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夏季》 第1章 序 差不多得了 陈航第一次见陆菲是过年的前两个星期，局是单位里一个快退休的姐攒的。那岁数和他大姑一般大的姐，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里，摆弄着她刚买的戒指对他介绍着：“这姑娘人挺不错的，在单位有眼力见，能力也强，和你一样公务员编制。就是家庭条件差了点，我问了问，她爸妈都是普通工人，但都有退休金，基本情况就这样，其余的你俩见面再仔细聊聊。” 陈航转着笔脸上堆着标准的社交笑，点着头道了谢。这样的相亲局陈航一周能有四五场，见的人都大同小异，聊不聊的也就那样，他早就麻木了。这些年他相亲的次数已经数不过来了，遇见了长的好看，条件优越的姑娘也会试着处一处，但每次谈到结婚时，他总会莫名暴躁、焦虑、犹疑，然后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打退堂鼓。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约好是六点见面的，下了班陈航也没急，他关上办公室的门躺进椅子里，将脚扔在办公桌上舒舒服服的打了几局游戏。所以到火锅店里已经快六点二十了，他进了店直接找到5号桌，便看见了陆菲。她坐在窗边，隔着结满水珠玻璃望着窗外，手里握着的热水缓缓上升着几缕轻轻浅浅的白气。店里挤满了锅底冒出的热气和推杯换盏的喧闹，只有她，安静的格格不入。 陈航走到座位旁，脱下大衣笑了笑：“抱歉，临时加了个材料，让你久等了”。 陆菲站起身，淡淡的回了个微笑：“没关系。” 两人落座后点了餐，直到菜都上齐了，陆菲除了这一句，说的话还剩一句是“我去接点饮料，酸梅汤行吗。”陈航倒是不在意，他并不关心对面的姑娘是真的内向还是生气了，亦或者是对他有些什么别的心思，无所谓的。他把五花肉扔进锅里，也没抬头，随意的说：“咱还是开门见山吧。”他说完瞟了瞟陆菲的表情，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接着说：“那这样，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今年30，有房，170多平，车是15年买的，都是全款，有车库。结婚后，如果有需要都可以再换。学历就本科，大学在济南上的，毕了业也不想闯荡社会，直接回来考了试。单位的话你也知道，待遇什么的咱俩也一样，就是……”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陆菲的眼神和心思却飘去了隔壁那桌俩学生身上。一中的校服没变，那男孩子倒了满满一杯酸梅汤，探着身子送到对面的女孩嘴边，边喂她水边打趣着：“有些人啊，明明不能吃辣还逞强，真是笨。” 那小姑娘喝光了水，用手指在嘴边扇着风，含含糊糊的说：“谁不能吃？来，咱再战。” 男孩笑着用拇指抹干净她嘴边的饮料，宠溺的说：“别，咱不闹了，好好吃饭，我怂了。” 女孩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停下手拿了片西瓜塞进嘴里，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笑意。 “陆菲，陆菲……”陆菲回了回神，答了声诶。 陈航自嘲的笑了笑说：“我的故事太无聊了吧。”陆菲抿了抿唇，听他继续说：“那听听你的吧，诶，你手腕上这疤，怎么来的？” 陆菲夹出锅里的鱼丸，扔进酱碗里时，一小点芝麻酱溅到了手背上，她抽出纸巾擦了擦随口答：“小时候瞎闹树枝划的。” 吃完了饭，陈航送陆菲回家，到了地方陆菲道谢后直接下了车。 “陆菲”陈航扫了一眼小区，跟着下车靠在车门上看着陆菲扬了扬下巴：“你要是觉得我还行，咱俩处处？”陆菲抓紧手包下意识向后挪了一点，还没开口，倒是陈航先笑了：“要是不着急，能不能听我说几句？” 陈航甩上车门，从车前绕到陆菲面前。他看了看陆菲握紧的双手，往后退了一步，倚在车身上说：“我刚出来相亲那阵和你的状态一样，否定、排斥、厌恶，那时候人家介绍十个我能推八个半，剩下那些实在拖不过去的我就糊弄，吃完饭就跑，连联系方式都不留……但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其实我能看的出来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大学男朋友？”他没等陆菲回答接着说：“正常，谁心里多多少少没有几个放不下的人。但再放不下，再喜欢还不是没在一起，所以又能怎么样呢？到了咱们这个年纪，只谈喜欢太幼稚，不谈喜欢又太违心。所以啊，大多数就找个感觉一般，能合得来，条件相当的就差不多得了。” 陈航说完嗤的笑了出来：“得，心里骂我市井小人呢吧。” “没有” “没有？没有你那眉毛都拧成一股了？我知道你不爱听，就这些话连我自己都不爱听。但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一辈子都骗自己，总有一天老天开眼给掉下来个真爱吧。白月光和饭粒子，朱砂痣和蚊子血，不也就是隔了段那么或长或短的时间和或咸或淡的茶米油盐吗？所以说句你不爱听，我也不爱听的，和谁在一起不都是那么回事么。当然了，很多心灵鸡汤告诉我们，只要等下去，总有一天能找到陪你看星辰大海，一起追求诗和远方的人。但陆菲，咱们这工作环境啥样你心里也有数，想追求诗和远方的人肯定也不来咱这朝九晚五的单位。你要是心里全是星辰大海，也不会进了这安安稳稳的门槛。所以啊，咱这社交圈就这大点。人呢，无非也就是这么几个样。是吧。” 陆菲低了低眼神：“嗯。”他还要再说话陆菲忽然抬起眼睛问：“为什么说这些？和我？” 陆菲的眼睛里有路灯映下的星星点点的光，看的陈航心里一颤。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澄澈的眼睛了。他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说：“我说这话你肯定觉得我在套路你，但这是真心的。”他扯着嘴角嘲讽一笑：“这几年相亲的人没一百也有八十了，你是第一个，对我什么都不问的。”他说完顿了顿，补了句：“明里暗里都算上。” “我只是对你不感兴趣而已，聊的来做个朋友，聊不来最多算是认识，无非这一顿饭，我不在意。”陆菲的语气多多少少有些不客气，陈航似乎没听出来，他重复着：“聊的来，聊不来。我爸要是市长，自然和我聊的来的人就多些。长大这个年纪了，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朋友。所以啊，在成人世界待久了，偶尔见到你这样的‘高中女生’觉得有趣。”陈航站直了，放柔声线说：“咱都没时间也没精力去猜去琢磨，所以我有话直说，我对你印象还不错。你要是也觉得我还行，咱俩就继续了解了解。”他想了想重新补了一句：“要不我这么问，咱俩还能一起吃下一顿饭吗？” 路灯的光将眼前的路映成了朦胧的昏黄色，陆菲想起以前放学的时候自己总是走在这样的灯光下。那时候不管出了什么样糟心的事情，右手边总有一个温润如水的少年。不像现在，永远都是一个人。陆菲合了合眼里的疲倦，再张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澄澈…… 第2章 不能说的秘密 2018年2月15日除夕 烟花在墨色的天空里一个接一个炸开，彩色的光拖着长尾将夜染得五彩斑斓，璀璨又短暂的绚烂着。楼下的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年长的伸长手臂点燃爆竹，然后迅速的捂着耳朵躲到一旁。几个年纪更小的缩在角落，等着爆竹炸开后，举着小手蹦蹦跳跳的笑着。街上的彩灯和灯笼连绵至远，蜿蜒了除夕的夜。虽说早就出了禁燃令，但在小城市里家家户户还是喜欢沿用这种传统的方式庆祝新年，大概是因为这爆竹声声里，蕴藏的是我们这些平凡人最朴实的愿望和希冀。 电视里两个主持人正预报着春晚节目，陆菲坐在地毯上歪着头靠着沙发叮叮当当的回着信息时不时的才抬头看一眼。茶几上的手机不停的响，陆菲皱了皱眉，有点不耐烦的喊道：“妈，你就不能把群屏蔽啊。” 白英不知道听到没有，她乐呵呵的端着刚调好的饺子馅盆，送到陆菲鼻子前问：“闻闻香不香。” 陆菲忙着回消息，头也没抬的敷衍道：“香、香。” 白英有点不乐意，把盆放到茶几上数落陆菲：“诶，我说你怎么就知道玩手机，这么大人了一点也不懂事，手机里有啥？能玩出钱来，还是能玩出来个对象来？还玩、还玩？一点不自觉，快过来包饺子……” 陆菲按着屏幕笑了出来：“妈，我记得你以前可没这么多话，怎么老了还换风格了？” 白英伸手拍了陆菲的胳膊：“还不是让你气的。你呀，就珍惜吧，也就我愿意说你。我这是都为你好，你看我咋不没事说路上的二傻子呢……还玩？快点过来包饺子，说几遍？” 陆菲低头看着手机，嘴上回道：“我抢完这个红包，马上啊。”她说完又翻了翻通话记录，把手机扔进了沙发里。 白英把醒好的面拿出来揉，忽然想起来忘了洗钢镚。除夕的饺子里要包上钱的，吃到的话，寓意着新的一年顺利、富足。她回过头吩咐陆菲：“菲菲啊，你去把那个什么洗一洗。” “嗯，洗什么？”陆菲一边擦着手一边回答。 “就那什么呗，就……算了，不用你。不是我说，你们这一代孩子除了玩手机啥也不会干，家里指望不上你们……”白英边唠叨着边从电视柜上摆的储蓄罐里摇出几个硬币。“你自己说，你们这样以后自己成家了可咋整……”她絮絮叨叨的说着，恰巧手机响了，陆菲甩了甩手上的水，趴进沙发里接起电话：“嗯嗯，新年快乐。是吗……哈哈……行了，知道。想，也想你。” 陆菲挂断电话，觉得头顶一黑，一回头看见白英正好奇的使劲抻着脖子看着她的手机屏幕。陆菲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将手机捂在怀里。白英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挤了挤眉毛问：“谁呀？男朋友？是不是？” “哎呀，不是。李楠。” 白英失望收回笑容，有点将信将疑：“李楠啊，那你藏啥？”陆菲也懒得和她解释，伸手准备包饺子，还没碰到盆呢，被白英拍了一下，教训道：“洗手去，不讲卫生。”陆菲叹了口气起身向卫生间走去。 陆菲走到两步转身看了看白英，她最近几年有些发福，后背圆圆润润的，头顶的灯光柔和的散开，让她的背影起了一层毛绒绒的光，她哼着小曲坐在的地毯上，手里不停的忙来忙去，满足而惬意，陆菲欣慰一笑，真好，真的很好。 窗外是接连不断的爆竹声声，有时会掩盖住电视里热闹的声响，俩人忙忙活活地包着饺子，白英会不时抬头看看电视：“我说现在这春晚可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陆菲呵呵一笑：“妈你这是啥欣赏水平？” 白英不服气的解释道：“多好看啊，你看看这舞台，大气、美观，再说这颜色……这颜色多喜庆。” 陆菲敷衍的点点头：“喜庆，喜庆，满屏幕弄得跟糖葫芦似的，能不喜庆吗。” 白英忙着包饺子，但也没耽误了时不时的对春晚评论几句。比如贾玲出来的时候，她边笑边说：“这姑娘好，我挺喜欢的，长的一看就有福气。”李易峰唱歌的时候，她又感慨：“我说现在的小伙子可是真是越长越好看了，菲菲你就找个这样的就行。”周杰伦节目的时候，她呦了一声说：“我女婿出来了。”陆菲抬头看了看电视，回头冲白英一笑，拍了拍手里的面粉，在地毯上往电视前蹭了蹭。 但其实陆菲没什么精神，她的眼神落在电视里，思维却有些涣散，她在等一个电话。 十点的时候，白英开始准备炒菜了，陆菲在一旁打下手，围在白英身后乱转。白英从锅里舀出一块排骨让陆菲尝尝，陆菲特奉承的竖着大拇指，把好听的话都说了一遍，白英假装不在乎却偷偷的乐了起来。其实那排骨没那么好，酱油放的太多，糖又太少。但家人就是这个样子，偶尔会用刻薄的语言彼此假装的嫌弃着，偶尔又会用好听的夸赞彼此真实的欺骗着。在这样的真真假假中，包含着的是别人代替不了的爱和真心，是外面寻觅不到的依赖和温暖。 陆菲把菜摆好，边倒饮料边嘟囔着：“妈，今年就咱俩，你这炒的菜是不是有点多呀，得剩下呢。” 白英收拾完厨房，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呸呸，别瞎说话，这叫年年有余。” 今年的新年只有陆菲和白英一起过，没有闹闹哄哄的一大家子人在，虽说有些冷清，却也落得自在。白英和陆菲碰了碰杯，陆菲抢先开口道：“妈，大过年的你可不许再催我找对象啊。”白英本来这话都要说出来了一下噎了回去，陆菲看的直乐。白英看着她小人得志的样子，不禁失笑，想了想还是正色道：“你别觉得妈墨迹，也不是非得催你找个人嫁了。妈是怕你不给自己留余地，其实这世界那么大，那么多人，没必要就把目光单单放在一处上。妈没别的心愿，就是也希望你能像妈妈这样幸福。”陆菲笑着听完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打了个滚，又被生生的吞回去了。 吃过饭本来说好要守岁的，但不知上了年纪还是怎么着，刚过12点，陆菲就困的眼皮直打架，于是和白英拥抱了一下说了句新年快乐就回屋睡了。但一躺下反而又有点睡不着，窗外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的，震的小区里的车警报一个接着一个的响，吵得陆菲有些心烦。陆菲想起刚才白英说的话，心里像塞了一大团棉絮一样，堵的胸口发闷，涨的心口发疼。 后半夜陆菲发了烧，脑子里像开了锅一样，耳边一会是全是海浪的声音，一会又像进了年前抢购的超市那样嘈嘈杂杂的。迷迷糊糊之间，总听见有人和自己说话，但是谁，说了什么，却无论怎么努力也听不清了。 等醒过来已经是初一下午了，陆菲睁开眼睛，躺了好一会才慢慢清醒。刚想张嘴说话，只觉得嗓子跟烧着了一样，她喊了两声妈见没人答应只好自己下了床，这一动弹，才感觉到浑身关节连着骨头缝都透着酸疼。 白英在厨房忙着，听见身后有动静，一回头看见是陆菲忙放下手里的青菜，赶紧凑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切的问：“还烧不烧了？快回屋里躺着去。”陆菲鼻子塞住了，堵得脑仁疼，昨天耳畔的杂音并没完全消失，似乎钻到了脑子里，这会儿听白英说话都有点嗡嗡的回响。她握住白英的手，晃了晃脑袋：“没事呀，妈，就是感冒了，别大惊小怪的。” “什么没事，你听听你这嗓子哑的”，白英倒了杯温水塞到陆菲手里说：“我差点没让你吓死，你知道你昨天烧到多少度了？”陆菲接过水一饮而尽，喝水的时候嗓子没那么疼，等水咽下去了，嗓子又开始火烧火燎的，她不太想说话随口嗯了一句。白英接过杯又推着陆菲回卧室：“快40了，幸亏昨天隔壁你刘阿姨在家，赶紧过来给你扎了针，不然这不得烧出点什么毛病?”白英扶着陆菲上床，又替她盖好了被子，嘱咐着：“再躺会，饺子好了我叫你。” 陆菲没什么精神，稍稍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本来初二那天是要回陆菲姥姥家的，但她一直也不见好就往后拖了几天。初五那天，陆菲姥爷在家里摔了一跤，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老人家有点吓着了，闹着要人陪。白英也着急回去看看，但陆菲病着，白英就留了她在家。白英一早出了门，临走的时候嘱咐陆菲：“饺子是早上新包的自己煮点、菜也是现成的饿了热一热、在家多躺会不许玩电话……” 陆菲听着她啰啰嗦嗦的，不停地点着头：“放心妈。知道了妈，好的妈，没问题妈。” 白英刚把门关上，陆菲一骨碌爬了起来，抓起手机给李楠打了过去。 “你活过来了？”李楠打趣着。 “楠姐，你快来救救我吧。”陆菲惨兮兮的对着电话说。 “怎么了？” “我从三十到今天，天天吃饺子，真是不行了。你快买点吃的来看看你最亲爱的好朋友吧。”陆菲揉了揉太阳穴。 “哦，好，我马上到啊。”李楠忽然提高音量，震的陆菲耳朵疼。陆菲刚想问李楠发什么神经，就听电话那面压着声音小声说：“你吃饺子算什么？我从初一到现在，每天平均被逼着相亲三次，我说什么了？我膨胀了吗？我骄傲了吗？” 陆菲被逗得哈哈大笑：“该。诶，我要吃汉堡薯条，过来的时候多买点。” “我靠，你看你这点出息，反正我请客，你可想好了啊。” “你懂什么，吃点高热量食品有益于身心快乐。” “成，等着吧。”李楠说完挂了电话。 陆菲这几天四肢躺的都没什么力气了，想起来收拾收拾卧室。她挂了电话，把音响里放上了cd，然后洗了块抹布，站在卧室里犹豫了一会，决定从最左边的书架开始收拾。她把书一点一点倒腾下来，等擦完了、水迹干了再一点点整齐的摆放回去。她哼着歌慢慢的整理着，虽说没着急，但等把最上层的捧下来的时候也已经出了很多汗了。最上一层的书架上放了几本相册和同学录，陆菲窝进椅子里想歇一会，随手拿起了同学录扇着风，她来回忽闪的力气有点大，一张纸一下被甩出了一段距离后，慢慢的飘落到地板上。陆菲不情愿的啊了一声，撑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捡起了那页纸。 纸上的简介什么也没填，陆菲浅浅吸了口气，把纸翻转过来，突然心被狠狠的往下一拽。那纸的后面用圆珠笔画了一幅画，画下面只有一句“你是我，不能说的秘密。” 第3章 躲过雨的屋檐 2007年9月10日高一开学第三周星期一 “怎么说下就下，什么天儿啊这是。”陆菲和方萌早上上学刚走一半就赶上大雨了，俩人没带伞，只能站在人家屋檐下躲雨。陆菲是极其讨厌下雨的，那种阴暗的潮湿在心里能生出一层又一层的黏腻和厌烦。她嘟着嘴把手伸到屋檐外试探着雨的大小，今天星期一轮到他俩班级升旗，陆菲是升旗手，本来定好了6点半到学校练习的，这下可好哪也去不了了。 方萌扯着陆菲的袖子往回拽了拽：“唉，别淋湿了。” 陆菲皱着眉：“有啥区别，你看我这裤子。”雨下的大，所以砸到地上后又迅速崩了起来，陆菲蓝色的校服裤子被溅的上一块深一块浅。 方萌伸手摸了摸陆菲的眉间，微笑着说：“再皱眉，都成老太太了。” 陆菲展平眉间哼了一声，回过头轻轻拍了拍方萌滚圆的肚子，不服输的回着：“老大爷，看你这肚子得经历不少岁月的摧残吧。” 方萌跟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肚子那的校服，因为突出了些，已经被房檐滴下的雨水打湿，看起来有点滑稽。听陆菲打趣自己，他倒也没生气，伸手揉了揉陆菲的头发，好脾气的笑了笑。 陆菲打开方萌的手：“讨厌，我早上精心梳好的头发。” 方萌笑着点点头：“哦~精心。” 雨水不断的敲打着，地面渐渐升起了一层雾气，让这方天地看起来有些朦胧。俩人站在屋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在那样的岁月里，总是可以肆无忌惮的闲聊，天南地北的胡扯，谈论着毫无意义的话题。大概是因为那样的年纪里，不必关心未来，因为未来还很远；不必计较过去，因为已经过去；所以可以安心的活在当下，坦荡而自由。 等俩人跑到学校，第一遍自习的铃正好响起。抓纪律的老师在校门口踱来踱去，两人对视一眼，隐隐的感觉到要完蛋了。迟到不是什么大事，一个人扣班级5分，之后顶多挨顿批评教育，罚两天站。但扣了分班级得流动红旗的希望就不大了，所以班级谁扣了分，都会很愧疚的。这就像同样都是无产阶级的革命战士，人家为着新中国的胜利解放浴血奋战，眼看着胜券在握，你吧唧把炸弹扔自己阵营里了，得，胜利的果实被自己窃取了，多让人无地自容。 查纪律的老师是政教处的刘岩，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头。但岁月在他黝黑的脸上留下的痕迹忒深刻，已经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个年轻人了。话说他也是个传奇的人物，大概七八年前，那时候学校还没像现在这样到处安着大大小小的监控，只靠人管理就难免有看不到的地方，所以偶尔会有学生偷偷翻围墙逃课。有一次那学生刚上墙，正好让刘岩看见了，他比划着让这男生下来。这学生想：大哥你别逗了，我这要是下去了，还不得挨处分啊，反正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傻子才听你的呢。 不过他当时也是脑袋一抽风，挑衅的说了句：“有本事来追我呀”，然后翻身从围墙上跳了下去。本来这学生也没寻思他真能追，结果这位刘老师，在马路上连追那位学长4公里，后来这男生再也坚持不住了，腿一软栽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的一口吐了出来，刘岩呢也从此一战成名。据说后来还因为这件事，在学校大会上被点名表扬，成了正面典型，此后他更是越战越勇，终于成了学生心里讨厌的top1。 “那俩学生，别回头瞎瞅了，对就你俩，过来。”刘岩伸手招呼着。 陆菲和方萌不太情愿的往校门里面挪了挪。 “怎么回事？迟到了不知道吗。”刘岩抬起胳膊指着自己的手表教训道。 “啊？那个让大雨拍在半路上了。”方萌挡在陆菲身前继续解释：“不是故意的老师。” “行了，快回教室吧。”刘岩看了看天，乌云没过去，还是有点零星的掉雨点。两人现在原地没动，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着，想让我送你俩回去？”刘岩没想为难他俩，半开玩笑的说。 “啊？啊，不用不用。”俩人答了一句，一溜烟跑没影儿了。他俩都不太敢信，大清早的撞了什么大运了这是。进了班级，同学们已经在各自座位上开始早自习了，只有班长徐宇言在过道里走来走去的收着作业。班级同学看见陆菲进来，忽然“哦”的齐声起哄，陆菲吓的一缩，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别瞎闹了，快上自习。”徐宇言大声的喊了句。 大家有点讪讪的住了嘴，陆菲回头小声问方萌：“怎么了？我脸上脏了吗？” 方萌认真的看了看：“没有啊。” 陆菲耸了耸肩膀，走回了座位。班级排座位其实很有讲究的，有的班级按成绩，有的按个头，不过不管怎么排，总是有人不满意，每年都有学生和家长会因为座位的事去学校找老师。前几天十班就因为排座位的事，俩家长在办公室都打起来了。陆菲的班主任赵嘉宇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出现，所以规定班级里每过一周就前后左右的循环换座位，说这样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公平，这周陆菲和方萌换到了左侧靠墙的最后一排。他俩前面坐的是李楠和林子轩，李楠和陆菲打小就认识，说来也是缘分，小学，初中高中竟然都能分到一个班，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 方萌侧着身让陆菲进到里面的座位，还没坐下呢，李楠回头一脸坏笑的看着陆菲。 “怎么了？”陆菲问。 李楠用下巴指了指陆菲的书桌，神神秘秘的说：“自己看。”陆菲这才注意自己书桌上有一个粉色的信封，用一枝玫瑰压着，封皮写着：to:最爱，陆菲。旁边还用圆珠笔画了好多心。 陆菲皱了皱眉，顺手把花和信一把塞进书桌里。 “诶？你拆开看看呀。”李楠一脸八卦的小声说。 “不看。”陆菲把书包往书桌里使劲一塞。 “嘿，你这人，怎么这样？”李楠伸着脖子晃来晃去：“急死我了，快看看吧。” 陆菲嫌弃的看了看李楠：“八卦样。你那么想看怎么刚才不看？”然后伸手在书桌里翻了翻，拽出了信递给了李楠：“给你了。” 李楠一把抢过来，边拆信边说：“这你隐私，我可不能偷看。”然后又转向林子轩说：“犯法，犯法你知道吗？” 林子轩翻了个白眼，学着李楠的语气：“犯法~” 方萌拿出英语书，翻到的单词表，余光却随着李楠的手来回动着。 陆菲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问：“你俩干嘛呢。” “你不知道，要不是有我这么正义的人，你这信的小命儿早就不保了。”李楠把信封扔在陆菲桌上，展开信纸边絮叨着：“你是不知道你身边有多少道貌岸然的大尾巴……我靠，这什么啊？”李楠手一抖，把信掉在地上了，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大，惹得周围几个同学不住的回头看。 “我看看，我看看。”林子轩一边捡一边急切的念叨：“哇哦，这人够深情的。”林子轩扬了扬手里的信，挑着眉笑着：“海贼王，从了得了。”方萌转着笔，稍微调整了身体角度，试着看林子轩怀里的那一面。 陆菲白了他一眼也没说话，林子轩脑袋往陆菲这面探了探：“你可真行，这都不想看？”。陆菲跟着他的动作往后侧了侧，摇了摇头。 林子轩一乐：“行，能干大事的人。”他说着就要转身，本来他大半个身子都转过去了，忽然又快速转了回来，一 把将信塞在陆菲脸前。 一股血腥气瞬间冲进了陆菲鼻子里，她早上没吃饭一时没适应，干呕了一声，差点吐出来。方萌忙拍了拍陆菲的后背，又从书包里翻出了自己的水杯递给陆菲。陆菲捂着自己的嘴，恶心的感觉一股一股的往上涌，看着方萌递过来水，想也没想的接过来喝了几口。 林子轩抓了抓头发，有点愧疚的问：“没事吧，有那么难闻吗？”他问完把信拿到自己鼻子下闻了闻，然后一把把信撇在方萌桌上了，咒骂了句：“靠，味儿还真挺大的。” 李楠挖了林子轩一眼，狠狠一巴掌打在了他后背上，教训道：“让你作。” 方萌倒是没理他们两个人，低头迅速的瞄了一眼。信纸上暗红一片，歪歪扭扭的写着“i love you ——菲”落款“昊”，是血。 方萌看了看陆菲，见她并没有看信的意思，于是将信纸折好装进信封里，将椅子上的垃圾袋换到远离陆菲的那面，然后把信扔了进去。 徐宇言作业收到最后一排，敲了敲书桌说：“你们几个干嘛呢，注意纪律。”陆菲把作业递过去，徐宇言看着她的脸色问：“怎么了你，脸这么白，没吃饭？” 陆菲点了点头：“没事。” 徐宇言把作业摞到方萌书桌上，转身回座位拿出了自己的面包和牛奶，走回来扔在陆菲桌上。陆菲一怔，赶紧递了回去拒绝道：“不用不用，我一会自己买。” 宇言笑着摇摇头：“别客气，你胃不好别饿着，下课我再买去。”他说完抱着作业转身就走，本来他走到中间几排了，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扔下一句：“下课一起送作业。”然后没等陆菲那句“我自己去就行”说出口就回了桌位。 李楠见状回头对陆菲挤了挤眼睛，意味深长的笑了出来。陆菲瞪了她一眼，刚想开口，就听一旁的方萌嘟囔了句：“什么破单词这是，这么难背。” 雨后的阳光还没那么强烈，柔柔的透过窗斜射进教室，尘埃随着光线上下起舞，班级里一半明媚，一半暗淡。徐宇言坐在光线交界的位置上，侧着头和旁边矮他一头的同桌说着什么，他一笑，侧脸上的那颗青春痘跟着一动。陆菲看着他的背影皱着眉，扔下了手里没来得及还回去的面包和牛奶。她觉得，有点烫手。 第4章 你，在我的视线里 第一节是数学课，陆菲托着下巴转着笔见快下课了，使劲踹了一脚李楠的凳子腿。李楠最不喜欢数学课，听也听不懂，记又记不住，她垂着头半合着眼皮本来都快睡着了，椅子一颤吓得她一哆嗦，以为老师点她名了，噌的站了起来。数学刘老师正拿着粉笔，端着肩膀在思考刚才同学问的问题。李楠站起来的动作太大，桌椅分别撞上了前桌的椅子和陆菲的桌子，在安静的教室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吓得刘老师一哆嗦把粉笔直接扔在了地上。 刘老师是个后脑勺不剩几根头发的老头，他先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慢慢弯下腰捡起了粉笔，站直后捶了捶腰才慢悠悠的对李楠说：“这位同学，我解题是慢了一些，就这么大意见吗？”同学回头看着热闹，哄的一声笑了出来，李楠满脸通红的低着头，羞愧的差点咬舌自尽，幸亏下课铃救了她。等刘老师前脚出了教室门，李楠立即转过身，单腿压着椅子，探着身子去抓陆菲。陆菲边笑边躲，李楠跟着压上她的桌子，桌面形成的斜面让几只圆珠笔跟着滚落下来。方萌在一旁看着，暗自扶住了陆菲的桌子。 陆菲抓着李楠的手，咯咯的笑着：“别，别闹了，快和我送作业去。” “送作业？送个屁，拿命来吧你。”李楠抽出一只手，使劲在陆菲右胳膊上打了两下。 “送，送完作业，我把命给你。”陆菲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李楠哼了一声，收手道：“行，我就该你的。”陆菲忙着和李楠吵吵闹闹，所以没注意，方萌不动声色的在她右胳膊被打的地方轻轻揉了揉。 陆菲捧起摞在讲台右边桌子上的作业，徐宇言走过去正要接，陆菲一闪躲开了：“不用，我和楠楠去问题，正好就送去了。” 她说完没给徐宇言再争辩的机会，和李楠一起离开了班级。徐宇言僵在原地，尴尬的收回了手，他看着陆菲离开的背影，脸色有些难辨。 李楠出了教室透过后门玻璃回头看了看，然后撞了撞陆菲：“诶，我说徐宇言是不是，对你……你看看那神情，跟望夫石一样？” 陆菲看了看四周：“别瞎说。” “呦，我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我要说啥。是不是心里明镜似的，啊？”李楠眉飞色舞的说。 “李楠，你改名吧，叫李八卦。” “行行行，就知道拿我当挡箭牌，陆小怂。”李楠想了想又问：“那你和我交个实底。” “嗯。” “你对他，喜欢么？” “不喜欢。” “那，吴昊呢？” “不喜欢”陆菲几乎脱口而出。 李楠忽然一步从陆菲身边撤出一段距离，紧张兮兮的问：“靠，你不会喜欢我吧。” 陆菲看着李楠的样子，眯了眯眼睛跟着挤了上去：“我说，李八卦，你终于发现我的一片真心了？”李楠被她挤到墙边，咋咋呼呼的喊：“快起来，压死朕了，来人来人，这刺客给朕拖出去斩了。”她越推，陆菲靠的越近，俩人抱着作业在走廊挤来挤去的，来回经过的同学，像躲神经病一样躲着两个人，但她俩不在乎。有人陪你疯，陪你闹，你所有的情绪有人懂，所以用不着在乎其他人的眼光。 天空中云彩一块一块的聚集着，还有些暗。阳光从云层的裂缝照下来，散发着懒洋洋的温暖。半黄半青的树叶被初秋的风刮落，粘在了操场上。地面还留着大块的水渍，阳光一照，水汽便渐渐蒸发弥漫在空气里，凝成了雨后独有的气息。 第二节下课，陆菲没做眼保健操，早早的下楼和另外三个升旗手去操场上准备最后一次彩排。徐宇言是升旗仪式主持人，也跟着一起下来，不过彩排没他事，他叉着腰站在一旁看热闹。 四个女生一人扯着国旗一角站好，陆菲和班级里一个叫张妍的姑娘站在前排，随着音乐老师在一旁打着的拍子整齐的走着，配合的非常默契。不一会儿广播里放起了运动员进行曲，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走出教学楼，陆菲听见身后的女生深深吸了口气。 “陆菲，领子。”张妍冲着陆菲小声说。 “嗯？”陆菲低头看了看，又伸手摆弄了一下。 张妍温柔的笑了笑，把手里的一角国旗递给陆菲，上前一步替她整理好了衣领。陆菲小声的道了谢，一抬头，看见徐宇言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同学们的队列已经站好，进行曲停止后，徐宇言清了清嗓子，又拍了拍话筒，大声的主持道：“尊敬的各位老师、同学，大家上午好。今天我们怀着激动、又紧张的心情，站在这片操场上，隆重的举行本周升旗仪式。今天是老师们的节日，在升旗仪式开始之前，我将代表一年三班和全校学生，对老师说一声，您！辛苦了！……”徐宇言字正腔圆、情绪饱满的一字一顿的念着，跟演话剧似的，陆菲噗嗤的笑了出来，张妍瞟了瞟陆菲，也跟着抿着嘴唇微微笑了。 “本次升旗仪式由一年三班担任，一年三班是一个团结友爱的班级，是一个积极进取的班级，是一个自强不息的班级。今天，我们斗志昂扬，明天，我们奋发向上。我们是祖国的希望，是未来的希望……”陆菲掐着大腿使劲忍着笑，她身体开始微微的颤抖，一旁的张妍边笑边小声的和陆菲说：“谁给他写的稿子？”陆菲轻轻摇了摇头：“谁知道他去哪个不靠谱的网站上抄的。” “……本次升旗仪式的升旗手是张妍、陆菲，护旗手是周思璇、王雨。下面进行升旗仪式第一项，升国旗，奏国歌，全体师生，行注目礼。”他的话音一落，解放军进行曲便跟着响了起来。张妍听见曲子忙站好小声的喊着：“预备，走，121，121……”陆菲跟着站直身体，抓好了国旗，随着张妍的口号一步一步的走向主席台。 方萌个子高，站在队伍的最后。他本来正专注的注视着台上的陆菲，却听见旁边四班队尾的两个男生小声嘀咕着：“看见没，我媳妇，好看吧。”方萌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看见吴昊正得意洋洋的笑着。 “哪儿就你媳妇了，人家同意了吗？再说，我觉得还是我媳妇好看。”吴昊前面一个男生侧着上半身小声回应着。 “谁？哪个？” “就陆菲旁边那个，叫张妍。我跟你说这可是三班班花，原来十二中校花。三班团支书，成绩是他班第二，厉害吧。哥们不是和你吹啊，这种学习好、长的好、哪哪都好的完美女生和我多配。”从方萌的角度看不大清他的长相，但完全能感受到他那种眉飞色舞的嘚瑟劲。 “配？我呸，人家第二你倒第二，你也好意思。我看也就还行吧。没那么玄乎，再说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吴昊仔细看了看张妍说。 “这叫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哎呦……”那男生被四班班主任狠狠在屁股上踢了一脚，另一半的话噎回了嗓子里。 “全校师生都在这，就你俩张嘴了？叭叭叭的……你俩那么能耐怎么不去前面说，去主席台上说呀，啊？多好，在全校面前好好展览展览……”四班班任压着声音教训着两个人。后面的话方萌没继续听，他抬起头看着鲜红的国旗飘荡在一小撮半乌半白的云彩下，显得格外生动有活力。方萌把目光下移，然后看见国旗下的陆菲正在看着自己。 学生时代最好的事情就是，不管生活怎样变动，喜欢的人永远在自己的视线里。 下午放学是5点半，之后是两节晚自习，中间休息一个半小时，因为时间短，所以大多数的时间，陆菲和方萌一般会去学校食堂或者附近买点什么吃的。但今天不行，陆菲把作文本落在家里了，她得回去取。 “用不用我陪你？”方萌收拾着桌面上的卷子问。 “不用不用，一会儿就回来了。”陆菲答了一声，急急的跑了出去。 晚上方萌和林子轩去食堂多买了杯牛奶和陆菲 第5章 我很担心你 陆菲一路小跑着，她家虽然不远，但毕竟休息的时间短，还要再吃点饭，所以时间总是有点紧。陆菲敲了敲门见没人应，手忙脚乱的从兜里掏出了钥匙，心里嘀咕着幸亏带了。 打开了门屋子里静悄悄的，陆菲脱了鞋要进屋，忽然听见里面有点细微的声响，她以为进了小偷所以一下紧张起来，忙在门口看了一圈找了找能防身的东西。但门口什么也没有，无奈下她只好顺手拿起了鞋架上的一只拖鞋。天色渐渐暗下来，但还不至于看不清，屋里没开灯，她点着脚猫着腰探着头试探的慢慢走到厨房，然后看见一个人，背对着她正蹲在地上捡着什么。 陆菲暗暗松下一口气轻轻的叫了声：“妈？” 白英没回头，她抬手擦了擦脸，声音有点哽咽的说：“哦，你怎么回来了，今儿，没做饭，快回学校去。”陆菲将手里的一只拖鞋穿在脚上，脸色沉沉的走到白英身边蹲了下来。地上是摔碎的瓷碗片，白英已经清理了一些，但还是零零散散了不少。白英别过头，陆菲有点生气的叫了声妈，她把白英的脸扳向自己，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英的左眼角已经肿的老高，密密麻麻的盘着血丝。划开的一条口子正流着血，几滴凝固的血挂在下巴上，右脸上的手指印记有些杂乱，重叠的几处泛着紫红色。那一瞬间，陆菲的胸腔就像被掏出了好大的洞，风从洞口呼呼的灌入体内，凉了血液，止了心跳。 陆菲眼神暗了暗放开白英的脸，抬手捡起地上的瓷片没好气的扔进了垃圾桶里，在安静的屋子里碰出的叮的一响轻响。白英一凛，握住陆菲的手，吸了吸鼻子说：“大人的事不用你管，我就是，就是不小心碰到了，你快上学去，好好学习，别多想。” 陆菲反手抓住白英的手，两只冰凉的手出了汗，握在一起时又粘又腻。“妈，你有没有想过离开他。”陆菲的声音有些哑却异常坚定。 白英躲开陆菲的视线，目光闪烁的在地面上游走着。她缩在操作台投下的阴影里，沉默的样子让人又心疼又气恼。陆菲攥紧她的手，刚想再开口就听一个阴沉的声音从背后骤然响起：“你说离开谁？” 陆菲一怔，心猛然剧烈的跳动了起来。白英手上一颤，瓷片哐啷的砸在了地上。陆菲转过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空还积着云彩，房间里格外显得阴暗。陆正平站在几步外，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打了个嗝，重复问：“你说离开谁？” 陆菲眯了眯眼睛看着陆正平，他身后仿佛有一团阴影，正源源不断的往吞噬着周遭的光，阴沉而压抑。她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来，但还没站稳，便闻到一阵刺鼻的酒气和难闻的呕吐物味道。那味道穿过她的鼻子直往脑仁里钻，让她本能的想要退后一点，但她还没动就被一个巴掌迎面打来。 陆菲一个趔趄坐倒在了地上，有那么几分钟她听见耳旁只有小时候电视没信号那种嗞嗞的声响。她被打的有些懵，茫然的晃了晃头，这时她感觉身上一沉，回过神才发现白英已经扑在了她身上，将她护在怀里。陆菲的耳朵渐渐清晰，然后她听到了拳头打在身上闷闷的声响、白英痛苦的呻吟和那个人不停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养你们娘俩有什么用？还他妈不如养两条狗，还知道报恩，你们呢？就是两只狼……老子起五更爬半夜的上班、工作，在外面受一肚子气，然后就养了这么两只狼。大的这样，小的更没良心，这是亲生的，要不是亲生的我看你们娘俩得把我拉出去称斤称量的买了，我他妈踹死你们……” 他的骂声越来越大，那些砸在身上的拳脚声响，一下一下的撞击着陆菲的耳膜，让她的心脏咚咚的一下又一下的钝痛着。她只觉得自己浑身开始剧烈的发热，那样的热度烧的她甚至完全不知道该不知道该把自己放在哪里。忽然她猛地推开了白英，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陆正平的面前，指着他一字一字的说：“你听好了。我说，离开你。”陆菲的脸颊有些发肿，上面的手指印记还泛着红，她脸上蹭上了白英身上的血，瞪着陆正平的样子像只浴血而生的小兽，眼底堆积着满满的怨恨和敌意。 有那么一瞬间，陆正平几乎认定这肯定不是自己的女儿。但也就那么几秒，他清醒过来，伸手使劲一推，质问道：“跟谁说话呢？你再说一遍试试？”他力气极大，陆菲往后退了两步，没保持住平衡笔直的向后倒去，她的头嗑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白英尖叫了一声爬了起来，捡起手边的餐桌下椅子甩了过去，嘴里不住的念叨：“你有火冲我发，你再打菲菲我和你拼命。”她一边哭一边喊，声音凄厉又尖锐。 那椅子甩到了陆正平脚边，被他踩在脚下。他呵呵的冷笑了两声，弯下腰反手抄起椅子腿，骂道：“好啊，那我就冲你吧。” 他抓着椅子就要向下砸，陆菲躺在地上痛苦的大声喊着：“妈妈……” 路灯齐刷刷的亮起，厨房的一半漏进了昏黄的灯光。陆正平手上的动作一滞，和白英一起回头去看。一小摊血聚在陆菲身旁，她躺在地上稍稍喘了两口气，然后想要试探的曲起腿去看。但她稍微一动，便立即蜷缩成了一团，控制不住的大叫起来。陆正平愣了愣，扔下手里的椅子，一把抱起陆菲跑出了门。白英僵在原地，看着地上的血迹，扑通跪到在地，嚎啕大哭。 听见放学的铃声，方萌立即冲了出去，他早就替陆菲收拾好书包，跑回去的路上时候他思考着等一下见到如果是陆菲父母开门的话自己要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晚自习他偷偷给陆菲发了几条短信，课间又给陆菲打了几通电话，但一点回音也没有。他胡乱的猜着陆菲可能会遇到的危险，越想脑子越乱，卷子上的题一遍一遍的改怎么写都别扭，书上的字一个也没看进去，这两个半小时几乎是一秒一秒的数着时间过的，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几乎就要夺门而出，管他放没放学，扣不扣分的。 方萌在陆菲家门口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回应，他心里不安到了极点，焦躁的在陆菲家门口走来走去，不停的在楼梯上去下来。最后方萌把头抵在陆菲家门上敲了几下，等了好一会，见没有回音，才慢腾腾的转身拖着书包上了楼。 方萌掏出钥匙，打开家里的门。客厅的欧式的水晶灯将屋子照的又亮又暖，安平欣斜倚在沙发里翻着书，方清则正在厨房洗水果，听见开门声俩人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一起说了句：“回来了。”方萌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脱了鞋拖着书包就要回卧室。 方清则忙喊住他说：“小方，我辛辛苦苦洗了葡萄，赶紧过来尝尝。” 方萌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不了，你俩吃。我有点累了，想回屋躺一会儿”。 方清则把洗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挑了一粒最大的葡萄喂进安平欣嘴里。俩人看着方萌手里的另外一个书包，对视了一眼，非常有默契谁都没说话。 方萌进了屋也没开灯，顺手把自己的书包甩在书桌旁，又把陆菲书包放在书桌上，自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方萌心烦意乱的浑身跟长了刺一样，他把头晃来晃去，总觉得脑袋放在哪里都不对，最后叹了口气，一头扎进书包里。窗外漏进的光，晃得人心里发慌。方萌摸了摸自己顶在桌边的肚子，从衣服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在屏幕打下了“陆陆，我很担心你，要是看见信息无论几点都要回复，好吗？” 第6章 你放心，我一定对你好的 方萌这一夜睡的很不踏实，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着陆菲会不会让人卖了？能卖哪去呢？怎么救回来？还是忘了回家的路所以走丢了？吃饭了么？冷不冷？……他看着天际渐渐泛了白，暗暗决定一会再去陆菲家看看，实在不行就去派出所报案。迷迷糊糊间方萌睡了一会儿，朦胧时他似乎看到了陆菲满身是血的样子，一惊便睁开了眼睛。他急忙从枕头下抓出手机来来回回的翻了两遍，确认没有陆菲的回信特别沮丧的把电话摔在一旁。方萌把头埋进枕头里，撞了几下又抓起电话看了看时间，5点18。 方萌起床随便洗了把脸就要出门，方清则从厨房探出身叫住了他：“诶？哪去？快做好饭了吃点再走。”方萌叹了口气不情愿的走回饭桌前，拿起盘里的三明治急忙咬了两口。 方清则揉了揉方萌脑袋，笑呵呵的说：“就自己吃啊，快去把我媳妇叫起来。”方萌把三明治扔进盘子里嗯了一声，两步走去了安平欣卧室，敲门的功夫听见方清则在身后小声嘀咕着：“失恋了这是？” 方萌在家吃了饭，又反反复复收拾了好几遍书包，好不容易熬到六点，装了两块三明治一袋牛奶，喊了句“上学去了”，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方清则看着方萌的背影慢慢咽下了牛奶，想了想对安平欣说：“管管吗？”安平欣翻着早上的报纸，头也没抬：“不用，我儿子我放心。” 方萌关好门几步飞奔下了楼，他站在陆菲家门口，压了压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轻轻敲了敲门。他等了一会见没有回音，于是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这才听里面不耐烦的问了句：“谁？” 方萌的那句我还没说出口，门就被大力的推开了。门里的陆正平裸着上半身维持着开门的动作，方萌向后退了一步礼貌的点了点头：“叔叔好”。 陆正平的脸色不怎么好，嗯了一声回：“有事吗？” “嗯，我想找陆菲。”方萌扬了扬手里的书包：“给她送书包。” 陆正平一只手扶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抢过书包，说了句：“知道了”就要关门。方萌忙抬手抵住门，急急地说：“我等陆菲一起上学。”陆正平停住手里的动作瞥了方萌一眼说：“她今天不去了，一会我给她请假。” “那，那……” “那什么？”陆正平不耐烦的问。 “那昨天留的物理作业，我得告诉她。” 陆正平强忍着怒气正要说话，听见身后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方萌，你进来。” 方萌急忙答应着，从门口挤了进去，顺手把书包从陆正平手里扯了回来。他进了屋子，看见陆菲倚在门框旁，紧紧攥着门把手。她单腿站着，左脚虚点着地，脚上缠了很厚的绷带。小腿有几处淤青，睡裙下摆皱巴巴的，套在外面的校服前襟上也有几处深深浅浅的血迹。她嘴角边上结了血痂，眼睛又红又肿，头发乱糟糟的，额角的几缕已经被汗打湿了贴在脸上。方萌心里咯噔一下，全身血液瞬间涌到了头顶，他愣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头有些发僵，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菲侧了侧头，示意他进来。方萌咽了咽喉咙收回视线，走过去伸手便要扶。陆菲轻轻摇着头躲了躲，扶着墙挪了几下，回手关上房门。门一关方萌立即上前扶住陆菲，半搀半抱的把她扶到床上。方萌蹲在床边压了压自己的难过，低头吸了吸鼻子才看向陆菲，小心的问：“这是，怎么了？” 陆菲稍微有点喘，刚才走动扯的伤口特别疼，她嘶嘶的倒吸了几口冷气，稍稍休息了一会，等脚上的胀痛感慢慢减轻才弯腰凑近方萌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去把门打开。” 