的事还要不堪入耳。 “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项逐峯慢慢松开辛远,像是觉得此刻的自己已经不配再触碰到他,“不仅是你,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恶心。” 项逐峯深深叹出一口气,“可是没有办法,从我当初为了所谓的名利,选择这条路开始,就注定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不是的,”辛远摇着头,“项逐峯,你不是这样的,你跟他不一样,你现在就,就从他身边离开,不要再替他做事了好不好?” “离开?”项逐峯笑着,眼角也跟着渗出一行眼泪,“上个月商场失火,对外宣传没有任何人员伤亡,但其实烧死了三个清洁工,有个死者的丈夫说什么都不接受赔偿,非要找记者举报,然后辛建业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那人关到了精神病院里,上周我再去看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连话都不会说了。” “像这样的事,这样的人,我在这几年里目睹了无数件,你觉得在我知道这么多事以后,辛建业还会给我离开的机会吗?”项逐峯的声音变得很轻,“甚至连我的学长,辛建业的前助理,当年也是知道了他太多秘密,才被辛建业用一场车祸害死的。” 辛远像是被捂住口鼻似的,好久才发出一点声音,“项逐峯,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这么聪明,一定还会有办法的……”没有说完,辛远的心脏已经像被狠狠揪起,他再也控制不住,紧抱住项逐峯,“我不要你出事,你答应我好不好,你不可以出事……” 项逐峯搂紧辛远,仿佛真的很担心般拍着他的后背。 但辛远看不见,此刻的项逐峯慢慢抬起眼,上一秒还流着眼泪的双眸里只剩下仇恨。 “辛家老宅里,有一个辛建业的秘密书房,里面藏着他的死穴,只有想办法拿到里面的东西,才能有唯一一条活路。” 第51章 自欺 辛远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滞留在项逐峯的怀抱中。 他觉得自己现在很需要一粒药。 吞一粒也许不够,需要吞五粒,十粒,甚至一瓶。只要吃下去以后能像每次发病时那样,把他的大脑强行关闭,让他成为无法思考,也不能动弹的机器就好。 这样他就没有力气去想,项逐峯对他说这些话的目的,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只是像从前很多次那样,再多一次的利用他。 可是项逐峯根本不需要费这么大力气。 他不需要项逐峯帮他挡那些酒,不需要项逐峯那么温柔的帮他擦掉眼泪,不需要项逐峯像现在这样真的很在意他似的抱着他。 项逐峯只要对他说一句我需要你,他就会很没有出息地答应。 “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辛远甚至不敢抬起头,怕只要对上项逐峯的眼睛,就会看见他尚未藏好的算计。 好在项逐峯只是一直抱着他,很紧很用力地抱着他,告诉了他一切的计划与方法,最后才慢慢将他松开: “这件事很危险,你也清楚辛建业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无论你有任何的顾虑……” “我知道了。”辛远打断项逐峯,慢慢垂下眼,“他每个月15号都会要求我们回去聚餐,我会想办法的。” 大抵是一切得到的太轻易,面对如此好骗的辛远,项逐峯竟然生出了一丝不忍。 他慢慢捧起辛远的脸,试图利用亲吻的方式,对自己的心虚做一些补偿。 但在即将吻上前时,辛远却忽然侧头避开。 辛远的声音很轻: “项逐峯,一直以来我喜欢你,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也许你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你为了我的喜欢做什么,所以你不用这勉强自己……” 话没有说完,辛远下巴一紧,剩下的所有话都被项逐峯用力堵回口中。 项逐峯不想,也不敢再继续听下去。 他很怕辛远再多说一个字,他都不忍心将这个计划进行到底。 这个吻已经算是蛮不讲理,项逐峯狠狠包裹着辛远的双唇,挤开他的齿缝往里钻,好像只要辛远无法说话,他的伪装就不会被揭穿。 窒息,眩晕,手脚发麻,辛远没想到病症发作时才有的体验,会在项逐峯的一个吻中同样得到。 辛远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嘴唇和大脑都完全麻木,灵魂也被抽进真空中。哪怕项逐峯已经还给他呼吸的机会,他还是像溺在深海中无法脱身。 项逐峯停下来,就这样看着他:“辛远,我真的很后悔。” 辛远急促地喘着气,满眼茫然。 “我后悔在第一次发现你喜欢我的时候,没有让你立刻死心。更后悔我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也同样的喜欢上了你。” 辛远起先没有任何反应,几秒后,眼睛才微微睁了睁。 “我很不想承认,但我就是一个懦弱的人。我也怕被辛建业发现我的计划,怕我像杜司宇那样毫无声息的死去,怕这么做会牵连到你,”项逐峯垂下眼,顿了顿,又更深地望着辛远,“但我更怕万一哪一天出了意外,在死之前我都还没有机会告诉你,我也喜欢你这件事。” 辛远试图在项逐峯眼里找到答案。 找到项逐峯这些话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只是为了让他彻底死心塌地,成为一颗彻底被掌控的棋子。 可项逐峯都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便又捧着他的脸:“辛远,一直以来都是我欠你的更多,现在我把选择权交到你手里,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也见过这么不好的我了,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辛远想,他又一次失败了。 他没有找到答案。 也或许是他觉得答案已经不重要,哪怕是一切都是骗局,只要项逐峯还愿意这样骗他,他就会选择相信。 项逐峯伸出手,很小心地擦掉辛远眼角的泪水,再次吻了上去。 起初辛远还坐在项逐峯腿上,但身体很快软了下去,房顶在眼前旋转,后背落在柔软的床垫,衣领也飞速散开,只有那个窒息的吻仍在继续。 因为没有感到辛远有任何反抗或拒绝的意思,所以一直到衣服完全被解开前,项逐峯才勉强停下动作。 他撑在辛远身上,看着已经红透的辛远,将手放在最后一颗纽扣上,问:“你答应我了,对吗?” 辛远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但由于他的手一直勾在项逐峯的后颈上没有松开,所以仅过了一秒,项逐峯便确定了答案。 辛远已经记不清第一次时是不是比现在更疼,他只是庆幸,此刻唯一的感受只有疼,疼到他没有办法思考这样选择的后果,疼到无论项逐峯以后还要做什么,都不会比这一刻更难受。 “辛远,不许咬自己。” 辛远额头上满是冷汗,却一直紧咬着下唇,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 项逐峯也并没有好受到哪里去,他已经尽可能放慢速度,但辛远还是一直在发抖,好像因为他的莽撞难受到极致,又为了他而强忍着不说。 “别忍着。”项逐峯用拇指掰开辛远的下唇,把指节挤进他紧咬的齿缝,“疼了就咬我。” 说完的同时,彻底地挤了进去。 辛远毫无防备,一瞬间连视线都变得斑白,本能地咬了下去。 项逐峯闷哼一声,指节的痛意甚至盖住了剧烈的刺激,后背一时间都冒出了冷汗。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让辛远这样的痛。 原来辛远对他的喜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多。 如果时间真的能够重来一次,项逐峯想,他要回到遇见辛远的那天,他投篮时的角度一定会准一点,不会再砸伤辛远。 他只想站在篮球场的最角落,看着辛远从操场路过,牢牢记住辛远的样子,然后从辛远的人生中彻底消失,还给他原本应该很好的一生。 - 辛远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也不懂什么叫做真的在一起。 他所有的感情体验,都只跟项逐峯一个人有关。 如果每天发很多消息,关心他几点睡几点起吃没吃饭算在一起的一种表现,那辛远觉得项逐峯有在认真担任男朋友这个角色。 起初一两个星期,辛远对这种变化感到十分别扭。 他害怕自己只是项逐峯的一颗棋子,在走到项逐峯想要的位置之后,就会被无情的扔掉。 但当他按照要求,把项逐峯给他的东西安装在老宅一个月后,项逐峯黏着他的程度依然只增不减。 比如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影视城拍戏,但只要去外地出席活动,无论在哪里,项逐峯当晚都一定会赶到他身边,有的时候赶到已经是凌晨,项逐峯就只为了抱着他睡一两个小时,天一亮便又赶去忙自己的工作。 第62章 再比如项逐峯知道他不好好吃饭,只要项逐峯有空,他吃饭的时候就一定要逼着他视频,有时候剧组人多不方便,他就算是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也必须得让项逐峯听到他的动静。 以至于辛远有时候会生出一种,过去两三年他从未真正认识过项逐峯的错觉。 “这段时间我要去外地谈项目,有半个月回不去了。” 项逐峯说这话时,辛远听到话筒里传来机场的播报。 “好,一定要注意安全,别让自己太辛苦了。” “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 小暖此刻刚好走进房车,辛远很心虚地捂着话筒,“还要说什么……” “半个月见不到,不会想我吗?” 辛远耳朵尖唰一下发红,很小声:“会的,每天都会。” “我也是。”项逐峯隔着话筒,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辛远有时候会想,人真是很不知足的生物。 从前项逐峯动辄消失十天半个月,即便发消息也总是冷冰冰,可他还是会因为知道项逐峯任何一点消息而开心很久。 可眼下项逐峯明明只离开三天,还每天都跟他保持了十分钟以上的视频,辛远还是会在其余的二十三小时五十分钟内都感到难受。 房间门被刷开时,辛远刚好从浴室走出来。 他发梢还往下滴着水,看见项逐峯站在门口,连浴袍都没有完全系好,就冲上前抱住他。 “不是还有几天才能回来吗,怎么突然跑过来了?”辛远问着话,都舍不得将项逐峯松开。 “因为知道你想我了。”熟悉的香味扑入鼻腔,项逐峯贪恋了几秒才推开辛远,“去,坐床上,我帮你把头发吹干,不然一会又要头疼了。” 辛远仰头躺在项逐峯腿上,看他在眼前认真拨开发梢的样子,再一次生出如果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谎言,只要当下这一刻真是存在过,他愿意接受任何结局的想法。 “想什么呢?”头发吹干,项逐峯刮了刮辛远的鼻子。 辛远摇摇头,又往他身前蹭了蹭。 “你今天吊威亚的时候,不是扭到腰了吗?”项逐峯轻轻在辛远腰间掐了一下,“再这么蹭下去,明天你就真的没法拍戏了。” 辛远耳尖又一次变红,但没有起身,只是抬眼看着项逐峯,用指尖来回摸他下巴上的胡茬。 项逐峯抓住辛远的手,放在嘴边轻咬了一口,“你确定要继续?” 辛远不回话,只是很熟练地够住项逐峯的脖子,凑到他嘴角亲了一下。 因为没想到项逐峯会提前回来,所以符合项逐峯尺寸的东西并没有被提前准备。 两个人对是否戴套这个事都没有什么执念,但由于辛远的体质实在是太敏感,有好几次没带的时候,项逐峯觉得自己已经清理的够干净,结果第二天辛远还是发了低烧,没精打采好几天才恢复正常。 为了避免这种事再次发生,一直到后半夜,等项逐峯把彻底清理干净的辛远从浴室抱出来时,辛远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直接靠在项逐峯怀里睡了过去。 有项逐峯在身边的夜晚,辛远从来不用吃安眠药,还会醒得比平时晚很多。 早餐的香气已经飘在屋内,辛远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项逐峯已经梳洗完毕,换好西装,因为他一直没睡醒,才又坐回床边搂着他。 最初一段时间,辛远每天早上醒来时,都不敢睁开眼。 他怕只要自己动一下,来之不易的梦境就会消失。 辛远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相信,他真的跟项逐峯在一起了,项逐峯说的喜欢他,也不只是一句哄骗他的谎言。 这月底去医院复查时,医生第一次给他减轻了药物,并告诉他继续保持这个状态,他一定会越来越好。 辛远也这么相信。 直到何叶堵在他的房间内,告诉他,项逐峯要和辛卉结婚这件事。 第52章 真相 得知辛建业希望他和辛卉订婚的想法时,项逐峯毫不意外。 近半年来,瀚海的事端一波接着一波,有好几次资金链都在崩溃的边缘,全靠着项逐峯的平衡才化险为夷。 辛建业愈发重用项逐峯的同时,也愈发害怕他,怕迟早有天项逐峯会脱离控制,将瀚海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所以只有用辛卉当屏障,才能保证瀚海永远都有辛家一半的血脉。 虽然计划当中,并没有迎娶辛卉这一条,但如果能放松辛建业的警惕,加速他灭亡的进度,项逐峯也并不介意多一个插曲。 唯一需要解决的麻烦,就只有辛远的情绪。 但好在辛远比预想中的还要好哄,项逐峯不过说出过年时工地坍塌的意外,辛远便一幅比他都还要难受的样子。 眼下辛远《断崖行》的拍摄进度已经接近尾声,辛建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部剧上,所以一听说辛远意外受伤,便立刻给项逐峯打去电话。 项逐峯避重就轻,只说辛远看望以前一个长辈时,不小心被上门讨债的人误伤,全然避开他花五百万帮辛远处理干净那些人的事。 “辛总您放心,辛远受伤的消息已经完全封锁起来了,他后面的行程我还在和林声能对接,剧组那边也已经调整好拍摄计划,不会耽误后续制作的。” 辛建业对项逐峯办事向来放心,也没再多问,只说一定要让辛远尽快复工。 挂断电话,项逐峯走回辛远的病房。 原以为辛远还再昏睡,但临近门口时,意外听到了何叶的声音。 和预想中的一样,辛建业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只是担心辛远影响到他赚钱,而何叶第一时间赶过来,也只是怕辛远私下跟谢芬联系,会给她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心软,项逐峯不想再听下去。 正要转身离开时,屋内突然响起狠厉的巴掌声,他脚步一顿,明知道现在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一看到辛远茫然流泪样子,竟然想直接冲进去,阻止何叶再进一步刺激辛远。 何叶警告完辛远,没有任何逗留直接推开门,看见项逐峯在门外,愣了一秒,随即嘲讽: “项总,哦……不对,现在应该喊你项女婿了,”何叶轻蔑一笑,“项女婿也真是多年如一日的敬业啊,为了瀚海鞠躬尽瘁就算了,连辛远都这么尽心尽力的关心,辛建业养了你这么一条好用的看家狗,也真是整个瀚海集团的福气。” 项逐峯倒也不气,只觉得何叶可怜又可悲。 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不过是想保全自己富家太太的身份,再尽可能从辛建业身上捞一点油水。但这些年辛建业也正是利用何叶这份野心,以何叶的名义签署了很多合同和贷款,一旦来日瀚海集团倒台,何叶就是第一个被推出来挡罪的工具。 想到何叶不久后的下场,项逐峯只心生“怜悯”: “何太太请放心,只要辛总还愿意任用我一天,我就会做好我的分内之事。” “项逐峯,我警告你,不论辛建业多看好你,辛家该属于辛远的这份东西,你永远也别想着碰。”说罢撇开项逐峯,头也不回地离开。 辛远知道项逐峯一早站在门外,可当项逐峯走进来时,还是下意识偏过头,想藏起被何叶扇红的半张脸。 项逐峯什么都没说,先确认辛远的输液管没有受影响,又拿起两个枕头垫在辛远腰后,才坐在床边,轻轻搂住辛远没有受伤的侧肩。 “我小的时候很调皮,总是惹我妈生气,有次把她气急了,气得她拿着扫把打我,结果把扫帚杆都打断了,我那个时候疼了一会也就睡着了,但是后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听见我妈还在她房间里哭。” 辛远侧头靠在项逐峯身上,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提这些。 “每个人都会犯错,母亲也是人,所以有很多时候都会在孩子面前犯错,”项逐峯把辛远的肩膀紧了紧,“她可能只是不会道歉,而不是真的不爱你。” 辛远没有说话,极轻地啜泣两声,埋头钻进项逐峯的怀里。 在辛远看不见的地方,项逐峯已经不用再继续演下去,但他习惯了对着辛远表演爱意,所以依然很心疼地拍着他。 “剧组那边我已经协调好了,给你请了半个月的假,你要是在医院不舒服,就去我家,这段时间我基本都在杉城办事,可以回去照顾你。” 辛远这才抬起头,“剧组有这么多人,又投资这么多,不能为了我一个人耽误这么久。” “什么事能有你的身体重要?”项逐峯语气不容拒绝,“你不用担心辛建业那边,我会安排好的,等你彻底好了再说。” “那我去你家,会不会不方便……”辛远也不想给项逐峯添麻烦,但真的很怕一个人呆在医院,“或者我去酒店就可以,只要不在这里就好。” 项逐峯本来也只是故作安慰,等辛远出院那天,随便找个出差的理由,给辛远安排去别的地方休息便好,但此刻看见辛远小心翼翼的眼神,反而不忍心就这么真的丢下他一个人。 第63章 再次来到项逐峯家中的辛远,总有些恍惚。 因为工作原因,他们大多时间都只能在酒店或者车里会面,匆匆相聚一晚后,又要转眼离开。 直到现在他把自己牙杯,毛巾都和项逐峯的贴在一起,才有了他们真正在一起的实感。 “怎么刷个牙都在这发愣?” 项逐峯推开门,从身后环抱住辛远,“过会洗漱好自己先睡,我还要出去处理点事,别等我了。” 需要在晚上处理的事,辛远不用猜也知道大概是什么,但是他不想问,也不想知道,只是点点头,等凌晨时分项逐峯再次回到房间,才赶紧闭上眼,假装自己已经熟睡了很久。 虽说辛远没有再提他和辛卉订婚的事,但项逐峯知道辛远心里从没放下过,这段日子项逐峯借着辛远受伤,事无巨细地照看着辛远,不论多忙,每天都要给辛远做饭,就连挤牙膏这样的小事都要替辛远做好,以此消解辛远的防备与芥蒂。 可项逐峯越是对他好,辛远就越惶恐难安。 他相信项逐峯对他也有喜欢,却总觉得那份喜欢背后,还藏着更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辛远现在的身份,已经不能随意出门,经常项逐峯白天有事不在家,就只能蜷缩在客厅,盯着窗外的云朵看半天。 这天到了晚上十一点,项逐峯还是没有回来,辛远实在是无聊,又没有任何困意,想随便找些书来看,临进书房门前,忽又顿住脚步。 虽然项逐峯再没说过不要乱碰他的东西,但辛远还是忘不掉那次在书房碰掉照片,项逐峯突然发怒的样子。 握在门把上的手最终还是垂了下来,辛远无聊地走回客厅,忽然想到卧室还有个小书柜。 上面大多数都是法律相关的书籍,辛远随便拿出一本,翻了几页,上面都是项逐峯的笔记,辛远看着,就仿佛看到当年项逐峯认真听课的样子。 他坐在地毯上翻着翻着,一连就看了好几本,拿到某一本时,忽然在书册中看到一张照片。 是项逐峯的奶奶和妹妹? 上次在书房,辛远只是匆匆一撇,这次看清楚后,辛远心跳又莫名的快起来,那股没有缘由的恐慌再次升起,可他实在想不起究竟是因为什么。 辛远盯着照片上的两张脸,大脑一阵阵眩晕,恍惚中有什么画面就要浮现出来,屋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辛远连忙把照片和书都放回原位,又坐回床头。 项逐峯走进卧室,还没脱掉外套,已经先凑上前抱紧了辛远,“不是让你早点睡吗,怎么又等我到现在?” 项逐峯身上混着浓重的烟味,以及一些需要仔细闻才能辨别的香水味,但因为他身上以前从来不会有,所以辛远还是第一时间察觉了出来。 辛远轻轻推开项逐峯,“先去洗澡吧。” 察觉到辛远细微的情绪,项逐峯没有放手,“晚上临时有个酒局,手机没电了,所以没来得及给你发消息,是我的错。” “知道了,没有怪你,快去吧。” 项逐峯并不放心,临睡觉之前,又把辛远搂在怀里,故意聊起杉城大学,想勾一勾他们共同的回忆。 辛远的话果然被打开,两人陆陆续续说了很久,说到最后辛远都有了困意,他边打呵欠边问:“你老家的妹妹,是不是也快要考大学了。” 项逐峯的胳膊猛地一僵,但也只有一秒,又恢复了平静。 如果妹妹还活着,明年也到了该参加高考的年纪。 那个时候妹妹总是以他为榜样,每次打电话时,都要问很多有关大学的事,还总是叫着自己以后也要跟他一样,考上杉城大学。 可是早在三年前的车祸里,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嗯,是快了。” “那她的成绩好吗,有没有来市里上高中啊……” 换做以前,项逐峯不主动去提,辛远也不会问这些事,但是在一起以后这段时间,除了工作事宜,辛远从没听项逐峯跟任何亲人朋友打过电话。 想到项逐峯总是孤零零一个人,辛远真心希望世界上能多一个项逐峯在乎,也真的在乎项逐峯的人。 辛远越来越困,没有等到回答,就在项逐峯怀里睡了过去,所以也并没有看见项逐峯阴沉至极的脸色。 半个月后,辛远的伤口基本恢复,又回到剧组拍戏。 这天刚刚收工,项逐峯忽然打来电话,说老宅前段时间更换了新的电缆跟网线,需要他重新回去装一个接收器。 隔日辛远下午正巧没有戏,一收工便赶了回去。 按道理来说,辛远从不主动回老宅,但前两天辛远正好被喊回来吃饭,这次借着回来找东西的名义,倒也没有引起管家怀疑。 打车到老宅门口时,辛远刚好看见辛建业的车从车库开出去。 辛远立刻加快脚步,还没走到之前藏东西的地方,忽然听见屋内隐约的哭声。 “……妈?” 辛远循声走到二楼,却看见何叶正跌坐在卧室地面,满地都碎裂的玻璃渣。 没想到辛远会突然回来,何叶下意识就要冲上前关门,但辛远已经冲进来,跪在她身边。 “是不是辛建业又打你了?”辛远拨开何叶被血污缠作一团的发丝,声音都在打颤。 何叶偏过自己乌青的眼眶,“跟你没关系,别问这么多不该问的事。” 说这话时,何叶的眼泪和未干的血迹一起滑落,在脸上滑稽地划出两条红线。 “……走,你跟我一起走,这次说什么你都不能再待在辛建业身边了。” 辛远说着就拉起何叶,被何叶一把推开,“跟着你走?我在他身边忍了这么多年,就差最后一点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了,现在跟着你走,是你傻还是我傻?” “有什么东西能比你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无论辛远平时有多么厌恨何叶,可亲眼看着母亲被折磨成这样,辛远还是难受到无法呼吸,“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想要钱,我也可以帮你赚,我可以把我赚的所有钱都给你,你不用再看着他的眼色过日子,也不用继续留在他身边挨打挨骂!” 何叶轻笑了一声,像是嘲讽辛远的幼稚: “是,你现在是大明星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能把你捧起来,就一样能踩死你,你以为没有他,你还能有现在的资源和成就吗?” 辛远眼中满是嘲讽,“这些东西对你来说,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我要跟你说多少遍,这些东西不是对我重要,而是对你重要!”何叶用指尖戳着辛远的胸口,“辛远,这些年我忍辱负重,在他身边活得连条狗都不如,无非是多替你争取一点,想让你过得好一点,你别总是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质疑我为你做的一切!” 辛远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对话到最后,都变成了他不懂事,变成他不理解何叶为他做得一切。 “如果你做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我,那我再最后跟你说一遍,我不要想,我一点都不想要。” 辛远的声音比平时任何一刻都坚定,“如果你真的也不在乎,那你现在就跟我一起,我们去联系媒体开发布会,告诉大家当年车祸的真相,告诉大家我们说过谎,像当年那两个受害者道歉,承担我们应该受到的惩……” “——闭嘴!” 何叶一巴掌扇在辛远脸上,将他的侧脸也染上血,“被撞的那两个人早已经死了,你现在要连着我也一起害死吗!??” 辛远耳朵一片嗡鸣,他僵直地偏着头,好几秒后才慢慢抬起来,“你不是告诉我,他们没有事,他们不是收了辛建业的补偿金,不是一直好好的……” 何叶像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笑到嘴角的伤口绽裂,鲜血顺着下巴滑落,粘在昂贵的项链上,但她浑然不觉。 “那么严重的车祸,连你都差一点点死了,你觉得那两个人还能活下来吗?” 为了让辛远知道他到底有多幼稚,何叶彻底把话说绝,“而且我告诉你,那两个人本来可以不用死,但是很不幸,其中一个小女孩和你一样都有凝血障碍,为了救你,整个医院的血库都用在你身上了,所以她就躺在病床上,活活的把血流干了。” 辛远无意识地摇着头,身体往后退,却只能瘫软地撑在地面上。 何叶冷笑着,“这就受不了了吗?那我再告诉你,不仅是那个女孩,还有她可怜的老奶奶,那个时候她为了救她孙女,一直求着医生献血,可那抽出来一点点可怜的血,也都全部流进了你的身体里。” 辛远捂起耳朵,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我不要听,你在骗我,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你给我听好了!”何叶残忍地揪起辛远,看着他泪流满面的双眼,“那个老奶奶一直到心脏病突发猝死,都不知道她一心想救的孙女,早就因为你死了。” “辛远,你不是善良吗,不是看不上我拼命争取的这一切吗!?但其实一切的一切跟你脱不了关系,你怪不了我,也怪不了任何人!” 第64章 辛远那天不知道是如何离开的老宅,又是如何回到了项逐峯家中。 他找到那天夹着照片的书,只是这一次才看清,书的名字刚好是《道路交通安全法》。 辛远的手剧烈颤抖,照片都还没有拿起,便飘落到了地面。 照片背面,项逐峯如刀刻般的字迹印在其上—— “奶奶妹妹,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该死的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第53章 崩溃 奶奶和妹妹。 为她们报仇。 辛远跌坐在地,大脑像被抽空般,机械式地重复着这两句话。 那两行字如黑影般缠绕在眼前,将以前散落的画面串在一起。 车祸的死者,项逐峯的恩人…… 同样是有凝血障碍症的女孩,同样是患有心脏病的老奶奶。 当初看照片明明没有见过,却莫名熟悉的脸。 每一次他提到奶奶和妹妹时,项逐峯的回避与反常。 辛远不自觉地哆嗦起来,连跪都跪不住,地上仿佛有一条无形的裂缝,要将他的灵魂都拖拽进去。 他想告诉自己一切也许是巧合,也许只是他想多了,可所有的碎片拼在一起,指向的答案分明只有一个—— 三年前那场车祸里,被他间接害死的那两个人,就是项逐峯的奶奶和妹妹。 200324。 无由地,辛远脑海中浮现出这串数字。 项逐峯家门的密码。 以前辛远也问过项逐峯,这串数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那时项逐峯顿了一下,告诉他,这是他正式入职瀚海的日子。 痛苦的记忆总是会被大脑刻意掩埋,可直到现在辛远才恍然想起,那一天,同样是发生车祸的日子。 辛远永远无法忘记,他车祸醒来后,再次见到项逐峯时,那双眼睛里只有恨意。 可后来的日子过得太久,项逐峯又对他太好。 好到辛远一遍遍自我蒙蔽,当初一切都只是误会,误会解开以后,他和项逐峯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变。 可原来他从来都没有记错。 项逐峯那时确实恨他,恨得差一点就忍不住掐死他,但不是恨他隐藏身份,而是恨他害死了他最爱的,也是最后的亲人们。 胃里猛地一阵翻涌,辛远跌跌撞撞冲到洗手间,进门就对着洗手池剧烈呕吐起来。 他吐得眼前阵阵白光,什么都看不清,分不清究竟是胃还是其他器官也在痛,到最后,整个人几乎是痉挛着跌落在地,不受控地缩成一团。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发梢都被冷汗浸透,辛远才找回了一点点意识。 他狼狈地扒着墙面撑起身,还没等站稳,双膝又狠狠地跪向地面,重复了好几次后,才拖着发麻地腿一瘸一拐的走向屋内。 他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能去哪,他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离开任何有项逐峯痕迹的地方。 可卧室里还飘散着淡淡的花香,那是因为他睡眠不好,项逐峯特意买回来有助眠功能的盆栽。 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毛毯,因为他总是爱不穿拖鞋就在屋子里来回走,项逐峯怕他受凉,特意找人定制的棉绒毯。 他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也都是项逐峯买的。甚至因为他皮肤敏感,项逐峯在给他之前,还把衣领的标签都拆了下去。 剧组里无比清楚他口味的厨师,暗中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的那些手下,每次拍完戏只要状态差一点点,项逐峯就能第一时间知道并打来的电话…… 从前辛远不懂,为什么项逐峯已经对他这么好,他还总是患得患失,就像心是拥有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早晚有一天要加倍奉还。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爱不一定无坚不摧,但是彻骨的恨,足以驱使一个人面对着仇人,也能表演出最深的爱意。 小暖一直在剧组酒店门口站着,半小时前辛远就说要回来了,但一直到现在还没见人影,正准备再打个电话,就见辛远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 隔着一段距离,小暖看不清辛远的表情,只是觉得他走路有点僵硬。 小暖正要迎上去,就在这时,马路上飞奔过一辆想要赶黄灯的车,然而辛远就像看不见似的,正对着飞速撞来的车走上去。 小暖睁大眼睛,尖叫声已经到了嗓子眼,就看车身一个猛转,擦着辛远的衣角飞了出去。 “你他妈的找死也换个方式,操——!”怒骂声响起,又跟着飞速前进的车身消散。 直到身体侧摔在地,从胳膊肘到手心都传来刺痛感,辛远才如梦初醒。 小暖吓得心脏都要蹦出来,怕再来什么车,冲到路中央挡在辛远身边,“小远哥,你没事吧小远哥!还能不能站起来了!?” 辛远这会也反应过来,费力地撑起身:“我没事,吓到你了,对不起。” 小暖把辛远拽到路边,上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辛远掌心和胳膊蹭破了一点皮,都还没来得及冒小血珠,终于勉强松掉一口气。 但这时离得近了,才发现辛远脸色惨白,衣服像是被水打湿过似的,眼尾也红的不像样子。 “小远哥,你下午是回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啊……?”小暖很担心,但毕竟是私事,又不好多问。 “没事,就是路上有点晕车,刚才没反应过来。”辛远又转了转手腕,让小暖放心,“就蹭了一下,真的没关系,擦一点碘伏就好了。” 小暖把辛远扶回房间,才又转身出去药店买东西,将要出门之前,被辛远叫住。 “刚才的事,你能不能别告诉项逐峯?” 小暖内心挣扎了片刻,点点头,“好。” 这次小暖确实没偷偷打报告,但巧不巧项逐峯就在附近谈事情,结束时看时间还算早,便习惯性地赶来酒店。 房门被从外刷开时,小暖刚给辛远擦好药,没用完的碘伏都还放在床头。 项逐峯看见屋里的情况,立刻皱着眉走上前,都没顾及着小暖还在,就抓起辛远的胳膊查看。 “怎么回事?” 项逐峯真是想不明白,他平时把辛远照看的好好的,但就半个下午没见,这人就像是失了魂似的,脸上手上胳膊上都带着伤,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什么体质你不清楚么,这又是怎么碰到的?” 辛远一直垂着眸,没有看项逐峯一演。 他以为再次面对项逐峯时,会恐惧,会逃避,甚至会失控。 可当真的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温度,心脏却像已经被钝刀割去般,除了空洞与麻木外,竟然没有任何感觉。 感受到两人反常的氛围,小暖悄无声息地退出门外。 等屋里没有第三个人,项逐峯终于也不再掩饰,解开辛远的衣领就往里看,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伤到的地方。 在项逐峯的手触到脖颈的瞬间,辛远忽然抖了一下,接着垂头向后缩去,像沾到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东西。 “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项逐峯问完忽然想到什么,眉头皱得更深,“你下午回老宅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辛远紧咬着唇。 一直以来,项逐峯让他回老宅做这些事的理由,都是搜集辛建业做坏事的证据,并且承诺,等证据多到能扳倒辛建业那天,项逐峯就会带着他一起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生活。 可辛远到今天才明白,项逐峯恨的也好,想要报复的也罢,从来就不止一个辛建业。 是何叶开车造成了事故,是他间接害死了两条人命,而辛建业又一手摁下了所有真相。 他们所有人都难逃其罪,所有人都该接受惩罚。 如果只是单纯的被欺骗,辛远还有怨恨的理由,可是一想到他身上分明留着那些肮脏的,不属于他的血,想到当初正式因为他才害死了项逐峯的亲人,那些怨恨就被更多的愧疚所替代。 愧疚到他分不清究竟是在逃避项逐峯,还是逃避他曾经犯下的罪恶。 “……对不起,今天回去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我没有来得及把东西装好。”辛远的头垂得更低。 “什么意外?”项逐峯心脏一紧,声音都有点发抖,“是不是辛建业对你做什么了么?你身上的伤跟他有没有关系?”项逐峯忍不住想到最坏的可能,捏着辛远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我跟你说话呢!到底发生什么了?!” 辛远噙着泪水,看不清项逐峯这时的眼神。 只是恍惚中竟然觉得,项逐峯好像真的只是在担心他。 不是担心他没有安装好东西,不是担心这件事被辛建业发现,只是单纯的担心他的伤,担心他受到伤害。 “没有辛建业的事,是我过自己马路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 明明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就跟项逐峯没有任何关系了,可想到母亲满身伤痕倒在血泊里的样子,辛远还是忍不住扒上项逐峯的肩膀,“但是我母亲,我看到她被辛建业打了……” 第65章 辛远的眼泪顺着下巴留在项逐峯手上,项逐峯这才意识到自己肯定把辛远掐疼了,连忙放开手,把辛远搂在怀里,“那你呢,他有没有对你动手?” 辛远摇摇头,“我去的时候,他刚刚好走,只有我母亲一个人还留在那里……” 项逐峯长出一口气,来回搓着辛远的肩头,“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在这样温暖的怀抱里,辛远很不应该地想,如果今天没有回去撞见这一切,没有跟何叶吵架,没有得知当年的真相该多好。 他愿意这样一直被项逐峯骗下去,直到项逐峯达到目的,亲手毁掉他的那一天。 第54章 失控 《断崖行》杀青那天,影视城被辛远粉丝围堵的水泄不通,不少粉丝不远千里地赶过来,就是为了见证这个有意义的瞬间。 起初被人喜欢时,辛远只觉得惶恐,后来人越来越多,任何一举一动都被无限放大,又变的麻木,疲惫。 但现在看着喧闹的人群,看着那一双双热切的双眼,辛远第一次感到不舍。 也许这每一眼,在不久后的某天,就会变成最后一眼。 同一周时间,辛远的新电影正式开机。 电影名叫《再会》,讲述一个身患渐冻症的单亲母亲,在病症一步步恶化前,教自己的自闭症儿子一点点融入社会的故事。 电影取景地就在杉城,项逐峯近期也不用出差,每天等辛远收工后,便亲自去剧组接辛远回家。 在项逐峯自以为妥帖的照顾下,辛远失去了定期去医院开药的机会。 电影正式开拍一个月那天,辛远晚上趁项逐峯洗澡时,找到藏在床头柜里的药,拧开瓶口后才想起,最后一粒药已经在昨天凌晨惊醒时,被他偷偷吃掉了。 这时已经是五月底,不开窗的屋内都有些闷热,可辛远还是觉得身体向外冒着寒气。 辛远控制不住的发起抖,他知道这一切其实只是神经紊乱产生的错觉,可他根本对抗不了这种真实到恐怖的幻觉。 再一次的,辛远忍不住咬烂自己口腔内壁的肉。 因为项逐峯在床上时不会放过他任何一寸皮肤,所以当项逐峯发现他的手腕有很多伤疤后,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斥责,以至于后来这些日子,辛远只敢将伤口藏在项逐峯看不到的地方。 “明天早上我有事要早点走,你到时候吃完早餐,记得把冰箱里的便当也带走,中午让小暖热给你吃。” 项逐峯从浴室走出,说完这些话,辛远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似的,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辛远?” 项逐峯又皱眉叫了一声,辛远才如梦初醒,像是做坏事被发现似的绷直身体,胆怯地看着他。 “……怎么了,是今天拍戏太累了吗?” 这段时间,项逐峯一直隐隐觉得辛远有些反常。 不仅经常像这样发愣,有时候项逐峯随便说些话,辛远都要像费很大力气似的才能理解,而后再努力地回应他。 天气渐渐变热,辛远的胃口不好,碰上剧组收工早时,项逐峯就尽可能早点回家,亲自给辛远做饭吃,但有好几次辛远都是吃到一半,突然说要去洗手间,项逐峯一开始还没怀疑,直到某次去厨房盛汤时,才听见辛远其实是躲在洗手间里,压低声音呕吐。 “等这部电影拍完,我把你后面的行程全都推了,等你什么时候彻底把身体调养回来,再出去工作。” 项逐峯说完这些话后,自己都愣了愣。 如果计划顺利,也许都不等辛远拍完这部电影,辛建业与瀚海的丑闻就会被公诸于世。 到时即使他阻止林声曝光当年的车祸,单就辛远是辛建业儿子这一件事,都足以让辛远沦为众矢之的。 而辛远像毫不知情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般,只是很乖地回了一声“好”,而后抬起眼,试图在睡前得到项逐峯惯有的拥抱。 这天晚上,项逐峯到底没舍得再对辛远做什么,抱着辛远和他挤在一个枕头上,很快的先一步睡了过去。 平日里,辛远都是依赖着项逐峯消耗完他的体力,才能勉强昏睡过去,而如今只拥有项逐峯拥抱的辛远,注定在深夜独自失眠。 项逐峯温热的呼吸喷在脸前,从前辛远失眠时,总爱睁开眼,偷偷看着这张令他心安的脸。 可这一刻,辛远连睁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好像只要他不去想,就可以逃避项逐峯一直想要报复他的真相。 可他又很想告诉项逐峯,如果你想让我偿命,根本不需要花费这么大的代价。 在无法控制的泪水中,辛远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睡去。 可能是五秒,也可能是五分钟,记忆再次回到了那场车祸中。 又是熟悉的道路,车身再次失控,一切天旋地转。 接下来的场景已经经历了无数遍,但这一次,辛远终于看清那两张被撞飞在空中的脸——就是照片上的老人和女孩。 “孩子,救救我……救救我的小孙女吧,她还那么年轻,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啊……” 奶奶双目留着血,从地面一步步爬向车门,死死抓着辛远的脚踝央求。 辛远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声流着泪,然而下一秒,奶奶突然站起身,双目变红,十指长出尖利的长甲,猛地掐在他的脖颈上—— “是你!就是你害了我,害了我的孙女!我要你,要你们一家三口给我们偿命!!!” 在即将窒息前,辛远猛地睁开眼,终于清醒过来。 他不停喘着粗气,即便知道一切只是噩梦,还是不停发着抖。 项逐峯也被辛远的动静吵醒,感受到辛远浑身凉的反常,连忙打开台灯。 “怎么回事,是不是做噩梦了?” 辛远一幅吓到说不出话的样子,项逐峯连忙伸手,把辛远搂在胸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没事,都是假的,别害怕了,我就在这呢。” 辛远颤着抬起手,也环抱住项逐峯的腰,但都还没等他搂紧,项逐峯的身体忽而变得很凉,声音也变得很低,很远: “辛远,告诉我,你刚才梦到什么了?” 辛远僵在原地,双唇还在哆嗦着,项逐峯已经推开他,幽深地盯着他: “是不是终于看清楚了,你当年到底害死的那两个人到底是谁!?” 辛远摇着头拼命向后缩,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项逐峯一只手还揽着他,另一只手突然抬起,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刀,利刃折射出台灯的暖光,下一秒,暖光在空中划破一道线,猛然刺进他的胸口。 直到此时,项逐峯仍用一副很爱他的眼神望着他,而后毫不犹豫的,将刀刃捅进他的心脏。 “——不要!!!” 辛远猛地坐起来,身体已经被冷汗浸透,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不停抽着冷气。 都是假的,不要再想了…… 辛远哆嗦地坐在床上,像每一次幻觉发作时那样,单手握成拳,用尽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骨头的闷响声沉的惊人,他却毫无知觉似的,一次次砸得更狠。 五分钟前,项逐峯被一通紧急电话吵醒。 手下江维十万火急地告诉他,方顺材因为贪污受贿事发,已经被审查组暗中稽查,比他们计划中都还要早很久。 然而项逐峯都没听完前因后果,就听传来卧室异样的响声,连忙挂断电话走回去,却看辛远浑身抽搐着,不停地打着自己。 “辛远!你怎么了!?”项逐峯一把钳住辛远的手腕,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 可辛远就像失魂一般,项逐峯一时都没有抓住,只能将他的胳膊交叉着钳在身前,“辛远,把手松开!看着我!!” 在胳膊快要被拧断的剧痛中,辛远终于慢慢回神,感受到他不在挣扎,项逐峯立刻松开辛远的手腕,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梦中的一切和现实重合,项逐峯极为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没事了啊,都是假的,别害怕,有我在呢,别害怕……” 因为温度是真实的,气味是熟悉的,辛远终于敢开口,他小心伸出手:“项逐峯,我是在做梦吗……” “是我,真的是我。”项逐峯更紧地抱住辛远,紧的辛远骨头都在发痛,“没事了,别怕。” 辛远闭上眼,眼泪顺着下巴打湿项逐峯的肩头。 如果刚才的一切不是梦该有多好。 在辛远设想到的所有报复手段中,能亲手死在项逐峯手里,就是他最好的下场。 这样接二连三的反常下,项逐峯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当初那些体检报告查不出症状的原因,可能是辛远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在这样长的时间里,他不是没有机会察觉。 只是在复仇计划一步步的推进下,让他没有勇气去思考这些细枝末节。 直到有天小暖打来电话,哭着说辛远在公园拍戏,休息时一个人在湖边散步,结果毫无预兆地跳了进去。 第66章 这时项逐峯正在赶去瀚海的路上,半小时前,辛建业打来电话,疯了似地咆哮着,说方顺材那个狗娘养的为了自保,竟然把包括梵安镇在内的,过去几年瀚海违规操作的项目全部都供了出来。 而好死不死,黄嘉伟也毫无预兆的,在这个关头被人带走调查。 一时间,撑在瀚海背后的两把保护伞同时倒下,辛建业根本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立即召集包括项逐峯在内的所有心腹开会。 项逐峯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在陪辛建业演下去,无论辛建业会如何怀疑,都还是一脚油门先赶到了医院。 但好在湖边的深度比较浅,在场的工作人员援救的也很及时,辛远只是受惊呛到了一点水,等项逐峯赶到病房门口时,已经转醒过来靠在了床头。 屋内还有林声和小暖,但项逐峯也顾不得,径直走到床边。 “辛远,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就算是想要折腾我,能不能换个别的方式,别一天天总拿你自己的:yyy::y:身体来吓我?” 辛远没敢抬头,但感受到项逐峯急到发颤的呼吸声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抓着他的衣角: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跳进去的,但当时我真的感觉有一个人在里面,伸手抓住了我……” 项逐峯的心狠狠一抽痛,一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几秒后才猛然用力,把辛远抱在身前。 林声和小暖离开的很及时。 但在关上门之前,林声还是看到了项逐峯并非演出来的担心与懊悔。 林声一直等在走廊外,等辛远睡过去,项逐峯出门找医生时,立刻堵在他身前。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项逐峯先一步开口,“但是现在我告诉你,计划里所有关于辛远的部分,一个都不许再动手。” 林声眉毛立刻皱在一起,“项逐峯,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现在就算没有辛远,没有那份对赌协议,我也一样能让辛建业死无葬身之地。” 项逐峯此刻的表情,让林声相信他并不是在说谎。 但《断崖行》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就要上映,这是一部注定会爆火的片子,一旦项逐峯不能在这两个月彻底毁了瀚海,毁了辛建业,等电视一上映,辛建业还是会拿到难以想象的资金,卷土重来。 看穿林声的想法,项逐峯逼近一步,“不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最多两个星期,我就会让你亲眼看到,辛建业如何一步步摔倒谷底。”项逐峯顿了顿,“但辛远的事,必须交给我亲自处理,否则即便是你,我也不会放过。” 两周后,《断崖行》的先导片花正式上映。 仅在当天,要求注资网络独播的冠名商便高达十多家,一时广告的预估收益就远超七位数。 佳乾传媒上下一片欢天喜地,都觉得靠着辛远这部剧,说不定真的能直接上市,好让他们这些有股份激励的员工直接实现财务自由。 会议室内,只有林声的脸色愈发黑暗。 所有人欢欣雀跃的离场后,她默默拨通一个电话: “准备好,这周之内,帮我把视频曝光出去,手段药干净一点,不要被任何人查到渠道。” 土地规划局局长方顺材因贪污受贿被逮捕新闻爆出的当天,瀚海集团大楼下正被数百位维权的农民工围堵,一时声势震天,消息瞬间传遍杉城。 同一时间,所有媒体平台同时播报着相似的新闻: 「瀚海集团违规征地,导致数千居民流离失所。」 「瀚海集团资金链断裂,拖欠农民工千万工资不还。」 「瀚海集团多处楼盘疑似烂尾,总资金高达数百亿!」 在民众怒火被点燃的同时,一则更炸裂的新闻被爆出: 「当红顶流辛远疑似辛建业亲儿子,父子联合利用娱乐产业洗钱,买通高官,坑骗无辜百姓利益。」 第55章 跳楼 “辛远,请正面回应一下,你真的是辛建业的亲儿子吗?” “辛建业通过投资你出演的电影进行洗钱,这件事知道多少?” “你父亲欠债导致楼盘烂尾,你收入这么高,会不会帮忙偿还?” “你有没有看到你粉丝的父母因为辛建业欠款导致破产,被迫跳楼自杀的新闻呢?” 地下车库内,闪光灯和镜头如浪潮般吞没缓慢行驶的车辆。 记者们围成四面人墙,不停地拍着车窗: “辛远!请正面回答一下!!!” “你这么逃避,是不是早就清楚你父亲的所作所为!?” 所有新闻同一时间被爆出来时,辛远正在拍《再会》的最后一场戏,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项逐峯的几个手下强行带走,连小暖都被拦了下来。 接应的车一早停在地下车库,然而还没开出去,这些记者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疯一般地围堵了过来。 辛远的神智一时像被闪光灯淹没,他看见这群人怒气冲冲地对他吼,却分辨不出来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直到车身穿破人群,飞奔在高速上,辛远才渐渐回神。 “抱歉辛少爷,事发突然,没能提前给您打招呼,等到地方,我再慢慢跟您解释。” 说话这人叫江维,辛远知道他是项逐峯最信任的手下,颤声追问: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眼下瀚海出事,他的身份也被爆出,只有项逐峯一个人能做到。 可如今的项逐峯到底要对他做什么,辛远根本不敢想。 “项总交代了,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要无条件确保您的安全,所以要委屈您跟我们在一起一段日子了。” 保护他的安全? 辛远怔住。 现在最想看他声名狼藉,让他偿命的人,不就因该是项逐峯吗?为什么还要特意找人来保护他。 “辛建业在新闻爆出之前,已经先一步逃走了,现在去向不明,项总作为负责人之一,被带走调查了。”江维面色凝重。 辛远脸色霎时惨白一片,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你们能联系到他吗,你们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辛远此刻仿佛已经浑身裂痕,稍微再碰一下就会碎得不成样子,以至于江维都心生怜悯。 辛远自然不知道,项逐峯不会有事。 他看似被卷入风波,实则只是走一下流程,最迟三天后,就会被放出来,且彻底摆脱所有对自己不利的嫌疑。 而江维的任务就是在这几天内,把辛远带到无人知晓的地方,紧紧看着他。 与此同时,距离杉城几十公里外的城郊,一幢看似破旧的烂尾房内,窗口处正探着一双鹰一般的眼睛。 几天没睡的双眼已经布满血丝,却还是冒着冻结一切的寒光。 夜色下,连月光都变得暗淡,周遭荒无人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而有一辆车停在楼下。 车灯几有规律的熄闪五下后,辛建业终于迈开早已发麻的双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下去。 “辛总,实在抱歉,盯在您身边的人太多,我一直到今天才把他们完全甩开,让您在这受苦了。” 此时辛建业已经整整两天滴水未进,拧开水瓶就仰着头往嘴里灌,一口气喝完后,才哑着声音说:“查清楚没,那些事到底是不是项逐峯干的?” 男人摇摇头,“我托人打听了好久,听说项逐峯在里面好几天,什么都没问出来,倒是何太太她……” “知道了,”辛建业打断,“先送我去码头,越快越好。” 辛建业早知道那些官员也不能靠一辈子,所以一早给自己安排了退路,万一真有一天出事,他也能靠自己的门路逃之夭夭。 “好。”男人应声道。 辛建业早已绷到极致,纵使还想强撑,却还是不知不觉在副驾上歪头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车身停下,辛建业又立刻惊醒回来:“……到了吗?” 然而没有人回答。 辛建业睁开眼,车内已空无一人,而他的手脚不知何时被绑在座位上,根本无法动弹。 “辛总,还记得这是哪吗?” 寂静一片中,一道幽幽的女生响起。 辛建业双目大睁,竟然看见林声站在窗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当然是在这里等你呀,”林声嘴角噙着笑,“我等了你整整二十四年,终于把你等到了。” 辛建业像见了鬼魅,眼珠子都在发颤。 “记不记得二十四年前,辛总因为开发时没和居民谈拢赔偿协议,便把几个无辜的民众带到这里活活打死,然后伪装成坍塌事故,才建成了您的第一个项目?”林声一顿,“只是很不巧,那些受害者里,就包括着我和杜司宇的父母。” 辛建业嘴唇上下开合了好久,才发出声音:“……所以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开始,我只是想让你死,但是现在,我想让你生不如死。” 第67章 辛建业还试图转圜,“我可以给你钱,给你佳乾传媒的股份,辛远的合约也可以转给你,以后他赚的钱,都是你一个人的,我可以让项逐峯给你签合同,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林声像是听了极好笑的笑话,“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觉得,只要有项逐峯和辛远在,总有一天你能卷土重来啊?”林声放肆地笑了几声,“不过确实要感谢他俩,如果不是这两个人帮我,我还没有这么快就能报这个仇!” 辛建业满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只是看着辛建业的惶恐惊乱的模样,林声还不过瘾,于是她慢条斯理地,将这些年项逐峯的谋划统统讲了出来,讲到最后,看着辛建业愈发死灰的面容,才感受到彻骨的快意。 “多亏你的小儿子对项逐峯如此死心塌地,我们的计划才能这么顺利,”林声说着,觉得有些可惜,“辛远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不过很可惜,为了彻底毁掉你,毁掉瀚海,他也只能成为牺牲品。” 林声举了举手机,屏幕上,辛远衣服散落,但表情迷离,正是当年拍《爱在别离时》那部电视剧时,被导演冯威下药拍的视频。 冯威后来被项逐峯整到全圈内封杀,走投无路时想靠这个视频敲诈一笔钱,但在找到项逐峯之前,已经被林声知晓,并暗中花大价钱买了下来,就是为了哪怕有天项逐峯心软,都确保她能百分之百的毁了辛远,确保计划的执行。 林声看了眼时间,“就是现在,你小儿子这份的视频已经漫天传播了,一个父亲欠债跑路,自己又‘自愿’被导演潜规则的人,注定没有办法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 “而你,”林声顿了顿,“我不仅不会要你的命,还要让你在监狱里好好活着,让你下辈子都活在世人的唾骂中,一无所有!” 林声拍拍手,黑暗中忽然多出了几个人影,她最后看了辛建业一眼,“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吧。” 黑影们没有说话,步步逼近车身,就在即将到达之前,不知是谁先转换了方向,径直摁向林声的双臂,将她反拧着摁向车门。 林声大睁双眼,看着辛建业在眼前露出狰狞的嘴角。 “谢谢你啊,林大经纪人,一直到今晚之前,我都没想明白项逐峯到底是为什么,又是怎么样一步步算计我到今天。如果不是你自以为买通了我的手下,主动送上门告诉我这些,说不定今天之后,我还真的会被项逐峯骗过去。” 辛建业不紧不慢地扯开身上的绳子,林声这才发现,原来绳索从没有系紧,从一开始,辛建业就是在演戏! “好了,把人带出来吧,别真的吓到我家的好孩子。” 话音刚落,被黑暗掩盖的绿化带忽而动了一动。 林声转过头,竟然看见辛远被两个男人从身后反压着,一步步推到她身边。 辛远的嘴巴被胶带缠着,只有眼睛无声地流着泪,辛建业抬眼示意,身后的人揭掉他嘴上的胶布,但此刻的辛远已经连哭声都无法再发出。 “好孩子,听到他们这些年是怎样一步步利用你,欺骗你的吗?”辛建业走到辛远身边,擦了擦他冰凉一片的脸,“我现在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让你先亲手解决掉她,好不好?” 辛建业说着,从身侧掏出什么东西,塞进辛远早已僵硬的手中。 借着月光,林声看见,那是一把漆黑的枪。 辛建业贴在辛远身侧,强行钳着他的胳膊,慢慢举起,对准林声的脑袋。 “——辛建业!”林声嘶吼一声,“我死了没关系!但是你要是敢动辛远,项逐峯也不会放过你!!” “哦?”辛建业顿了顿,“难不成项逐峯演着演着,还真的爱上了我的小儿子了?” 林声满头冷汗,却不是因为濒死而感到害怕。 她犯了最致命的错误。 ——她让辛建业知道,项逐峯对辛远不只是利用。 这些年项逐峯待在辛建业身边,为人做事,都可谓是滴水不漏。 开始辛建业也并非真的相信项逐峯,可在t国被调查那年,项逐峯冒着断送自己前途的风险,也毅然决然保着他,辛建业才真的看好项逐峯。 他承认,项逐峯的计划确实周密,把他周遭所有的关系网都握在掌心,但是项逐峯唯一算不到的,是他真正的底牌,从来就不在网络能监控到的地方。 陌生电话打来的一瞬间,项逐峯刚好走出调查局。 项逐峯用也许只是巧合的借口安慰自己,却在接听的一瞬间,确定他的计划一定出了问题。 那是辛建业的声音: “项逐峯,我知道你手里还有其他证据,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不然把证据给我,要不然,我就让辛远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项逐峯没有说话,只是最快速度用另一个手机给江维打去电话。 “是在找你的得力部下吗?”辛建业就像在某个角落盯着项逐峯,“你都能架空我身边的人,那你会觉得我对你,就完全没有办法了吗?” 项逐峯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辛建业逃到了哪里。 但就算辛远真的在辛建业手里,他为了辛远的安全,在这个时候,也绝对不能表现出任何在乎辛远的态度。 项逐峯手已经颤抖到握不住手机,声音却还是那样淡淡的: “辛总,你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会用辛远来威胁我吧?你们姓辛的人本来就都该死,你能让辛远永远消失,倒也是替我省了一个麻烦。” 辛建业浅浅笑着,他的手机外放到最大,正放在辛远的耳朵边。 辛远双眼一片空洞,像灵魂早已死在这具躯体中,直到项逐峯说完最后一个字,才彻底闭上眼。 辛建业收回手机,低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如你所愿。” 辛建业承认,其实项逐峯的计划很成功。 短短三年时间,瀚海的根基被他毁掉,资金也在他的操作下彻底崩盘,就连守护在他身后的一颗颗大树,都被项逐峯连根拔起。 从今以后,他辛建业就是一条落败狗。 但即便他永无翻身之地,也决不会让项逐峯好过! 黑暗中,辛建业拨通了一个他希望永远用不到的电话。 只过了几秒钟,那边便响起深沉的男声。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还会再联系。” 辛建业稳着声音:“想办法给我换个身份,送我出国,等我安全了,这次我会把所有东西都交给你。” 对面沉默片刻,“这个条件换做以前,对我很有吸引力,但是放在现在,好像不需要我亲自动手,也有人能让你永远闭嘴。” 辛建业面如惨色,对面却突然笑了笑,“跟你开个玩笑,看在你帮我守了二十多年秘密的份上,你的命我可以留,但是,要多一个附加条件。” “你说。”辛建业咬着牙。 “我要你的儿子,辛远。” 接听到项逐峯的电话时,文质年正在地球另一端度假,他知道辛建业落败的好消息,本以为项逐峯是特意前来致谢,未曾想那边声音一开口,竟然是一股压不住的哭腔。 “现在就帮我定位这个位置,辛远不见了。” 项逐峯几乎是跪在路边,靠扶着手边的树杆,才没有彻底瘫软下去。 他没有想到事到如今,他在乎的不是如果计划失败,辛建业会怎样报复他。 而是如果辛远真的落在辛建业手里,会有怎样的下场。 凌晨一点,在文质年发来的实时追踪上,安装在辛远身上的定位器正在缓慢移动着。 当初偷偷给辛远装定位器时,项逐峯思考了很久要放在那里。 手机固然最稳妥,但辛远拍戏或者活动时经常撇在一边,唯一一直不离身的,就只有由他当年亲手绑上去的那根红绳。 在一个辛远沉睡的夜晚,项逐峯将挂在上面的平安锁偷偷解下,替换成肉眼绝对无法分别的,同样外观的定位器。 那时候说不清是控制欲多一点,还是真的担心辛远多一点,但事到如今,这却成了他最后能救下辛远的希望。 车身不知道闯了多少红灯后,终于渐渐和定位红点重合。 在杉城郊区的私人公寓外,项逐峯被门禁保安拦下。 但此刻就算是枪林弹雨,也挡不住他分毫,一群保安很快全部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找传呼机,想呼唤更多警力。 项逐峯随便捡起一张门禁卡,冲着刷开电梯。 1802。 定位器只能定位到大致范围,文质年黑进小区监控,看见辛远20分钟前,已经被陌生男人抗进了这个房间。 房门有六位数的密码,监控里只能看清楚前五位,项逐峯疯狂地试到最后一次机会时,终于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声凄厉的尖叫从门缝里渗出。 辛远像受困的猎物般,被人摁在沙发上,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撕扯殆尽。 第68章 轧在他身上的人,是一张各大新闻上常出现的脸,在政商两届的各种重要的仪式上,都发表过纲领性的宣言,但此刻这样一张正义祥和的面孔上,却写满了贪婪。 二十四年前,男人还没有站到这么高的位置。 那时他失手误伤一人,在带到荒郊野岭毁尸灭迹时,意外撞见同样做此暴行的辛建业。 知道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辛建业处理痕迹时,将他的那份也一并带走。 后来男人一步步走得越来越高,在多年前,瀚海第一次出现灭顶性的灾难时,辛建业走投无路,才第一次找到男人,告诉他当年在销毁痕迹前,保留了下了有关他dna的证据。 那时辛建业的势力已经非同往日,男人也不想自找麻烦,于是施以援手,帮辛建业度过危机。而后来这些年辛建业也确实信守承诺,从来没有再联系过他,以至于项逐峯都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个人的存在。 男人觊觎辛远已久,但从前辛建业得势,怕给辛建业新的把柄,也不是非要尝这一口鲜,只是如今辛建业注定无法翻身,他借此机会饱一饱私欲,也是无伤大雅。 “别哭啊小美人,以后辛建业不在了,我就是你的父亲,我会好好对你的。” 男人低头吻下去的瞬间,却听大门咔嚓一声,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破门而入。 男人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直起身回头。 就在这一瞬间,辛远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抵死从沙发上挣脱而起。 他浑身身上只剩下最后一点遮挡物,像在寒冬腊月被丢经雪地里,浑身都在发着颤。 但是在那样绝望地颤抖下,辛远还是用尽全力地转过身,毫不犹豫的,冲向没有关紧窗户的阳台。 在辛远迈开脚步的一瞬间,项逐峯已经看出了他想要做什么。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辛远的大半身体已经折出窗外,像终于得到自由的鸟,满怀憧憬地飞向天空。 “——辛远!!!” 撕心裂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微风划过耳边时,辛远想,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当项逐峯叫他的名字,他不会再回头。 第56章 太迟 老人常说,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在天上看着自己在乎的人。 眼前的星空比任何一刻都清晰,辛远却想,这句话也许是错的。 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只有被在乎,被爱的人死去,才可能变成星星。 而他就算再努力地发出光亮,也不会存在愿意抬起头找他的人。 身体彻底失重前,辛远闭上眼。 如果真的还有下辈子,也请给他一次变成星星的机会吧。 往后的很多年中,每一次回想起辛远张开双臂,平躺着向后仰去的画面,项逐峯都还是痛到无法呼吸。 十八楼的高度,没有任何生还可能。 身体本能冲向窗口的那瞬间,项逐峯其实没想过能救下辛远。 只是无由地生出一个执念——如果他阻止不了辛远死,那至少在最后时刻,他要陪辛远一起。 项逐峯不知道用了到底多快的速度,在他膝盖顶到阳台窗户的刹那,整扇玻璃边都被撞出裂痕,所以在辛远被晾衣杆拦住的万分之一秒,项逐峯终于还是抓住了他。 “——辛远!!” 空气像被搅动似的,辛远只觉得一阵疾风穿过身体,紧接着胳膊一紧,被一股不容抗拒的蛮力死死抓住。 “……别动,抓着我的手,不要动!!” 项逐峯身体几乎对折成九十度,一半悬在窗外死死抓着辛远,另一半用全力勾着阳台底端,然而不可抵抗的重力下,辛远还是一点点向下滑落。 半空中,两人的如同悬在半空中的麻袋,几百斤的重量登时全落在项逐峯腰腹间,卡在身下的玻璃一点点裂开,起初只是一个小豁口,但数秒之内,已经被重力挤压出碎片,剜进项逐峯绷到极致的身体。 “呃——!” 项逐峯闷哼一声,小腹瞬间涌出鲜血,顺着玻璃一点点滑落,滴在辛远几乎要脱臼的手腕上。 辛远终于抬起了眼。 那双曾经无条件爱着项逐峯,爱到心甘情愿被利用,被欺骗的双眼,此刻空洞得如同枯井。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看着项逐峯额角暴起的青筋,看着他汩汩流下的鲜血,眼神里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 “……放手吧,项逐峯。” 辛远的声音很轻,却比玻璃割入身体还要刺痛百倍的,刺进项逐峯心脏,“现在这一切,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辛远的身体一丝丝向下滑落,好像随时都会用最残忍的方法消失在眼前,项逐峯没有时间解释,没有时间忏悔,只用所有力气抓着辛远的手腕。 “抓紧我!”项逐峯吼出声,也顾不得身体快要被割裂的痛苦,继续用腰身当唯一的支点,用力勾着辛远,“把另一只手也给我!!” 项逐峯双目血红,眼中的恐惧真实到快要撑破眼球,像是真的在害怕,害怕这一次,会真的失去辛远。 可辛远已经被项逐峯欺骗过太多次。 项逐峯太会表演爱他的样子,太了解他的情绪,知道他在乎什么,害怕什么。 所以即便辛远后来已经知道真相,还会沉浸在项逐峯一次次演出来的爱意中,不断蒙骗自己,傻傻的相信项逐峯也许对他真的有一丝感情。 可所有的幻想,在他亲耳听到项逐峯说出“能让辛远永远消失,倒也是替我省了一个麻烦”那句话后,彻底碎成了齑粉。 辛远嘴角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嘲笑过去的自己,而后艰难地举起另一只手,在项逐峯惶恐到快要碎裂的目光中,一点点掰开项逐峯紧握他的手指。 “——不要!!!” 项逐峯瞬间明白了辛远的想法,嗓子里带着涌上来的血意:“辛远,别松手!我求求你!不要松开我……” 直到此刻,辛远还是会因为项逐峯这样的眼神而难过。 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他已经不想像个笑话一样的活下去,可如果项逐峯继续抓着他,也只会被他拖累,一起粉身碎骨。 辛远这一生从来没有主动为自己选择过什么。 这是第一次,他想替自己做一个决定。 辛远聚起涣散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满是鲜血的手腕,上面还缠绕着那根红绳。 他永远记得那天,项逐峯捧着他的手腕,亲手替他系上手链,说希望他永远平安时的眼神。 辛远想,他其实不后悔遇见过项逐峯。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希望回到项逐峯救他那天。 他还是会对项逐峯一见钟情,然后在去医院的路上,就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永远闭上眼睛,停止呼吸。 想到那一刻的画面,辛远很轻的,好似没有任何遗憾般笑了一下,而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抓住阳台边缘处,早已被项逐峯鲜血染透的玻璃碎片。 在项逐峯骤然收缩到极致的瞳孔里,辛远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平静,用玻璃朝手腕狠狠割去。 红绳断裂,和滚落的血滴一起,转瞬消散在半空。 项逐峯目眦尽裂,好似困兽般嘶吼着,但辛远什么也听不见,只感觉身体越来越轻,世界出奇的安静下来。 他好像抽离成一具感受不到疼痛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握着玻璃的手举起又落下。 一次,两次…… 他的血液渐渐和项逐峯交织在一起,最后一瞬间,他看见项逐峯落下一滴很大的眼泪,而后松开一直紧扒着阳台的手,用血肉模糊的掌心够向他的脸,和他一起缓缓滑落。 - “1802!就是这间屋子,快点快点!” 住在这小区的人非富即贵,大半夜突然冲进来个疯子,吓得保安连忙按紧急设备,找值班的专业打手来。 几分钟之内,一群壮汉已经赶到了房门口。 房门还露着一条缝,是男人仓皇离开时留下的。 为首的打手一脚踹开,摆出架势警惕地打量了半天,却没看见屋内有半个人影。 “……那那那!!”身后有个眼尖的保安看见阳台的动静,哆嗦地指过去,“那边阳台上,是不是挂这着个人!!!” 当身后忽然被巨大的力量抱住时,一直挡在项逐峯腰下的玻璃窗彻底破裂,只剩下摇摇欲坠的钢筋框。 抱着项逐峯的男人也猛地一闪,差点被巨大的惯性直接拖下去。 好在这群人都人高马大,什么场面都见过,也顾不着这俩人到底是谁,本能地分成两拨捞人。 项逐峯的此刻的腰腹已经被玻璃捅穿,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大喊着先救辛远。 他悬挂在半空中,看见辛远在一旁低垂着头,如飘落的藤蔓般,被很多双手从窗外颤颤巍巍地拽了上来。 第69章 直到辛远先被拉进屋子,项逐峯才松开早已麻木的手。 项逐峯被一群人抱回屋子,连站都站不起来,但看辛远毫无意识地昏在一旁,还是跪扑上前,把辛远抱进怀里:“快叫救护车!快一点!!!” 项逐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 不仅是手腕,连胸口也全都是血。 刺眼的液体像永远拧不紧的水龙头,从辛远身体的各个角落往外渗。 项逐峯眼睛也像被隔空染红,他颤着手,捂住辛远快要断裂的手腕,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那血都还是流不尽般,透过他的指缝汹涌而出。 最初得知妹妹的死因时,项逐峯真的想过,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要亲眼看着辛远血流而亡,才能缓解他的恨意。 可如今一切都如他所愿。 辛建业身败名裂,何叶深陷牢狱,辛远也血债血偿。 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为什么,看到现在即将失去生命的辛远,会比当初得知车祸真相时,更加痛彻心扉。 “先生,快松手,病人情况很危险,我们要推进去抢救了!” 一直到被护士强行拽开前,项逐峯都还死死抓着辛远,直到抢救室的等亮起,项逐峯才脱力地滑落到地上。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道闭合的门缝终于缓缓打开。 护士面色沉重地走出来,看着他:“对不起项先生,病人失血太多,无力回天。请您节哀顺变。” 项逐峯觉得自己应该是愣了几秒,才发疯似地往手术室冲去,想撕破这个弥天大谎。 但是身后的手下已经拽住了他,求他冷静下来,求他坚持住,去处理后面的事情。 走廊的灯光晃成一条细白的长线,在眼前旋转起来。 项逐峯呆滞着,耳边像钻过细长的嗡鸣。 脑海中的记忆像全部删除后又在同一时间载入。 他一时间连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脑海中只回响着一个声音。 辛远死了。 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问他。 这一切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第57章 悔恨 抢救室的门缓缓打开。 没有医生,没有护士。 只有一张覆盖着刺眼白布的病床,静静横在屋子中央。 项逐峯的视线一瞬间也惨白一片,他踉跄地冲上前,猛然抓住白布边缘,用力扯开。 白布飘在半空。 在下面安睡的,是辛远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他双眼紧闭,唇色灰白,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不,不是的……” 项逐峯不死心地伸出手,试图唤醒辛远。 但就在要碰到辛远的瞬间,余光看见辛远垂落在床沿的胳膊。 那细瘦的手臂上,到处都是青紫色的淤痕,最深的一道伤口割在剜骨上,像一只嵌入骨缝的手镯。 项逐峯摇着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求证,缓缓地,朝着那处疤痕探去。 在指尖将要触到的瞬间,“咔嚓”一声脆响,那布满伤痕的手腕,竟毫无预兆地断裂开来,露出森森白骨。 “——不!!!” 项逐峯痛呼一声,猛地睁眼坐了起来。 守在床边的手下被动静惊醒,看见项逐峯满头冷汗地挣扎起来,立刻上前摁住他: “峯哥!您现在身上全是伤,不能乱动!” 项逐峯不知道,他此刻已经足足昏迷了两天。 窗外阳光大好,时不时有几声鸟叫,窗台的绿植在阳光照射下,投出一排细长的光影。 项逐峯呆怔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腰腹传来割裂般的剧痛,才敢确认这一次不是在梦里。 “愣着干嘛啊!快去叫医生!” 眼看项逐峯裹满纱布的腰身又渗出血,一名手下立刻跑出去。 但项逐峯却仍然大睁着眼,好几秒后才颤微地张开嘴。 辛远呢? 项逐峯想开口,嗓间却像横着一把利刃,完全发不出声音。 好像只要他不去问,残忍的答案就永远不会出现。 “峯哥,你……?” 手下呆站在一旁,看着项逐峯面如枯木似的,无声砸下几滴眼泪,一时都说不知道该说什么。 跟在项逐峯身边这些年,无论遇到什么绝境,都没见过他这么万念俱灰的模样。 “他……还好吗?”短短几个字,像用尽项逐峯全部的力气。 “辛先生暂时还没醒,”手下不敢瞒着,“医生说辛先生失血过多,又受到那么大的刺激,可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 项逐峯起先没什么反应,几秒后才忽而轻颤起来,一把抓住手下“他没事对吗?在哪?他在哪?!” “辛先生就在隔壁的病房,但是峯哥你现在不能下……” 话没说完,项逐峯已经一把掀开被子,赤着脚就往床下跑。 项逐峯伤得一点不比辛远轻。 阳台玻璃是观景的无框设计,当时两个人的重量全部压在项逐峯身上,他硬生生撑了那么久,医生清创伤口时,零零碎碎夹出了几十片碎玻璃,最深的一块已经插入了肺里,再稍微晚来一步,就可能发生大出血。 项逐峯身上缝了十几针,身子刚一撑起来,就狠狠跪在地面,手背上的针管也瞬间溢出一道血痕,但他毫无知觉似的,下一秒又咬着牙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往门外冲。 医生和护士刚好进门,一群人一起用力,竟然都没能拦住他。 直到项逐峯趴在病房外的玻璃窗,亲眼看到辛远躺在床上,才忽然像脱力般,一点点跪向地面。 “项先生,您这边要是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给你们换成一个双人套间。” 护士给项逐峯重新包扎好伤口,询问到。 伤口被药水那样刺激时,项逐峯都没有皱一下眉,此刻却像极为痛苦地沉默几秒,才开口:“不用麻烦了,谢谢。” 项逐峯永远忘不了辛远举起玻璃的那一瞬间。 辛远是那样恨他,那样绝望。 恨到宁愿割断自己的手腕,也不愿意再被他触碰一秒。 项逐峯真的很害怕。怕辛远就这样一睡不醒,更害怕辛远睁开眼看到他的瞬间,会露出和那时一样的眼神。 辛远的伤都在右手,因为割裂太深,又在空中被硬生生拽了那么久,手筋都裂了出来,即便已经尽全力做了补救,日后大概率也会留下后遗症。 起初一两天,项逐峯连进病房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艰难地撑着拐杖,趴在门口的窗户上,小心看辛远几眼。 看他沉静的呼吸,看他胸口微弱的起伏,才能勉强消解彻骨的惧意。 到第三天,辛远还是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医生说一部分是病人体质太过虚弱,再加上失血过多,另一部分是受到剧烈刺激,大脑产生的应激保护机制,如果此刻强行唤醒病人,可能会带来更差的结果。 这时项逐峯也已经足足失眠了三天。 他的眼窝已经肉眼可见的凹陷进去,每天一早胡乱刮得胡子,不到傍晚又重新布满青茬。 但项逐峯一刻都不敢停下来。 期间项逐峯刚一能站稳,便去看了被绑了几天的江维。 当初第一次遇见江维,是去赌场替辛建业平账,那时候江维出老千被发现,被一群人摁在赌桌上,用细长的铁杆戳穿他的手背,但江维吭都没吭一声。 事后江维被丢到暗道上,即将按照规矩被沉井时,项逐峯问了一句,为什么自寻死路。 江维说他要赚钱救他妈。 后来项逐峯出了一大笔赎金,又加上江维的两根手指,把人保了回来。 虽说是手下,但这些年无论任何事,无论有多危险,项逐峯都是先一步冲在前面的人,有些人年龄比项逐峯还大,却也都心口臣服的叫项逐峯一声哥。 江维会背叛这件事,别说项逐峯没想到,他身边的一众兄弟也都没有想到。 但最后江维的理由依然是,那天晚上,辛建业绑架了他母亲。 项逐峯最后还是放了江维,只是再也没让他出现在杉城。 在项逐峯昏迷的这段时间,瀚海的局势早混做一团,旗下各个子公司都在做破产清算,场地拍卖,虽然项逐峯早已择清了自己的关系,但免不了有一些后续还要靠他收尾。 对这些局面,项逐峯一早有准备,只要时间足够,都不是问题。 项逐峯当初设计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想到,在他被带走审查的三天内“w““b春春整理“,林声会背着他做出如此疯狂的事。 项逐峯已经动用了所有人脉,将那段视频全网删除。 但舆论越演越烈,没有人在意辛远那时的惊惧,更没人关心真相是什么,有心的营销号借着那些截图,将辛远诬陷呈一个风流无度,为了资源不择手段的艳星。甚至连王沐歌都被造谣成辛远的干爹,说辛远当初拍电影时,一遍借着王沐歌的名气上位,一遍又暗中和任淞苟且不清。 第70章 一时间,所有的起诉书接踵而来。 各大品牌方,投资商同时起诉佳乾传媒和辛远个人,要求赔偿巨额违约金。 这些计划本没有错。 在三年前,项逐峯亲眼看着辛远签下合同时,就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可唯独出错的,是他在计划实现前,就一次次忍不住心软的心。 “峯哥,您休息一会吧,这官司也不是您一个人就能处理完的,再么下去辛先生还没醒,您自己也要撑不住了。” 项逐峯摇了摇头。 如果放眼现在,还有谁能保住辛远的话,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当初为辛建业定制给辛远的专属合同时,项逐峯就已经留了后路。 辛远看似和佳乾传媒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但实则并不承担连带的法律责任,也正因为他把所有经济约都全权签给了佳乾,所以即便到现在关头,最终承担法律责任的,也只有公司部分。 当初那么做,只是为了无论何种情况下,他都要给自己留一张制约辛建业的底牌,可没想到阴差阳错,也成了避免连累辛远的唯一退路。 项逐峯一边全力压着舆论,一边找能动用的所有关系去找林声。 但就在第三天,新闻上登出一则消息: 知名经纪人林声“投河自杀”,疑似受到辛远事件冲击,目前事故真相仍在调查组中。 一旁的手下脸色也份外黑沉。 以林声的性子,再没有看到辛建业遭受报应前,一定不会甘心这么死去,唯一的可能,就是辛建业故意动手,以此警告他们,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随时有可能回来找他们偿命。 “峯哥,兄弟们一直在追查,所有的渠道都在盯着,但还是没发现辛建业的踪迹……” 项逐峯没有说话。 别说他的人脉找不到,就连文质年一时都没有办法,辛建业就好像真的人间消失一般,彻底的隐匿在角落。 见项逐峯脸色越来越黑,手下权衡了很久才敢再开口: “但是,何叶托人说想见你,她说她那里,有辛建业的下落。” 项逐峯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跟何叶面对面坐在一起。 何叶跟瀚海集团绑定之深,即便她这些年也有所留心,但终归是斗不过辛建业那种老狐狸,事发后,所有罪名一时都落在她头上,就算找最专业的律师辩护,也免不了数十年的牢狱之灾。 临时会面室内,何叶的双手被锁铐扣住,平放在桌面上。 监视员一早收到安排,先一步避了出去。 期间辛建业的人递来过消息,告诉何叶项逐峯这些年的目的和手段,唯独说到辛远在其中的作用时,刻意省略了些许。 “项逐峯,看到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了吗?”何叶双目血丝,死死盯着项逐峯,“如果你不满意,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没想到何叶一开口会先说这些,项逐峯凝眉,却看何叶已经掉下了眼泪,“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给我看看清楚,当初害你奶奶和妹妹死于非命的人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我偿命也好,要我牢底坐穿也罢,我都认了,但是一切跟小远都没有关系。” 何叶举起手腕,用袖口蹭掉眼泪,“当初那场车祸,小远被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后来他在icu躺了一周,中间心跳都还停止过两次,他从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是我瞒着他说那两个人还活着,是我威胁他管好自己的嘴巴,不可以把真相告诉任何人,所以事到如今算我求你,无论你有多大的怨恨,报应在我一个人身上就好,别再去为难他了,好吗?” 第58章 锥心 这些年项逐峯其实一直在刻意回避一个问题,当初那场车祸里,辛远到底要受了多严重的伤,才会需要用干血库里的所有血。 可何叶此刻的话却逼着他面对,原来在很多年前,他就差一点失去辛远。 “我知道辛远现在就在你手里,你告诉我,你还想要对他做什么,你到底要报复到什么程度才能满意?”何叶的语气依旧尖锐,但眼里只剩下哀求。 项逐峯本应利用这个机会,装作毫不在乎辛远,甚至用辛远的安危威胁何叶,以此逼她说出辛建业的去向,好切断她最后的退路。 可仅仅是这么设想,胸口都像撕裂般难受。 “我会保证辛远平安无事,”面对何叶,这已经是项逐峯最温和的话,“只要你把辛建业的去向告诉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 项逐峯坐直身,将文件推至何叶面前,“这是辛远收到的所有起诉书,一个月内,我会替他处理完。