方萌没问什么立即起身开了门，他开门的动作极快，所以陆正平跟着一闪差点摔倒，他踉跄了两步勉强撑着墙壁站直后扫了几眼，见两个人正直盯盯的看着自己，于是用拳头捂在嘴上轻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边念叨着“没事关什么门”边转头走了出去。 方萌看着陆正平目光暗了暗，将门轻轻的关上了。他转过身，看见坐在床边的陆菲，自嘲的勾着嘴角笑了笑，紧紧的攥住手心强忍下自己涌到眼眶的眼泪，走回床前在陆菲旁边坐了下来。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方萌捡起书包掏出三明治和牛奶对陆菲说：“给。” 陆菲盯着方萌手里的早餐，忽然就笑了，她笑起来时，嘴角凝结的血痂一点一点的撕裂开。她并不觉得疼，因为此时此刻她几乎被一种难过的情绪所淹没，那是一种从心的最深处不断向外翻涌的难过，她在挨打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子的感觉，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和无力感像潮水般碾压而来，让她无力抵挡。陆菲慢慢合上了眼睛，把头靠在方萌肩膀上，很久之后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了下来。 房间没打开窗帘，墙角堆积的阴影和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血腥的气味，正跃跃欲试着想要向外蔓延。陆菲将头从方萌肩膀上移开：“快去上学吧，我没事。” “嗯。”方萌用手指轻轻擦了擦陆菲的泪痕：“那我晚上再来看你。” 陆菲别开头，撑着床点着脚慢慢站了起来：“我不送你了。” “好。”方萌将书包搭在肩膀上，他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一滞，忽然转身两步走了回去一把将陆菲抱住。他抱着全身冰凉微微发抖的陆菲，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放心，我一定对你好的。” 似乎有风轻轻吹过，陆菲的心猛地一抽动，像是被吹动的风铃，叮的一声响。那声响轻极了却不断地在她体内盘旋着无比剧烈的回音，震的她五脏六腑剧痛…… 那天被一推，陆菲后脚狠狠踩在了碎瓷片上。陆正平抱着陆菲一路狂奔进了家附近的小诊所，那个戴眼镜的小医生检查后直摇头说伤的太深得送医院，他给陆菲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陆菲的脚悬空的时间太长又疼又胀，被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脚上像爬满牙齿尖利的虫子，细细密密的在伤口上爬动、挣扯、啃食、撕咬。只要轻轻一动，脚上的疼痛感就会顺着神经蔓延全身，陆菲使劲咬着下嘴唇，没一会儿就出满了一身汗，等汗干透了，她又会一阵接一阵发冷，不停的打着战栗。但在整个过程中她除了不时的闷哼几声，发出点嘶嘶的声音外，愣是一滴眼泪也没掉。 后来就送了急诊，值班的医生给陆菲扎了一小管麻药，之后怎么取得瓷片怎么缝的伤口陆菲没看。她躺在床上，盯着被灯管照的白晃晃的棚顶，眼前闪现的是小的时候，爸爸把自己放在肩膀上笑起来的模样。那时候的陆正平下班后，总要骑着自行车把买的菜和陆菲一起装在车筐里，离开市场前会给陆菲买个烤地瓜、糖葫芦，陆菲把腿扔在车筐外，嘴上吃的黏糊糊的，回头冲陆正平咯咯的笑着；偶尔陆正平休息的时候，会带陆菲去湖边放风筝，她仰着头傻乎乎的笑着跟着风筝跑，嘴里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工作不累了，陆正平会亲自下厨，陆正平做的菜比白英做的不知道好吃多少倍，白英其实并不擅长做饭，除了盐和酱油，白英基本不会用别的调料。但陆正平不一样，他做的菜总是色香味俱全，每次他做饭，陆菲总能多吃一碗，她边吃边竖着的大拇指说：“爸爸最棒，爸爸万岁。”每到这时候陆正平总会摸着她的脑袋哈哈大笑；陆菲小时候和邻居家的小朋友打架，拉扯间把那孩子的胳膊拽脱臼了，回了家刚关上门，白英回手就是一巴掌，陆菲闭着眼睛一缩，等了半天也没感觉到疼，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正在陆正平怀里呢。那一巴掌打陆正平身上，他也不生气，把陆菲抱回了卧室关好门又笑嘻嘻的哄着白英消消气…… 眼前的白光晃的陆菲有点想吐，她想不通，人为什么能变化的连一丝以前的痕迹都没有了呢？等伤口处理好，回到家里已经快十点了，陆菲的脚麻药效力还没过，有点胀乎乎的闷着疼，她胡乱洗了洗脸上的血倒头就睡了。入睡前陆菲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希望自己永远不用醒来，永远永远不用醒过来。 现实太苦，所以不愿醒来。 方萌离开后，陆菲抹干眼角的眼泪，侧着身慢慢的缩在床边，她目光没有焦点的盯着地面，脑子里来回回响着那句“你放心，我一定对你好的。” 陆正平站在陆菲卧室门前有些踟蹰，他已经在厨房和陆菲卧室之间转了好几个来回。陆正平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卧室，里面依然悄无声息的。白英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睡着。从昨晚起她没再和陆正平说过一句话，陆正平几次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两面看了看，握了握拳头，推开了陆菲卧室的门。 陆菲听见声音一激灵，心脏骤然轰轰隆隆的跳着。陆菲把身体绷得紧紧的，她没动，却用余光瞄着陆正平的一举一动。陆正平站在门口看着陆菲的样子，那句“我给你炖了骨头汤”在嘴边打了几个转，终究咽了回去。他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家门。 第7章 舍不得 晚上下班后陆正平绕远去了市里最大的市场，买了烧鸡、猪头肉、烤鹅……大包小包的拎着回了家，路过小卖店还特意买了些店家推荐的孩子爱吃的零食。他抢着做好饭，哼哼着小曲摆好碗筷，招呼着吃饭了。他喊了几嗓子见没人回应，于是扔下了手里的筷子，走回到自己卧室。 陆正平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坐下，推了推躺在床上的白英。他看着她已经肿的老高的眼角，挪了挪视线，商量道：“吃饭吧。”白英狠狠挖了他一眼，将被子大力的拉起来，赌气的盖在头上。陆正平撇了撇嘴，试着拽了拽，见白英没有松手的意思，只好灰溜溜的走了出去。 接着他推开陆菲卧室门，教训道：“没听见啊，快，吃饭。”房间没开灯，陆正平借着客厅的灯光看见陆菲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向了自己。他站在门口眼神由明转暗，最后握了握拳头，使劲摔上了门。他晃晃悠悠的走到饭桌前盯着满桌的饭菜看了一会儿，直到菜的完全没了热气，坐直了嘟囔着骂了句：“不他妈吃拉倒，省了”。他骂完抓起酒瓶给自己倒了半杯白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哐的砸在了饭桌上，玻璃杯的杯口被震的碎开一半，割破了他的虎口。陆正平看着血从伤口汩汩的冒出来，一脚踢飞了身旁的椅子，接着他起身踹开卫生间门，用毛巾擦了擦手上的血，用力的扔在了地上。 陆菲躺在黑暗里，面无表情的看着透过房门玻璃漏在墙壁上的一点光亮，听着房间外被陆正平制造出的哐哐当当的声响。她安静的缓缓呼吸着，直到最后听到了，大门砰的一声巨响和陆正平一连串下楼的脚步声，才慢慢的呼了一口长气。 陆菲在家养伤的几天，只要陆正平在家，三个人基本不会说话，甚至不会发出声响。所以只要他在家，家里总是冷冰冰的安静着。大概是厌倦了这样的气氛，后来几天陆正平干脆也不回家了。 他不在家，白英总会换着花样的给陆菲做吃的。今天炖排骨，明天酱鲫鱼的。她不知道听谁说的喝猪蹄汤对伤口好，一大早就去市场买了两只，回家后用小镊子一点一点的拔毛，又悉心的炖了好长时间。陆菲趴床上写着地理卷子，白英用毛巾垫着端着碗，一脚踢开陆菲卧室的门，招呼着陆菲赶紧起来尝尝。白英一手端着碗，一手用勺子舀了汤，吹了吹送到陆菲嘴边，陆菲闻着汤的味道不太好，油腻腻的，但又不忍心拒绝，她凑上前喝了，竖着拇指夸赞道：“妈，真好喝，你快尝尝吧。” 白英听见陆菲的夸赞得意一笑，她的眼角还没完全消肿，笑起来眼睛挤成一条缝：“那是，也不看我费了多大功夫。”说着自己舀了一点尝了尝。尝完白英朝一侧呸呸的吐了两口，脸上变了变色嫌弃的说：“怎么这么咸，我没放多少盐啊。” 陆菲爬起来看了看问：“这汤，颜色挺别致呀，我看电视上不是白的吗？” “我自己创新，滴了两滴酱油。” “两滴？” 白英撇了撇嘴：“半瓶，行了吧，那酱油就是调调颜色，一点不咸。” 陆菲连连点头：“是是是，不咸不咸。” 白英想了想：“要不我再加点水？” “……” 那几天的时间就在这样平淡的小事当中耗尽了，下午，白英看电视看累了，会和陆菲一起窝在床上翻翻书。阳光透过窗，在陆菲的床上留下暖洋洋的温度。陆菲床边是一张小小的书桌，书桌旁放着一只和她差不多高的玩具熊，那是6岁生日时，陆正平去外地出差给她买回来的，那天陆菲惊喜的捂着嘴蹦来蹦去，使劲亲了陆正平的脸一下，然后跳进大熊里，抱了一怀的柔软。书桌下的空地上摆着成摞的书，书桌上左侧是排的整整齐齐的磁带。对面墙壁上有贴了许多周杰伦的海报，空出的位置上是衣挂，挂着陆菲的校服和几件日常换洗的衬衫。除去这些，剩下的空地也就只有一点点了。房间里平时自己在的时候都会嫌挤，再加上白英更是有些局促。但即使是这样，陆菲还是很欢喜的。 白英趴在陆菲床上呵呵的笑着，不时的还会拍打陆菲胳膊和后背感叹着：“这个‘衰仔’太倒霉了，怎么这么好笑……”陆菲敷衍的笑笑，探过头问：“看到哪了？” 白英赶紧把书捂在怀里：“你别看，你得好好学习。” 陆菲切了一声说：“早都看完了。”她转过头继续在草纸上划拉着，白英刚把书放平，陆菲瞄了瞄一把抢了过来，吵吵着：“我看看。” 白英推着陆菲后背伸手要抢，陆菲便把书压在身下趴着不动，白英使劲推了两下没推动，就挠着陆菲咯吱窝……俩人在床上哈哈地大笑着，最后被子都被窝成球了，褥子掉下去一大半，整个屋子显得狼狈不堪。 傍晚的金色阳光，铺在蓝色的半空中，织就成了大片如锦如缎，如景如画的晚霞。陆菲面对着白英侧着身躺着，脸上细小的绒毛让她看起来像小孩子一样柔软。她呼吸的很浅，像是睡着了。白英轻轻摸了摸陆菲的脸，陆菲并没睁开眼睛，只是轻轻的问：“妈，你真的不能离开他吗？” 白英的指尖一僵，慢慢的将手收回。翻了个身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菲菲，你知道94年你爸胳膊受伤的事吗？” “嗯” 白英的声线很柔和，像是在给孩子讲述睡前的故事：“那段日子是家里最难熬时候，你奶奶家里条件不好，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连房子都没有，就在你奶奶家附近租了个小平房。那几年我和你爸商量着要做点小本生意，但你太小离不开人。你爸就托人去了现在的炼钢厂招了工。我呢，在家边带你边自学会计，准备等你大点就去上班。94年那年你姥爷胃穿孔，医药费是你大姨和二姨拿的最多，剩余我和你小舅一人三百。但我连这三百也拿不出来，后来还是你二姨偷着给垫上的……小时候你总时生病，有一回你扎完针，走在路上看见卖香蕉的吵着要吃，我一掏兜就剩十五，那时咱全家后半个月的生活费了，所以那时候我就想日子怎么过成这样了？后来你姥姥帮着带着你，我就出去打些零工，摆小摊卖袜子、背箱子卖雪糕、批发冻鱼冻肉再零卖……夏天还好，晚上回家顶多脚底长几个水泡。冬天就难熬了，站在外面一天晚上回家脚都是肿的，冻得发紫，等缓过来钻心的疼也钻心的痒，好不容易难受劲过去了，第二天又得再接着挨冻。你爸为了不让我干这些，和我说了多少次。但我不同意，都有手有脚的，别人能过好，咱们也能。你爸没办法，就和我说他到厂子里主动加夜班，挣加班费，其实他是偷偷跑到附近的私人的石矿去采石，结果没到一个月就被石头砸折了胳膊。后来好不容易拿了些补偿费，你爸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没事媳妇，我就是剩一个胳膊了，也能养你’。菲菲，我知道你爸现在变了很多，我也知道我们这样下去不是回事，但我就是舍不得。每次我想离开你爸的时候，总能想起来以前的这些事。所以菲菲，对不起……” 白英讲这些事情的时候陆菲没说一句话，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甚至连一次都没睁开过眼睛，但她自己知道，那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进了枕头里。 不是不难过的。 第8章 电视剧里不是这样的 陆菲休息的这几天，每到下午五点四十，方萌就会像个定好时间的闹钟一样准时的出现在她家门前。等白英开了门，他问过好，再一头钻进陆菲屋里。 陆菲趴在床上用复读机听歌，看见方萌进门从床上坐起来，拍拍身边招呼着让他坐下，然后塞给他一只耳机。 方萌秉着呼吸认真听着，陆菲伸长袖子替方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怎么这么早，不用回家说一声吗？” 方萌抚着自己的前胸平复着呼吸：“打过电话了，我得赶紧来蹭饭啊。” 厨房里煤气上的砂锅呼呼的冒着白气，白英隔着抹布打开盖子，用勺子搅了搅，盛出一点尝了尝又倒进了一些酱油。电饭锅刚跳闸亮在保温那格，她盖好盖子转身将胡萝卜切成丝，菜板上橘色的胡萝卜宽宽窄窄的大小不一，最后那点实在不好切，所以干脆放弃直接吃了。太阳悄悄下落，渐渐在云层间隐没了光辉，白英将厨房和客厅的灯点亮，温暖了一室。 陆菲靠在床边，歪着头听方萌讲着今天的物理新章节，方萌的侧脸圆圆润润的线条，像他这个人那样温和。陆菲不喜欢物理，中学的时候学串联并联，一次都没做对过，做实验连电路的时候要不是方萌在身边看着，肯定直接连成短路了。而且这个力那个力的受力分析也让她很头疼，小船过河那道题，她听了起码五遍，到最后也没想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陆菲伸手戳了戳方萌嘴角边的酒窝，方萌一顿，问：“怎么了？没听懂？” 陆菲笑着回：“方萌，我忽然发现你认真的样子挺好看的。” 方萌转过头背对着陆菲一笑，然后随手在草纸上画了画，不以为然的说：“这位同学请你分清楚，我只是胖，不是丑，好吧。你说是不是？” 陆菲嗯了一声，坐直身体：“这位同学，也请你好好说话，别拿磁带做威胁，虽然是盗版的，但我很珍惜的，好吗？” 方萌晃了晃磁带说：“我就是想拿过来给你示范一下什么摩擦力，真是小人之心。” “哈？摩擦力，这才是摩擦力。”陆菲边说边伸手放在方萌的小短发上使劲的揉了几下。 方萌笑着边躲边还手要揉陆菲的头发，陆菲呀了一声，直往床里缩。俩个人闹着笑成一团，最后是白英喊了句“吃饭了”，两人才收了手，陆菲正了正色，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被方萌扶着走了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白英做了糖醋排骨，炒三丝，丸子汤和家常凉菜，她给方萌盛了满满一碗米饭，方萌尝了口汤，抬头比着大拇指夸赞道：“阿姨，真好喝，您手艺真好。” 白英给方萌添了一勺汤，眉开眼笑的点着头说：“那好那好，多吃点，别客气。” 陆菲看了看汤的酱油色，忍着笑说：“对对，多吃点，我妈做的汤，那是集创新与创意为一体的，外面买不到，家里吃不着。” 白英白了陆菲一眼：“你那是不会欣赏，你看人家方萌的品味，学习好的就是不一样。” 方萌正忧愁的看着快洒出来的满满一碗汤，听白英叫自己，也没注意说了什么，马上抬头答着“对，对。” 陆菲和白英对视一眼，噗嗤的笑了出来。吃完了饭，方萌要帮着收拾，被白英撵了回去，他打着饱嗝边和陆菲进了屋。关了门陆菲问：“吃饱了吗？” 方萌摸了摸自己的胃，有点难受的点了点头。陆菲单腿跳到书桌旁，从抽屉里翻出了一盒消食片递给方萌，有点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啊，我妈做饭的味道差了些。” 方萌接过药，摇了摇头：“味道倒是还行，就是下次能不能告诉阿姨少放点酱油。”刚才方萌为了把汤都喝了，多吃了好多米饭，撑的直反胃，现在嗓子里还是觉得咸。 陆菲端起桌上的杯子：“知道了，喝点水吧。” 方萌接过来，拍了拍陆菲的肩膀说：“你放心，我一定对你好。” “得了吧你，我有那么惨吗？我比灾区儿童好多了吧。” 方萌放下杯子，特别认真的点了点头：“灾区儿童只是没饭吃，你这，有饭胜无饭。陆陆，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瘦了。”他摸了摸陆菲的头，假装忧愁的叹了几口气：“你放心，哥哥不会不管你的。” 陆菲打开他的手笑道:“差不多得了啊，我妈的手艺是不太好，但也没那么坏吧。再说你就比我大半年，怎么就哥哥了？瞎占什么便宜……” “半年怎么了，大一分钟也是大，赶紧叫哥哥。” “得了吧，我心里年龄比你大多了，叫奶奶。” “我看人家电视剧里，男的要让女生叫哥哥，对方都可高兴的就叫了。这样的优点，你得好好和人家学学。” “方萌。” “嗯？” “醒醒。” “……” 明亮的光在头顶散开，窗角漏进的风，轻柔又温和，一下一下的撩动着窗帘。等两个人争辩累了，卧室渐渐安静下来，便只有窗帘偶尔翻飞起的流苏边，偷偷扰着两个人投在一旁的墙壁上的侧影。 陆菲和方萌在一起的时，也时常会这样互相拌几句嘴，但大多数的时间里，他们两个会一起背文言文，一起读单词，一起做卷子……但即使是同样的内容，方萌也总是先背出课文，先找到解题方法，先默写下英文单词的那个。 陆菲总觉得自己虽然算不上是特别聪明，但也不笨，至少从小到大没为学习的事太伤过脑筋。至于成绩嘛，总是努努力就上去一些，放松一段时间成绩就下滑一点，但怎么折腾也没当成第一，但也没出前十。所以陆菲觉得自己学习上也还算行吧。 当然，绝对不能和方萌比的。方萌是初二才转到陆菲她班的，那时候大大小小的考试中，总是陆菲领先个一两名。但从初三开始，方萌一路从班级前五到班级第一，再到全校第一，就像开了挂一样，最后中考方萌全市第二。 方萌前两次考第一的时候，班级以前的第一柴宇，还酸溜溜的和同学说：“方萌就是抄的，要不肯定考不了这么好”，后来方萌在班级的表现和模拟考的成绩越来越突出，才让这些人慢慢闭了嘴。然后也就越来越多的人羡慕方萌聪明，说他是天才。但陆菲知道，方萌的成绩，除了因为他真的聪明外，还源于他的自制力。方萌给自己制定过的计划，没有一次是没完成的。对于任何不懂的问题，他既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第一时间找老师，又不会像陆菲那样差不多得了，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查资料，找方法，尝试着变换自己的思维和角度去解决，所以这就决定了，方萌的基础更扎实，思维更灵活…… 所以后来陆菲看到有人说，生活中总有比你聪明，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努力，那时她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方萌。当然也是那时候陆菲才明白，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方向。只是那时候自己身在其中，浑然不知而已。 第9章 自己留着吧 回学校上学的早上，陆菲和方萌约好了五点半出门。白英刚睁开眼睛打着哈欠要做早饭，看见陆菲正在穿鞋，揉了揉眼睛问：“这么早，你干嘛去？” 陆菲一只脚穿好板鞋，另一只脚趿拉上拖鞋，说：“妈，我去上学啊，我走的慢，得早点去。” “不着急，一会我送你，咱打车。” 陆菲推开门，拒绝道：“不用了，我和方萌一起走。没事，中午不回来吃了。”说着点着脚的出了门。 陆菲一出门就被等在门外的方萌一把扶住了，陆菲站稳后捋了捋头发：“走吧。” 方萌却抢先陆菲身前蹲下：“上来吧，我背你。” 陆菲稍稍往后挪了挪：“不用，我自己能走。” 方萌回过头打趣道：“这位同学，要是以每小时50米的速度匀速行走，等到了学校，都得上晚自习了吧，被算旷课后果很严重的。” 陆菲用书包轻轻打了方萌一下，笑了笑没再拒绝。 一大早，太阳仿佛还没睡醒的样子，在远方浅浅淡淡的懒散的发着光。秋风沿着树的枝丫一路蔓延，一点一点的染黄枝头的叶子。路上还没什么人，偶尔有晨练的爷爷奶奶，看见方萌背着陆菲，会停下脚看着，等两个人走过去后才啧啧的感叹着：“现在的孩子呦。”陆菲趴在方萌背上因为害羞，所以脸微微的红着。她看着远方的路，希望能赶紧到学校。但不知为什么，又好像隐隐的希望学校能再远点，从方萌背上传来的温度温暖了这个入了秋的清早，让陆菲舍不得放开。 方萌每一步都走的很稳，陆菲尽量把头离他远一些，轻声问：“重吗？” 方萌的气息有点重，却依旧温柔的回答道：“陆陆你记得我妹妹吗？方嘉文。” 过年陆菲去方萌家拜年的时候见过一次，当时还是嘉文给开的门，她胖乎乎的小手上握着两个炸肉丸子，看着陆菲，一边说姐姐新年好，一边伸手把丸子给陆菲。一点也不认生，又懂事又可爱。陆菲想了想问道：“记得啊，文文怎么了？” 方萌一笑：“嘉文今年6岁，都比你沉。我说，你平时真不吃东西吗，阿姨的汤虽然差了点，但你也不能就此绝食呀。” 陆菲拍打了方萌的肩膀，嫌弃的说：“你怎么那么善变？昨天在你阿姨面前不是这么说的吧，方萌同学。行了，放我下来吧。” “干嘛？生气了？阿姨做的汤最好喝了，我刚没说好，重新再来一次。” “不是，傻不傻。学校门口有监控，拍到了不好，放我下吧。” 方萌光顾着走路，忘记学校的事了。他抬头看了看，确实都快到学校正门口了，于是蹲下来慢慢把陆菲放在地上。方萌站起身，他走了一路出了汗，脸有些红。他没看陆菲说：“还是你心细”，然后转身到陆菲身边扶住她的胳膊，慢慢的走进学校。 方萌和陆菲进学校的时候门卫室的大爷正打着呼噜，校园在晨光中安静极了。陆菲忽然想了什么问：“诶，你有班级钥匙吗？” 方萌脚步一滞抱歉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把这事忘了。” 陆菲跟着停了脚步，现在原地冲着方萌笑：“得，甭走了，咱俩在这看日出吧。” 方萌挠了挠头，仔细的看了看陆菲的脸色：“没生气吧，食堂也没开门，要不咱俩去冷饮店坐会？” “算了吧，冷饮店离这两条街呢，咱俩等会。” “那也成，你冷了吧，咱俩先回教学楼。” 陆菲点着脚一步一步的挪进了教学楼，她走路的时间有点长，扯着伤口有些疼。方萌看陆菲脸色发白，忙把自己书包铺在楼梯上，扶着她坐下，然后跟着坐在她身边。教学楼里还没有人，静的能听见两个人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陆菲看着空荡荡的走廊，笑着问：“你说咱俩是不是傻。” “嗯。”方萌转过头看着陆菲的眼睛：“但，挺好的。” 课间方萌趴在桌子上补觉，早上起来的太早，上课时都迷迷糊糊的。但李楠说话的声音太大，吵得方萌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我说陆小菲，你可来了你，这几天见不着你，我茶不思饭不想的都。”这周陆菲和方萌座位换到了靠门第一排，李楠和林子轩在最后一排，李楠早上又来晚了，都没机会说上话。所以刚下课，就跑了过来，挤在陆菲椅子上吵吵嚷嚷的：“给，这我妈给我带的山竹，我觉得好吃，特意给你留了点。” “算你有点良心。”陆菲接过来，打开袋子拿了一个出来。 李楠把手在陆菲眼前晃了晃：“能看见？” “嗯，嗯？” “那玻璃碴子那么大片，你都敢往上踩，我还以为你看不见呢。”李楠咯咯的笑着挤兑陆菲：“不过这两天……” “陆菲有人找。”张妍刚要出门又探头回来说着。 陆菲抬起头，漫不经心地问：“谁呀？” “不知道”张妍回答，她降了降声音，笑兮兮的说：“男的，挺帅的”。 一旁的方萌突然睁开了眼睛，又马上合了起来。 陆菲用纸巾包着掰开手里的山竹，把一半分给李楠说：“接着说啊，这两天怎么了？” “这两天……你不出去看看吗？”李楠顺手接过来，探头看着门外念叨着。 陆菲没搭话，把一瓣山竹放进嘴里。李楠回头瞟了陆菲一眼，叹了口气继续说：“这两天呀……” “叫你怎么不出去？”李楠把山竹放嘴里，头顶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张着嘴抬头看了一眼，山竹也没嚼，一口吞了进去。她咳了两声识趣的站了起来，扔了句：“下节课再来找你”就跑了。 陆菲抬头看了看，也没说话指了指自己的脚。吴昊挑起唇角看着陆菲笑了笑：“听说了，怎么走路那么不小心呢？” 陆菲皱着眉，语气不太友好：“听谁说的？” 吴昊扬了扬下巴：“她啊。” 陆菲跟着回过头，看见李楠正坐在桌位上，抻着头左晃右晃的观望着，见两人看向自己，立马矮下身子趴在桌上装死。 陆菲回过头仰起头看着吴昊：“不是规定不能随便进别人班级吗？再说……”陆菲后半句还没说出口，突然吴昊弯下腰，往前一倾，陆菲跟着上半身迅速往后一撤。 吴昊的笑容僵了僵，立即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打趣道：“你反应还挺快”，他伸出手将一个盒子送到陆菲面前，是比手掌大一圈的蓝色礼物盒，一巴掌那么高，左上角还有个小小的暗红色蝴蝶结：“给。” 陆菲摇了摇头，语气生硬的拒绝着：“我不要。” 吴昊抽着嘴角嘶了一声，伸手拽陆菲的同时上课铃响了。他只好把礼物盒放在陆菲桌上往里一推，一步窜了出去。 陆菲抓起盒子朝着吴昊背影大喊了声“喂”，但吴昊跑的太快，她挣扎了两下没站起来，只好作罢。陆菲握了握礼物盒，无奈的抿了抿唇。她一转头看方萌趴在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盯着自己。陆菲一惊，把礼物盒和山竹推到方萌桌上：“送你的。” 方萌转过头坐直身体，打了个哈欠，把礼物盒扒拉了回去：“自己留着吧。” 陆菲瞟着方萌的脸色还想解释，英语老师罗兵便进了教室。他进门扫了一眼，目光落到了书桌上被方萌推回的礼物盒，跟着视线在陆菲和方萌两个人身上一转。陆菲有些慌，忙避开了与罗兵对视的眼睛，趁着他往前走的功夫赶紧抓起礼物盒塞进了书包里。 罗兵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张罗着：“孩子们，隆重的介绍本节课的第一个环节……噔噔，考单词。”与此同时此起彼伏的“哎呦”声便响了起来。大家边哼哼唧唧边窸窸窣窣的掏着练习本。罗兵环视了一圈催促道：“快点，快点，各就各位。”他站在讲台上翻开课本想了想说：“那这样吧，为了增加咱们这个环节的趣味性，我有个主意，你们想知道吗？”同学们翻着笔记本，听见他这么说，慢下了手里的动作纷纷点了点头。 罗兵神秘一笑：“我准备找两位幸运的同学来黑板写，同学们，你们有没有自告奋勇的？” 他话音一落，大家齐刷刷的低下了头。罗兵呵呵的笑了：“那我就闭着眼睛瞎指两个吧。”他将点名册摊平，闭上了眼睛，伸出两个食指一点：“让我看看是哪两个倒霉蛋啊”，他睁开一只眼睛瞄了瞄：“呦，蒋，莹莹和王建飞。” 罗兵将手握成拳头，竖起大拇指朝身后的黑板指了指：“这就是缘分啊，两位同学。来吧，快来360度的展示一下你俩的幸运。” 蒋莹莹和王建飞扭扭捏捏的站起来，互相一对视。同学们“哦”的齐声起哄，罗兵看了看班里的同学，其他人完全是兴奋的样子，还有几个正在大笑的鼓着掌。蒋莹莹红着脸低着头，王建飞冲周围几个起哄的威胁的挥了挥拳头。罗兵仿佛洞察了一切的嘿嘿一笑，打趣道：“呦，我是不是点的特别准啊同学们？” 第10章 阳光里的喜欢的人 罗兵是个刚毕业的年轻小伙子，比这些孩子也大不了几岁。平时和同学们相处的很好，他讲课的时候会穿插一些自己学习和记忆的小方法，也偶尔给大家分享自己的故事。慢慢熟了之后，会在课堂上开几句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所以和同学们相处的一直很融洽。比起说是老师，三班的同学们更愿意拿他当朋友。他刚说完，大家齐声的喊道：“是！” 蒋莹莹垂着头脸颊上的嫣红如同傍晚漫天的霞光，王建飞绷着笑意勉强撑了一会，在大家答完“是”之后，他再也忍不住咧着嘴笑了出来，他嘴角泛出的笑，带着火热的温度沿着脸颊蔓延到耳侧，烧出了一片红火。罗兵看着两个人跟着傻乐了一会，双手压了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两个人磨磨蹭蹭不太情愿的出了座位，走到讲台前，王建飞拿出两根粉笔，把长的那支递给了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蒋莹莹，抢先站在了有阳光的那侧。 罗兵走下讲台，背对着黑板站在过道的中间，随意的在课本里挑了几个“伙伴、手提箱、雷声、在黄昏时刻、青少年……”这样的单词。蒋莹莹和王建飞写完“subway”之后，一起看向了对方，视线交织在一起了几秒后，蒋莹莹迅速的低下头弯了弯嘴角，她抿住笑意，又忙转头快速的扫了一圈同学，见没人注意自己，才稍稍放下心写了下一个单词。 教室里除了罗兵念单词的声音外，便只有秒针的滴答声和刷刷的书写声。黑板前的两个人悬着心忐忑的害羞着，座位里的同学望着喜欢的人庆幸的偷笑着。光线夹杂了上下翻飞的粉笔末，是学生时代里独有的气息。站在黑板前那一对只敢在老师不注意，才瞄一眼对方的小情侣，和因为有不会的单词总要偷看黑板的同学们，并不知道时间在课堂上被什么拖住了脚步，才走的如此缓慢。他们要到长大后才能明白，大概是因为时光也喜欢他们这样意气风发又单纯青涩的年少模样，所以才会如此舍不得离开。那些最初的喜欢和心动仿佛深埋在悠长悠长岁月里的一颗种子，萌生了青春中最美好的序章。 考完后，罗兵和同学们一起批改了两个人的单词，蒋莹莹很争气一个也没错，王建飞就稍稍差了一些，错了3个，不是少写个字母，就是把“h”写成“m”了。罗兵边批改着边痛心疾首的说：“建飞啊，我说你这心飞哪去了？一点不为咱们男生争气，输给人家女孩子了吧。”罗兵把手里的红色粉笔扔进笔盒里，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又拿起黑板擦擦着黑板，继续说：“我昨天留的课文背诵，也找两位同学测试一下，看这回能不能扳平比分。” 他说完刚才还笑着看热闹傻乐的同学们收了笑，班级后侧不知道谁被噎住，还打了个巨大的嗝。罗兵回头看了看同学的表现，无奈的摇摇头：“看看你们这点出息，那就班长吧，来，起个带头作用。” 班级里的男生们松了口气，歪坐着把看热闹的目光聚在徐宇言身上。徐宇言回忆着缓缓开口道：“at the end of 16th century ， about five to seven million people spoke english. nearly all of them lived in england. later in the next century …… people from england made voyages to conquer other parts of the world and because of that， english began to be spoken in many other countries . today……today……嗯，嗯。”同桌小声的提醒着：“more people speak english……” “today， more people speak english as their first ， second or a foreign language than ever before……only time will tell.”徐宇言的语音和语调都很好，除了几处有点卡壳外，其余的挑不出什么毛病。背完罗兵点点头说：“还算流利，坐下吧。”他环视一圈自言自语的说：“女生的话，谁呢？……诶？我记得你班有个唱歌挺好的……” 方萌没等他说完举起了手，罗兵看见他一顿，笑了笑说：“怎么了？是你？” 班上同学哄的跟着笑了起来，方萌站起来看着罗兵笃定的说：“老师我想背。”然后没有再给罗兵说话的时间，便开始背了起来：“at the end of 16th century……”。方萌的背诵没有一点犹豫和停顿，罗兵根本插不上嘴。他背完后，罗兵翻了翻点名册问：“你叫什么来着。” 方萌没开口，但已经有学生替他回答：“方萌。” 罗兵抬头仔细看了看方萌点了点头：“坐吧”，之后他简单维持了课堂纪律开始正式上课。陆菲松了口气翻着课本，凑近方萌小声的说：“谢谢了。” 方萌视线扫过她椅子上的书包：“嗯”。 下课后罗兵出门看见了从隔壁班出门的赵嘉宇，罗兵笑着喊了他一声，两步跑了过去。因为是眼保健操的时间，走廊里并没有学生。罗兵勾住赵嘉宇的肩膀：“诶，和你说点事”。 眼保健操结束后同学们哄哄隆隆的起身，赵嘉宇站在班级门口四处看了看，然后敲了敲方萌的书桌说：“出来一下。” 陆菲挪开腿给方萌让了路，方萌吸着气，收了肚子挤了出去。陆菲看着方萌的背影隐隐的有些担忧，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不安。 陆菲的脚伤还没好，所以间操留在班级里。她转着笔思考着老师单独约谈方萌的原因，她想的极为认真，以至于留下打扫卫生的乔璐叫了好几次她的名字她才听见，陆菲抬头问：“啊？什么？” “我说，我要出去换水，你要不要去厕所，我可以扶着你。”乔璐指着手边的洗完抹布的水盆说。 “不用了，谢谢。”陆菲微微笑了笑。 “那我走了，你看好家。”乔璐端着水盆边看着陆菲说话边往外走，正巧方萌进门，两个人互相一躲，水一晃撒到了地上。 “啊，我刚拖完。”乔璐弓着身子后退着哀嚎了一声。 方萌忙要接她手里的水盆：“呦，对不起对不起。没洒身上吧？” “没，没有吧。”乔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鞋上有点，你就别接了，我去倒水就行，顺便擦擦鞋。” “那好，地我收拾。” “嗯呢，合作愉快。”乔璐说完走了出去。 “老师找你什么事？”陆菲看着乔璐的背影走远，托着下巴问。 方萌拿起拖布，边拖边回：“没什么，随便唠几句嗑。”方萌拖干净地上的水，将拖布在门后放好。方萌握着门把手，转头看见陆菲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满眼睛都是期待和询问。他收了收手指，开口道：“老师……” 门咚的一声被踢开，林子轩抓着门框一甩跳到讲台上。他踢门的力气极大，好在方萌躲的快，没被撞到。子轩落地后拍了拍手哈哈的笑着回身勾住方萌：“行啊兄弟，身手很敏捷呀。” 方萌笑着握住他的手，跟他撞了撞肩膀：“还行，承让了”。 嘈杂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同学们陆陆续续的进了门，方萌搬开自己的书桌，回到座位坐好。陆菲隐隐的感觉不太好，又说不出那不好，她拧着眉毛，心事重重的盯着地面。 “咋地了，哥们，让人煮了。”李楠进门笑呵呵的拍了拍陆菲脑门说。陆菲顺势抬起头要咬她的手，李楠赶紧将手抽回护在怀里。陆菲哼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脚：“叛徒。” 李楠手放在耳边，做了个扩音的形状，夸张的喊：“啊？你说什么，信号不好……”说完头也不回的几步挤回了桌位。 陆菲抬头看了看课表，低下头从书桌里翻着书，听到方萌叫她：“陆陆。” “嗯” “别皱眉了吧。” 陆菲转过头问：“我皱眉了吗？” 方萌想了想，靠近了点对陆菲小声说：“老师就问我想不想去奥赛班，被我拒绝后，又企图给我调到和张妍同座，也被我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看我油盐不进的太讨厌，就让我回来了。” 陆菲扭头看了看张妍，她正在和同座说话，她微微一笑，唇红齿白、面如桃花的真是好看。陆菲心里叹了口气问：“你为什么不调座？张妍那么好看，学习又好，简直是同桌的最佳选择。” 方萌扫了张妍一眼，不在乎的说：“我太胖了，怕挤着她。” “不怕挤着我？” 方萌很认真的打量了陆菲，弯起嘴角说：“你瘦。” 陆菲听着抿了抿唇，侧过头轻轻笑了。 第11章 你烦谁我就烦谁 赵嘉宇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看着学生陆续走出教学楼，转过身微微仰起头说：“方萌，你还是去奥赛班吧。” 方萌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的视线和赵嘉宇持平：“班任，这事开学之前不是就说好了么，我不去。” “为什么？”赵嘉宇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盯着方萌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 方萌也没躲，迎上他的目光：“因为我很喜欢咱们这个集体啊，而且比起李，桂香老师我更喜欢班任你。”方萌顿了顿，温和一笑：“的名字。” 赵嘉宇无奈的摇摇头有些失笑，他拍了拍方萌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李老师已经不止一次的和我说想要你过去，校长和年级主任也为这事找过我几次。刚才你们罗老师也和我谈，说你在奥赛班会更加适合一些。方萌，我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我能明白你的想法。咱们班的人际氛围确实是很好，但从学生学习素质和教师资源来说，和奥赛班是没法比的。所以不管是作为老师也好，作为哥哥也好，我必须提醒你，你现在是学生，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学习，高中是决定人生方向的重要阶段，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方萌错开赵嘉宇的目光，盯着几步外的大理石地面沉默了一会，仔细想了想才重新看回来：“老师，我给你讲个事。我打小就胖，小学时，我和同桌因为一道数学题起了点争执，他就骂我是大胖子、死肥猪。孩子么，都是喜欢跟风的，他们没什么恶意，但从那以后都开始叫我小胖子。为这件事，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自卑。中学后也是，总是会有人因为胖这件事情开我玩笑。但我来到咱班这么久，没有一个同学、没有一次，说我胖，嫌我肥。和他们在一起，我胖不胖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们愿意和我一起玩，也并不取决于我能不能给他们讲英语语法或者讲物理大题，我们都只是把对方单纯的当成朋友而已。老师，我明白你的好意。我也承认，拿到好成绩、上好大学这些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事情。但这个过程中能和同学、朋友一起为梦想奋斗过，才是真正让我开心的事情。” 赵嘉宇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就听方萌问：“老师，你高中的时候是奥赛班的吗，奥赛班的同学都考上重点大学了吗？” “你想问什么？” “老师，其实我们都清楚，一个班级里不管怎么努力，终究不会都有最好的成绩，上最好的大学。可不上好大学就不是好学生了吗？就像你和罗老师不教奥赛就不是好老师了吗？你和罗老师身上的热情，自信和阳光对我们的影响是那些课本中没有的，咱班同学的友善、团结和开朗也是别的班级没有的。”方萌顿了顿，他语气依然温和的说：“而且下学期不就要分文理了么，到那个时候我再去吧，行么老师？” 赵嘉宇面色犹豫显然是被说动了，但还是有点担心的问：“你确定下学期能考进去吗？” 方萌轻轻点了点头：“老师，就像我相信您不管教哪个班级都能教的好，也请你相信我，无论在哪个班级都能学的好。” 赵嘉宇看着方萌，他有一种错觉，要不说眼前的这个孩子依旧笑的温和，他几乎就要断定，这个侃侃而谈的方萌，和平时平平无奇的方萌不是一个人。他看了方萌一会，最终还是点了头，“校长和李老师那我来解决，但咱俩可说好了，你的成绩只许进步不能后退。知道了吗？” 方萌脸上溢出了欣喜，他忙诶了一声：“那我回去了，老师。”方萌转身暗暗在心里比了个耶。赵嘉宇看着方萌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喊了声：“方萌”。 方萌转过头回望着。 “那我给你调调座位吧，张妍那，怎么样？”阳光停留在楼的还在另一侧，走廊的尽头入目的色彩有些暗淡，赵嘉宇站在原地冲方萌扬了扬头，示意着询问他的意见。方萌暗暗叹了口气，重新走了回去。 下午班会赵嘉宇喜嗞嗞的走进班级。清了清嗓子来吸引大家的注意：“同学们打起精神了，这次班会我有三件事儿要说。第一就是调座。”陆菲猛地抬起头，咬住了下嘴唇。 “咱班的座位，排座的时候除了按照个头大小，大多数还是尊重你们自己的意见的，但你们呢？有些人最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上课说话。”他敲了敲讲台，班级里瞬间鸦雀无声。“我在办公室都能听见，一站走廊全是咱班说话的动静。怎么的？就显摆你们长嘴了呗，下课那么长时间就说不够？那么愿意说话上来说，来吧……啊？这还不是最气人的，还有极个别同学啊，我就不点名了，给你们留点脸。一起说话已经不能满足你们了是不？数学课吃小笼包，分煎饼果子的那几个，用不用我再给你们铺个餐布、支个帐篷……越说越来气，早晚让你们气死。行了，我念名的这几个，收拾下东西。王雪和李静如换一下，张志俊和赵鑫换，董玲和蒋莹莹换……张妍，嗯……” 念到张妍的时候，赵嘉宇停顿了一下，似乎正在犹豫着什么，陆菲全身的毛孔全部张开，全身紧绷着。 “嗯，和林子轩换一下吧。” 直到最后一组人名念完，陆菲确认没有自己，才缓缓放松了下来。她刚刚精力高度集中，所以没注意自己出了汗，这一下放松了，才感觉到颈部连着后背有些发潮，尤其是脚上缠紧绷带的伤口又痒又疼。 “以上我念到名字的这些同学下课把桌位换一下，第二个事。下周国庆，学校准备利用黑板报的形式出一期国庆特辑，这事就交给张妍，你是团支书，一定要组织好，知道了吗？” 张妍站起来答了声：“知道了，老师。” “徐宇……” “到”赵嘉宇噎了一下，对站的笔直的徐宇言说：“你和其他班级干部要协助张妍办好这期板报，其他同学也是，要不遗余力的积极配合。” “好的老师，保证完成任务老师。”赵嘉宇被他的样子逗的浅浅一笑，大家见状也跟着小声笑着，气氛缓和了许多。 “第三件事你们肯定挺喜欢的，十月中旬学校准备开秋季运动会，课间你们商量一下都报什么项目，统计的事交个徐宇言了。”说着把项目表给了第一个座位的同学，示意传给徐宇言。“还有，陆菲。” “到”陆菲抬起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不用站起来”赵嘉宇用手压了压：“就是想告诉你，运动会可以班级自愿出节目，我希望这次咱班能参与，并在全校年前展现出自己的风采，这事交给你和其他班级干部组织。” 陆菲松了口气，回答道：“好。” 直到下午放学后，同学们还围着和徐宇言商量运动会项目的事儿，因为是高中的第一次运动会，大家的积极性都很高，纷纷报出自己擅长的项目，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分享着自己了解的其他班级谁跑的快、谁耐力好、谁可能报什么项目，计划着要用“田忌赛马”的策略赢得比赛。林子轩来找方萌、陆菲和李楠商量着晚上吃什么，几个人天天吵吵嚷嚷的习惯了，倒是张妍坐在一旁有点尴尬。陆菲推了推正做题的张妍胳膊，问：“乔璐今天回家了吗？那一会你吃什么？要不和我们一起吧，方萌和子轩跑腿，你吃什么给你带。” 张妍礼貌的笑了笑，柔柔的说：“不用了，谢谢。我这两天正好想减减肥，不吃了……” 子轩本来抻着脑袋看另一边的热闹，听见张妍这么说，头也没回的插嘴道：“嗨你减什么肥，你要减肥李楠可不得绝食了，哈哈哈哈……”他还没笑完，被方萌一推给吓了一跳，后面的笑噎了回去，打了个嗝。 “那成，那我们不管你了啊。”陆菲说完看了看李楠，正好对上李楠翻着的白眼，差点笑了出来。 林子轩还想再说什么，但方萌没给他机会，硬生生的将他拉走了。李楠嘟着嘴看着他俩离开班级后，转头对陆菲说：“陪我上厕所去。” 陆菲点了点头：“正好我也要去。”她撑着书桌慢慢站了起来，因为起身有些不稳压到了伤口，她闷哼了一声忙着抬起脚跟。这一动，她左右的摇晃着险些摔倒，但立即就被扶住了。陆菲站稳后抽出胳膊道了声谢。 徐宇言蹭了蹭鼻子：“不客气。海贼王你运动会准备报什么项目？”陆菲往后挪了挪指了指自己的脚。徐宇言哈哈一笑：“没事，运动会还得大半个月呢，能好。再说你得拿出无私奉献的精神才行啊，文艺委员同志。” 陆菲无奈的看着他胡说八道：“我说班长同志，我劝你还是你有点人性吧。” 徐宇言哈哈的笑着，又看向张妍问：“你呢？报什么”。张妍没答，倒是陆菲插了句话：“班长你把路让开，让我出去呗，然后你就坐我这和张妍好好商量，行么。” “就是”李楠站在一旁小声的嘟囔着。 徐宇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让开了路。李楠扶着陆菲慢慢走了出去，陆菲临出门听见徐宇言问张妍怎么不吃饭，又张罗着把自己早上买的面包给张妍。 李楠没注意这些，她一脚迈出门立即抱怨着：“老师没事调什么座啊，是不是闲的。” 陆菲前后看了看，打趣道：“怎么？舍不得子轩？” 李楠推了推陆菲：“瞎说，我，我是对我现在的同桌不满意。” “嗯？张妍怎么招你了？” 李楠翻了个白眼：“没招我？我就是烦她，你看她那个做作的样子，还减肥，说这话挤兑谁呢。” 