到时候是选择相信我,还是等辛建业来日报复我的时候迁怒辛远,你自己考虑清楚。” 项逐峯走出审讯室时,已经快要撑到极点。 他平时坐半小时都已算勉强,如今一路颠簸,又在何叶面前演这么久的戏,刚走了没两步,脚下便倏地一软。 “峯哥小心!”等在门口的手下冲上前,看项逐峯额头都渗出了冷汗,连忙道:“您还是先休息一会吧,我们缓缓再走。” “……我没事。”项逐峯强撑着,“现在就回去。” 虽然医院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但只要一想到辛远还孤零零地躺在床上,项逐峯的心就无法落回胸口。 手下一路尽可能把车开的平稳,可每个等红绿灯刹车的间隙,项逐峯还是隐忍地喘着粗气。 他躺在副驾上,微微蜷着身,在这样时缓时重的疼痛中,脑子像失重般转起来,胸口也生出阵阵恶心。 辛远晕车的时候,原来就是这种感受吗。 那时候他明知道辛远有这个毛病,却为了佳乾传媒的收益,为了迷惑辛建业,逼着辛远一次次去他根本不想去的地方。 项逐峯压在小腹的手忽而用力,好像只有伤口足够痛,他心脏的裂痛才能有一瞬缓和。 知道项逐峯竟然偷偷跑出去,主治医生第一次重声训斥,说他伤口本来就深,在这么折腾下去万一发炎,保不准会有生命危险。 项逐峯这会态度倒是配合,但还没等护士换完药,走廊外便传来几声惊呼。 意识到声音的源头来自辛远病房,项逐峯身上的绷带都还没缠回去,便疯了一般地冲出去。 但几秒后,却又呆滞地立在走廊上。 辛远醒了。 但相比较醒来,此刻的辛远更像是坠入一场更深的噩梦中,屋内已经乱做一片,辛远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将杯子和枕头都掀翻在地面,摆在床头上的花瓶也碎了一地,而辛远却像浑然不知似的,一边发着抖,一边拼命地倒退着。 屋内的护士不知所措,刚要靠近,辛远便忽然抱着头尖叫一声,很痛苦地缩到墙角,“……你们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辛远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无论他多么用力的挣扎,却还是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又黑,又冷,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终于看见一丝光亮,可光线下映出的,却是一个个狞笑着的人脸。 是当初把他缩在房间里的继父,是举着摄像头一步步逼近的冯威,是那个将他死死摁在沙发上的男人…… 而他无论怎么后退,怎么闪躲,那些人还是邪笑着走上前,试图将他抓回去,一次又一次,无尽地轮回。 辛远根本分不清一切是梦还是现实。 他握起拳头,想用疼痛唤醒自己,可手根本没有力气,只能横着掌心,一次次砸向太阳穴。 可忽然的,有一股力量在身前抓住他。 辛远惊惧地抬起头,看见项逐峯的脸。 果然还是一场梦。 因为只有在梦里,项逐峯才会用这样担心的眼神看着他。 可这一次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项逐峯甚至在流泪,在比他还要颤抖地抱住他,求他不要伤害自己。 这样的梦辛远已经经历过太多次,但每一次梦的结尾,都是项逐峯紧紧抱住他后,再狠狠捅穿他的胸口。 这一次在项逐峯动手前,辛远想自己做出了结,可梦里的项逐峯却死死抱住他,无论他如何撕咬,都不愿意放开手。 那天到最后,医生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给辛远强行注射了镇定剂。 一直到几个人把辛远强行摁在床上,阻止他继续再伤害自己时,辛远都还一次次地挣扎着,想用额头往床头柜上撞。 等他终于安静地入睡时,脸上和身上,都还沾着项逐峯伤口的血。 宁康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 走到夜壶病房前,他也没想到院长在电话里说的特殊又紧急的病患,竟然会是辛远。 作为辛远的主治医生,过去一年间,宁康见证了辛远从最初抗拒,按时吃药,到渐渐好转的全过程。 如果不是院长提前告诉宁康,辛远住院的原因是跳楼自杀未果,他也不敢相信短短几个月时间,辛远就会恶化成现在这种情况。 第71章 项逐峯听见有人走进来,抬起头,看见宁康胸前的挂牌,强打起精神,“您好,宁医生。” 项逐峯没说话时,宁康还没留意到他,此刻沙哑的声音一出,刺得宁康都快要起鸡皮疙瘩。狼狈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人的模样,要不是他眼神尚且还算清明,在问询辛远情况前,宁康都想先帮他排查一下心理状况。 “您就是项先生?” 来的路上,院长已经事先知会了情况,辛远状况特殊,现在身边唯一还算亲近的,就只有他公司负责人项逐峯,想了解辛远这段时间的状况,也只能找这个人。 项逐峯点点头,宁康也没时间兜圈子,单刀直入,“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一直都是辛远的主治医生,我想请问您作为辛远的负责人,是否知道他一直存在精神方面的问题,并且已经严重到需要靠药物维持?” 项逐峯花了好几秒钟,才敢去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辛远有精神问题,而且已经病了一年多? 从项逐峯崩裂的表情上,宁康也看出他毫不知情,于是对这场问询的态度难免冷漠几分,“好,那我再问您一下,您是否知道辛远先生一直有一位爱人,如果您可以帮我联系到他,对辛远先生病情的诊断也会有帮助。” 项逐峯坐在床边,却觉得浑身都在发颤。 我就是他的爱人…… 这几个字卡在唇边,却迟迟说不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安睡中的辛远忽然发出一声低哼,他皱着眉,很不安地来回扭着头,像陷入一场新的噩梦。 项逐峯忙扑回他身边,看着辛远额间顷刻间渗出的冷汗,连忙用指尖去擦,在他触碰到辛远的一瞬间,辛远却突然安静下来,几秒后,缓缓睁开眼。 “项逐峯,你怎么还不睡啊?”含糊地说完,又往项逐峯身前蹭了蹭,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别忙了,早点休息好不好,没有你陪着我,我睡不好……” 宁康呆愣在一旁,瞬间明白了两人的关系。 即便作为专业人士,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下,宁康也不知道如何切入话题。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 最后还是项逐峯开口,宁康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落下一滴眼泪,滴在辛远的领口。 “您说的这些,我以前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辛远没有胃口,知道辛远容易失眠,知道辛远常常睡不好,有时候在梦里也会惊醒,说梦话。 即便辛远后来已经在练习威亚的场馆莫名晕倒,甚至在拍摄现场掉进湖里,项逐峯都还以体检报告没有问题为借口,试图将一切责任推脱到辛远只是太累了上面。 可直到此刻,宁康告诉他。 早在一年前,辛远就确诊了重度焦虑,中度抑郁,以及轻微的双相情感障碍。和单纯的抑郁症不同,辛远最严重的问题在于重度焦虑诱发的惊恐发作。 有时是在睡梦中,有时是过度劳累,有时甚至没有任何诱因,哪怕只是安静地站着,都会突然见心跳加快,天旋地转,无可自控地陷入濒死的恐惧感中。 相比较发作时的痛苦,更为折磨的是每次发作间隙,患者总会担心自己随时又会陷入这份濒死感中,以此给自己带来更多恐惧。 “您刚才说的失眠,没有胃口,经常做噩梦,都只是这种疾病最轻症状的表现。”面对此刻痛心疾首的项逐峯,宁康觉得单靠指也没有用,“他起初的情况很严重,最初面诊时,已经出现过无法自控的自残行为,比如反复扣掉自己的伤疤,或者无意识地伤害自己。” 项逐峯想到,那个时间,他还被困在t国,他靠着辛远当诱饵收集回来的信息,一步步对抗何叶的布局,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时候,辛远的状态就已经差到这样的地步。 “但其实后来这一年间,辛远的状况一直都在好转,差不多三个月前,辛远最后一次来找我咨询时,还告诉很开心地告诉我,他现在终于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真正的幸福。” 宁康看着项逐峯,“所以如果他现在已经严重到跳楼自杀,甚至完全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您需要考虑一下这几个月时间,除了外界的传闻外,还有什么事情会这么严重的刺激到他。” 第59章 发病 辛远短暂醒来一次后,陷入了比之前更深的昏迷。 从抢救回来到现在足足一个星期,每天都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基本补给,消瘦的身体躺在床上,几乎没有弧度,如若不是监控仪还在平稳跳动,都感受不到生命气息。 项逐峯每天都会坐在床头,出魂一般看着辛远,有时一看就是半天,却连抬手碰一碰他的脸都不敢。怕一旦把人惊醒,辛远又会不顾一切地推开他。 期间辛远其实迷迷糊糊醒过几次,混沌一片中,他还是知道项逐峯一直就在身边,于是用最大力气在心里祈祷,希望他永远不要再醒来。 但很遗憾,和从前每一次一样,老天从来不会在意他的想法。 这天项逐峯又在病房守了一天,晚上时去浴室打水,照例帮辛远擦拭身体,项逐峯拧好温度适宜的毛巾,将要落在辛远颈间时,突然看见辛远睫毛颤了颤。 他下意识的就想收回手,但还没等抬起胳膊,辛远忽而睁开眼,空洞的眼眸就忽然那样看着他。 辛远其实也只有睁眼的力气而已,但就是那一个眼神,却像一盆冰水凭空浇在项逐峯头上,让他瞬时彻骨发寒。 “……对,对不起,我是不是吵醒你了,”项逐峯一时都有些结巴,“我就是正好在这里坐会,我这就走,先去找医生。” 他几乎是逃一般迈开脚步,却突然听见辛远开口: “项逐峯……” 那声音轻的像随时会散去,又像千斤的铁锤砸在身上,项逐峯顺时定在原地,几秒后才僵硬地转回头。 辛远依旧用那样空洞的眼神看着他,像在看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亦像在看不会有任何交集的过客,看到项逐峯几乎要站不住时,才淡淡开口: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非要救我呢。” 项逐峯心口一阵闷痛,一时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双唇止不住地颤着。 “三年前那场车祸,我就不应该活下来的。” 辛远声音很轻,“只是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才白白让她们冤死了那么久,现在我只是想早一点,把欠她们的东西还回去,你为什么还要拦着我呢?” 辛远不禁有些茫然,“是觉得我只用一条命,还不够偿还她们吗,那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呢,我到底还能还给你什么呢?” “不是的……”项逐峯忍到极致,可一出口,眼泪还是跟着掉了下来,“辛远,我没有想要伤害你,没有想过要你偿还什么,我只是那个时候,那时候……” 项逐峯再也说不下去。 这些解释的话卡在胸口,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无论他后来有多后悔,多么心疼辛远经历的一切,可当初他的欺骗,他的利用,全都是无法抹去的刀痕,一道道刻在辛远身上。 如果辛远恨他,怨他,再也不想见到他,只要能辛远能好起来,项逐峯都愿意答应。可唯独辛远至今都觉得一切还是他自己的错,让项逐峯连一个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像是不明白项逐峯眼中的悔意,辛远开口:“你没有必要继续管我。那天晚上无论你在不在,我都已经不想再继续了。”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关系。”辛远很平静地解释:“我只是单纯的,不想再这样活下去罢了……” 辛远声音渐渐弱下去,好像意识只是短暂的回到脑海,又飞速流逝出体外。 他看不清项逐峯的表情,只是莫名感觉他很难过,辛远带着尚未想清的疑惑,慢慢闭上了眼。 那天之后,辛远清醒的时间越来越久。 但也只是醒过来。 他不愿意说话,不愿意吃药,不愿意见人。 给他喂的药会被他撕心裂肺地吐掉,给他换的纱布也转眼又被撕裂的伤口浸湿,辛远每天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无论是谁要靠近,都会比那天还要疯狂地伤害自己。 即便是有过一年多信任基础的宁康,辛远也再不愿意跟他多说半个字。 辛远这种情况,除了用强效镇定剂暂时控制,没有任何办法,但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只能让他在每次恢复清醒时,变得更加痛苦。 一连到了第三天,辛远除却昏睡时补充过一些营养液,连一滴水都没有喝过。 他嘴唇干裂的不成样子,躺在病床上,脸色比枕套还要苍白几分。他的四肢都被弹力绳绑在床边,以防止他一醒来就会立刻伤害自己,可即便如此,他的拳头在睡梦中仍然下意识绷着,让人单是看着就难受不已。 宁康也没有想到,辛远会在短时间之内恶化成这样。 在辛远的极端抗拒下,他甚至没有办法做出明确的诊断,但只从外在表现来看,这已经是最严重的,器官性病变导致的生理性求死。 第72章 在辛远又一次失控后,项逐峯终于主动找到宁康,把从第一次遇见辛远,到跳楼那天晚上的一切事情,尽数坦白了一遍。 几个小时内,凭借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宁康才忍住了一次次想捶在项逐峯脸上的冲动。 如果说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遭遇这一切变故,却还能硬生生地挺到今天,那辛远的意志力和忍受力已经远远超出常人。 可再坚强的人,也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欺骗与背叛。 “你要做好准备,他现在的情况,不是单凭你后悔就能救回来的,”宁康看着项逐峯,“你带给他的那些伤害,已经击破了他的潜意识,让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哪怕你现在真的后悔了,说你是真的爱他,他也不会相信,甚至他会因为自己的不配得感,对你的付出感到更加痛苦。” 项逐峯面如死灰,每多听一个字,眼里的绝望就多一分,宁康见过太多人,知道这份痛苦不是演出来的,也不好再说重话: “现在需要你好好想一下,辛远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什么在乎的人或事,哪怕是再微小的东西,只要能让他感受到坚持下去的意义和价值,都还有重新开始的希望。” 谢芬被人扶着走到病房门口时,才得以解开眼上的眼罩,跟在身后的手下分外抱歉,“不好意思阿姨,特殊时期,为了辛远的安全,不论来的人是谁,我们都必须小心一点。” 听见门口的声音,虽然大脑在药物控制下仍然一片混沌,但辛远还是立刻绷起身,警惕地看向门口。 “……小远。” 谢芬站在门口,不敢相信短短几个月没见,在病床上虚颓至如此的人,竟然会是辛远。 “小远,你怎么会……”谢芬捂着嘴巴,眼泪一颗颗往下面落,“孩子啊,我的好孩子啊,是芬姨来的太晚了,让你一个人在这受苦了……” 自从梵安镇上重逢后,碍着身份原因和何叶的疑心,辛远很少亲自去看谢芬,但是每个月的钱和视频电话,总是一个不少。 “芬姨这辈子都没有个自己的孩子,你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孩子,是我最大的挂念,现在你变成这样,你让姨怎么活下去啊……” 谢芬搂着辛远,却又不敢用力,只是一遍遍拍着他,像小时候把他放在腿上,轻轻哄他入睡一般。 辛远麻木地表情终于绽出一丝裂痕。似乎是感受到强烈的痛苦,可已经连眼泪怎样流都不记得。 病房内安装着隐藏监控,可以精准捕捉下辛远的表情。 按照宁康的要求,谢芬作为引导的角色进入治疗。她需要说出很多觉得辛远重要的话,来唤醒辛远微弱的求生意识。 虽然实际过程中,谢芬并没有完全按照宁康的话术来,但她发自内心的表达,反而到更好的触动到了辛远。 开始两天,辛远只是呆愣愣地看着谢芬,到了第三天,在谢芬煮了他以前最爱的粥,一口口喂到他唇边时,终于落下了第一滴眼泪。 从那天起,辛远的抵抗行为终于有所减轻。 为了防止辛远再受到刺激,接下来一段时间,每天都只有谢芬陪在他身边,无论项逐峯有多想看看辛远,都只敢在他完全入睡后,才短暂地守在他身边一会。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辛远竟然真的开始好转起来,当谢芬又一次做了一桌菜带来以后,辛远用还不熟练的左手剥开眼前的鱼,将鱼肚子夹进谢芬的碗里。 “芬姨,这段时间辛苦您来陪我了,前段时间我就是有点没想开,现在已经好多了,您不用再这么累的照顾我,等我好了以后,我会去看您的,您放心。” 谢芬默默地流着眼泪,不停说好。 如辛远所说,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他会主动按时吃药,也会在护士来换药的时候,主动跟人聊聊天,甚至在下楼散步时,和院里的小狗一起玩扔飞碟。 除了每天的昏睡时间还是很长,辛远似乎真的以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好了起来,直到某天夜里,当守在床边的项逐峯睁开眼时,忽然发现原本躺在床上的辛远,不见了。 第60章 碎梦 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面,项逐峯瞬时惊醒回来。 房间的所有窗户都是密封的,后颈却像蹿过一阵寒风。 他猛然撑起身,顾不得伤口的痛意,正要往外冲,余光忽然瞥见一抹黑影。 辛远就站在窗前,身影背对着他,抬头看着窗外。 项逐峯发出这么大的动静,辛远就像毫无察觉似的,直到项逐峯慢慢靠近他身后,辛远都还是一动未动。 这晚是阴天,窗外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可辛远像在欣赏绝无仅有的美景,沉醉地仰着头,嘴角甚至带着丝丝笑意。 项逐峯从尾椎骨慢慢涌上寒意,却也只敢很轻地试探:“……辛远?” “嘘!”辛远忽然转过头,皱眉看着他,“不要吵。” 那眼神像是完全没有见过项逐峯,只是一秒便又转了回去,继续盯着窗外。 项逐峯知道辛远是又出现了幻觉。 宁康事先叮嘱过,当辛远出现这种情况时,一定不要直接打断。幻觉中的画面极可能是辛远最害怕,或者最在乎的场景,想办法探出他的心结以后,才能有利于后续治疗。 项逐峯稳住心神,轻声道:“能跟我说说,你在看什么吗?” 辛远没有理他,又自顾地望了好一会,忽然变得着急:“雪怎么越来越大了?” 他扒在床边,像窗外有人似的,急切地开口:“师傅,能麻烦您再开快一点吗,我现在有一点赶时间。” 这时已经是八月中旬,怕辛远夜里受凉,空调温度都打得很高,项逐峯后背明明沾着细汗,却瞬间像真的站在雪地一般。 “是,好大的雪。”他顺着辛远的话往下说,“下雪了你还这么着急,要去干什么?” “他还在等我。” “谁?” “他没有带门禁卡,我要是再赶不回去,他就要在学校门口冻一夜了。” 门禁卡? 项逐峯瞬间怔住。 记忆像尘封的冻土,慢慢碎开一道裂痕,那是他和辛远刚认识不久时,他家教下课太晚,等回学校时被锁在校外,无奈只能找辛远求救。 可已经过去了快四年,为什么辛远在幻觉里,都还会念念不忘这一件小事。 项逐峯从前一直把辛远的喜欢,当做自己最大的底牌,可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辛远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就那么小心翼翼地把他放进心里。 可如果一切都开始的那么早…… 项逐峯无法再细想下去,他的胸口像被生挖开了一个洞,每多回忆一秒,辛远当初对他那些不求回报的好,都像在血肉模糊的伤口再划上几刀。 但那一天只是开始。 经常毫无预兆的,辛远上一秒还安静地坐着,下一秒又开始莫名不安起来。 每到这时候,所有人说话辛远都像听不见,只有项逐峯在身边耐心地哄着,辛远才会渐渐生出一点反应。 项逐峯不得不把所有工作带回医院处理,经常一个会议电话还没开完,发现辛远有一点不对,就立刻扔掉所有事守回他身边。 辛远发作的毫无规律,项逐峯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样昼夜不分地守了快一个星期,项逐峯终于撑不住,某天正给辛远收拾吃完的碗筷,毫无预兆地一头栽了下去。 项逐峯伤势最严重的时候都没发烧,眼下倒是快飙到四十度,而且看血项的炎症指数,已经烧了有好几天。 吊水时候迷迷糊糊的两小时,是项逐峯这段时间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但都还没等他清醒回来,就听房门外传来声响。 “诶,辛先生,辛先生!您要去哪啊!” 手下小刘跟在辛远身后,看他急匆匆地来回走着,想上前制止却又不敢真碰他。 “快一点,快一点,再晚一点他就要回来了……” 辛远有些着急,他不明白自己只是想去买一点新鲜的菜,赶在项逐峯回来之前把饭菜做好,为什么总是有一堆乱糟糟的人围着他,不让他出去。 “他白天很忙,很累的,要干很多工作,麻烦你们让一让,不要耽误我给他做饭好吗?” 项逐峯手背上的针孔还在渗血,看项逐峯这站都要站不稳的样子,小刘刚要扶他,被项逐峯抬手制止。 项逐峯慢慢地,走到辛远身边,捧住他因为焦急不断乱扣的手:“他自己也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你好好休息,不要总想着他了可以吗?” 小刘和护士都还在场,项逐峯本以为自己可以忍住,但话一出口,还是压不住颤音。 辛远执拗地摇摇头,“我答应他的,要给他做好多好多好吃的,还要和他一起过年。” 项逐峯的牙根咬到极限,才没当着众人的面掉下眼泪,他牵起辛远的手:“那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需要什么,我陪你一起好吗?” 第73章 辛远点点头,很乖地贴在项逐峯身边,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菜,双眼布满雀跃,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其实只是在医院食堂的后厨内。 辛远许久没有这样放松的状态,虽然只是在挑选菜,但是格外认真,像是真的很期待这件事,选中的每一样,都刚好是项逐峯那时最爱吃的。 “辣椒……”辛远嘟囔着,“他爱吃辣的,记得要多放一点辣椒。” 辛远的右手手腕上还绑着康复带,虽然那彻骨的伤痕已经愈合,但因为当时割裂太深,伤到了神经,后续养伤时又没有修复好,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会时不时发着抖。 把菜装进塑料袋这件事,辛远还可以勉强做到,可真的想要清洗时,却发现连一颗青菜都无法剥下来。 辛远的手越来越抖,心里也不受控地越来越慌,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固执地去拿手边的鸡蛋,想要证明自己是可以的,但下一秒,鸡蛋还是从指尖滑落,“啪”的碎在脚边。 辛远像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他怔楞地盯着地面,起初只是微微瘪着嘴,但很快不受控地,浑身都发抖起来。 “辛远,你能不能别每天跟在我身边添乱?”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饿的时候就拿钱去外面买东西,我是没给你钱还是怎么样?你就非要一个人在家,把厨房变得这么乱七八糟吗!?我每天已经很累了,回到家还要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什么时候能体谅一下我,不要整天给我添麻烦!” 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的辛远还只有五六岁,正踩着板凳,颤颤巍巍地站在灶台边,试图在给烧开的锅里打入一个鸡蛋。同学告诉他,生日的时候要下面条,吃荷包蛋,这样才会一直幸福,他今天回家妈妈就会给他做这些。 辛远虽然没有过过这样的生日,但他知道那一天是母亲的生日,所以想要在她晚上回来前,送给她一份生日礼物。 但是最终,鸡蛋散成了一锅蛋花,面条也糊成了一团,在辛远努力想把锅抬起来的时候,将所有东西都洒到了地面。 母亲就是这时候回到家,满脸怒火地冲着他吼,辛远想解释,告诉母亲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可鼓足勇气走上前,母亲的脸却突然消失。 项逐峯毫无预兆地逼近他,用同冷漠,厌烦,看麻烦一般的表情看着他: “辛远,你能不能别总是装出这么一幅无辜的样子?”项逐峯声音低冷,“你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辛远摇着头,不停向后退,可身前却有一股无法挣脱地力量,一直死死抓着他。 “没事的辛远,你看着我,别害怕。” 项逐峯拦着又想伤害自己的辛远,不停安慰着:“没有人怪你,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辛远的脑袋快要炸开,不同的声音和场景在脑海里飞快旋转。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边缘,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混乱。他想捂着耳朵!yy!!yy!,想逃避咒骂的话语,可连双手都控制不了。 醒过来! 快一点醒过来!! 辛远无声地嘶吼着,受困在体内的灵魂拼命想要挣脱,这样撕裂的痛苦下,竟然爆发出直接挣脱了项逐峯的力气,一秒之内,辛远没有任何犹豫的,狠狠咬向自己的手背。 在辛远张口的瞬间,项逐峯已经预知了他的想法,于是在辛远伤害到自己前,反握住辛远手背。 求生和求死会爆发出同样强大的力量。 辛远没有就任何余地,牙尖狠狠戳进皮肉,项逐峯痛得牙根都在发抖,却硬生生忍了下来。 没有预想中的解,辛远又变的茫然,他懵懂地抬起眼,还想继续用力,可唇边却已经传来了浓浓的血腥味。 辛远愣了一瞬,垂下视线,在看到满手背鲜血的瞬间,脱力一般,直愣愣地晕在了项逐峯怀中。 “他前段时间,不是已经好起来了吗?” 病房外,项逐峯的手背刚包扎好,便立刻找来宁康。 听闻辛远这样的反映,宁康也很是无奈: “你要知道,精神疾病不是感冒发烧,吃了药过几天就能好,你之前用谢阿姨强行唤醒他,让他找到一点活下去的念头,不代表就能让他立刻好起来。” 项逐峯想说什么,又被宁康打断: “而且最近他也处于换药期,这些混乱和失控的状态,一部分也是药物的副作用,这段时间只能时刻观察调整,如果一周以后还没有任何好转,要考虑再给他换药。” “那这一周的时间,我每天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痛苦吗!?”项逐峯声音忍不住扬上去。 宁康却没有任何波动,“我还是那句话,他怎么得的病,你最清楚,你带给他的伤害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就别妄想着在你后悔以后,就又立刻逼着他好起来。” 第61章 印痕 宁康说完这话,项逐峯立刻像泄了气似的,闷着头不再吭声。 辛远的情况很特殊,他这段时间的种种表现,已经不是简单的重度抑郁发作和双相情感障碍,而是几种问题一起叠加,导致意识出现了严重的解离反应。 在外人看这样的病人无法沟通,可在病人眼里,却也觉得世界天翻地覆。 这种情况下,用药只是一部分,最重要的是用患者在乎的,有反应的人进行引导,重新建立患者的认知体系,一步步降低患者的防御性,才能为后续的治疗打下基础。 这个过程很漫长,需要极大地耐心与陪伴,患者本人痛苦,但陪在身边的人同样会受到不小的煎熬。 这段时间项逐峯的所作所为,宁康也都看在眼里。 起初宁康觉得,只是靠着所谓的愧疚,项逐峯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但没想到这一个月下来,项逐峯在自己还是病人的情况下,还这么事无巨细地照顾辛远。 好些次辛远情绪崩溃,连饭都不愿意吃时,项逐峯就守在他床边,经常连着哄好几个小时,只为了能多喂进去几口。无论是剪指甲,洗头发这些小事,还是每天想方设法喂辛远吃药,陪他多说几句话,项逐峯从来没有因为辛远的不配合而发过一点火。 扪心自问,如果宁康站在项逐峯此刻的位置,可能也无法有他这样的耐心。 可偏偏也是这样的人,成为辛远病发至此的罪魁祸首。 从业这些年,宁康最明白人性复杂这个道理,看着此刻悔不当初的项逐峯,也只能劝慰: “虽然他现在没有办法马上好起来,但至少他不是完全封闭的,在他的潜意识中,你还是他最重要的那个人。” 这话一说,项逐峯更加难受,宁康拍了拍他的肩头,“以前的事回不去,但现在你是能让他好起来的,唯一的希望,所以无论如何,你自己都不能先放弃。” “我不会。”项逐峯沉声开口。 他已经错过辛远太多次,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开手。 “但是后面的时间,我想把他带回家修养。” “现在?”宁康问。 “如果你觉得可以,那越快越好。” 虽然这已经是杉城环境最好的医院,但以项逐峯现在的身份,总在医院办公实在不方便,加之辛建业还下落不明,是个不定时炸弹,他想把辛远带到绝对安全的地方,才能彻底放下心。 宁康倒是不意外项逐峯这个决定,“按道理来说,我并不建议,但因为辛远目前阶段只认你一个人,如果你能保证24小时不间断地看好他,给他一个更有安全感的环境,也许会比一直住在医院恢复的更快。” “但是,”宁康顿了顿,“你必须每天都跟我汇报辛远的情况,我定期还要去你那里亲自看他,如果有任何问题,都还是要回来这边。” 项逐峯在离医院不远的山下,挑了一处别墅作为落脚点,本担心开回去的路上,辛远会不会晕车难受,但辛远全程趴在车窗边,兴奋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精神难得的好。 项逐峯本想给宁康发消息,问问为什么连这种问题都会发生改变,但编辑的过程中,忽然想到,当年辛远跟着他一起回出租屋时,路上坐了一个多小时大巴,越往后道路越颠簸,但也没有任何难受的迹象。 倒是辛远正式拍戏后,小暖才跟他反应辛远晕车的问题。 所以……也是因为那场车祸后,辛远才有了这些变化,而如今他暂时忘掉了这一切,便也没有了这个症状。 那些年,项逐峯总是活在仇恨中,恨辛远的谎言,恨辛远佯装的无辜,以至于忘记以辛远的善良的本性,那场车祸到底会给他留下多深的印痕。 辛远还望着窗外,像第一次见到新鲜事物的小孩,项逐峯看着他,鼻尖猛地酸了一下,胸口涌上太多句对不起想说,可是终究没有得到机会。 为了保证环境绝对安全,从山脚到别墅只有一条路可以上来,一路不间断的布满巡逻人员,在别墅院子周围,还有肉眼无法觉察的电网,除非得到项逐峯本人许可,没有任何途径能够进入。 第74章 考虑到总有些时候自己会不在,无论找谁都没法绝对放心,思来想去后,项逐峯还是拜托谢芬过来。 谢芬听完没有任何意见,别说当年项逐峯帮她换掉那么一大笔赌债,就算没有那些旧时的恩情,单是辛远眼下的情况,谢芬也不舍得放着他一个人。 谢芬被人接过来时,项逐峯正在喂辛远吃饭。 前段时间在医院没办法,眼下一回家,项逐峯一日三餐都要亲自动手。 桌上的鸡汤粥熬了整整半个上午,进门便是浓浓的香味。 项逐峯看谢芬进来,用眼神示了个意,继续用叉子从砂锅里舀粥,等完全吹凉了以后,用掌心托着递到辛远嘴边,“你今天已经特别棒了,再多吃一点点,好不好?” 那语气温柔的谢芬这个年纪都红了耳朵,她略带尴尬地站在一边,就看辛远还是闭着嘴巴,项逐峯也不急,又先夹起一颗白灼青菜,“那这个还想吃吗?” 辛远这会倒是有了反应,很轻地摇了摇头。 项逐峯也不逼他,把筷子和勺子都放回去,转身去客厅拿随餐服用的药。 辛远的药物种类很多,每一种的服用时间,甚至不同时间服用的克数都不相同,项逐峯熟练地分好走回去,又递上一杯温度适宜的水,“乖,先把今天的药吃掉,下午我继续陪你去花园修花圃。” 辛远的眼睛亮了亮,很配合地张开嘴巴,依着项逐峯的掌心,把药全部吞了进去。 项逐峯揉了揉辛远的头发,“你今天特别棒,看看有谁来看你了好不好?” 辛远坐在椅子上,顺着项逐峯的视线缓慢转过头,在看到谢芬的瞬间,先是愣了几秒,而后眼眶不受控地红起来。 他嗓子呜了几声,像是想说话又发不出声音,急得用掌心敲向桌面。 没想到辛远会突然那么激动,项逐峯想上去拦,但速度还是慢了一步,辛远的手已经碰到了不远的砂锅,一个用力,将砂锅直接挥了下去。 辛远还坐在桌边,眼看那一锅还冒着热气的粥就要倒在他身上,项逐峯想也没想,本能弯下身把辛远抱起来,所幸他动作快,辛远没伤到半分,倒是全挂在了项逐峯自己的大腿跟上。 谢芬吓得倒吸一口气,正想找纸帮项逐峯擦掉,项逐峯只是冲着她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没关系,别吓着辛远就行。 这天晚上等给辛远洗完澡,项逐峯才想起自己烫伤的地方,为了辛远,这里倒是什么药都备的齐全,项逐峯找到药和棉签,等回屋褪下裤子,才看见腿上竟然红了那么一大片。 项逐峯坐在床边,刚想挤药膏,身边的辛远忽然哼了两声,项逐峯以为他哪里不舒服,立刻转过头,却看辛远正死死盯着他的伤口。 项逐峯愣了愣,辛远忽而很艰难地抬手,好像想拿过他手里的东西,但是没有成功,只勉强发出几个字音: “痛,帮你,抹药……” 在多数时间下,辛远都是安静的,像被抽空灵魂的躯壳,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可眼下他的眼神里,分明是满满的恐慌和担忧。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辛远还是会担心他呢? 项逐峯的心脏瞬间像被泡进醋里,酸的眼泪都快要涌上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弯下腰,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侧头吻在了辛远的唇间。 这样欺负一个记忆错乱的患者,实在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可在碰到那抹柔软的记忆时,所有的理智都被搅乱,他才像是失去神智的病人,到最后,床边的被子都散落了下去。 他从前不是没有这样吻过辛远。 每次想要利用辛远,通过辛远获得想要的东西时,都会比现在更深,更有技巧地吻上去。吻到辛远无法呼吸,吻到辛远在睁开眼时,朦胧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那时他一边因为自己的无耻感到丝丝愧疚,可一边又因为辛远无条件的爱与信任感到得意。可是这一次,当项逐峯终于再这样亲密的拥有辛远时,唇边却只剩下咸湿的眼泪。 等他放开手时,辛远仍保持着被他吻到仰起头的姿势,可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幻觉,项逐峯的梦醒了,辛远就又变回了空洞的,麻木的,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任何人的状态。 项逐峯怔怔地倒退了一步,在辛远茫然一片的眼神中,忽然跪下来,抱着辛远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膝盖上,沉闷地哭起来。 辛远昏迷的那些天,项逐峯曾发过誓,只要辛远还能活下来,他可以付出一切,哪怕辛远这辈子都不原谅他,他也愿意。 可辛远不只是不爱他了。 现在的辛远,连恨都不愿意再施舍给他分毫。 这晚睡前,照例给辛远喂药时,不知是不是刚才的吻带去了影响,辛远并不愿意配合。 辛远睡裤上还沾着项逐峯未干的眼泪,像是在好奇那些是什么,盯着看了好一会,才努力发出声音:“20……” “什么?”项逐峯半蹲下去,努力辨认着辛远的话。 辛远没看他,依然喃喃重复着:“20……” 项逐峯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说今天的日期?今天是20号,你没有记错。” 辛远没有回话,也不愿意再吃药,项逐峯拗不过他,等辛远完全睡着以后,才趁着他半睡半醒,将药片骗了进去。 接连好几天晚上,每次吃药时,辛远都会重复一遍当天的日期。 到了23号这天夜里,当项逐峯又想喂药时,辛远忽然开口:“我想,喝,牛奶……” 项逐峯愣一愣了,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这么长时间,辛远第一次主动表达自己的想法,按照宁康告诉他的,当患者有了需求,就是好转的开始。 项逐峯喜出望外,立刻去冰箱找出鲜牛奶,用微波炉热好,一秒不敢耽误的回到屋子里。 先前放在辛远手边的药已经不见了,项逐峯疑惑,辛远努力张了张嘴,“吃,掉了……” 沉浸在过度喜悦中的项逐峯一把搂住辛远的肩,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辛远口中所谓吃掉的药,正躺在床头旁的垃圾桶里。 这一天夜里,项逐峯一直紧绷的神经第一次放松下来,在辛远彻底睡着前,竟然先进入了梦乡。 只留有一盏夜灯的房间里,辛远大睁着眼,看着昏暗的天花板。 床头的电子钟安静地运转着,在经过十二点时,发出很轻一声“滴”响。 像触发了某种开关,辛远突然坐起身,赤着脚便往门外走。 项逐峯同一秒时间也醒了过来,连忙拉住辛远,“……辛远,你怎么了?” 辛远满脸严肃,“到时间了,我要出门,要快一点,要去找她们……” 项逐峯不敢直接刺激他,稳着声音:“你别慌,慢慢跟我说,你要去找谁,为什么这么着急?” “我要去这里,找人。”辛远说了一个陌生的道路,说完又慌乱起来,不停重复着“快一点,真的没时间了”。 项逐峯不明白辛远最近明明一直在好转,为什么又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颤手把辛远抱进怀里,试图安抚他:“听话,现在太晚了,你要先好好休息,等明天白天,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一起,好不好?” 辛远一把挣开他,眼神冷的不像话,“现在已经是24号了!!” 听到这个日期的一瞬,项逐峯愣了两秒,一个不敢猜测的想法浮现在脑海——那是奶奶和妹妹车祸那天。 他双唇抖了几下,才问:“……这一天,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她们……”辛远突然抬起眼,乞求地看着项逐峯,“求求你,帮帮我吧,再晚一点,她们就要被我害死了。” 第62章 过期 有那么好几秒钟,项逐峯耳边只剩阵阵轰鸣。 他看着辛远惊惧到极致的眼神,胸腔像是伸进一双利爪,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狠狠捏碎。 可他都没有时间痛苦,辛远已陷入梦魇一般,浑身哆嗦个不停,“快一点!快一点去那里,去拦住她们!!” 掩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辛远甚至想起那天的温度,想起车身在路中间旋转了几圈,想起车头撞向路边的角度。 这样的噩梦,他已经轮回过无数次。 但无论他多努力,多想呼救,每一次的梦境,都还是以一片鲜血为结尾。 那如果这一次,他不去呢? 这一切祸端都由他开始,如果他不坐上那辆车,如果他根本不出现在那条道路上,那是不是就不会害死那两个人? 这样想着,辛远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项逐峯还试图控制住他的时候,已经一把推开项逐峯,将自己反锁进身后的洗手间。 辛远慌乱地打量着四周,试图找到能把自己死死拴在这的东西,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空空的镜子,映出一张陌生又茫然的脸。 第75章 辛远慢慢凑上前,看着里面苍白到有些死灰的面容,忽然想起就是这个人,造成了一切悲剧的发生。 你为什么还活着呢?为什么总要给大家添麻烦呢? 如果没有你,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你躲起来也没用,只有你彻底消失,一切才会彻底停止!! 镜子里的那个人开始对他怒吼,每多说一个字,辛远的大脑都像被敲进一根铁钉,头像爆炸一般刺痛,痛到辛远根本分不清一切真是假,随手举起不知道什么东西,用力砸向镜子。 “——辛远!把门开开!!” 辛远的状态比任何一次都反常,项逐峯都被吓得慌了神,疯狂拍了好多下门,才想起床头柜里就有洗手间的钥匙。 可就在他冲回去找钥匙的几秒钟内,浴室已经发出“砰”一声闷响,紧跟着,又是一阵阵碎玻璃坠地的脆响。 这动静大的,连在楼下房间熟睡的谢芬都听到了声响。 她慌忙跑上楼,推开卧室房门时,就看见项逐峯赤脚站在满地玻璃渣的浴室中,地砖上已经到处是血,但项逐峯像是浑然不觉般,仍旧死死抱着失控的辛远。 辛远起先还挣扎个不停,但很快的,当看到地面越来越多的鲜血时,忽然僵在原地。 那些血和梦中的融为一体,他好像又回到了车祸现场,又看见了那两个倒在血泊中,哭着向他求救的身影。 果然……他还是失败了。 无论他多么努力,都还是阻止不了任何事。 他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就只会给别人带去伤害,只会成为所有人的麻烦。 “辛远!你别吓我,看着我!”项逐峯疼得双唇发白,还是捧着辛远的脸,不停唤着他:“清醒回来,一切都只是你的梦,都是假的!!” 辛远已经听不见声音,只是看见项逐峯再次闯入他的梦里。 辛远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试图触碰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很痛苦的人,可终究没有碰到,便疲惫地闭上了眼。 “对不起……”辛远垂下头,一点点软在项逐峯怀中,“我还是没能救下她们……” 辛远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刚遇见项逐峯的时候。 