陆菲看着李楠义愤填膺的样子觉得好笑，也没说话。李楠突然一甩陆菲的胳膊，站到陆菲面前，指着她很正经的问道：“你说你烦不烦她。”她这一甩，陆菲没防备差点摔倒，她往前趔趄的晃了两下努力的站稳了，敷衍道：“烦，烦，楠姐你烦谁我就烦谁。” 李楠听完觉得还挺顺耳的，顺了口气重新扶住陆菲满意道：“这还差不多，这样我们还是好朋友。” 陆菲暗自叹了口气，感叹道：女生的友谊想要长久的秘诀就是，就是我讨厌的人你也一定得讨厌，我 第12章 隔千里兮共明月 因为要准备黑板报和运动会的事，徐宇言、陆菲、张妍和其他几个班级干部每天都要聚在一起研究讨论怎样才有新意和特色，让自己班级脱颖而出。大家七嘴八舌的，你出个主意，我想个办法，时而会因为意见不同吵起来，互不理会，然后再聚在一起商议。陆菲不时的会发表两句意见，但大多数的时候，她还是挽着李楠的胳膊安静的坐在一旁。最后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将黑板报全新改版，将国庆的由来和历史全部以漫画的形式代替文字来展现。 方萌偶尔也会过来看看发表点建议，不过对他来说，他更关心陆菲的伤口疼不疼，坐的久了累不累。日子这么飞速的转着，陆菲伤口已经愈合了不少。这段时间她天天基本上都不动，上下学都是打车，每天坐的后背都酸疼酸疼。所以晚上放学时，陆菲和方萌商量着走一走，方萌小心的扶着陆菲胳膊，提醒着她哪有石头，哪有小坑。两个人走一会歇一会的，虽然慢但陆菲还是出了汗，微微有些喘。方萌看着她额角的汗，蹲下来用拇指指了指后背，示意陆菲上来，陆菲推脱着：“都要到家了，我坚持坚持。” “听话。” 陆菲摇了摇头，教训道：“别闹了。”方萌也没动，蹲在地上转头看着陆菲，两个人僵持了一会，陆菲咬了咬嘴唇，还是乖乖趴到他背上。 秋夜的风有些凉，摇的路旁的树叶沙沙作响，路灯散下的光让两个人的背影变得朦胧。陆菲趴在方萌的背上，周遭里静悄悄的，月亮挂在空中将满未满，流淌了一地的皎洁月光。她看着远方感叹着：“今晚月色挺美的。”方萌随着她的声音向远方看去，跟着点了点头。陆菲眼睛盯着月亮，喃喃道：“我昨天看书，有一句挺好的。” “嗯？” 陆菲语气里夹杂了几分哀伤：“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方萌噗嗤一笑，问：“你跟哪个美人隔千里了？我这不就在你身边么。” 陆菲侧过头，看着方萌的酒窝里盛的月色，笑着戳了戳他的酒窝：“要点脸吧，你那是美人吗？你是胖人吧。” 方萌背着陆菲慢慢的走着，听到这话也不计较。陆菲收回手想了想，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轻声说：“方萌，要是以后咱俩不在一起了，你可别忘了这么好的月色”，方萌一怔，目光闪了闪答了声“好”。 方萌在陆菲家门口把她放下，替陆菲敲了敲门，听见白英答了句“来了”，才转身上了楼。他走上了两阶忽然转过头问：“陆陆，你愿意以后都和我在一起吗？”陆菲瞳孔一瞬间放大，僵在原地，她错愕的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的瞬间，楼道里的声控灯暗了下来。在黑暗中陆菲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在不自然的跳动，她全身的血液流回了心脏，手脚冰冷的有些麻。 家里开了门，走廊的灯重新亮起，陆菲稍稍的错过方萌的视线，扯着嘴角动了动：“我，先回去了。” 陆菲一脚迈进了门，伸出来接她的手粗糙而宽厚，她愣着抬起头，见陆正平笑容满面的看着自己。陆菲心里咯噔一下，迟疑了一会，把指尖放进在了他的手里。陆正平握过陆菲的手，顺手把手揽在她的腰上，两人靠的很近，陆菲打了个激灵。陆正平倒是没发觉，讨好的笑着：“饿了吧，我和你妈今天包了些饺子，留了一些没煮，快洗洗手，我给你煮上。” 陆菲身体稍稍往旁边躲了躲，和陆正平之间留住一些空隙，也没抬头说：“不，不用。我不饿。我先去洗漱，还得写作业呢。”她抽出手扔下书包，两步跳进了卫生间，咔哒一声将门反锁上。陆正平站在原地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望向厨房里准备烧水的白英。白英背对着他没回头，她眼神暗了暗，关掉了煤气。 陆菲站在洗手间里，低头看着水龙头哗哗的流着水，直到水池的水快要漫出来，陆菲啪的按下水龙头。她抬起头，镜子里的人脸上竟没有一丝血色。 方萌坐在书桌来回的转着笔，他心里毛毛躁躁的，怎么也安稳不下来。他看着化学卷子叹了口气，将mp3从抽屉里掏出来，带好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陆菲翻着练习册，心忐忐忑忑的不安分着，分不清到底是因为方萌还是因为陆正平。她看着自己写的东西歪歪扭扭、丢笔少画的，将手里的笔一扔，抓起书包翻着修正液。她顺手摸着，一个坚硬的东西扎到了她的手指。她收回手，抓起书包拉开到最大，看见在书包最里侧的书本下有一个盒子。 吴昊送的礼物盒。 那天她顺手扔进书包里，本来想着还给他一直所以没打开看过，时间长了竟忘了有这么回事了。陆菲犹豫着，最后还是将它拿了出来。她将盒子捧在手心，慢慢的打开了盒盖，里面露出了一个掌心大小的水晶苹果。陆菲小心翼翼的将它取出来托在手心里，那水晶苹果将光线折射成五彩的颜色，映在墙壁上。陆菲这样看了一会儿，又小心的把它放回到盒子里。她一低头，这才看见盒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不太好看，却很工整。写着：陆菲，希望你以后都平平安安的。 第二天早上陆菲是闻着香味醒的，她醒后坐在床上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陆菲捋了捋头发，挪到床边靠墙的海报旁亲了一下，小声说：“早安，杰伦哥哥”。陆菲把卧室门开了个小缝，看见陆正平正哼着小曲，背对着自己忙着什么。电饭锅里的粥咕嘟咕嘟的开着，屋子里满是热气腾腾的香味，陆菲透过门缝闻了闻，隐隐约约像是还有煎蛋的味道，她头靠在门框上，打着哈欠合了合眼睛，微微的笑了笑。 陆正平嘴里哼哼着“像红日之火燃点真的我结伴行千山也定能踏过”，抖着肩膀将煎蛋倒进盘子里，他将铲子扔进锅里大声的唱：“哈啊哈啊~” 他一转头看见陆菲在身后吓了一跳，一噎将后面的“啊”吞回肚子里，咳了咳问：“那个，醒了？快洗脸去，洗完吃饭，我去叫你妈。” 陆菲勾了勾唇角：“嗯好”。 陆正平将餐桌摆好，侧着耳朵听到陆菲将卫生间门反锁的声音，蹑手蹑脚的走进陆菲卧室。他从自己裤兜里掏出钱，拽出唯一一张100的塞进了陆菲校服衣兜里，然后平整好陆菲的衣服，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下午第一节英语课下课后，罗兵被几个同学围在过道着讲题，其余大部分的同学趴在桌上休息，所以班级还算安静。班级的后门开着，突然有人大声的喊了一声跑了进来，趴在了林子轩的后背上，勾住他的脖子，使劲压着他。林子轩被吓醒了，揉着眼睛挣扎着骂道：“吓死爹了，谁他妈……”他还没骂完，一抬头就看见赵嘉宇站在前门门口，对着他招了招手。跑进来的男生本来哈哈的笑着，看见了赵嘉宇，赶紧收了笑，嗖的从后门窜了出去。 林子轩磨磨唧唧的走了过去，赵嘉宇问：“谁啊那是？” 林子轩脱口而出：“就五班的那个傻……嗯，五班的一个同学。” “哦，你怎么招人家了？” 林子轩委屈的解释：“没有啊，我在那趴着睡觉，他就进来打我……” “没有？你没招人家，人家能打你，人家怎么不打别的同学，怎么不打我？” 林子轩小声嘟囔着：“他敢吗……” “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没说话。” 赵嘉宇哼了一声：“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知道吗？招其他班学生来班级，还竟敢拒不认罪，行，下节课后面罚站去……”说完赵嘉宇看了正忍着笑的罗兵一眼，这才认出来是他，随口问：“你在我们班干啥？” “我刚上完课啊。”罗兵答。 赵嘉宇瞪了他一眼，拍了拍脑门说：“诶？我刚才想说个什么事来着？都让你给搅和忘了。” 罗兵走过去，小声的提醒：“放假。”然后提高声音说：“我先走了。”赵嘉宇拽住罗兵的胳膊：“哪去？下节不没课吗，等我一会，我说完咱俩一块走。” 第一遍上课铃响过，学生们陆陆续续的回道座位上坐好，赵嘉宇对林子轩使了个眼色，林子轩从书桌里抽了本书，不情愿的走到班级后面的过道站好。赵嘉宇拍了拍手，看同学们头抬起头看着自己，才开口道：“同学们，我通知个事儿，下周二中秋节放假一天，这周日那半天就不放了，正常上课。听懂了吗？” 不知道谁“啊？”了一声，大家开始跟着你一眼我一语的抱怨起来：“凭什么？”、“对啊，那一天是国家让放的，怎么克扣我们正常休息时间呢”、“一周就休半天，还休不上了，这是学校吗？这是监狱吧”、“就是，连休息的权利都剥夺”…… 赵嘉宇又拍了两下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我说你们学生不想上学想干什么？想造反？我思想境界这么高的人，怎么带出你们这些没觉悟的学生？行了注意纪律，好好上课。”说完见生物老师进来了，互相打了招呼和罗兵一同走了出去。 罗兵刚才在教室里憋着笑，出了门见左右都没人，才一把勾住赵嘉宇的脖子，大笑着说：“我说赵老师你这伪装的也忒好了吧，要不是今早我和你一起开会，看见了你像个小怨妇似的抱怨学校克扣假期样子，我都相信你这是真的了。” 赵嘉宇挖了罗兵一眼，笃定的说：“不可能，我早就脱离那种低级的趣味了，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 罗兵哈哈的笑着：“不过啊，看到你，我觉得有个歌唱的真对。” “什么？” 罗兵清了清嗓子：“就是那个‘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呀，你看看你刚才训学生的那个样子，活脱一个咱班高老师啊。” 赵嘉宇推开罗兵顺势要踢他，嫌弃道：“我成你大……”他那个“爷”还没出口，就看校长站在他俩办公室门外正抻着脑袋里面看，听见动静回过头来，俩人赶紧站好，保持着严肃的样子，叫了声“校长。” 第13章 就想祝你中秋快乐 放学后陆菲和方萌慢慢的走着，陆菲的脚伤好了很多，但方萌依旧小心细致的照顾着她。如水的月色下，陆菲总会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人，她暗暗想着，如果方萌生在古代，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谦和而有礼，如同一块温润的玉。不像自己，肯定是块臭石头。 “陆陆，中秋在家么？”方萌问。 “不知道，应该在吧。” “那晚上咱俩出来一起赏月吧。”方萌抿了抿唇说。 “好啊，那你不回奶奶家了吗？” “不回了，我老爸老妈26号要去北京出差，就不来回跑了。 “北京啊，那叔叔阿姨出差的时候你来我家吃饭吧。”陆菲有点感慨，自己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嗯，好。你也可以来我家吃饭的，我给你做……还有北京的特产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让我妈给你带……诶你看着点路，要不还是我背你吧……”方萌啰啰嗦嗦着，也不在乎陆菲有没有听。陆菲抬起头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到中秋的缘故，总觉得夜色阑珊，真的很美。 这几天过的出奇的顺利，陆正平总是很早的起来做早饭，所以陆菲几乎都是每天被饭菜的香味和锅盆的叮当声叫醒的。陆正平除了正常上下班外几乎不会外出，也没有再喝过酒。每次看见白英，她也总是笑着的。所以陆菲看着自己脚的伤口渐渐愈合了，也会想未来也许会这样慢慢好起来的。 中秋那天白英一早把陆菲叫醒，说要回奶奶家。陆菲连眼睛也没睁，含糊的答应一声，翻了个身刚想继续睡，一下想起了和方萌的约定蹭的坐起来问：“去哪？” 陆菲满脸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洗漱，陆正平正在给纸箱封上胶带，他背对着白英说：“这箱蓝莓还是给咱妈带回去，我看她挺喜欢的，你要想吃等回来咱再买。” “好”白英收拾着包回着。 陆菲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来，她不想去。 陆正平上了车后，把送给爷爷奶奶的水果放进座位下，边和陆菲解释说今早和她二姑打过电话才临时决定要回去聚聚的。陆菲坐在他和白英后排的座椅上，低着头给方萌发了条短信，陆正平的话她几乎没怎么听进去。她噼里啪啦的按着手机键盘，在屏幕上打着“方萌，我得回我奶奶家一趟，不知道几点能回来，你别等我了……”她想了想，删掉了最后一句，重新换上“我回来提前告诉你，早的话咱俩出去赏月。”陆菲按下发送键，看着屏幕闪了几下，显示发送成功，才把手机塞回衣服兜里。 坐在最前排的大娘把一篮子小鸡崽子放在脚边的过道里，叽叽喳喳的。小客车空气里的汗味、早饭味和那些小鸡崽的味道揉在一起，乌乌的发着闷，陆菲拉开车窗，看着街上的树一棵一棵越来越快的向后移动，心里一阵一阵的泛着心烦，那种情绪像荡起的水波一样，一下一下的冲撞着她，让她无端又烦躁又慌乱。 陆菲是不喜欢回奶奶家的，自打记事起，每次聚会本来好好的吃着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会打起来。摔杯摔盆掀桌子的都已经是小事了，闹的最厉害的一会，二大爷举着菜刀追着三姑满院子跑。陆菲小的时候总是缩在姐姐怀里看着大人们拳脚相加，大打出手，那时候她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前一秒还笑呵呵碰着酒杯的家人们，后一秒就猩红着眼睛，彼此咒骂，互相伤害。陆菲7岁以前，每到这个时候姐姐陆琳总会抱着陆菲出去，俩人蹲在奶奶家种了柿子、草莓的园子旁边偷偷的哭。陆菲会边帮姐姐擦着眼泪，奶声奶气的小声问：“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每到这时候陆琳总会看着陆菲使劲摇着头，脸上流露出的神情是那个年纪的陆菲看不懂的。她哽咽着对陆菲说：“不关咱们的事，都是他们大人的错。”陆菲用捏完小土块的小手蹭了蹭脸，想了想问：“那为什么田甜姐和陆锋哥也在里面跟着打架。”陆琳吸了吸鼻子，把手边的石子扔进远处的豆角架里，憎恶的说：“他们长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凉风吹过，陆菲一激灵，她忽然有点怕……怕自己长大后也变成这个样子。 再长大几岁上了初中后，陆菲面对这样的场面已经不会再哭了。那时候的陆菲吃饭的时候心里总会忐忑不安的突突跳着，然后等到第一个杯子砸在地上后，陆菲的心才会安定下来了。这个时候陆菲会默默的扔下筷子，去厨房抓一把小米，然后坐在院外的小板凳上安静的喂鸡。偶尔听到背后的窗子里传出几句大声的脏话和歇斯底里的哀嚎，陆菲就会托着下巴期盼着，等再过几年，自己也要像陆琳姐姐那样考上远方的大学，再也不回来了。 初二那年过年，陆菲裹着棉衣，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门被大力踢开，只觉得有一阵风从自己身后刮过，陆菲被狠狠踹到了地上，她坐在地上揉了揉脚，屁股火烧火燎的疼。她回了回神听见身旁有人哼哼唧唧的，回过头才看见四叔趴在了地上，应该是刚被自己的板凳绊到了。陆菲撑着地爬起来，蹲在四叔身边要他扶起来，这才看见四叔因为喝了酒眼神涣散，脸嗑破了皮，鼻子正滴着血。他用手背试探的擦了擦鼻子，瞪大了眼睛，回头狠狠给了陆菲一个耳光。陆菲被打的一趔趄坐到了地上，懵懵的回头看着，四叔爬起来还要再打，被跑过来的陆锋抱住，又被大家推回了屋里，四叔挣脱着大声的骂道：“都他妈是因为你这个小兔崽子，扫把星……” 不知道谁因为怕冷把门关上，骂声被关在了门里。寒风刮散了酒气，陆菲头有点疼，太阳穴不停的剧烈跳动让她有点想吐。陆菲重新坐回板凳，把胀疼发着热的脸靠在冰凉的墙上，目光没有焦点的看着院子里的磨盘。 陆菲小时候每次来看奶奶，奶奶总会把她放在磨盘上坐着，自己一边干活一边絮絮叨叨的讲着陆菲的爷爷把自己家唯一的锄头送给别人，她一问就要挨打；怀陆菲姑姑叔叔们的时候，还得去地里做农活，地收晚了也要挨打的；炒菜盐放多了要挨打；放少了也要挨打；躺时间长了要挨打；起的早了也要挨打；每次他喝了就要挨打；再后来他不喝酒的时候她也会被打……陆菲似懂非懂的点着头，然后跟着奶奶一起哭起来。 所以小时候陆菲总是很讨厌爷爷，哪怕爷爷每次见到自己都开心的笑着抱着自己出去玩，哪怕爷爷总把家里熟透的大个草莓留给自己吃，哪怕爷爷总会偷偷塞给自己零用钱……但陆菲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坏人，哪怕他干瘦黝黑的外表让他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老头，但相比于弱小无助的奶奶，他确实强大不少。有时候陆菲会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奶奶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要不你和我过吧。”每次说到这的时候奶奶似乎就很悲伤，然后就假装没听到的样子进屋做饭。 陆菲那个时候很庆幸，自己的爸爸没像爷爷这样讨厌，但几年后陆菲才明白，遗传这种东西，还真他妈讨厌。 客车开出市里后，有一段路面有些凹凸不平的小坑，但路过时司机并没有减速的意思，车身一连串剧烈的颠簸将陆菲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收回了落在窗外的目光，一转头看见白英在接电话。 “没什么事，就想祝你中秋快乐。”话筒里传出的微弱的声音，让陆菲一激灵，是个男人的声音。陆菲捏了捏手心，她稍稍挪了挪，从后方看到了陆正平侧脸的肌肉一点一点紧绷起来。 第14章 但愿人长久 车子刹住车，陆正平侧过头叫了声“到了”，陆菲收了收担忧的神色，跟着下了车。奶奶家还是那个样子，只是门口的李子树已经落了叶，奶奶坐在大门口择着菜，不时抬头张望着，见到来人忙抖掉身上的菜叶，笑着起身来迎。她和陆正平、白英打过招呼，见陆菲点着脚一步一步的走在后面，忙上前几步拉住陆菲的手问：“呦，怎么了这是？快进屋，奶奶给你做好吃的补补。” “没事，破了点皮，都好了。”陆菲笑盈盈的挽住奶奶的胳膊进了院子，屋里闹闹哄哄的说笑声和浓烈的烟味搅和在一起，从窗缝里源源不断的挤出来。白英带着陆菲进了屋子问过好，便直接进了厨房帮着打下手。陆正平兄弟几人个和陆菲的爷爷张罗着打麻将，陆菲在屋子里待不住，转了一圈扶着墙慢慢的走了出去。 “妈，你倒是看着点啊，行了，别在这添乱了，让开让开。”陆菲回过头，看见奶奶躬着身子，急急忙忙的用自己的围裙帮陆正平擦着衣服上溅到的茶水，她的动作因为太过小心而显得十分笨拙，颤抖的双手时而和陆正平的手打到一起，陆正平不耐烦的挥着手：“不用了、不用了。” “我，我再帮你擦擦。”奶奶小声说。 “不用，说几遍啊？”陆正平抬手一推，奶奶怯怯的收回手，尴尬的在围裙上蹭了蹭。爷爷冷眼看着，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水，往地上吐了吐茶叶沫，接着大声的咒骂道：“死老婆子，没用的东西，什么也干不明白。”四叔哈哈的笑着附和：“那还用说，人老了不就是没用了么。”奶奶把头垂的低低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陆菲沉着脸几步走回去拽着奶奶的胳膊出了屋，嘟着嘴一脚踢开了脚边的石块，她抬起头想说点什么安慰奶奶，但话僵在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奶奶看着她的样子轻轻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别生气，别生气，是我不对”。 快到中午的时候，白英喊陆菲吃饭，陆菲答应着，慢慢的向撒完手里喂鸡的小米，拍了拍手才晃晃悠悠的进了屋。外面的明亮光线与屋子里的灰暗差距太大，陆菲迈进屋里的一刹那，眼睛短暂的失明，她打了个冷战，使劲闭上了眼睛。 本来每次到奶奶家聚餐，孩子们会有单独的一桌，但今天孩子辈的就陆菲自己，所以就和大人们坐在了一起。陆菲对面坐的四叔，两人对视的时候，四叔狠狠挖了陆菲一眼，陆菲冲他笑了笑，她打心底里觉得这人真没意思。 吃饭的时候叔叔大爷们讨论着昨晚新闻联播上放的国家大事，姑姑婶婶们说着各家孩子，白英给陆菲夹了块鱼，陆菲摇了摇头想说吃饱了，就听二姑忽然叫了白英一声，二姑眼睛瞟了瞟陆正平，刚要张口但被旁边的四婶扯住了。陆菲不知道她们想干什么，隐隐的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心跳一点点加快了速度，默默祈祷着，千万，千万别有事。 桌子上静了下来，一起看向陆菲的二姑，她推开四婶的手撇了撇嘴问：“白英，那天送你回家的男人是谁啊？”她的话一出陆菲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她咽了咽喉咙，脑子的念想一闪而过：完了。 满桌的人先看了看陆菲的二姑，又看了看陆正平，最后把目光聚在白英身上。白英左右看了看，试着回忆了回忆：“哪天啊？” “哼，哪天？就周三，还用我接着提醒你吗？周三下……哎呦，掐我干嘛？” 白英伸手拦了拦：“别掐二姐，让她把话说清楚。这样的事咱们都别含糊。” “周三下午我去买菜，在市场看见你和一个男的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我好奇就跟着看了看，然后就看见他开车送你回家了。怎么，你想不起来了？”白英看着她那副看热闹的表情，简直厌恶到了极点。她点了点头：“就这个事啊，我一个同事，在市场碰见了，看我拿的东西多才顺路送了我一下。怎么了？” 四叔哼了一声酸了吧唧的说了句：“呦，同事，你辞职都十年了，还有同事呢？” 白英笑了笑回：“三年半，就算是只是点头之间的朋友，顺路稍我一程也不过分吧，人与人之间不是都那么冷漠的。”白英说着话目光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陆正平将杯子摔倒桌子上的声音咚的一声，那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钻进了陆菲脑子里。陆菲闭了闭眼睛，踉踉跄跄地从屋里走了出去。 这顿饭从中午吃到傍晚，陆菲在外面能着他们大喊着：“喝”、“干了”、“是爷们再来一杯”……陆正平到底喝了多少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甚至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但从陆正平一步三晃的步伐、说话发直的舌头以及隔着两米都能闻到的酒气来看，肯定是不少的。晚上回家时陆正平脸色阴沉的看着窗外，白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菲心事重重的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几次想说点什么。 三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的回了家，下车后，白英扶着陆正平在前面走着，陆菲默默的跟在身后。小区里的人家亮了灯，隔着窗，陆菲看见二楼一户人家在温暖的灯光里，三口人围在餐桌上有说有笑的吃着饭，男人给身边的小孩子夹着菜，那孩子眼睛里闪着的光芒，在十五的月色里刺痛了陆菲的眼睛。悲伤从她心里一丝一点的漏出来，积在了眼睛里。陆菲站在楼下忽然笑了，她的笑苍白又无力，她嘲笑自己为什么连哭都哭不出来了。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一条搁浅的鱼，只能腐烂发臭在烈日下干涸的土地里。 陆菲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进了门后，陆正平连鞋都没脱，一脚踹倒了身边的白英时，陆菲并没有惊讶。她平静的跟着进了家门，熟练的关门，反锁，甚至检查了两遍有没有反锁成功。接着她像一只小猎狗一样一下冲进了陆正平的怀里，将他撞翻在地。 陆正平甩开陆菲，将她按在地上狠狠的锤了几拳。白英不知道是不是伤的重了，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半天没出声。陆正平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朝着陆菲吐了口吐沫，然后跨过她开始踢白英，等踢累了，他索性坐到白英身上使劲的扇她巴掌，白英的头发乱作一团，刚开始她还伸手使劲的抓挠、推搡几下，渐渐地就毫无还手之力了。她躺在地上微弱的哼哼着，但这些声音还没传远，就淹没在陆正平断断续续的骂声里：“我他妈，对你还不够好吗……你敢出去勾搭，勾搭野男人……我，踹死……” 他的话没说完，被陆菲扯着衣领，一把拽了个趔趄。他坐在地上咳了两声，眼睛通红的瞪着陆菲，然后拱起上身猛地向前狠狠的给了她一嘴巴。陆菲咬住嘴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他，然后扑到白英身上，死死的护住白英，再也没动。 月亮已经升的很高了，方萌站在窗前失望的呆呆看着外面。吃过饭他吵吵着累想躺一会，拒绝了方清则的赏月邀请。方清则揉了揉方萌脑袋说：“小没良心的，我和我媳妇本来是昨天要走的，为了陪你过中秋才推了两天，你就这么狠心拒绝我？” 方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抬起头求饶的看着方清则：“吃的太饱，困了。”然后趁着他笑的功夫钻进了房间里。方萌拿出手机胡乱的按着键盘的上下键，他盯着空荡的收件箱看了好一会，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每次都是这个样子，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自己跟个傻子似的担心的坐立不安，他忽然觉得很烦。那种烦意从心里窜出了一股火苗，然后火势越来越大，烧的他五脏六腑跟着疼。方萌把手机啪的扔到桌子上，把自己狠狠摔进床里，蒙头大睡。 墙上的挂钟长的时针滴滴答答迈过了12，短的时针跟着咔哒指到了3。刚刚有几个喝醉的年轻人，在楼下大声的笑着喊着，等他们走过去，小区里立即恢复了一片死寂。陆菲抱着腿蜷缩在床角，面无表情的听着陆正平在隔壁大声的打着呼噜。白英躺在外侧，陆菲替她盖好被子，把她脸上被汗和眼泪粘住的头发拨到一旁。白英脸上小块小块的凝着血迹，深深浅浅的红色显得她的脸苍白至极。她的眼角留了泪痕，睡的并不安稳。陆菲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安静的看了她一会。然后凑上前亲吻了她的脸颊，轻手轻脚的爬下了床。她脚上的伤口撕裂开了，所以她每走一步，地上都会留下一个不大的血印。但她就像没有痛觉一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陆菲轻轻的打开房间门，客厅地上散乱着的是摔碎的茶具碎片、沙发垫、水果、椅子……电视机的屏幕已经裂开了，那是两个小时前陆正平拿烟灰缸砸的。陆菲穿过客厅走进了厨房，借着窗外的明亮月色挑了把尖利的水果刀，那月光打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惨白的毫无生气。她转过身，一步一步的向陆正平房间走去，她咔哒一声扭开了房间门锁，看着陆正平大咧咧的躺在床上，挠着肚子吧唧着嘴。她走近了深吸了口气，然后把刀尖放在陆正平胸口的位置，对准了他的心脏。 房间里并没有拉窗帘，窗外的那轮满月斜斜的停在了树梢，将那片墨色装点成了一片玲珑模样，但愿人长久啊。 第15章 哪有什么感同身受 陆菲抓着刀柄一点点用力向下压，尖利的刀尖在陆正平棉质的衬衫上扎出了一个小洞，他似乎感觉到了疼，收起呼噜声含糊的说了句什么。陆菲目光灰暗的看着他用手在胸前来回划拉着，高高抬起手腕深吸了口气，然后用力的刺了下去。 一连串闹铃声骤然的响起，在寂静的凌晨显得尤为刺耳。方萌从枕头下掏出手机，搓了搓眼睛，仔细的检查了短信收件箱和通话记录，然后阴沉着脸起了床。他没来的急洗脸，急忙的送安平欣和方清则下了楼。 车子刚启动，安平欣便从车的后窗不住的探头回望着，凌晨的天蒙蒙的亮着，方萌独自站在路灯的光晕里，显得尤为孤单。方清则笑呵呵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着：“不是说好了让他独立成长，不担心么。” 安平欣盯着方萌的身影缩成小小的一个点仍没有回过头，喃喃的说：“放心，就是舍不得。” 方萌在瑟瑟的秋风里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觉得风已经刮凉了他身体的温度，才缓缓的转身回家。路过陆菲家时，他故意赌气的连看也没看，几步跑上了楼。方萌将家里收拾了一遍，又胡乱的吃了点方清则买回来的豆浆油条，这种没什么味道的早饭让他的心情无端的变得很不好。方萌出门前又查看了几遍手机，确认没有回信才拖着书包慢慢悠悠的下了楼，他盘算着一会见到陆菲要怎么和她表达一下自己真的很担心她，也真的生她的气了。 方萌刚没好气的敲了两下门，立即听见了门锁打开的声音。方萌沉了口气，告诉自己这次必须得坚定信念的生气。 但这样的想法，在他看见陆菲的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陆菲刚洗过澡，头发软趴趴的贴在头皮上滴着水，额角都是紫青的，双眼和脸颊又红又肿。她裹了件长外衣，但即使是这样，方萌还是看到了她脚踝和小腿上的淤青。陆菲看着他笑了笑，说：“对不起啊，昨天回来晚了，没能和你赏月。今儿我不去上学了，脚疼，一会儿……”陆菲话被一声小小的惊呼代替了，方萌上前一步，一手拽着她的胳膊，一手揽在她腰上，将她抱了出来。陆菲瞪大眼睛楞了会神，一把推开了方萌。她回头看了看，将门虚掩上，才小声的问：“干嘛啊你？” 方萌抓起陆菲的胳膊把她袖子往上一撸，看见她手臂上大大小小不均匀的分布着几块伤痕，上面密密麻麻的血丝尤为刺眼。他吸了口凉气又想扯开陆菲的衣领，被陆菲一把握住了手。她磕磕巴巴的说：“没，没事，我昨天掉沟，沟里了。” 方萌看着陆菲睫毛不住地抖着，抽出了自己的手，将头扭到一侧。陆菲从地上捡起书包塞进他怀里，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上学去吧，我挺好的，真没事。” 方萌抱紧书包，嗯了一声闭了闭眼睛转身下了楼。他走下两个台阶，忽然转过身看着陆菲的眼睛认真的说：“对不起。” 陆菲一怔：“怎么了？” 方萌自嘲的笑了，声音极度哀伤的开口道：“你，这样。而我他妈刚才居然还想着要生你气呢。” 陆菲笑着摇摇头，看着他慢慢离开的背影，眼泪唰的一下落了下来。她，从来没见过方萌这个样子，从没听过他说脏话。印象中的方萌总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平和，总能很好的照顾身边人的感受，总能用最简单也最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每次陆菲都要挽起袖子和人吵一架的事，他总是三言两语就能摆平，所以不管是食堂、小卖店的婶婶阿姨，楼下聚在一起下象棋的叔叔大爷，甚至小区里经常出来遛弯的陌生人和他们的金毛狗都是更喜欢方萌的。 秋天的冷风直往人心里钻，方萌走到楼下看着落满黄叶的地面，突然把手里的书包用力摔在地上，书包的拉链没拉上，笔和本滚了一地。 方萌站在落叶里心心念念着陆菲的遭遇，他心里裹满了愧疚和心疼，所以没在意到，陆菲开门时从屋子里散出的血腥气。 “方萌，你给我讲讲这道题呗。”方萌转着笔，盯着陆菲椅背上搭着的校服外套，她校服后背用圆珠笔写的“jay”洗了几次有点退色了。方萌看着但其实什么也没想，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听见有人叫他名字茫然的转过头，才看见张妍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方萌回了回神问：“什么？”张妍用笔点了点数学卷子说：“大题，最后一道，给我讲讲呗。”方萌拿过卷子，认真的在草纸本上把图照着画了下来，他一笔一笔认真的画着，所以没在意张妍今天擦了新的唇彩，是淡粉色的。她嘴唇上的颜色，像她这个人一样，温柔的发着光。 方萌仔细推算了两遍，头也没抬的说：“你这题的思路是对的，就是少连了一条辅助线，你把c点和f点再连起来试试……”张妍把笔放在嘴唇边，有点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思路？” 方萌把卷子递还给她说：“我看见擦掉的辅助线痕迹了，你照着这个思路试着做一下，要是还不会我再给你讲。”说着把草稿纸一起给了张妍：“步骤我都列好了你可以参考。” 张妍眨了眨眼睛，笑着道谢：“还是你心细，谢谢啦。我先试试，要是不会你可得好好教我哦。” 早上陆正平洗漱干净准备要上班，白英坐在沙发里，眼光暗淡的看着打碎的电视机，淡淡的开口：“离婚吧。” 陆正平穿鞋的动作一滞，脸色变了变。他穿好鞋子，背对着白英，恶狠狠的骂：“做梦吧你。”他打开门锁推门而出，关门的瞬间白英站起身大喊：“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起诉。” 陆正平抽了抽嘴角：“好啊，你起诉我再上诉，我有的是时间，我陪你玩。”白英目光移到他的脚边，陆正平以为她被吓住了，满意的撇了撇嘴，就听她平静的说：“家暴的判离快，我有证据。” 陆正平将门一脚踹开，也没脱鞋扬起手直接冲进门。白英也没躲，她看准时机握住陆正平的手臂，反手推开了他，冷冷的说：“我一再忍让你，并不是因为怕你。我是希望和你好好过日子，给菲菲一个完整的家。但现在来看，不必了。”陆正平胳膊僵在原地，他的目光在白英脸上来回巡视着，最终慢慢泄了气，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后白英全身一软瘫坐到了地上，她死死扣着自己的大腿呆坐了好一会才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抬起头看向陆菲的卧室。陆菲扶着门框，两个人视线撞在一起的瞬间，一颗豆大的眼泪从左眼滑了下来，她看着白英微微点了点头，白英崩溃的大哭了出来。 张妍的话音还没落，李楠在心里面巨大的呕了一声，她把头靠在课桌边，掏出电话在桌洞里噼里啪啦的给陆菲发着短信：“大哥我说你又咋地了，你再不来同桌都让人拐跑了……”她按下发送键想把手机揣回兜里，这时手机却振动了一下。李楠看了看屏幕，上面闪着陆菲回的“怎么了”。 李楠翻了个白眼回着：“算你有福气躲过一劫，你是没看见，咱班校花正用腻死人的声音让你同桌讲题呢，这动静，这含糖量，你要是明天来了见不到我，她就是凶手！！！” 李楠发完等了一会，没收到回复倒是上课铃响了，她把手机塞进书桌里，回头看了看林子轩，他和新同桌不知道说了什么，气的人家敲了他后背两下，他倒没躲，笑的前仰后合。李楠锁紧眉头，大力的转回身。 陆菲看完短信用小手指把手机拨到一旁，继续把手里的红花油，揉在腿上的淤青处。白英推开了门：“吃饭吧”，她看着陆菲的伤，侧过头抹了抹眼睛，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她轻轻摸了摸陆菲的腿，问：“是不是特别疼。”陆菲握过白英的手，将腿藏进睡裙里：“我没事，倒是你的手，得去医院重新包扎。” 昨晚陆菲的刀扎下的瞬间，突然一只手握在了刀身，血顺着刀刃流了下来，陆菲一惊回过头，看见白英站在她身后无声的流着泪。陆菲张了张嘴，眼泪跟着溢了出来，她手一抖，松开了刀。 陆正平醒后并没太在意胸前的小洞和血迹是如何来的，反正血不是自己的。正如他也并不在意，昨晚拥抱在一起的母女俩，经历了怎样的心路，放声大哭的了多久，反正泪不是自己的。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第16章 心形铁盒 晚自习方萌请了假，他要赶快回家看看陆菲。这一天他过的浑浑噩噩的，上课的时候看着老师在讲台上嘴巴张张合合的，但就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狠狠掐了自己几下想集中精神，却一点作用都没有。 陆菲趴在床上写着什么，见方萌进来，合上本子塞到了枕头下，然后坐起来对方萌浅浅的笑了笑。陆菲把刘海梳了下来，她缩在床边，一旁放着她的大熊，单薄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方萌把书包扔在书桌旁，伸手拨开陆菲的刘海，一块淤青在发际线的位置露了出来，方萌轻轻碰了碰，心疼地问：“会不会很疼”。 陆菲躲了躲：“不会”。 方萌坐到椅子上，弯腰抓起书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心形的铁盒，递给陆菲：“那”。 是巧克力。 那几年的巧克力是情人节送礼物的首选，所以如果在学校里男生如果送女生巧克力，尤其是心形包装盒的，基本上相当于表白了，至少是表明自己喜欢对方的心意了。 陆菲愣着抬起头看了看方萌，又立刻把目光移开。她没接，声音有点发颤的问：“干嘛呀，送我这个？”方萌的手上淡淡的香皂味在陆菲的鼻尖绕来绕去，惹的她心里痒痒的。她秉着呼吸听着自己轰轰隆隆不安分的心跳声，忐忑的害怕着却又像是隐隐约约的期待着。 方萌咧开嘴笑了，把巧克力塞到陆菲怀里，转过身随意的摆弄着桌上的书本，说：“我看报纸上说吃巧克力能让人开心，刚路过超市随便拿了一个。” 陆菲轻轻呼出口气，打开了铁盒，选了一块给了方萌，又拿出一块剥开皮将巧克力塞进自己嘴里，含糊的说：“但我不爱吃巧克力。” 方萌看着自己手里剥开的糖纸笑着说：“哪有女孩不爱吃巧克力的。陆陆，你可别是个男的吧。” 陆菲弯着眼睛看着方萌问：“那女的什么样啊？” 方萌抽出桌上的歌词本，将自己的巧克力糖纸摸平，夹在了里面随口答：“女的啊，就像，就……” 陆菲含着半块巧克力，踢着脚边的拖鞋，接话道：“张妍那种？” 方萌抬起头错愕的问：“啊？” 陆菲咽下了巧克力，舔了舔嘴唇，试探着问：“喜欢吗？” “什么？” “张妍……” 方萌张大眼睛急急的摇了摇头：“不，不……”，陆菲继续说：“那样像女生的啊……” “不喜欢”。 “瞎说，像女生的你不喜欢，难不成你喜欢不像的。” “对。”他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是一愣，互相躲开了彼此的视线。 卧室里桌角的闹钟滴滴答答的走着，方萌全神贯注的扣着歌词本上一张陆菲新贴上去的贴纸，陆菲极其认真的摆弄着铁盒里一颗一颗的巧克力。两个人红着脸，专心的盯着自己手里了不得的事情，倔强的不去看彼此。那些跟随着秒针的脚步悸动的心跳声，让屋子里的空气四处弥漫着尴尬，却又暧昧至极。 老师今天把《烛之武退秦师》结尾的一段讲完了，所以吃完饭后，方萌挨字挨句的给陆菲讲着古文：“明白意思了吗？然后这里还有两个知识点。一个是古今异义，‘微夫人之力不及此’里的夫人，古义指的是那人，今义指妻子。‘亦去之’里的去，古义是离开，今义指往，到；第二个是形容词作动词，‘因人之利而敝之’这里的敝是损害的意思。要是听明白了，你先自己吸收一下吧，半小时后我考你。” 陆菲刷刷记录着，听见他的话翻了翻书问：“不需要背诵啊。” 方萌用指尖点了点陆菲的额头：“小孩要从小养成主动学习的好习惯。” “我都多大岁数了。”陆菲小声嘟囔着。 “嗯？” “没事，我现在就背。”陆菲拿起书念了几句，用余光瞄了瞄摆弄着她复读机，准备听歌的方萌：“你背完了吗？”她忽然想起什么，用书角怼了怼方萌的胳膊：“对啊，你背完了吗？” “嗯”。 “那你背一遍，我听听。” 方萌眯了眯眼睛看了看陆菲：“这哪来的不听话的小破孩？” 陆菲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同学们，现在我找人背诵一下昨天学过的课文《烛之武退秦师》。咳咳，就你吧，方萌，请你有感情的大声背诵出来。” 方萌把手里的卷子成筒敲了敲陆菲的头：“哪那么多戏啊你。” “你快背，你不得给我做个榜样吗？”陆菲看着方萌拒绝，得逞的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没背，快点学习。哼，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方萌看着她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晋军函陵，秦军氾南。 佚之狐言于郑伯曰：“国危矣，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公从之。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许之……子犯请击之，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与，不知；以乱易整，不武。吾其还也。”亦去之。” 陆菲用食指指着跟着他的背诵快速在书上扫着，努力想挑出点什么毛病但没成功，于是听他背完又问：“本文选自哪里？” “《左传?僖公三十年》” “缒是什么意思？” “用绳子拴着人（或物）从上往下运。” “敢以烦执事？” “怎敢拿这件事来麻烦您。” “阙？” “侵损，削减”。 “慷慨羽声？” “声调激愤的羽声。诶？怎么换《荆轲刺秦王》了？”方萌转着笔问。 “这你也背完了？” “嗯。” “《鸿门宴》？” “嗯” “……你玩吧，我要学习了。”陆菲坐下来面红耳赤的小声背起来。 方萌笑着摸了摸陆菲的头，戴上耳机，随手捡起了她书桌上的《全汉赋》翻了翻。 陆正平这几天没回家，陆菲明白他的意图，他是想等这件事冷下来时再求得原谅，他这种逃避的态度源自于对白英的了解，因为白英就是这样的人，心软又念旧。 他不在的这几天，日子飞快的转着。一转眼，已经开始了十.一的假期。 十月一日那天，陆菲和方萌约好七点一起去市场买菜，放假前徐宇言听说方萌家就剩他自己了，吵着要来玩，于是又一起约了李楠、林子轩、张妍、乔璐一起来。 本来十一方萌是要回奶奶家的，方清则每次打电话都要嘱咐一次：“小方同志，你假期照顾好自己，完成探望奶奶的大任。我要利用得来不易的假期陪媳妇在祖国的首都逛一逛。”所以假期前方萌好几次邀请陆菲一起去。方萌掰着手指头数：“和我一起去奶奶家的话，奶奶能给咱们做好吃的，吃完了我就带你出去玩，咱们去小河里抓小鱼小虾、去爬山看枫叶、早起看日出……去吧去吧，奶奶家就她自己，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就去吧。”陆菲听着跟着傻笑了一会，犹豫了一会还是有点遗憾的摇了摇头，白英重新找了份会计的工作，刚上班有许多东西不适应，再加上她为了赚加班工资，所以十一并没有休息。陆菲看着她每天早出晚归的，想着别的帮不上忙，但放了假可以做做饭，收拾收拾房间也是好的。方萌听完想了想，他回忆了一下陆菲上次抢着做饭时，光是点火就烫伤了手，于是拍了拍她脑袋，告诉陆菲自己留下来陪她。 放假前几个人商量着一人做一个菜，徐宇言举着手说好好给大家露一手，做一个自己最拿手的外酥里嫩的孜然肉片，林子轩也抢着要求做可乐鸡翅，但剩余的几个姑娘都不会做饭，再说大家一衡量就是做了也难保质量，万一都不能吃，可就白瞎了那么多东西。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的，最后决定煮火锅，简单又好吃。几个人分了工，陆菲和方萌负责去市场买青菜和肉；林子轩和李楠去超市买底料和调料；徐宇言、张妍和乔璐负责买零食和饮料。 陆菲定了6点的闹钟，但还没等着闹钟响，她倒是先醒了。陆菲张开眼睛看了看时间4点50，她使劲闭了一会儿眼睛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她有点无奈，平时上课每天早起感觉多睡一分钟都是好的，天天盼着假期好好睡一觉，可这真的到了假期，却死活睡不着了。陆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着，听见自己放在书桌上的电话震动了一声，她伸手抓过电话，按亮了屏幕，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吴昊。 陆菲点开了短信看见上面写到：“陆菲，祝你十一快乐。我要和家里出去玩几天，所以没法陪你，回来给你带礼物。”她扫了扫屏幕上了几行字，然后按下了删除键。 第17章 人间烟火 清早市场的小摊位上摆着各色的新鲜蔬菜，窄窄的过道里穿梭着拎着退了色的布袋的大爷大妈，他们在每个摊位前东瞅瞅西看看，认真比对着评论几句，再在蔬菜堆里挑来挑起，和小商贩们讨价还价，看起来很是热闹。陆菲慢悠悠跟着方萌四处瞎逛，方萌顾着低头看菜，倒是一个阿姨先和打了招呼：“小伙子又来了。” 方萌把目光从蔬菜上移开，对她客气的微笑着点点头说：“阿姨好，我想买点青菜。” 那阿姨满脸堆着热情的笑：“挑吧，都是早上刚到的。”方萌挑拣了一些递了过去，阿姨一样样的称过了：“16块7，给我16块钱就行。” 方萌道了谢从兜里掏出17递了过去，接过菜和阿姨说完再见，带着陆菲离开。他拎着东西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折了回去：“阿姨，我再要块姜。”阿姨挑了挑，选了块不大不小的直接递给方萌：“不用给钱了，送你。” 方萌摇了摇头拒绝道：“那可不行。”说完忙手忙脚乱的从兜里掏钱。阿姨忙伸长胳膊挥着手，满脸慈祥的笑意：“没事没事，跟阿姨不用那么客气，再说刚才你还多给我3毛呢。” 方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认真的和阿姨说了“谢谢”，转身走回陆菲身边。陆菲抻着脑袋看了看整理蔬菜的阿姨，诧异道：“不是吧，方萌，你怎么贿赂这阿姨了？上次我和我妈来买菜，那可是差一毛都不行。” 方萌接过陆菲手里的东西说：“没贿赂，她就看我长得可爱呗。” “……方萌，脸呢？” 方萌指了指自己的脸：“这呢。”陆菲看着他的样子噗嗤一笑，跟着他的动作戳了戳他嘴边的酒窝。 外面的太阳渐渐的大了起来，温暖的阳光驱散了秋季的寒意，落在堆着红红绿绿蔬菜的厨房里，有一种人间烟火的温暖气息。回了家，方萌嘱咐着陆菲去休息，但陆菲自己也坐不住，所以凑到厨房帮忙一起洗着蔬菜和水果。靠近陆菲的墙壁上挂了几块抹布，方萌偶尔会伸手从陆菲背后拿一个，那些有意无意的触碰是少年的心思，陆菲不曾察觉，只顾着没心没肺的和方萌说着笑着。 陆菲洗完西红柿，把水往方萌脸上弹了弹。方萌笑着用胳膊蹭掉脸上的水，反手在水池里沾湿了手，要往她脸上抹。陆菲呀了一声拨开他的手退着后躲，她本就在靠近墙的一侧，一后退后脑勺差点撞墙上，方萌叫了声小心，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回一带，陆菲整个人一下跌进了他的怀里。 两个人靠的极近，陆菲的脸撞在他的领口，嘴唇几乎已经贴在他的颈窝处，她脸一红推开了方萌，小声念叨：“干嘛呢？” 俩人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有些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听见了有人敲门。陆菲细弱蚊音的说：“我去开门了。”她背身离开厨房，平复了几次呼吸搓了搓自己的脸，打开了门，是林子轩和李楠。 子轩双手里提了好大一袋东西佝偻着腰站着，跟小老头似的，眉毛挤在一起，把抬头纹都挤出来了，他一脸的苦瓜模样和身边眉飞色舞的李楠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方萌从厨房走出来和两人问了好，又给两人找了拖鞋。陆菲伸手接过子轩拎的袋子，试了试重量说：“也没那么沉啊，你至于么。” 林子轩两脚互相一蹭把鞋踹掉，趿拉上拖鞋，猛地倒进客厅的沙发里，有气无力的说：“你是不知道，我这身体上的摧残还能承受，心灵上的打击才是让我这个有为的大好青年丧失了对生活信心的重要原因。”方萌接过陆菲手里的袋子，用下巴指了指李楠：“我拿就行，你扶着她点”。 李楠穿了长裙子，脚上踩了双夏天的坡跟凉鞋。陆菲握着李楠冰冷的手问：“不冷吗？”李楠咬着牙晃了晃脑袋。 林子轩稍稍抬起头插嘴道：“海贼王，你是不知道这哥们有多麻烦，一会嫌冷一会嫌热。要不我早到了，我俩光在超市买东西就用了俩小时，我拿巧克力她嫌太甜，要买薯片她又嫌咸……罗里吧嗦的不说，走的还特慢。我说这大假期的你穿什么高跟鞋啊，平时不是挺好的嘛，我说我要和张妍一起走……” 他的话被方萌用苹果砸了回去，方萌眨了眨眼睛说：“赶紧吃点吧，别饿着。” 林子轩抓起苹果揉了揉被砸的肚子，使劲咬了一口：“你们怎么都欺负我这么善良勇敢勤劳质朴……咳咳……”他躺着所以果汁直接呛进了气管里，他赶紧坐起来不住地咳，方萌替他拍了拍后背，在他耳边提醒道：“少说话。”林子轩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用余光一瞄，看见门口的李楠并没有换鞋，正脸色铁青的死死地盯着自己，陆菲皱着眉脸色也不好看，林子轩嗓子里咕噜了一下，咳的更厉害了。 李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抬起脚想脱下鞋。但她鞋的绑带上有个挂钩，刮上了裙子。她哈着腰单脚晃悠着，陆菲赶紧撑住她，蹲下帮她解开。陆菲见她脚踝稍微有点红，小声地问：“崴着了？”李楠别过头有点委屈地嗯了一声。 方萌假装没听见的样子，翻了翻手里的袋子转了个话题问：“怎么买鸡翅了？”。 “嗯，哥给你们露一手，你们就高兴吧，赚大便宜了。”子轩嚼着苹果得意的挑了挑眉。 陆菲拉着李楠的手走到沙发，让她赶紧休息一会。方萌指了指桌上的水果：“就是，天这么热你俩辛苦了。快吃水果，陆陆早上洗了好长时间呢，我去拿饮料。” 林子轩嘴里塞满了苹果，含含糊糊的说：“热吗？早上可冷了，怎么想的穿裙子，还……哎呦。” 陆菲收回踩在他脚上的脚：“呦，对不起。快吃啊，洗的可干净了……” 林子轩抬眼看着陆菲，又转头看了看方萌，又转回来看着陆菲，打趣道：“你俩怎么跟一对老夫老妻似的。” 陆菲和方萌一僵，不约而同的看向彼此。他俩穿了白色的长袖t恤、牛仔裤，外面围了同款不同色的围裙。陆菲见方萌耳朵一点点红起来，转过头笑着回：“我看我俩没你说的那么老，倒是你俩，像新婚的小媳妇和小女婿似的。” “你才小媳妇。” “你才小女婿。” 李楠和林子轩齐声的否认着，李楠说完害羞的偷偷斜了一眼林子轩。见他撇了撇嘴，反驳道：“海贼王你可放过我吧，我一男的再找一个男的多不合适……” 陆菲把围裙扯下来，扔到子轩手里：“少在这惹人讨厌，干活去。”林子轩没在意围裙的事，显然还想再说什么，被方萌一把抓去了厨房。 陆菲看着李楠渐渐消失的笑容，和大大咧咧跳来跳去的林子轩，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陆菲翻出薯片打开递给李楠，又把遥控器塞到李楠手里说：“让他俩干活去，咱俩找个好看的。”李楠接过薯片，没好气的抓了一把塞进嘴里，随手用力乱按着遥控器。 陆菲握住李楠的手：“别换了，咱俩就看这个吧，这集可搞笑了。”李楠也不知道看没看，嘟着嘴把遥控器和薯片一起扔给陆菲。陆菲看着李楠的脸色，学着电视里的台词重复着：“刘侍郎往公堂上一座，还没说话呢，那老太太开口就是一句：‘咱上头有人’。你想啊，那锦衣卫是何等人物，一听这话，噌噌噌，就往房上窜啊，一下上去八十多，扯着嗓子喊：‘什么人？什么人？’”。 她的样子认真又滑稽，方言学的特像。逗得李楠噗嗤的大笑出来，李楠笑出来，但又想忍回去。陆菲盯着她问：“你说上头究竟是什么人呀？亲娘咧，真费解啊!”。 李楠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咯咯的笑了出来。陆菲掰开她的手指，李楠就推开她然后再捂住脸，俩人这么闹着，听见厨房里方萌哎呦的叫了一句：“大哥，你要干什么？” 第18章 一场好梦 “我，我煮鸡翅啊。咋地了？” “用凉水煮鸡翅？” “凉水怎么了，你没听过温水煮青蛙吗，少见多怪……”林子轩得瑟的解释道，陆菲和李楠对视一眼，起身准备去看热闹。 “……你觉得它长的像青蛙吗？” “……我……像啊，咋地吧？” “同学你看见这条路了吗？”方萌拍了拍子轩的肩膀，指向窗外。 “嗯？”林子轩踮起脚抻着脑袋往外看了看。 “这条路走到底左拐出了小区门口，你打个车，有个十来分钟就能到市医院，挂个眼科的号，问问专家还能不能治治了，别放弃，现在医学很发达。”方萌搂着子轩的肩膀边说边笑。 陆菲笑着接话道：“还是放弃吧，他那是脑子有问题，可别难为我们的白衣天使了，他们天天也不容易的……” 林子轩推开方萌，叉着腰看三个人笑成一团，装作气愤的说：“你们三个这种行为就叫狗眼看人低。等着，一会本大爷的可乐鸡翅出锅，香掉你们几个的大牙。” 方萌哈哈大笑的摆摆手：“行……但子轩，你说话就说话，把刀放下……” 也就是十点左右的光景，窗外暖洋洋的阳光，树叶镀的一层金黄，屋子里墙壁上的滴答作响的时钟，几个孩子青春的笑脸，西红柿上滑落下来的水珠，一切都是那样鲜活的模样。如果不是敲门声可以的提醒，大概会有人恍惚以为这是一场好梦。陆菲笑着揉了揉肚子：“我去开门。” 林子轩抢在陆菲身前，挤开了她：“我去。我可不和你们几个同流合污，我的伙伴来了。”陆菲小心的看向李楠，她的笑意渐渐散在唇边，慢慢垂下了眼睛。 年少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没经历过世事，没见过世面，所以还没学会怎样圆滑世故，怎样喜怒不形于色。是喜是忧，是悲是怒立刻会表现在脸上。不过又或许与这些和成长与否无关，喜欢一个人，怎么藏的住？ 林子轩将门开了一条小缝向外观望着，门外的张妍脸红润润的，她额角出了汗，像一只夏天雨后鲜嫩的水蜜桃，好看极了。徐宇言站在她旁后，拎了一大袋零食，擦着汗抱怨着：“快开门，侦查特务呢？不是秋天了嘛，怎么这么热。” 林子轩笑嘻嘻的伸出手一把将张妍拽了进门，然后立即将门关好，气的徐宇言直跺脚。林子轩也没管，马上哭丧着脸夸张的对张妍说：“我的亲人，你可来了，快给我申冤。” 张妍被他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磕磕巴巴的问：“怎，怎么了？” 方萌推开子轩，替张妍解围道：“快进去坐，别理他”，说话间又推开了门。 林子轩从身后勾住方萌，拍了拍方萌的前胸：“言语上的讽刺，肉体上的折磨，心灵上的打击。” 徐宇言进门一脚踢向子轩屁股：“滚蛋，就你那肉体，成斤称都卖不上20块钱。” 陆菲往门外看了看，问张妍：“乔璐呢？” 张妍微笑着转过头：“璐璐和她爸爸妈妈出去郊游，所以不能过来和咱们一起玩了。”说完又问陆菲：“子轩怎么着了？” 陆菲摇了摇头：“甭理他，他一会要去看脑科呢。” 林子轩接过徐宇言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挽了挽袖子：“嘿，我这暴脾气。”他说完还没迈开腿，就被方萌锁住了脖子。子轩挣扎了几下，伸着手比比划划的对宇言说：“快来，帮我。” 徐宇言见状连拖鞋都没来的及穿，两步上前给方萌递了个眼神，抓起子轩的腿。方萌回了个眼神，抬起子轩的肩膀。两人一起用力将子轩扔进了沙发里。子轩躺在沙发里，眼睛一转抓起抱枕向两个扔过去还击，方萌和宇言来回的躲着。等扔光了抱枕，子轩再爬起来想抓方萌，但见方萌和宇言站在一起，又改了战术去抓陆菲。 陆菲见他扑来向左一闪，他扑了空，往前一顷差点摔倒，慌忙间抓到了李楠的裙子。李楠瞪大眼睛下意识的死死护住裙子，结果失去了平衡，和子轩摔在了一起。李楠爬起来狠狠的踢了子轩一脚，子轩没等爬起来，又被方萌和宇言一起压住，几个人这样哈哈大笑闹成一团，最后是张妍吸了吸鼻子：“什么味？” 林子轩仔细闻了闻使劲拍着地毯：“完了，糊了糊了，快起来。”方萌拉起子轩一起跑去厨房，宇言也跟着去帮忙。三个男孩子在厨房忙来忙去，女孩围在角落打打下手，几个人围在厨房里，又吵又乱，却很快乐。 等菜上了桌，支起了锅，大家各自坐好。只剩林子轩一个人还在厨房，偶尔发出几句“哎呦……啊……烫烫烫……”这种没有意义的感叹词。方萌把肉片放到桌上，转回厨房想帮帮忙，才走到厨房门口差点和端着盘子的林子轩撞上。 “看着点，别撞到我这一盘上好的鸡翅。”林子轩咋咋呼呼的说道。 方萌站住仔细看了看：“鸡翅在哪了？” 林子轩气的嚷嚷：“瞎吗？这么大鸡翅在这杵着你就看不见。” 方萌哈哈的笑着：“看见了，但你要不说，我以为你这是端上来盘炭。” 宇言好奇的抻着脑袋：“来，端过来，我看看。” 林子轩把鸡翅端上餐桌，陆菲和李楠看了一眼捏着对方的大腿直乐，张妍捂着嘴偷偷脸上笑出一圈红晕。宇言笑着竖起大拇指：“服了服了，我本来还以为方萌夸张呢，这下信了。” 林子轩有点不高兴的白了几个人一眼：“看看你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这菜虽然、虽然有一点点不好看，但特好吃，你们一会儿可别抢翻天。” 宇言直摇头：“不了不了，我们怕有毒。” 林子轩切了一声，拿筷子夹起一块，在几个人眼前一一晃过：“看好了。”他先咬了一大口，边嚼边发出赞叹的声音，然后一脸享受的对几个人说：“真不是吹，绝对是走过路过不能错过的鸡翅，你们吃了就知道以前那吃的都不叫鸡翅，包你们忘不了。”林子轩嘴唇就蹭了黑乎乎的汤汁，自卖自夸的样子显得很滑稽。 几个人自然是不信的，那盘鸡翅上沾着已经焦了的不知是葱叶还是姜片，泡在粘腻的黑色半盘汤汁里，让人禁不住反胃。但到底是孩子，还是好奇心重，徐宇言犹豫再三，还是夹起一块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又立马拿远咳嗽着声问：“我靠你放什么了，怎么一股泔水味。” 林子轩用纸巾擦完嘴，喝了一大口饮料：“独家秘方，能告诉你么？你快尝尝吧。还有你们几个也别愣着，大方吃，别拿自己当外人。” 宇言襟着鼻子把鸡翅送到嘴边，表情壮烈的像是要即将奔赴刑场一样。他狠下心一口咬了下去，又立即一口吐了出来，他忙着喝了几口可乐，才喘过气一样说：“子轩，我平日待你不薄，为何如此害我。” 林子轩得逞的眉开眼笑：“就是把你当成兄弟，才让你尝尝这人间没有的味道。”然后又招呼几个人：“你们也尝尝，真的，不是最好的朋友我坚决不推荐。”他说完，大家赶紧喝水的喝水，煮菜的煮菜假装没听见的样子，谁也不理会他。 火锅的热气缓缓上升，裹着底料和食物的香气四散开来。几个人的可乐罐上反着细小的水珠，随着温度升高开始越聚越多，顺着外壁悄然滑落。方萌和陆菲忙忙活活的往锅里加菜，子轩伸着脑袋盯着锅里的肉，不住地问：“好了吗？鱼丸能吃吗？菜还没熟吧。我肉呢？什么肉，我怎么尝不出来呢？注水了？”他念叨的功夫和李楠的筷子同时夹了一个飘起的鱼丸，子轩拨开李楠的筷子吵吵着：“谁先抢到是谁的”。 宇言夹的鱼丸一跳一跳的怎么也夹不住，他边加大了手上的力气边挤兑子轩：“你要不要脸，跟人小姑娘抢东西吃，林子轩你这样长大能娶到媳妇吗？” 子轩的鱼丸本来都要塞嘴里了，听媳妇的事一楞，嘟囔着：“我这不是自己吃，我给，给张妍的。”他说着转头却看见徐宇言给张妍夹了鱼丸放进碗里。 他尴尬的收回手，又忙转向陆菲，然后看见方萌正给她夹呢，他嘴里骨碌一下，问李楠：“你碗呢？” 李楠护住了自己的碗，方萌刚给她夹了菜和肉，她警惕的问：“干啥？” 林子轩看着她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把鱼丸放进方萌碗里，递了个媚眼对方萌说：“嗨，我抢吃的不是为了你么，大不了咱俩凑合过呗。” 方萌没看他：“宇言，子轩要和你凑合过呢。” 宇言正和锅里鱼丸作斗争，没太注意子轩说了什么，他茫然的抬起头，看见子轩冲他抛媚眼呢，他随手捡了叶白菜扔了过去，笑骂道：“滚你大爷的。” 第19章 你小孩别瞎问 吃火锅本来就热，再加上林子轩又爱闹，跟这个抢点菜，和那个抢块肉的。所以等吃完了，基本上每个人都出了浑身的汗。林子轩吃饱了，将碗筷一推瘫进椅子里，用手背蹭了蹭额头上的汗，忽扇着衣服抱怨：“妈呀，这也太热了，要不谁给大爷我讲个鬼故事，让我降降温得了？” “诶，这提议不错啊，快，谁讲一个？”宇言放下筷子附和道。 “鬼故事没意思，看个鬼片多直接。”李楠瞟着面露难色的张妍，得意的坐直了大声的提议着。 “鬼片？你敢看吗？”子轩随口接话挤兑她。 “有什么不敢的，就怕你是不敢吧。” 她说完林子轩挥了挥手并没有接话，显然是不想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了。但李楠却没看出来，她只顾着瞄着缩进椅子里的张妍，接话问：“是不是有些人不敢了？” 张妍微微低着头用手转了转喝可乐的杯子，岔开话题说：“你看这么乱了，咱们还是先帮方萌收拾收拾吧。” 方萌摇摇头客气的拒绝着：“不用，我晚上自己收拾就成，咱们玩去。” 李楠揉着吃撑的肚子，对着张妍撇了撇嘴：“就是，一会收拾就行，刚说哪了？看什么？选个最吓人的吧，要不没意思”李楠说完眯着眼睛看着咽着唾沫的林子轩，口不择言的挤兑他：“看，就说有人不敢吧。怂。” “谁？谁不敢？是汉子，咱们看够九九八十一部再走。”子轩跳起来反驳道。 “走，有能耐现在咱就买碟去，谁怂谁孙子。”李楠跟着站起来嚷嚷着。 方萌见两人这样，忙起身隔在他俩之间劝着：“别别，咱用电脑随便找个老少皆宜的。” “我不，用电脑看多不爽。走，我看外面就有一家碟店，是汉子现在就走。” “走就走”子轩撂下话，跟着李楠向外走去。陆菲看着几个人的脸色，抓着李楠正想拦，却被她大力的甩开了。 林子轩和李楠从屋里吵到屋外，拌嘴的声音在楼道里来回的回响着。只是他俩一离开倒是屋子里安静下来，剩余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的互相看了一会儿，然后决定离开饭桌，坐回地毯上吃零食看电视边等着他们两个。 客厅的地板上铺了好大一张地毯，安平欣平时不喜欢穿拖鞋，总是光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那地毯又软又暖，陆菲每次来，除了方萌卧室，她最喜欢的就是这。 电视里重播着篮球赛，宇言和方萌偶尔兴奋的评论几句。陆菲没有看电视的心思，她坐在他俩之间，侧耳听着外面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约约的听见走廊里争吵的声音，于是凝神静气听了一会，起身开了门。 陆菲一开门，林子轩立即甩开身后的李楠，几步跑上楼脱了鞋躺进了地毯里。他抓着柔软的地毯伸了个懒腰，感叹道：“我说方萌，你家地毯也太舒服了，哪买的，我赶紧告诉我妈让她也买一块去。” 方萌看着门口，随口回：“不知道，好像有一回出差带回来的吧。” 说话间李楠气呼呼的进了门，她见林子轩舒服的躺在地上打着哈欠更加生气，于是使劲用脚尖踢他：“起来。” “干嘛？” “你躺这别人还怎么坐？” “怎么不能坐，这不都坐的挺好的吗？” “就不能坐，就不能坐，你起来。”李楠气的直嚷嚷，声音提高了好几倍。 徐宇言将注意力从电视转到拌嘴的两个人的身上，嚼着薯片饶有趣味的看着；张妍并没有心思关心这样的事情，她刚刚将葡萄汁滴在了地毯上，正忙着用纸一点一点仔细的擦着；陆菲听见这样的声音，忍不住的揉了揉额头，然后起身拉着李楠：“坐我这。” “我不，我就坐那。” 方萌看见陆菲的神色，一拍子轩的肩膀：“对了，你上次不是说想看那套坦克模型么，在书房呢。” 子轩一骨碌爬起来，兴奋道：“是吗？快，我看看。” 几个人这样吵吵闹闹了一会儿，等见方萌把影碟机和电视调好，张妍忙往徐宇言身边缩了缩，她环视了一圈大家，然后从兜里掏出电话，看了看时间。 方萌坐好后对陆菲轻声说：“要害怕往我这靠靠。” 陆菲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怕。” 两人说着话，就听李楠大声的插话：“方萌你把窗帘挡起来，这么亮一点气氛也没有。” 方萌想了想，起身挡了一半窗帘说：“这样就不反光了吧。” 屋子里半明半暗，时而有风从窗角吹进，吹的窗帘呼呼作响。子轩看着窗帘覆下的阴影，哆嗦着向身边的徐宇言挪近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的缘故，他总觉得脖子有点凉，他看着电影上的序幕使劲咽了咽口水，悄悄的再挤近宇言一点。 电影里的男人似乎着了魔，子轩和张妍见了齐声大喊了出来。李楠随手抓了几粒葡萄正想吃，被他俩一喊，吓得一缩，手里的葡萄全掉在了地毯上。李楠警惕转过头问：“怎么了？”她转过头看见，子轩和张妍一左一右的抓紧宇言的胳膊，将头缩在他的身背。 宇言抽出被子轩抓的胳膊嫌弃的说：“就是，吓我一跳。” 子轩尴尬的收起手嘴硬道：“没事，我就是有点冷。” 李楠学着他的语气重复着：“有点冷。” 陆菲和方萌没接话，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电视上，电影一幕一幕的演着，演到女主角打开壁橱的时候，子轩和张妍又是齐声的大喊了起来。因为是原声电影，大家都在认真的看字幕，加上本来电影的配乐就一惊一乍的，他俩这一嗓子喊得几个人都是吓了一跳，陆菲也下意识的往方萌怀里一缩。 李楠拍着心脏斥责：“大哥大姐行不行啊，你俩这是想吓死我啊。” 林子轩脸红的狡辩，边比划着：“不，不是，有风，正好吹得窗帘飞的那么高，也吓我一跳。” 李楠撇了撇嘴，看着张妍和林子轩越挤越紧，一脸不高兴的转过头。本来长时间看着字幕就很累，再加上不是张妍大喊就是子轩大喊的，最后她实在受不了，起身关了电视叉着腰不悦的说：“不看了，不看了，再看我都快得心脏病了。” 徐宇言松了口气，赞同的附和道：“就是，玩会别的吧，不然我看我这胳膊是保不住了。” 张妍听闻红着脸将耳边的发丝掖在耳后，小声的道歉：“不好意思了”。 徐宇言立即摇了摇头，解释道：“我说子轩呢，胳膊都快让他拽掉了。” 子轩看见碟片退了出来，于是推开他伸了伸腿放松道：“别瞎说，我根本没拽你。老子坚强着呢，不需要你。” 方萌起身打开了窗帘，阳光照进屋子里的一瞬间，子轩觉得浑身暖和起来，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刚才的电影在他脑子里一幕一幕的回放，于是赶紧换了个话题想转移一下注意力问：“玩什么？” “扑克吧。”宇言回道。 张妍听了却摇了摇头拒绝道：“我玩的不好，别算我了你们玩，我先……” 林子轩打断她：“那怎么行，咱们都参与才有意思么，你不会没事，我教你，你那么聪明一学就会。” 宇言接话道：“就是，就是。” 客厅里还残留着火锅的香气，水龙头没有关好，水滴在边缘聚集着，直到承载不住自己的重量，滴答一声落了下来。围成一圈的几个人，除了方萌和张妍脸上多多少少贴着几个纸条。林子轩鼻尖上被陆菲贴了一张，一呼吸纸条来回的飘荡，样子很好笑。陆菲看着子轩偷偷笑着，子轩哼了一声：“海贼王你等着。”陆菲左脸上贴着几张纸条，额头上的那个是徐宇言贴的，她一笑纸条就都跟着动，她只顾着笑子轩，没注意到方萌在她身旁也在偷偷笑着。 太阳渐渐西下，天际的云彩被太阳的余晖染成金黄色，大片大片的连成晚霞。张妍似乎有些吓到了，有些心神不宁，她的心思不在扑克上，出完牌咬着嘴唇看了看天色：“有点晚了，得回家了。” 林子轩听了急的直摆手：“那可不行，我还没贴你纸条呢。” “今天我运气好，下次玩你再贴我吧。” 宇言跟着扔下手里的牌，扯下了脸上的纸条：“就是，再说我听说这阵子总有几个社会小青年在学校附近抢学生钱，咱都早点回家吧。”然后他转头对张妍说：“我正好顺路送你回家。” “是吗？”陆菲转头对林子轩说：“那你也把楠楠送回家吧，我和方萌收拾收拾屋子。” 林子轩虽然有点不尽兴，但他听见张妍说天黑，不由又想起了刚才的电影，也赶紧纸条从脸上拽下来，拉着大家要一起走。 几个人闹闹哄哄的离开后，方萌关好门，转身松了口气。陆菲问：“怎么了？” 方萌把她脑门上的半张纸条摘了下来说：“没什么，就觉得大家今天都个怀心思的。” 陆菲眯了眯眼睛问：“什么心思？” 方萌用食指敲了敲她脑门：“你小孩别瞎问。” 陆菲啧啧的拍了拍他肚子不服气的回：“老大爷，干活吧您老人家。” 方萌笑着问：“咱来下去给阿姨做饭吧。” “不用，你阿姨今天不回来吃了，有个同事请客，咱俩先收拾完屋子我再回家。” 方萌关好窗，选了张cd放进影碟机里，风和喧嚣声被隔在了窗外，屋子里只剩下音乐的声音。两个人哼着歌慢慢的收拾着餐桌上的杯盘狼藉，不时有餐盘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轻响。见窗外一丝一点的渐渐暗下来，陆菲点亮了客厅的水晶灯，她转过身的一瞬间，看到满室温暖的灯光和方萌站在厨房里刷着碗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熟悉，就像是以前，很久以前经历过的样子。她站在原地闭上眼睛使劲的回想着，几个恍惚间却想起了黑暗里陆正平狠狠扇自己和白英巴掌的场景。她吓得一哆嗦忙张开了眼睛，然后看到方萌正倚在水池边如同暖阳一般的对她笑着。陆菲眨了眨眼睛，将一颗心安放回了原处。 陆菲和方萌把客厅沙发和地毯重新整理了一遍、换了垃圾袋、又重新擦了一遍地板。等两个人将这些做好了后窝在地毯里休息，方萌揉了揉陆菲的头发说：“累了吧。” 陆菲摇了摇头：“没，我吃多了正好干点活消化消化。” “一会干什么？要把电影看完吗？” “也行。” “不怕吗？”方萌笑着问。 “谁怕？来吧，看起来，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我要高傲的飞翔。” “有些人在地上都找不到方向，飞起来不怕丢了吗？” “……赶紧看吧，你再墨迹我都困了。” “哈哈。” 两个人重新放好了电影，其实电影还是挺吓人的，有几个镜头切换时，都吓了方萌一跳，不由得暗暗的出了些冷汗。不过他一直也没见陆菲有什么反应，于是转头看了看，这才看到原来陆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弯起嘴角安安静静的看了陆菲一会，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等他再转过头时正好看到一只小鬼从被里爬出来，他没防备吓得一哆嗦低声喊了出来，陆菲跟着一颤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体。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一起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第20章 我的心里只有你 放假时，陆菲每天都会和方萌待在一起。白天，两个人会去书店看会书，学校附近有家“仕林书屋”，陆菲特喜欢来这。 陆菲和方萌在店里并肩站着看着书，陆菲捧着最新一期的娱乐杂志，这样的杂志是不许私自拆开的，她只能隔着透明的袋子，来回翻着在封皮和封底上面找感兴趣的名字。店里的人不算多，三三两两的学生们凑在一起，尽量的远离满是练习册、辅导书，扎堆在杂志里；几个陪孩子来的家长，各自他们手里翻着有用的工具书……偶尔会瞟一眼自己凑在拼图和童话区的孩子；他们的孩子们挤在童话故事区，津津有味的看着带着图画的小故事；空气里翻飞着书墨的香气，除了缓缓流淌而过的音乐声，再没有别的声响，即使公共区域经常有人走动，但大家默契一般的自觉的保持着安静。 方萌和陆菲除了在一楼看书，也会去二楼买文具。方萌对笔的要求没那么高，能写字就行。但陆菲喜欢挑一些笔盖上有小熊小兔子的，他也由着她，耐心的陪着他。除了文具，陆菲更多的时间都会用在挑海报和贴纸上，以至于家里的墙上根本贴不下。 两个人也会去逛花鸟市场，方清则和安平欣喜欢养花，也会养。家里的阳台上养了不少兰花、月季、茉莉、茶花，还有不开花的虎皮兰、芦荟、文竹……不管冬夏总是生机勃勃的，跟花园似的。陆菲还每次去看都会和方萌感叹：“要不你直接卖花去吧，肯定挣钱。”小时候看到这些只是觉得好看，长大后才明白每天要完成工作，应对各色同事，被生活中各种小事所打扰，还能用心把花草和家庭打理好的人，才是真正懂得生活的人。 花鸟市场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将矛盾融合的最好的地方。来往的行人、交易的商贩、鸣叫的鸟兽和彩色的游鱼让这里看上去生机盎然、热闹非凡。而在那些土壤里努力生长的绿色植物，开着各色的花，打着大小不一的苞，在各家的小棚子里努力的吸收着的阳光，也吸纳了这一世的喧嚣和吵闹，让人从踏进这方天地的那刻起，心一下子变得平和无比。方萌像个老大爷一样挺着肚子背着手，在各家门口走走停停，偶尔给陆菲介绍介绍鱼的种类、花的习性、鸟的饲养方法，陆菲点着头跟在他身后像个听话的小媳妇，等方萌停下来和店里的叔叔阿姨聊天时，她也不插话，自己跑到一边摆弄摆弄花盆，逗逗鸟，扒拉几下不爱动的小乌龟……然后等到方萌招呼自己再立马跟上去。 等两人吃过饭，收拾好碗筷，会窝地毯里，趴在茶几上在一起写作业、练英语、背古文。物理的大题陆菲来来回回算了好几次也不对，她哗啦哗啦的翻着书，用笔扯着头发，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干脆放弃了，伸长脖子想偷看方萌是怎么解的。她还没看清，被方萌推了回去，教训道：“自己的作业自己做。”陆菲嘟着嘴回头要咬他的手，方萌迅速把手收回去，笑着问：“哪不会了？我给你讲。” 陆菲把卷子一扔有气无力的说：“都不会。” 方萌摸了摸陆菲脑袋：“傻”。 “我说，下学期分文理你是不是得学理了。”陆菲胳膊撑在茶几上，支着脑袋问。 “嗯” “唉，我是学不成了。”陆菲有些难过的嘟囔着，她转着的笔一下脱了手，滚了几圈掉到地上，她也没动，保持转笔的动作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道：“要不我也学理试试？” 方萌算题的动作一滞，他放下笔，转过身很认真的看着陆菲：“陆陆，我也很想和你三年都当同班同学、都坐同桌。但，我还是希望你做的每一个决定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而且啊，就算去了其他班级，和别人同桌，我的心里也只有你。” 陆菲听着他最后一句话脸色一变，瞪大了眼睛。方萌也是一惊，转身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别，别误会，我是说我心里的同桌只有你……嗯，你，你永远活在我心里。” 陆菲笑了出来，她极力的掩饰自己的心跳，坐直了在草纸上来回划着：“心里个屁，你才故去了呢。” 傍晚两个人会靠在一起吃着虾条看电影，俩人放上电影，边看电视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电影一幕幕的过着，快到男女主角接吻时，陆菲下意识的握紧了怀里的抱枕，方萌尴尬的咳了咳：“水开了吧，我去倒点水。”电影里的晚霞美的有些梦幻，陆菲放开抱枕，轻轻笑了。 方萌每天会下楼帮陆菲做饭，第一天做饭时陆菲的积极性很高，跃跃欲试的。方萌把切好的西红柿递给陆菲问：“先放鸡蛋还是西红柿？”陆菲看看手里的盘子，试探的说“西红柿？”方萌也没说什么，倚在一旁笑着看着她，陆菲被他盯得有点心虚，回头拿开锅盖准备把西红柿倒进锅里。方萌嗤的笑了出来，抢回了西红柿：“陆陆，我觉得应该先把火打开，然后先放油。” “……就你能，给你厉害的，你来你来……”陆菲恼羞成怒的比划着。方萌揉了揉陆菲头发：“行了，一边儿玩去。” 晚上白英回家一开门，饭香扑面而来，白英愣了愣，脸色沉了沉叫了声：“菲菲？” “诶妈，快进来，饭好了。”陆菲放下手里的碗，跑到门口接白英：“累不累？” 白英松了口气欣慰的笑了：“不累，我的大姑娘长大了。” 等白英洗过手坐到餐桌边，满怀期待的夹了菜，陆菲扣着水杯问：“好不好吃？” “好吃，你做的？” “不是啊，方萌帮我做的。” 白英笑了笑，脸上还是常色，夸赞道：“方萌的手艺这么好呀，这可得谢谢人家，谢过了吗？” “嗯，谢过了。我说明天请他吃冰淇淋。” “冰淇淋就打发人家了？” “那，那还想怎么着？” 白英把饭咽下去，对陆菲认真的说：“人家对你好，不要觉得是应该的，你要好好的记下来，知道吗？” “嗯，知道，从小不就这么告诉我的嘛。” 白英点了点头：“方萌是个好孩子，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我还是要多说两句，你们两个认识这么多年，虽说在一起打打闹闹的习惯了。但你们现在和小时候不一样，你们怎样相处都好，但不能有过分的身体上的接触，明白吗？” 陆菲的脸刷的红了起来，喝了口水，眼神来回飘忽着含糊的小声说：“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知道我说的接触是什么吗？不能……”陆菲脸都红到脖子了，蹭的站了起来：“知道了就是知道了，我，我还得去找方萌写作业呢，你慢慢吃吧。”陆菲说完跑回屋抓了几本书，就要出门。白英放下碗筷叫了声：“菲菲”。 “干嘛？” “你拿些水果上去和方萌一起吃。”白英把两个袋子递给陆菲。陆菲接过来，抓了两个桃子塞进白英手里，推门走了出去。 白英夹了块鸡蛋，空荡的屋里只有墙上钟表的咔哒声，她盯着饭桌对面的空位置看了一会儿，放慢了咀嚼的速度，一颗眼泪滑了下来。 第21章 想早点见你 下班后，小冯把手套塞进陆正平手里，笑嘻嘻的说：“陆哥，我那点活还剩了个尾巴，你帮着收拾收拾呗，我家后院又起火了，我得抓紧回家哄哄。” 陆正平用手套拍了拍小冯的脸：“前天和昨天你也这么说得，你小子就说你不想干活得了。” “嘿嘿，我这不是媳妇太难管了么，陆哥，理解啊，理解。”小冯说完拱了拱手，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刘铁钢看着小冯的背影轻蔑一笑，掸了掸衣服上的灰，接话道：“这小滑头，老陆，也就你愿意管他这些破事吧。” “都同事，能帮一把帮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帮他帮习惯了，就不是人情了，得。老钱又来了，我得赶紧撤。”刘铁钢说完，直接从后门出了车间。 陆正平用余光瞟见急着走来的钱主任，准备也先溜。 “老陆”钱主任冲着他大喊。 陆正平无奈叹了口气，转过身一脸不悦：“又啥事？” “咱那铁架还有两个螺丝没上，你加加班呗，不费劲，一会儿就完事。” “那铁架是二组的活，找我干啥，再说每次加班怎么都找我？”陆正阴沉着脸说。 “你不是干的好么，就当帮个忙了，改天我让大吴请你喝酒。”钱主任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行了，我这还有点事，先走了。” “我不干，你爱找谁找谁。”陆正平烦躁的挥了挥手。 钱主任本来走了两步，听见他的话回过头，满脸不耐烦的威胁道：“告诉你，上次你违反纪律弄坏机器的事我可替你瞒得死死的。”他顿了顿看着陆正平撇了撇嘴：“不就这点活吗，还能累死咋地？都是举手之劳，你不反正这几天不回家么，闲的干啥。” 钱主任过度肥胖臃肿的身形让他显得十分肥腻，陆正平看着他嘟嘟囔囔的晃悠着走出车间，抹了抹鼻尖上的汗，心里泛起了一阵烦意。那种烦意像是鱼刺卡在嗓子里，吐不出也咽不下，不致命却又难受至极。陆正平捶了捶腰，弯下来继续上着手里的螺丝。但不知怎的，那螺丝就是怎么也对不准。他的怒意一点一点的堆积着、叫嚣着想要迸发，这时兜里的电话一震，他掏出来看了看。然后狠狠把扳手摔在地上，用力踢开了脚边所有的工具，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落日连片的余晖里，工人们结束了工作，换好了衣服说说笑笑的陆续的出了大门。沉静下来的空荡的工厂里，只剩下陆正平一个人。 假期最后一天陆菲回了一趟姥姥家。早上白英边整理东西，边嘱咐陆菲：“你姥姥吃的这个降压药，每次的量我已经写在瓶上了。牛奶没乳糖的那箱是给你姥爷的，告诉他俩喝的时候分清楚。还有这钙片，是一天一片的，告诉他俩别舍不得吃，下个月我去了再买……” 陆菲扶着额头听着白英说完，哀叹了一声：“妈，那两只鸡不拿了行不行？我真是拎不动。” “一会我给你送到车上去。” “那我还得自己上三楼呢。”陆菲看着门口大大小小的袋子直叹气，每次回姥姥家，白英总要准备些吃的喝的，两手满满的拎过去，回来的时候姥姥又给装好多吃的再两手满满的拿回来。 姥姥家离陆菲家不远，白英把陆菲送上出租车，比了个电话的手势就离开了。陆菲咬着牙把东西搬上楼，大口的喘着气敲了敲门。姥姥和姥爷正包饺子呢，听见敲门声，忙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急着开门边迎陆菲进屋边数落着拿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陆菲替白英传完话，洗了手准备帮忙包饺子。她走进厨房，姥姥正坐在椅子上捏着饺子，嫌弃着姥爷饺子皮擀的又丑又厚，姥爷不服气的反驳：“就你包的好？跟包子似的。” “那还不是你皮儿擀的不好。” “那也比你包的强。” 陆菲揉了揉太阳穴赶紧坐在姥姥身边打圆场：“我看我看，呦这不挺好看的么，你俩的要求就是太高了，再说我姥姥和姥爷包成什么样都好吃”。 姥姥呵呵的对陆菲笑着：“好吃就多吃，你看你瘦的。姥姥告诉你，你可不许学外面那些小姑娘瞎嘚瑟的减肥。我大孙女这么好看，可是一点不用减。一会儿走的时候多带点，让你妈也尝尝。”她说完挖了姥爷一眼：“我说多和点面，你这倔老头子就是不听，你看看你看看，这能够吃吗？” “怎么不够吃？怎么不够吃，我早就算好了。我看你这老婆子就是想找事？” “谁找事？你说谁？” 陆菲赶紧站起来做了个休战的手势：“姥姥姥爷，我饿了，咱还是快点包，行吗。” “你听没听见，菲菲饿了。我说早点包，你就不听，非得看电视，你说那破戏曲哼哼唧唧的，有啥好听的。” “你懂啥？那叫京剧，那是国粹。算了，跟你说你也听不懂，你没那文化底蕴，不惜的说了。” “我没文化？谁有文化？你是不是看好谁家老太太了，要看好了赶紧告诉我，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你看我这说文化，不是说这京戏的事，你扯那么老远干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瞎想。” “哼，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啥意思，我不傻。”姥姥说完将手里的饺子扔在面板上，气呼呼的起身准备点火煮水。 陆菲看着两个人无奈一笑，印象中姥姥姥爷总是这个样子的，不见面的时候彼此想念的要命，见着了又准得像孩子一样吵架拌嘴。陆菲问过姥姥和姥爷为什么总是吵架，姥姥摸着陆菲的头说：“不单单是我和你姥爷，谁家都是这样，争争吵吵的才叫过日子呢。” 陆菲想了想又问：“那你们两个不怕吵架吵多了就分开了吗？” 姥姥摇摇头：“你姥爷啊，离不开我。”她说完抿唇笑了笑，小声补了一句：“我也离不开他”。 吃了饭，姥爷下楼和邻居家的爷爷们下棋去了，陆菲倚在沙发里陪着姥姥看了会电视剧，那满屏幕的台湾腔还没进耳朵就散了，她心里挂着方萌，担心他一个人不好好吃饭。陆菲强撑着陪着看了两集，跟姥姥说还得做作业就要回家。姥姥边把锅里的鸡肉盛到饭盒里，边唠叨着陆菲没事就过来看看。陆菲从身后抱住了姥姥，乖巧的点着头，说：“知道知道，姥姥不用给我带那么多，你和姥爷留着吃吧。” “我才不给那个倔老头子留呢。”姥姥说完自己先笑了出来。 陆菲跟着笑了一会，把脸使劲在姥姥后背上蹭了蹭，轻轻亲了亲姥姥。姥姥给陆菲装了半锅鸡肉，带了好多饺子，把陆菲送到门口，往她兜里塞了些钱，又这一句那一句的嘱咐着陆菲注意安全、回家记得打电话、上学不忙多来看看、鸡肉吃的时候再热一热、饺子也得热凉了不好吃还对胃不好……最后看着陆菲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才依依不舍的关上了门。 陆菲上了车先给方萌打了电话，进了小区后便看见方萌蹲在楼下扒拉着地上的落叶。陆菲轻轻一笑，忙跑了两步站到方萌身边挡住了落在他身上的阳光问：“怎么在这儿呢。” 方萌抬起头见到是陆菲温柔的笑了，他慢悠悠的站起身摸了摸陆菲的头发：“嗯，想早点看见你。” 陆菲装作不在意，把饭盒塞进方萌怀里：“那”。 阳光被树枝分割成小块，落在两个人盈盈的笑脸上。他们两个站在斑驳的树影里，眼睛里是彼此的身影。方萌收回手，笑容里盛着午后特有的温暖气息。 也想早点遇见你。 第22章 给 八号早上陆菲被白英推醒，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合着眼睛眯了一会才想起来是开学了。白英早上没做饭，陆菲边刷牙边给李楠打电话，听见那面不清不楚的答了声：“干啥”，陆菲吐掉嘴里的牙膏沫：“楠楠，帮我买俩煎饼果子。” “嗯？……什么煎饼，我今天不想找你玩……”李楠说着话，中间还打了个哈欠。 陆菲听着她的懒洋洋的声音直乐：“楠姐，今儿开学了，你能不能长点心。” “？？今儿不是7号吗……完了，几点了？”李楠不知道撞到了什么，电话里乒乒乓乓的响。 “6点40了姐，我也不和你说了，得洗脸了。” 李楠挂了电话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一脚踩在刚碰掉的闹钟上，她闷哼一声，那句“啊”还没喊出来，另一只脚又被床上的被子缠住，结结实实趴到了地上。李楠“哎呦，哎呦”的叫着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手肘，又赶忙检查的自己火烧火燎疼着的脚心，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陆菲当时踩玻璃上得疼成什么样啊。” 李楠嘟着嘴盘腿坐在地上哼唧了一会儿，抓起闹钟看了看，然后迅速的爬起来几步跑了出去，一把揪住了正开卫生间门的李志涛，急吼吼的说：“不赶趟了爸，我先我先。” 李志涛嘶的吸了口气，捂着肚子在客厅转了两圈。不过越走肚子越是咕噜咕噜的拧着劲疼，气的他对着卧室直嚷嚷：“我说，你能不能管管你姑娘，你看看她这现在晚睡晚起、临时抱佛脚、干啥都没数的一身恶习，都跟你一样一样的。” 陈雪睡得好好的，被他啪叽啪叽的脚步声吵醒本来就烦，听见他的话更是火大，她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把枕头往地上一摔，大声的骂：“啥意思，孩子是我自己的呗。你把话说明白，你看看她那样到底随谁。” “随你，就你没管好。” “嘿，我可打小就没受过这委屈……”陈雪大力掀起被子，赤着脚下了床，连珠炮似的质问着：“你是不是大早上的找事？你还想不想好？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还想不想过了？”她走出卧室时，李楠打开了卫生间门，李志涛见状，如临大赦的松了口气，立即挤了进去。 李楠瞥了一眼站在卧室门口掐着腰气鼓鼓的陈雪，用胳膊蹭了蹭下巴上的牙膏沫，边往屋里跑边喊：“妈，我穿啥？” “穿狗屁，哼。” “你快点，我都迟到了……”李楠把手边的东西往书包里胡乱的塞，气急败坏的喊。 “那你说，我和你爸要是不过了你跟谁？”陈雪倚着门框打了个哈欠问。 “跟你跟你……快点吧，服了……”李楠一急，气的直咳。 “算你有点良心。”陈雪慢慢悠悠的走进李楠卧室打开衣柜，左挑右选的拎出一脸鹅黄色的半袖连衣裙：“这件怎么样？” “……妈，我今天开学了，不是出去玩……” “嗯？今天不是5号吗？” “……” 早上陆菲急忙收拾完，一推门见方萌坐在楼梯上正在写卷子。方萌见陆菲出来把卷子收进书包里，起身问了早安：“早啊。” “早什么？都快迟到了。”陆菲撑着墙提上鞋，又随手拨弄了几下刘海。 方萌怕她摔了，忙扶住她说：“不着急，咱俩打车走，你脚今天还疼不疼了？” 陆菲站稳了背好书包，摇了摇头：“快走，快走。”陆菲的脚伤养了大半个月，伤口早就愈合了，平时不剧烈运动基本也不怎么疼，只是因为长了新肉，所以总有些发痒。陆菲看着自己慢慢愈合的伤口暗暗的想：要是心里的伤也这么容易愈合就好了。 陆正平站在小区门口来回倒腾着脚，他对着手呵了口气又搓了搓胳膊。秋天的早晚有些凉，他已经站了好一会，胳膊上起了细细密密的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他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探头又往大门里看了看。 方萌和陆菲快步的走着，方萌见陆菲走的有些吃力，担忧的说：“我先出去打车，你慢点，不急的。” “嗯。” 方萌说完，捂着书包先跑出了小区。 陆正平听见声音，躲在一旁眯着眼睛看了看。在确认了来人之后，一缩躲进了转角紧贴到墙上。他盯着陆菲和方萌上了出租车，见车走远才走了出来。他一脚迈进小区，一犹豫又迈了出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用手在地上蹭了蹭，抹在了自己的白半袖的胸襟上，又把裤腿揉皱，在地上使劲跺了两脚，然后进了小区。 早上送走了陆菲，白英开始收拾着家。客厅地板上有一块干涸的葡萄汁，黏在地板上粘了好些灰尘和头发。白英试着擦了几下也没擦干净，所以跪在地板上用抹布一点一点的抠。她正专心的清理地板时听见开门锁的声音，忙扔下抹布爬起来一把拽住了门把手，呵斥道：“你回来干嘛？” “想你了，回来看看。”陆正平一手抵住门嬉皮笑脸的回道。 “用不着。”白英使劲的拉住门：“没你在我们娘俩更好。” “但我不能没有你。”陆正平笑嘻嘻用另一只手覆在白英的手上摸了摸，放低语气：“媳妇，让我进去吧。” “不，你滚，我不想见你……” 他俩僵持着，楼上不知谁家的门哐当的关上了。白英听见下楼的脚步声一急，拽着陆正平的胳膊将他拉进屋内关上了门。她趴在门镜上看着，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打开了门，回过头指着门口说：“你走。” 陆正平脸上堆着讨好的笑，上前紧紧抱住了白英：“我不走，这是我家你让我上哪去？” “你放开我。”白英挣扎着推着陆正平。 “我不，我舍不得。”陆正平将头埋在白英的颈间，闻了闻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你不要脸，臭流氓。” “你是我媳妇，我抱你一下怎么流氓了。” “你……” “媳妇，我是真的离不开你。” 第一节课是英语，快下课时李楠回过头小声对陆菲说：“饿死我了，饿死我了，下课咱俩快点跑啊。” “知道了，我也饿……” 方萌把脑袋凑过来，惨兮兮的插嘴道：“我也饿。” 李楠嘿嘿的笑了出来：“难兄难弟呀。” 罗兵看着几个人的方向咳了两声，三个人一抬头，看老师正盯着自己，赶紧收了笑坐好。 李楠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打响，噌的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吓了罗兵一跳，他盯着李楠，李楠也直愣愣的看着他，两个人面面相觑的。最后是罗兵无奈的摇摇头：“下课吧，孩子们。” 等罗兵出了门，李楠回过头拽起陆菲胳膊往外跑，她力气大，陆菲被拖着一晃碰掉书桌上的书，方萌在后面急的直喊：“慢点，她脚疼。” 学校的小卖店，每到下课都是人山人海的，尤其早上，所以稍微跑的慢一点，基本就连门都进不去了。陆菲被李楠拽着跑一路都不敢停，但就是这样等进卖店也差不多是在门口的位置了。陆菲抬起脚缓了缓大口喘着气：“我说，这些人都是哪，哪来的？” 