他们并肩走在学校里,项逐峯在跟他分享一件很有趣的事,说着说着,忽然加快两步走到他前面,一边看着他,一边倒退着往后走,好像怕错过他任何一点表情。 在梦里,也还是那间破旧的出租屋。项逐峯会把他们的衣服挂在一起,会每天睡前帮他打热水泡脚,会在夜里醒来的时候帮他塞紧被子,会很自然的接过他吃不下的剩饭,一粒不落地送进嘴里,然后再争着抢着去洗碗收拾。 那个冬天的一切,都像是慢镜头记录下的电影。 辛远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项逐峯看他的时候有多温柔,也记得他为项逐峯颤动的每一次心跳。 可梦的最后,依然是毫无预兆地分离,他又被关进了房间里,被逼着接受他从来都不想要的人生。 但这一次,在踏上那条路之前,辛远终于找到机会,先一步了结了自己。 他躺在冰凉的地面,胸口插着自己捅进去的利刃,鲜血一点点流出体内,他却只觉得无比心安。 在意识的最后一秒,他看见项逐峯的脸。 项逐峯好像在哭,在告诉他:“辛远,对不起,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真的恨过你……” 然后,梦醒了。 辛远睁开了眼。 这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窗外是阴天,可辛远的眼神比云雾还要暗沉几分,他看着坐在床边,双眼布满红血丝的项逐峯,慢慢开口: “还要多久。” 这话毫无头尾,项逐峯不敢打断,等着辛远继续把话说完:“你还要看着我像现在这样狼狈多久,才能满意?” 项逐峯的心脏瞬间抽痛起来,却只自我蒙骗似的当做没听清,“你睡了这么久,是不是有点饿了,我白天给你煮了粥,你等着我去给你热一下……” 辛远不明白为什么,项逐峯会看起来这么慌乱,好像一直以来,他才是那个连意识都控制不住的废物。 “项逐峯。”辛远叫住他的名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还想要什么?想要看着我继续发疯,看着我失魂落魄,连自己是谁都记不住,你才能满意吗?” 这声音带着浓浓的无奈与乞求,又好像卑微的放弃了所有抵抗。 辛远出现解离障碍的每一天里,项逐峯都祈祷他能快一点好起来,可当辛远真的像现在这样清醒回来,他却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 项逐峯沉默了几秒,才转过身,“辛远,我什么都不要,过去带给你的那些伤害,我没有办法弥补,但是现在,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 这话从曾经最想让他死的人口中说出,辛远应该觉得好笑,但是他连扬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是,我承认,当初刚知道真相时,我是恨不得能够亲手掐死你,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有仇恨,只有报复,所以我一次次仗着你对我的喜欢利用你,明知道我做的这一切会多深地伤害你,可为了我的计划,还是一点点把你推向深渊。” 项逐峯起初还看着辛远,但说着说着,目光已经无法控制地垂下。 “那些年的每一天,我都不停地告诉自己要恨你,要记住你们一家人带给我的伤害,记得你们欠下的血债,可是每一次把你抱在怀里,看着你无条件信任我的眼神,我都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很恶心。我怎么能在一边利用你的时候,一边又忍不住喜欢你呢?” 辛远没有任何表情,哪怕是听到喜欢二字时,都只是很轻地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这辈子,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了,但无论如何,我都还是想告诉你。” 项逐峯忽然说不下去,他哽着嗓子,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过去我一直不愿意承认,但直到你当着我的面跳下去的那一刻,我才真的明白,其实从很多年以前,我就像你当初喜欢我一样,无法控制地爱上了你。” 辛远仍然是那样平静,像是失去提线的木偶,连呼吸都没有半分紊乱。 他只是在心底颇为好笑地重复了一遍,项逐峯爱他。 如果一切还在梦里该多好。 梦中的那个辛远,一定会因为项逐峯爱他这件事开心到流泪。 可梦醒后的辛远,连当初爱项逐峯是什么感觉都不再记得。 “过去你恨我,我就是一件你随时可以抛弃的工具,现在你爱我,我又必须按照你的想法,继续这样活下去吗?”辛远声音很轻,“你的恨,我可以偿还,但是你的爱,我不想要。” 项逐峯已经找不到语言来形容此刻的难受,可他知道无论他有多痛不欲生,当初得知真相的辛远,也只会比他现在还痛上百倍。 “我从来就没想过,还能让你再接受我,”项逐峯嘴角自嘲地抽动了一下,“我只是想让你为了你自己,好好活下去。” “如果我不愿意呢?”辛远反问,“你是不是就要每天把我关在这里,像盯着囚犯一样,困住我一辈子?” 项逐峯紧握着拳头,劲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辛远就是知道他在爆发的边缘,于是继续说: “项逐峯,你能救得了我一次,不代表你能救下我每一次,只要我想,你无论如何都拦不住我。” 项逐峯牙根都快要咬碎,他胸口起伏个不停,像是忍到极致后忽然转过身,双眼赤红地盯着辛远。 “是,你猜对了,在你好起来之前,哪怕是锁,我也会每天把你锁在我身边。你想死一次,我就救你一次,想死十次,我就救你十次,除非是哪天我死在你前面,否则就算你恨我一辈子,我也不会再松开你!” 屋子里只有项逐峯粗粝的呼吸,辛远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慢闭上眼。 那就让他看一看,死究竟会不会比活着更难。 第63章 自毁 第二天一早,宁康被项逐峯叫到家里后,在辛远房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 他从二楼走下来时,脸色并不好看。 听见动静,项逐峯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文件,他这一小时看似在办公,实则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宁康将眼睛放在茶几上,疲惫地捏了捏鼻梁,“要听我说实话吗?” 项逐峯僵着身体,“我要是连这一点事都受不了,你还放心把他留在我身边吗。” “他现在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差。”宁康正色道:“前几个月他处于解离状态时,至少没有力气伤害自己,但现在不一样,以他现在的状态,你一旦有一点疏漏,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毁掉自己。” “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项逐峯答得斩钉截铁,“你能不能告诉我,除了看好他之外,我现在还能做什么。” 宁康深吸一口气,又叹出,“他看似排斥你,抵抗你,但潜意识里最依赖的人还是你,否则就不会出现前段时间谁都分不清,却唯独搭理你一个人的情况,”说罢顿了顿,“但现在最大的问题也就在于,回到清醒状态下的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相信你。” 第76章 “……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虽然知道宁康大概率不会告诉他,但项逐峯还是忍不住追问。 “是我自己的感觉。”宁康避开这个问题,“现在药物治疗,对他只是一个辅助作用,只能减缓他神经的痛苦。但想让他真的好起来,找到活下去的希望,还是要靠心理改变。” 宁康看着项逐峯,“如果有一天,你能让辛远相信你是真的爱他,也许就是他彻底好起来的开始。” 让辛远相信他是爱他的。 项逐峯在心中苦笑。 换位思考,如果有人在对他做了这一切以后,还敢大言不惭地说爱他,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把那人捅穿。 项逐峯这样想着,发泄似的,一下下搅弄着锅里的汤。 虽然芬姨的手艺比他还要好,但项逐峯也只能通过这些小事自我欺骗,以此多找到一点他能补偿给辛远的东西。 辛远清醒回来以后,连房门都不愿意出,项逐峯端着餐盘走上楼,敲门前又在心里告诉自己一遍,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住,如果连他都放弃,辛远就真的再也没有好起来的可能。 “宁医生说最近给你换药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辛远没回话,甚至没看他,项逐峯也不在乎,自顾地拉过小餐桌,将饭菜一一摆在上面。 项逐峯把煲汤放在距离辛远最远的位置,揭开盖子,骨汤的香气立刻涌出来,知道辛远不爱吃葱,项逐峯也只在焯水的时候放了点,完了又一颗颗小心挑出来。 他盛了半碗,试探地推到辛远面前,“芬姨说你胃口浅,不爱喝肉汤,这骨头是她一大早出去,特意排队很久给你买的,你再没有胃口,也多少为着她的心意喝一点,好吗?” 辛远目光转回来,直勾勾看着他,像是恶心他拿芬姨当筹码来要挟他的行为。 项逐峯也不避开眼神,舀了一勺吹凉,放在辛远唇边。 “我自己来。”在僵持超过十秒后,辛远还是开口。 项逐峯没有赌错,辛远确实没有办法看见芬姨为他伤心。 “好,你自己想吃什么吃什么。”项逐峯压住自己的惊喜,将餐盘都推至辛远面前。 辛远想拿起勺子,可从抬手到握住的动作,竟然会如此陌生。 他用指尖反复尝试了好几次,每次刚一碰到,勺柄便像跟他做对似的歪倒在一边,几次下来,辛远手背的筋都绷了起来,却还是没有握住分毫。 辛远有片刻迷茫,他又不死心地去拿筷子,可直到两根筷子都掉到了地上,他都没有拿起来一秒。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连自己的手都控制不了? 辛远盯着手腕上的疤,像是看一件极为厌弃的东西,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大脑已经像被另一个愤怒的人控制,举起手就往桌子上砸,想要彻底毁掉这个已经彻底废弃的残肢。 “没事的,辛远……没事的,我再去给你拿一套新的。”项逐峯一把拦住辛远,可他的手和声音也都在发抖,“医生说了,你的手现在还在恢复期,以后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起初学着用左手吃饭时,辛远只能用叉子,有时候饭菜还没送到嘴里,已经把桌子和衣服搞得一塌糊涂。他不受控地打过饭碗,掀翻过桌子,把滚烫的汤泼在过项逐峯身上,每一次做出那些行为时,辛远都觉得自己很陌生,陌生到他都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可每一次,项逐峯也只是沉默地收拾完一地狼藉,然后把东西重新放回他手里,告诉他只要再多适应一段时间,一定会变好的。 “项逐峯,这样有意思吗?” 在项逐峯再一次低下头,帮他收拾烂摊子时,辛远忽然开口。 “我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除了给你添乱,就是不停地制造意外,你每天和一个麻烦,一个废物待在一起,你不觉得烦吗?” 按照辛远从前,绝对说不出如此尖锐的话,可现在大脑就像被另一个陌生人占据。项逐峯的眼神越是卑微,他就越想狠狠地刺激项逐峯。 项逐峯半跪在地上,捡东西的手顿了顿,慢慢抬起头。 他用尽全部意志,才压下难受到想翻涌出的眼泪。 “辛远,我从来不觉得你是废物,你也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你不过是生病了,和感冒,发烧,胃痛一样,是身体的一部分出了问题。” 项逐峯尾音发着颤,“我没有觉得你烦,恰恰相反,我一直很感谢你,至少你现在还能给我帮助到你的机会,如果有一天你彻底好了,好到没有我在身边也能照顾好自己,我才是真的一无所有。” 每当项逐峯露出这种诚恳到能看清心底的眼神时,辛远都还是有一秒钟会忍不住想,也许项逐峯说的那些爱与喜欢,不是为了让他好起来而编造的谎言。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那些喜欢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 过去的辛远听不到,现在的辛远也不需要。 只看外在,辛远确实一天天好转起来。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已经能熟练地用左手干很多事情,他不需要项逐峯盯着,就可以自己好好吃饭,有时候也会主动和芬姨聊天,甚至开始看不同的书和电影,仿佛重新找到了对这个世界的兴趣。 即便是宁康,也被辛远刻意的伪装所欺骗。 但是项逐峯没有。 他没有忽略每次他去楼下找药时,辛远躲藏在暗处的眼光,所以当辛远自以为知道项逐峯把药藏在哪,趁项逐峯某天不在,试图找到一口气全部吞进去时,却发现里面放的竟然全是维生素。 项逐峯确实如承诺所言,没有给辛远任何伤害自己的机会。 别墅里清空了一切尖锐物品,做饭工具和餐盘都被锁了期待,喝水的杯子也都是不锈钢的,就连窗户都被换成了特制的防弹材质,即便拿斧头去砸,都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但辛远从来没有放弃。 某天项逐峯在身边办公,辛远盯着窗外时,忽然看见了紧嵌在房梁上的窗帘柱。 如果用被单当绳子,把自己悬挂在上面,那根柱子应该也不会倒塌。 那一瞬间,辛远眼里甚至冒出了期待的光芒。 但就在第二天,突然来了两位工人,将窗帘的横梁整根拆掉,换成了嵌入式的推拉轨道。 辛远再一次失败。 在各种方式都被堵死的情况下,辛远甚至想过最原始的咬舌自杀,以他的体质,也许都不需要整根咬断,就可以血流身亡。 但是他很怕在血完全流干之前,就再次被项逐峯发现,让他变成一个不仅死不了,还连话也说不出来的怪物。 但很幸运的是,最近一段时间,辛远发现项逐峯越来越忙。 起先只是离开一个小时,但很快变成了半个下午。 这天项逐峯离开不久,辛远从二楼下来,小刘在客厅里歪头打着盹,看见辛远的身影,瞬间弹一般站了起来。 “辛先生,怎么了吗……?” 辛远没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往大门走,吓得小刘立刻打开双臂,警惕地拦在门前,“辛先生,您要去干嘛?” “我不可以去院子里吗?” 辛远看着小刘。 他这时候已经比从前还要瘦,瘦到眼窝微微凹陷,显得那双杏眼更加大,略长的刘海遮在睫毛上,明明没什么情绪,但只那一眼,却差点把小刘的魂给看破。 “没,没有……峯哥说了,只要是在院子里,您随便溜达,”小刘结结巴巴,“就是,我得跟在您后面,不过您放心!我肯定不会打扰您!” 辛远慢慢走到花园里,这边刚来的时候只有草坪,但他意识不清的时候,很喜欢花花草草,项逐峯便特意让人移植了很多盆栽过来,如今他好转起来,定期也会有人来打理。 辛远看似在欣赏着一株株花,实则在找一个东西。 ——前天趴在窗口时,他看见修理的工人随手放下一把铲子,就在这堆花的后面。 项逐峯回到院子里时,就看见辛远一动不动地蹲在花丛中。 他看的太出神,肩膀上甚至倚着一只黄色蝴蝶。 小刘隔着一段距离看见项逐峯,想打招呼,被项逐峯用眼神制止。 项逐峯悄悄绕到辛远的视线死角,想打开相机,记录下这个难得的画面。 可就在焦点举在辛远侧脸时,项逐峯看到辛远脚边躺着一把小铁铲,下一秒,辛远左手举在空中,将最尖利的哪一端,径直捅向自己的脖颈。 辛远的动作已经足够快,可毕竟是左手,第一次落下时只砸在了锁骨上,等他想再次抬起手时,胳膊已经被人从身后死死钳住。 项逐峯怒气之下完全没有收住力气,辛远的手腕一时都“咯吱”一声,但他也并没有觉得多疼,只是有点可惜。 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辛远!” 第77章 项逐峯看着辛远锁骨上刮掉的一层皮,双眼像要喷出火似的,半张脸都在抽动,“这就是你这么久以来,想到杀死自己的方法吗!?” 辛远的左手还拿着铁铲,他不明白只是想死而已,项逐峯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他还试图挣扎,可项逐峯已经举起他的手腕,把铲尖对准自己的脖颈,“看到了吗,大动脉就在这里,你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不用每天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骗我,你现在只要用力一点,对准这里捅下去,你的心愿就能达成了。” 辛远手腕后知后觉的痛起来,但项逐峯完全不放过他,反而更加用力地往脖颈拽去,“你不就是想离开我吗?你捅啊!只要我死在你前面,你就永远自由了!” 大概是因为疼到极致,辛远不受控地颤抖起来,拼了命地把手往回挣。 这份挣扎下,项逐峯的理智终于回到体内。 他不是故意刺激辛远,刺激一个控制不住自己的病人。 他只是真的很害怕。 怕到无数个噩梦里,他都梦见那晚都没有救下辛远,留在他手里的,只有辛远断了半截的手腕;怕到每天半夜惊醒时,只有感受到辛远在身边安沉的呼吸,才敢再次闭上眼;怕到辛远有任何一个低落的眼神,他都恨不得能穿越回过去,掐死那个时候狠狠伤害辛远的自己。 可是无论他多么努力,多么小心,辛远还是想再一次死在他眼前,让他永远只能活在噩梦中。 “……对不起,”项逐峯颓然松开手,想抱紧辛远,但最终只是垂下头,不停摩挲着他手腕上的疤,“对不起,辛远,一切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也许是项逐峯那时砸在他手上的眼泪太大颗,也许是往后接连几天,项逐峯每天都用做错事般地眼神看着他,在项逐峯小心翼翼,把当晚的药递到他手里,恳请他能吃下去时,辛远终于开口: “如果我好起来,你真的会放我走吗?” 辛远看着项逐峯,像看破项逐峯所有的心事。 直到现在,项逐峯都无法面对自己的卑劣。 他不是希望辛远活下去,是只有辛远活着,他才能有办法继续活下去。所以他一边希望辛远快点好起来,一边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但其实就像从前辛远知晓他的仇恨,现在辛远也知晓他的自私。 “辛远,我爱你,爱到不择手段,不顾你的想法,也不管你究竟有多难受,都偏执地想留下你,”项逐峯还站着,但眼神已经跪在了辛远脚下,“但我现在向你发誓,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可以永远的,从你的生命里消失。” 也许项逐峯说过很多谎,但那一刻,那一秒,辛远相信项逐峯没有骗他。 辛远也以为,从前是他主观性不想活,才会一次次想毁掉自己。 可如今他终于有了想要试着活下去的想法,才发现在生理性地求死面前,他的大脑只是一个被操控的躯壳。 他的身体就像寄居着另一个人,每次在他刚快要平静下来的时候,就会再次把他推向求死的悬崖边缘。 那是宁医生给他换药的第一周,这次药物最大的副作用就是嗜睡,有时候辛远中午吃完,会一直睡到傍晚。 那天同样也是,项逐峯接收到辛建业的下落时,看见辛远刚吃完药沉睡,他出去打了一个有些长的电话,期间芬姨问要不要上去看辛远,项逐峯还说他正在睡觉,别吵醒他。 等通话结束,提前定下辛建业死期那一刻,项逐峯重新回到房间。 但推开门,床上却没有任何人。 项逐峯一时定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呼吸,过了好几秒,才走向一旁并没有关紧的浴室。 透过那道忽闪的门缝,项逐峯看见地砖上的水,是淡红色的。 辛远正歪着头,躺在同样淡红色的浴缸里,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好似在做一场好梦。 只有双手还浮在水中,上面绑着从淋雨水管上扣下来的金属铁圈,像一对手铐般,从手腕里疯长出来。 第64章 变故 “项先生,这边是抢救室!您不可以跟进去!” 急救室外,护士努力挡在浑身是血的项逐峯身前。 项逐峯却置若罔闻,疯了一般向前闯。明明一路上他都还强压着自己,可当看见辛远真被推进手术室那一刻,却又再一次想起在梦里失去辛远的恐惧。 “峯哥!您冷静一下!最好的医生已经在里面了,辛先生不会有事的!” 小刘使了个眼色,几个手下从身后死死拦抱住项逐峯,才勉强让他冷静下来。 项逐峯一时都不知道这是哪,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他的脑海里只有辛远不断涌出来的血,像堵不住的水龙头,无论如何用力捂住,都还是拼命从他指缝间渗出。 抢救室外一片死寂,一群人看着靠在墙边的项逐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胸口的衣服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全都是辛远的血,而脸色却比墙壁还要苍白,所有的理智与意识,也都像跟着辛远的鲜血一起流走。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的门终于打开,院长亲自走出来,“项先生,病人的伤口已经缝合好了,万幸的是铁片没有割到动脉血管,伤势不是太严重,但是因为患者体质问题,现在体征还没稳定下来,我们还在努力输血抢救中。” 项逐峯呆愣地靠在墙边,直到院长说完最后一个字,才哑声开口,“请您一定要,把他救回来……” 那声音粗哑的不成样子,听得人心里难受,胡院长还想再安慰些什么,不远处突然跑来一名小护士。 “胡院长,不好了!刚才三环高架发生连环追尾,一个大货车翻下去砸到了桥下面,有一大批重伤患者就近分到我们这边来,里面还有个大出血的孕妇,我们的血库可能不够用了!” 辛远体质特殊,眼下的血库存量仅供他一个人使用都是勉强,现在突然发生这种事,胡院长冷汗都要掉下来:“去!赶快去找外院协调,能调来多少调多少!” “已经打电话问了,整个区的血库都被调出去了,分给我们的那点根本不够预期值啊。” 项逐峯就是这时猛地抬起头。 他双眼血红,盯着胡院长,像饿极了的野兽盯着唯一的食物,“胡院长,我不管血库多紧缺,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须先把辛远救回来。” 项逐峯没有继续说威胁的话,可从他的眼神中,胡院长已经看清了后果。 所幸那天高架上,还有两大巴参加完社会活动回来的大学生,一群人争先恐后的献血,加上问询赶来的各路热心市民,倒是让血库存量挺过了那个下午。 两小时后,当辛远脱离危险的消息传来,项逐峯才终于找回失控的理智。 后知后觉的,他才意识到自己先前说了什么。 很多年前,辛建业为了救辛远,一定说过同样恶心的话。 只是那时候在项逐峯心里,奶奶和妹妹的地位远高于辛远,所以他才觉得做出这个决定的辛建业该死,而违规占用血液资源的辛远也同样该死。 可是现在,当他终于意识到辛远有多重要,却也像辛建业当年那样利用权力,不顾别人的死活,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说着复仇,可是到最后,他还是变成了自己当年最痛恨的模样。 “峯哥,医生说了,辛先生没这么快能醒来,特护病房也有护士24小时值班,外面也有我们守着,您还是先歇一会吧。” 小刘看着走廊外魂不守舍的项逐峯,一直到凌晨,见他都没有回去的意思,才小心开口: “辛先生这次意外,都怪兄弟们排查不利,实在是没想到那地方会有个铲子……您要是生气就冲着我们发,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看着小刘小心翼翼的眼神,项逐峯忽然从心底涌出一股疲惫。 项逐峯有时候真的很想找个人问问,他究竟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人。 太小的时候就寄人篱下,每天只想着能用好成绩走出去,从来没心思交朋友。后来考上了杉城大学,又到处打工,跟室友之间的关系都只能算不近不远。再后来跟在辛建业身边,一心想着复仇,对每个人更是只有防备与利用。 就连现在,他身边看似跟着一群仗义能干的兄弟们,可碍着身份,对他也是终究是敬畏大于关心。 回想起来,和辛远“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虽然掺杂了太多算计,却终究是人生到现在,唯一能有人说心里话的日子。 而他现在求而不得的一切,早已在不久的曾经,被他亲手摧毁。 项逐峯后悔,不是明白辛远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爱他了。 而是终于发现,辛远在爱他的时候,原来这样痛过。 辛远是在第二天夜里醒来的,但由于身体太虚弱,都还没等项逐峯隔窗看清楚,就已经又进入了沉睡。 主治医生说这次伤口其实不算深,只是辛远的右手腕本来就有旧伤,那时候的伤还没养好,再经上这么一遭,怕是要留下终身的后遗症。 第78章 陈主任的话虽然温和,可还是像钝刀捅进项逐峯心口窝,一下接一下地刮着。 项逐峯只有沉默地点头,看着病房内毫无生机的辛远,说不出任何话。 也是这天夜里,项逐峯突然接到辛建业回杉城的消息。 过去几个月,连文质年也没查到辛建业踪迹的原因很简单——辛建业早就伪造好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假身份,而这个身份只有何叶知道。 在项逐峯帮辛远处理完身上的纠纷后,作为当初的承诺,何叶将一切告知了他。 而在这几个月内,辛建业也根本没有出国,他一直藏匿在距离杉城几百公里外的小县城里,上一周,项逐峯就已经死死盯住了辛建业,直到今天,终于在杉城露面。 事到如今,项逐峯已经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无论是他隐忍多年的复仇计划,还是辛建业那条不值钱的命,一切的一切和辛远的健康比起来,都一文不值。 可偏偏到了这个地步,无论他的想法如何,都已经无法再停手,辛建业被逼到绝路,一定会想办法跟他同归于尽,如果不彻底斩断辛建业的根,到时候不仅是他,连着辛远也会一起受牵连。 “峯哥,辛建业能一声不吭的消失这么久,跟邱行也脱不了关系。” 知道邱行参与其中,项逐峯毫不意外。 当初因为剧组道具的事,项逐峯直接找人让邱雨从剧组里滚蛋,又费好一番功夫,让邱雨的名字从圈子里彻底消失,当初为了这事,邱行暗地里没少给他使绊子。 只是那时候碍着瀚海这座大厦,邱行没闹到明面上,可如今知道他和辛建业的恩怨,故意帮辛建业一把,倒也再正常不过。 “明天一早,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帮我约邱行过来。” 小刘一愣,“您这个时候去见他,那不是打草惊蛇……?” 项逐峯冷笑,“我就是要让这条蛇忍不住,自己爬出来。” 小刘向来是不敢猜疑项逐峯的计划,“那您现在回去休息一会吧,兄弟们都在这,您放心。” 从辛远病的那天起,项逐峯就没睡过一个整觉。辛远醒的时候他从不敢分神,辛远睡着的时候他也没法安心,经常一天就睡三四个小时,熬到现在,心力和体力都也到了极限,眼下知道辛远没事了,便歪在隔壁病床上眯了一会。 但都没等他刚睡着,门口突然响起脚步声。 护士焦急地敲门走了进来,“项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们现在得立刻带辛先生去做一个增强的mri。” 项逐峯的疲惫瞬间被警惕驱散,他皱眉起身,“现在做检查?白天陈主任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护士的着急不像演出来的,“辛先生晚上醒来以后,为了做全面排查,我们又拍了个脑部ct,刚刚片子出来,值班医生看了,说跟入院那天比起来突然多了个很小的出血点,不确定是片子问题,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所以现在必须赶快去排查一下。” 护士手里还拿着一叠报告单,项逐峯接过来仔细看了一圈,没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但仅凭直觉,还是觉得隐隐不安。 就在这时,身旁的手机震动几下,是陈医生亲自打过来的,“项先生,我刚收到值班医生的通知,现在就赶过去,您得先让护士带辛先生去做个增强排查,要是虚惊一场,我们也就都放心了。” 有了这通电话,项逐峯的心才算放下来些许。 他全程跟着,亲眼看见辛远被推进检查室,才退到辐射安全区以外等待。 然而十几分钟过去,当检查时间超出预期承诺,项逐峯的心又开始烦躁起来,他死死盯着那扇门,终于在灯光闪烁几下后,自动门缓缓露出一条缝。 项逐峯第一时间上前,却看见机房地上,正躺着昏迷的检查医生,而正中央的仪器上,空无一人。 第65章 生死 辛远恢复意识时,眼前的一切都在疯狂倒退。 他好像躺在病床上,被人飞快地推出房间,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鼻腔突然被人堵上一块白布,再次睁眼时,已经置身在空无一人的废弃工厂里。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尘灰,生锈的钢筋从胡乱垂在半空,辛远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刚试图挪动身体,却发现双手被手铐死死绑在身后的柱子上,稍微一动,手腕便传来锥心刺骨的痛。 “醒了?” 一片寂静中,嘶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辛远猛地回过头,看辛建业磋磨着左手上的扳指,慢慢走到他身前,“我的好儿子,这么久没见,有没有想爸爸啊。” 辛远半坐在地,瞬时绷起身体,仰头紧盯着辛建业。 “这么害怕干什么?”辛建业轻笑着,“爸爸花了这么大力气,才把你从项逐峯手里救出来,你应该感谢爸爸才对啊。” 只是听见项逐峯三个字,辛远的心脏就不受控地跳起来,这时已经是他被从医院带走的第三天,失去药物的控制,此刻连正常呼吸都困难。 辛建业只当他在紧张,狞笑道:“难道是说,即便项逐峯把你害成这样,你还是忍不住喜欢他?” 辛远知道辛建业在试探,他想弄明白项逐峯和他之间的关系,好确定能否用他威胁到项逐峯。 辛远用力咬着舌根,等口腔漫上淡淡的铁锈味,才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辛建业慢慢蹲下,盯着辛远的眼睛,“那你知不知道项逐峯为了帮你摆平跟佳乾的合同,前后自己贴了几千万进去?” 看着辛远一瞬间的错愕,辛建业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你说说当年,明明是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做的事,项逐峯让你母亲牢底坐穿,害我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可怎么偏偏只放过了你一个?” 辛远并不顺着辛建业的话,努力稳住声音,“这些年你做了多少亏心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就算没有项逐峯,你迟早也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辛建业果然变了脸色:“看来你们俩的感情果然比我想象的还深,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替他说话。” 辛建业站起身,自上而下地睨着辛远,“那今天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再也无法分开。” “你要干什……!” 话没说完,辛建业一挥手,一道身影突然上前,用胶布死死缠住辛远的嘴。 江维!? 辛远瞪大双眼,还没来得及震惊江维怎么会在这里,辛建业已经拿出了手机。 电话响起时,项逐峯距离工厂只剩最后一公里。 辛建业确实藏匿的天衣无缝,但项逐峯不眠不休查了三天,还是通过邱行的通话记录,追踪到了辛建业的踪迹。 “项逐峯,还记得我是谁吗?” 辛建业阴冷的声音传来,项逐峯本就通红的双眼更加可怖,他压着想杀人的怒意,尽可能拖延时间,“辛建业,我还以为你能忍多久,没想到也不过三天,就还是主动露头了。” 辛建业低笑一声,“不是我忍不住,而是我怕再拖下去,你想保护的人就要撑不住了。” “——你把辛远怎么了!?” 项逐峯失控地如此轻易,辛建业倒觉得没有意思,“别害怕,他现在还很好,你要是不放心,我先让你听听他的声音。” 辛建业弯下腰,从地面捡起一根钢管,紧接着,毫无预兆地砸向辛远的脚踝。 辛远瞳孔骤缩,瞬时溢出一声闷哼。 隔着话筒,那痛呼并不算大,但项逐峯的心脏一瞬间还是像被绞碎般。 “辛建业!你再敢碰他一下,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辛建业看着痛到快要昏死的辛远,笑着收回手:“想要辛远平安无事也很简单,你现在就去打电话自首,承认你当年“威胁”邱行,利用职权私收赃款并洗白的罪名,否则……” “好,我答应你。” 项逐峯这时已经到达工厂门外,这是一栋十多年前便废弃的化工厂,院内遍地都是残砖碎瓦,整栋楼身也缠满藤蔓。 项逐峯抬起头,隐约看见六层窗口晃动着人影,他压低脚步,稳住声音: “你让辛远跟我说一句话,只要确定他没事,我立刻打电话。” 说话间隙,项逐峯已经飞快冲上了三楼,一群手下紧跟在身后,但就在这时,辛远忽然用尽全力从嗓间挤出尖吼—— 因为江维像等待已久般举起枪,将枪口指向通往这层楼的唯一通道。 下一秒,项逐峯的身影正好出现在那里。 项逐峯对上黑洞洞的枪口时,并无任何意外。 他一直都清楚,邱行只是一个幌子,而辛建业的真是目的就是想看他自作聪明,故意等他找到这里来。 “让你的手下退到园区外。” 辛建业说着,将辛远从地上拽起,用刀尖抵在他侧颈。 “……好。” 项逐峯看着辛远,确认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才慢慢抬起手,“你们都回去。” 第79章 身后的人一时间没有动,眼看刀锋就要划开皮肤,项逐峯立刻吼道:“——我说话听到了没!都退出去!!” 辛建业满意地笑了笑,“去墙边,把你身上的东西也扔掉。” 说是墙边,其实高度还不到膝盖,上面的砖头都早已碎落,只剩几根支撑的钢筋,稍有不慎,就会直接从六楼摔下去。 项逐峯慢慢走上前,隔着一段距离,将防身武器一件件扔出去。 “去。” 辛建业用眼神示意,江维立刻上前又检查一番,将项逐峯藏在外套下的防弹衣也扒了下来。 确认项逐峯没有任何威胁后,江维忽然抬起手,将枪柄狠狠砸向项逐峯的额头,同时鞋尖正对项逐峯膝盖,将他狠狠踹跪在地。 “项逐峯,你当时不顾我哀求,毫不留情地把我赶出杉城,害我连我母亲最后一眼都没有见到,今天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 项逐峯的额头瞬间溢出鲜血,江维还不满意,又对着他的下巴狠狠掏去一拳。 辛远拼命挣扎起来,但嘴巴还被死死封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这就心疼了?” 辛建业趴在辛远耳边,“他和林声背着你做了这么多事,害得你声名狼藉,一无所有,这一点教训怎么能够呢。” 项逐峯啐出一口血,忍着剧痛从地面撑起身,“辛建业,你把辛远放开,只要他安全离开这,不管你今天是要钱还是要命,我都可以给你。” 辛建业仰头大笑了好几声,“行啊,不过既然你这么有诚心,不如先证明一下给我看。” 辛建业一手用刀尖抵着辛远,另一只手缓缓撩起上衣,露出腹部一道狰狞的疤,“当初为了躲开你的人,我逃跑的时候从三楼摔下去,挂在铁栅栏上,当时肠子都快出来了,但是我连针都没有缝,硬生生挺了三天。” 辛建业看向项逐峯的脚边,那里刚好有一块碎玻璃,“看在我儿子这么在乎你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原模原样地割出一道,我就放辛远走,怎么样?” “好啊。” 项逐峯慢慢弯下腰,将玻璃渣握在手心,“不过只是让我自己割一道,辛总能解气吗?”说着主动把手伸向辛建业的方向,“不如辛总亲自来动手,不管是一道还是十道,我保证绝不反抗。” 辛远不停摇着头,身体无力的顺着柱子滑坐下去,他想告诉项逐峯,无论是处于弥补,愧疚,还是那些所谓迟到的喜欢,他都不需要项逐峯为他这么做。 但是除了一声声压抑的哭嚎,辛远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辛建业狞笑着,一步步走向项逐峯。 玻璃片不似刀刃锋利,第一次捅进小腹时,甚至没有立刻出血,辛建业好似觉得这样的手感很新奇,抓住项逐峯的胳膊,反压着他往玻璃片上摁,在听到皮肉被隔开的闷响后,辛建业终于满意地拔出来。 伴随着涌出的鲜血,项逐峯猛得跪在了地上。 辛建业扯起项逐峯的头发,逼他看清自己的动作。 第二次落下时,刺在了锁骨上,但由于骨头太硬,辛建业对这次手感并不满意,于是他认真地思考着第三次应该选择哪个位置。 辛建业像陷进巨大的快`感中,以至于项逐峯伸出脚的一瞬间,辛建业没有任何防备,等他感受到疼痛时,整个人已经被项逐峯反摔在地。 项逐峯单膝抵住辛建业的后腰,将他死死摁压在地,但辛建业没有任何惧怕,反而笑得更大声。 “项逐峯!你敢动我吗!?” 辛建业抬起头,正想提醒项逐峯辛远还在江维手里,但是下一秒,却看见原本对着辛远的枪口,正缓缓扭转到他的方向。 辛建业停滞两秒,露出略带遗憾的表情。 “江维,这段日子你伪装的确实不错,但很可惜,你暴露的太早了。” 说完的同一刻,辛建业的手不知摁到了哪里,楼梯口忽然爆发“砰”一声巨响,整栋楼身都被震得摇了几秒。 项逐峯下意识冲到辛远身前,死死挡住他。 剧烈的爆炸将地板都炸开一条缝,等浓烟散去,唯一通上六楼的入口已经彻底被炸毁。 “项逐峯,你真以为今天来到这,我还能让你和辛远活着离开吗?” 辛建业摇摇欲坠,从地上爬起来,举起藏在手心的按钮,“能有你们跟我陪葬,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开枪!!” 项逐峯开口的瞬间,江维狠狠扣下扳机。 然而“咔嚓”一声脆响,枪口没有任何反应。 “项逐峯,你以为我真的还会上当吗!”辛建业狞笑着,笑到接连咳了好几声,“从一开始,这把枪里就没有子弹!” “那这一把呢?” 项逐峯猛得抬起手,把江维借着将他踹倒在地时塞进他腰间的枪抽出,毫不犹豫地连开三枪。 辛建业惨叫一声,按钮从被打穿的右手中掉落,江维立刻冲上前,将按钮一脚踹出墙外。 死到临头,辛建业反而不再慌乱。他握着自己快要断裂的手腕,一步步后退着,眼看就要退到六楼边缘,终于站定身,回看着屋内的一切。 “项逐峯,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挑这里结束一切吗?” 辛建业缓缓打量着四周,像隔空看着什么,“三十多年前,我就是这里最普通的工人,每天干着最累的活,却只能拿到可怜的钱。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我辛建业有天一定要出人头地,要让那些当年看不起我的人,全都跪在我脚下。” 空气弥漫着浓浓的焦油味,爆炸点燃的火苗逐渐连成一片,从楼梯口缓缓灼向六楼。 辛建业看着耀眼的火焰,咧开嘴角,“但我都做到了,我什么都拥有过了,也什么都享受过了,我这一辈子活到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除了你们,”他的眼神猛地阴鸷下来,死死盯住项逐峯和被他护在身后的辛远,“如果不是你和辛远,不是们这些叛徒,如果不是你们毁了我的一切……” “——别动!!”项逐峯察觉到辛建业状态不对,忍着伤口的剧痛,始终用枪口对准辛建业。 辛建业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嘶哑而破碎,“只是可惜啊,到最后,你们还是功亏一篑……”他眼中闪烁着疯狂地光芒,“我辛建业这一辈子,从生到死,都只能由我自己说了算!” 在辛建业的左手摁到扳指前,项逐峯已经扣下扳机,但弹夹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子弹。 看着项逐峯惊恐的眼神,辛建业笑意更深,他甚至故意举起手,让项逐峯看清他即将引爆一切的动作,而后平仰着,直直向楼外倒去。 时间像被摁下暂停键,一切都变得缓慢而清晰,辛建业得意的眼神像隔空放大了一万倍,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间隙中,一道身影像划破时空的利刃,直冲着辛建业扑去! “江维——!!!” 等项逐峯反应过来,猛冲上前时,江维的身影已经和辛建业同时消失在半空中。 坠落的瞬间,江维死死抓住辛建业的手腕,辛建业拼了命地去摁扳指,可剧烈的失重下,一切都是徒劳。 两个人像纠缠着坠落的陨石,江维直冲着地面,奔向生命终点的那几秒,他的眼里只有平静。 他这一条命,从一开始就是项逐峯救下的,后来为了母亲的安危,不得已帮辛建业绑架了辛远,差一点同时害死了项逐峯和辛远。这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事后项逐峯虽然把他赶出杉城,却依然善待他病重的母亲,让他唯一的亲人体面走完了最后一程。 除了这条命,他无以为报。 两人的身影在半空中极速坍缩成一个小点。 直到一起嵌入泥土时,江维都还死死摁着辛建业的手腕。 然而项逐峯都没有时间难过,虽然江维用生命阻止了爆炸,但是爆炸引燃的火焰已经飞速蔓延上来。 项逐峯捂着小腹的伤口,一点点挪回辛远身边。 辛远这时的状态已经很不对,他死死盯着江维跳下去的方向,但双眼中不是恐惧,而是深不见底的空洞与茫然。 为什么。 为什么刚刚跳下去的那个人不是他呢。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又有一条无辜的生命,因为他而永远消失。 辛远已经分不清是受伤的脚踝更痛,还是此刻快要撕裂的大脑在痛,他慢慢转回头,看着火光一点点逼近身前,忽然在心底祈祷。 烧大一点,再烧快一点吧。 把这个世界上有关于他的一切,都彻底燃尽在这场大火中。 辛远双眼被浓烟呛出生理性的眼泪,可他嘴角一直带着笑,像是终于看到了解脱的希望。 可就在下一秒,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声脆响。 辛远回过神,艰难地侧过头,看见项逐峯正举着一块碎砖,一次次向他的手铐边缘砸去。 “辛远,再坚持一下,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80章 项逐峯的脸上,手上,身上,全都是血。可他还是不停地砸着,辛远的双手都被铐在安全锁扣上,那些锁扣能承重上千斤,一般的铁锯都锯不开,手中的砖头转眼便碎开,项逐峯便飞快地捡起第二块,机械一般地重复着。 “……项逐峯,放弃吧,别再砸了。” 周围的火光已经将两人包围起来,只有墙体边缘还有最后一块空地,辛远看着嵌在墙外的铁梯,“你现在自己一个人走,还来得及。”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项逐峯怒吼着,却仍然没有放弃手中的动作,“辛远,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浓烟混着残留的化合物,如利刃般刺进鼻腔,如此消耗体力的情况下,项逐峯的胸口已经闷到无法呼吸,不知道是多少次举起手时,大脑猛得一痛,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让他瞬间跌跪在地。 腹部的血顺着膝盖往下流,很快在地面积出一汪鲜血,辛远看着项逐峯摇摇欲坠的模样,胸口忽而毫无缘由地刺痛起来,“不要再管我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你快点走啊!!” 身体的某处像是一点点被蛀空,项逐峯已经没有再次举起手的力量,他用最后一点意识撑着身体,跪在辛远身前。 “辛远,对不起……” 项逐峯颤抖地抬起手,抚上辛远的侧脸,“我口口声声说着爱你,喜欢你,可是到最后一刻,我还是这么自私。” 辛远的脸被瞬间鲜血蹭脏,项逐峯很抱歉地想帮他擦干净,可无论怎么努力,还是只有越来越多的血从掌心涌出。 项逐峯无力地垂下手,只是看着辛远: “我知道你不想再这么活下去,更不想再见到我。一直以来,我不顾你的感受,逼你这么痛苦的活着,其实不只是希望你能好起来,”项逐峯维持着笑意,但眼泪却一颗颗滑下来,“是我不能没有你,是我离不开你,是我后悔没有早一点承认我爱你,所以才把你绑在我身边,想以此减轻我自己的愧疚。” 项逐峯的双唇惨白,说到最后,几乎已经没有抬头的力气,他慢慢向前靠去,将下巴抵在辛远肩头: “可是这辈子,我注定只能对不起你了,所以就算你再恨我,我也不会放开你……” 项逐峯的声音越来越小,意识的最后一秒,他隔着手铐,抚上辛远手腕上的疤,“如果真的有下辈子,希望你,再也不要遇见我……” 项逐峯歪靠在身前,他身上的血隔着衣物,瞬间浸湿辛远的胸口,那些温热的液体仿佛比烈焰还要灼烫,将辛远狠狠刺醒。 “项逐峯!”辛远想推开项逐峯,想让他清醒回来,可是他的双手根本无法动弹,只有肩膀不停地颤抖着,“我没有恨你……我说了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你不能死在这,我不要你死在这!” 但项逐峯没有任何反应,他像是难得睡了一次好觉,歪着头,从辛远的肩膀缓缓滑落至膝盖间。 火光照耀下,项逐峯的五官是那样深刻,深到辛远无法忘记,从前的他,总是爱在项逐峯入睡后偷偷伸出指尖,在漆黑一片的夜里,顺着项逐峯的眉骨滑到鼻梁,最后落在他唇间。 只是大多数时候,项逐峯都会蓄谋已久的突然睁开眼,在辛远错愕的眼神中吻住他,然后将他更紧地搂进怀里。 辛远忍着双肘被拽裂的剧痛,一点点弯下身,试图再次看见项逐峯狡黠的笑眼。 可是这一次,项逐峯真的睡着了。 火浪将空气都变得扭曲,恍惚间,辛远的灵魂像飘在半空中,看着地面上哭嚎的自己。 在这一刻,辛远没有任何理由的确认——眼前的一切,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 在生命的一次次流转,轮回中,这一瞬间,就是他和项逐峯永远的结局。 但是每一次,当老天给他重来的机会,让他再做一次选择时,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再次遇见项逐峯。 辛远用最后一丝力气蜷起膝盖,把项逐峯移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可是最终稳在项逐峯唇间的,只有一滴眼泪。 辛远遗憾地闭上眼。 如果结局注定无法更改。 那么下辈子,请让他们早一点遇见。 第66章 等待 “——嘀!!” 尖锐的仪器声如长针般刺入脑海。 项逐峯从剧痛中恢复意识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活了下来。 身体好像仍在被火焰吞噬,项逐峯痛到恨不得能直接了结自己,可四肢却根本不受控制,只能眼睁睁感受着生命的流逝。 原来濒死的感觉是这样难受。 辛远每次惊恐发作时都要经历的折磨,他却连片刻都无法承受。 ……辛远。 项逐峯伸出手,想用最后一点力气抱紧辛远,可上一秒还攥紧的手腕,这一刻却突然从手心消失。 项逐峯猛地睁开眼。 在视线聚焦回来前,消毒水的味道已经涌入鼻腔,耳边的嘀嘀声也越来越清晰。 不对,他还没死…… 记忆的碎片瞬间刺回脑海。 在他们被大火彻底焚尽前,他事先安排好的直升机还是赶了过来。 他还活着。 那辛远呢? 项逐峯张开干裂的嘴,都还没发出声音,腹部的刺痛便将所有话都堵了回去。 “峯哥,您现在刚醒,先别说话。”手下守在床边,看出项逐峯要问什么,连忙答:“辛先生没事的,住院当天就醒了,现在主要是您身上的伤……” 项逐峯听着就向四周打量,可房间和窗外都没有辛远的身影,又立刻焦急起来,艰难地发出声音:“……他在哪?” 手下见项逐峯这个样子还要担心辛远,无奈道:“辛先生他就在隔壁,正常走个谈话流程,您放心,刘哥一直陪着呢,而且辛建业的作案证据确凿,不会有事的。” 后面的话项逐峯并没有听到。 他脑海里只回荡着一个念头。 原来辛远没有走。 辛远没有趁他昏迷的时候,丢下他一个人走。 伤口的刺痛因为这一点惊喜而顷刻平息,项逐峯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扒住床杆,想立刻起身下床看到辛远。 “峯哥!您现在不能乱动啊!” 手下被这阵势吓得魂都散半截,连忙给他摁回去。 项逐峯身上的伤不是闹着玩的,辛建业那一刀是竖着割进去,差一点点就捅到脾脏,他们当时赶到的时候,项逐峯几乎都没了呼吸,他们用安全绳把项逐峯从窗外吊出去时,身上的血还顺着淌了一地。 就这么挣扎起身的功夫,项逐峯额头已经冒出冷汗,他胸口也颤着一圈纱布,手下怕不小心碰到他伤口,也不敢真的用力,竟然真叫项逐峯自己坐了起来。 项逐峯狠吸一口气,拔开输液管就要往床下冲。 辛远推门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项逐峯捂着肚子,双腿不住打颤的模样。 辛远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心底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 其实那天项逐峯的手下赶到,将辛远的手铐锯开时,辛远还有趁乱挣脱这群人,直接从六楼跳下去的机会。 但他看着在血泊里,却还试图抓紧他的项逐峯,忽然觉得,就算有一天真的要离开,也不应该用这样残忍的方式。 在项逐峯呆滞的眼神中,辛远伸手扶住他的后背,将他轻轻摁了回去。 “躺下。” 辛远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发紧。他刻意避开项逐峯几乎要把他吸进去的目光,看向他渗血的纱布,“医生说了,你半个月之内不能下床。” 项逐峯异常顺从地躺好,但眼睛却始终眨都不眨地跟着辛远,像怕他下一秒又会消失。 “我不会走,也没有受伤。”面对这样患得患失的项逐峯,辛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半天后才补充一句:“……你好好养伤就行,不用担心我。” 可项逐峯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辛远。 以前的很多个夜里,辛远都会突然惊醒,惶恐地看着项逐峯,问他这一切是不是在做梦。 他那时候不知道辛远究竟梦到过什么,会那样害怕,那样痛苦。 但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辛远那时的感受。 “……辛远,我是在做梦吗?” 项逐峯颤声开口,想听到答案,却又怕辛远开口。 在辛远回答之前,项逐峯忽然抬起手,将辛远拉到床边,他别扭而缓慢地弓起身,用额头轻轻贴上辛远的腰间。 “不管是不是梦,让我抱一下吧。抱一下就好。” 项逐峯伸出手臂,却又不敢真的抱紧辛远,只是贴着他的衣角,怕稍微越界一点,就会被辛远抗拒地推开。 但最终落下的,也只有辛远冰凉地指尖,轻轻拍着项逐峯的后颈: “睡吧……” 辛远声音很轻,像是对项逐峯说,也像是对曾经深陷噩梦中的自己说: 第81章 “等梦醒了,我也还在。” 项逐峯伤口的恢复情况,比医生预想中的要快,一个礼拜过去,虽说还是不能随意活动,但已经不影响基本生活。 这天中午吃完饭,项逐峯趁着医生带辛远去复查脚踝的间隙,立刻叫来刘彬。 “过一会等医生检查完,要是确定辛远没什么事,你就帮我办出院手续。” 刘彬整个愣住,“……不是,峯哥,辛远没事那是他没事,您现在这样出院,那不是跟着胡闹吗?” 一旁另一个手下立刻白了刘彬一眼,心说还不是你白天嘴贱,非要说辛远私下找医生要安眠药,按项逐峯对辛远这宝贝样子,相比他自己在医院养伤,辛远能回去睡个好觉更重要。 刘彬这会也算是回过来味了,本来还想再劝两句,但看项逐峯那眼神,就知道也是说不动,只得暗中叹了口气。 好在跟着一起回家的还有个私人医生,每天都会定时给项逐峯检查,换药,也不会影响什么。 在医院那段时间,医生反复交代不能碰一点水,因为项逐峯锁骨上的伤,连着头发都只能用毛巾擦擦。虽然天已经是初秋,每天在床上躺着也没出过汗,项逐峯还是嫌弃自己嫌弃的不行,到后几天甚至想离辛远远一点,不给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刚一到家,项逐峯就有点按耐不住,辛远看出他想要干什么,把这些天的东西放回卧室后,才对欲言又止的项逐峯说: “澡还是不可以洗,但你要是想洗头发,可以躺到之前的洗头床上去,我帮你。” 项逐峯怔楞的表情加上此刻的模样,相比狼狈,用滑稽形容更合适。但辛远也没觉得有什么。 辛远自己刚清醒回来那会,虽然也毫无气色,但至少看上去还是十分体面的,那时候他记忆很乱,为数不多想起来的碎片里,也都有项逐峯照顾他的痕迹。虽说项逐峯后来从未提过,但把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人照顾到那么好,辛远也能想到其中的辛苦。 那张洗头床就是项逐峯当时为了他买的,后来等他好起来,项逐峯大概是怕他看见这些,会偷偷嫌弃自己没用,又特意收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如今躺在上面的人变成自己,项逐峯倒是有点不知所措。 辛远的左手虽然已经很熟练,但终归不比右手灵活,他尽可能小心地揉着泡泡,却还是搓到了项逐峯的眼皮上。 项逐峯被辣地眯了下眼,随即觉得很好玩似的,睁得更大。 “……你能不能先把眼睛闭上。” 在反复几次后,辛远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 接下来一段日子也是这样,虽说芬姨在家,别墅也有专门打扫卫生的人,但那些人再用心,毕竟也不能跟项逐峯二十四小时在一起,那些贴身照顾的琐碎事,还是落到辛远身上。 项逐峯起先执意回来,是想让辛远能在熟悉的环境里放松下来,好好休息。但他每天睡前都要吃一堆消炎药,等到了半夜就难免要去洗手间,尽管项逐峯每次都很小心,但还是会把辛远吵醒,等辛远陪着他折腾完一圈再躺回床上,又不知道多久才能重新入眠。 原本项逐峯还担心因为这次变故,辛远状态会再次变差,但没想到一连这些天观察下来,辛远竟然难得的“正常”。项逐峯私下给宁康打电话,宁康说人会在危机下受到刺激,但也可能在绝境中重获新生。也许他当时的话真的触动到辛远,让辛远相信他的爱,开始愿意重新相信他。 项逐峯挂了电话,只在心里苦笑一声。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辛远现在还愿意留在身边,甚至每天还很贴心地照顾他,不是因为所谓的重新相信,而是因为辛远太过于善良。 无论当初为辛远受伤的是谁,辛远也会像眼下对他一般,无条件去照顾那个人。 项逐峯一边嫌弃着自己的卑劣,一遍却又幼稚的希望自己能好的慢一点,好仗着辛远的善良与心软,再多拥有他一天。 等医生宣布项逐峯可以下床活动那天,项逐峯却反而没了精神,连那天中午辛远亲自熬得汤,都也只是匆匆喝了几口。 这天晚上,项逐峯惯例热了杯牛奶端回卧室,结果一直到辛远喝完,项逐峯都只是站在床边,接过杯子就准备离开。 “晚上早点休息,有事就叫我。”关门离开前,项逐又补充了句。 “已经快十点了,还要去工作吗?” 辛远问得自然,项逐峯反倒愣了愣。 他沉默几秒才答:“之前我还没恢复的时候,一直麻烦你照顾我,害得你都没睡过好觉,现在医生都说我没事了,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我不会随便来打扰你的。” 辛远有微微的怔楞,项逐峯又说:“以前我总觉得时时刻刻盯着你,是为了你好,可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每天这样蛮不讲理的对我,我也没办法接受。” 即便是当年最穷困的时候,项逐峯也没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可如今却像个犯了错,摊开掌心任人打骂的孩子。 这段日子,项逐峯只要面对辛远,就是这种小心翼翼的状态。 有时只是随便跟辛远说句话,眼神里都满是试探,紧张,好像生怕哪个字那句话没说对,又惹到辛远不开心。 有时候辛远甚至怀疑,哪怕他跟项逐峯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项逐峯也只会强撑着微笑,从他身边永远消失。 辛远从前不愿意去想项逐峯口中的爱。 不是他不愿意相信,而是根本没有意义。 因为这样“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没有人比辛远更清楚。 只是从前卑微求爱,患得患失的人是他,而现在那个人成了项逐峯。 时过境迁,他成了那个举着利刃的刽子手,而项逐峯变成心甘情愿躺在他刀下,等着他随时松开手的赎罪者。 可爱本不应该是这样的。真的爱一个人,也不应该这样痛苦。 这样长久的沉默,令项逐峯更加惶恐,他握着杯沿的指甲都有些发白,“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什么了,你要是觉得不开心你就直说,别放在心里,我……” “项逐峯。”辛远忽然开口。 项逐峯绷着眼眶,紧张地等着接下来的话。 辛远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那些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其他房间的被子都没有晒过。”辛远移开视线,扯了一个并不算合理的理由,“等天气好了,再说换房间的事吧。” 这晚上躺回床上时,两人依旧像过去一个月那样,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房间只有彼此浅浅的呼吸,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项逐峯知道,辛远想说的话其实不是这些。 辛远也许想跟他说,我其实没有恨过你,所以你不用为我做这些。但因为知道他听了这些只会更难受,所以最终选择了沉默。 就像每一个夜晚,隔着一层被子,项逐峯是那么清晰的感受到辛远身上好闻的香气,感受到他贴在身侧的手腕。能够呼吸的每一秒,项逐峯都想紧紧搂上去,但最终也只是躺着,等辛远真正入睡后,才敢小心摸一摸他手腕上的疤。 他在忍,辛远同样在忍。 可是在感情里,更爱的那个人,永远只能占据下风。 在比赛开始的那一刻,他注定是输家。 “辛远。”黑夜里,项逐峯轻轻叫他的名字,“以前是我不对,从来不会考虑你的想法,但今后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你。” 辛远能感觉项逐峯的手微微颤着,有那么几秒钟好像已经忍不住要抬起,却最终也只放回了身侧。 “但如果可以,等你做出决定那天,记得提前告诉我。” 第67章 无声 项逐峯伤口拆完线的第二天,刚好是辛远和佳乾传媒解约案的终审。 先前因为辛远的身体原因,项逐峯一直申请委托出庭,但这一次作为当事人,辛远必须亲自出席。 其实最麻烦的部分,项逐峯早已经处理好,眼下只是去走个流程,但项逐峯还是比当事人都紧张。 等辛远都换好衣服往门外走,项逐峯忽然想起有个东西忘在书房,又急急忙忙地回去取。 车提前等在院门口,辛远脚步很轻,等快走到车边时,在车门口吸烟的两个人都没听见动静。 “你看看峯哥这谨慎的架势,安排那么多兄弟在暗地守着,知道的是陪辛远出席个法庭,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要去劫法场呢。” 刘彬靠在车门上,吐出一口烟:“这话你也就在我跟前说说,要是被峯哥听见,你看他给不给你削平。” “你就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吧,”那人倒是更加来劲,“当时辛远跳楼刚被救回来的时候,你正好出去办事,没看见峯哥跪在他病房外面哭得样子,我辈子这生离死别也见过不少了,都没看哪个人能哭成那样,现在想想我都眼眶子都疼。” 第82章 刘彬这会倒也不说话了,就听那人继续,“本来这感情的事,咱们外人确实不该评判,但你看看峯哥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了,不说别的,就单是这个官司,峯哥前前后后花了多少功夫啊,结果那辛远还是成天冷冰冰的,正眼都不带看一个的,真不知道峯哥图什么。” 辛远在不远处听着,本不想上前打断,但余光看见项逐峯已经走出门,还是轻轻开口: “你们说的没错,但是这些话,最好别让项逐峯听到,他会不高兴的。” 两人先是愣了几秒,才猛得转过身。 辛远没什么表情,但两人瞬间一身冷汗。 刘彬算是跟辛远接触最长的人,可是越接触,心底就越是发颤。 这人平时看着没脾气,一幅说什么都会答应的样子,但心底的主意比谁都大,但凡是他认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左右,保不准哪天就用这幅无害的样子,做出个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的事。 这时项逐峯也走过来,感受到氛围有些奇怪,立刻看着辛远:“怎么了吗?” 那两人都快要吓死,辛远也没再看他们,只是伸手开车门,“没什么,上车吧。” 在辛远碰到车把手前,项逐峯已经先一步打开,又挡着他的头让他先上去。 这天庭审时间比项逐峯预计中长了些,但总归还算顺利,辛远和佳乾传媒的合约关系正式解除,今后也不再有任何连带关系。 走出法院大门的那刻,事先围堵的记者们瞬间涌了上来,虽然项逐峯早有准备,但辛远还是被人群推搡了几下。 闪光一时灯如潮水般涌来,混乱当中,没人发现辛远衣兜里何时多了张纸片。 那天下午回家后,辛远状态肉眼可见的差,项逐峯以为还是吓到了辛远,满心自责,所以在辛远说想一个人睡一会时,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紧锁的房间内,辛远拨通纸片上的电话时,对面果然即刻接通: “辛先生,我等您很久了。” 辛远没有说话。 但他记得这个声音,从前经常在何叶身边出现。 “您的母亲托我转告您,从前很多事她不知道,也有很多事做得不对,但无论何时,她永远都会是您最后的退路,只要您想离开,我随时都可以帮您。” 退路。 离开。 很长一段时间内,辛远以为这辈子都只能被困在项逐峯身边。 所以那时候觉得,死亡是让他离开的唯一方式。 从那场火灾中醒来后,辛远确实像重活了一遍,虽然脑海偶尔还是会冒出无法控制的想法,但总归不会再伤害自己,伤害别人。 从前项逐峯是做过很多伤害他的事,可是现在项逐峯对他付出的一切,辛远还是能分清真假。 现在的项逐峯已经把所有的脆弱,恐慌和软肋都摊开在他面前,用堪称卑微的方式祈求他的原谅,只要他想,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让项逐峯承受比他曾经还要锥心百倍的痛苦。 辛远确信,只要他说想离开,不论项逐峯有多么难受,都还是会像当初承诺的那样放他走。 可项逐峯看着他离开的那一刻,会是什么表情呢。 辛远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正在和人通话的项逐峯。项逐峯似乎心有所感,忽然抬起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目光。 隔着遥远的距离,辛远看不清项逐峯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瞬间变得紧张而专注,带着无声的询问。 辛远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了几秒,然后转身走回屋内。 晚上吃饭时,项逐峯看出辛远心绪不宁,却也没揭破,“是不是下午没休息好?”说着又熟练地剥开一只虾,放进辛远碗中。 “还好。”辛远又吃了几口,左手放下叉子,“我有点撑了。” “没事,不想吃就放着吧,”项逐峯递过去餐巾,“你先别立刻躺下去,对胃不好,去客厅看会电影,等吃完药再回房间。” 说完又把辛远剩的一点扒回自己碗里,三两下一块吃了干净。 芬姨在一旁看着,也见怪不怪。 起先刚来时,看项逐峯对辛远事无巨细的照顾,心里也是震惊不已,后面时间久了,瞧着项逐峯每天看辛远的眼神,倒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她年纪摆在这里,对于这样的关系,不能说毫无芥蒂地接受,只是辛远一路走到现在太不容易,能找到个真心对他好的人,是谁已经不再重要。 谢芬收洗完碗筷,见项逐峯跟辛远在客厅说话,想去二楼把他们换洗的衣服拿下来,但没成想下来的时候脚一滑,直接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等辛远和项逐峯冲上前时,谢芬都还疼得没喘过气。 项逐峯立刻联系医院,好在拍完片子后,确定骨头没伤到,就是右腰闪得有点严重,得躺着静养好一段时间。 项逐峯和辛远都想直接把人带回加去,但谢芬说什么都不同意,只说在医院躺到能下床以后,回老家静养就行。 “姨知道你心善,但你和逐峯前后给我家帮了那么多忙,我不能躺进你们家里,让你们反着来照顾我。” 芬姨躺在病床上,握着辛远的手,“小远啊,当初我答应逐峯过来照顾你,就是不放心你一个人,怕你受委屈,现看在你越来越好,也有个这么在乎你的人在身边,姨也算是安心了。” 谢芬说这话时,项逐峯刚好出去缴费,才趁机继续道:“刚一开始,我看逐峯那么人高马大的架势,加上之前看到的那些新闻,说他把你养父家的公司,还有你母亲……”谢芬顿了顿,又把话绕出去,“起初我真是怕他亏待你,想在你身边,多少能护着你一点,但是人能演得了一会,演不了他这么长时间,姨也不是替他说话,你们之前发生的事我不清楚,但是逐峯那孩子,现在也是真的对你好。” 辛远清楚芬姨的好意,沉默了片刻,将右手腕缓缓反过来,看着横在上面的疤,疤痕只剩下一道淡粉的肉条,全然看不出当时被割裂的狰狞,可每一次,当项逐峯在深夜里偷偷触碰时,辛远都还是会想起那时的刺痛。 “芬姨,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也知道他对我很好,但他这么对我的原因有很多,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 所有人都在说项逐峯的付出,说项逐峯对他有多好,多在乎他。 可项逐峯越是这样刻意补偿,辛远就越是无法呼吸。 现在他依然想离开,不是不相信项逐峯的爱,而是无法承受这样一份包含着赎罪与愧疚的爱。 “只要这条疤还在一天,他就会对着我愧疚一天,但是我不想被当成偿还愧疚的工具,更不想用早已经过去的事情,绑住一个人的下半生。” 谢芬没想到辛远会说这些,还想劝慰的话都瞬间卡回了嗓子眼,末了只是又拍了拍辛远的手,“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姨都只希望你能幸福。” 接下来一段日子,虽然有护工在身边,辛远还是坚持每天给谢芬送饭。 偏偏项逐峯这时候有个很重要的新项目,没办法一直陪在辛远身边,想再请个阿姨过来帮忙,又被辛远一口拒绝。 这天上午一开完会,项逐峯就即刻往家里赶,刚进门果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桌上已经装好了餐饭,辛远还站在厨房里,熬着最后一份排骨汤。 像是在思考什么,等项逐峯都走到身后,辛远还是盯着冒出来的烟发愣。 这时候辛远已经在慢慢减药,虽说状态没办法一下回到从前,但总归是好了很多,只是有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脑袋的神经就会有片刻的断连。 就像辛远明知道自己应该用带着手套的左手去拿砂锅盖,可是当滚烫的盖子落进手心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伸出了右手。 “啪!” 盖口应声碎了满地。 “别动!”项逐峯三两步冲上前,先把炉上的火关掉,又一把钳住辛远的手,果然看到掌心通红一片,立刻打开水龙头,“伸过来,先冲五分钟!” 本来着急中,项逐峯还没发现,可这会像辛远做了错事一动不动时,项逐峯才看见他手侧还有个小刀口,一看就是切菜时不小心割上去的。 项逐峯的眼瞬间都红起来,仿佛那口子是隔在自己心窝上似的,握着辛远的手都在发抖,“我说了我要再找个阿姨,你为什么就是不答应呢?你现在是烫着,割着,自己不当回事,那万一哪天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又出了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办?啊?” 辛远抬起头,仿佛是对发火的项逐峯有些陌生。 记忆中,项逐峯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表露自己的感情,无论辛远表现的多冷漠,多疏离,多有意无意伤害到项逐峯,项逐峯都也只会强压下难受,无条件包容他所有情绪。 这一刻辛远看着项逐峯通红的双眼,在想,如果项逐峯能把火发出来,也许他真的愿意试一试,让一切继续往前走。 第83章 但下一秒,项逐峯忽然垂下头,在冲击的水流声中一把抱住他的肩膀,“对不起,辛远……”那声音分明比从前还要恐慌,“我不是故意对你发火,我也不是觉得你没用,我只是担心你受伤,我真的很害怕……” 辛远闭上眼,就这么任项逐峯抱着。 因为被困在噩梦中的人已经不再是他,而是项逐峯。 谢芬正式出院回老家那天,项逐峯正好有脱不开身的会议,只能找刘彬陪辛远过去,等项逐峯在台上发完言走回座位时,屏幕上已经被刘彬的电话塞满。 打回去的那一刻,刘彬颤抖的声音几乎要溢出来:“峯哥,辛远他,他不见了……” 第68章 告别 项逐峯开车赶去谢芬家的路上,已经找文质年去查,得知辛远前不久竟然跟何叶的前助理通过话,立刻急转方向盘,奔向杉城郊区的监狱。 探监室内,何叶对项逐峯的到来毫不意外,只是头一回见他这么慌乱的样子,倒觉得分外好笑。 “……告诉我,你把辛远带到哪去了?” 项逐峯双手撑住桌子,自上而下紧盯着何叶。 何叶却挑衅地扬起唇,“我的儿子去哪里,还要向你一个陌生人汇报吗?” 项逐峯握起拳头,已经是极力压制,“我再问你一遍,他到底在哪。” 何叶这会是真的笑出了声,她挑着眉,“项逐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啊?你为了报复我,这些年利用辛远做了多少事,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项逐峯眸光一颤,知道他跟辛远的事终归瞒不住何叶,干脆彻底摊开: “是,我是个烂人,是个混蛋,明明该付出代价的只有你和辛建业,我却非要把辛远也牵连进来,你怎么恨我都不为过。但辛远是无辜的,他不是你的筹码,也不是你现在反过来报复我的工具!”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何叶猛地站起身,双手挥向项逐峯。 项逐峯明明可以躲过去,却硬生生忍着,手铐链子狠狠抽在脸上,瞬时留下一道红痕。 何叶瞪圆双眼,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项逐峯,“我告诉你项逐峯,别在这惺惺作态了,不管你现在有多后悔,辛远都不会再回到你身边!” “是,我是后悔了,我不配得到原谅,也不求他原谅。” 项逐峯看着何叶,眼中是近乎绝望的哀求:“如果你恨我,我可以等着你对我动手,但是辛远现在身体还不好,你就这样直接带走他,把他放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他身边的人不知道他吃什么药,不清楚他的生活习惯,也照顾不好他,万一他的症状反复,我们都没有后悔的机会。” 看出何叶眼中的松动,项逐峯继续开口:“我知道你不想让他再见到我,没关系,我可以离他远远的,我只希望你能告诉我,他是不是安全的?他是不是……真的想离开?如果这是他的决定,我尊重他,但你必须让我亲眼确认他平安。” 得知真相后的每一天,何叶都恨自己竟然没有早一点发现。 她总以为自己把辛远掌控在手心,却连他那样痴傻的爱都没有看出来。 曾经她发誓,只要她能活着离开监狱,只要她还剩一口气,就一定会让项逐峯千百倍偿还。可再后来,得知项逐峯为辛远做的事,又开始疑惑。 她不信项逐峯这样的人会真的爱上谁,可此时此刻,他眼里真切的恐慌和痛苦,也并不是在对她演戏。 良久,何叶才冷冷地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项逐峯,你搞错了一件事。” 项逐峯皱起眉。 “不是我带走了他。”何叶缓缓坐下,恢复了那副冷淡的姿态,“我的人现在也还在找他。” 项逐峯瞳孔猛地颤缩,“不可能,他明明接了那个电话,他……” “是,我确实派人联系了他。”何叶打断项逐峯,“但是他拒绝了,他说他有自己的决定。” 拒绝?如果辛远真的想离开他,又为什么要拒绝何叶。 何叶看着他茫然又无措的样子,扯了扯嘴角,“看来你并不完全了解我儿子。” 探视时间到达的铃声响起,何叶被带走前,最后回头看了项逐峯一眼。 “他为什么会离开,项逐峯,你只能问问你自己。” 项逐峯赶回谢芬家时,刘彬一行人还守在门口没敢动,这几个小时内,他们已经把附近能查的监控都查了一遍,但还是没找到辛远的下落。 谢芬坐在自家院子中,单是看她的神情,项逐峯就明白谢芬一定知道些什么。 刘彬很识相地带人退出,只留两个人在院内。 “逐峯,其实小远想要离开这件事,我一直都知道。”谢芬开口,“我摔伤那天晚上,小远和我聊了很久。” 项逐峯的神色并不意外,“那我能问问,他都跟您说了什么吗。” 谢芬没有直接回答,“小远他从小就是心思内敛的孩子,没什么人关心他,所以他不爱表达自己,有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这些日子,虽然他从来没当着你的面说过,但你对他的好,他其实都知道,都明白。” 项逐峯垂下头,眼眶微红。 谢芬停了停,又道:“但是他不希望因为过去的事,让你一直活在愧疚中,更不想让你像现在这样,无休止地补偿他。” 项逐峯怔愣片刻,抬起眼,“我补偿他,不只是因为愧疚。”项逐峯声音发颤,“我是……是真的很爱他。” 谢芬也微微红了眼睛,“其实小远他都知道的。” “他不知道……”项逐峯哑着声音。 什么补偿,什么愧疚,辛远自以为的感受,不过是源自于他善良的错觉。 辛远永远不会知道,在每一个夜晚,当辛远平躺在身边时,项逐峯忍耐的到底有多辛苦。每一个凌晨,看着辛远安睡的侧脸,项逐峯又要动用多少意志力,才能不让自己直接吻上去。 有很多个瞬间项逐峯甚至在想,要不然就算了吧。哪怕让辛远恨他一辈子,他也要强行留住辛远,把辛远寸步不离的困在身边,让辛远这一辈子的眼里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能这么恨一辈子,也算是过了一辈子。 可项逐峯最终还是舍不得。 就像他明知道辛远根本没有走,他此刻就在谢芬的院子里,在某个角落听着他的话。近到只要项逐峯再上前几步,就可以把辛远抓回来,实现自己的愿望。 可这一切不是辛远想要的。 他给不了辛远想要的爱,至少能在辛远作出决定时,尊重他的选择。 “这是小远留下的,让我交给你。”谢芬拿出一封信,递给已然双目模糊的项逐峯,“你们都是善良的好孩子,未来的人生还很长,好好走下去,别让彼此担心。” 项逐峯并没有打开那封信。 一天,十天,一个月。 好像只要他不拆开,辛远就一直还在身边。 项逐峯任职了一家新公司,每天被密不透风的项目挤满,除了每天入睡时身旁再也没有熟悉的呼吸,一切都像往常一样运转。 直到某天夜晚,项逐峯看着窗外,忽然明白辛远那时为何宁愿割断手腕,也要挣脱他离开。 因为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件值得他留下的事。 在做出同样的选择前,项逐峯打开了那封信。 只有短短三行。 在决定离开的那个下午,辛远仔细打量了屋子的每个角落,每一个尖锐的拐角处,都还留着软泡沫被撕下后的胶痕。客厅里突兀地放着一个保险柜,不是存放重要物品,而是他当时每天都要吃的药。书房里到处都是瀚海与佳乾的合同,以及各种法律书籍,再也没有一开始项逐峯自己喜欢看的东西。就连摆在床头的香薰,都是他当初随口一提,说喜欢的味道。 这栋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好像是因为他才存在。 辛远拿起笔,他以为自己思考了很久,但其实从开始到放下,只用了一分钟。 —— 项逐峯 我从来没有后悔遇见过你 只是希望你今后的人生 能真正为自己而活 —— 很轻的,一滴眼泪落在纸面,刚好滴在本就晕开的字尾。 项逐峯捧着信,死死捂在胸口。 他能放辛远去属于自己的人生。 可失去辛远的人生,项逐峯已经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第69章 新生 “贺远,你怎么还没回家呀?” 田老师加班忙完财务工作,走出办公室时,看见自己班级的灯还亮着。 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座位上的小孩立刻抬起头,大眼睛怯生生地闪着: “田老师,我想写完作业再走,可以吗……” 放学已经两个多小时,二年级的小孩哪有那么多作业,田老师走上前,看见贺远手边果然只是一个草稿本,上面画着杂乱无章的黑线。 第84章 这时是夏天,没有风扇的教室一片闷热,但贺远还穿着长外套,好像要刻意挡住什么似的。 再仔细看,他下巴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灰,藏在桌子下的左手也一直在发抖。 田老师已经不是第一次怀疑贺远被欺负了。 经常交上来的作业本里有划痕,能看出被人画过很多道,又用橡皮小心翼翼擦干净。小组值日的时候也总是被分去倒垃圾,即使老师有意岔开,最后脏累的活还是回到贺远手里。 为着这事,田老师试图找贺远妈妈沟通,可平时打电话过去不接,家长会也不来,有次终于忍不住上门家访,可等到晚上八点多,家里竟然都还没一个大人。 “下午体育课,听说你跑步的时候摔了一跤,是自己不小心绊倒的吗?” 田老师的声音很温柔,眼神也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好像真的只是关心他。有好几秒贺远就快要忍不住,想告诉田老师其实是有人故意踩他的鞋子,又在他弯腰系鞋带的时候狠狠推了他一把。 可是下一秒贺远又想,如果他说了这一次,那下次那些人说不定还会用篮球砸他,用扫把打他,或者干脆直接把他的作业扔掉。反正无论他们做什么,妈妈也不会听他的解释,只会让他好好上学,不要乱惹事。 所以到最后贺远也只是垂下头,很小声说了句:“没事的……” 可那天田老师还是发现了他胳膊上的伤口,他被带去了医院,第一次没有人问他怎么又搞成这样,而只是关心他疼不疼。 田老师在家里等到了半夜,终于等回了醉醺醺的何叶。贺远也不知道那天两人谈了什么,只是何叶第二天竟然没有再骂他,还说以后有事要及时跟她讲。 贺远是靠这么一点点善意就可以活下去的坚强小孩。 从那天起,他第一次敢主动在课堂举手,回答问题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可就在他三年级结业当天,田老师把他一个人叫到办公室,告诉他从下学期开始,她就要调任到市里的小学去了。 贺远怔在原地,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却倔强地不肯眨眼。 田老师没有急着安慰,从包里取出一个简单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小远,你知道吗?每个人的人生最初都像这些纸,我们无法选择别人在上面画什么。就像你无法选择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无法选择遇到什么样的同学。” 田老师的语气温柔而坚定,“但你要记住,虽然现在的很多事情你无法选择,但未来的路,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 贺远啪嗒掉下一滴眼泪,田老师心疼地擦掉,又捏了捏他的小脸,“答应老师,从今天起,每天在这个本子里记下一件事,不管是多读了一页书也好,勇敢地拒绝别人也罢,哪怕是在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以写在上面。等你把这个本子写完以后,你就会发现,你的人生已经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辛远抬起手,在黑板上写下第一个不算好看的粉笔字时,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当年那些话。 虽然那个本子在后来搬家时不见了,田老师的面容也一年比一年模糊,但很多年后的今天,还是让辛远做出来山区当一名支教老师的选择。 屋内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辛远很久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话,本以为会卡壳,但当念出第一句课文后,就一直讲到了下课铃响起那一刻。 “贺老师啊,你愿意留在这,真是太好咧。”村长操着浓浓的口音,“我们这里环境太差了,以前也有小年轻为了任务来到这,待不了多久就都跑掉了” 辛远起初决定来到这,就是因为这里绝对封闭,网上为数不多找到的帖子,都是在说当地环境有多恶劣,进山以后连信号都没有,做饭要自己生火,冬天只能烧煤,就连进山的车一周都只有两趟,在里面失踪了都没人发现。 最后一句话深深吸引到辛远。 可当辛远坐在山头的石堆上,看着山头缭绕的云雾,山间层叠的梯田,以及中心聚集的屋瓦,忽然觉得时间像暂停一般。这一刻可能是百年前,也可能是百年后,被封存在其中的他,内心只有久违的平静。 辛远就这样留了下来。 最初一个月,在戒断药物的副作用下,辛远的手比从前还要抖,有好几次在教室里上着课,会突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当对上那一双双充满渴望的双眼时,灵魂又被安稳地拉回了体内。 有时站在山崖边眺望,辛远也还是会突然冒出跳下去的想法,可在即将迈出脚步时,忽然又很好奇,冬天的山头会是什么样呢? 为了这个期待,辛远度过了冬天,又因为学生的一句等夏天请你吃我们家的果子,看到了山间四季的变化。 这天辛远乘着出山的大巴,去镇上给孩子们买一批新的资料,等从书店出来时,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小巷口传来哭声。 辛远快步上前,一眼认出是班上最乖的女孩小婷,她半跪在地,一个坡了半条腿的男人正扯着女孩的辫子,想要把她往三轮车上拉。 “贺老师!你救救我!”女孩看见他,更加撕心裂肺地哭喊,“我不要被卖去别人家里,我要跟着你念书!” “念书念书!念书有个屁用!”男人,一身酒气,一个巴掌狠狠扇下去,女孩直接摔在地上,“念了书以后还不是要嫁人,这么多年还要吃老子的白饭,不如趁现在给你买个好价!” 这山镇偏僻穷困,重男轻女的旧俗根深蒂固,经常有女孩小小年纪就被卖去做童养媳。以往的支教老师大多在尝试劝阻无果后,便选择了沉默,不愿招惹这蛮横的麻烦。 可辛远看不得任何一个孩子受苦,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去,挡在小婷身前。 男人也知道辛远想干什么,十分不屑道:“你不就是个臭教书的,多认识几个破字,就什么闲事都想管一下哈?” “她是我的学生。”辛远一边安抚地抓住小婷,一边抬眼怒视着男人,“享受教育是每个孩子的权利,小婷成绩这么好,必须继续读书!” “你是他老师,老子还是她亲爹咧!”男人醉眼乜斜,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辛远脸上,“这是我闺女,我想卖给谁卖给谁,你再在这多管闲事,老子叫你一块收拾掉!” 那浓重的酒气和野蛮的威胁,几乎要勾起辛远骨子里的恐惧。但感受到小婷愈加的颤抖,他反而镇定回来。 “你不就是想要钱吗,那家人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你说啥?”男人怀疑自己听错了,酒都醒了几分,“双倍?你一个穷教书的哪来的钱?骗鬼呢!” “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定金,但有个条件,”辛远一顿,“小婷必须继续上学,她读书的所有费用我会承担,每顺利读完一年,我就付一年的钱。如果她能考上初中,我付双倍。考上高中,我付三倍。只要她还读一天,我就供她一天。” 男人惊喜中又带着些许怀疑,看着他贪婪的神色,辛远忍着恶心,“但是,如果我发现她中途辍学,或者你再敢动她一根手指头,后续的钱,你一分都拿不到!” 男人将信将疑,语气却软了下来,“你……你真有这么多钱?” 辛远从随身带着的,准备给孩子们买书和文具的钱包里,拿出了厚厚一叠现金。 