李楠踮脚张望着，试着挤了挤：“就是，咱班要在卖店这边就好了，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去？” 就在说话的功夫后面又涌上来好多学生，李楠没挤进去，只好待在原地。她前面是几个男生，身上的汗味直往她鼻子里扑，她揉了揉鼻子，抱怨道：“早知道让方萌来了。” 陆菲摇了摇头：“多挤啊。”拥挤的屋子里不断的有人往外挤，总有人吵吵着：“麻烦让让，让我出去……”、“别，别挤了……”、“哎呦，大哥大姐行行好，别睬我球鞋，这可我昨天新买的……”陆菲和李楠听到这，对视一眼偷偷笑了出来。 陆菲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跟着人群挤来挤去，也不知道过多久，只觉得前面似乎有人挤了过来，然后看见了一双手捧着好多东西堆在她眼前。陆菲抬起头，便看见了吴昊。 他剪短了头发，露出了额头，看起来帅气又阳光，要不是他勾起嘴角笑起来玩世不恭的样子，陆菲会以为认错了人。他把手里的吃的往前送了送，挑了挑眉：“给。” 第23章 有事吗 吴昊把手里的吃的往前送了送，挑了挑眉：“给。” 陆菲把目光移回到自己的脚尖上，摇了摇头。陆菲没看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笑着，只听到他语气颇为无奈的说：“你怎么……” 有人正要向门口的方向挤了来，不知道推到了谁还是怎么的，人群忽然一涌，吴昊被撞的往前一戗，手里的东西全掉在了地上。陆菲跟着往后一躲踩到了后面人的脚，她也来不及道歉，忙伸出手推住吴昊，也幸亏她一推，不然吴昊非得趴她身上不可。 吴昊重新站稳，攥了攥衣角问：“没事吧你。” 陆菲收回手目光闪了闪：“没事。” 后面不断有道歉的声音传来，有人向外挤，有人往里进。三个人一起蹲在地上捡着东西，有根香肠滚到旁边人的脚边，陆菲伸手捡的时候差点被踩了手，气的吴昊站起来就要骂人。陆菲见他这个样子，忙招呼李楠，扯着他的衣服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出了门陆菲把手里的面包和牛奶塞给吴昊，拉着李楠转身要走，吴昊气的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抓住陆菲的校服把她扯了回来：“陆菲你属驴吗？我是真没见过这么倔的。” 陆菲拨开他的手，退后了一步，抬头不服气看着他说：“你属鱿鱼吗？我也没见过这么粘人的。” 按照吴昊平时的脾气如果是别人这样他早就该炸毛了，不过他看着陆菲样子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陆菲鬓角边的碎发跟着风轻轻地飘动，一下下的拨动着他的心。吴昊把东西推给一旁的李楠：“不是给你的，你自己挨饿还让得别人陪着么？” 陆菲使劲蹬了李楠一眼，李楠东西都接过来了，她试探着把东西还回去，但吴昊根本没有接的意思，所以只好尴尬的站在原地。陆菲不想再继续僵持下去，于是转身就走。李楠看着怀里的早饭，道了声谢，忙连跑带跳的追上陆菲。 吴昊叉着腰站在原地看着秋风扫落的树叶从陆菲身后飘落，摇着头无奈的笑了。他低下头摸了摸被陆菲扯过的袖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声的喊了一声“陆菲”。 陆菲和李楠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跑着追过来。吴昊抓起陆菲的袖子，陆菲一急直往后缩，她结结巴巴问：“你，你干嘛？” 吴昊勾起嘴角一笑，把东西从兜里掏出来塞进陆菲手里，轻声说：“十一出去玩的时候顺便给你带的”，说完也没再等陆菲的反应，头也不回的跑了。 陆菲不知道，在二楼帮自己打完热水的方萌站在窗前，握紧了手里的杯子。 陆菲摊开手，是一个比手掌小一圈的圆形挂件，照片是电影里小伦小雨坐在一起弹钢琴的那张。不能说的秘密。 李楠凑过脑袋来看，啧啧的感叹道：“真是有心，放假也一直想你来着。” 陆菲合上手：“闭嘴，叛徒。” 李楠轻轻撞了撞陆菲，谄媚的笑着：“我有什么办法，我太饿了，你就原谅我吧。再说你得快帮我拿啊，都快掉了？” 她手里的面包都直往下滑，被她用胳膊夹住了。陆菲叹了口气只好接过来，陆菲一个一个的拿着，李楠惊叹的诶了一声。陆菲问：“怎么了？” “嘿，他怎么知道咱们还给方萌带一份的？” 陆菲看了看手里接过来的三份面包，抬头和李楠一对视。李楠眨了眨眼睛：“完了，他是不是忘留下自己那份了？” 白英抱着胳膊坐在沙发里，陆正平将洗好了水果放在茶几上，坐到了白英身边。他捡起一粒葡萄送到白英嘴边：“我错了，真错了。你就让我回来吧，我这几天想你想的吃不好睡不好的。”白英挖了他一眼赌气的撇过了头。 “真的”陆正平忽然想起什么讲手里的葡萄扔进果盘里，从裤兜里翻出了一个小礼盒塞到白英手里。 “什么啊？我不要。”白英随手将礼盒扔在沙发上。 陆正平赶紧抓过来，打开送到白英眼前：“你之前不是喜欢大姐那个金手链么，我昨天发奖金就给你买了一个。”他仔细盯着白英的表情，见她脸色缓和了很多继续说：“让我回来吧媳妇，我这一离开你，胃也疼，头也疼的。前两天干活的时候老想着你，腿还给嗑着了，原谅我吧，啊？” 白英看了陆正平的白色半袖一抹一抹的油渍裹着灰，发着黄透着黑，衣角全是褶皱。终究还是狠不下心，过了很久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陆正平鬓角的白发说：“菲菲这两天心情不太好，你再在外面坚持两天吧。” 陆正平听见白英松口，高兴的回握住白英的手，连连答着“诶，好。”他搂着白英抱了一会说：“那，那我回去上班了。” “嗯”白英点了点头：“你换了衣服再走吧……对了再加件外套。” 教学楼的第一遍上课铃声已经响起，陆菲和李楠也没时间犹豫，赶紧往教室跑，紧赶慢赶的总算和数学刘老师前后脚进了屋。陆菲回到座位边跟着同学一起起立行礼，一边把早饭放到方萌桌上，方萌也没看又给推了回来。陆菲看着面包心里惴惴的凑近小声问：“怎么了？” 方萌把笔扔在练习本上，也没看陆菲：“不饿。”他话音刚落肚子咕噜一声响，陆菲忍着笑，把面包塞进方萌书桌：“别闹。” 同学们呼呼隆隆的坐下，方萌把面包抽出来扔在陆菲腿上：“吴昊送你的，我不要。”他吴昊两个字要的很重，陆菲一哆嗦，心想他这是长千里眼了？ 陆菲抬头看了看刘老师，他正专心在黑板上画圆呢，样子极其认真，完全不在意风吹乱了他后脑勺上稀疏的头发。陆菲矮下身体把头贴在书桌上小声解释：“不是给我的，给李楠的。”方萌转过头看着陆菲，一脸你以为我是傻子吗的表情？ 陆菲讨好的笑着：“真的，骗你是小狗。”说完她踢了踢李楠的椅子问：“吴昊的早饭是不是给你买的。”李楠也不知道发生什么，茫然的看了看他俩点了点头。 “那几个学生……？”刘老师盯着他们几个的方向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几个人一跳，慌忙坐好了。 陆菲把面包重新塞进他桌位里，盯着黑板小声嘟囔：“别闹了，再饿瘦了怎么办。再说也不白拿，一会我和楠楠去给他钱。” 方萌转过头问：“你一会还要去找他？”他的声音有点大，刘老师正在黑板上出题了，也没回头，慢慢悠悠的说：“说话的那位同学，请你自觉来黑板上把这道题做一下。” 同学们听到这句瞬间安静下来，刘老师出完题把粉笔放在讲台上，吹了吹手上的粉笔灰，慢条斯理的说：“主动承认错误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他说完等了一会儿，没等着再张嘴，班级里几乎是同时的站起来了四个学生。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脸早说你站我就不站了的表情，非常尴尬。 刘老师用手指一一点过几个人，最后落到方萌身上：“你来。”然后示意其余的人坐下。三名学生见状暗暗偷笑着松了口气，等方萌上了讲台，刘老师边一页一页的翻着书说：“你们几个不用着急，一会儿还有三道题。” “……” 阳光落在黑板上，烤的正在做题的方萌心里面毛毛躁躁的。胸腔里像是被点燃了一股小火苗，眼看着就要烧起来，却被人用醋刺啦的浇灭了，那火的余热和冒着酸味的烟堵在他胸腔里，很是难受。 间操赶上陆菲这组值日，她特积极主动的举着手要求留下来打扫班级。等大家都离开了，陆菲左右观察着，确认了教学楼里没有其他人，跑回到座位从书包掏出了一整套练习册。她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在第一页里夹了钱，又在纸条上补了一句话，然后溜出了班级。 陆菲走到隔壁班先在后门看了看，确认了里面的人不是吴昊，跑去前门叫了声：“同学。” 四班班级里有个短发的姑娘正在拖地，听见声音回过头，见到陆菲的一刹那，脸色转了好几次。她放下拖布走到门口问：“有事吗？” 陆菲递上了练习册，客客气气的说：“麻烦你放吴昊桌上，谢谢了。”陆菲交出了东西，如临大赦般放松下来，满意的转身离开。 那姑娘接过来却没动，她双手捏着练习册，手指在书角来回的扣着。她面色难辨的定在门口，盯着陆菲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才转过了身。她把练习册扔在吴昊书桌上，甩了甩骨节泛白的手。教室还没打扫完，她走过去抓起拖布，在地上没好气的蹭了两下。 吴昊的书桌，她本想不去看，更不想去想，但那里就像有个引诱她的海妖一样，不停地勾引着她全部的注意力，让她的思想和四肢不受控制的向那移去。她秉着呼吸听着广播里播放着“第五节转体运动”，想着时间还早，微微沉了口气，手有些发抖的翻开了那本练习册。 第24章 晚安 进了教学楼吴昊一把勾住郑坤的脖子说：“往哪走，上厕所去。”郑坤被他勒的太紧，挣扎着说：“咱班这面也不是没厕所。” “这面厕所味儿太大，你他爹的哪儿那么多废话。” 郑坤露出一个看穿一切的表情，嘲讽道：“想看姑娘就直说呗，哥是不会笑话你的。” 吴昊的心思被说破了，有点不好意思，但面上扔撑着反驳说：“你大爷我这是为你着想，你是不知道你那张妍多少人惦记着。能看一眼是一眼吧，以后就成人家的了。” 郑坤气的差点噎了一下，把他胳膊一甩，回手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骂道：“乌鸦嘴。” 两个人这么磨磨蹭蹭的，几乎在上课铃响起的同时回了班级。吴昊回到座位，看见自己书桌上的一摞练习册，脸色一变把椅子踹开大声骂：“谁他妈把作业放我这，瞎啊。” 四周的同学回过头看他面色不好，谁也没敢接话。吴昊见没人理他，火气在身体里猛然炸开：“行啊不承认，那也别要了。”他抓起一摞书，没好气的往班级前水桶的方向一甩。 吴昊扔的力气很大，一摞书漫天的飞起，又洋洋洒洒的落下，几本咚的掉进的水桶里，将水溅了出去。他前桌的几个学生见书落下的方向，抱着头躲着。 吴昊扔完之后，回手要椅子拖回来，他一低头看见脚尖旁落了一张白色的纸条。纸条上的蓝色圆珠笔字迹又干净又好看，只有一句话：“以后别送我东西了，不然还得想办法还你。ps：早饭钱收好。”吴昊把纸条放在手心里，用指尖摸了摸那字迹，笑意从眼睛里止不住的流淌出来。 郑坤看见他的样子，使劲伸着脑袋想看，吴昊立即将纸条捂住，平平整整的夹进了语文书里。郑坤切了一声挤兑他道：“哪个姑娘给你的定情信物，看你那发春的样子。” 吴昊刚想回头还嘴，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僵在了嘴边，骂了句：“操。”他急急的跑出桌位捞起水桶里的练习册，边回头吩咐着：“你们几个快帮忙把我练习册捡起来。” 白英算完最后两笔账，眼看着都快一点了，她赶紧从柜子里掏出来早上带来的饭盒，油菜是昨天晚上炒的，绿色的叶子已经有些发黑了软趴趴的贴在凉透的米饭上。白英往嘴里扒拉了两口，办公室门被砰的一声踹开，震的门上的玻璃哐当哐当的跟着来回乱响。 “白英，我出差的住宿费你凭什么不给报？” 怒气冲冲的把发票摔到她桌子上的人是同事赵建国，上周他出差，回来后要求报销相关费用。 “你的发票不对，你看你的出差地，和给我的票据上写的单位不符合，所以我没法给你报。”白英站起来认真的解释道。 “我这不是一不小心把发票丢了嘛，这是我媳妇的，就拿来用用。反正都是发票，你顺手送个人情给报了呗。”赵建国放低声音商量着。 “对不起啊，这是我帮不了你，我得按照规定办事。” “规定？你做假账的时候怎么不说规定？我报点钱你跟我提规定了？怎么地，规定是给我一个人定的呗。”赵建国一听这话，眼睛瞪得老大，用手使劲哐哐的砸着桌子喊着。 白英扬起下巴看着他：“你要是有证据我做假账了，现在就去领导那或者去公安局举报我。要是没有，那你就是诽谤。我确实是按照程序办事，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没关系，这钱我不能给你报。其余的事，我说了不算，你要是有能耐，就去找说的算的人理论，别在我这耍大爷脾气，我不爱看。”她说完也没再看他，坐下来继续吃着饭。 赵建国吃了瘪，本以为吓唬白英一下她会害怕，但看白英态度如此强硬只得作罢。他嘴里骂骂咧咧不干不净摔门走了出去，白英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远，把筷子摔进饭盒里，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里。 下班时她还有一笔账没算清，这是下午刚来的工作，所以等她离开的时候，整个办公楼已经没有人了。白英出了楼才看见外面下了雨，她翻了翻包，没有伞。白英叹了口气，跑进了雨里。 白英快跑到大门口时，慢慢停下了脚步，她看见了正踮着脚往里面张望的陆正平。陆正平看见白英忙迎了过去，把伞撑到白英头顶。白英咽了咽喉咙问：“你怎么来了？” 陆正平把伞的一大半倾到白英那侧：“路过，我就过来看看。”他看了看白英又问：“怎么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太累了。” “没有。” “怎么没有？你看你这脸白的，要不别干了，我养你。” 风一吹有些凉，但他站在身边却挡住了大半的风，白英合了合外衣，一阵暖意涌了上来。 放学后陆菲和方萌一起撑着伞走着，方萌眯着眼睛看了看楼上的灯光，拍了拍陆菲的肩膀，欣喜的说：“老爸老妈回来了。” 陆菲跟着他仰起头边找着方萌家的窗户边说：“真的吗？那恭喜你了。”她一仰头，整个脸都露在方萌的视线里，方萌笑着点了点陆菲的脑门说：“快走，他俩肯定给你带好吃的了。” 等陆菲回了家，方萌三两下蹿上了楼，开门看见了方清则和安平欣，两个人正收拾东西呢。安平欣在沙发上叠着衣服，听见门响抬起头笑着，张开了臂膀说：“回来了。” 这几天方萌回家都是一个人面对满屋的黑暗，如今看见家里的灯光暖暖的，心里的忽然有点酸酸的。他忙脱了鞋也没顾得上穿拖鞋，一头扎进了安平欣怀里，安平欣抱了方萌一会，摸了摸方萌的头温柔的说：“怎么还跟小孩似的。”说完又抬起了方萌的脸仔细的打量了说：“这几天自己在家没吃好吧，都瘦了。” 方萌摇了摇头笑着刚想说话，就被方清则按住脑袋使劲揉了揉：“小方子，我媳妇给你带好吃的了，快去补补吧。” 方萌从沙发上弹起来问：“吃的呢？在哪呢。我得赶紧给陆陆送一份。” 方清则抬手一指：“书房了，两份一样的。” 方萌笑着和方清则撞了撞拳头，又抱了安平欣一下赶紧跑去了书房，不一会方萌捧着小礼盒又跑了出来，他嚼着东西说：“老爸，老妈我下楼一趟。” “等会”方清则把茶几上的烤鸭礼盒拿给方萌：“这个给你陆叔叔和白阿姨。” 方萌咽下了嘴里的东西，蹭了蹭鼻子：“糖葫芦真好吃，谢谢老方，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等他把关门上，方清则摇了摇头对安平欣说：“媳妇你看养儿子有啥用。” 安平欣接着叠着手里的衣服回道：“可不跟你一个样。”方清则哈哈的大笑揉了揉安平欣的头说：“所以说还是和媳妇最好。”安平欣抬起头，与方清则相视一笑。 方萌连跑带蹦的下了楼，还没等敲门，陆菲就把门推开了。方萌说：“等我呢”，他正想揉陆菲的脑袋，就看白英从厨房走了出来，方萌赶紧把手放下裤线上，笔直的站在门口，恭敬的说：“阿姨好。我爸妈给您带了礼物，让我送下来。”陆菲看着他的样子忍着笑，倒是白英接过了东西说：“这太不好意思了，谢谢你爸爸妈妈。快进来。” 方萌摆了摆手：“不了，阿姨，我得回去帮忙整理整理东西。”他说完看向陆菲，陆菲抿了抿唇说：“那明天见。”方萌点了点头，趁着白英不注意，对陆菲用唇语说了句：“晚安。” 陆菲脸火烧火燎的一热，她差点听成“我爱你”。 第25章 一开运动会就下雨 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陆菲都用在了运动会的节目排练上。班委会的同学一起研究了好几种舞蹈和队形，同学们也都热情高涨的，除了陆菲脚伤不上场之外，班级里其余的32个女生全部参与。不过陆菲比上场还累呢，她一个人又导演又策划，定服装做道具……所以下课的空档陆菲基本上都在操场上，拿着本子勾勾画画的设计着什么样的队形，每排多少人合适，变换队形的时候怎么走……不过好在方萌和李楠总会陪着她，徐宇言也会来看看，帮着分分水指挥指挥队形。赵嘉宇也是，偶尔天热的时候他会自掏腰包给同学们买雪糕和饮料。因为不想耽误上课，所以大家基本上都是提早到学校半小时，晚上放学再练半小时。虽然很累，但谁也没叫过苦，谁也没缺过席。 运动会前一天清早大家提早来到学校准备彩排最后一次，前一天晚上下了点雨，清早起来有点凉。赵嘉宇看过彩排的节目，回了班级进门就使劲鼓着掌。他鼓掌，班级里的学生也跟着鼓掌。赵嘉宇放下手，等大家静下来缓缓开口道：“我当初希望咱班参与到运动会的每一个项目里，除了因为想让全校了解咱们一年三班的风采，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这次活动能成为你们未来美好的回忆，让你们长大后回忆起自己的高中生活，除了学习，还有很多事情你们都和自己的朋友、同学一起努力过，奋斗过。这些日子大家的认真、努力和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我真的非常感谢大家这么支持我，也很感谢你们能这么认真的对待自己的青春。你们是我带过的第一届学生，没当老师之前我的心情忐忑又复杂，我曾经一度认为老师不过就是我混口饭吃的职业，但因为你们，让我开始喜欢上这个职业，让我不后悔选择这份职业，是你们让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所以真的谢谢你们。”他说完深深的给大家鞠了一躬，全班同学也纷纷站起来齐声说：“老师，谢谢您。”然后向他深深的鞠着躬。 罗兵站在班级的后门，透过玻璃看着这群师生，微笑着轻轻鼓了鼓掌，又擦了擦眼角，欣慰的转身离开了。 运动会早上各个班级6点半集合，纷纷往指定的班级地点处搬桌椅。等场外收拾准备的差不多了，忽然下起了雨。那雨来的极快，方萌和陆菲跑进教学楼的时候校服外套湿了一大半，他俩在门口抖着衣服，门外的雨搭下围着几个女同学，掸着身上的雨水抱怨着：“一开运动会准下雨，咱们学校这风水是不是有问题。” “可不嘛，我可听说咱们学校这以前是坟地，后来盖学校的时候还出了事，说死了好几个工人呢。” 有风吹过，一旁的姑娘抱着胳膊搓了搓说：“你别玄玄乎乎的，我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陆菲跟着声音看过去，有个姑娘扎着长马尾，眉眼普通但皮肤很白，一脸神秘的说：“我可不是胡说，你不知道咱们寝室楼205，是鬼寝吗？” “我知道，我知道”一圈人里最左侧的姑娘说着往中心挤了挤：“我知道，以前有个女生学习很好，据说她上学的时候非常努力，初中的时候每回都考第一。但上了高中，优秀的人太多了，所以不管咋学习都考不好，她压力太大了，就一下没想开。” “瞎说，你那都是小道消息。”白皮肤的姑娘摇了摇食指神神秘秘的说：“她是因为处对象被学校抓住开除了，一气之下就跳楼了，她原来就是205寝的，所以死后怨气不散，就一直留在了咱学校。后来那寝室又陆陆续续的出了几回事，学校就把那屋变成仓库了。我听说最开始很多人不信，为了印证有没有鬼，就往那屋里扔手绢，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那几个姑娘互相抱着胳膊缩在一起，脸上满是好奇的表情。 那姑娘的视线滑过每一个人，压低声音说：“第二天一早全在门口摆成了一条线。”她话音刚落旁边的姑娘大声的喊了出来。陆菲本来想着听听鬼寝到底怎么回事，所以很专注的在听，那女生一喊倒是吓得陆菲一激灵。方萌把陆菲拽到身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摸摸毛，吓不着。我说你胆小就别听人家讲鬼故事了。” 陆菲还想再听听是怎么回事，随口回着：“谁胆小了？我这是有点冷了。” 刚才大叫的那个姑娘咋咋呼呼的说：“真不赖我，刚才有人在我后面吹气，吓死我了。快回班级吧，外面太危险。” 外面刮了风，把雨吹得斜斜的，溅到了雨搭里。周围的几个姑娘一边嘲笑她胆子小一边也是收紧衣服，哆哆嗦嗦的回了教学楼。外面下着雨，没法布置操场，而班级里得椅子基本搬空了，也没法上课。陆菲和方萌回了班级见大家倒是乐得自在，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嗑着瓜子聊着天，几个不爱动的直接坐桌子上了，一时之间班级里跟开了锅一样。都正高兴呢，赵嘉宇一脸严肃的进了班级，那几个在桌上坐着的立马蹦了下来，赵嘉宇走到讲台敲了敲黑板：“美什么呢？学校刚通知了，要是一会雨还不停咱这运动会就延期了。” 大家失望的啊了一声，毕竟以这么多年上学的经验来看，学校说的延期，那就相当于不办了。大家最近几乎把全部精力放在了运动会上，不仅仅是节目，那些参与项目的运动员也常常在空闲的时间训练，所以失望也是正常的。大家小声的骂着学校变态，赵嘉宇也假装没听见，通知完了，又嘱咐大家别太闹腾就出了门。 不过幸运的是这阵雨虽急，下得时间却不长，临近 7点半放了晴，大家也总算松了口气。陆菲出了教学楼，见学校的鼓乐队已经集合完毕，站在校门口进行最后一次排练。 乐队指挥是二年级的一个学姐，又高又瘦腿又长，她穿着丝袜和短裙，露出一大截粗细均匀的腿，惹得来回路过的男生不住的回头看。学校的栏杆外还有一些中老年大叔大婶，一部分是家长正抻头找着自己家孩子，一部分是纯来看热闹的，正盯着乐队的小姑娘，小声的讨论着哪个长的更好看。气的帮班级搬东西经过的李楠，不住的骂“变态。”陆菲笑着点点头，随口接了一句：“谁不喜欢年轻又好看的姑娘，我也喜欢的。” 李楠看着外面那群大叔正用猥琐的眼神在乐队的姑娘身上扫来扫去，忍不住又骂了一句：“那也变态。”陆菲本来也是鼓乐队的，不过她忙着排练节目，就以自己脚伤了为由请了假。这会看见她们穿着制服，带着白手套，整齐的站在那，心里忽然有点羡慕了。 李楠把加油用的小拍手和小喇叭堆在班级桌上，她本来心情还不错，但一抬头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林子轩正盯着鼓乐队看，乐得都找不着北了。李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张妍站在指挥身后，她身上合体的深蓝色制服和肩膀上黄色的徽章，让她看起来格外英气，不过因为她脸上的一点柔柔的粉色和嘴上亮晶晶的唇彩，所以又不会英气的太过，她安静的站在那，不动却特别吸引人的眼球。 李楠气的转过身，使劲踩了一脚林子轩。林子轩抬起脚大声嚷嚷着：“啊……谁要害朕”，他喊着却没转过头，等他把视线收回来，身边却已经没人了，他回过头四周找了一圈，这才看见李楠的迈着大步使劲踩在地上，陆菲在后面连蹦带跳的追。林子轩挠挠头，朝着她俩背影喊：“诶，不是，到底谁踩的我啊?”说完又把视线移回了张妍身上。 第26章 开幕式 运动会是八点半开始的，主席台上的校领导们坐好，伴随着分列式进行曲，广播里是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老师、同学们，大家，上午好！十月是硕果累累的季节，十月是金秋收获的季节，十月更是热情洋溢的季节。在这样的季节里我们迎来了我校2007年秋季第一场运动会，这是一场展现我校师生风采的盛会，也是一次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交流……” 各个方队站在校门外一字排开，广播的声音传到这里有些散。大家各自准备着，谁也没用心听这样的开场白。三班方队按照个头女生两排男生两排的站在一起。陆菲回头看了看队伍末尾的方萌，两个人的视线对上时陆菲指了指自己的衣服领子，方萌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衣领翻折进了衣服里，他伸手展平了，回了陆菲一个温柔的微笑。 “我宣布，一中2007秋季运动会正式开幕。下面进行大会第一项，请各方队运动员入场。”指挥员手上旗穗上下一动，乐队敲打、吹奏的声音整齐的响起。最前方的队列是高二的四个学长组成的升旗手队列。他们四个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站在前面的两个是二年级的校草，每天收到的情书礼物一个书包都背不下，后面那俩分别是文学社的社长和篮球校队队长，长相中上，但个头和内涵为他们加了很多分。他们四个人穿着深蓝色制服，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紧束的黑色腰带和大檐的帽子，让他们散发着日常看不到的干净气质。升旗队伍早上准备的时候就吸引了操场上无数女生的目光，女生们从他们身边来回的路过，边时而兴奋地拍打着身边的伙伴边偷偷侧着头看着，发出一些类似于“哇”、“嘶”、“我去”这样的感叹。 站在方队后排的女生点着脚使劲探着头朝着升旗手的方向看，广播里忽然传来巨大的滋滋声响，像是断了信号。大家厌恶的捂了捂耳朵，等了一会听见传来了滋滋啦啦解说的声音：“首先入场的是国旗护卫队。旗手们手擎鲜艳的五星红旗，迈着坚实的步伐向我们走来。他们气宇轩昂，英姿飒爽的样子正是我校学生最好的代表。未来的一天，我校师生将以这样精神抖擞、勇于拼搏的风貌来迎接这场秋季运动会。我们将秉承着‘更快、更好、更强’的奥林匹克精神在这片运动场地上挥洒汗水、放飞青春……接下来入场的是军鼓乐队。迎着太阳灿烂的朝晖，他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威仪又庄重，从他们炯炯有神的目光里我们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希望……” 李楠不屑的嗤嗤笑了出来，扯了扯陆菲的手说：“这词写的够玄乎的，朝晖在哪儿呢，未来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是我自己瞎吗？”陆菲跟着她抬头看着天，雨后有些发闷，还没完全放晴，云彩像散了花的鸡蛋汤，一条一块的聚集着。陆菲随口答着：“嗯，就你自己瞎”。 李楠猛地回过头，伸手在陆菲腰上使劲一掐。陆菲被掐的又痒又疼，又不敢动，只好忍着笑抓住李楠的说：“楠姐我重新说，我瞎，我瞎。” “哼。” 指挥手上的亮黄色旗穗随着节奏雨后微凉的空气里在上上下下的翻飞着，大鼓、小鼓和吹号队员按着队列跟在指挥身后，他们的动作整齐而有序，甚至连手上扬起的弧度都大致相同。咚咚的鼓点声和悠扬的号角声在一出场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非常惹眼。鼓乐队后是教师团队，教师们统一穿了白色的t恤，赵嘉宇和罗兵作为教师团队的方队长比肩走在前面，经过主席台时也没等主持人介绍完，便开始大声的喊出自己的口号：“诲人不倦，默默奉献。蜡炬成灰，舍我其谁”。 之后是各班的学生方阵，学生们穿着宽大的校服，走到主席台下，方队长会提示大家喊口号，当初为了定口号班级里可是费了不少事，什么“三班三班，最不一般”、“努力努力，永不泄气”、“谁人不服，笑傲江湖”、“引领风采，东方不败”……大家吵吵嚷嚷你一言我一语的，虽说乱糟糟的，但也热闹。 等学生方阵入场结束后，主持人使劲拍了拍话筒，刚刚几度音响突然断了音，场面非常尴尬。他努力调整了一下大声的说：“下面进行大会第二项升国旗，全体领导师生起立，行注目礼。”鲜红的国旗伴随着义勇军进行曲缓缓升起，但女生们的目光显然都在对四位升旗手行注目礼，眼神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隔空比着谁更高一点，谁眼睛更大一点，谁的鼻梁更挺一点，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和谁更合适一点，甚至还有不少都在拧起眉毛纠结着自己到底应该和谁在一起…… 但她们的幻想被校长的“喂喂”声打断了，主席台上校长托着自己手里的稿子缓缓念着：“各位领导、来宾、老师同学大家上午好。在这秋风送爽的金秋时节里，我校2007年秋季运动会拉开了帷幕，在此，我要代表全校师生对前来参加我校运动会开幕式的领导、嘉宾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诚挚的问候！”他一顿，显然在等着大家的掌声。但大家也显然没怎么配合，稀稀拉拉的象征性鼓了鼓掌。 秋风有些凉，几个学生在队伍中间小声抱怨着：“差不多得了，一会又下雨了。”“就是赶紧比赛吧，我都饿了。”所以好不容易熬到校长说“预祝大会圆满成功，谢谢大家”时，操场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学生们非常有默契的各自散去，准备开始比赛，或者说是开始零食狂欢。 运动会第一个项目是男子一百米，十五分钟后就要开始，林子轩是运动员，方萌的男子二百和子轩的项目隔一个女子一百，相隔时间短，两个人就一起去检录处准备。 陆菲和李楠作为班级自告奋勇的志愿者陪着他俩去做准备。陆菲跟在方萌身后给他别着号码牌，方萌穿着球衣，风呼呼的从他两侧衣服里灌进去，将他的大背心吹的鼓鼓的。陆菲用手给他搓了搓胳膊，打着冷颤问：“冷不冷？” 方萌用手掐住鼓起来的衣服，轻声说：“不冷，我肉多。”陆菲手冰凉的，放在方萌热热的胳膊上，反而不知道是谁给谁暖和了，陆菲感觉到自己手的温度，急着把手收回来。方萌回过头对她温柔的说：“没事，你放着吧，你暖和暖和。”陆菲赶紧抓起手边的校服从方萌身后裹住他说：“太冷了，快盖上。”方萌听话的接过校服反着套在肩膀上，压住了前胸中不断灌入的冷风，温暖渐渐蔓延开来。 陆菲把别针穿过号牌，轻声的嘱咐着：“别乱动”，然后把别针刺进了方萌的衣服里。陆菲的动作很快，整理好后她轻轻抚平了他背上的褶皱，又从背后帮他把衣服的拉链拉好，然后拍了拍他：“好了。”方萌转过身，刚想道谢。 就听林子轩在一旁夸张的大声喊着“哎呦”，陆菲和方萌转过头，看见林子轩转着圈使劲伸手够着后背，李楠一脸抱歉的跟着他乱转，嘴里不停的念叨：“呦，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第27章 喜欢的对象要自己挑 林子轩哭丧着脸说：“疼死了，你快看看是不是出血了？” 李楠顿了顿，有点为难的问：“我，我怎么看啊？” 林子轩一手掀开衣服的一角，一手扒拉着李楠：“快去看看，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咱们不是好兄弟嘛。”他话音刚落方萌一把掀开了他的衣服，将他的后背大半露在外面。风吹过他的后背，温度迅速的下降，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林子轩忙大呼小叫的喊着：“快盖上，快盖上，你想冻死我。” 方萌笑着把他的衣服推的更高，说：“我不是得仔细看看林大少爷到底出血了没嘛。”林子轩勉强站直打着冷战回：“看完没，快点，是不是出血了？”方萌凑近了假装仔细的看：“没……看……完……我不得好好看看么，这么大的伤。” 林子轩听出他语气里的戏谑意味，掰着方萌的手使劲往外挣脱，嘴里还不住的说：“哼，你们这是虐待，是嫉妒……”他的推不开方萌的手，只好连蹦带跳的挣扎着，样子像只上窜下跳的猴子，陆菲和李楠在一旁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方萌抓住他的胳膊，松开他的衣服：“得了，别挣吧了，一会都没力气跑了。” 他的号牌还有一个别针没别上，李楠想上前帮他弄好，谁知子轩立即一躲说：“还是让海贼王来吧。” 陆菲摇了摇头：“想的美，我才不管呢。”林子轩见被回绝只好把目光看向方萌，方萌跟着他回头的动作，马上把头转向了别处，气的林子轩直念叨着：“两个烦人精。”他没办法，只好重新看向李楠，李楠把手指指向自己说：“想起我了？” 林子轩谄媚的笑着向前凑了凑，被李楠抬手制止：“但是姑奶奶不想伺候了。” 林子轩推着笑讨好的说：“不能够，不能够，楠哥，呸，楠姐最讲究了，像这种救人于危难关头的事，楠姐肯定义不容辞啊。” 李楠嘴边荡起一丝笑容：“嗯，再来两句。” “楠姐你不光讲究，人还活泼可爱漂亮又美丽，而且还大方乐观积极又向上，简直是我的偶像。” 雨后清早的一团冷气，一不小心撞上了操场四周班级的热闹火热，便被稀释的干干净净。操场的跑道已经清理完毕，检录处的老师也开始招呼着运动员准备。李楠不再打趣，急忙帮子轩整理好了衣服，林子轩转身把外套塞进李楠怀里扬长而去。李楠急的大喊：“我这有巧克力，你吃一口再去。”林子轩小跑着也没回头，手举过头顶摆了摆。 李楠把举着巧克力的手慢慢放下，一回头见陆菲和方萌一起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看，李楠脸一红，磕磕巴巴的问：“看，看啥？” 陆菲和方萌异口同声的说：“看巧克力！！！” 李楠把巧克力送到方萌面前：“给你。” 方萌摆摆手笑着拒绝道：“呦，我可不敢要。”李楠白了他一眼把巧克力转到陆菲面前：“那”。 陆菲学着方萌的样子摆手道：“呦，我也不敢要。” 李楠看着他俩打趣的样子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最后一跺脚扔了句：“看你俩这一模一样招人烦的样子。”便转身跑开了。陆菲看着李楠的背影偷笑着，方萌站在她身旁，眼睛里倒映着她好看的眉眼轻声问：“冷不冷？” “有点。” “那你先回去吧。” “那可不行，我得陪着你。”陆菲收回目光一本正经的看向方萌。 不远处发令枪砰的一声骤响，陆菲没防备吓得一哆嗦，方萌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她环住往自己怀里一护，然后两个人迅速互相弹开，又急忙四处的巡视了一圈。四周的班级同学不停的挥舞着彩旗和彩带，拼命的喊着加油。云彩边上挤出了一圈阳光，映在彩带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圈，远远看过去就像小时候对着太阳看过的万花筒，耀眼又迷离。 六班最前排的俩同学边喊加油边互相问：“咱班的呢？第几道？”另一个抻着脖子使劲看了看也没看到，一挥手说：“管他的，先把油加上再说。” 陆菲和方萌之间隔出一个人的距离，互相尴尬的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假装在想些什么。 “陆菲，陆菲……”那声音从后方传来很是急切。陆菲回过头，看见徐宇言向自己快步跑了过来。 陆菲迎上去几步问：“怎么了？” 徐宇言大口喘着气说：“主席台那找你，找你献歌。” 运动会的献歌献词会给班级加分，三班一早定了节目单，但陆菲急着配方萌检录，所以还没往上报。陆菲有点惊讶：“我节目单还没报呢，再说我也不是第一个。” “学生会的说现在下面同学太闹腾了，想找个能压住场的开场，所以就来找你了，快走。”徐宇言说着就要来拉陆菲袖子，陆菲往后跟着一躲，徐宇言抓了个空。 陆菲不解的问：“诶？不是，为啥找我啊？” 徐宇言收回手掐着腰无奈的说：“陆菲你是泥鳅吧。人家为啥找你？谁让你开学晚会上表现的太优秀，让人惦记上了呗。行了，快走吧，人家学姐在那等你呢。” 陆菲有些犹豫，看了看方萌：“那，那……” “那什么啊？祖宗。”宇言问 方萌拍了拍陆菲的肩膀，轻声说：“去吧，我马上要上场了也没什么事，一会我跑完接你去。” 陆菲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情愿的答应道：“那行，你自己得注意安全”。 来接陆菲的是指挥的学姐，她的妆还没卸，服装也没换，直接在外面裹了校服，来回走过的男生不住回头看。徐宇言在离她两步外站定，暗暗捋了捋衣角，客气的柔声说：“学姐，就她。” 那学姐友好的着伸出手：“陆菲你好，我叫周心然。”她的声音是清脆的很好听，陆菲看着她饱满红润的嘴唇张张合合，轻轻的回握了她的手，回道：“学姐好。” 周心然握过陆菲的手，顺手挽住了她的胳膊：“走吧，社会主义建设需要你。”她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像极了盛夏轻轻摇动的风铃。让陆菲一点也不想拒绝，甚至是没有思考的跟着她的动作往前走。但陆菲总觉得自己是忘了点什么的。 周心然亲亲热热和陆菲贴在一起问：“亲爱的，一会儿想好唱什么歌了吗？我让他们帮你准备伴奏。” 陆菲一愣猛然停住脚步，抽出了胳膊，满脸抱歉的说：“哎呦，学姐你等我一会，我忘拿吉他了。”说完也没等她再回话，急急的转身跑了回去。 主席台正中央坐着校领导，左侧离他们两人的距离有个单独的位置和话筒，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正哼哼呀呀的唱着“同座的你”，离得最近的班级，运动员们在班级前的空地做着准备运动，第一排的同学给他们来回的递着水、毛巾和衣服。后排的学生三三两两的挤在一起，分着零食聊着天。几个男孩子每隔一会儿就要挤到隔壁班打打闹闹，身边的几个姑娘正围在一起抢薯片，不时的补上几句好不走心的“加油”。 主席台下的台阶站着一个男生，不是很高，但看起来很精明能干的样子。他看见陆菲和周心然一笑，两步下了台阶问：“什么节目？” 陆菲抿了抿唇说：“她的睫毛。” 那男生指着台上不急不缓的说：“好，准备吧，他唱完就你。要伴奏不？”台上的音响突然发出嗞的一声巨响，台上的领导下意识的侧开身子捂住了耳朵，可能意识到这样的动作不礼貌，旋即又恢复了常色，面无表情的看着台下。 陆菲扬了扬手里的吉他：“不用。” 那男生赞许的笑了笑：“聪明”。说完和周心然对视一眼，转身上了台。唱歌的人落了最后一个音，操场上响起了稀稀拉拉的象征性的掌声。临近不知哪个班级还喝了声倒彩：“呦，终于下去喽。” 那男生见状也没慌，清了清嗓站在话筒前主持道：“大概是看到大家这么热情，所以刚才音响突然害羞了，真是抱歉。下面我们将为大家带来更加精彩的演出。由一年三班的陆菲同学为大会献唱，献唱的曲目是《她的睫毛》，请大家鼓掌欢迎。” 台下的班级里，一个男生往嘴里塞满面包起哄的哦了一声，他一张嘴喷出了不少面包渣，惹得周围的女生嫌弃的直躲，而一旁的男生则拍着手掌哈哈大笑。 陆菲沉了口气，走到了话筒前。她把吉他背在肩上，压住了被风吹得鼓鼓的校服。抬手轻轻拨了几个音，缓缓的弹起了前奏。 方萌站在起跑线，听见前奏，回头望了望。陆菲站在高处的身影完整的映在他的瞳孔里，那样近又那样远。 鸣枪的老师举起发令枪，轻咳了两声提醒着：“各位同学各就各位”然后砰的一声开枪，与此同时起跑线上的人如同离弦的箭嗖嗖的窜了出去。 陆菲拨动琴弦的手指渐渐增加了力气，开口唱道：“亲爱的总有些事没办法教表错情的感觉有一点遭”她的声音干净又空灵随着吉他幽远的音，在秋风中渐渐飘远。她开口的第一句，三班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好”和强烈的掌声，引得周边的班级不住的回头，又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主席台。 “赖着不走会让人很感冒以上这道理我全都了我将不该犯的错都默背好仔细观察她的喜好……恋爱的方式无法拿笔来抄也没有规则可以取巧被动的缘分很不可靠喜欢的对象要自己挑”她在高处轻轻的唱着，视线在运动场上来回的扫着。 吴昊大口的喘着气站在终点掐着腰，看见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方向，冲着主席台的方向笑了出来。 第28章 谁先动心谁先输 “她粉嫩清秀的外表像是多汁的水蜜桃谁都想咬她嘴上亮丽的唇膏有一股自信的骄傲我看得到……”陆菲的声音从话筒中扩散出去，各班里一些喜欢周杰伦的同学跟着她一起唱着。那些嬉闹和吃东西的同学慢下手里的动作，渐渐安静下来。七班里有几个男生唱的太大声，被身边的女生狠狠拍了一巴掌，嫌弃道：“小点声，听不到了都。” “她的睫毛弯的嘴角无预警的对我笑没有预兆出乎意料竟然先对我示好她的睫毛弯的嘴角用眼神对我拍照我戒不掉她的微笑洋溢幸福的味道啦啦啦啦……”陆菲手一停，收了最后一个音。操场上先是如同空旷一般的安静，然后一瞬间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班级里的同学轮番叫着好，此起彼伏的起着哄喊“再来一个。”陆菲站在话筒前回过神稍稍退后一步，脸红了红，转身下了台。她身后站在台阶处主持的男生看见她转身才反应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开了路。他一让，陆菲便看见台阶下的方萌。 方萌裹了校服外套，运动短裤还没换。阳光从他身后大片的倾落，在他的短发上起了绒毛一样的光晕。他站在那样温和的阳光里，冲着陆菲竖了竖大拇指，唇边的笑温柔至极。陆菲望着方萌，刚刚一颗慌乱悬空的心忽然安稳的落了地。她把吉他从肩上取下来，抱着吉他走了下去。她走到最后几阶，脚一软没踩实，差点滑下去，方萌忙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接过了吉他，将她扶了下来。 方萌见陆菲站稳，放开她的胳膊问：“脚又疼了吗？” “有点。” “刚才跑的太急了吧，快回去休息休息，我那有好吃的，都给你……”陆菲跟在方萌身边，两个人慢慢的走着，身后有人在献词，慷慨激昂的念着“祖国、人民、可爱的校园什么的……”那声音随着话筒越来越散着渐渐远了，同学们说笑玩闹的声音便迎了上来。陆菲笑着挤兑方萌：“得了吧，昨天咱俩一起买的吃的，我今儿早上一看就剩一半了，还给我呢，你自己能够就不错了。” 方萌也没生气，笑着揉了揉陆菲的头发。陆菲咯咯的笑着一缩：“讨厌，我的头发。”他俩的举止熟悉又亲昵，落在不远处过来给陆菲送红茶的吴昊眼睛里，他捏紧手里的饮料瓶，在原地站了一会，眼睛里迸出无尽的怒气和胜负欲。身后的郑坤在远处喊着他的名字，吴昊眯了眯眼睛，将红茶甩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转身离开。 “诶对了，第几啊。”陆菲侧头期待的看着方萌。 “第一呗”方萌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笔记本，递给陆菲：“那，奖品。” “学校抠死了，这种笔记本他们也能送的出手？跑第一多难啊，真是的。”陆菲拿着笔记本来回翻了翻笔记本还给方萌：“你留着吧，做个纪念。” 方萌推回了陆菲的手：“送你，让你感受一下跑第一是什么的感觉。” “……”陆菲一噎，本想还嘴但也想不出来词。方萌看着她的样子，哈哈笑着说：“五千的奖品好，等会我得了再给你。” “哼” “哈哈” 学生们忙来忙去的来回各自准备着，没有项目的多数围在一起吃着东西，聊着天。陆菲虽然一个项目都没报，但一会陪方萌和李楠检录，一会又得提醒班级同学去献歌献词，还得看着节目的进度算自己班级表演的时间，所以也是非常的忙乱。 李楠参加的女子八百米，是十点半左右开始检录的。早上有些凉，但因为出了太阳，这会儿反而又热了起来。陆菲给李楠别好号牌，嘱咐着她多做做准备动作，李楠压着腿目光却在班级那侧飘来飘去，林子轩正和隔壁班级的一个女生靠在一起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惹得那姑娘笑的眉眼弯弯，脸颊红红的。李楠把目光收回来，没有焦点的盯着脚边的地面。陆菲回过头看了看，咽了咽喉咙分明想说点什么，可话在嘴边很久，还是咽了回去。检录处的老师提醒着运动员入场，李楠一口干了兑好的葡萄糖，然后把披在肩膀的外套扯了下来，扔进陆菲怀里，气呼呼的走了。 李楠在操场上拼尽全力的跑着，她把自己的抑郁和委屈全都化成了力气，宣泄在这方操场里。等到她跑近了，陆菲会在外圈去陪跑一段，但李楠的速度太快，陆菲稍微加速，脚的伤口就会有种撕裂的疼痛感，本来以为伤口快好了，最近跑跑跳跳的没太注意，这一动压到了伤口，她只好停下来，站在原地休息。 方萌坐在班级第一排，张妍用手掌遮在额角挡住阳光，稍稍嘟起嘴唇问方萌：“咱班谁报的这个项目呀？” “啊？李楠。”方萌嘴里答着，眼睛却盯着陆菲，他见她陪李楠跑了几步之后停了下来，点着脚慢慢挪动了两步。方萌立马站了起来，他右手在桌上一撑，双腿跟着前后的翻上桌子跳了出去，他的动作太快，也没理会张妍那句“哪儿，我没看见呢”就急急得跑过去。他怕去的晚了，她又该摔了。 陆菲单腿站在操场上有点累，又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地方，她甩了甩脚尖，准备再坚持坚持。忽然感觉到后背被人一扶，陆菲身体跟着一僵，旋即又放松下来。 因为闻到了熟悉的，方萌的气息。 陆菲抬起头对方萌说：“你是多啦a梦吗？方萌同志，还是阿拉丁神灯？” “怎么？刚才向我许愿了？” 阳光照在陆菲的脸上，她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方萌见状挪到她对面，将她护在了自己的影子里。 “陆陆呀，别在这跟个蚂蚱似的蹦了好吗，回去休息休息吧。” “那可不行，我还得接楠楠呢。” 方萌点了点陆菲的脑门：“你一伤残人士还惦记着接别人，咱不闹了行吗？”方萌逆光站着，陆菲躲在他的身影里抬头看着，恍惚间总觉得他发着光。 