看到那一沓红色,男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伸手就要抓。 辛远却猛地收回手,“记住我的话!让小婷上学,她好好读书,你才能一直有钱拿。” 男人盯着那叠钱,不停点着头,“读读读!让她读让他读!” 钱落在手心时,男人咧着口大黄牙,边数边嘟囔,“真他妈稀奇,读书还能给老子赚钱了……” 男人歪歪扭扭地走出巷口,甚至没再看小婷一眼。 小巷里只剩下辛远和小婷。女孩仰着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贺老师,谢谢您……”她声音小小的,带着哭腔,“我一定会好好读书,我考初中,考高中,我把书读出来,以后……以后赚钱还您!” 辛远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我让你读书,不是为了你能还钱,是希望你将来有更多选择,去你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小婷扑进辛远怀里,抱着他的腰嚎啕大哭起来。 辛远就那么抱着她,像抱住小时候无人问津的自己,等女孩情绪完全稳定下来,才牵着她走向回程的大巴。 而他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书店门口,老板赵叔正拨通着一个没有名字的号码,他快速重复了一遍刚才的事,好一会后,电话那头的项逐峯才开口: “继续保护好他。有任何事情,都立刻联系我。” 第70章 山洪 辛远资助小婷这件事,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 隔了一个周末,辛远再回去上课时,教室里竟然只来了小婷和其他两个孩子。 辛远放学后,立刻赶去最近的一家询问情况,孩子母亲满脸难为情,但孩子爹直接开口: 第85章 “贺老师,我们都听说了,你给小婷家钱了!我家娃要是上学,你也得给钱,要不然我家娃以后就不去了,反正读书也没啥用,不如在家干活!” 别说是这一个小山村,就算是整个县的孩子加在一起,辛远也完全供得起。可学费有限,这些人的贪婪无限,辛远本想着和男主人好好讲讲道理,谁知还没说几句,那人竟然直接把门从屋里一关,把辛远堵在了外面。 村长这时候正好过来有事,隔着一段路听到争吵声,三步做两步跑上来:“哎呀贺老师,您别跟这些个粗人计较哈,您放心,孩子一个不会少的,这事您交给我处理就行!” 山间天气变化莫测,辛远来的时候还有太阳,这会已经下起了小雨,村长连忙把手里的油伞递过去,“贺老师,您快回去休息吧,最近的天怪的很咧,万一雨下大了,路都要被泥浆堵死的。” 辛远没有再坚持,回到宿舍,房顶果然已经开始向下渗水,他找来平时接水的水桶和脸盆,放在几处固定的滴漏点,屋内立刻像交响乐似,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本以为像往常一样,等雨停了就好,谁知到了后半夜,辛远越睡越冷,起身一看,才发现整床被子都被沿墙渗进来的水浸透。 他撑着伞绕到门外,看见屋顶的挡雨棚已经被掀翻,正顺着墙缝往屋子里流。 辛远没办法,只好又摸黑回去找梯子,住隔壁院子的村长被动静吵醒,开窗一看,看辛远已经架好梯子,正准备往房顶上爬。 “哎呀贺老师!你不能上去哇,”村长边喊边往这边跑,“你那个房顶上都是碎砖碎瓦的,碰到你一点怎么办哦!” 村长不顾辛远阻拦,几下爬上去搭好雨棚,还没等辛远道谢,又说:“你那屋子漏成这样,床哇被子哇肯定都不能睡了!我小儿子的房间还是空的,你今晚过来睡一晚上,明天白天我再帮你仔细修一遍。” “不用了村长,太麻烦您了,我自己屋子里还有被子的。” “一点都不麻烦!”村长不由分说地拉起辛远,“你帮了我们这么多忙,要是不来,那就是嫌弃我!” 辛远没有办法,被村长拉回了自己院子。 进到屋里,村长看辛远直打冷战,又赶忙拿来一身新衣服,“这个样子丑了一点,但都是干净滴,你换一身再睡,不要着凉咯。” 辛远连句完整的感谢都没来得及说,村长就倒退着出去,“早点休息哈贺老师,我就不打扰你了。” 来到这近一年,辛远早就习惯了大小事都亲力亲为,如今被这样照顾一番,他倒像是又回到了过去,回到每天被人看管在手心的日子。 这一年他总试图做一些事情,来证明自己是有用的,证明自己不用依托任何人,也可以很好的生活下去,以宣告自己已经告别过去。 可总有一些不经意的瞬间,那些刻意被掩埋的记忆会像此刻一般突然涌上心头,让他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 一墙之隔的房间内,村长换下湿衣服。 躺在床上的妇人被吵醒,声音有些怨念:“你说说你对这位贺老师,是不是有点好过头了?白天去挨家挨户的帮他找学生,大晚上的淋着雨帮他修房顶,现在连娃的新衣服都拿给他穿,咱自家日子都紧巴巴的,你这……” “你小点声吧你。”村长语气不悦,“你以为我天天没事做,这么爱管人家的闲事。” 妻子坐起身,“你又不告我讲,我哪里晓得。” 村长看了眼紧闭的门缝,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镇上那快修好的新医院,哪来的钱?” 妻子愣了一下,摇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咱村口那条念叨了十几年,去年才突然动工了的水泥路,还有山那边正在拉的新电缆,又是哪来的钱?” 妻子似乎意识到什么,“不会是……” “就是为了他咧。”村长指了指辛远房间的方向,语气复杂,“人家大老板明里暗里投了这么多钱,修路铺桥建医院,啥都不要,就是让咱们照顾好他。人家指头缝里漏一点,就够咱这十里八乡大变样了。贺老师要是在咱这地界磕了碰了,受了委屈,那还了得?” “这么了不得的人,来我们这个地受罪?”妻子忍不住提高声音。 “嘘——!”村长示意她小声,“你心里明白就行,千万别往外说,更不能让贺老师知道,那位老板特意交代过,不能打扰他。” 第二天一早,辛远跟村长一家道完谢,再次回到教室时,屋子里又坐满了学生。 知道肯定是村长又替他说了什么,辛远过意不去的同时,也总觉得这份热情有些过于异样。 他压下感激与疑惑,继续讲今天的内容。 孩子们年纪不同,最大的已经十四岁,最小的刚刚才学会认拼音,为了照顾到每个孩子,辛远按进度分成两组,孩子们可以到时间休息,但辛远常常一教就是大半天。 到了中午吃饭的点,因为山路不好走,大部分孩子都不回家,就从包里拿出馒头或者干饼,条件好一点的还能有个菜汤,但大多数都是配着咸菜或大酱,随便填饱肚子。 辛远每次去镇上,都会尽可能多买一些能储存的食物,这天他带的是牛奶,每个孩子都如狼似虎的几口喝个干净,只有小婷默默收进了包里。 辛远也没有立刻追问,等孩子们都放学走了,才走到小婷身边,“小婷,今天上课的时候,看你有点没精神,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婷垂下头,小手下意识捂住了装牛奶的布包,“没有……谢谢贺老师关心……” 这一年接触下来,辛远也知道小婷家的情况,她的母亲很早就不在了,家里除了那个酒鬼父亲,还有位年迈的奶奶,小婷只有九岁,却已经什么活都会干。 虽然辛远对每个孩子都很关心,但每次看到小婷,就像隔空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私心也总是忍不住多对她好一点。 “你中午没喝牛奶,是又想带回家给你奶奶吧?”辛远打开自己的包,又从中拿出新的一瓶,“这是留给你的,喝完再回家。” 小婷愣了一愣,大眼睛里瞬间涌上泪水,却也只是摇摇头,“不用了,谢谢贺老师,我有一瓶就够了……” 她抬起手,想把牛奶推回去,可就这么一瞬间,一直藏在袖口下的伤痕立刻露了出来。 辛远目光猛得一沉,在小婷想缩回手的瞬间,已经握住她的手腕。 只轻轻一掀,那瘦小的胳膊上竟然交错着五六道伤疤,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那痕迹一看就是钝物所击,落在身上疼得刻骨,却又不会真的出血。 感受到辛远的怒意,小婷瞬时颤抖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辛远手上砸。 “小婷,别怕,有老师在。”辛远压着发酸的双眼,蹲下身平视着小婷,“我先带你去镇上的医院,等处理好伤口,我就去找你的父亲,我不会再让你留在他身边了。” “不要……”小婷却抖得更厉害,“我奶奶还在家,我要是不回去,他会连着我奶奶一起打的……” 辛远握紧拳头,想从那人手里同时带走小婷和奶奶,绝对不是容易的事,可时间就像倒流回从前,那时他欠下的两条人命,如今又以不同的方式回到身边,让他本能地做出决定。 “那我陪你一起回去,我们把奶奶也接出来,好不好?” 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辛远都做好了准备,他很少这么坚定地要去做一件事。 可这天的天色十分反常,虽然只是下着小雨,但空气压抑的令人窒息,连山间的鸟雀都噤了声。 越接近小婷家的矮房,天色越发诡异阴沉。奶奶也在担心小婷,早早就等在了回家的路间,看见小婷被老师牵回来,立刻拄着拐迎上去。 “奶奶!”小婷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老人心疼坏了,可还没等碰到小婷,一声沉闷的巨响忽然从地底深处传来。 在几人反应过来前,整个地面已经像沸腾一般,顷刻间翻滚起来。 数秒之内,天地的边界已经消失。 路旁的山体开始大面积滑坡,泥土,树木,巨石像融化般轰然倾泻,顺着山头就往小路中央涌来。 “……快跑啊!” 天旋地转间,辛远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和小婷推开,两人踉跄着摔了出去。 几乎就在同一秒,一声闷响,他们刚才站得位置已经滚下一颗巨,刚好压在奶奶身上。 “快走!一定要活下……”后面和巨石一起,转眼被泥浆冲走。 “——奶奶!!!” 小婷撕心裂肺地哭着,还想冲去奶奶的方向,被辛远从身后死死抓住。 “放开我!我要去救奶奶!” 辛远头晕目眩,却仍然紧抓着小婷,如果还有可能,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救下老奶奶,可是如果在耽误下去,他和小婷也会被冲走。 第86章 辛远忍着撕裂般的心痛,把小婷背到身后,“小婷,听话!奶奶还在看着我们,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凭着记忆,在另一侧的道路边,有一个很深的山洞。 地面的颤动逐渐减缓,但道路越发泥泞,奔走间,辛远一只鞋子都被冲掉,无数碎石和枯藤刺破脚底,不知走了多久,在辛远以为自己要坚持不下去时,偌大的洞口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里面已经有了三两避难的人群,辛远几乎是拖着步子冲了进去,在将小婷放下的同时—— “轰!!!” 一声更加震耳欲聋的巨响从洞口传来! 碎石和尘土顷刻间如暴雨般落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烟雾蒙住,混乱一片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哀嚎。 那声音带着濒死的颤意,指向已经被巨石封住的洞口: “……完了,唯一的入口被堵死了。” 第71章 这里 飞机落地杉城时,项逐峯刚结束长达半个月的连轴转。 三天前,他帮新公司打通了一条海外业务链,预计单年收益就能突破九位数。 董事会高层接二连三地打来电话庆贺,项逐峯也只是平静的一一应下,继续埋头在永无尽头的报表和资料中。 这样的日子像复制粘贴,填充了项逐峯过去一年的每分每秒。 时间和金钱只是毫无意义的数字,一种让他暂时麻痹其中,得以从窒息般的思念里,恢复短暂呼吸的缺口。 有时刘彬看着项逐峯自虐般的工作方式,心里既难受,又费解。 明明项逐峯一直知道辛远在哪,明明花这么多时间精力找人照看辛远,可他又连亲自去看一眼都不愿意。 只有一次下午,项逐峯回从前的别墅里找文件。从辛远离开后,那房子只是交给人照管,项逐峯再也没有去过,好像只要他不面对,辛远就还在身边。可那天打开房门后,项逐峯在屋子待了半个下午,等再出来时,眼里还有明显的红血丝。 没人知道,那天项逐峯突然开了整整一夜的车去乌雅山,只是因为再次走进房间后,看见辛远从前搭在床尾的睡衣。 当然到最后,项逐峯也只是远远看了辛远几眼,而后再恢复一成不变的生活。 乌雅山地震引发山洪的消息传来时,项逐峯正在开一场极为重要的会议,刘彬覆在他耳边说完话后,项逐峯还看似冷静地交待助理继续主持会议,只是桌面下,他双手抖得已经连椅子都推不回去。 地震,山洪,辛远在的村子受灾最为严重…… 项逐峯坐在紧急救援专机上,脑海中止不住回荡着这些话。 窗外雷电交加,飞机在气流中来回颠簸,像下一秒就要被云雾吞噬般。然而最困难的还不是天气,连绵不断的暴雨下,乌雅村通往外界的小路已经完全被斩断。 救援队和直升机组已经等在机场,这支队伍经验十分丰富,在项逐峯到达前,已经冒险进村看了几次情况,中间陆续营救过一些受灾村民,但唯独没有见过辛远的影子。 “项先生,您着急的心我们理解,但是您说的位置是震区中央,里面坍塌太严重了,现在只能低空索降,强行去赌一把。” “那就准备索降。”项逐峯的声音在暴雨中并不真切,“给我装备。” “项先生!这你不能去!” 队长一脸严肃,“现在里面路况太差,我们要对您的安全负责,里面一有消息,我们就会……” “我等不了他们的消息!”项逐峯猛地吼出声,一直强撑的镇定终于裂开缝隙,“里面的人等不了!他等不了……你明白吗?” 飞旋的机桨绞碎暴雨,在山间响彻阵阵轰鸣。 项逐峯跟着同行人员落地时,脚踝狠狠磕在石壁上,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声不吭地跟着便插进泥浆中,按照既定的排查路线前行。 可是踩在脚下的根本不能称之为路。 那汹涌的泥浆像大地皴裂后涌出的鲜血,混着碎屑与巨石,拦住所有人前进的道路,每多迈出一米,都要消耗巨大体力。 当耳边传来轰鸣声,辛远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 时间仿佛凝固,没有及时处理的伤口像灼烧般,烧得辛远意识都越发混沌。 起初他还能以老师的身份安慰大家,让受困的村名们不要害怕,保持体力,等待救援的来临。 可很快的,连他自己都撑不住,他能听见小婷在耳边的呼唤,能感受到她用掌心捧着水,试图喂到他的唇间,可是他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心底深深抱歉,到最后,他还是没能替老奶奶照顾好好小婷。 辛远体验过很多次濒临死亡的瞬间,只是这一次,灵魂好像难得的安沉。 他能清晰感受到能量从体内一点点流逝,大脑甚至在帮他理智的分析,这一生究竟还有什么未竟之事。 和从前每一次一样,所有浮光掠影的碎片闪烁到最后,仍然定格在项逐峯当年在阳光下,对他微笑的那张脸上。 可是下一秒,在辛远最后一次试图伸手触摸时,画面突然被嘈杂声震碎,世界再一次震动起来,四周好像猛然变亮,有什么人冲到他身前,疯狂地呼唤他。 那张笑脸忽而满脸泪水,辛远想让他别哭,可最后也只是阖上了双眼。 - 在鼻腔涌入的消毒水味中,辛远意识到昏迷前最后一个画面,可能并不是幻觉。 但从他苏醒到现在的整整三天,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论证项逐峯赶来救下他的猜测,医生和护士都说他是被救援队送来的,就连小婷都统一口径,说他昏迷的这些天,只有护士姐姐待在身边。 虽然大家对他的态度都好的异常,医院也总有一些不像是病人家属的面孔,甚至食堂饭菜的口味都像是为他设计过,但辛远也没再质疑什么,只是心平气和地继续养伤。 “小婷,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楼下的草坪坐坐吧?” 小婷正坐在辛远隔壁床上看绘本,闻言兴奋地抬起头,却又紧跟着垂下,“医生说了,不可以让贺老师下床……” “是不能走路,不是不能下床。” 辛远不太熟练地撑起拐杖,坐到一旁的电动轮椅上,看着心事重重的小婷,“陪我去逛一逛好吗?” 这边是省城的医院,虽然基础设施远比不上杉城,但在小婷眼里,这一切已经堪比故事书中的皇宫。 她一边牢牢握住辛远的轮椅,眼神一边忍不住瞟向长廊上的雕花,两人一路便走边说,等走到道路尽头,辛远慢慢摁下暂停,转头看着小婷,“小婷,这里和乌雅山,你更喜欢哪里?” 这样简单的问题,小婷却愣了一愣。 她确实喜欢这里,也对城市的一切感到新奇,可是乌雅山是她的家,是奶奶把她养大的地方。 小婷垂下头,鼻子和眼睛都慢慢红了起来。 “我想回去,我想奶奶……”这是几天以来,小婷第一次哭出声,“可是奶奶不在了,家也没了……” “家还会有的。”辛远把小婷抱进怀里,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只要你愿意,以后我会替奶奶照顾好你,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好吗?” 本以为这话能安抚到小婷,谁知小婷却突然抖得更厉害,“可是,可是贺老师你有自己的家人……” 辛远怔了一怔,小婷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梗着脖子缩在原地。 那天洞口被凿开后,小婷看着冲在最前面,浑身不知道是泥还是血的项逐峯,吓得连着后退了几步。以至于后来项逐峯缠着绷带,趔趄地移到辛远窗前时,小婷都还是大眼瞪着他不敢喘气。 但小婷觉得项逐峯虽然个子高高的,长得也凶凶的,但应该是个好人。 毕竟他救了贺老师,又在贺老师窗前偷偷抹眼泪时,被她不小心撞见过。 “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伤害到了贺老师,如果贺老师现在再见到我,心情会变得很不好,所以为了能让贺老师每天都开心,你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那,你是谁呀……”小婷脑子飞快转了一圈,觉得只有家人才会这样关心彼此,于是问:“你是贺老师的家人吗?” 项逐峯沉默下来。 在所有能形容他跟辛远关系的词汇中,这是最遥远的词汇。 甚至只是在心里代入了一秒,项逐峯就觉得嘲讽。 可是在这一刻,在没有第个二人会知晓的瞬间,他还是点了点头,“是,他是我每天回家都想见到的人。” 辛远没有继续追问小婷原因,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后,又和她一起去后院的丛林处逛了逛。 这边的树木都很茂盛,小婷个子没比轮椅高多少,两个人钻进去后,很快没了踪影。 项逐峯一直就在不远处望着他们,理智告诉他这短暂的时间里不会出现危险,可是脚步已经跟着迈了出去。 他现在的样子着实不太雅观。 第87章 后脑勺上贴着一大块纱布,是当时被泥浆冲到石尖上留下的痕迹,左侧小腿当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烂,也缝了快十针,以至于他趔趄着脚步一路走上前时,路两侧的医患都朝他投来目光。 最显眼的一道在丛林尽头。 辛远坐在轮椅上看了很久,看着项逐峯一路费力的走过来,看着他焦急万分的神情,终于还是开口: “项逐峯,我在这里。” 第72章 错位 听到声音,项逐峯没有回头。 他像是被凭空钉在原地,一时连血液都停止流动,只有病服下的肩膀极轻地颤动两秒。 这样微小的细节,辛远并没有忽略,他的指尖也在把手上攥了片刻,才继续摁下向前的按钮。 其实辛远完全可以不出现,可以躲在暗处,看着项逐峯失魂落魄,也可以继续装作毫不知情,等待伤好出院后,带着小婷平静的生活。 可是他无法一边享有着项逐峯暗中的照顾,一边又把他的感情和心意都当做空气。 这对项逐峯不公平,也偏离了他当初决定离开的本心。 辛远的轮椅移至身后的十几秒,仿佛比过去一年都还要漫长。 项逐峯最终还是转过身,目光闪躲的,却又不得不对上辛远的眼神。 没有预想中的质问,也没有找到任何意外,辛远像是早已知晓他做得一切,那双眼冷静,平淡,甚至理智到有一丝审视,审视如今的他是否按照当年那封信上的话好好生活。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项逐峯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能吐出来的也只有一句话:“对不起……” 辛远的眉头皱了皱。 有一瞬间,项逐峯莫名觉得他也很难过,可在辛远随时会转头离开的恐惧下,项逐峯没有时间去思考辛远究竟在想什么,只是把每一个字都当成最后能和辛远说话的机会: “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也没想让你看到我,我就是听到这边地震的消息,担心你会出什么事,所以才过来,现在看见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你别担心,我不会继续留在这的,我现在就走……” 此刻需要抬头仰视的人明明是辛远,可项逐峯才像是低到尘土中的存在,说到最后,他甚至没勇气等到辛远的回应,趔趄着转过身就想离开。 “项逐峯。” 辛远开口,项逐峯脚步猛地顿住,听那道声音继续说: “你先坐下来,我们谈一谈。” 在辛远当初决定离开的诸多理由中,项逐峯的愧疚是最后一段燃线。 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所以干脆选择离开。 这样很自私,可那时的辛远没有更好的办法。 在还没有能力解决问题的那些年,辛远首先学会的是回避。 小时候,他不去想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和别人不一样,不去想为什么他总是会被人欺负,再后来,他不去想项逐峯真真假假的情话,不去想每一次亲吻后究竟是真心还是利用。很多个坚持不下去的瞬间,辛远都是靠不要去想来逼自己活下去。 可偏偏在他最想放弃的几次里,每一次,项逐峯都用自己的命拽回了他。 后来的那些爱也好,愧疚也罢,项逐峯的感情就像一把迟来的火,灼烧给已经学会靠自己取暖的辛远。以至于后来项逐峯看他的每一眼,靠近他身边的每一丝气息,都像是拴在辛远胸口的枷锁,逼着他不得不面对他一直以来回避的问题。 他还爱项逐峯吗。 辛远找不到答案,所以再次选择了逃避。 逃到看不见项逐峯的地方,逃到没有他的关心,更没有他温度的地方,以此断绝思考的机会。 可很多个寂静的深夜,辛远听着雨滴落在屋檐上的滴答,脑海还是会忽然浮现这个问题。有时候甚至是在上课,孩子们正认真看着他,毫无预兆地,这个念头又会像幽灵一般,再次缠上心头。 每一次的答案都是空白。 像失忆症的患者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他也记不清当初爱项逐峯的感受。 辛远能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靠时间一天天拖下去,拖到他能坚定说出不爱项逐峯的那天,或者拖到项逐峯终于厌倦了这种无望的追逐,主动放弃的那天。 可是当再看到项逐峯的一瞬间,回避的大脑终于败给了真实的内心。 这一年他回避的不是他爱不爱项逐峯,而是回避事到如今,他依然给不出否定答案的事实。 所以既然逃避没有用,不如趁现在,给他和项逐峯一个公平的,摊开一切面对彼此的机会。 一直到坐在丛林边的长椅上,项逐峯都还觉得这一切只是梦。 辛远摸了摸紧张的小婷,“我和叔叔说一会话,你在一边玩一会好不好?” 小婷警惕地看了一眼项逐峯,又望回辛远,乖乖点了点头。 “她叫小婷,是我在乌雅山的学生,她奶奶地震那天为了救我们,被泥石流冲走了,为了带着她活下去,我们就躲进了那个山洞。” 这些话说得极为自然,就好像他们只是刚分别半日的情侣,跟彼此分享日常,项逐峯都没猜透辛远说这些的原因,辛远的目光已经从小婷回到他身上。 “我知道后来是你救了我们,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有一点意识,”辛远看着项逐峯眉梢的伤口,想起他那一刻抱着他的嘶吼,“谢谢你。” 只听前几句话,项逐峯还只是怔楞,可当辛远对他道谢时,项逐峯已经像完全不认识眼前的人。 辛远的神情,态度,直视他时毫不闪躲的眼神,都在宣告着没有他的这一年,辛远一个人在乌雅山过得很好。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的……” 和项逐峯无措形成对比的,是辛远比任何一刻都清醒的冷静。 “你救了我这么多次,就算过去你一直觉得自己欠我的,现在也早就还清了。”辛远停了停,想尽可能清晰地表达想法,“很久之前,我就想跟你说,虽然你曾经骗过我,但我相信,也能感觉到,你后来说的爱都是真的。” 项逐峯起先还垂着眼,试图掩盖自己发红的眼眶,可这一刻终于抬起头,任由眼泪从脸上滚落。 辛远看着他的眼泪,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也在压抑着什么,几秒后,才重新开口:“但我知道,那个时候就算我开口了,不敢相信的人也是你。就像即便现在我告诉你,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恨过你,你也还是不愿意接受。” 辛远看着项逐峯,像在看一个病人。 曾经想方设法要结束自己生命的辛远已经好了起来,而那个拼命拦住他的项逐峯,却陷入自己臆想中的恨意里,靠着日复一日的愧疚与偿还才能活下去。 他忍着自己同样酸胀的心,不再去看项逐峯不断滚落的眼泪,“你坚持认为我恨你,固执地活在对我的愧疚里,并不只是因为你真的知错,后悔,”辛远顿了顿,找到更精准的表达,“而是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找到一个理由,继续给你的人生找一个方向,也继续让你的感情……有所寄托。” 项逐峯的眼泪干在脸上,眼中充满了被彻底戳穿的恐慌。 辛远看着他,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怜悯:“承认我已经不恨你,承认我们之间两清了,对你来说,可能比接受我恨你更可怕。因为那意味着,你偿还罪的资格都没有了,我们之间就真的……再无瓜葛了。你害怕的,其实是这种彻底的失去,对吗?” 项逐峯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他的脑袋又开始钝痛起来,不是熬夜喝酒后的疼痛,而是从大脑伸出放射出的痛意。 有几秒钟项逐峯痛得几乎要坐不住,眼前一片花白,辛远的脸也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所以,项逐峯,”辛远轻轻叹了口气,以为项逐峯此刻的异常只是因为被他看破,“你现在的状态,和我当初生病时,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我们都被困在了过去,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 “所以我说谢谢你,不是指你救了我哪一次,而是想感谢你从来没有任何一次,想要放弃过我。” 大脑的刺痛被这句话舒缓,项逐峯像重新活了一次,再次聚回视线。 看着仿若被抽空灵魂的项逐峯,辛远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伸出手,把冰凉的指尖覆在他的手背上,很轻地捏了一下,“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我要的补偿,就是请你好起来。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你自己。” 意识到辛远下一秒就会收回去,项逐峯几乎是本能地反手抓住辛远,“……别走。” 项逐起先只有手指在抖,但很快整条胳膊都抖了起来,连着声音都聚不成型,“辛远……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我这样不对……”他语无伦次,混合着巨大的羞愧和茫然,“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会见不到你,想到失去你的消息,我就好像又回到了你跳下去的那天晚上……你离开后的每一个晚上我都会做梦,梦到我努力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第88章 辛远的手腕被攥得生疼,但没有立刻抽回去,“项逐峯,我不会消失,也没打算再避着你。” 这是辛远现阶段能给予项逐峯的最大安抚,“我打算和小婷好好聊一聊,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准备带她回杉城,我会想办法领养她,给她最好的生活。” 项逐峯怔住,像在死灰中捕见一抹火点,“你……还愿意回来吗?” 辛远这时才收回手,项逐峯手落在半空,却也忍着没再去碰辛远。 “杉城的教育资源会更好,在新的环境里,也能帮助她更快的治愈过去。” 辛远答得很妥帖,但项逐峯已经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他虽然会回杉城,但一切都是为了小婷,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项逐峯还是咧开一个并不算好看的微笑,“挺好的。” 他顿了顿,尽可能恢复平静,“但是未婚男性想要领养女孩子,手续方面会很困难办,如果你真的做了这个决定,也许我还能帮上你的忙。” 辛远轻轻“嗯”了声,眼神已经找向不远处的小婷。 就在他想开口呼唤时,道路两边同时找过来两名医生。 先一步到达的,是辛远病房的医生,小婷被送到医院后,因为没有外伤,自己也没说哪里不舒服,所以医生只是做了简单的检查。 但几天下来,小婷的胃口一直不好,脸色也黄黄的,辛远放心不下,又让医生带小婷去做了一个全面检查。 眼下看着医生手中的报告,辛远瞬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医生,小婷的报告是怎么了么?” 医生斟酌片刻后,才开口,“小婷的肌酐数值很高,结合其它指标来看,我们高度怀疑是先天性肾发育不良,但是具体的检查,我还是建议您带她去更好的医院看一看。” 辛远的身体在轮椅上晃了一晃,项逐峯赶忙上前一扶,来找项逐峯的医生看到这个架势,把手中的报告往身后塞了塞。 项逐峯用最快的速度联系到杉城最好的肾脏科室,又定了最快回杉城的班机,等一切事情安排好,项逐峯从辛远病房退出后,才去找下午那欲言又止的医生。 “项先生,您头痛的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办公室内,医生将项逐峯的脑部ct与磁共振报告都卡在光板上,身边的几个见习医生在项逐峯走进来前,还在用笔记本记着重点。 项逐峯坐下,“老毛病了,有时候休息不好或者喝酒应酬完,都会时不时发做一下。” “那您能想到最早发生的时间吗?”医生又问。 项逐峯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非要说有印象的时间点,应该是当初在出租屋那场火灾。 那个时候辛远突然被何叶带走,他失去和辛远的一切联系,又待在临时租来的地下室里发了几天烧,从那以后,好像才有了头疼的毛病。 “差不多四年前吧。” 有名见习医生很小地惊呼一声,仿佛在惊叹医生判断之准确。 但医生并没有被认可的喜悦,“那四年前,您的头部有没有遭遇过什么外部重击。” 他指着片子上一处很不显眼的小点,“项先生,您目前的片子显示,在这个部分有一块血肿,但是按照目前的程度来看,不单是这次的磕碰导致的,而是以前外伤的后遗症,只是这次的磕碰到同样的位置,导致了情况恶化。” 第73章 追悔 脑子里有个东西这件事,并没有引发项逐峯太大的恐慌,或者说他还没有时间为这件事恐慌。 医生说他脑内的血肿,目前还只是一个小血点,及时住院治疗的话吸收概率很大,但如果放任它扩散下去,一旦压迫到神经,后果不堪设想。 项逐峯只匆匆应了一声好,可飞机一落地杉城,辛远和小婷的事就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虽然一切都有安排,可辛远放不下心,项逐峯也就陪着他上下奔忙了一天,等所有检查报告都出来时,项逐峯的脸色已经比辛远还要苍白。 医生说小婷是先天性的单侧肾发育不良,而现在肾脏发生了病变,很容易引起反复感染或其他并发症。因为小婷年纪太小,所以只能先通过药物保守治疗尽量帮她把单侧的肾脏先保住,等大一点再考虑手术。 辛远藏好发红的眼眶,去儿童游乐区找小婷时,却看见先前陪护的护工一脸焦急。 几分钟前,小婷说要去洗手间,可是一转眼的功夫,孩子竟然就不见了。 别说辛远,项逐峯都瞬时急得头痛起来,他找人掉了半天监控,才看见小婷躲进了另一栋住院楼。 等他们赶到时,小婷已经缩在楼梯角落里睡着了。 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在睡梦中也时不时颤抖两下。 辛远的心脏像被掐碎似的,将轮椅慢慢挪上前,小婷听见动静,睁开眼愣了几秒,忽然向更深处缩去。 “小婷,你是不是一个人害怕了……”辛远生怕吓到她,没敢再动,“老师答应过你,会陪在你身边,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好吗?” 可小婷却摇摇头,“对不起老师,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老师可以带你回家,但是你的身体现在生了一点小病,等你治疗好以后,老师就陪你回去,好不好?” 像早已知道自己生病的事实,小婷的眼泪掉得更大颗,她死死咬住下唇,好一会才说:“治不好的……妈妈当年就是生病了,所以才会死掉的……” “不是的,你不会有事的。”辛远看着她,“我会陪着你一起,我们乖乖治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是治病要花很多钱,妈妈没有钱,我也没有钱……” 直到此刻,项逐峯才明白辛远一定要收养这个孩子的原因。 她太像小时候的辛远,过于懂事,过于善良,害怕成为别人的麻烦,更不想给任何人增添负担,所以宁愿自己“逃跑”,也不想麻烦辛远继续照顾她。 在辛远开口前,项逐峯已经弯下身,尽可能温柔地说: “小婷现在没有钱,但是贺老师有钱,叔叔也很有钱,我们俩的钱加在一起,可以治好一百个小婷。所以你好好治病,等身体好了以后再努力读书,等将来长大了,赚很多很多的钱还给我们,好不好?” 小婷还是不太敢相信,试探地望着项逐峯:“……真的,可以以后还吗?” “当然可以,”项逐峯肯定地点头,“不信你问贺老师。” 辛远还从没见过项逐峯这样的一面,愣了片刻才回,“真的,我们不骗你。” 此时说感谢不太合时宜,但项逐峯还是由衷感谢这个孩子的出现,让他还能从辛远嘴里听见“我们”二字。 当天下午,小婷就办好了住院,前一周的观察很重要,如果指标能稳定下来,后续只需要定时复查,还是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样上学,生活。 辛远这一周就没有睡好的时候,有时等小婷睡着了,看着她被药物副作用折磨得毫无生气的样子,都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察觉到她的病。 其实从遇见小婷到现在,不过一年的时间,可辛远对她的心疼就像与生俱来,总忍不住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像是把他小时候错过的温暖和关心,全部补偿在小婷身上。 项逐峯明白辛远的想法,所以虽然担心,却也从来没有劝阻过辛远,只是沉默地安排好一切,让辛远尽可能少费一点心。 等小婷能出院这天,项逐峯比平时早一点来了医院,辛远正坐在轮椅上收拾行李,一个星期之内,项逐峯给他添置的东西,竟然已经塞满了两个行李箱。 看见项逐峯进来,小婷很开心地叫了声项叔叔好。 小婷这时已经完全不再怕项逐峯,她知道每天很好吃的儿童套餐,还有数不清的玩具和绘本,都是这个大个子叔叔给她的。 项逐峯摸了摸小婷的脑袋,绕到辛远身边,“收养手续和转学的事我都办好了,回头找时间让芬姨来签个字就行。” 为了给小婷一个上学的身份,项逐峯这一周前后跑了很多地方,先是用芬姨的名义收养小婷,又给芬姨名下置办了一套学区房,以给小婷最好的教育环境。 这些项逐峯没提过,但辛远也清楚中有多麻烦。 他曾经总想着和项逐峯互不相欠,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也许很容易做到,可如今小婷跟在身边,他能跟项逐峯说的也只有一句谢谢。 出院后的房子,项逐峯也一早就安排好,为了小婷复查方便,特意选在了医院旁边,辛远当时下意识就是拒绝,但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他和项逐峯这些私事,远没有小婷的健康和便利重要。 等到新房子,把一切东西置办妥当,已经是傍晚,忙碌的时候两个人待在一间屋子不觉得有什么,可突然这样静下来,项逐峯却连手怎么放都不知道。 “差不多了,我就……不打扰你了,有事的话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第89章 辛远这时正在装着最后一个枕套,他抬起头,看着立在卧室门口尴尬的项逐峯,“时间不早了,留下来吃晚饭吧。”辛远慢慢的,把四个角逐一掸平,“下午在超市买了挺多菜的,我随便做一点。” 项逐峯整个人僵在门口,像是没听清辛远的话,等他确定这一切不是幻觉后,眼眶忽然就不受控的红起来。 好在辛远并没有再看他,只是慢慢绕过他,走向厨房。 辛远的伤口刚拆线,走路还不快,项逐峯的腿也是刚好,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几乎是有些滑稽。 这房子三室一厅,不算特别大,项逐峯想跟着辛远一起进厨房,却最终只站在了门外,“……我来帮你一起吧?” “不用,”辛远头也没抬,用左手熟练地清理着食材,“你陪小婷看会儿电视吧,她有点认生,换了个新环境,心里还是很害怕的。” 项逐峯回头看了一眼客厅,小婷正抱着新买的玩偶,跪坐在茶几边上专注地画画。 项逐峯听话地走回去,坐在小婷旁边,想着怎么哄她开心,半晌开口:“你这个……恐龙画得还挺可爱的。” 小婷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它不是恐龙,它是只大蜥蜴。” 项逐峯:“……哦。” 为了缓解尴尬地气氛,项逐峯又打开电视,正想找找少儿频道,毫无预兆地,屏幕上忽然出现了辛远的脸。 黄金档的时间,电影频道在播《无路可退1927》,刚好到柳云梯第一次出场,在后花园独自唱戏的场景。 小婷比项逐峯反应的还快,很夸张地“哇”了出来,“项叔叔,这是贺老师吗!?” 项逐峯握着遥控器的手瞬间顿住。 他怔怔盯着屏幕,而柳云梯好像也在望着他,那双眸子带着未曾被磋磨的灵气与纯粹,美得惊心动魄,几乎要刺穿他的心脏。 “真的是贺老师!”小婷小手指着屏幕,满眼崇拜,声音都比平时大了很多:“项叔叔,贺老师怎么会在电视里呀!” 项逐峯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嗯,是贺老师,他以前……是一名很厉害的演员。” 厨房里切菜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随即又规律地响了起来,项逐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过去。隔着玻璃门,辛远依然低着头,侧脸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平静,仿佛与屏幕上那个光芒万丈的人毫无关系。 再一次的,比万箭穿心还要痛苦的悔恨裹上心头。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再提过这些事,可当年那个视频爆出来后,辛远在网上的风评一夜坍塌,当初出道的势头有多么红火,后来嘲讽的话就有多么恶毒。 后来项逐峯也不惜一切代价,把那段视频从网上删除。可视频能消失,人们的误解永远存在。时至今日,再搜索辛远的词条时,后面跟得不是作品,不是奖项,而是潜规则,洗钱,辛建业之子。 他那时候毁掉的不仅是辛远,还毁掉了辛远唯一的热爱,毁掉了原本属于辛远的,美好灿烂的一生。 这是项逐峯时隔不知道多久,再次吃到辛远亲手做得饭,可他却品尝不出任何味道,饭桌上只有小婷十分兴奋,不停问着辛远过去当演员的事,辛远很平静的回答,答到最后项逐峯几乎握不住筷子,一口气扒完所有米饭后,逃一般地跑去厨房收拾。 可还没有打开水龙头,“哐当”一声,一个盘子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在水槽里碎成几片。 项逐峯盯着那些碎片,大脑一瞬间也像裂开,毫无预兆地,太阳穴再次跳动起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 “你怎么了?”辛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没事,”项逐峯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声音,“不小心手滑了……” 这话说完的同一秒,一阵更猛烈的钝痛凿入太阳穴,项逐峯闷哼一声,身体脱力般沿着水槽滑了下去。 第74章 机会 “项逐峯!” 辛远本能地伸出手,但项逐峯倒下的太突然,几乎在一瞬间,便连带着辛远也一起半跪在地。 项逐峯眼前一片漆黑,脑袋像被什么东西罩住,他听见辛远焦急的声音,却给不了任何回应,只能无力地耷拉着头,将下巴靠在辛远的肩头。 厨房空间很窄,两人身体紧贴在一起,辛远都顾不得他们的姿势有多亲昵,又把脸贴在项逐峯颈间,他的体温果然烫的反常,呼吸也带着阵阵颤意,辛远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着急地喊道: “小婷,帮老师把手机拿过来,项叔叔生病了,我们带他去医院!” 听到医院两个字,项逐峯反倒像被刺醒。 他的脑子还混乱一片,却还想着不能被辛远发现他的病。 “……我没事,”项逐峯咬着舌侧,用疼痛逼自己聚起神志,“不用去医院,让我坐一会就好。” “你知不知道你发烧了!”辛远语气很急,甚至带了点责怪的意思。 项逐峯努力撑起身体,上身靠在橱柜上,头却还是半垂着:“吃点退烧药就行,医院细菌太多,这么晚了,别带着小婷一起折腾……” 非要论起执拗来,项逐峯的偏执只会比辛远更强,知道拗不过他,辛远咬紧牙关,连拖带扛,硬是把项逐峯挪回了卧室。 小婷紧张地跟在旁边,小手无措地虚扶着。好不容易将人安置在床上,项逐峯又陷入半昏半醒的状态,他眉头紧锁,却还是下意识抓着辛远的手,断断续续喊他的名字。 “我在这里,没有走。” 