陆菲不服气的回道：“我这是保质保量的完成祖国交下来的光荣伟大任务，我这种身残志坚的感人事迹多让人感动，你就好好珍惜吧。” 陆菲休息了一会好了很多，但方萌不放心，所以一直在身边陪着她。他俩站在终点看见李楠跟一阵小旋风一样的冲过了终点，拉下后面的选手一大截。陆菲骄傲的大喊：“耶，楠楠最棒”，然后跑上前一把抱住了李楠。 李楠搭上陆菲胳膊的一瞬间，腿一软差点跪下了，陆菲抱住她，使劲撑着她站起来说：“刚跑完可不能停一下，咱再走走。” 李楠由着陆菲抱着，没回话也没动。后面的选手一个接一个的跨过了终点线，李楠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方萌站在她俩身后，替她俩挡着阳光，她一抬头整好撞上方萌的视线。方萌冲她做了个鬼脸，眼睛眉毛都挤在一起了，特别丑。李楠噗嗤的笑了出来，抬手抹了抹自己眼睛，才和陆菲分开。 方萌摸了摸自己肚子，对她俩说：“陆陆你陪李楠走走吧，要不一会腿该抽筋了。我饿了，得回去补充点能量。” 陆菲笑着拍了拍他的肚子：“我的东西都没吃呢，你自己拿。” 方萌应了一声往回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嘱咐陆菲：“你走走就行可别跑了……也别走太远，休息一会就回来吧。” “知道了，方老大爷，啰嗦。” 李楠和陆菲绕着操场慢慢走，李楠脸色不好闷头走着。她不说话，陆菲也不提。两个人绕过前面的操场走到了教学楼后的花池边，李楠坐下来拽了拽陆菲的衣角：“我累了，歇会吧。”陆菲点了点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教学楼后空空荡荡的，这里把操场的热闹隔开，那些喧闹传导这里有点闷闷的不真实。风一吹过，花坛里已经枯黄的花摇摇晃晃的了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落了下来。李楠的呼吸有些急，她喃喃的问：“菲菲，你说我是不是傻。” 陆菲盯着自己的脚尖，想了想才轻声回她：“楠楠，你不是傻，你只是先动了心而已。” 第29章 喜欢和喜欢 李楠身体一颤，自嘲的笑了笑：“他不吃早饭的时候，我怕他饿把自己的给他；他感冒那回，我逃晚自习给他买药；他作业写不完的时候，我把自己卷子写他名，然后自己挨骂……我都不求他能对我一样好，但凡他能陪我检一次录，问问我腿疼不疼，饿不饿，我都满足了……你说他还想让我怎么对他？”李楠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那里蕴藏着她的不安、委屈和期待，她不明白为什么对他那么好的自己，还比不上别人对他说的一句话，一个微笑。李楠吸了吸鼻子：“凭什么有些人不需要努力就能被喜欢，而我做了那么多连被关心一下都得不到？不公平。” 陆菲叹了口气，把李楠搂在自己怀里。李楠把头靠在陆菲的肩膀上，眼泪不断的流到她的衣服里。操场上不知道表演了什么节目，巨大的哄笑声响了起来，但笑声传到她俩这里听起来却像隔了层棉花。陆菲任由着她抽泣了一会，等她渐渐平复下来才缓缓开口道：“楠楠，子轩知道你喜欢他吗？” “啊？他……或许，不知道吧。”李楠把头抬起来，看着陆菲眼睛一亮。 “嗯，那你想告诉他吗？”陆菲盯着她认真的问。 “我……我不知道，不想，也不是不想……反正……”李楠有点不好意思，她并不确定自己的想法，被忽然这么问起，她有些局促。 陆菲非常温和的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缓缓道：“楠楠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看的。” “嗯。” “子轩是一个非常好的男生，他乐观、热情、幽默又讲义气。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而且他知道怎样把自己的聪明隐藏好。所以在和人交往的过程中，他的分寸总是拿捏的很好。他天性喜欢交际也善长交际，作为他的朋友，如果你想要的只是让他对你一个人好，把心思只放在你一个人的身上，那就有点不合实际了对吗？” 李楠皱着眉，解释道：“我没要求他只对我一个人好。” 陆菲同意的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你没那么想过，但如果只是普通朋友，那他对你不够好吗？上次你手刮破了，是谁连晚饭都没吃给你出去买消毒棉球？上上次你脚崴了，是谁给背回来的？上上上次你没带书，是谁把自己的书给你，自己被罚站了三节课……”陆菲看着李楠的脸色一点点缓和，继续说道：“你不是嫌他对你不好，你是嫌他对你的好和别人一样。” “……那，那他就不能不一样吗？我不管，凭什么我就得和别人一样？” 陆菲看着她的不讲理的样子觉得好笑，但又不敢笑出来，继续说：“楠楠，你刚才说的对，喜欢这件事情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公平的。所以你不能要求喜欢到你这就变得公平了。在这件事情里谁更喜欢谁就更在乎，越在乎就越会让自己被这些情绪折磨着。但你不能因为你的这种辗转反侧，就觉得对方欠你的，不能因为你自己付出了，就要求对方和你做的一样。他在你心里占据着一个无比特殊的位置，然后你也要求他把你也放在同样的位置。楠楠，这样的想法更不公平。” 李楠听的愣愣的，她从没有想过这些。她也不知道，那个每天和她在一起疯疯癫癫笑着闹着和她一样像傻子的陆菲，是什么时候拥有了这样的智慧。她眨了眨眼睛问：“那，那，那怎么办？” 李楠的样子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陆菲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所以你得让他更喜欢你啊，你得让他变成更辗转反侧的人啊，笨。” 李楠使劲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好像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菲轻轻笑了出来：“楠楠，你要让他喜欢你，首先你得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人。” 李楠刚想插嘴说他肯定是喜欢那种会擦粉色唇膏的，就听陆菲接着说：“我知道你肯定觉得男生更容易喜欢张妍那样的女生。但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张妍那样长的好看又温柔可人的姑娘别说男生，我也喜欢的。但那种喜欢更多的是欣赏和向往。” 陆菲忽然转过头看向她，收了笑说：“你好好想想怎么让子轩喜欢你，真正的你。”然后她顿了顿：“楠楠你也想想，是不是喜欢真正的他。” 李楠嗯了一声，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偶尔有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响，惹的人有些心烦。被风吹落的叶子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慢悠悠的飘落在地上。两个人静静的坐了一会，陆菲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方萌。 “喂？” “陆陆，班级发盒饭了，你和李楠快回来，要不我可看不住了啊。”方萌那面吵吵闹闹的。 “什么看不住了？”陆菲问。 话筒里断断续续的传来他的声音却不是对她说的，那面啪的一声“诶，子轩总共也没几块肉，要不你夹我的吧……”林子轩哎呦着大呼小叫：“小气死你得了，不就一块肉，要不我夹楠哥的？” “……子轩，你脸呢？” 陆菲挂了电话站起身回手拉李楠起来：“咱俩快回去吧，要不一会饭都凉了。” 李楠站起来拉着陆菲的手问：“能看出来我哭了吗？” 陆菲凑近仔细看了看：“看不出来，放心吧。” 方萌直到看见陆菲和李楠走回班级才放下筷子，从书桌里把盒饭拿出来，招呼着她俩在身边留的两个位置坐下。林子轩看见她俩回来赶紧招呼着说：“我靠，你俩干啥去了，你俩可错过最精彩的内容了，刚才有个班级走模特步，一女的把自己绊倒了不说，后面的人踩她裙子，她一拽，后面的人倒了一大片，跟糖葫芦似的，哈哈哈哈哈。”他擦了擦眼睛里笑出来的眼泪，笑了一会才接着说：“再，再说了，吃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快，快打开。” 李楠听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陆菲也跟着直乐，她掰开筷子递给李楠边问：“真的吗？” 林子轩大力的点着头：“那还能有假，可乐死我了。”他嘴里说着，眼睛却紧紧盯着陆菲的手，看见陆菲把盒饭打开，忙着把筷子伸了过来，他中间隔着方萌，筷子还没搭上，就被方萌推了回去。他啧了一声，嚷嚷着：“我吃你的了吗？这是你家孜然肉片吗？这是陆菲的，海贼王你说你愿不愿意给你的好朋友分点肉吃？” 陆菲摇摇头：“不愿意。” 他瞪大眼睛，不住的啧啧啧：“看看你俩，看看你俩这抠门样，我还是找我楠哥去吧。”他话音刚落，李楠探过头：“我也不愿意，谢谢。” 林子轩一口气噎住差点没上来，逗的几个人哈哈大笑。几个人这么笑着，有人在班级后侧叫了陆菲一声，几个人一起回过头，陆菲站了起来答了声“到”，从同学间挤了出去。 “老师，怎么了？” “咱班节目是什么时间？” “一点半吧。”陆菲看了看手表，那是方萌的，早上方萌跑一百之前，把手表给陆菲了。“还有两个多小时呢。” 赵嘉宇有些不悦：“怎么给排这么个点？那行，吃完饭你组织组织，有事来找我。” 陆菲点了点头：“知道了老师。” 罗兵从隔壁班走过来拍了赵嘉宇一下：“干嘛呢？”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问：“这能看见八班吗？” 赵嘉宇挖了他一眼：“滚蛋，一边去，我这正闹心呢。” 罗兵呵呵的笑着：“怎么？被八班拒绝了？” “呸，我说你能不能有点正事。”赵嘉宇扬了扬下巴“你看多欺负人，我班节目给安排到一点半，他们咋不给安排到6点半呢？直接安排半夜得了。” 罗兵仍旧笑着安慰道：“行了，刚入职这些事还不正常嘛，咱就当尊老爱幼了，这点思想觉悟还是有的吧，嘉宇同学。” 赵嘉宇叹了口气：“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我班这帮孩子，这段时间为这节目没少挨累，唉，都是因为我……” 罗兵把胳膊勾在他脖子上：“我说自我检讨的这么深刻，你饿不饿，保留点力气吧，下午还得参加项目呢。” 第30章 谁规定他必须对我好了？ 中午的阳光很晒，操场上撑起了连片的伞，远远看过去，是连绵的五彩颜色。在那个彩色深秋的午后里，有人在班级附近跑来跑去嘻嘻哈哈的玩闹着，也有人楼里楼外忙忙碌碌的筹备着。有人涂着防晒霜咒骂着这破运动最好早点结束，也有人暗暗祈祷着希望每天都能像这样有趣。有人在打着蔫没心没肺的趴在桌边昏昏欲睡，也有人坐在他们身边，用自己的伞默默而他遮住阳光。那样小小的一方操场，容纳了每个人不一样的心事，奇怪的是却完全不会拥挤。 一年三班的表演是下午第一个节目，但因为上午的比赛耗费了大家大部分的热情，这个时间大家显然没有看节目的闲情逸致了。不过好在三班的女生们都不挑这些，吃过了饭，都主动的换衣服、做准备。几个爱美的相互涂着自己带来的口红，那个年纪的姑娘还不太懂化妆的事，涂个口红就已经很满足了。不过这个年纪的姑娘，单单的画上口红，也已经很好看了。 陆菲带着队伍走到进场处，女生们相互的检查着服装和道具，等接到通知入场，便迅速的向操场中移动进去，按照排好的4x8队形站好。入场的女生在操场中跑动起来，手里的彩带沙啦沙啦的响起，引得四周的同学从堆叠的伞缝中张望着。 明亮光线下的操场上，映在大家瞳孔里的是一张张丑极了的巨大面具。大家见状忙忍不住的呼朋引伴看过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而这时，一年三班的响起了急促的鼓点，大家寻声望去。谁知那鼓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直至让人心脏再也承受不住，那鼓声骤然消失。与此同时，音乐声咤起，伴随着三班的整齐的叫好声，操场上的女生用力甩飞脸上的面具。 烈日下，那张张下落的面具里，露出了女生们扎着马尾，唇红齿白的青春靓丽模样。她们纯白t恤和红色短裙碰撞出的色差、手中反射光线的彩带和迷人自信的笑容在阳光下闪亮的耀眼，让人挪不开眼睛。主席台上瞌睡的校领导抬了抬下垂的眼皮，微微坐正了身体。 一年三班准备的是啦啦队舞蹈，这一上午的节目不是团体操就是军体拳，还有几个班级的舞蹈跳的和团体操没什么区别，好不容易高二六班出了个街舞，结果因为领头的学长和后面的业余选手差距太大，跳的稀里哗啦的。所以三班的节目一出，让大家眼前一亮。她们动作非常整齐，那一个个的节拍里，洋溢迸发出的是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青春气息。所以场下越来越多人跟着音乐的节奏点着头，晃着腿。而那些本来缩在伞下阴影里同学们，最终扔下了手里的伞，纷纷跟着在狭小的空间里，抖着肩膀拍着手。 场上的女生们默默地数着八拍，默契的交换着位置、变换着队形。从高处看去她们的队伍先后摆出了“一中”的字样，最后音乐收尾时，迅速变成了“一?三”，以此结束。 节目结束后，整个操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大家的掌声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女生跳的有多好，更是在因为她们在这场中规中矩的运动会里，如同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让大家感受到了新意和惊喜。整个三班都在疯狂的喊着“一年三，一年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兴奋的情绪会传染，隔壁的班级也开始跟着喊，最后这样的声音在整个操场的上空不断盘旋着。 陆菲在旁边兴奋的使劲鼓着掌，带队回去的时候路过了高二的班级，还有几个男生不断的吹着口哨，女生们听了脸一红也不敢回头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她们回到班级，男生们像迎接英雄一样使劲的给女生们鼓着掌，赵嘉宇站在队伍最前面对大家比着大拇指，自豪的说：“好样的，辛苦了”。 陆菲在队伍的最前面，停住了脚步给赵嘉宇深深的鞠了一躬，其他的女生跟着陆菲的动作也纷纷的向赵嘉宇鞠躬致意。林子轩挤在赵嘉宇左侧蹭了蹭鼻子，说：“班任，我怎么有点想哭啊。”他这么一说倒是逗乐了大家。赵嘉宇拍了他一下说：“就你机灵，行了，咱们也别在这互相感谢了，都赶紧歇着吧，下午三千五千的都是大项目，你们可别光在节目上出彩，在项目上给我丢人啊。” 徐宇言跌跌撞撞的从赵嘉宇身后的方向跑回来，光听见最后一句了，喘着气问：“班任什么丢人，谁丢人了？” 赵嘉宇无奈的摇摇头：“这有个漏网的，你们一会给他传达一下会议精神吧，我是不想重复了。” 徐宇言拽着赵嘉宇胳膊：“别啊，班任，刚才是不是背地里批评我呢，我可是真冤枉，刚才我去帮着发奖品了，人虽然没在班级但心可和大家在一起了，咱班节目的时候我可一直叫好，嗓子都喊哑了。” 赵嘉宇嫌弃的推开徐宇言的手，对大家说：“看见什么叫心虚了吧，还心在一起，你们要他心吗？” 大家哄笑着，大声的一起回道：“不要。” 赵嘉宇笑着对大家压了压手说：“行了，大家注意纪律，女生抓紧时间把衣服换了，别冻着。”大家刚要散，赵嘉宇又补了一句：“一会我有4x400的接力项目，你们可得给我加油，要最大声音的那种。” 同学们互相使了使眼色，一起大声的回答：“不喊”。说完又是一同大笑了起来，赵嘉宇气的直摇头，用手指点了点威胁道：“行，回头作业加倍了。” 女生们三三两两的回教学楼换衣服，陆菲陪着李楠正要走，被徐宇言喊住了，他上前两步解释道：“陆菲，咱班节目真是太棒了。这一天就这么一个能看的。还有，对不住啊，我这也没帮上什么忙。” 陆菲摆了摆手：“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忙，送节目单、通知、送盒饭、算账付钱还得义务帮忙搬音响、调设备、发奖品……所以就别瞎客气了，行吗？班长同志。” 徐宇言眼睛亮了亮，答了声“嗯” 李楠在身后不停的催促着，陆菲回头答应了一声，对宇言说：“我书包里有吃的你自己拿，快歇会吧，我陪楠楠换衣服去了。” 徐宇言笑了笑：“好。” 陪李楠换好了衣服，陆菲回到方萌身边坐下，她瘫在椅子上，合上掌心念叨着：“大功告成。” 方萌递个她一个炸鸡腿：“快补补，一会我还有个五千，你再接再厉。” 陆菲赶紧接过来闻了闻问：“你哪来的鸡腿？” “我妈刚才过来看咱俩给买的。” “谢谢，谢谢阿姨。”中午吃饭的时候陆菲一直在担心着节目的事，脑子里一遍一遍的想应该准备的东西、舞蹈动作以及可能出现的情况需要怎么处理。她心里有事所以也没吃几口，大部分的饭菜都给了子轩。这会轻松下来，才感觉到饿。 方萌看着她问：“怎么不吃啊，一会就凉了。” 陆菲也没理他，伸手拽了正从同学之间挤过来的李楠一把，把鸡腿递到她嘴边：“热的，快尝尝。”李楠中午也没吃好，又刚跳了舞也是饿了，一见鸡腿一点也没犹豫上去咬了一大口，一边嚼一边含糊的问：“哪？哪变出来的？” 陆菲拿回来自己也咬了一口，含糊的回：“方萌给的。” 方萌看着她俩的样子轻声笑了，从书包里掏出了两盒牛奶，把吸管插好了先递给李楠，另一个递给陆菲，问：“还饿吗？我再去给你俩买。” 陆菲咽了口牛奶：“不用，我买的吃的还没吃呢。”她把鸡腿塞给李楠，抽出来书桌里的书包。 但书包轻飘飘的，她掂了掂拉开了书包，瞪大眼睛一愣，然后转过头无奈的笑了：“方萌你是猪吗？” 方萌愧疚的又讨好的笑着：“真是一个没留神，想吃什么和哥哥说，我现在就去买。” 陆菲想了想：“虾条一个。”李楠在旁边接话：“两个。” “原味薯片一个。”“两个” “果冻、火腿肠各一个。”“两个。” “再加雪糕一个，谢谢。”“两个，谢谢。” 方萌站起来摸了摸陆菲头发：“雪糕就算了吧，别吃那么凉的了，我给你再买点别的。” 陆菲和李楠对视一眼，大声的说：“还不快去。”李楠看着方萌从同学之间挤出去跑远了，才收回视线问：“菲菲你真不生气吗？” 陆菲有点奇怪，问：“生什么气？” “他把你吃的都吃了你都不生气？” “吃了再买呗，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李楠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又确实是让人生气的，她理了理思路说：“他这种行为不就证明他心里只有自己没有你嘛。这难道你该不生气吗？” 陆菲抚平她皱起的眉头，笑着开口道：“谁规定他心里必须只有我？” 李楠噎了一下，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那，那，那他对你不好……” 陆菲噗嗤笑了出来：“谁规定他必须对我好了？” 李楠着急的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使劲回想着刚才准备的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陆菲低下头抿了抿唇，声音轻到像是在对自己说：“他对我的好，不在这点吃的上。” 第31章 发间的叶片 五千米是压轴的项目，因为操场是400米一圈，得跑12圈半，多数人跑着跑着就忘了自己跑到第几圈了，陆菲陪着方萌候场边嘱咐着：“一会我给你数着，告诉你加速就是最后半圈，你可好好跑，我看那面奖品好像是个八音盒，我挺想要的。” 方萌不禁有点失笑：“你可别抱太大希望，不过我要没跑好的话就给你买一个。” 陆菲拍了他一巴掌：“有点出息吧你，刚才大话怎么说的，是谁拍着良心保证说让我感受一下冠军的感觉？怎么着，这么快就把良心喂狗了。” 方萌回头抽出了她手里的水瓶问：“谁拍良心了？谁的良心？良心是什么？” 陆菲啧啧的摇头：“看没看见，所以说男的啊，就那么回事儿吧。” 方萌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他咳了几声，用手背擦了擦嘴，笑着说：“陆陆你这都哪学的，这人生感悟怎么和我奶奶隔壁家的刘太奶奶似的。” “叫太奶奶。” “……” 发令枪打响后，运动员嗖嗖的跑了出去，他们的速度陆菲根本跟不上，所以干脆也不陪跑了。她站在一旁掰着手指头数着，然后等方萌经过时大声的提醒“第三圈、第四圈……还有两圈，一圈……” 她的话音刚落，方萌突然加起了速，急的陆菲跑着大喊：“错了错了，还有一圈你悠着点……” 陆菲的话方萌听没听到不知道，但方萌前面的两个人肯定是听到了，所以他们被方萌超过的时候有点小小的窃喜，毕竟每个大项目都有查错圈数的傻子。不过他们这样的窃喜也没保持太久，因为他们看到终点处拉起了丝带的时候这种窃喜瞬间变成了焦急。 方萌第一个冲过终点，又惯性的跑出去了几步。操场四周不断传来欢呼的声音，那样高涨的热情互相传染着，不过坐在一旁的记录员显然并不为之所动，正面无表情的刷刷的记录着。方萌呼呼的喘着气，转回身看见陆菲正往自己这面跑呢。她怀里抱着衣服和水，衣服掉了一半，她手忙脚乱的捡起来，然后水又掉地上了。方萌笑着摇摇头，叉着腰向她的方向迎了过去。路过终点时，他听到后过线的两个人嘟囔着：“我靠他们这是什么战术？” 陆菲蹦蹦哒哒的跑了上来，他俩便绕开跑道和班级，走到主席台右侧的一排树下休息。操场上有老师和学生跑来跑去清理跑道，准备着下一组的比赛。俩人站在大树的阴影里，陆菲拍了拍他欣慰的说：“不错呦。” 方萌靠着大树平复着气息，打趣着回：“没，多亏你机智，用错误信息迷惑了敌人。” 陆菲有点不好意思却又立即反驳道：“这是我代表组织对你进行考验，看来你还行，意志还算坚定。” 方萌轻轻勾起嘴角：“脑子不好，狡辩起来倒挺厉害。” 陆菲把水塞方萌手里：“……快领奖去吧。” 方萌没接：“哎呦不行，我这胳膊太酸了。” 陆菲大声的叹了口气把水装进他的校服口袋里，然后把衣服搭在肩上，象征性的捏了捏方萌的两只胳膊：“行了吗？” 方萌用手臂擦了擦头上的汗：“不行不行，太热了。” 陆菲忍了忍，从兜里掏出了纸巾，替方萌擦了擦汗问：“满意了吗？” 方萌摇摇头说：“后背，肩膀有点酸。” 陆菲眨了眨眼睛顺手把纸塞进兜里，冲方萌假意的笑了笑。然后转到他身后，啪的一声一掌拍在了他的后背上。方萌跟着跳转过来，看见陆菲甩甩手，依旧保持着微笑问：“还酸吗？” 方萌后背被打的地方热辣辣的，他伸手捂着被打的位置，使劲摇着头：“不了不了。” 陆菲满意的点点头：“那能领奖了吗？” “能能能，诶诶诶，您不用动，我这就去把奖品拿回来，这样的体力活交给我来做，不劳您操心。”方萌奉承的哈着腰向后退，最后摆了一个冲锋陷阵的造型，逗的陆菲哈哈大笑。方萌摆造型的时候一没留神撞上了身后路过的一个女生，方萌见状立即恢复了正色，点着头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 那女生抿着嘴忍着笑，摇了摇头：“没事。”她说完迅速离开了，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 方萌看着那女生的背影，冲陆菲摊了摊手：“完了，完了，我光辉伟大、不食人间烟火的文艺青年气质算是毁了。” 陆菲听完挤兑他道：“是是是，您老人家这一身修为都是喝露水喝来的。”她看方萌直叹气又说：“行了，人家也不认识你。” “怎么不认识，上次物理竞赛我俩前后桌，下周我俩还得一起参加奥数竞赛……” 陆菲哈哈的笑着：“我说，你不会是考完试，还巴巴给人讲题了吧。” “……嗯……” “哈哈哈哈哈，让你得瑟，没事，下次你边给她讲题，边给她表演一个这个。”陆菲学着他的样子也做了一个造型。摆完两个人笑成了一团，惹得路过的同学频频回头观望。 操场中央还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比赛，四周的同学热火朝天的喊着加油。在那样的喧闹背景音里，陆菲专心直至的盯着掌心上叮当作响的八音盒，完全没注意到飘落在她发间的小小黄色树叶。方萌看着这样的陆菲，终究忍不住走近了一步。 陆菲看见自己脚边的另一双鞋子，缓缓抬起头，两人视线交错瞬间里，她全身一僵。方萌浅浅一笑，摘下了落在陆菲发间的那片树叶。 徐宇言的视线来回的巡视着，终于在看见了两个人之后，大喊出了：“陆菲”。 陆菲合上手中的八音盒，等他跑近了不解的问：“怎么了？火烧你眉毛了？” 徐宇言五官急在一起了，一把抓起陆菲的手腕说：“快，快走，不赶趟了。” 陆菲使劲的甩着手腕：“诶，你先放开，不是，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了先。” 方萌皱着眉上前一步扯开了宇言的手，接茬道：“就是，这要不是认识你，准以为你是拐卖儿童的呢。” 徐宇言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俩，也是无奈只好加快语速急急的说：“哎呦行两位祖宗，咱班不最后有个献歌嘛，张妍那有点情况去不了，我们正商量着谁去呢，能演的人家都唱过，也不愿意去了。这不正好你回来了么，你就快去吧，学生会那面催了两遍，要再不去该扣分了。” 当时安排节目的时候，陆菲把自己的放在了中间，开场的是徐宇言的献词，结尾是张妍的献歌。本来想把最好的时间都留给了他俩，结果可好，都成自己了。陆菲想了想也没推脱，把八音盒塞方萌怀里，对宇言说：“行，我去拿吉他。” 陆菲急急忙忙的和徐宇言跑了，将抱着八音盒的方萌和那句“我陪你”留在了身后。她跟着跑到主席台的下，主持的学长看着她直乐：“你是专业救场的吧。” 陆菲礼貌的冲他点头说：“学长好。” “嗯，这回什么节目？” “……”陆菲转过头问徐宇言“我什么节目？” “额……” 台上的人大声又情感饱满的念出了最后一句词：“预祝大会，圆满、成功，谢谢大家。” 那学长回头张望着，催促道：“快。” “那，不，不能说的秘密。”这是新歌，这段时间她和方萌来回的单曲循环，这会一急脑子一片空白，能想起来的就剩这么一首歌了。 这歌陆菲练的还不太熟练，她脑子里过了一遍旋律，刚想个开头，宇言就在一旁推她：“快，幕都报完了。”陆菲深吸口气，走到话筒前，她这会儿回过神才听见操场上掌声雷动的，陆菲咽了咽喉咙，轻轻弹起了前奏。 前奏一响，整个操场跟着安静了下来。陆菲站在高处，看见远方的蔚蓝天空里几条彩带一样的云彩，被风一吹，散开了云尾。 “冷咖啡离开了杯垫我忍住的情绪在很后面拼命想挽回的从前在我脸上依旧清晰可见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哦～回忆的画面在荡着秋千梦开始不甜” 陆菲的声音从话筒中扩散出去，操场上并没有任何掌声，也没有叫好声，四处都是静悄悄的。 “你说把爱渐渐放下会走更远”陆菲唱到这句，大家就像约好了一样一齐大声的唱了起来。歌声瞬间响彻在整个操场上空，竟有种震人心弦的感觉。 “又何必去改变已错过的时间又何你用你的指尖阻止我说再见想像你在身边在完全失去之前你说把爱渐渐放下会走更远或许命运的签只让我们遇见只让我们相恋这一季的秋天飘落后才发现这幸福的碎片要我怎么捡～” 第32章 晴天 陆菲弹完最后几个音收了手，冲台下鞠了一躬。操场上传荡着的歌声还未散去，大家情绪很高涨，兴奋的鼓掌、叫好，口哨声在四处此起彼伏的响着。陆菲没在台上停留，转身下了台阶，李楠和方萌正等着她。 李楠上前接过吉他，又直接推给了方萌，自己抱住陆菲胳膊，跳来跳去：“菲菲，我太高兴了。全校大合唱可是第一回，你看你看，我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陆菲听着她在耳边叽里呱啦的说着话，眼睛却越过她看向了方萌，两个人视线默契的揉在一起，轻轻笑了。 “菲菲菲菲，我现在太兴奋了。不行，一会结束了，咱们去ktv唱歌吧。” 陆菲抓着李楠的胳膊将她按住：“别蹦跶了，我说你怎么一点不累呢？现在岁数大的都这么有活力吗？” “谁岁数大，我不就比你大一岁吗？你说谁？你这个小崽子？”李楠迅速的反驳着，说完接着在陆菲身边跳来跳去。 陆菲被李楠扯着来回乱晃，她这样走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张妍怎么了？”一提张妍，李楠显得非常烦躁。她摆了摆手说：“没怎么着，跑完3000就在那哭，哭的都走不动了，还是徐宇言给背回去的呢”。 “为什么哭？” 李楠轻抬嘴角表情非常轻蔑：“切，人家说了没跑第一心里愧疚，觉得对不起班级同学和老师。”陆菲听完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三个人回到班级后，发现全班都在奋力的大喊着“加油”。同学们已经紧紧围成了一团，他们三个根本挤不进去，除了攒动着的后脑勺，其余什么也看不到。 李楠咬着牙根拼命往里挤了几次，都没成功。方萌见状拽了拽陆菲示意让她阻止李楠。陆菲将李楠拉回来，跟着方萌绕回到一、二年级班级交界的位置，那里空出了一条不到一人宽的小缝。李楠一喜，忙第一个挤了过去站到最前面，正好见赵嘉宇手里握着接力棒风一般的从眼前闪过。李楠欣喜的伸开双臂，边跳边大喊：“喔，班任加油。” 方萌抱着吉他抬头扫了一眼感叹道：“班任这速度可以啊”。 “第几第几？”陆菲跟在他俩身后，视线被方萌挡住，只好抓着他的胳膊从他身后探出头去张望着。 “第一”方萌顺手握过陆菲的手，自己往后侧开把她拉到身前。陆菲脸一热，心脏跟着一空，然后猛然的轰轰隆隆乱跳了起来。 赵嘉宇后面一棒是罗兵，相比于赵嘉宇的速度，罗兵要慢一些。赵嘉宇和后面的老师之间本来留下了巨大的距离，在罗兵接手后渐渐的被缩小。急的李楠把双手合成一个圈放在嘴边做扩音器，大声的喊“老师加油呀”。她时不时的就要跳起来观察远方的情况，手忙脚乱的比划着。旁边几个女生撇着嘴看了李楠几眼，起身离开躲到了一旁。 陆菲按不住她，只好跟着她来回的躲。但陆菲往后一躲就会撞上方萌，俩人的距离本来就近，这会几乎快要贴在一起了。李楠大呼小叫的喊着，而陆菲脑子里全是自己不安分的心跳声。脸上的热度一点点传遍全身，她抿了抿唇用手肘撞了撞方萌：“诶，往后让让。” 方萌侧了侧，示意陆菲往后看。刚才躲出去的那几个女生正围在后面聊天，方萌要是再退就撞上人家了。 陆菲只好抱住晃着胳膊乱叫的李楠：“楠姐，淡定。快跑完了，快跑完了。” 李楠挣开陆菲，一步跳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我看看冲刺到哪了？我看看，我看看。” 终点在操场对面，陆菲找了找却没看见罗兵。于是问方萌：“第几了？” 方萌探出头，仔细看了看回：“等会，我看看。” 方萌的头在陆菲肩膀的位置，距离近的让陆菲几乎能听到他的呼吸声。陆菲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方萌的呼吸落在了她的颈间，那样的热度灼烧着她的皮肤，让她全身自那一点灼伤处开始发麻。 “呀，第一，太险了。”方萌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陆菲浑身一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的近的缘故，以前并没有感觉方萌的声音有多好听，但这一句忽然却让她想起了“晴天”里那段大提琴。陆菲浅浅的吸了口气，竟然许久忘记吐出来。 她这样失神着，思绪忽然被哐当和稀里哗啦的声音扯了回来。陆菲回过头看见四周的人站起身躲到一旁，空出了一个小半圈，李楠半躺在一堆椅子缝里“哎呦哎呦”的哼唧着。陆菲一怔，赶紧冲上去扒开椅子把李楠拽了出来。 “伤没伤到？”陆菲拉起李楠大致的看了看。 “伤，伤着了……肺，肺疼。” “……楠楠你捂的是腰……” “我知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哎呦。”李楠试着晃了晃胳膊：“哎呦，我浑身都疼”。 陆菲和方萌见李楠没什么事，于是把她让了出去。赶紧一边道歉一边把人家椅子摆好。这个班级听到动静后围过来了几个男生，帮忙摆着椅子和气的说：“没事，人没伤到就行”。等摆好了双方一抬头，站在前面有一个高个男生推好了眼镜，眼睛一亮惊喜的问：“你是刚才唱歌那个路飞吧。” 陆菲还没回话，倒是李楠急着挤了回来：“是是是，什么事？”那男生看着李楠笑了笑，又转向陆菲说：“巧了，我也是杰迷。相逢即是有缘，咱俩交个笔友吧。你笔名是什么？也是路飞？还是海贼王？” 李楠推开方萌挤到陆菲面前，正要张嘴让陆菲一把捂住。陆菲摇摇头一脸真诚的回：“对不起啊同学，我不会写字。”她说完也没敢看那男生的表情，推着方萌，拖着李楠慌里慌张的跑了出去。那男生显然没听过这样的回答哭笑不得的，表情非常复杂，而他身边的几个男生笑的都快跪下了。 三个人走回班级的路上，陆菲和方萌不停的哈哈大笑着。李楠揉完胳膊又揉腿，然后晃动了几下脖子，鄙视的看着他俩：“真没良心，我摔了你俩这么高兴？” 刚才陆菲帮李楠简单的检查的一下，万幸的哪里都没摔坏，也没破皮，就是胳膊和腿有几处被砸的有点瘀血了。等放心下来陆菲想着李楠像个球一样的滚下来，就不禁想笑。 陆菲笑着捂着肚子直摇头，倒是方萌边笑边回答：“没笑你。”陆菲跟着念叨：“没，没笑你。” 方萌看着陆菲说：“笑你呢。”陆菲看着李楠，脑子也没转跟着学：“笑你呢。” 李楠无奈的叹了口气，陆菲噌的回过头，收了笑容问：“笑谁呢？” 李楠和方萌指着她异口同声的说：“你。” 陆菲抓起地上的落叶扔到他俩身上，方萌和李楠笑着躲开了，陆菲再抓一把，追着他俩跑。天空换上一片深蓝，林荫路旁是两行黄绿相间的树。陆菲扔起的树叶没有飞多远便悄然飘落，却在半空中划出了好看的弧度。 教师接力是最后一个项目，比完后这一天的运动会也要收尾了。所有方队以班级为单位重新集合，以鼓乐队为中心分布在操场两侧。校长发表了讲话讲话，说了一番积极的肯定了大家的努力成果，感谢了大家的热情参与，夸奖了大家比出风采比出新意云云的话。大家累了一天，谁也没心思听这些套话，都期待着赶紧颁奖赶紧收拾赶紧放学回家。 校长讲完了话，清了清嗓继续念：“经过一天的精彩角逐，下面宣布比赛结果，一年级第三名是，一年十二班，总成绩98.4；第二名是，一年九班，总成绩99.3；冠军是，”剩下的几个班级里的学生全神贯注、凝神静气的听着，大家虽然都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到了这样的时刻还是希望自己是第一。 “第一名是一年一班，总成绩100.3”校长话音刚落，一班爆出了一阵欢呼和掌声。三班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虽然满脸的不情愿，但还是象征性的鼓了鼓掌。大家的脸色并不太好，努力了这么久，虽说不是全部的为了名次，但真正听到没有自己的时候，内心终究还是失望的。 第33章 你大爷的 赵嘉宇阴沉着脸，整个人看起来像低气压气团一样。 罗兵搂住他的肩膀，安慰道：“游戏而已，不用……”他的话没说完，就听校长接着念：“并列第一的是”大家本来都消沉了下去，但这一句话，又重新打起精神，屏住呼吸的听着。 “一年三班，总成绩100.3。” 三班的欢呼是一瞬间爆开的，以至于校长后半句的话基本听不到了。班级的同学握着手互相欣喜的恭喜着。赵嘉宇看着他们欢腾的样子，终于笑了出来。 接下来又颁发了一些“最佳创意奖”、“最有活力奖”、“最佳配合奖”等等一系列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安慰奖项。而三班还获得了“最佳团体奖”，也算是给他们日夜苦练最好的奖励。 远方的天际爬上了一点夜色，校长抬眼瞟了一眼，省略了稿子中的两大段话，草草的念完了最后两句，然后大声的宣布运动会结束。大家各自散去准备打扫自己的场地，因为得了奖，三班同学都是喜滋滋的。嘻嘻哈哈的来回搬桌椅、收拾垃圾。校长站在高处看着他们，转身打了个哈欠。 收拾完之后，赵嘉宇在班级里给大家开了个简短的小会，重点的表扬了班级同学的努力和团结，同时表达了他为能有这样的一群同学而感到自豪和骄傲。 陆菲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她瘫靠在椅子里的一瞬间，疲累的感觉如潮水般涌了过来。折腾了一天她的脚有些浮肿，脚底的伤口也有些隐隐作痛，再加上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整个人简直要虚脱了。 放学后陆菲和方萌一起有气无力的拖着书包往家走，“今天咱们穿这条小路吧。”陆菲微微抬起胳膊指了指说。 “好啊，我这也累的不行了。” 他俩家和学校之间有几条小胡同，这几天冷出来的人少，尤其最近治安不是太好，好几个学生在上学放学的路上都被几个社会小青年劫了道，所以陆菲和方萌一般都会绕着走大路。 两人刚进胡同口，方萌电话就响了。“喂……啊，快了。啊？不想去……那成吧！”方萌挂了电话，惨兮兮的看着陆菲：“我妈让我买袋盐，和我一起过去吧。” “不了不了，我这腿跟灌了铅似的，实在是抬不动了。”陆菲摇着头。 方萌把陆菲拽出胡同，把书包铺地上：“那你在这坐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陆菲也没客气，一屁股坐下答了声：“嗯。” 超市离胡同口也多远，这条路简直走尽头一拐就到了，来回也就五分多钟。方萌走后，陆菲乖乖坐在地上打愣着脑袋，用手指巴拉着脚边的小石子。 “等我呢？”声音是从身后响起的，冷不丁的陆菲吓了一跳。她下意识转头看了看，猛地站了起来。 陆菲想往后退，胡同这时里伸出了一只手，扯着书包带将她拽进了胡同里。 陆菲用力掰着那只手：“吴昊干嘛啊你，别闹了。” 吴昊松开了她的书包带，挑眉一笑：“都说了，叫昊哥。”说完他探头四处看了看，问：“那小子呢？” 陆菲看着吴昊的样子，又扫了几眼他身后的几个人：“他先走了，你要没事也早点回家吧。” “呦呵，这么会关心人呢，怪不得给我弟弟迷成这样。”这人的语气很是轻佻，却又带着些许懒散的意味，和这些变声期的少年不一样，他的声音里透着成熟的味道。陆菲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见那个人穿着皮夹克，靠着墙上，点燃了一支烟。火光靠近他的脸一瞬间，点亮了他一侧的眉眼，竟然有点好看。不远处还有一个染着黄头发的人坐在人家对方货物的箱子上，似笑非笑的抱着膀看着热闹。他身后还站了两个人，陆菲没来得及仔细看他们的样子，只见刚刚说话的那人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他吸了口烟，又慢慢把烟吐在她脸上：“刚才歌唱的挺好的。” 陆菲没防备，被呛到了有些咳。吴昊一把将陆菲拽到身后说：“星哥，那啥，那小子没在。没她事，让她回家吧。” “嗯”那个叫星哥的不知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半眯着眼睛盯着陆菲满不在乎的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眼圈。 吴昊察觉情况有些不对，给陆菲打了个手势：“太晚了，你快走吧，今天不送你了。” 陆菲倒还机灵，赶紧诶了一声，抓紧书包转身就走。不过她左脚还没迈出去，只觉得书包被人一拽，整个人跟着向后倒去。那力气极大，陆菲脚下不稳，像个陀螺一样转了一圈，撞进星哥的怀里，几乎是一瞬间，陆菲条件反射似的一下把他推开了。 星哥没想到陆菲的力气这么大，被推的一趔趄差点摔倒。后面的几个人嗤的笑了出来。星哥转身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然后把嘴里的烟往狠狠吐在地上。一把抓着陆菲的校服领子，把她拎到墙边，死死按在墙上。陆菲后脑勺撞在墙上了，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 吴昊一步上前抓着星哥的胳膊推开他，商量道：“哥，她不是有意的，有事你跟我说。” 星哥正在气头上，他反手将吴昊推倒在地，没好气的骂：“滚”。 吴昊脸色一变，还是忍了忍，爬起来再次挡在陆菲身前：“星哥，算了，别和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星哥拍了拍吴昊的脸，似笑非笑的问：“我要是就想和她一般见识呢？” 吴昊眉心抽动了一下，正色道：“哥，你别碰她。” 星哥忽然笑了出来：“呦，碰她怎么了？” “不行。” 星哥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呵呵的笑着：“哪不行？她不行，还是我不行？那，我只好现在让你看看，到底是我俩谁不行。” 星哥说完没动，倒是黄头发身后的两个小弟跑了过来要抓吴昊的胳膊。他们还没碰到吴昊，吴昊一躲推开了两个人。那两人立即跟着上前连拉带拽的，吴昊一边躲一边反抗，三个人在小小的空间里几乎是打了起来。 星哥没在意他们几个，一把抓回了企图要逃跑的陆菲。将她按在墙壁上。陆菲见他靠近，胃里不知什么在不停的翻涌，一阵一阵的泛着恶心，只得把头偏向另一侧，尽量离他远些。星哥捏着陆菲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饶有趣味的：“你要是不反抗，也许我还没有那么大兴趣。” 吴昊被那三个人按在地上，他连踢带踹的使劲挣扎，大声的骂：“我操，你他妈别碰她。” 胡同里不远处有个大叔出来拿东西，朝这面看了看，试探的问：“怎么回事你们几个？” 陆菲见状忙想开口叫救命，脖子却被星哥死死掐住。那黄头发从地上爬起来，从刚在坐的位置抽出一根铁棍，指着大叔：“少你妈多管闲事。”那大叔站在原地，尴尬的咳了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身离开了。 那黄头发看到大叔离开满意一笑，回头见那两个人几乎已经按不住吴昊，骂道：“完犊子玩意”，然后一脚踹在了吴昊胸口。吴昊浑身一抽，剧烈的蜷缩在了一起。 陆菲的手在星哥脸旁不停地乱抓，星哥躲来躲去有些烦，见大叔离开干脆放开陆菲的脖子。陆菲捂着自己的脖子止不住地咳，星哥看着她咳红的脸，等她稍稍平复往前凑了凑，在她耳边轻声问：“喂，想不想试试我到底行不行？” 陆菲一哆嗦，忍着咳意攥紧自己发抖的手，强迫自己直视他：“你放了我，我把我带的钱都给你。我不报警，也不告家长。”她说完看了看地上蜷缩的吴昊，补充道：“放了我俩，我把今年的零用钱都给你”。 星哥看着陆菲，又看了看吴昊。忽然觉得有趣，扯着嘴角问：“呦，这是碰上了什么戏码了，棒打鸳鸯吗？作为剧情里的坏人，我可得多难难为你俩了。这样吧，你先说几句，哥哥我错了。要是态度诚恳，叫的哥哥我开心了，我就考虑考虑，怎么样？” 陆菲死死咬着下嘴陈，瞪着吴昊，心里说不出有多厌恶。 “不说，可以可以。有脾气，我喜欢。”星哥收了唇边的笑意，一点点贴近陆菲压低声音：“那待会你也千万别求饶。” 他将陆菲的胳膊按到头的两侧单手握紧，另一只手拉开陆菲校服的拉锁。陆菲吓得使劲拧着身体大声喊：“别别别” “嗯？”星哥挑了挑眉。 陆菲咽了咽喉咙，侧过头闭紧了眼睛，小声说：“我错了。” “嗯？什么，我听不见。”星哥把手放在耳朵边。 “我错了。”陆菲睁开眼，看着他。 星哥点了点头，“什么？听不见。” “我错了。”陆菲认认真真的说了一遍。这次陆菲是极其诚恳的，因为她忽然想起来，方萌应该快回来了。陆菲不想把他卷到这样的事里面，所以就想赶紧息事宁人。 星哥摇了摇头，用小手指扣了扣耳朵：“哎呦，耳朵怎么了？听不见啊。” 陆菲咬了咬下嘴唇冷笑了一声，星哥转过头刚想问笑什么，只听陆菲一字一句的骂：“我说，你大爷的。” 第34章 我陪你 星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陆菲，放开了她的双手，退后一步舔了舔上牙床，轻呵了一声。然后趁着陆菲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回手扇了她一嘴巴。 这一巴掌极用力，陆菲的头跟着一晃，狠狠磕到了墙上，她只觉得耳畔滋的一声巨响其余的便什么都听不见。陆菲踉跄着往后躲了两步，一低头吐出来嘴里的血沫，她佝偻着倚在墙壁上喘了几口气，身边接二连三的有人跑过，撞痛了她的肩膀。她微微抬起头，定了定神，才看见几个人在几步外已经扭打在了一起。有人正抱着方萌的腰，黄头发的倒在地上，手里的铁棍脱了手，骨碌着滚到一旁。另一个想帮忙拖住方萌，被方萌一脚踹开。星哥原地起跳准备踢向方萌，却吴昊一把死死的拽住了裤腿摔倒在地，场面一时混乱至极。 陆菲甩了甩头，耳边渐渐的恢复了声音，刚开始只是极微弱的，后来慢慢清晰了起来。陆菲嘴里不知道什么地方破了皮，血腥气在口腔里一点点弥漫开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黄头发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了起来，抓起地上的棍子，对着方萌迎头砸下。方萌弯腰一闪及时躲开，但身后那人正弓着腰拦腰拖着他，没看见挥下的铁棍所以瞬间被击中，哀嚎一声跪倒在了地上。那黄头发不死心，抓起铁棍一扬，想再次攻击，被方萌跳起一脚踹在了胸口。黄头发脚下不稳倒退两步差点摔倒，他晃悠着撑住墙站稳，手里的棍子也脱了手。他没有再捡，也没有立即再次冲上，而是撑着墙穿着粗气用余光暗暗观察着。他见星哥踢开吴昊，正准备冲上去对付方萌，于是两步窜到方萌身后，死死将他拖住。 方萌用力挣扎着，但被抱得太紧一时难以甩开。他拖着黄头发向前挪了两步，一脚蹬在墙上，另一条腿跟着在墙上一踹，向后倒去把黄头发压在了身下。那黄头发几乎要吐出血来，不停地咳，大口的喘着气，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快……快把这胖子拿起来。”星哥目光一扫，抄起地上棍子，朝方萌脑袋砸去。方萌立即抬胳膊一挡，一骨碌爬起来。他见那两个人在星哥身后跟着爬了起来，于是身形一晃，将星哥推倒在地，自己朝陆菲的方向跑了过去。 方萌跑到胡同口，一把抓起陆菲的手拼命的向外跑。方萌一路狂奔，陆菲勉强的跟着跌跌撞撞的跑，她的书包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里面的书本、文具洒落了一路。后面的追赶着人不知道乒乒乓乓的扔了什么东西，砸的她后背火辣辣的疼。 两个人跑过学校，又左跑出一条街，最后往右一拐，方萌转身站定。 方萌停的太突然，陆菲控制不住惯性一下撞到了他的怀里。陆菲累坏了，倒在方萌颈窝里，气喘吁吁的问：“怎么……不……不跑了……”。 她话音还没落，后面的人就追了上来，星哥刚想打过来，被后面的人拽住了衣角。星哥回头没好气的骂：“干屁。”后面的人下巴朝前努了努，星哥抬头一瞟，派出所亮起的牌子在暗下来的夜色里显得尤为亮眼。他手背抹了抹下巴正犹豫着，看见门里有个警察向外探头观望了几眼，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星哥拿棍子指了指陆菲和方萌：“操你俩大爷的，这事没完，你俩给我等着。”然后转头跑了，剩下三个人跟着用手指点了点，撂下句“等着啊”也跟着跑开了。 方萌捂着怀里陆菲的耳朵，看着几个人跑远了才放了手。派出所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那个中年警察大叔望了望那群人远跑的背影，然后问他俩：“怎么了，打架了？进来。” 陆菲和方萌相视一看，握住了手，转身冲进了黑色的夜里。 警察大叔伸出胳膊“唉唉”的召唤了两声，见两人头也不回感叹着：“现在的孩子啊，管不了呦。”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稀疏的星辰，，自言自语道：“天儿要凉喽”。然后收紧披在肩膀上的警服，趿拉着拖鞋两步回了所里。 学生时代，打架不管打成什么样子，似乎都不会主动找老师、找家长、找警察。那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固执而迷信的认为自己能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只用着自己的方式去和这个世界相处。即使是过错，也更加习惯把责任自己扛着，不连累别人。不像长大后的我们，总是急着与一切麻烦划清界限。 陆菲和方萌顺着原路往回跑，陆菲累的实在不行，脚底下火烧火燎的疼，于是气喘吁吁的说：“唉……我说，要不……别跑了……警察好像，没追来。”方萌回头看了看，又放慢脚步仔细听了听，确定没人追来，便停住了脚步。 两个人站在原地呼呼的喘着气，陆菲晃了晃自己的脚腕，一抬头见方萌盯着自己，她抿了抿唇，小心的问：“干嘛？” 方萌面色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摇了摇脑袋，有些不悦的说：“没事，走吧。”他说完转身大步走进了夜色里，陆菲赶紧跑着跟上，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问：“怎么了？生气了？真生气了？” “……” “生气对身体不好，容易胖，真的真的，不骗你。”方萌别扭的把头左转右转避开陆菲，陆菲只好跟在方萌身边转来转去。 “方萌同学，方萌，方方？圆圆？别……” “你踩到书了。” “嗯？啊？……我的作业本啊……”陆菲蹲下来边捡边哀嚎：“完了完了，这明天还咋交？都是大脚印子，咋办咋办……”她絮絮叨叨的念叨，一抬头才发现身边的方萌已经走出了好远。 “唉，喂，你等等我。”陆菲想去追，猛地站起来腿一下抽了筋，她闷哼一声，伸直了腿蹲在地上，使劲咬着嘴唇用力压了压。 方萌虽说有些赌气，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的，见身后没动静赶紧回过头看了看。他见陆菲手捂着脚蹲在地上，微微叹了口气两步跑了回来。 “脚疼了？”方萌弯着腰一脸焦急的问。 “没，有点抽筋了。没事，好了。”陆菲轻声回。 方萌轻轻摸了摸陆菲额角的伤，转身蹲了下来：“上来，我背你。” 陆菲看着他的样子，噗嗤的笑了出来。 “怎么了？” 陆菲歪着头：“没什么。” 方萌没回头语气有些生硬的问：“不用我背我走了。” 陆菲赶紧抓住他的胳膊：“别，你别扔下我。” 方萌转过头，看见陆菲身后的夜色源源不断的袭来。她蹲在地上，宽大的校服衬的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虚。方萌就这么安静的看着陆菲，心像被扎破了一个小洞，一层又一层的往外泛着酸，从心口涌到嗓子眼里，然后一路向上，冲进了眼眶里。 他心疼。 方萌转过身，替陆菲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轻声回：“没事，我陪你。” 陆菲直到很多年后还是会想起那个深秋的夜晚，那天，她累了一天腿不停的抽着筋、冰凉的夜风灌进外套里让人禁不住的打冷战、她被打了所以脸很肿、额头蹭破了皮、嘴角还有血迹、校服上有数不清的污渍、作业本上全是深深浅浅的脚印、书包也坏了……似乎一切都是那么坏、无比狼狈……但因为方萌，她却感觉并没有那么糟糕。手边的那个少年，干净的如同那晚的月光，他认真的看着自己，用那样让人安心的语气告诉自己：没关系，我陪你。 后来他俩一路磨磨蹭蹭的捡着本和笔，等到了家已经八点多了。陆菲在家门口掏出钥匙，方萌看着她开门的动作却没继续走。他低下头咬了咬下嘴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诶，他刚才，亲你了吗？” 第35章 我只喜欢你 陆菲的脸一热，低下了头：“啊？没，你别瞎说。” “真的？”方萌面色一喜。 “嗯。”陆菲盯着自己的脚尖也不敢抬头，她想了想换了个话题：“我妈今天加班，要不你先进来洗洗脸吧。” 方萌低头掸了掸自己沾满土的校服，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方萌在卫生间里简单的收拾了收拾，他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地上蹭破了皮，伤口处血丝和灰尘黏在了一起，洗了好几次才洗干净。他的右肩已经肿了起来，刚刚打架耗尽了全部的注意力，所以根本没感觉到疼。这会放松下来，才觉得手臂连着后背又酸又疼。 房间里只有客厅的灯亮着，四周的黑暗正跃跃欲试着在光线暗淡的边缘来回试探着、吞噬着。那灯光自陆菲的头顶投下，让她的脸色愈显苍白。沙发上放着打开的药箱，她缩在一旁紧紧合着眼睛，摊开的掌心里放着一瓶红花油。那瓶红花油顺着她指尖的弧度不断下滑，她并没有去理睬，她累了。 方萌站在卫生间没有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陆菲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张开眼睛勉强一笑，声音嘶哑的问：“收拾好了。” “嗯” 陆菲反手拍了拍沙发：“过来坐，我去给你拿饮料”。 “别忙了，你好好休息休息，我先回家。” 陆菲摇了摇头：“你过来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擦点药。” “啊？脱衣服吗？”方萌一慌，想也没想直接问了出来。 陆菲跟着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她脸微微一红，抓起红花油递了出去：“那你拿回去自己擦吧。” “不用，家里有药，倒是你别忘了擦药。”方萌错开目光，视线在地上来回的游走。 陆菲放下胳膊没再继续劝说：“那好。” 卧室里的时钟在黑暗里奏鸣的咔哒声响，方萌想了想坐到了陆菲的身边：“我再陪你待一会儿。” “好。”陆菲靠在沙发上盯着棚顶刺眼的灯光，喃喃的说：“对不起啊，都怪我。” 方萌侧过头看着陆菲内疚的样子，将她的头扳向自己，轻声安慰：“即使是不认识的人，我也会这么做。所以不用觉得愧疚，我愿意的。” 陆菲将头撇向另一侧，忍住了眼睛里泛出的泪水。起身道：“可乐行么，家里没别的了。” “好”。 陆菲在冰箱里拿出两罐可乐，一个压在自己额头上，另一个给了方萌。 “还伤到哪了没？脚呢？疼不疼了？”方萌接过冰凉的可乐，指了指陆菲的额头。 “没事，小伤。”陆菲窝进沙发里，拉开了可乐拉环，打趣道：“方萌没看出来，你打架还挺专业的。” 方萌抢过她的可乐：“太凉了。”他起身去厨房到了杯热水，随口接道：“小时候学了几年跆拳道。” “真的吗？厉害。” 方萌将热水放在茶几上，有点嘚瑟的问：“帅吧，是不是有点双截棍mv的感觉了？” “哈？”陆菲不禁有些失笑，顺口挤兑他道：“得了吧，一点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 “杰伦哥哥长的好看，唱歌好听，有才华，人又低调又谦逊还孝顺。完了，越说越好，哪找这么好的人啊。” “哪么好了？”方萌不依不饶的。 “怎么不好了”陆菲补了致命一击“还瘦。” “你喜欢瘦的？”方萌一愣，还口问道。 “嗯。”陆菲连连点头。 “……” 两个人忽然有点尴尬，陆菲觉得刚才的话有点过分，看方萌不知道想着什么，怕他生气只好换了话题问：“那你以前，就初中人家抢你钱那会，你怎么不反抗。” “哪回啊?”方萌眨着眼睛使劲的想了想，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于是抓起可乐喝了一口：“那都是小事。” “那今天呢？”陆菲问。 方萌放下可乐并没看陆菲回答道：“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你的事。” 陆菲送走方萌后，在门口站了很久。她不是矫情的人，从小到大，陆菲总比其他孩子经历更多的悲欢喜怒，所以她要比其他孩子更加成熟。早熟的孩子最大的悲哀是在任何时候想着照顾其他人的情绪，凡事总想让别人满意，久而久之，似乎自己开心与否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是不是从来没有人对你说过这样一句。 关于你的事，都不是小事。 陆菲倚在门上良久，像是没有意识的说：“我不喜欢瘦的人，我只喜欢你。” 我，只喜欢你。 那天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陆菲和方萌回都会绕着大路走。所以好得是没再碰上那几个人。吴昊那段时间也像消失了一样，没有出现在陆菲面前。 一周后的上午第二节课，陆菲突然发起了烧。她趴在迷迷糊糊的快睡着的时候，感觉有人推她，她张开眼睛，眼前像起了雾一样朦朦胧胧的。 她含含糊糊的问：“嗯，楠楠怎么了？” 李楠小声说：“老师叫你呢。” 陆菲晃了晃脑袋，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她脚下有点软，所以没站稳，差点就摔了。赵嘉宇走下讲台，到陆菲身边，仔细看了看陆菲涨红的脸和满是汗的额头，然后伸出手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赵嘉宇把手贴上的一瞬间吓了一跳，他忙缩回手，招呼着徐宇言和李楠赶紧送陆菲去医务室。 陆菲倚在李楠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力气，她一脚踩出去都是软绵绵的。几个人出了班级，徐宇言松开陆菲胳膊，在她面前蹲下来，说：“上来，我背你。” 陆菲晃了晃脑袋，她感觉自己那里像塞满了棉花一样，一点气都透不进来，她闷闷的回答：“不用，我自己能走。” 徐宇言蹲在地上回过头催促：“别墨迹了，一会去晚了，烧傻了怎么办？” 陆菲没理他，踉跄的往前走，她像喝醉酒一样左摇右晃的，吓得李楠赶紧跑上去扶住她，李楠叹了口气心里默默骂方萌哪天去参加奥数竞赛不行，非得是今天。 陆菲在医务室吃了退烧药，扎了退热的小针还挂了两瓶点滴，才总算把烧退了下去。把她送到医务室后徐宇言呆在这不方便，就先回去了，剩下李楠自己陪着陆菲。 下课后，赵嘉宇到医务室先问了问校医情况，又去看了看陆菲。陆菲躺在医务室的床上睡着了，她浅浅的呼吸着，额头的碎头发被汗濡湿了贴在脸上，李楠正用纸巾给她擦着，见到赵嘉宇站了起来小声说：“老师好。” 赵嘉宇点点头，把假条递给李楠说：“我刚才问校医说烧已经退了，等一会她醒了你给她送回家，让她今天休息休息。” 第36章 流年若梦 陆菲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变成了小孩子，跟在白英和陆正平身后跌跌撞撞的跑。她伸出自己肉乎乎白嫩嫩的胳膊，吵着要他俩抱，他俩默契的边笑边躲。那天似乎是去野餐，一早陆正平把热乎乎的饭菜摆进饭盒里。记忆里已经忘记了那天淡蓝的天空中有没有云彩，忘记了垂下的柳条有没有发出新芽，也忘记了踩上去软软的草坪是不是书里写的嫩绿色。她只记得那些不锈钢饭盒一打开散发出的热气和香味顺着鼻子钻进心里，饭盒上的水蒸汽凝结成小水珠裹着饭香和油花；只记得自己拿着的大勺子与饭盒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响；只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还能用撒娇、讨好、亲热的语气发自真心的叫一声爸爸；只记得那个时候白英的幸福和满足是能从她眼角眉梢里看的见的…… 后来呢？后来陆菲渐渐长大上了学，家里也开始不太平了。刚开始他们两个人只是简单的吵几句嘴，陆正平哄一哄两个人也就好了。三年级之后，陆菲放学回家很多次看见白英掐着腰，罗里吧嗦的骂着人，陆正平坐在沙发里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抽着烟。所以陆菲想妈妈可真讨厌，天天唠唠叨叨的，再这样下去爸爸该不喜欢她了。那段时间他俩一吵架就会冷战，冷战的几天里家里静悄悄的，陆菲每天洗脸刷牙时都会把水龙头开到最小，一滴一滴的接着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吃饭的时候只夹自己面前的一点点菜，安静的吃完后把碗筷放进水池里，然后迅速钻进屋里学习；除了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好，她还帮着白英打扫家里，整理整理衣服、收拾收拾沙发。那时候她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不出错，只要自己做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她的爸爸妈妈肯定会像以前一样好。 但什么时候这样的想法开始没有了呢？大概是每一次自己主动干活，而被白英推开恶狠狠的骂“少捣乱，你就和你爸一样，没良心，自私自利。”；大概是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从冷战转成互骂，最后像仇人一样大打出手，而自己缩在角落，除了哭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大概是渐渐知道了什么叫赌博，什么是金钱以及白英常常因为没钱买米而独自落泪的背影；也大概就是因为那次半夜里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醒了，然后推开门看见陆正平把白英压在沙发里，他手里的菜刀压在她的脖子上，陆菲瞪大眼睛愣在原地，然后轻声的叫了句“妈妈”。陆正平手里的那把菜刀反射着白喇喇的灯光，扎的陆菲眼睛疼，但她没哭，她甚至连想哭的感觉也没有，但她抱着白英的胳膊躺在床上时，脑子里闪过今天可能会失去这个人的念头的时候，她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她默默的祈求着，希望所有苦难都由自己来承受，只换白英一世平安就好；所以陆菲那时候开始想，这个家不如早早散了吧。 以前拼命想让他们两个人合好的时候，他们总是吵吵闹闹的。而当陆菲真的有让他俩散了念头，他们却怎么也散不了。为什么散不了？这么多年白英给过她无数个理由，“你爸保证了会改，妈妈相信他骨子里不是坏人”、“要是真分开了你爸自己怎么生活？”、“你还小，不懂妈妈爸爸之间的感情”、“哪有不吵架的夫妻，都这么过来的”、“菲菲，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正和你爸分开了，咱俩拿什么生活？我拿什么供你上大学？”、“陆菲你有没有良心，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要不是有你我何必忍气吞声的和他在一起生活……” “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因为你”……这样的声音像被扩音器放大了无数倍，震的陆菲的心一突一突的跳着。 小的时候不懂，后来长大了陆菲才明白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抑郁了。那段时间她有事没事就趴在书桌上哭，分明什么事都没有但自己就是委屈的不行；后来就不哭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开始变得不喜欢和人接触，只要是身边没人在，她就不笑不说话的坐着发呆，像是有了什么了不得的心事，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啥也没想；晚上总是睡不好，迷迷糊糊的之间总能看见爸妈又打起来了，妈妈浑身是血，她一惊就再也睡不着了。之后她窝在床里面无表情的看着漫天的星辰闪闪铄铄，看着夜色变深再变浅直到远方泛起了鱼肚白；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陆菲不再唱歌了，每次班级同学起哄让她表演节目的时候，她会烦躁的撕掉手里的草稿纸，把手里的笔和书扔的远远的，等这样的烦躁过去了，平静下来她又会懊恼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但下一次她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气，那段时间陆菲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更年期了。 那是陆菲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时间，仿佛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兴趣，仿佛不会对任何人动心，仿佛丧失了喜欢和爱这种感觉，也仿佛永远不会、也不应该有人爱自己，所以每次有人对她表白的时候，陆菲心里满是苍凉和鄙夷的想，真是瞎眼了。那年她十三岁，却已经感觉自己已经是一条在快要干涸的水坑里困住的鱼，每一天、每一次呼吸、每一秒钟都在等待，等待终有一日自己身体的水份全部蒸发然后死亡。 “菲菲，菲菲，陆菲……”陆菲缓缓睁开眼睛，阳光里的校医室明亮而干净，她眨了眨眼睛侧了头嗯了一声。李楠见她张开眼睛松了一口气问：“难受吗还，刚才你哼哼唧唧的可吓死我了。”陆菲勉强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换了两次气，才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刚刚的梦让她的心闷闷的疼着，她有点发慌。 “你想不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对了班任说了让我送你回家休息，今儿你就不用上课了，真羡慕你，我也想生病。” 陆菲有气无力的一笑：“别瞎说，哪有咒自己生病的，我现在浑身都疼，一点劲也没有。”她的嘴唇发白，嗓子已经哑了，一说话就有些热热的发疼。 陆菲和李楠向校医道了谢，然后先去办公室和赵嘉宇报过到才了回家。李楠把陆菲送到家门口，陆菲翻着上衣衣兜一愣：“完了，我钥匙在书包里。”她转头看着李楠，李楠看着她，四目相对非常尴尬。 李楠叹了口气：“菲菲，我说你是不是和我在一起待时间长了，我这点丢三落四的恶习全让你学去了。”她拍了拍陆菲的肩膀：“你在这等着吧，我回去给你取。” “那我和你一块儿。” “不用，你歇会吧。”李楠说完摆了摆手，一溜烟的从楼梯上跑了下去。陆菲没什么力气，浑身软软的也站不住，所以也顾不得脏不脏，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她坐了一会，忽然想起来方萌的竞赛应该结束了，就想翻出电话打给他问问。 陆菲掏了掏自己裤兜，一下摸到了电话和钥匙，她看着手里的钥匙不由的无奈，自己这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吧。她赶紧拨通了李楠的电话，抱歉的承认错误：“楠楠对不起，我在裤兜里找到钥匙了，你快回来吧。” 李楠哼哼了两声安慰说：“行了，看在你生病的份上姐姐原谅你了。不过我打车都快到校门口了，我还是回去老老实实上课吧，这大概就是命吧。你好好休息，咱明天见。” 陆菲挂了电话掏出钥匙开了门，本来这个时间家里是没人的。但她一开门，却看见白英在客厅里靠着沙发站着，低着头看不清楚面色。她脚下跪着一个人，背对着陆菲，耷拢着脑袋，肩膀一抽一抽的。屋里的两个人顺着开门的动静像门口看去，都是一惊，白英拉起慌忙起身的那个人，擦了擦眼泪，又看了看手表问：“你怎么回来了？” 第37章 我就是觉得吵 陆菲避开他俩的视线进了门换着拖鞋，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发烧了，回来躺会。” 白英赶忙迎上前，摸了摸陆菲额头：“怎么发烧了？哪难受，我带你扎针去？嗯？”她用手又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说：“不烧啊。” “扎过针了，没事。”陆菲说完直接钻进了自己房间，她倚在门后，拍了拍自己的心脏，刚刚那种心慌的感觉竟然慢慢的消失了，原来是这样啊。 白英跟着要进卧室，但她的手搭在门把手上那一刻却犹豫了，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放下了手。她转过身，陆正平赶紧换上了祈求的眼光问：“那，行吗？” 白英眼神越过他落在地面上：“嗯。” 陆正平一喜，急着追问：“真的？” “明天吧，明天你再回来吧。” 陆正平连连点着头，嘴里不住的回答：“好，好。那，我就先回去上班了。”他说完走到白英面前用力抱了她一下，然后穿上鞋，打开了门。 陆正平本来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但他听见白英用非常坚定的语气说“这是最后一次”时又慌忙挪了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语气太过陌生，他浑身一颤，定着白英看了好一会儿才答应着关上了门。 陆正平离开后，白英长长的叹了口气。她犹豫再三之后上前推开了陆菲的卧室的门。 陆菲的房间有大片的阳光从窗子里倾泻进来，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感觉不到一丝生气。陆菲侧着身，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白英在床边坐了下来，俯身贴近陆菲，伸手摸了摸陆菲的脸颊问：“还难受吗？我带你再去医院看看？”她说完见陆菲没有回音，又缕了缕陆菲耳边的头发接着问：“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还是出去吃？” 白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汗，将毛衣的纤维黏在了背上，有些不舒服的发着痒。那种琐碎的刺感，像是直接从背上贴进心里，让她变得心烦。她收回手，踢开了脚边的拖鞋，正色道：“明天你爸回来。” 陆菲躺在那里，浅浅的呼吸着，没有任何回音。白英猛然站起来，她忽然觉得无比厌烦。这样的婚姻和家庭，身为妻子和母亲，所谓责任和付出，都让她觉得窒息。很多时候她觉得活得完全不像自己，甚至说她早就忘了自己是什么样子。 白英紧紧闭上了眼睛，她的身体微微抖动着，过了好一会她平复下来，然后走了出去。她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咔哒一声转开了门锁，沉了口气开口道：“陆菲我希望你懂点事，你爸不管做错了什么他终究是你爸。大人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从明天起，你该怎么对你爸，你自己好好想想。” “我还应该怎么懂事啊？”陆菲的声音非常闷，像是鼻子被堵住了。 白英不是不懂这个家庭里的矛盾，只是她和陆正平之间许多的感情纠葛不是说停就能停止的，更何况还有很多现实的问题摆在她眼前，比如说钱、比如陆菲。所以当她听到陆菲这样不理解她的时候，烦躁的情绪犹如火山一样喷发而出。她大声的嚷嚷着：“怎么懂事，陆菲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能不能别那么自私，能不能为大人着想着想，你爸手受伤了你知道吗？你爸在宿舍住的这段时间你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吗？你问候过一声吗？宿舍里那么潮你爸衣服都长毛了你担心一次吗？这是你亲爸，就是不是亲爸养你这么多年你连一点感谢都没有吗？就盼着我俩离婚是吧，我俩真离了你就高兴了？满意了？陆菲我真没发现你是这样的孩子……” 陆菲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用手肘擦干眼泪，大声的喊着：“对我就是盼着你俩离婚，天天盼着呢，你俩早该离了，何必呢？你俩天天一会好一会坏的，折磨谁呢？折磨我呢？对，我就不懂事了，我就是只为自己着想了，怎么了？以前我倒是天天光为你们大人着想了，你们为我着想了吗？你们吵架的时候顾及我是你们亲生的了吗？你们砸家具差点把房子点着了的时候为我着想了吗？我那年几岁，我9岁，你出去问问别人家孩子9岁的是怎么过的？你们说打就打说好就好，想过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伤害吗？” 陆菲边喊着边不住的流着鼻涕和眼泪，她抬起手使劲的擦了擦脸，然后把袖子拉了起来，她晃着胳膊歇斯底里的喊着：“你看看，你睁大眼睛看看，我这条疤不是做手工划的，我那是为了让你俩好受瞎编的。我告诉你，我现在告诉你，这是初二那年我不想活了，自杀时候自己割的，知道了吗？你和他关心过吗？不是方萌我早死了你俩知道吗？你俩不知道。你天天口口声声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全都是为了我。多好笑，你为我做的这些，让我都不想活了。有时候做梦我梦见我回到小时候了，然后都是吓醒的，我宁可死了都不想再过一遍那样的日子了。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自私了吗？因为你俩，我就是随你俩了”。 白英浑身一震，陆菲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剑，万箭穿心。她几乎快要站不住，用力的扶住门，努力的支撑着自己。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一个人都是失败的。她张开嘴却再说不出一个字，踉跄的走了出去。 隔壁的邻居大婶趴在门镜上张望着，他的丈夫拍了拍她问：“看什么呢你？”那大婶啧啧的摇了摇头，小声的说：“隔壁这家呀，又吵起来了，真是没有没有一天消停的时候。”她的丈夫冷笑了一声：“那也不关咱的事，你操什么心。”大婶嫌弃的撇嘴一笑：“我操的着心吗？我就是觉得吵。” 陆菲坐在床上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然后趴进被子里不住的哭，这些话她从没说过的，一直以为这辈子会把这样的话，这样的事烂在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忍不住了。她后悔极了，也懊恼极了，她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会给白英带来巨大的伤害，为什么就不能忍忍呢？ 陆菲趴在被子里，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她哭的眼眶疼，脑子也像塞满了橡胶一样又胀又疼才爬起来，努力的止住了眼泪。陆菲下了床，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敲了敲白英的房门。她推开门见白英倚在床头上擦着眼泪，脸颊和眼睛都又红又肿。 白英吸了吸鼻子，刚想开口被陆菲一把抱住了。陆菲把头埋在她的怀里轻轻的说：“妈妈对不起，是我不懂事，以后我会好好对你和爸爸的，咱们一家好好过。” 白英回手搂紧了陆菲，嗯了一声，然后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夕阳挂在天际，那样灿烂的颜色将周遭烧成一片红火。云朵一层层的堆叠在一起，迎着霞光绵延了数十里，远远望去仿佛一幅上好的油画。陆菲抱着白英透过干净的玻璃看着天空，她想，也许都会好起来吧。 第38章 打，打起来了 周一换了方萌那组值日，所以约了陆菲早早上学。陆菲趿拉上鞋，推开门见方萌额角还挂着汗珠，呼吸有些重。陆菲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他问：“干嘛去了，累成这样？” 方萌接过纸巾擦了擦脸，躲过陆菲的视线：“没，跑了会步？” “啊哈？跑步？你又做了什么对不起阿姨的事被罚了？” 方萌没接茬，他稍稍平复了自己的呼吸，说：“怎么那么贫啊你，上你学吧。” 有风吹过，飘落了枝头的最后几片黄叶。陆菲将校服拉锁拉到最高，哆哆嗦嗦的问：“你不冷吗？”方萌没回答，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前，替她挡住了从后方吹过的风。 陆菲搓着胳膊进了教学楼，到了班级看见林子轩鬼鬼祟祟的躲着后门偷着笑。方萌勾住林子轩的脖子问：“你又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林子轩被一搭吓得一哆嗦，赶紧回过头看见是方萌才放下心：“嗨，你这么说爸爸就是你的不对了。”说完他回手勾起方萌的肩膀：“快过来看好戏。” 方萌见他的样子嫌弃的推开他：“你自己玩吧，我还得值日呢。”然后甩下子轩跟着陆菲进了门。 乔璐在讲台上跳来跳去，她见到陆菲进门，忙拉住陆菲说：“快黑板擦帮我拿下来。”陆菲抬起头才看见黑板擦被放在了黑板的最上面，她无奈一笑，还没动倒是方萌抢先将黑板擦拿了下来。他把黑板擦递给陆菲，转身回了座位。气的子轩直跺脚：“烦人，没意思。”子轩念叨完见几个人都没理自己，于是转身跑了出去。 黑板最上端乔璐擦不到，她只好点着脚够来够去。方萌放下拖布伸出手说：“我擦吧。” 乔璐连忙把黑板擦递给他：“那谢谢啦。” 方萌刚接过黑板擦，见林子轩又跑了回来，表情非常兴奋的大声说：“诶同学们你们猜怎么着，不知道哪进来了几个小混混正拎着钢管挨班找人呢，不知道这是看上哪班的姑娘了……” 方萌抬手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向陆菲。陆菲坐窗边正奋笔疾书的抄作业呢，听见林子轩的话停了下笔，抬起头看见方萌看着自己，轻轻的摇了摇头。 徐宇言正翻着书桌找自己的今天应该交的化学练习册，一听这样的事也是好奇，他放慢了手里的动作问：“怎么进来的，门卫不管吗？” 林子轩被他问的一噎，他挠了挠头：“我哪知道去，咱们那门卫比我爷爷岁数还大，说不定睡着了呢，再说你这关注点不对吧，你不该问问他找谁吗？”他话音没落，忽然砰的一声响。那声音从他背后突然响起，吓得他一缩。 林子轩站直回过头看见一个黄头发的小青年右手拎着钢管，仍保持着敲在门上动作，班级门上的玻璃和他手里的钢管不住的颤着。那黄头发的人用钢管指了指屋里的人，威胁着说：“没你们事，配合啊。”他的钢管不断的扫来扫去，林子轩跟着他的动作想躲，却没躲对方向，被打到了右胳膊。林子轩龇了龇牙回头不耐烦的说：“你看着点啊，再说我班没有你要找的，赶紧走吧。” 那人瞪起眼睛：“别给脸不要，急的干你大爷的。” 徐宇言听他这么说，把手里的书摔在桌上语气特不客气的说：“你说话注点意，我班还有女生呢。” 那人呵呵的笑了，重复着：“女生？女生多你妈啊。”他说话的空当，蒋莹莹背着书包走到了班级门口正要进门，那黄头发看着她眼睛亮了亮，语气轻佻的说：“呦，老妹，挺好看啊。”他凑前一点挤了挤眼睛：“带钱了吗？”蒋莹莹愣在原地，茫然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屋里，咬着嘴唇握紧胸前的书包带。那黄头发把钢管拦在门上眼神在她胸前扫来扫去说：“没带没事，别怕，陪哥哥出去玩会？” “想干嘛啊你。”林子轩上前一步推开他手里的钢管，将蒋莹莹拉进班级护在身后。 黄头发抬起钢管用力一扬作势要打，子轩跟着退后了两步。他以为吓到了子轩，眯了眯眼睛得意的说：“就你他妈事多，再……”他的话一下噎住了，因为他顺着子轩的望向看到了低着头的陆菲。他微微一停顿，眯着眼睛确认了一遍刚要回头喊人，方萌嗖的把黑板擦砸在他身上。那黑板擦滚了两下，在他穿的黑色t恤上留下了一趟白色粉末。他看了看衣服又看了看方萌骂了句：“操你大爷的”又回头喊“都他妈过来”，就抓紧钢管冲了进来。林子轩离最近，看他进来下意识的用手肘护住了头。 黄头发却没打子轩而是用力一推直接奔着方萌去了，他的力气很大子轩被推翻在地，撞倒了第一排的桌椅。 他气势汹汹的冲向了方萌，右手高高扬起再向下打来，带起来一阵风，方萌抬手一挡，一手撑着黑板抬脚跳起一脚直接踹在他小腹上，将他踢的向后退出了几步。那人眼睛一红，就要往上冲，还没动后背又背狠狠踹了一脚，他没防备，直接跪趴在了地上。他一回头看见子轩他身后冲他挑了挑眉，他前后快速看了看，僵持在原地。 这时候门口传来呼呼啦啦的脚步声，他听到声响冷笑一声骂道：“我他妈弄死你们。”然后抓起地上的钢管爬了起来，半俯着跑向方萌，方萌退后两步一缓冲，跳起来朝他胸口又是一脚，黄头发被踢倒在地，手一松，钢管刚啷刚啷的滚在地上，他躺在地上轻轻哎呦的哼唧了一声。 门口的声音越来越大，徐宇言跑过去拉回子轩往后退回头招呼着：“女生往后撤一撤，男生，上。”班级的人基本到齐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看见打架的场面总是按耐不住自己的热血，即使不参与也总想凑近了看看，本来也都跃跃欲试的，听见这一句，纷纷抄起椅子站了起来，门口一下围上了四五个人，看见屋里的场面对站在最后的人说：“快去楼上叫星哥下来。”那人听完大力的点点头两步跑下了楼…… 剩余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骂了句：“干他们”，扬起钢管依次冲了进去。班级里桌椅不断的和地面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嗞嗞声响，倾斜的书桌哗啦哗啦的掉着书，最后支撑不住哐当的倒在了地上。偶尔有两条钢管撞在一起，擦起了小小的火花。班级的女生们迅速退到班级后侧一角，不时的大呼小叫着，偶尔看见被打到在脚边的混混，怯怯的踩两脚。男生们冲在前面举着椅子挡的，使劲扔书砸的，伸腿踹的，拎拳头打的，一时间场面混乱至极。 黄头发的青年哼哼着爬起来，看见方萌背对着自己正在混战，他搓了搓手趁乱扑了上去。他勾住方萌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将方萌向后拖，方萌的脸被勒的开始发红，不断的伸手向后抓着。 忽然那黄头发闷哼一声，放了手。方萌捂着自己脖子咳了一会儿，然后看见陆菲站在黄头发身后，手上还维持着砸东西的动作。那黄头发用手捂着后背蹲在地上，他身后是砸碎的花盆，土和瓷片碎了满地，仙人掌留在了一半的的花盆里，露出了一点根。 混乱中有人撞到了陆菲，方萌伸手一拦，将陆菲护进怀里。那黄头发见状，伸手要抓地上的半个花盆。陆菲立即上前一步，一脚踹在了他的后背上，他往前一趴，手直接按在了仙人掌上。班级里想起了一声巨大的惨叫，惨叫中夹杂了一声哀嚎：“怎么他妈就打我？” 其实也不是只打他，班级人多地方又小，进来的社会小青年们本来就不占优势，这会基本都挂了彩，鼻子脸都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一个脑袋上套着水桶，浑身都湿透了，在原地乱转圈呢。 打架的动静太大，引得隔壁班不少同学出来看是什么情况。这时候星哥带了四五个人从楼上跑了下来，正好和楼下跑上来的一个气喘吁吁的人在楼梯口聚到一起。从楼下跑来的人大口的喘着气说：“星哥，哥，打起来了。”星哥点了点头说：“知道，干他妈的”，然后拨开了阻拦他的手，气势汹汹的向三班跑了过来。 三班里的人边打边退，大半都退出了班级，跑到走廊上和这些男生僵持着。看到自己的人过来，迅速向星哥那侧靠拢过去。等他们人聚起，那黄头发举着手从三班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 隔壁班级出来了不少人站在走廊里互相询问着：“怎么回事？”一男生抻头看着，正好看到林子轩忙拽住他问：“靠你班怎么回事？” 林子轩勾起嘴角嘲笑的哼了一声：“他大爷的，他们想欺负咱们一中学生。” 那人呵呵的笑了：“是吗，这么嚣张？”，他说完回手招呼班级同学：“操，有人在一中地盘撒野了，能喘气的都他妈出来。” 第39章 干嘛呢？拍电视剧呢？ 学生在走廊里越聚越多，星哥站在最前面，看到这样的阵势也是打怵，他咽了咽口水，比了个冲的手势。他后面的人互相看了看，硬着头皮涌了上来。他们手里有武器，气势又凶，不少学生见状纷纷犹豫着向后挪。 林子轩骂了句“操”，和方萌对视一眼一起冲了上去。对方手里的钢管劈头砸下，方萌和子轩也没躲，用右臂一挡，反手抓过他们的手腕，另一只手顺势掰下他们的手指抢下了钢管，接着抬腿一踹，将头前的两人踢到在地。他俩的动作一气呵成，后面不知道谁叫了声好，举着椅子跟着冲进了人群里，学生的士气瞬间非常高涨，各班不断有人挤出来。星哥一群人被学生们围在中间，两伙人打的难分难舍，以至于大声喊着住手的刘岩和二年级的一个体育老师两人根本挤不进来。 早上刘岩乐呵呵的在小卖点买了包烟，准备开始新的一天紧张又充实的与学生斗智斗勇工作。结果一进教学楼就听见楼里轰隆轰隆的非常吵闹。他本想着肯定是哪个不知好歹的班级又在作妖，所以也没急，悠闲的和在门口打卡的体育老师打过招呼才上了楼。结果两个人一上楼瞬间傻了眼，此时的二楼很多人挤到楼梯口还在向下退，不时能看见各种书、卫生纸、鞋、水桶等等东西在头顶嗖嗖飞过。 刘岩使劲的蹦起来抓着人却总是失败，前面学生们已经打红了眼睛，感觉到后面有人拽他，也没看回身就是一脚。刘岩多少年没受过这种委屈，当下气的火冒三丈，撸起袖子跳着一个个抓起身边的学生往外扒拉。他刚拨开三四个学生，就看迎面从学生里挤出来几个人，衣服上都是脚印和褶子，脸上也满是淤青，非常狼狈。 刘岩趁机抓住一个人的质问道：“你是谁？”那人使劲一甩，挣脱着骂道：“操你妈”，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后面不断有人跑出来，刘岩就逐个去抓，那些人本来吃了亏就恼火，被这一抓火就更大了，要不是后面有人追肯定就打起来了。但纵使是这样，刘岩还是胸口被怼了三拳又挨了两脚，最后跑出来的星哥顺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打的他原地转了半圈。 赵嘉宇早上特意早起给八班的班主任刘微买了早饭，等在她家楼下，接她一起上班。刘微也早早起床，虽然俩人路上磨磨蹭蹭的说了会话，但到学校时还是比平时要早个十几分钟。他俩一进学校，操场上非常安静，赵嘉宇把手里的早饭递给刘微说：“你先回办公室，我回班级看看我班那帮孩子。”刘微接过早餐，甜甜一笑道了声谢：“那明天我给你买。”赵嘉宇跟着傻傻一乐，挠了挠头说：“不用，明天……诶？”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看见一个人从教学楼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那人将手举在胸口掌心向前，边大步的跑边回头张望，嘴里不住的喊着：“啊啊啊，哎呀……”。他黄色的头发和只穿了一只鞋子的脚都很是扎眼。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人接连不断从教学楼跑出来，赵嘉宇眯了眯眼睛想仔细看看清楚，然后几乎是一瞬间，操场里轰的一声，涌出了大批的学生。他们奋力的追赶前面的那几个人，不停的扔着手里的东西。赵嘉宇一把将刘微拽进门卫室里，叮嘱道：“锁好门，不管出什么事也不许出来”，然后自己转身跑了出去。 刘微趴在门卫室的门玻璃向外观望着，她正凝神静气去看，身后一身巨大的呼噜声骤然响起。她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只见门卫李大爷躺在单人床上睡的如同婴儿一般安稳，他被自己的呼噜声一呛，咳了两声翻了翻身，抬手擦掉自己嘴边的口水，继续睡着。刘微缓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赵嘉宇跑上前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怎奈何根本抓不住学生。慌乱间他用力扯住一个男生，大声的问：“到底怎么了”。那男生扶着他的胳膊，大声的嚷嚷：“老师你让一让，别误伤了你。” 不断有人从楼里跑出来，那几个小青年几乎是拼了命的往外跑，一个衣服都被撕碎了，大声的喊：“快报警，快报警。”最后拼尽了全身力气，总算是跑出来学校，他们一直跑出了两条街，确认没有人追来才停了下来。他们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呼呼的喘着气。 几个人喘了口气，又迅速检查了自己的伤口，确认并没有大的伤才安心休息。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时间面面相觑非常尴尬。有一个年龄最小的倚着树，揉着自己淤青的腿感叹道：“幸亏没听星哥的拿砍刀，不然今天就交待在这了。” 星哥倚在墙边，听完勉强支撑自己站了起来，朝着他屁股踢了一脚，大骂道：“滚你妈的，瞅你这点出息。”他一转身从后腰抽出了一把不长的砍刀，趁着大家不注意，扔进了墙角。 三班学生陆续回到班级后，非常自觉的各自收拾着东西，像是默契般的闭口不谈这件事。方萌站在教学楼门口掐着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 陆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他一转身差点撞到了她。他摸了摸陆菲的头发教训道：“在这干什么？再伤到你。” 陆菲眼睛弯弯的笑着递给他一张纸巾：“我没事，我机灵着呢。但是你怎么这么笨。” 方萌接过纸握在手里，回了个微笑。林子轩跑进来拍了他肩膀问：“干嘛呢？拍电视剧呢？快跑，班任来了。” 等赵嘉宇进门的时候班级从表面上看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大家装模作样的坐在桌位上看着书写着题。赵嘉宇站到讲台上把包一摔严肃的问：“我问你们，今天的事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大家低着头，谁也不肯抬起。赵嘉宇看着他们的样子，心里便暗暗的猜到了几分，指着他们说：“行，刚开学两个月你们就给我捅这么大一个篓子。我就给你们一次机会，谁惹的事，现在站出来。” 方萌攥了攥手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第一个站了起来。陆菲想都没想跟着就要站起来，被方萌在书桌下死死拽住。 赵嘉宇显然没有想到是方萌，所以整个人一愣。他正为难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只见林子轩和徐宇言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接着班级的男生一个接一个的站着。 陆菲掰开方萌的手，跟着站了起来。陆菲一站，李楠也跟着就站，接着班级的女生不管参与还是没参与的都齐刷刷的站了起来。赵嘉宇的脸色变了几次，他用手指轻轻敲着讲台上的包，脸色难辨的说：“行，跟我玩法不责众是吧。真是出息了，行，那我就给你们一分钟时间解释，不然你们课也别上了，都给我滚出去跑圈去。” “老师……” “老师，这么回事。”徐宇言见方萌开口，抢先解释道：“早上我们来学校就正常上学，结果不知道从哪进来了这么一群小混混，说要钱。我们也没有，他们就要打我们，结果一动手就打起来了。” 赵嘉宇用目光来回扫了扫：“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要不说实话，你们给我等着。” 徐宇言一脸诚恳的继续解释：“这就是真的，不信老师您可以去查监控，是那黄头发先拦住了莹莹要钱，又出言不逊，接着动手推倒了子轩，之后我们才小小的反抗了一下。”他说完大家连连跟着点头称是，蒋莹莹咬着下嘴唇，眼泪含在眼圈里，非常委屈。 赵嘉宇揉了揉太阳穴，非常头疼。