项逐峯这时候没什么力气,辛远很轻易就能甩开他,却还是没有这么做,“你先躺一会,我去给你找退烧药。” 项逐峯好似听不见声音,仍然固执地抓着辛远,他的眼睛半阖着,身体蜷向辛远的方向,像一个寻求安慰的孩子,不停重复着别走。 辛远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闷得发胀。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即便是他最想逃离的那段时间,项逐峯都还像是编进他基因的刻符,没有任何理由的牵动着他的内心。 乌雅村的那一年是辛远在逃避,却也带给辛远更深的无力。 好像爱只是一种最肤浅的定义。他不是因为爱才一次次原谅项逐峯,而是因为明明已经没有力气去爱,却还是忍不住对此刻的项逐峯感到心疼。 辛远最终也没有松开他,只是告诉小婷位置,让她帮忙找来水和药,等项逐峯彻底在睡梦中平息后,才慢慢把他的手搭放回胸前。 第二天一早,项逐峯在轻轻的“呲啦”声中醒来时,用了几秒才回忆起昨晚的一切。 他打晃地走下床,一推开门,刚好看见辛远穿着围裙走出来,将手中焦香的蛋饼放在饭桌上。 小婷已经坐在沙发上喝牛奶,见他出来,很快地扑上前,“项叔叔,你还难受吗?” 辛远也看向他,目光带着隐约的关切。 项逐峯怔楞了几秒,眼眶不受控地红了起来。 这样寻常的画面,是他曾经在梦中都求而不得的幻影,他强压回打转的泪水,笑着捏了捏小婷的脸,“叔叔没事,昨天晚上是不是吓到你了?” 小婷点了点头,“你一直喊老师的名字,还抓着他,不让他走。” 项逐峯眼角的红很快转移到耳朵根,他战术性地清了清嗓子,放开小婷,转身回屋子里洗漱。 等再坐回饭桌,辛远和小婷面对面坐着,已经吃了大半。 项逐峯胃里还是一阵阵恶心,但为了不让两人担心,还是忍着吃了几口。 “小婷的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我跟班主任也联系过,等小婷恢复好了,随时都可以去。”项逐峯放下喝了一半的牛奶,“这边房子离医院比较近,去学校的话还是有段距离,到时候我会安排人每天接送的。” “这段时间已经很麻烦你了,接送的事,我自己可以的。”辛远开口。 虽然知道这话没别的意思,但项逐峯胸口还是被麻烦二字狠狠戳了一下,他装着不太在意的样子,“都行,看你的意思,你觉得怎么方便就怎么来。” 小婷完全没有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低气压,满眼都是期待,“好耶!我又可以去上学了!” 还在住院期间,项逐峯为了能让小婷开心,就给她看了很多新学校的照片,小婷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环境,简直把项逐峯当做神仙一样崇拜,每天看见项逐峯就两眼放光。 于是又问:“那上学以后,我每天还可以见到项叔叔吗?” 话音一出,桌子忽而安静下来。 项逐峯屏着呼吸,明知道答案是什么,却又忍不住抱有一点期待。 辛远看着小婷,“项叔叔也是很忙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没办法一直陪着你。” “好吧……”小婷眼神暗下来,“那项叔叔忙完以后,要多来找我们玩呀。” 项逐峯带着预想中的失落,默默垂下眼,安慰小婷,更是在安慰自己,“只要小婷乖乖听老师的话,等项叔叔有时间的时候,就会来看你。” 第90章 “嗯嗯。”小婷用力点点头,又像小狗一样往项逐峯怀里蹭了蹭。 项逐峯从外形上来看,并不是招小孩子喜欢的类型。 小婷能这么喜欢他,辛远一开始也很意外,甚至因为担心项逐峯是因为补偿他才对小婷好,起初还带着防备。 但这段时间下来,辛远知道无论项逐峯发心如何,对小婷的爱都是真实的。 项逐峯当年失去父母,寄人篱下的时候,并没有比小婷大多少。每天看人眼色,患得患失的日子有多难受,没人比项逐峯更清楚。项逐峯有意无意做的一切,都让小婷感受到了安全,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就是最难得的依托。 虽然他和项逐峯永远回不到过去,但因为小婷的存在,辛远也愿意试着在生活中,慢慢找到一个适合项逐峯的位置。 餐盘里还剩两块鸡蛋火腿,辛远给小婷夹了一块,又把剩下的一份推到项逐峯面前,开口:“以后晚上不忙的时候,可以回来吃饭。” 项逐峯的筷子一顿,好一会才敢确认这不是幻觉。 他的牙根轻颤着,又用力咬住。 有那么几秒项逐峯就要忍不住,他想问,问辛远是不是终于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是不是能重新试着接纳他。 可开口前,项逐峯忽然想起刚和辛远确定关系的时候。 那时辛远毫无安全感,经常小心翼翼地试探,问他们这样真的算在一起吗。 项逐峯总会用“你觉得呢”进行反问,每次看着辛远患得患失的眼神,是会有几秒忍不住的心疼,但更多还是对自己能完全操控辛远的得意。他沉浸在辛远会永远爱他的错觉中,以为自己拥有永远不败的筹码。 而如今一切反转,他来到了辛远曾经的位置,将辛远那时的茫然,不安加以百倍地品尝了一遍,他曾经让辛远如此难受,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去索求答案。 “谢谢你。” 项逐峯哽咽着开口。 谢谢你的善良,到最后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 从辛远家中离开后,项逐峯还是去了医院。 在做完检查后,医生面色凝重的要求他立刻住院。 “你刚查出问题的时候,就应该立刻住院治疗,脑部疾病不是其他的问题,不是你仗着年轻扛一扛就能过去的。”医生指着片子,“你现在这个情况,保守治疗已经不一定有效果,万一情况恶化,你要做好开颅手术的准备。” 刘彬这时候是陪在诊室内的,因为没有他的帮扶,项逐峯几乎已经走不稳路。 “不是,什么就开颅手术啊?”刘彬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他年纪轻轻,什么毛病要把脑袋给打开?” “我只能说做好这个准备,你现在的扩散点已经很难自主吸收了,”医生顿了顿,“如果决定治疗,就立刻住院,再拖下去,说不好听的,也就没再治疗的必要了。” 刘彬都没空再问前因后果,立刻回:“治治治,肯定治,医生您说怎么治就怎么治,我们肯定全力配合,我立刻让他住院。” 等医生说完治疗方案,刘彬办完所有手续,再回到病房后,项逐峯终于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刘彬听完,偏着头半晌没吭声。 “峯哥,有时候我真的挺不明白您的,就为了个小女孩,为了不让辛远担心,这么要命的事您能拖整整一个星期?” 项逐峯其实也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 不是害怕未知的疾病,而是怕等不到辛远真正的原谅。 “刘彬,”项逐峯开口,“江维不在了以后,你是我身边唯一还能信任的人,我今天是把你当朋友,才跟你说这些。” 刘彬正着色,听项逐峯说:“无论如何,都不要让辛远知道。” 刘彬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峯哥,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有什么必要瞒着他啊?你这个毛病本来就就是为了救他才造成的,你就为着不让他有愧疚感,自己承担着这一切啊?” “我已经欠他太多了,不想再用这种事把他绑回我身边。”项逐峯靠着床头,目光疲惫,“我不想再利用他的善良,也不想看他可怜我,你明白吗?” 如果辛远知道他的头部是在当年火灾中受了伤,又在乌雅山救援时引爆了旧疾,辛远一定会无条件地守在他身边,像曾经一样任劳任怨的照顾他。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已经自私太多次了,不想再用亏欠困住辛远的一生。 如果他能好起来,他还有漫长的一生去努力。 但如果这一生的终点就在不远处,他也不想留给辛远任何负担。 住院的当晚,项逐峯不仅没有退烧,温度反而烧得更高,一直到了第二天傍晚,脑子才清醒回来。但头没那么痛,胃又在药物的副作用下翻滚起来,几天时间,项逐峯眼眶都瘦得凹陷了进去。 住院治疗前,项逐峯给辛远发了条出差的消息。 辛远那时回了句好的,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一连几天过去,除了最初那条消息,项逐峯再没有发过来任何东西。 小婷在新学校适应的很好,老师们知道她的情况后,也都很照顾她,可见不到项逐峯的小婷,也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天晚上吃过饭,小婷终于忍不住开口:“项叔叔最近是不是很忙呀,有没有给你发消息呢?” 辛远正在收拾东西,闻言眼尾一跳,语气中有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失落,“叔叔出差了,每天应该都有很多事情,很忙很忙的。” “哦……”小婷满脸忧愁,“我想他了,你是不是也想他了呀?” 辛远指尖一顿,过了会才回:“等他忙完了,就会来看你的。” 那天晚上睡觉前,辛远照旧陪小婷读了课绘本,困意袭来时,小婷靠在辛远怀里,嘀嘀咕咕地念叨:“其实一开始,我很害怕项叔叔的,他长得好凶,个子高的像大怪兽……” 小婷又打了个呵欠,慢慢闭上眼:“但是你当时住院发烧的时候,叫过他的名字,后来,我才敢和他说话的……” 第75章 再会 项逐峯住院到第五天的时候,状态终于稳定下来。 医生说恢复效果比预想中的好,有部分血肿已经被吸收,脑压状态也回到正常值,如果能继续保持,自愈的可能性非常大。 在药物的副作用下,项逐峯这几天都有点发晕,脸上也还是没什么血色,但相比前几天,已经好了太多。 这天快到中午,刘彬一脸兴奋地冲进病房,“峯哥!有个好消息!” 项逐峯提着精神,“你中彩票了?” “比中彩票含金量还高!”刘彬嘿嘿笑着,把手机递上前,“您自己看看。” 屏幕上,一系列的新闻正在滚动着,所有词条都指向一个名字—— 「电影《再会》斩获阿克梅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 「《再会》讲了什么?」 「阿克梅国际电影节是什么含金量。」 「辛远提名阿克梅最佳男主角。」 项逐峯恍惚了几秒,才想起在瀚海事件爆发前,《再会》是辛远拍过的最后一部电影。 只是后来舆论纷飞,辛远的声誉在辛建业和视频的影响下跌至谷底,虽然官媒没有直接下达封杀令,但平台方不敢去赌,便雪藏了辛远后续的所有作品。 而《再会》的导演并不甘心,国内的渠道走不通,便先后投递了几大国际电影节。 眼下意外斩获的阿克梅,便是国际四大电影节之一,距离上一次内地电影获此殊荣,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七年。消息一爆出,全网瞬时都炸了起来。 辛远接到项逐峯的电话时,正在整理给小婷买的衣服。 听着项逐峯激动的声音,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有那么几秒钟,他甚至像局外人一般,回想着有关这部电影的一切。 当初看到剧本的第一眼,辛远就十分喜欢。 电影讲述了一个身患渐冻症的单亲母亲,在病症完全恶化前,教自闭症儿子一点点融入社会的故事。 为了演好这个角色,辛远前后去过很多次特殊儿童恢复中心,想真实感受到他们的境遇和内心,拍摄的每一天,辛远也都尽全力去诠释。 电影中的故事没有留下遗憾,只是戏外,所有的事都叠到一起。他从母亲那里得知了当年事故的真相,知道了项逐峯蓄意接近他的真相,每天都像置身在悬崖边,等着项逐峯将他推下去。 在《再会》杀青的同一天,项逐峯点燃了最后一段引线。 再然后,就是现在。 辛远是开心的。但就像是长大后才收到小时候梦寐以求的礼物,最终也只是看一看,便搁置到一边。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项逐峯摸不清辛远在想什么,语气又慌了起来: “现在电影的关注度这么高,肯定会有很多媒体想联系你,你要是不想搭理,我会帮你处理掉的,不会影响到你和小婷现在的生活。但是,如果你还愿意再回去,我也会……” 第91章 “不用了,”辛远声音很平静,“我现在和小婷的生活很好。” 这下沉默的人变成了项逐峯。 他闷了几秒才又开口,“从今天起,你和小婷尽量不要单独出门,每天上下学我都会派人去接你们的。”项逐峯又顿了顿,“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这段日子有点特殊,我担心你们受影响。” “我知道,”辛远的语气带着几分安抚,“谢谢,又要麻烦你了。” 项逐峯害怕辛远的拒绝,但更害怕辛远像此刻这样客气的疏离,好像他只是任何一个来对接的工作人员,只要电话一挂,就失去了再一次联系的机会。 但下一秒,辛远却主动问:“最近工作很忙吗?” 项逐峯一怔,握着手机的指尖都有些发麻,“嗯,是有点忙……” “小婷说想你了,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辛远语气很平静,可项逐峯一时像被什么东西闷住似的,刚要开口,护士正好走进来换药。 “项先生,我们再量一下体温,不发烧的话今天的剂量可以减少一点。” 赶在被辛远听到前,项逐峯已经按了静音键,又用食指堵在唇间,示意护士先别说话。 “怎么了吗……” “没事,正好有人来送份文件,”项逐峯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我这边的事情就快处理完了,过几天就回去看她。” “那……你先忙吧,”辛远顿了顿,似乎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注意身体,别太累。” 一整个白天,项逐峯都沉浸在这句意外的关心中。 他甚至隔一段时间,就会检查一次通话记录,确定那些话不是他头晕之下的幻觉。 其实从前每一次通话,辛远都会用这句叮嘱作为结尾,只是那时候的不珍惜,成了现在的不可求。 医生来查房时,项逐峯申请出院半个下午,打算这周六就先回去一趟,好带小婷去游乐园玩。 还在查着攻略,辛远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喂?”项逐峯几乎是秒接。 电话那头空了几秒,传来小婷慌乱的哭腔:“项叔叔……” “怎么了?” 项逐峯猛得坐直身体,脑袋都跟着一阵眩晕,“小婷?先不哭,告诉叔叔发生什么事了?” “老师……老师他……”小婷抽噎的话都说不完整,“在家里晕倒了……” 项逐峯脸色骤变,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糟糕的猜测,“你别害怕,先告诉我,老师从哪摔下去的,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流血?” 手机像被人接了过去,一阵细微的杂音后,辛远略带尴尬的声音传来: “……别听她瞎说,我没事。” “到底怎么了?”项逐峯追问着,已经冲下床找外套。 “今天接小婷放学的时候,被记者跟车了,司机甩掉他们的时候我有点晕,刚才一进门没站稳,不小心摔了一下,现在已经没事了。” 刘彬这时候也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说的情况和辛远大差不差,项逐峯这才放下点心,但还是不顾劝阻地赶了过去。 等项逐峯到辛远家门口,正要抬手敲门,看见手背上贴着的留置针,连忙拔下来,慌乱地藏进口袋。 像是听见动静,门从里面被拉开。 辛远站在门口,看见脸色比自己还难看的项逐峯时,明显愣住。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还在出差?” 项逐峯都没时间回答问题,先把还有些发晃的辛远扶回沙发:“你现在好点没,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辛远摇摇头,小婷却在一旁红着眼开口,“老师骗人,他刚才还吐了一次呢。” 其实辛远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在看到蜂拥而至的记者时,他内心是平静的。可当铺天盖地的闪光灯和话筒涌上前,身体还是无可自控地发起抖。每一个黑乎乎的镜头都好似深渊,仿佛下一秒就会从中伸出幽暗的大手,将他重新拖回噩梦中。 好在项逐峯的人跟在身边,很快就把场面平息下来,回来的路上,辛远还能强撑着,等护着小婷回到家后,强烈的不安才再次涌上来。 项逐峯皱着眉,像是知道辛远会这样的原因,眼里的自责越来越深,看得辛远都有些难受。 “我真的没事,就是当时有点头晕,吓到小婷了。” 辛远越是这样平静,这样体谅,项逐峯的心就越像被钝刀反复切割。明明这一切伤害都是他带给辛远的,可现如今辛远还要压下自己的惊惧,反过来安慰他这个罪魁祸首。 小婷坐在一旁,似乎感受到空气中的沉重,小手紧紧抓着辛远的衣角,大眼睛来回看着两个沉默的大人。 项逐峯还想说什么,话没到嘴边,眼前又黑了几秒,他下意识扶住沙发,却还是慢了半拍,身体很明显地晃了一晃。 这下皱眉的人换成了辛远。 他先前只是觉得项逐峯瘦了,可眼下才发现项逐峯垂在身侧的手背上,有一片明显的淤痕。 感受到辛远的目光,项逐峯立刻收回手,掩饰道:“那你先休息一会!yy!!yy!,厨房还有什么吃的没,今天晚上我来……” “项逐峯,你这周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出差。” 在项逐峯起身的一瞬,辛远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他想藏起来的手腕。 项逐峯浑身一僵,下意识就想抽回。 但辛远的目光已经落上去。 他看着项逐峯手背上异常肿胀的血管,以及上面明显的针痕,眉头越皱越深。那痕迹辛远经历过太多次,一眼就知道是留置针的创口。 “你到底……”辛远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心里生出莫名的更害怕,“你到底怎么回事?生了什么病,需要专门打留置针?” 知道住院的事已经瞒不过去,项逐峯狼狈地别开视线:“……就是一点小问题,已经快好了。” “小问题?”辛远语气难得尖锐起来,“小问题会让你几天之内瘦这么多吗?小问题需要你……”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刺眼的针口上,“需要你这样从医院跑出来?” 项逐峯一时被问得愣住。他都不记得上次看见这样情绪鲜活,会因为他而担心着急的辛远是什么时候。 小婷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氛吓到,小声地啜泣起来:“老师,项叔叔,你们别生气……” 辛远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放缓声音,却依然抓着项逐峯,“项逐峯,看着我。” 项逐峯僵硬地转回视线。 “不要骗我。”辛远盯着他的眼睛,“你到底怎么了?” 有那么一瞬间,项逐峯就快要坚持不住,想把一切全盘托出,可一想到辛远知真相后的反应,想到因为自己的原因,再一次让辛远担惊受怕,又还是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就是有点急性肠胃炎,住院观察了几天。”项逐峯故作轻松,“你也知道的,以前喝酒留下的老毛病,现在已经好多了。” 辛远盯着项逐峯的眼睛,试图分辨出真假。 然而小婷已经抓住了项逐峯的手,很心疼地用嘴巴呼呼:“对不起项叔叔,我不知道你生病了,不应该把你叫过来的……” “叔叔是已经好了,才来找你的,”项逐峯抱起小婷,“别哭了,明天周六,叔叔带你去游乐园玩好不好?” 小婷眼睛一亮,正想答应,又本能看向辛远确认。 项逐峯的话只能哄得了小婷,辛远下意识就想拒绝,但看着一大一小两张脸上同样的期待,心忽然又软了下去。 “你先休息一晚上再说吧……”辛远最终还是松了口,他走上前,从项逐峯怀里抱回小婷,“下来,别缠着项叔叔,让叔叔休息一会。” 小婷虽然不舍,但还是松开搂着项逐峯脖子的手,扑进辛远怀里。 项逐峯怀里一空,心底也跟着空了一下,但辛远没有立刻赶他走,已经让他松了口气,“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说着又看向厨房:“你们先玩一会,我去做饭。” “项逐峯。”辛远叫住他,眉头又微微蹙起,“你不用……” “随便煮个面条,很快的,”项逐峯打断他,“正好我也想吃了。” 小婷第一次尝到项逐峯的手艺,全程睁大眼睛,吃一口夸一口,给项逐峯哄得嘴角就没有掉下来过。 辛远坐在两人对面,嘴上没有说什么,眼底却一直带着一抹笑意。 很多人从出生就拥有的一切,他直到今天才第一次体验到。原来有一个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家,是这样的感觉。 这个念头一产生,辛远也微微一惊。即使在最爱项逐峯的那些年里,辛远也没有幻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那时的他像一株渴望阳光的植物,把所有的卑微和喜欢都系于项逐峯的身上,只需对方不经意的一瞥,就能支撑他度过许多灰暗的日子。 可如今项逐峯真切地坐在眼前,用一点一滴证明自己,这份迟到的爱意是真实的,只为他一个人存在的,辛远却一时间无法适应。 第92章 这份感觉太过陌生,也太过汹涌。 他愿意去相信,可心底某个地方还是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防备,害怕这场美梦会在不久后的某天再次碎裂。 “今天已经很晚了,你要早早睡觉,明天才有空跟叔叔去游乐园玩,对不对?” 吃完饭,小婷还缠着项逐峯一起画画。项逐峯自己倒是恨不得能在这呆一晚上,但看出辛远有些疲惫,还是开口哄小婷。 “……那好吧,我先去洗澡澡了。”小婷拉着项逐峯的手,又回头看了看坐在一侧的辛远,“我早早睡,明天叔叔就会早早来,对吗?” 连商界大佬都能搞定的项逐峯,想要俘获一个小孩的心简直易如反掌,辛远有一种深深中计,却又无能为力的无奈,点了点头。 小婷大“耶”一声,飞快地跑去浴室。 客厅一时又沉静下来,辛远先开口,“时间不早了,你……”他顿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你要回去休息吗?还是……” 项逐峯并不想走,却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嗯,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让刘彬过来接我。” 他说着,正要拿出手机,辛远却忽然开口:“你今晚上住这吧。” 项逐峯愣住,眼中满是错愕。 辛远避开眼神,转过身,弯腰收拾着茶几上的绘本,“这个时间了,别再麻烦刘彬了,你上次睡的那间客房是干净的。”辛远顿了顿,“明天早上如果你状态还好,就按计划带小婷去玩。如果不行,我再陪你去医院。” 第76章 试试 项逐峯洗完澡,坐在客房的床边时,都还有些恍惚。 在他从前的预想中,辛远能不直接赶他走,还愿意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宽容。他从未奢望辛远还能再爱他,也不觉得自己还配拥有那样的爱。 可如今小婷的出现就像一个链接,给了他重新靠近辛远的机会和理由,他一边谴责自己连小孩子的感情都要利用,一边又只能不耻的继续,以此换来和辛远每一次难得的相处。 项逐峯的发梢还在向下滴水,这时辛远敲了敲门,拿着吹风机走进来。 项逐峯略带诧异,坐直身:“小婷睡着了?” 辛远“嗯”一声,半蹲下去,把吹风机插在墙角的电源上。 “这间屋子的插头有点接触不良,你用的时候要用手压一下。” 辛远穿着柔软的睡衣,从项逐峯的视角望过去,他脊背的线条因为弯腰格外清晰,侧颈也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肤。 在辛远起身前,项逐峯理应收回他灼热到有些冒犯的眼神,但大抵是脑子受到药物影响,以至于辛远回神看他时,项逐峯依然是一幅痴楞的模样。 “哦……我知道了,谢谢。”过了几秒,项逐峯才开口。 辛远先一步避开眼,本想直接离开,但由于这几天降温,而客房还没来得及换成厚被子,所以还是走到柜子前,从中拿出一床绒毯,递给项逐峯: “晚上冷的话,可以盖。” 曾经刚和辛远确定关系时,项逐峯并不适应辛远事无巨细地照顾。 他人生的每一步都是靠自己走出来的,可辛远就像把他当成大一点的孩子,有辛远在身边时,递来的水温永远是刚好的,他衣柜里的西服和衬衫是找不到任何褶皱的,就连书房和卧室的灯都换成了护眼灯,只为了他熬夜工作时能舒服一点。 有时项逐峯去外地出差,辛远自己也忙着拍戏,却也会提前查好温度,替他收拾出合适的衣物,甚至连搭配的领夹和袖扣都一一备好。 项逐峯以为自己并不在意,但心早已沉溺在那样无声又温柔的体贴中。 他习惯了有辛远的生活,习惯了被辛远方方面面照顾,习惯了这个世界上有人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爱他,以至于当一切突然消失时,才终于明白他亲手摧毁了什么。 项逐峯的目光已经褪去先前的灼热,只是静静看着明明在眼前,却又永远都回不到过去的辛远。 “对不起……”在接过毯子的瞬间,项逐峯把辛远也搂进怀中,“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也许辛远会觉得冒犯,也许因为他此刻的莽撞,会再次推开他和辛远之间的距离,但这一刻项逐峯真的控制不了。所有悔恨和思念都因为这个似曾相识的夜晚爆发,冲垮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 毯子掉落在地,辛远仰着头,下巴撞在项逐峯的肩上。 项逐峯环在背后的双臂发着抖,却没有多用力,仿佛等着辛远随时将他推开。 但辛远并没有动。 说不上是什么心理,辛远知道只要明确拒绝,如今的项逐峯不会再越界一毫。 理智告诉他一切不应该这么快,可他此刻比项逐峯还要快的心跳,却让他没有推开的力气。 “项逐峯,再给我一点时间”,在项逐峯炙热的呼吸中,辛远终于开口,“让我再考虑考虑,好吗?” 项逐峯没说话,发梢的水砸在辛远颈间,是凉的,可下一秒,温热的液体又跟着覆盖上去,激得辛远有一瞬间的颤栗。 很长一段时间内,在药物的控制下,辛远已经忘了难过是什么感觉,只是当项逐峯的眼泪砸落在他肩头时,他还是本能地去拍项逐峯的后背。 “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项逐峯问,“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推开,还要像现在这样,一次次给我希望?” 因为怀中的身体一直僵硬的像冰,所以项逐峯知道辛远只是出于善意忍耐。 “辛远,你晚一点再拒绝我,并不会让我比现在好受。” 辛远的手僵在身后,感受到他的反应,项逐峯慢慢松开双手,向后退去,拉开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温暖。 “你以前说,希望我不要总想着补偿你,要我为了自己活着。我也努力过,我也想离你远一点,给你空间,给你自由,可是我真的做不到。”项逐峯声音低哑,每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挤出来,“我知道就算没有我,你的生活也会很幸福,我一直缠在你和小婷身边,不是你们需要我,而是我离不开你。” 项逐峯飞快地抹掉眼泪,“但是辛远,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要你给我什么,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也不要你继续忍耐,如果你真的不能再接受我,就直接说出来,让我彻底死心,我会保持着让你舒服的距离,尽可能不打扰你的生活。你也没必要再因为你的善良,给我这种……好像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再等久一点,就会有希望的错觉。” 项逐峯此刻的眼神,又让辛远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只是如今位置对换,变成他一边给着项逐峯靠近的他希望,一边又拒绝给项逐峯任何结果,让项逐峯每一秒都活在惶恐当中。 辛远本意并非如此,但事实上却比从前项逐峯对他还要过分的,也用感情折磨着如今的项逐峯。 这不是辛远想要的。 “我不是可怜你……”由于这样的回答毫无说服力,辛远还是抬起手,轻轻蹭去项逐峯的眼泪,“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我现在也很乱,我真的没有办法……立刻承诺你什么。” 辛远顿了顿,“哪怕你一直等下去,我也没有办法再变回你真正想要的那个辛远。” “我没有要你变回去!”项逐峯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辛远,我爱你,不是爱你过去你对我的好,也不需要你为我改变什么。我爱的只是你这个人。” 辛远指尖被握得一颤,眼神也跟着闪动起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项逐峯很挫败地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头也跟着垂下去。 “你没法接受我,是应该的……我自己都受不了我现在的样子,”项逐峯自嘲地低笑一声,“我说着要尊重你的选择,可是你看到现在,我还是在逼你。我自己说过的话都做不到,凭什么让你再相信我呢。” 项逐峯弯下身,捡起掉落在地的毯子,他用很慢的动作,来掩饰自己一直发颤的手。 “你就当没听见过吧,也别往心里去,早点休息,明天答应陪小婷的,别让孩子失望。” 空气沉静下来,只有毯子被掸开的声音。 项逐峯背着辛远,看见脚边的影子动了动,在他以为辛远会直接离开时,那道身影却忽然上前一步,从身后抱住他。 辛远闭上眼,靠在项逐峯僵硬的后背上,轻轻开口: “项逐峯,我们……试试吧。” 项逐峯僵在原地,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才猛然转过身,一把捧起辛远的脸。 从他看着辛远,到真的吻下去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 在那空白到像静止的间隙中,项逐峯一直再给辛远最后思考的,可以拒绝他的时间。 但辛远只是极深地吸了一口气,在他的注视下抬起手,略带颤意地覆上他的胸口。 那一瞬间,所有的思绪都像被抽到真空。在理智回到身体前,项逐峯已经托住辛远的后颈,自上而下地吻上去。 第93章 项逐峯以为自己会吻得很用力,但实则如羽毛拂过。他呼吸紊乱的不成样子,却最终也只是轻轻贴在唇边,没再越界分毫。 然而仅仅是这样,辛远已经双膝发软,他指尖簌抖着,无意识抓紧了项逐峯的衣领。 “辛远,只要还能看到你,我已经别无所求了,”项逐峯捧着辛远的脸,眼中好似有火在烧,却又被他硬生生压住,“我可以一直等着你,等到你真正想好的那天。” 辛远沉默着。 他和项逐峯的关系,如果只靠想,可能永远没有真正的答案。 哪怕是现在,辛远都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对不对。 原谅不是一次性的命题。 他要原谅的不是项逐峯曾经想要他死,而是和项逐峯重新在一起后的每一天,记忆还存在的每一秒,只要想起项逐峯曾经有过这个念头,就要再经历一遍痛苦。 他怕自己会后悔,怕这一次的结局依然不尽人意,可在项逐峯此刻的眼神中,他看见自己更害怕在开始之前,就已经选择了放弃。 辛远踮起脚尖,明明项逐峯的脸近在眼前,他却像耗费了至今为止生命的总和,才终于凑到他的唇边。 项逐峯僵滞几秒,像想要把他吃掉般,用力回咬住了他。 这一切转变的太快,辛远措不及防,却也只是更用力地抱住了项逐峯。 无论他承不承认,他和项逐峯都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他们的心还没回到过去,但身体的记忆已经控制一切,像从前任何一个寻常的夜晚,他轻易就被项逐峯掌控,失去所有反抗的力气。 项逐峯不停唤着他的名字,每多喊一声,就顺着他的侧颈多往下吻一寸,辛远陷在毛毯里,四肢像化开一般,即便大脑是清晰的,却连手指都控制不住,眼睁睁看着项逐峯一路游移向下。 在意识到项逐峯想干什么时,辛远猛得睁大眼,可他还没来得及阻止,项逐峯已经摁住他的腰腹,将头深埋下去。 “项逐峯,你……!” 辛远都没能发出完整的声音,已经被项逐峯更深地吞没,感受到辛远的颤栗,项逐峯故意抬起头,盯着他红透的脸,像用眼神同他隔空撕吻。 辛远呜咽着,眼泪不断顺着鬓角滑落,在项逐峯终于离开时,已经将脸侧的床单都打湿。 “哭什么?”项逐峯的身影覆在身前,很心疼地抹去他的眼泪,“不喜欢这样吗。” 辛远脑袋像炸过一阵烟花,他能听见项逐峯的声音,可双眼还是停留在先前的斑白中,用了几秒才触碰到项逐峯的唇角,慌乱抹去蹭在上面的痕迹。 项逐峯却顺势把他的手贴在脸上,像看穿他在想什么,“不用不好意思,我喜欢你,为你做什么都愿意。” 辛远怔楞着,目光迷离又茫然,像是无论接下来项逐峯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无条件地答应。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从前项逐峯总是在这种时刻,轻易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但这一次,他想要的只有辛远开心。 当项逐峯再一次吻下来时,辛远已经做好了开始一切的准备,可最终项逐峯也只在他额角停留了片刻,而后撑起身,先将辛远塞回干净的被窝,又去擦拭狼藉一片的毛毯。 “你……”辛远眼睛扑闪着,迟迟说不出话。 “我爱你。”项逐峯俯身吻上他的眼角,“不止是这一个晚上。” 第77章 噩耗 第二天一早,小婷成为整间房子里最先醒来的人。 她习惯性地走向辛远的卧室,轻轻推开门,床上却没有人。 小婷心里瞬间慌起来,怀里的娃娃掉在地上都没捡,又蹬蹬蹬跑向另外一间屋子。 “……嘘!” 在小婷叫出声前,项逐峯已经先一步制止。 他小心地撑起身,避开靠在身前熟睡的辛远,又把被子盖在他身上,才轻轻绕下床。 “你老师昨天晚上没休息好,让他再多睡一会。” 洗漱台前,项逐峯帮小婷挤好牙膏,递到她手里,“今天还是我来做饭,吃完就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 沉浸在出游期待中的小婷忽略了两人为什么会睡在一起的问题,乖乖踩着凳子去洗漱。 屋外的声音已经放的很轻,但辛远还是被惊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有一会没想起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直到嗅到枕边的味道,昨晚的记忆才涌入脑海。 辛远走到客厅时,就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洗手台前,项逐峯正握着小婷的辫子,对着手里的橡皮筋犯难。 “老师,你终于醒了,我要你来帮我扎头发!” 小婷从镜子里看见辛远的身影,像看见救星,“项叔叔已经扯断三根皮筋了!” 项逐峯一脸挫败,辛远笑着走上前,从他手里接过头发,两下绑好,又在上面卡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小婷对此非常满意,正要回过头抱着辛远亲亲时,突然“咦”了一声: “老师,你脖子上怎么有这么多红红呀?” 辛远低下头,这才看见自己领口的扣子都崩开了一颗,他红着耳朵,似有似无地看了项逐峯一眼,“可能是昨天晚上被虫子咬了,没事。” 项逐峯尴尬地轻咳一声,转身溜进厨房。 好在天气转冷,穿高领毛衣走在游乐园里也不算突兀,但由于项逐峯的身高体格摆在那,加上一旁帽子口罩全副武装的辛远,一路上还是引起了不少人侧目。 小婷人生第一次来游乐园,很多项目不敢玩,就在一旁开心地看着,一整天都像在草坪上撒欢的小羊羔,拉着两个人不停地跑来跑去。 她这时已经不像刚来时那样警惕,看见货架的玩偶也会直接露出想要的眼神,只是在项逐峯大手一挥,准备直接all in时,仍旧懂事地只选了一个。 期间项逐峯去接过一通电话,小婷抱着有半个人大的娃娃熊,很认真地问:“老师,项叔叔他为什么这么有钱啊?” 辛远被她的样子逗笑,但也认真地回:“因为他以前成绩很好,读书很努力,脑袋也……特别聪明。” “哇!”小婷眼里冒着星星,“那我也会好好读书的,像项叔叔一样努力,以后赚更多钱给你们花。” 辛远总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期待的能力,但是在小婷纯真又坚定的眼神里,他好像真的看见了有关于他们三个人的未来。 室外项目玩的差不多,等项逐峯回来后,又去室内集市逛了很久,中间碰见拍大头贴的屋子,小婷难得坚持一次的,非要拉着两个人一起去合照。 屋内的空间很小,挤在其中,两个大人间都还有种微妙的尴尬。明明从前比这亲密百倍的事都做了无数次,可如今只是贴在一起拍张合照,却像是早恋被教导主任抓到的高中生一般拘谨。 他们从前即便在一起,也大多是在酒店房间里,像这样肩并肩一起逛街,也是第一次。 小婷起先还在他们中间,但走着走着就被各种新鲜玩意吸引走,只剩下他们俩的手背越贴越近。 “小婷,你老师他累了,我们今天先回去,下次在带你来好不好?”邻近傍晚,项逐峯还舍不得,但看出辛远的疲惫,还是主动问。 小婷也没有玩够,却也乖乖点了点头。 “没事,都玩到现在了,再逛一会吧,”辛远捏了捏赖在项逐峯怀里的小婷,“她还心心念念要看她的烟花秀呢,是不是?” 小婷嘿嘿一笑,又望着项逐峯,“可以吗,项叔叔?” 项逐峯无奈,“听你们的。” “好耶!”小婷蹭了蹭项逐峯的额头,又转头吧唧亲了辛远一口。 熙攘的人群中,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小情侣,或者抱着孩子的一家三口,只有他们是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孩,起先辛远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被人流挤在一起,小婷骑在项逐峯的脖子上,项逐峯一手牢牢抓住她的腿,另一只胳膊把辛远揽在怀中。 远处烟花绚烂,耳侧欢笑涌动,这样的喧嚷与热闹中,辛远却难得平静了下来。他开始试着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幸福存在,而他,或许也是值得拥有幸福的人。 车停在家楼下时,小婷已经趴在辛远怀里睡着了,这样压了一路,辛远的半边胳膊都是麻的,还是项逐峯绕下车,一路把小婷抱回了床上。 “……你,早点休息,今天辛苦了。”安静的客厅中,项逐峯开口。 其实项逐峯很想留下,辛远此刻的眼神中,也没有立刻让他走的意思。 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累了太久,加上没有按时回医院输药,在看烟花的时候,项逐峯脑袋又莫名其妙的晕了起来,一直忍到现在,眼前的星星点点越来越多,几乎要盖住辛远的脸。 “你明天……?” “我明天还有个会,等周一估计还要再出差。”项逐峯暗里掐着自己的掌心,没有露出任何异常,“等忙完了,我立刻跟你说。” 第94章 车还没有开到医院,项逐峯已经一脚刹车停在路边,对着绿化带狠狠干呕了起来,最后几分意识中,他掏出手机打给刘彬,随即瘫软了下去。 “啪!” 辛远一抖,手中的玻璃杯碎落在地。 无由地,一股莫名的恐慌笼上心头。 辛远忙走回卧室,小婷还在床上安睡着,他心思稍微安稳些许,又找到手机。 和项逐峯的聊天框里,最后一张照片是项逐峯偷拍的他和小婷的背影照,辛远抚摸着屏幕,心绪又渐渐沉浸回来。 可能失去是常态,所以得到时反而会惶恐。 辛远以此作为自我安慰的理由,在不安中努力睡去。 但这夜并不安稳,每次快要沉睡时,又会莫名醒来,反复几次后,辛远干脆走去小婷屋子,想抱着她一起睡,只是刚一推开门,忽然听到很小声的呜咽。 小婷缩在被子里,满头湿汗,整张脸已经红的不成样子。 辛远脑袋“嗡”了一声,抱起小婷冲向了医院。 急性肾衰竭。 在急诊医生给出这个结论时,辛远怀疑自己其实还在噩梦中。 分明前几天的检查还一切正常,怎么短短几天就突然恶化成这样。 “我理解您现在着急的心情,但是急性肾衰就是这样,孩子以前有慢性病史,即便你照顾的再好,有时候随便受凉感冒一下,都可能诱发病症。” 医生也很无奈,“先办住院吧,给孩子用上药,等明天具体的报告出来,再看是做血透还是腹透。” 这时是凌晨五点,两层相隔的楼下,项逐峯正在药物作用下昏睡着。 三个小时后,项逐峯看见辛远发来的消息。 他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但还没等碰到地,守在边上的刘彬已经摁住他的肩膀。 “峯哥,你现在不能出去,”刘彬从来没用这样的表情跟项逐峯说过话,“我知道你要干嘛去,辛远也给我发消息了。” 刘彬顿了顿,“但就算以后做不成兄弟,这次我也不会再让你拿自己的命折腾了。” 项逐峯一时没懂,“什么意思?” “你昏迷的时候,医生来过,说你现在这种情况,必须得尽快手术。”刘彬吧诊单递给项逐峯,“专业的我也听不明白,说人话就是,你脑子里的东西扩散了,越早动手术,希望越大,继续这么拖下去,保不准哪天你人就……” 刘彬嗓音一抖,说不下去。 屋子沉默了好一会,项逐峯才开口:“至少今天还死不了吧。” 刘彬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峯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项逐峯的病恶化到今天这个地步,就是一步步拖过来的。从四年间的反复头疼,拖到如今的恶心发烧,昏迷惊厥。 老天已经给项逐峯提醒过很多次,可他自己一次次拖过去,而现在,脑血管原本的小血肿再次蔓延,医生说保守治疗已经作用不大,只有在进一步扩散前,通过开颅手术清除,否则继续下去,一旦压迫到神经,随时有直接死亡的危险。 可眼下的项逐峯却像完全不在乎似的,满心满眼只有去找辛远这件事。 “峯哥,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身后这帮兄弟,为你带的一个个项目负责吧?”刘彬已经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受,“四年了峯哥,你就算是当初欠他一条命,这些年也算是还清了。” 项逐峯眼色沉下去,却不是因为生气,“具体的情况,我会跟医生去谈的,但是我现在要先去看他。” 他曾经错过辛远太多,如今在他最害怕,最需要人分担痛苦的时候,项逐峯不想再缺席。 刘彬最终还是没有拦住项逐峯,等项逐峯找到病房时,辛远正在走廊外和医生说话。 “你要做好准备,孩子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现在只能先做透析维持住,医院这边会帮你们做配型登记,一旦等到合适的肾源,就立刻进行手术。” 第78章 选择 配型,手术…… 辛远的大脑一片空白。 明明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孩子,只是去游乐园玩了一次,就突然恶化到需要换肾的地步。 他不明白,幸福对他的要求为何总是如此苛刻,为什么总要在一切好起来的时候,再把他推向更绝望的深渊。 那死灰般的眼神唤醒了项逐峯曾经的恐惧,他紧紧抱住辛远,不停拍着他的后背,“不是你的错,你已经把小婷照顾的很好了,没人能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子,不要把所有原因都怪到自己身上。” 肩头被无声的眼泪打湿,项逐峯知道现在什么安慰都没用,他忍着难受,捧起辛远的脸: “辛远,我们现在都不是从前了,你和我,我们都有能力去救这个孩子。钱不是问题,资源也不是,退一万步说,就算国内等不到合适的肾源,我们还能去国外找,总会有办法的。” 项逐峯顿了顿,“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先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如果是其他问题,辛远不会如此绝望,可这是器官移植,如果等不到合适的配型,就算他们有再多的钱和资源,也毫无作用。 看出辛远的想法,项逐峯深吸一口气,“再相信我一次,好吗?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下小婷的。” 项逐峯的眼神太过决绝,让辛远有瞬间的害怕,“可配型不是说有就有的,你不会是想要……” “不会,”项逐峯摇摇头,“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用伤害别人的方式,去换小婷的生命。” 项逐峯抹去辛远未干的眼泪,“我今年接触了一个医疗公司的项目,他们刚好研究这个领域,肯定会有我们接触不到的渠道,我会去努力试一试。” 项逐峯的话不会改变残忍的事实,可这时候也只有这些话,能让辛远找到一点撑下去的力气。 值得庆幸的是,隔天第一次透析完以后,小婷脱离了生命危险。 她年龄小,从发病到送来也很及时,又用了最好的进口药物,状态倒还算不错。 辛远这边情绪跟着稳定回来,项逐峯便立刻带着小婷的报告飞去国外,找到一名医生。 项逐峯的承诺并非安慰辛远,在帮现任公司做业务时,刚好结识了新的人脉,这位医生是不久前移民到国外的,在和前夫做离婚财产分割时,项逐峯帮了她一个大忙 了解完所有情况后,经验丰富的医生断言,小婷这种情况,透析只能维持生命,想要真正治愈,必须做移植手术,并且越快越好。 小婷的直系亲属都不在了,按照国内规定,只有等待一条路。可没人知道这份等待的时长是多久,小婷又是否能真的撑到那天。 “我可以试一试吗?”短暂沉默后,项逐峯问,“我事先了解过,按照这里的法律,只要捐献人自愿签署捐赠协议,这样的移植手段是合法且合理的。” 医生一怔,按照项逐峯的资产,想用特殊手段找到合适的配型,并非什么难事,完全没有必要以伤害自己的健康为代价。 “冒昧问一下,您和患者的关系是?” “她是我……爱人的孩子,”项逐峯简要道:“如果这个孩子出了事,我爱人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嗯,我完全理解……”医生婉转道:“但其实只要您足够诚心,在这里,有比您自己捐献更好的办法。” 听出话里的暗示,项逐峯摇摇头,“我明白您的意思,但这样,我会过意不去,我爱人也不会希望我这么做。” 他和辛远之间,已经夹杂过太多欺骗,误会,如果他再瞒着辛远,用金钱从另一个健康的人身上取下一颗肾脏,哪怕他能骗过辛远一辈子,他自己心里都会永远存着隔阂。 配型结果是在两天后出来的,医生说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情况下,两人能有如此的匹配度,堪称一个奇迹。 但同时,医生拒绝立刻手术。 “项先生,我想您隐瞒了我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电话内,医生语气严肃,“为了您的安全,您必须告诉我,您在接受脑部相关的药物治疗吗?” 项逐峯还是低估了现代医疗技术,虽然他配型的各项指标合格,但受到先前的药物影响,肌酐数值严重超标,如果想要进行移植手术,至少要停用一个月的药物。 “虽然我不是脑神经专家,但仅凭我为数不多的了解,无论是从职业道德,还是我们的私人关系,我都不接受在这种情况下为您手术。” 项逐峯这时正走向医院的后花园,小婷今天难得有精神,辛远便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带她到没风的地方晒晒太阳。 看见项逐峯的身影,离着很远,小婷便兴奋地冲他招手。 项逐峯举起胳膊,回了她和辛远一个大大的微笑,并用他们听不到的声音说: “虽然您是肾脏领域的绝对权威,但只要我出够多的钱,总还是会有人愿意昧着良心替我手术的,对吗?” 第95章 医生没想到项逐峯如此决绝,“是,捐出一颗肾不会威胁到你的生命,但没有人能保证你脑袋里的血肿不受影响!万一出了意外,下不了手术台的是你,不是我。” “我知道,”项逐峯语气随和的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信任您,因为至少在您这里,您还会尽最大的努力,保证我的生命安全。” 电话挂断,小婷刚好蹭进他的怀里。 辛远还在身后,小婷先一步趴在项逐峯耳边,小小声地开口: “项叔叔,今天我做透析的时候,老师又悄悄哭了……你想想办法,帮我哄哄他,让他别难过了,其实我一点都不害怕的。” 项逐峯鼻尖一酸,压住想泛上来的眼泪。 其实在今天之前,项逐峯做出捐献的决定,都还是为了辛远多一点。 即便他不捐献肾脏,立刻接受开颅手术,也有醒不过来的可能,所以如果在他和小婷之间选一个,辛远一定更想让小婷留在身边。这也是项逐峯现如今能为辛远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可这一刻,当小婷的温度撞在怀里,当孩子最纯真的心捧到眼前,他由衷的希望小婷能活下去。只要能救下小婷,他冒再大的险也值得。 两天后,专家团队从国外坐专机赶到杉城。 断去药物治疗的一周内,项逐峯的颅压已经很不稳定,此时再坐飞机起落,无疑是用生命冒险。 幸运的是,项逐峯的脑部情况并没有进一步恶化,血肿像被无形的手摁住,在触及到致命的神经之前,暂时停止了扩散。 只是没有继续恶化,不代表病情不存在。 等待移植指标降回来的每一天,项逐峯都被无尽的头痛折磨。 为了尽快手术,他连止痛药都不敢再吃,每天白天还能强忍着守在医院,到了夜晚,就像逃一般躲进车里,等着浑身被冷汗淹没,等着不知道是否还能亮起来的天明。 在辛远眼里,项逐峯这段时间很忙。但这份忙碌和从前不一样,更多带着一种紧张的,刻意压住着什么的忙碌,他身上像背着一个看不见的重担,整个人越来越瘦,有几次给小婷剥水果的时候,指尖甚至反常的发抖。 这份感觉让辛远十分不安,终于在一个小婷睡着的午后,他把项逐峯拉到走廊外。 “项逐峯,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想到辛远会如此直白,项逐峯眼神闪躲几秒。 他这时还没有告知辛远“找到肾源”的好消息,怕前后时间挨得太近,会引发辛远怀疑,打算再拖一段时间。 但他的状态已经越来越差,除了惯有的眩晕感,眼前时不时就会出现重影,有好几次项逐峯早上醒来,耳膜像被堵住似的,有好一会什么都听不见。 他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毕竟他欠辛远的,就算用这条命都还不清。可当辛远用这样关切的眼神看着他,项逐峯还是无法抑制地害怕起来。怕辛远看他的每一眼,都可能是最后一眼。 “别瞎想。”项逐峯扯出微笑,轻轻揉了揉辛远的头发,“是公司那边的事情,最近压力有点大,好几个项目卡在关键节点,有点累着了。” 他语气放得更缓:“要说瞒着你,确实是肾源那边有了一些进展,但怕你失望,没正式定下来之前,一直没敢跟你说。” “真的吗?”辛远眼神立刻亮起来,抓住项逐峯的手臂,“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如果定下来了,最快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嗯,有眉目了,国外的一个慈善项目渠道,匹配度很高。”他顿了顿,“就是跨国移植的流程比较复杂,医疗团队正在全力协调,最快可能也要到下个月初才能进行手术。” “太好了,太好了……”辛远沉浸在终于看到希望的激动中,忽略了项逐峯难以掩饰的疲惫,颤声道:“谢谢你,项逐峯,真的谢谢你……” 项逐峯闭上眼,轻轻环住他,“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邻近手术的最后三天,辛远去给小婷拿药,留项逐峯在病床边给小婷讲故事,他念到最后一句,正要翻页,毫无预兆地,双眼突然黑了下去,紧跟着,耳朵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项叔叔,你怎么了?”小婷吓了一跳,“你的脸色好白啊,是哪里不舒服吗?” 虽然一切只有短短几秒,可项逐峯后背还是被冷汗湿透。 他像被丢进史前的深洞,五感被掠夺的感觉如此可怖,让他一时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主治医生突然走进来,脸上难掩喜悦之情,“项先生,您手机上有没有收到信息啊,资源库那边通知我们,刚刚找到和小婷匹配的肾型了。” 医生自己都不敢相信,“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啊,我从医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快的,今天再给小婷全面体检一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最快明天就可以动手术。” 辛远站在门外,手中的缴费…yyy……y…单掉落下去。 手术那天,杉城下了第一场雪。 这座城市数百年来,从未在十二月就飘过飞雪。 辛远在手术室外,对着走廊尽头的窗户祈祷,希望这个奇迹可以继续延续到小婷身上。 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的老天第一次显灵,比预估时间还要快半小时的,小婷平安无事被推出来,手术全程都很顺利,只要过了接下来的观察期,不产生排异现象,以后就是完全健康的小孩。 辛远难掩喜悦,项逐峯抬手帮他擦掉眼泪时,主动抱住了项逐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辛远,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你听我说完,”辛远在他身后抱得更紧,“这段时间如果不是你在身边,一直不分昼夜地陪着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撑到现在,谢谢你。” 辛远眼眶是红的,但眼里全是喜悦。 差一点失去一个人的感受,他已经体验过太多次,虽然此刻当下,他对项逐峯的感情仍然难以用具体的词语形容,可无论是哪一种感情,他都不想在失去了。 辛远抬起头,看着项逐峯,看着这张带给他无尽痛苦,却又一次次拉着他走出来的人: “等小婷出院以后,我们……一起给她一个家,好不好?” 项逐峯怔在原地。 分不清是喜悦还是震惊,心脏一瞬间疯狂地撞击着胸腔,耳腔全是跳动产生的闷响,下一秒,视线也不受控地模糊起来。 那声“好”停在嘴边,项逐峯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眼前所有的一切,在他碰到辛远之前,忽然被急速拉远。 意识的最后一秒,项逐峯很后悔。 他好像又一次,让辛远难过了。 第79章 慢点 对于项逐峯已经三十出头这件事,辛远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第一次感到意外,是和项逐峯正式在一起那年。辛远精心挑选完礼物,并在附送的卡片上写祝福时,才惊觉按照项逐峯老家的算法,他已经到了三字开头的年纪。 后来是辛远生病那年,他在药物作用下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有次无意听到宁医生跟项逐峯对话,说他如今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再这么熬下去,自己的身体会先垮掉。 再然后,就是现在。 手术知情同意书上,项逐峯,男,31岁,一并印在第一行。 并不真切的数字仿佛在纸面上跳动起来,倒退回25岁,辛远刚认识项逐峯那会。他穿着发白的牛仔裤,背着拉链都掉了半个的书包,并肩走时总会突然回过头,在阳光下冲着辛远笑。 过去六年间的画面飞快闪烁着,每一秒都那样真实,最后重叠在一起,坍缩在这张薄纸上。 医生事先告知,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四十,但如果再拖下去,剩下百分之六十会立刻变成百分之百。 所以在同一天内,辛远以他自己的名义,为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人做出了决定。 窗外的雪,停了。 薄薄一层积雪没有停留太久,在项逐峯的第一次病危通知书下达时,已经消融在茫茫大地。 但那天太阳落下的格外晚,甚至在停留的最后间隙,将半片天空染成妖异的橘红色。 天最终还是黑了下去。辛远手中的病危通知书变成了两张。 很久以后刘彬回想起那天,都还记得辛远当时的模样。 他沉默着,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薄薄的身体一直靠在墙边,像随时会倒下,却又倔强地等到了最后。 在医生告知辛远手术成功时,他很缓慢地跪在了地上,但也只有几秒,在刘彬冲上去扶住他前,又摇摇欲坠地撑了起来。 项逐峯曾经交代过,如果他还能醒来,会自己告知辛远一切真相。 但如果他永远睡过去,无论是他当初得病的原因,还是为了给小婷捐献终止治疗的决定,都要跟着他永远埋进土壤。 可结果在这两项选择之外。 第96章 手术成功了,但项逐峯没有醒来。 一天,一周,一个月。 小婷从每天只能吃流食的状态中缓缓恢复,到能自己独立下床,再到每天陪在辛远身边,和他一起照顾沉睡中的项逐峯。 她没有敢问为什么自己只是做了一次手术,项叔叔就会变成这样,只是在辛远无意识落泪时,轻轻替他抹掉。 这一个月内,国内外各个专家团队会诊了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的结论都是手术清创很彻底,脑神经没有明显损伤迹象,各项体征也逐渐恢复正常。 可项逐峯就是没有醒过来。 宁康听闻这件事,帮忙联系了近年在神外科颇有建树的专家,医生了解完前因后果,说项逐峯能从这样危险的手术中挺过来,是求生欲创造的奇迹,可如今他继续昏睡,排除器官上的病变,也许是他内心在逃避某些东西。 辛远换到第三盆温水,将项逐峯全身都擦拭干净。明明知道他暂时感受不到光线,也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还是将灯光调暗,又按照护工交给他的技巧,坐在床边,从指尖开始帮项逐峯做恢复按摩。 医生说他这时其实是可以听到声音的,辛远相信,所以更加不知道说什么。 好像在逃避的从来就不是项逐峯一个人。 白天忙碌时,辛远没有时间想,可每当夜深人静,当小婷睡下,当整个房间只剩下项逐峯安沉的呼吸声时,那些逃避不了的问题就一个个浮现在眼前。 比如项逐峯这些年间反复无常的头痛,比如说他那时莫名的发烧,比如小婷住院期间项逐峯日复一日的消瘦,曾经刻意压下去的疑问在一天天看不见希望的等待中,变得愈发清晰。 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找刘彬问真实的原因,怕得到的结果如他所料,怕知道项逐峯就是为了他,为了小婷,才一步步拖成如今的模样。 时间不会因为逃避暂停,项逐峯沉睡的第三个月时,新的一年还是到来了。 除夕夜这天,辛远白天回家做了很多菜,傍晚时又一一打包好带回医院,在春晚的开场白中,和小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 项逐峯的那份放在床头,用缓缓飘出来的烟,表示自己也参与了这场活动。 窗外的夜空不时升起烟花,短暂映亮病房冰冷的墙壁,又迅速暗淡下去。 电视节目一个个播着,到任淞出场时,小婷眼前忽然一亮:“老师!这是当时跟你一起拍电影的叔叔!他好帅呀!” 辛远抱着小婷,下意识就转头看了项逐峯一眼,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睫毛,故意问:“那你觉得他和项叔叔,哪个更帅一点。” 小婷看看电视,又看看项逐峯,纠结半天,“那还是项叔叔更帅一点,因为他会给我买大熊。” 零点倒计时响起来前,小婷已经和大熊一起,偎在项逐峯身边睡着了。 伴随着几声轰鸣的炮响,主持人激昂的声音透过屏幕传来,“——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小婷被动静吵醒,朦朦胧胧睁开眼:“……老师,项叔叔,新年快乐。” 辛远凑上前,亲了亲她的发梢:“新年快乐,小婷。” 然后转过头,将同样的吻落在项逐峯眉心: “新年快乐,项逐峯。” 在相遇的第六年,辛远终于在项逐峯身边说出了这句话。虽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总归是他们真正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年后再开学的小婷,变得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她仍旧努力学习,却带上了一股更狠的劲,一旦考不了全班第一,整个人就会明显的沮丧下来,就连学校老师都主动找辛远反馈,说这么小的孩子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心理压力,让辛远平时一定要多关注孩子的心态。 在小婷又一次因为做不出最后一道奥数题嚎啕大哭时,辛远心疼地抱住了她,“小婷,没有人一下可以学会所有东西的,学习是为了接触更大的世界,以后有更多的选择,不是只有成绩一个标准。你已经很努力了,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这样的话辛远从前也说过,只是没有用,又说,“你这个样子如果被项叔叔看到了,他也会难过的。” 提到项逐峯,小婷哭得更大声,声音都走了调,“……可就是因为项叔叔嘛!!” 辛远没明白什么意思,小婷一哽一哽地说:“呜我,我在医院里,看到你给项叔叔的缴费单了。你每天都要给他花那么多钱,我上学也要花钱,补课也要花钱,我现在不努力学习,万一项叔叔一直在医院睡觉,以后我们家就没有钱啦!!”说着又更加悲伤地哀嚎起来。 辛远哭笑不得,并在隔日一边帮项逐峯做翻身运动,一边把事情转述了一遍。 因为项逐峯这时的身体刚好背对着辛远,所以辛远并没有发现,项逐峯连接着仪器的手指尖,极快地动了一下。 几个月下来,辛远的动作已经很熟练,不需要借助拉力带,就可以把项逐峯的腰身抬起来,很规范的帮他做肌肉康复。其实这些事完全可以交给护工来,但就像某种执念牵引,辛远每天只有在自己做完这些事后,才有安稳入睡的机会。 小婷配型成功到半年时,再一次做了全面体检。 她恢复的很好,顺利度过排异期,各项指标也都恢复正常,就连个子都猛猛地窜了起来,开始跳上项逐峯的病床,还要踩个板凳,现在已经可以直接崴上去,抱着项逐峯的胳膊说闲话。 也是这时候,医生建议把项逐峯转去疗养院。 “医院更加针对的,是解决病人病理性的问题,但项先生这种情况,我们建议转去更好的私人的恢复中心,可能会有更大的恢复希望。” 医生的话很委婉,但辛远听懂了其中的含义。脑部手术的黄金恢复期只有半年,在这半年内,医院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医疗干预,剩下的,只是漫长且看不到尽头的等待。 疗养院,听起来更像一个体面的,宣告放弃的地方。 “谢谢您的好意,我最近会多去了解的,如果能找到更利于他恢复的地方,我会考虑您的建议。” 医生看着他眼底的执拗和疲惫,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无论如何,我们尊重您的决定,但辛先生,您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病房里,小婷正趴在项逐峯床边,一边刷着最新买的资料,一边小声地念叨着:“老师说你以前可厉害了,什么都懂,你快点醒来教我数学题好不好,我们班现在有个男生总考第一,气死我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一大一小两个人身上,如果忽略掉床上那人始终紧闭的双眼,画面看起来甚至有些温馨。 辛远站在门口,眼眶微微发红,等整理好情绪,才走了进去。 他摸了摸小婷的头发,坐到项逐峯床边,拿起他那只依旧无力垂落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开始日复一日的按摩和活动关节,等到夜幕落下,再带小婷回家。 这是半年来每一天的缩影。可不知道这天是晚上回去的时候吹了风,还是白天受到医生那些话的影响,辛远久违的发了烧。他随便吃了点药,以为睡一觉就能好起来,但等再睁眼时,自己已经置身在病房内,手边正挂着点滴。 守在床边的是刘彬,“今早上小婷跟我打电话,说叫不醒你,送来医院的时候,你已经烧到四十度了。” 辛远还泛着懵,嘴巴无力地张了张,刘彬知道他要问什么,又说:“没事,孩子就是有点害怕,早上那会就哄好她,安排人送去学校了,等过会放学就接过来看你。” 辛远无力地点点头,眼里满是感谢。 这半年来,刘彬跟辛远说过的话并不多,经常两人同时来看项逐峯,却也只是礼貌性地打个招呼。起先对于辛远的毫不追问,刘彬也觉得反常,时间久了才渐渐反应过来,其实辛远什么都知道。 也是这时刘彬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项逐峯当初为什么一定要瞒住辛远。 辛远没有说过,但刘彬就是觉得,如果项逐峯一直不醒来,辛远也就会这样,一直守着他一辈子。 入夏前的某一个早晨,在做完全面检查后,项逐峯还是转到了杉城最好的疗养机构。 检查报告出来前,刘彬瞒着辛远先一步见了医生,面对着电子影像,医生坦诚道,相比较一年前,项逐峯的情况并没有好转,甚至部分区域已经产生退化现象,光感反应也明显降低,如果继续恶化,可能随时会需要依赖呼吸机生存,也就是医学意义上界定的“脑死亡”。 抚摸着项逐峯留下来的档案袋,刘彬在不知道纠结第多少次后,终于还是决定找到辛远。 病房内,辛远刚把项逐峯推到窗边,让他刚好能晒到太阳,他比一年前更瘦了,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刘彬拿出档案袋时,辛远的眼神明显抖了抖,像是猜到里面装着什么,并没有立刻接过去。 第97章 “其实,这些东西在我这放了挺久了,”刘彬开口,“今天这么贸然拿过来,我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但我总归觉得你……作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挂念的人,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刘彬看着项逐峯,“峯哥,你要是能听见的话,别怪我。” 档案袋被打开,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放在桌子上,“这些都是峯哥很久以前就立好的……遗嘱公证,还有一些资产转让文件。如果发生任何意外,他名下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公司股权,还有投资基金,都会转到你和小婷名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隐约的蝉鸣,和病房内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得的病。”在最后,辛远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在乌雅山,刚碰到你和小婷的时候。” “这么长的时间,他一直拖着不去治疗,是为了用自己帮小婷做配型吗。” 刘彬瞬间慌了,“小婷的肾源,确实是信息库匹配上的,不是峯哥……” 辛远却看着他,“那如果没有匹配上,他是不是原本决定这么做。” 刘彬垂下头。 其实在得知项逐峯曾经想要他死的那一刻,辛远都没有恨过项逐峯。 可是在这一秒,他第一次把恨这个字和项逐峯挂钩。 恨项逐峯自作主张,自以为对他好的隐瞒。 恨在他终于相信项逐峯是爱他的时候,其实是项逐峯在跟他做最后的告别。 在所有文件的最中间,放着一个信封。 封面上只有辛远两个字。 在辛远背对着项逐峯,将信打开的那一刻,仪器上的心率值忽然比平日高了许多,但由于尚在正常值,并没有打断辛远的动作。 里面是一张画。 是小婷画下的,他们三个人手拉手,一起看烟花的那晚。 在背面,是项逐峯的笔迹。 — 辛远,其实我私心希望你永远不要看到这封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还是会有这天。 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从来没让你真正幸福过,现在我都离开了,还是烦人地拉着你,让你看这些絮絮叨叨的话。 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怪我瞒着你做出这些决定,也怪我到最后,还是没能做到你当初所希望的,真正为自己而活。 现在说对不起好像也来不及了,但还是说一句吧。 对不起,我的爱一直都只能给在你已经不需要我的时刻。 所以,忘了我吧。 但如果可以,忘得慢一点。 — 第80章 之最 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项逐峯已经再一次回到了长廊起点。 这是一个透明的玻璃栈道,像凭空悬浮在半空中,不知从哪里渗进来幽冷的光,照得四周一片死寂。 项逐峯警惕地走着,看不见尽头的长廊两侧,挂着一幅幅泛黄的照片框,每一张都封印着有关辛远的画面。 最初几张里,辛远微微笑着,像隔空望向他。项逐峯已经不记得多久没看到这样的辛远,忍不住伸手触摸,但还没等他碰到那张温柔的脸,一切又挥发殆尽。 项逐峯茫然地怔在原地,可下一秒,地面像传送带般运转起来,两侧的照片飞快闪映着,越往后走,辛远的神色越暗淡,那双笑眼被无尽的痛苦和眼泪充斥。 项逐峯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逃避地闭上眼,可后悔的记忆却同一时间涌入脑海,他痛苦地捂着头,试图冲出噩梦一般的走廊,可无论逃到哪里,眼前都是辛远那双越来越绝望的眼,最后一秒,停留在辛远拿起刀,用力隔向自己的手腕。 眼前的一切在漫天的血红中扭曲,旋转——在永无止境的痛苦中,项逐峯又一次回到了长廊的入口。 阳光下的辛远依旧带着浅笑。 然后,周而复始。一切再次上演。 他像一个被诅咒的灵魂,困在这条回廊里,永无止境地重复着懊悔与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轮回了多少次,项逐峯再一次走到尽头时,玻璃墙外忽然出现辛远的身影。 眼前的一切像巨幕电影,辛远站在病房里,趴在床边,浑身颤抖的几乎要倒下去,对躺在床上沉睡的他哭喊,“项逐峯,我不要你跟我说对不起,不要你的这些东西……” 项逐峯想让他别哭,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凭什么每次都要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觉得我不需要你……”辛远手中紧紧攥握着那封信,啜泣到听不清声音,“我怎么能忘了你,项逐峯,你醒过来,醒过来告诉我,我到底怎么才能忘记你……” 辛远的眼泪一滴滴砸下,落在他的手背,身上,泪水的温度烫到不像话,被触碰到的肌肤仿佛灼烧起来,项逐峯分不清身体和心脏究竟哪个更痛一点,在又一次将要失去意识的边缘,忽然,有一滴眼泪砸在他唇间。 那份灼热顺着唇齿一路劈向大脑,在真实的裂痛中,项逐峯猛地睁开双眼—— 时间一刹那像放慢了百倍。 项逐峯看见辛远缓慢收缩的瞳孔,看见他尚未滴落的眼泪,看见他半张着嘴,茫然又不可置信地眼神。 短短几秒像比过去一年还要漫长,辛远的双唇不停张合着,却最终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没有发出。 “……我,”项逐峯眼角滑下泪水,嘴角却扬着,先一步开口,“我听到了……” 他竭尽全力,用连着仪器的指尖,轻轻碰向辛远的手指,“对不起……别哭……” 接下来的几小时内,项逐峯反复见证了不同人之间不同程度的震惊。 从小婷到刘彬再到医护人员,每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都统一露出见鬼一般的“你醒了”!? 辛远眼睛还是红的,却只是安静地候在一旁,等着医生将项逐峯里里外外,推进推出地检查完一通,确认这是能刊登研究期刊的医学奇迹后,紧绷的神情才松懈半分。 项逐峯没来得及跟辛远说更多,便又昏昏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不知道是哪一天的黄昏,辛远还是坐在床边,像他睡过去不是一年而是一天般,淡淡看着他,“醒了?” 项逐峯梦里都在起草的道歉,这一刻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 “要说对不起的话,过两天再说,”辛远开口,“我现在不想听。” 项逐峯尴尬地滚了滚喉结,一堆话卡还在嗓子眼,辛远已经起身,倒了小半杯温水,又插上吸管,递回他嘴边,“慢一点喝,不要呛着。” 项逐峯嘴巴用力够向吸管,眼神却像磁铁般牢牢钉在辛远脸上,大概久不运转的大脑暂时不支持同时干两件事,在一口水快要咽下去时,干裂的喉间突然一痒,一滴不落地喷在半空。 “……不好意思。” 接下来的每一天,项逐峯都在体验不同方面的不好意思。 对于辛远来说,这一年里的照顾早已成习惯,无论是每天数次的喂水喂饭,还是从脚趾开始的按摩擦洗,辛远都已经重复了数百遍。可对于项逐峯,只像是做了一场略微长一些的梦,他无法想象睡前还随时会失去的辛远,在梦醒后便这样体贴入微地照顾他。 “我的手已经有力气了,自己可以吃的……” 在辛远再一次把勺子递到嘴边时,项逐峯终于忍不住为自己争取“独立权”,可辛远只是一贯平静地看着他,无波澜的眼神仿佛在说,以前你喂我可以,现在我反过来喂你两下怎么就不行了。 这样的小事还不是最难受的,每一天早上,当辛远熟练地挂起复建带,把项逐峯四肢轮番吊起来活动时,这份尴尬才蔓延到极致。 过去一年,辛远把项逐峯照顾的很好,但长期卧床还是使得他肌肉萎缩,每一次按照辛远的要求拉伸时,骨头缝里都泛着酸软和钝痛,让项逐峯挫败的意识到此刻如果没有辛远,他暂时还是一个连坐都做不起来的残障人士。 辛远却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漠然。他按照护工教的手法,一丝不苟地活动着项逐峯的关节,仿佛在对待一件需要精心维护的器械,而非一个有着羞耻心的大活人。 “可以了……今天要不然就先这样吧。”当辛远试图将他的腿抬得更高时,项逐峯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 辛远动作一顿,手却依然放在他被吊起的脚踝上:“医生说了,一边最少蹬三十下,还差一半,继续。” “那你能让我,自己来吗……” 小婷就是这时被刘彬接回来,看着吭哧吭哧自己复建的项逐峯,给出了情绪价值极高的赞扬:“哇塞,项叔叔好厉害啊!以前你睡觉的时候,老师每天都要帮你复建一上午,现在你这么快就可以自己活动了!” 项逐峯尚未收回的膝盖骨,发出了“嘎巴”一声脆响。 在辛远负责到有些严苛的监督下,不到一个月时,项逐峯就可以稳健地坐在轮椅上,虽然从床上移下去的步骤还需要靠在辛远身上,但总归恢复了对四肢的部分掌控权。 第98章 “今天想去湖边还是去长廊?” 这时天已经热了起来,但辛远还是给项逐峯反披了一件外套,怕有风吹着他。 辛远最近不知道是换了新的洗衣液还是沐浴露,每次这样凑近来时,略带陌生的味道都香的项逐峯一机灵,过了几秒才猛然回神: “都,都行,看你……” 辛远一路推着项逐峯,漫步到疗养院后的山脚下,不远处的风铃草开得正茂,微风一吹,刮来一阵清甜。 过去一年多,辛远已经不记得放松是什么感觉,他的神经总是不分日夜地紧绷着,哪怕是在项逐峯醒来以后,有时半夜惊醒,也会魔怔一般走到项逐峯的房门口,透过玻璃看见他暗沉的呼吸,才敢确定一切不是他的梦。 直到此刻,项逐峯忽然反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身前,静静看着他时,辛远才有从半空中落地的实感。 这一个月来,辛远知道项逐峯一直有话要跟他说,可每次在项逐峯酝酿着想开口的间隙,辛远都会找各种办法岔开,让项逐峯没有说出来的机会。 “辛远,你别总是这么避着我,行不行。” 项逐峯这一次握得很紧,没有给辛远再次挣脱的机会,“我昏迷的那段时间,一直反复做一个梦,梦里你就在我旁边,但每次我刚想碰到你的时候,你就不见了,跟现在的感觉一样。” 辛远指尖微微一抖,项逐峯又抓着他靠近一分,几乎把下巴抵在他的腰间,“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怪我一直瞒着你,怪我擅作主张替你做决定,但是辛远,我一点都不后悔。”项逐峯顿了顿,“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辛远眉头一紧,一直压着的火就要冒出来,项逐峯又说,“我当初带给你那么多伤害,你都不后悔遇见我,那我在以为我要死的时候,想救下对你最重要的人,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项逐峯,这两件事能混为一谈吗?”辛远胸口起伏着,难得提高声音,“你怎么不说要是当初你要是没有救下我,眼睁睁看着我死在你眼前,你现在会不会后悔啊?” 这话一出,项逐峯像被刺到似的,怔在原地。 辛远也有一瞬间的后悔,从他好起来以后,两人从来没再提起当初那些事。甚至在辛远右手的伤口刺痛,实在撑不住去医院复查时,也都还是避着项逐峯,不想让他为当年那些事自责。 辛远也不想说这些话,可这一年的担心都在此刻爆发,项逐峯能轻飘飘的说出死这个字,他却到现在都不敢设想,如果项逐峯真的一睡不醒,如果就像那封信里说的,这真的是最后一次,那他该如何带着和项逐峯的回忆,孤零零地过一辈子。 “项逐峯,你有没有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这一年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人是我,如果一直能瞒着你,到最后只随便给你留了几句话,让你忘了这一切的人是我,你会是什么感觉?”辛远用力吸着鼻尖,眼泪却还是砸落,“你怎么能一边说爱我,一边又比当初恨我的时候还让我难过呢?” 辛远用力咬着下唇,好像觉得自己很丢人,项逐峯看着他颤缩的样子,心脏像被捅穿似的。 他到现在才明白,一直以来不敢再相信爱的人不是辛远,而是他。是他忘记以辛远的性格,能够允许他接近,让他出现在小婷的生活里,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宽容,而他却用辛远会忘记他这个假设,带给辛远可能永远无法抹平的伤害。 项逐峯用力揽住辛远,把侧脸深深埋进他身前:“对不起,辛远……我……”话没说完,已经被哽咽淹没。 “别再跟我说对不起了。”辛远的双手无力地垂落着,“你每一次道歉,都只会让我再一次想起痛苦的原因。” “项逐峯,真正应该忘记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其实在当初辛远昏迷的那些时刻,项逐峯远比现在还要悲切地哭过,可这是第一次,辛远清醒的,直面的看见这样无助的项逐峯。 像是比没考第一名哭嚎的小婷还要伤心一般,项逐峯把前三十年积攒的所有委屈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偶有路过散步的人,纷纷侧目看向他们,辛远却也没有打断项逐峯,只是一直抱着他,用手轻轻抚着他的后颈,承受他此刻所有的情绪。 到最后,说了太多句对不起的项逐峯终于意识到,他此刻最应该对辛远说的是,我爱你。 于是在他说出口后,得到了辛远很轻的一个吻。 在第二个月时,项逐峯终于能自行下地走路,虽然大部分重量还压在辛远身上,但丢脸程度已经大大减轻。 这天辛远照旧陪着项逐峯去楼下遛弯,小婷今天正好不上学,便也跟着一块下去。 开始三个人走在一起时,还只是单纯散步,等小婷刚跑到远一点的草坪,项逐峯便把手多此一举地绕到辛远身后。 “别乱动。”辛远小声警告。 “我知道,”项逐峯贴着他的耳朵,“她这会没心思看我们。” 即便从把话说开那天开始,辛远已经经历过很多次,可当面对此刻这样粘人的,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项逐峯,辛远还是从耳根到脚趾都在发麻。 项逐峯也不说话,就看着他。 辛远实在是受不了,“你要亲就亲,快一点。” 项逐峯笑了笑,忽然问:“我一直挺好奇的,你当初为什么会喜欢我。” “……忘了。” “是因为我那个时候长得很帅吗?” 为了方便,项逐峯这时的头发只比寸头长一点,没有曾经的刘海,五官的冲击力反而更强,经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青涩被冲退,只剩下更深的,说不上来的吸引力。 辛远侧眼瞄了他一眼,云淡风轻,“跟现在比起来,是要帅很多。” 项逐峯并没有因此赶到挫败,继续追击,“那你再回忆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辛远连看也不看了,叫住不远处的小婷,“走了,你项叔叔累了,我们带他回去。” 总之无论项逐峯提多少次这样幼稚的问题,辛远都不会承认,其实是第一眼就喜欢。 但提出这个问题的项逐峯其实一直都知道答案。 在项逐峯正式出院,可以回家疗养时,有个说不上是好是坏的消息。 当下最大的网络平台决定放出当年积压的《断崖行》,而后方的最大推手,就是如今已经成为当红制作人的小暖同志。 这时辛远在媒体中的声誉已经好了很多,不知道哪里传出去的消息,在他退圈的这几年,先是去偏远山区支教,又收养了一个孤儿,还资助了很多没钱上学的孩子。 而小暖也不指望《断崖行》能赚多少钱,只是希望那些戴着有色眼镜的人去看一看,辛远曾经在最好状态下演绎的作品。 这些年辛远只和小暖保持信息联系,他很少上网,也不太关注娱乐讯息,只是偶尔小暖发来她又制作了什么新的电视剧时,衷心地发去一句祝福。 小暖事先征求过辛远的意见,出于自己考虑,他不希望如今的生活再受干扰,但想到一部剧背后是千千万万个人日以继夜的奔劳,也还是尊重了小暖的想法。 只是没想到这部尘封近三年的剧一经播出,在网上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一时间,辛远比当年鼎盛时期还要红火,只是无论粉丝多疯狂,流量多劲爆,辛远本人都还是从不露面,成为无数人心中的可望不可求。 按理来说,《断崖行》是部古偶,很难获得主流奖项的认可,可那一年年底,在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影视奖项评判时,将那年的年度最佳演员颁给了辛远。 众人都期待着辛远会否出席颁奖仪式,但不出意外,连站在电视剧最高殿堂的瞩目时刻,辛远仍旧没有出现。 只是在小暖的央求下,提前录制了一段语音。 直播现场,背后的屏幕暗下,数千人的晚会现场雅雀无声,只有辛远温柔的声音响起: “各位观众朋友们,好久不见,我是辛远。很感谢大家对这部剧,这个故事的喜欢,也感谢所有幕后工作者的努力付出,在最后,也希望这个时代能有越来越多的好故事。” 语音结束,短短数十秒不足以覆盖无数人的想念,在大家期待辛远还会不会再说什么时,已经断掉的语音忽然又响起另一道声音: “你录完了没,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同一个夜晚,这名陌生男子是谁成了全网热议的焦点。 各种传闻此起彼伏,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印证与回复。 那一年的年底,项逐峯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但有辛远在的时候,会选择性走路不稳,有时候白天走着走着,会忽然没力气地靠在辛远身上,到了晚间运动时,却又忽然生猛起来,致使第二天走不稳的人变成辛远。 为了有更多时间陪在辛远和小婷身边,项逐峯辞去了原来超高薪的工作,转而自己开了一家小公司,但没想到日子因此变得更加忙碌,连除夕夜都迟到了半小时才到饭桌上,获得了辛远杀伤力极高的白眼。 第99章 年后项逐峯痛改前非,推掉了所有行程带着辛远和小婷出国度假,在国内时,项逐峯将辛远三百六十度保护起来,可在国外时不小心掉到了三百五十九度,导致他和辛远被偷拍到一张走在海滩时的照片。 在项逐峯十分懊悔,并要花大价钱全网下掉这张照片时,辛远只是看了一眼屏幕,又看了一眼项逐峯。 “没事,这张把你拍得挺帅的,和当年一样。” 反正辛远也不怎么上网,对外界的舆论毫不关心,可此时即将五年级的小婷已经成为一线冲浪能手。 在某音又一条恶意揣测项逐峯是辛远金主的评论下方,小婷怒气冲冲地回复到: “没有证据就不要胡说!他们明明是世界上最相爱的一对!!!” 为了防止发生以前做到一半小婷突然走进来的意外,最相爱的一对每晚在小婷睡着以后,都会悄悄锁上卧室的门。 他们一直悄悄相爱。 从以前到现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