学校里出了这样群体打架的事，如果上报肯定会被定为教学事故。更何况如果真如大家所言，混混可以嚣张到进学校里骚扰要钱，那这样的问题万一有学生家长知道了，或者哪位学生闹起来的话，后果会非常严重。就算不闹，如何让事情不外传也是一个重大的问题。 赵嘉宇犹豫着这件事情怎么处理时，罗兵在门口敲了敲门：“嘉宇，开会。” 赵嘉宇叹了口气，对大家说：“行了，先坐吧，我回来之前你们都把嘴管好，我不希望咱们班级再生事端。” 赵嘉宇出了门，罗兵问：“你班怎么回事啊？跟开追悼会似的。”赵嘉宇没心思开玩笑，摆了摆手：“哼，我看也快了。刚才我问了一下谁和这事有关，结果你也看见了，我估计我这老师也当到头了。” 罗兵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前后看了看：“你有病吧，全校打成这样，谁敢拍胸脯说和这事没关？就显着你能，敢抢在人前承认错误？赵嘉宇你这个人英雄主义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说完他又压低声音凑近赵嘉宇耳边嘱咐：“这事可大可小，先看看学校那面的风向吧，我猜那面多数会先试图找几个替死鬼背锅，所以就你这智商的可甭跟着瞎参和。再说我刚才趁乱去监控室先看了看，楼下十二班是最早打起来的班级，然后是十七班，再之后才是你班。而且你班只是男生参与的多，那几个班几乎是全员动手了。所以，嘉宇同志，别往上凑合了行吗？” 赵嘉宇想了想问：“不对啊，怎么先打起来的都是楼下的？楼上呢？” 罗兵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说：“单从监控来看，楼下的这一层进来的几个混混都在挨个座位收钱。” “收钱？” “嗯，还有更过分的对女生动手动脚的，就打起来了。但楼上的人并没有，只是进每个班级挨个看了看，似乎在找人。” “嗯？”赵嘉宇停下脚步想了想，罗兵推了推他：“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快点去开会，千万别瞎出头。” “知道了，我也不是白痴。” 他俩加快脚步进了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他俩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好，校长夹着包大步走了进来。他脸色非常差，进门左右环视一圈，把包摔在桌子上，清了清嗓子说：“早上的事，谁班的责任自己主动站起来负责一下。”校长说完停顿了一会，视线在这些老师面上扫来扫去，见他们低着头不说话，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校长点了点头：“行，我时间不多也没功夫和你磨，给你们半小时的时间调查好情况，半小时后回来集合开会。清楚了吗？” “清楚了。”大家小声的回答着。 校长按掉了一直嗡嗡振动的电话，呵斥道：“怎么着？用我送你们吗？”大家一听这话，赶紧起身离开。 “刘岩，你留一下。” “是。”刘岩使劲点了点头，在原地笔直的站好。 第40章 可怜之人 之后这一天基本上都是鸡飞狗跳的，走廊里不断有老师来回的走过，监控室里一天都挤满了人。学生和老师都没有什么心思上课，眼神时不时的就从门口飘了出去。间操和自习全部改成了安全知识教育大会，所有老师统一口径，一再强调事情在调查清楚之前大家要坚持保密原则，同时嘱咐大家上下学注意安全。为了威逼利诱大家承认谁是事情的发起人，老师们用了各种手段，班级里几个“重点人士”和日常安插的“眼线”几次被叫出班级单独谈话……所以一整天都弄的大家紧张兮兮的，稍微有点动静就浑身一哆嗦。 好不容易挨到放了学，方萌和陆菲顺利的走出了校门，才总算是缓了口气。两个人慢慢走着谁也没说话，等身边的学生走远后，方萌踢开脚边的石子，开口问：“诶，怕吗？” 陆菲轻轻点了点头回道：“有点，但我更愧疚。”她的语气微微有些沉，垂了垂眼睛：“都是因为我才闹成这样的。” 方萌把手按在她脑袋上转了半圈，让她看向自己：“你能不能别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拦，不光是因为你，他们本身就居心不良，要不能在那几个班要钱吗？他们这次来一来是为了找咱俩报复一下，二来也是立威来了，咱们要是不反抗，以后就真成他们食堂了。” “嗯”。 陆菲不抬头，方萌只好弯下腰凑到她脸旁边盯着她看，陆菲见状拘谨的往后挪了挪，害羞的问：“干嘛呢你。” “我看你能自我检讨到什么时候。” “其实主要怕连累了班任和咱班同学。”方萌听见她的话眉心动了动，还没张口想就听陆菲接着说：“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应该不会闹得太大了。” “为什么？” “你想，今天闹闹哄哄的一整天，如果学校能找到把起因推给咱们的理由，那肯定会第一时间把带头发生冲突的人都带走谈话，接着就是按照校规处理。但没有，一个也没有。这就说明学校本身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更何况别的都不论，就凭那群人能堂而皇之的进入学校，又敢在光明正大的在学校收学生的钱，单这一件事，那学校就得承担全部责任了。而且退一万步说，哪怕真是咱们因为别的什么事和他们打架的，就因为在学校里，他们也要承担责任。总之呢，这样的事传出去，校方的责任是逃不了的。所以说，他们才一再的要求咱们把嘴闭好，这不是为了咱们，是为了他们自己。目前看这意思，他们是见没有伤亡，事情不会再闹大，最重要的是参与人数太多，所以一时间这背锅的人不好找，所以想赶紧息事宁人了吧。” 方萌看着陆菲，脑子里回忆了一遍今天的过程说：“陆陆，那隔壁班级和楼上班级，是你？” “我和宇言，今天趁乱找他们几个班级的人窜了窜词。” 方萌觉得事情一下理顺了，点了点头：“怪不得他们几个班级虽然没被勒索，也还是统一口径说他们是来要钱的。我说你怎么那么聪明。” 陆菲眼睛里的光暗了暗，她盯着自己的脚尖说：“我这不是聪明，我是破事见多了，现在已经学的满身淤泥了。”她收了收眼里的哀伤，抬头看着方萌的眼睛：“方萌，没事离我远点吧，我希望你一直能这么干净美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睛里的光刺伤了方萌，他心口闷闷的一疼。他没再说话，上前抱住了陆菲，他环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温柔的开口：“没事，有我呢。” 陆菲听着他从身体里传来的声音和心跳，轻轻的合了合眼睛。方萌身上的温暖蔓延到她的身体里，让她觉得很安全。她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忍回眼睛里的眼泪说：“哥，咱要是抱够了，就别占便宜了行吗？” 方萌噗嗤一笑，放开了自己的手，退后一步不好意思的蹭了蹭鼻子。陆菲转过身侧开脸抿回了唇边一丝笑意，转身走进了小区。 小区里很安静，家家亮起的灯光从窗子里漏出来，那些或明或暗的万家灯火里，藏着一个个别人的故事。偶尔楼里面传来几声犬吠声，也跟着那灯火融进了夜色里。 陆菲轻轻撞了撞方萌肩膀：“诶，你是不是瘦了。” “哈，能看出来了吗？” “看是看不出来。” “……” “不过我头刚才好像硌到你锁骨了。” “……” 陆菲和方萌上了楼，互相说完“再见”便各自回了家。陆菲一开门，看见陆正平和白英蹲在客厅里，对着新电视机前捧着说明书，研究着电视功能。陆菲没参与，她飞快的洗漱后再迅速的钻进自己卧室里。白英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看着陆菲，用手推了推陆正平，指了指茶几上的橙子，又指了指陆菲的房间。陆正平面色犹豫，他放下手里的遥控器，起身推门走了进去。 陆菲听见动静也没回头，陆正平把橙子放到书桌上，见陆菲没理自己，不知应该说什么，一时间有点尴尬。陆正平抓了抓头想了想说：“那个，我给你把橙子切开吧。”他说完，用缠着纱布的右手抽出了果盘里的水果刀，陆菲浑身一凛，下意识的一缩，咽了口水说：“不用了，我一会自己剥就行。” “那我……” “不用。”陆菲快速的拒绝着。她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又补充了一句：“不用了，我现在不吃。”陆正平有些失望，他把受伤的手搭在陆菲肩膀上，感觉到她浑身绷紧着，于是又讪讪地收回了手低声说：“那你学习吧，我不打扰你了。” 陆菲用余光看见陆正平把房间门关上，才慢慢的放松下来。她用手掌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脸颊，盯着那盘橙子看了很久。陆正平和白英在极力的避开过去的那些伤痕，他们小心翼翼的交谈，小心翼翼的生活。他们仿佛带着面具一样微笑着，关心着，鼓励着彼此和自己，就像那些伤害从没真实存在过一样。他们假装又虚伪的样子让陆菲有点难过。她心里清楚的很，他们不去触碰那些过往，并不是因为真的豁达，而是因为他们胆怯。他们越是回避，反而越是暴露了他们心里的阴霾其实根本挥之不去。就像掩藏在深海下的汹涌波涛，总有一天要喷涌而出。 陆正平右手手掌外侧有一条长长的外伤，那是他上班时被钢筋划伤的。据白英说，伤口从小指根部一只到手腕，最深的位置皮肉已经完全翻开了，露出白花花的骨头，总共缝了20多针。白英说这些的时候，陆菲坐在沙发里抱着抱枕，眼神飘忽不定的不知道想着什么。等白英说完良久，她看着白英盯着自己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白英看着陆菲的脸色，轻轻拍了拍她说：“你别想太多。你爸终究是你爸，你就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好好对他。”陆菲抬起眼眸对着白英看了一会，最终还是嗯了一声。 可怜之人，嗯，毕竟都是可怜之人啊。 第41章 情书 连续几天，学校在间操时间开了大会，批评大家这种鲁莽冲动的行为，又深刻的教育了大家这样做的危害，同时阐明了学校这次不处理大家并不是因为法不责众，而且念完大家初犯又事出有因所以选择原谅，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如果有下次发生，将严肃处理，给予开除学籍处分。同时表明了学校会加强安保工作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最后警告大家不许大肆宣扬不良思想，这件事情将到此为止。 陆菲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些话，心里想着把责任推给别人还真是人类最擅长的事情呢。不过不管怎么说，毕竟这件事情算是过去了。当然也不是没有影响的，后果就是学校加了三个门卫，连续开展了两个月的各种安全知识教育和演习，体育课上多加了军体拳和防狼术的学习。 下课后陆菲抱着作业往回走，一低头看见自己的鞋带开了，她踢着鞋子往前一步一步挪着，想着坚持一会，转弯那有窗台可以把作业放下再系。她低头想着也没留神，一转身与一个人撞了满怀，手里的作业本散了一地。陆菲轻呼一声，赶紧蹲在边捡边不住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道着歉，对方也不住的说着对不起，一起帮忙捡着。等收拾的差不多，那人把最后一本摞在陆菲手里，两人抬头都是一楞。 吴昊错过陆菲的目光别过头，陆菲看着他的样子抿了抿唇，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两个人在运动会后再没有见过面，与其说是没有见面，不如说是吴昊有意躲着陆菲。是他的一时莽撞才把陆菲推向了危险，才有了后来的学校这场群架。特别是每当他想起来当时自己面对星哥的胆怯，和方萌挺身而出的样子，那种几乎是对他自尊碾压的感觉，让他每每回想起都会觉得呼吸一滞。所以很长时间里他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陆菲，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陆菲”吴昊握紧了拳头小声的叫了一句。 陆菲转过头，看见吴昊背对着他，似乎是很长的时间没见了，他高了一点，宽大的校服把他衬的更加清瘦。 吴昊的声音轻极了，像是在自言自语：“对不起。” 陆菲轻轻一嗯，转过身继续走了两步。不知道是不是对吴昊年少轻狂的样子太过熟悉，眼前的这个人反而让她觉的陌生。她脚步一滞，轻叹一声，又重新转了过来。她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叫了声：“吴昊”。 陆菲回了班级刚把作业放好，便听见门口有个姑娘大声的喊了她一声。陆菲回过头却发现那人她并不认识的，陆菲走近了问：“怎么了。” 那姑娘冲陆菲咧嘴一笑：“不好意思，你刚取得是我班的作业，你得赶紧还我。” “啊？”陆菲跑回去一看，果然第一本上写着：“一年十五班钱铭”。语文老师带三个班级，刚才她拿作业的时候也没看，老师随手一指，她就直接捧走了。陆菲赶紧将作业还给那姑娘道歉道：“不好意思了。” 那姑娘也是开朗，笑着摆摆手：“不用不好意思，你这替我取了作业，我占了好大便宜呢，得谢谢你，作业我先拿走了。” 陆菲送走了她，转过身见徐宇言边乐边幸灾乐祸：“看看没有我不行吧。得，下课咱俩还是一起去吧。” 陆菲无奈一笑：“好”。 第一遍上课铃打过，吴昊晃晃悠悠的回了座位，顺便踹了一脚左边郑坤的椅子腿问：“什么课啊？” 郑坤正趴着看小说呢，看到动情之处泪眼婆娑的，他蹭了蹭眼睛随口答：“语文吧”。 吴昊从书包里翻出陆菲送得练习册，他特意包上了书皮的。他捧着练习册欣喜一笑，自言自语道：“我最喜欢语文了。” 郑坤看着他的样子干呕一声，搓了搓胳膊骂道：“我靠，你没事吧。看你这副发春的样子，别是犯什么病了？前两天不是还叽叽歪歪的半死不活的吗，怎么这出去一趟又，又……”他仔细想了想也不知道应该说个什么词，最后看了眼手里的小说，一拍大腿：“又火树银花的？” 吴昊气的笑了出来骂道：“花你大爷，你他爹的能不能没事多学学习、读读书、看看报，能不能有点文化？” 郑坤扬了扬手里的小说：“我这不正看着呢么，正为我聪明的大脑进补精神的食粮呢，你他爹的没看见啊？”他话刚说完，就听见班级后门的玻璃被敲的当当的响，他正想回头问“那个王八蛋这么大胆”，话还没往外冒就咽了回去。 郑坤看见班任站在后门指了指他手里的书，又冲他勾了勾手指。哀叹了一声，打愣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向门外走，吴昊乐得只拍大腿，被郑坤狠狠挖了一眼。 但无所谓，吴昊心里高兴。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偷偷摸摸攒了一块钱高兴着要去买糖吃，结果半路发现钱丢了，等垂头丧气的偷偷抹着眼泪回家后，忽然发现钱就在裤兜里，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窃喜和欣慰。 吴昊低着头想着，门外的生物老师连跑带跳的进了门，不住地向大家道着歉说自己看错课表所以来晚了。她啰啰嗦嗦的解释着，吴昊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陆菲轻柔的声音，以前她从没有和自己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印象里的陆菲总是躲着他的，语气从来都是生硬的客气和拒绝。吴昊有时候想自己怎么就看上她了？身边好看的、温柔的姑娘多的是，怎么就是她了呢？这个问题他想过一段时间，以前大概是觉得她有趣，后来多半也就是抱着看看自己能把自己的心思在一个人身上坚持多久的心态玩一玩，可今天之后他忽然不想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喜欢她、到底喜欢她什么。那些似乎都无关紧要了。陆菲弯弯的眉眼和温和的笑意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陆菲说：“吴昊，我没怪你，也请你不要责怪自己。” 陆菲说：“别瞎检讨了行么？我真没怎么地，没影响，没影响。我这人心可大了，倒是你别瞎寻思了，多思无益。” 陆菲说：“那天我看见星哥站起来的时候你用力抱着他腿呢，要不我和方萌也跑不了。” 陆菲说：“那你以后别和他们混在一起了，咱俩就扯平了行吗？” 陆菲说：“吴昊，谢谢你以前喜欢我，但以后别在我身上花心思了，不值得的。” 陆菲说：“只要你不追我了，咱俩就是朋友了。嗯，说话算数。” 吴昊弯着唇角笑着闭上眼睛，把练习册一点一点收进怀里。 “不容易啊，能和你一起取作业。”走廊几个同学打闹着跑来跑去，徐宇言侧着身给他们让了路。走廊就那么大的地方，他一侧身，就离陆菲更近了些，陆菲下意识的往墙边挪了挪。她的动作不经意，但还是落在了徐宇言眼里。 “唉，你是不是烦我啊。”徐宇言停住了脚步问到。 “啊？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陆菲跟着他站住，认真的解释着。 徐宇言似乎没在意，他继续往前走着：“原来以为你烦我，所以总躲我，后来发现谁你都躲，所以，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徐宇言低下头凑近陆菲小声的说“你不会，是喜欢女的吧？” 陆菲推开他说：“神经病。” 徐宇言捂着胸口表情极其浮夸的说：“完了，完了，内伤了。” “那个，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徐宇言试着找了找话题。 陆菲看了看他的脸色，转了个话题：“大哥，你哪那么多话，你不用上课的吗？” 徐宇言的面色有些难辨，他的眼神让陆菲有些发毛。陆菲刻意躲开他的目光刚想走，被徐宇言一把拽住，陆菲一怔绷直了身体，甩开了他的手。 徐宇言低下头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封皱皱巴巴的信，也不敢看陆菲，他深深吸了口气，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它塞进陆菲手里。 第42章 没有拉倒 陆菲茫然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里一沉。她稍稍理了理思路，试探性的开口问：“是不是给张妍的？” 徐宇言猛地抬起头，他手心湿漉漉的出了汗，直接往裤腿上抹了抹，结结巴巴问：“我，我那么明显吗？” 陆菲听到他的话放松下来，浅浅一笑：“不明显，不明显。”她说完抬头左右看了看问：“这没监控吗？” “那”徐宇言指了指头顶“没事，这是盲区”。他的心事全在那封信上，急着问：“不明显你怎么知道的？” 陆菲笑盈盈的回答：“我掐指算到的。” 徐宇言一脸不相信的样子看着陆菲，很明显不能接受这个答案。陆菲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趣，笑着回道：“我瞎猜的，就觉得你看她的眼神有点特别。” 徐宇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眼神？什么眼神？我看你不也这样？” “不一样，不一样”，陆菲赶紧摆了摆手，她看着手里的信问：“那你怎么不让乔璐给啊？” 张妍在班级里和乔璐是最要好的，情书这事，在学生时代不是小事，长大后大家完全可以和办公室里互相不顺眼的同事聊上几句遇见的人喜不喜欢。但在学生时代，喜欢的人，是最大的秘密。要是有人把自己喜欢谁的心事分享给你，那就证明你们是最要好的朋友。所以陆菲有点为难，但既然徐宇言开了口，也没有回绝的道理。 徐宇言急着否决：“不了，不了。她那大嘴巴，让她知道还不给我在校广播里直播了，我可信不着她。” 陆菲捏着信想了想，然后把信装进兜里答应着：“那行。”她答应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问：“那我能看看吗？” “啊？嗯，看吧看吧。”宇言拽着衣角回。 一晚下课方萌给陆菲讲物理题，徐宇言则心烦意乱的在草纸上划拉来划拉去。他这一下午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他坐在座位里难受的扭来扭去，最后实在忍不住回头叫了陆菲：“陆菲，你出来一下。” 陆菲应了一声，对方萌说：“我出去一趟，等回来再讲吧。” 方萌看着陆菲走出教室，手上的笔在草纸上来回划着，笔尖的摩擦让纸起了毛刺，最后刺啦一声，划破了纸张。 “给了吗？”徐宇言和陆菲走到楼梯处转角处，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没人才问。 陆菲摇了摇头：“没呢。” 徐宇言长舒了口气：“太好了，可吓死我了，快给我。” 陆菲从兜里掏出信还给他，问：“为啥？” “不想给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一下午都没过好，屁股像着火了一样，根本坐不住。” 陆菲笑了出来：“怂死你得了，你是想放弃了吗？” 徐宇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捏紧手里的信，心里忐忐忑忑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陆菲也不催，耐心的陪他站着。徐宇言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把信塞给陆菲，大义凛然的说：“算了，死就死吧，给了。” “真的？” “嗯。” 陆菲把信收好，认真的说：“宇言，你要是真下定决心了，我肯定帮你，但这信不能给。” “为什么？” “哈，为什么？你写的都是啥啊？你那装着星辰大海的眼睛和飘逸美丽的秀发，这种词小学生都不用了行吗？大哥，那可是张妍，她每天收多少封情书你知道吗？对付这个级别的姑娘，你这样可不行。” “那，那怎么办？我也就这水平了，直接表白的话我又，又，有点不敢。”徐宇言脸红一阵白一阵的，非常为难。 “所以啊，我帮你写，写完你先看看再说，但有一点，信不能直接给她。” “嗯？那干嘛？” 陆菲侧过头看了看，张妍和乔璐从卫生间出来正手拉着手往回走。陆菲等她们快走进了，故意贴近了徐宇言，在他耳边小声说着。 林子轩双手扒着后门，单腿搭在椅子上，从玻璃里露出一点脑袋，鬼鬼祟祟的张望着。李楠一巴掌打在他后背上问：“干嘛呢？”说完挤开他向外看去。 林子轩无奈的揉了揉后背，小声说：“我看海贼王和宇言这俩人不太对啊。” 他声音很小，但还是落在了方萌的耳朵里，方萌脸色一变。 李楠本来也没看见什么，听见子轩这么说立即充满兴趣，于是变换着角度向外看去：“哪儿，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在哪？什么不对？” 林子轩按着她的脑袋，从玻璃左下角指了指：“那，刚才海贼王给了宇言一封信，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了什么，宇言又给塞了回去。喂，你说是不是咱们海贼王向宇言表白，然后被宇言拒绝了？不过我看她俩的脸色又不像，倒是宇言挺着急的。”林子轩挠挠后脑勺，非常纠结。 李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陆菲和徐宇言凑在一起说着什么，两个人的侧影几乎重叠在一起。李楠也疑惑的挠了挠头，她仔细想了想还是摆了摆手说：“拉倒吧，你说石头表白了我都相信，但你要说菲菲表白我打死也不信，更何况，那人还是徐宇言。” “宇言怎么了？”林子轩误会了李楠的意思，还以为她在嫌宇言不好，情绪有点激动的说：“宇言人又好，学习也不差，办事能力强，就是长的，嗯长了个青春痘呗，过两天就消了，咋地了？” 李楠茫然的看着他问：“你说啥呢？你这是看上徐宇言了？还是想替他做宣传推广？” 林子轩用拳头在李楠头上比了比，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服了，大姐，你是我亲姐，我就是说，算了，不说了。” “……别，你啥意思，直说吧。”李楠死死拖住了林子轩，子轩也挣不开，只好接着解释：“我就是说他俩挺配的，为啥你说不可能？” 那句“他俩挺配的”扎进了方萌耳朵里，他手上的笔一下转的飞了出去。 “为啥不可能？因为菲菲不喜欢徐宇言啊。”李楠试着回忆了回忆，她想起陆菲一贯的表现，于是非常确定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样”。 “你确定。” “嗯，当然了，菲菲亲口说的，而且上周她发烧你记得吗？” “咋了？” “菲菲当时难受的走路都打晃，徐宇言要背她，都蹲地上了，她愣是没让，你说这能是对徐宇言有想法的表现吗？” “这，这……”林子轩挠了挠头，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 陆菲捡回了方萌甩飞的笔，放进了他手里。方萌回过神握住了笔，陆菲一笑问：“想什么呢？”。 方萌撇过头：“没想什么”。 放学后两个人慢慢的走着，互相都没说话。快进楼里方萌停住了脚步，抬手捂住了陆菲的额头。陆菲正想着给张妍的情书应该怎么写，他的动作吓了她一跳，陆菲呆呆的看着方萌问：“怎么了？” 方萌同样被自己突然的动作吓到，讪讪的收回手问：“上周生病了？” “嗯。” “怎么没告诉我。” “小事而已，这不好了么。” 方萌一步站到陆菲面前倔强的说：“小事我也想知道，尤其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陆菲笑着回：“好呀，那以后我吃了几粒米，喝了几口水都告诉你，你可别嫌我烦。” 方萌却没笑，绷着脸问：“那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吗？” “没有了。” “没有了？” 陆菲歪着头想了想：“嗯，没有了。” 方萌脸色沉了沉赌气的嘟囔着：“没有拉倒”，然后头也不回的进了楼。 第43章 我只是常常想你 周五下午的计算机课，陆菲和徐宇言以没带鞋套为由向语文老师申请帮忙批卷子。又以帮语文老师批卷子为由向计算机老师和班主任请了假。 下课后陆菲拍了拍李楠说：“微机课我不去了，帮老师批卷子。” 方萌从书桌里抽出书，接话道：“怎么不早说，我也请假帮你批。”李楠也跟着回过头：“就是就是，我也不想去，你这种行为太不够意思了。” 陆菲的心思全在张妍身上，也没接他俩的话。她见张妍翻着书桌已经站了起来，于是赶紧把卷子分成两摞，走到徐宇言的位置分给他一半，方萌看着陆菲，脸色跟着一沉。 张妍掏出了书桌里所有的书，乔璐也在一旁帮忙翻着说：“没有啊，不是拿回家你忘了吧。” 张妍抱着自己书包把拉链开到最大，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这书平时也不用，一直放在这了，怎么没有了？” 乔璐把书大致翻了一遍也失去了耐心：“要不别找了，我帮你去隔壁班借一本得了。哎呦，这什么啊？”她随手翻开了一本课外书，从里面哗哗啦啦的掉出了好几封信，那信都封着，还没拆呢。 徐宇言本来已经将计算机书抽了出来，看见满地的信，又塞了回去。 乔璐眉飞色舞的看着张妍，表情里除了八卦，又多多少少夹杂了些羡慕，张妍看着四周的目光，赶紧划拉着捡起了信，扔进了书桌里。她脸上起了一圈红晕：“别闹了，快去借书，一会上课都迟到了，还得往楼上爬呢。”说完也没再整理，拉着乔璐便要走。 陆菲对徐宇言使了个眼色，徐宇言赶紧摇了摇头，陆菲瞪了他一眼，然后喊了声：“张妍。” “嗯？” “别出去借了，我和宇言留在班级批卷子。不过我的忘带了，你直接拿宇言的用吧。” 徐宇言向张妍看过去，又赶紧收回了目光。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使劲晃了晃头：“我，我也没带。” 陆菲把他的书拽了出来说：“班长你能别那么小气吗？我都看见了。”然后也没理徐宇言，直接上前递给了张妍：“那。” 张妍把书握在手里道了谢，回头看了看徐宇言，见他脸上通红通红的，结结巴巴的嘟囔了两声，最后也没说出来什么。陆菲推着张妍走到门口：“快走快走，甭理他，你看给他扣的。”张妍抿了抿嘴边的笑，挽着乔璐胳膊出了门。 陆菲站在门口看着被张妍抱在怀里的书，终于松了口气。 “让开” 李楠一下撞开了陆菲，从她身边跺着脚走了出去。陆菲被撞的一趔趄，撑着门刚站好，又被方萌撞开了：“让开。”陆菲看着他俩气呼呼的背影，嗤的笑了出来。 陆菲转过头看了看徐宇言，他用手肘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目光空洞的看着黑板，陆菲叫了他两遍，他才茫然的回过头应了一声。陆菲走到他书桌旁把卷子拿了回来，然后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上课铃声响起，走廊里也安静了下来。隔壁教室齐声的背着古诗，另一旁的班级大声的喊着老师好，唯有他们的教室里静悄悄的。教室里只剩下他俩，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的各自坐在自己的座位里，陆菲认真又专注的批着卷子，而徐宇言则心神不宁的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后再次站起来，焦躁的在过道里走来走去。 徐宇言走到陆菲身边，推了推她的胳膊问：“我刚才表现得怎么样，是不是没有丝毫破绽？”陆菲收回自己的胳膊，竖了竖大拇指：“演技一流，不拿大奖可惜了。” 徐宇言叹了口气，在张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忐忑的问：“那张妍，能同意吗？” “同意什么？你和人表白了吗？” “……没有。” “就是嘛，你这只是表露心意，离表白差好几个来回呢。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你有点耐心吧。” 徐宇言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在张妍满是书的书桌上趴了一会，又慢慢的帮她整理起书桌。 计算机老师叉着腰在门口监督着学生穿鞋套，等大家穿戴完毕后，老师清了清嗓子教训道：“有些同学能不能注意点个人卫生，你看看你们那鞋套都埋汰成啥样了？还赶不上直接穿鞋进呢，下次再有这样的你们也不用上课了，直接去水房洗鞋套吧。” 乔璐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着：“上周不也这么说的，该让进不还是让进了。”说完在电脑主页上刷新了两下，然后打开了扫雷，随意的一下一下的按着。张妍坐在桌位上无聊的看着乔璐玩游戏，乔璐玩的太菜了，基本上两下就是一个雷。张妍收回目光随意的翻了翻书，忽然一张花花绿绿的信纸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手上一顿，心里跟着一颤：情书。 张妍赶紧合上书，手掌按在上面，左右迅速的环视了一遍。她的心跳微微加速，那是一种无意间透视别人秘密的小小紧张和窃喜。她按在书上的手掌因为用力而出了汗，微机室里的电脑机箱嗡嗡的轰鸣声，和机器运转时产生的热量，让她心里有些烦乱。她脑子快速的转着，暗暗的猜测会是谁呢？ 徐宇言这个人平时作为班长是很合格的，对班级里每个人都很好。上个月他和他同桌都感冒了，他手里就剩一袋面巾纸，统统给了同桌，他吸着鼻涕喃喃的说：“我没事，坚持到下课我去买，可不能让女生流着鼻涕上课。” 不过要细细数起来，他对陆菲似乎更好一些，有事没事的就往陆菲桌位跑，特仗义的送面包送牛奶，每天抓紧机会的吵着和陆菲一起送作业……想到这张妍心里有点堵，为什么都喜欢陆菲呢？还有隔壁班有个叫吴昊的，前段时间变着花样的给陆菲送情书、送花、送礼物。这段时间倒是消停了不少，但张妍好几次都在走廊见过这个人站在自己班级后门，看着陆菲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什么，要不是他眼神里温柔的一塌糊涂，张妍想自己准得以为这是抢劫前来蹲点的。 老师在前面啰啰嗦嗦的不知道讲些什么，电脑上的屏幕被主机控制了，来回的变化着画面，张妍脑子里乱乱的，什么也没听进去，她有些挣扎和拧巴，其实她特想看看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但私自看人信件又是不好行为。她迷迷糊糊的想着，心里越是否定，就越是控制不知自己的手。最后她沉了口气，暗自劝说自己就看一眼，然后哆嗦着翻开了书。信纸上的字迹很工整，她先是大略的扫了几眼，又开始一字一字的读了起来。 “嘿，我喜欢你！其实我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喜欢你。我只是常常想起你。 我啊，前段时间吃了一个很好吃的东西。是我二姑出差带回来的点心，我吃的时候一边感叹真好吃，脑子却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你。我想：如果你要是也能尝尝就好了。我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再后来我就更加经常的想起你。玩游戏的时候，看火影的时候，看球赛的时候，解出数学大题的时候，算不出物理答案的时候……所以你看，我真的很容易想起你。 可这是喜欢吗？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想看见你，控制不住的想和你说话，问问你早上吃饭了吗？下了雨会不会冷？校门口的烤冷面可真咸，你觉得呢？昨晚我背单词的时候精力不集中，所以今天错了2个，你呢？受力分析那我学的不好，你有没有这样的烦恼呢？还有前几天我初中同学给我送了封信，我不想回，你也别回那些送你信的人了，好吗？……我啊，就是这样控制不住的想告诉你关于我的事情，更控制不住的想了解你的事情。 你喜欢什么呢？篮球足球喜欢吗？动画动漫追哪个？星座血型你对哪个更感兴趣？喜欢哪个作家那本书？座右铭又是什么？爱听谁的歌？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啊，关于你的事情都想知道，因为你对于我来说，就像一个谜团。我看不透，也猜不到。 当然我更想问你的是，张妍，你也想了解我吗？对我的事情也关心吗？你，也喜欢我吗？……” 这封信没写完，张妍看着的时候一直在猜测这封信是写给谁的，数次冒出来的是陆菲的想法，让她心里像有猫爪子在挠，又疼又痒。直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才松了口气，但几乎是同时，她的心开始不安跳动，那样快得速度让她有些发慌，她赶紧把书合上，左右看了看，她害怕，怕别人窥探到徐宇言的秘密，也怕别人窥探到她自己的秘密。 第44章 相互试探 体育课练了两遍军体拳之后，老师就让大家自由活动了。男生们聚在篮球场上，分好了组准备打球。女生们三三两两的围在一旁观看，其余的三五成堆的凑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陆菲、李楠和另外几个女生围成圈准备踢毽球。张妍站在陆菲旁跟着玩了一会，侧身叫了声：“陆菲，我有点累了，你能不能陪我走走”。 陆菲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她俩说话的功夫，陆菲余光看见一道黑影略过，结结实实的砸在了自己额头上。她抬起头看见李楠站在她对面气呼呼的瞪着她，陆菲揉着额头好脾气的笑了笑说：“你们先玩。”然后把毽球递给了张妍身边的乔璐。李楠看着陆菲和张妍快贴在一起的背影，眼睛里烧起了一层妒火，她越想越气，看着飞来的毽球脚上用了好大的力气，毽球贴着乔璐的耳朵嗖的一声砸到了远处的空地上。 陆菲和张妍绕到教学楼后侧，操场上的嘈杂渐渐散去。这个时节花坛里的花草枯黄，树叶已经很稀疏了，看上去是一片萧索的秋意。张妍慢慢走着，她低着头不说话，白皙的脸上有一圈浅浅的红晕。陆菲跟在她身边，见她不说话自己也不问。 那天张妍把书原样的还给了徐宇言，徐宇言接过来后把书塞进书包最里侧，至于那封情书的事情，两个人都没有提。但从那天之后张妍会有意无意的关注徐宇言，比如老师点同学站起来回答问题时，张妍会假装无意的回头看，目光却落在了徐宇言身上；比如看着他和陆菲一起送作业，会突然关心他俩为什么一起迈出左脚；比如徐宇言把早饭让给同桌时，会担心那这样他会不会饿；比如开始觉得徐宇言脸上的青春痘似乎好了很多以及他穿白色衬衫时还是挺好看的…… 这样的心意让她自己也有些慌乱，但她最想知道的是，和宇言关系看起来很好的陆菲，是否知晓这件事情，是否知晓徐宇言喜欢的人是自己，是否对徐宇言有和她一样的心意…… 张妍停住脚步，看了陆菲一会才试探的问：“那天宇言的那本书……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知道。” 张妍一愣，撇开头想了想才问：“那，是你故意给我的？” 陆菲看着她眼神里的试探，点头笑了笑，感叹道：“还是你聪明，骗不了你呀。” 张妍的脸越发的红润，她盯着陆菲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那，那信……你知道？” 陆菲抿了抿唇，认真的缓缓地解释：“徐宇言的心意难得，我怕浪费了，所以就多管了点闲事。这事徐宇言之前不知道，你要是生气就和我说，可别迁怒他。” 张妍看着陆菲的眼睛是完全心无旁骛的干净，她暗暗松了口气连连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没生气。” 陆菲笑着握住张妍的手，说：“我就知道你不能生气。” “为什么？”张妍手一僵问道。 “生气让人变丑，你长成这样，一看就知道从没生过气。”陆菲看着张妍的样子，心里渐渐地笃定下来。 张妍想要抿住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她推了推陆菲的手：“别瞎说。” 陆菲放开张妍的手，安静的陪她站着。张妍沉默了一会才问：“你怎么不问？” “问什么？” “问，我是什么意思？” 陆菲浅浅的笑了说：“你的心意，你要想说我很愿意倾听。我不急着问，是想给你足够的时间去考虑。徐宇言是很好的人，他值得你深思熟虑后的真心以待。当然，你也是。所以，不管对他还是对你，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我一定会尽力。但你们的选择，我不会干涉。” 张妍看着陆菲良久，轻轻笑了，她回握住陆菲的手：“谢谢。” 清凉的风吹开了张妍脸上热辣辣的温度，也吹散了她心里的阴霾。她抬起头看着秋天干净蔚蓝的天空，嘴角轻轻扬起出好看的弧度。这段时间她心里的挣扎、不确定还有小小的烦闷与抑郁终于一扫而尽。 两个人又说了会话，慢慢的往回走着。才过了教学楼转角，就听到操场上嘈嘈杂杂的声音。体育课总是高一两个班，高二两个班一起上。共用一片操场，准确的说共用一片篮球场，就容易产生矛盾。时常有男生因为队友没把球没运给自己、对方把球砸给了自己、上篮被抢、投篮被盖、自己球进的太少或者别人进球太多等等一系列原因起冲突。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回见，陆菲也没在意，她皱了皱眉，心里感叹着为什么都这么爱打架。张妍扯了扯陆菲的袖子说：“咱俩要不别往那走了。” 陆菲却没动，因为她看见外一层围着的大半都是三班的学生。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就听人群里隐隐有人喊：“方萌，你先放手。”陆菲浑身一炸，汗毛跟着竖了起来。她几乎没有犹豫，直接跑了过去。 陆菲冲进人群里，使劲拨开周围的人，挤了进去才看见，方萌和宇言分别被人从后面抱着死死拖住，两个人之间留了一点空地，但方萌的手还抓着宇言的衣领。陆菲钻进他俩中间掰开方萌的手，挡在方萌身前看着宇言问：“干嘛啊你俩？” 徐宇言满脸通红的用力拽出自己的胳膊甩了甩，然后指着方萌说：“谁知道他抽什么疯。” 方萌往前挪了一点又被林子轩拖了回去：“我发疯？有你那么打球的吗？” 方萌说话的功夫，站在宇言身后的人重新抱了住了他的胳膊，宇言气的直骂：“都他妈拦我干什么吗？”，他边说边挣脱，抱着他的人手一滑，徐宇言的胳膊一下抡圆了甩了出来，啪的一声，几乎是一瞬间操场安静了下来。 徐宇言的手是贴着陆菲的脸甩过去的，陆菲矮身一缩，却还是没躲过，那一巴掌顺着她的额头拍了过去，将她打的一趔趄。这一巴掌将她的头发打散了，她站稳后就这样站在原地低着头没动。站在徐宇言身后的人僵住了手，然后推了推徐宇言。 徐宇言尴尬的往前挪了挪，哆嗦着问：“对，对不起啊，你，你没事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发誓。你别生气了，你打回来吧……” 方萌推开林子轩将陆菲扯回怀里，刚要说话就被陆菲用力推开了，她把头发掖到耳朵后，看了看他俩一字一顿的说：“你俩大爷的。” 陆菲往后退了退让开了空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说：“打吧。” “……” “打呀。”陆菲撸起校服袖子，看着他俩问：“你俩瞎吗？满学校监控你俩看不见是吧？安全须知和校规校训让你俩就饭吃了是吧？打架什么处分你俩不知道是吧。”陆菲说完无比厌烦的挥了挥手：“看见你俩就烦，赶紧滚回班级学生手册一人抄20遍。” 不知道谁咳了一声，徐宇言向远处一眼，又收回目光看了看陆菲，揉了揉鼻子：“抄个屁，就你话多。”说完转身回班级了，其余的同学跟着徐宇言的视线一瞟，也纷纷散了。陆菲顺着大家的视线看去，只见体育老师掐着腰站在了方萌身后。 “怎么回事？”体育老师问。 “没事啊，我们讨论学生守则呢。”陆菲笑嘻嘻的回道。 “就你话多。”这样的事情体育老师早就见怪不怪了，没出什么事，他也没有留在这的必要，所以说完了，也就转身离开了。 陆菲看着体育老师走远，重新扎好头发，轻轻推了推方萌，开玩笑道：“怎么了，更年期？” 方萌心里窝着一股无名火，确切的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觉得胸腔里不停地被高温烘烤着，把心脏放在哪里都不对。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陆菲看着方萌的样子，柔声安慰道：“方萌，晚上回家我有件事讲个你听，所以你先别气了行不行。” “……” “你信我，你听完肯定不生气了。” “……嗯。” 第45章 伤口 陆菲见方萌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于是也不再劝，她拍了拍脑袋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有点什么事想不起来了”。她说完忽然一拍大腿：“完了”。 “怎么了？” 陆菲没回方萌，她四处张望着，终于在回班级的女生队伍里找到了李楠。陆菲踮起脚伸手揉了揉方萌的头发：“我有点事找楠楠，你先回班级，不许生气了，乖啊。”然后她冲着李楠的背影大喊了两声，大步的跑了过去。方萌叉着腰，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对她，终究还是没办法呀。 李楠听见声音见是陆菲，赌气的一甩，扔下了其他女生头也不回的走了。陆菲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在教学楼的门口追上了她，抱住李楠的胳膊，气喘吁吁的讨好着问：“刚才玩的好吗？”李楠没理会，用力的掰开陆菲的手，将她推开继续走。陆菲赶紧再次抱住她，然后又被甩开。 几次之后陆菲胳膊发酸累得出了一身汗，她咬了咬牙，跑上前蹲下一把抱住了李楠的腿，哀怨的说：“楠姐，给个机会让我解释解释，我真没劲了，咱俩别折腾了。” 李楠哼了一声：“不听不听，我不听。”然后用力的掰陆菲的胳膊，她使劲扳了几下也没成功。于是气呼呼的拖着陆菲往前挪，陆菲也只好蹲在地面上跟着往前滑。林子轩接完了水边喝边往班级回，看见她俩的样子差点喷了出来，他边咳边笑：“干嘛呢这是？什么节目？” 陆菲和李楠一起抬头恶狠狠的看着他，异口同声的说：“关你屁事。”林子轩赶紧把手举到胸前示意自己只是路过，不参与，然后跑了两步上了楼梯。 李楠看着林子轩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陆菲，咬着牙说：“陆菲你赶紧放开我，我裤子要掉了。” 陆菲抱的更紧了：“我不，你听我解释我就放开你。” 李楠哀嚎着：“行，大姐我服你，你赶紧解释，一会我还得回去抄作业呢。” 陆菲抬起一只胳膊，撒娇道：“扶我一下，腿麻了。” 李楠满脸无可奈何的看着陆菲，只好伸出来胳膊握住了她的手。陆菲笑嘻嘻的借着力站了起来，顺势抱住李楠说：“让我先缓缓，血液循环没跟上。”她抱了李楠一会，心里念叨着：“对不起了徐宇言，江湖救急，千万别怪我”然后嘿嘿的笑着看着李楠说：“楠姐你知道我刚才问什么脱离了你的组织吗？我……” “不知道，不想知道。”李楠翻了个白眼。 “得了吧，你肯定想知道”陆菲靠近李楠耳边，用手捂在嘴边小声的说：“我帮徐宇言追张妍去了。” 李楠瞪大了眼睛，立即恢复了八卦的样子，大声的问：“谁？”陆菲赶紧捂住她的嘴，拉着她的袖口：“咱俩出去说。” 两个人站在楼外，陆菲把大致的情况和李楠讲了讲，李楠有点不敢相信的感叹：“我可一直以为徐宇言对你有意思呢，他这伪装的也太好了吧。真是的，他是侦察兵吗？不过，不过说回来，他俩的事为什么找你，你又为什么帮张妍的事？”李楠越说越气，显然是不能接受陆菲和张妍私下里竟然有秘密这一行为。 陆菲赶紧解释道：“没帮张妍没帮张妍，我这不是看在徐宇言的面子上么。” “徐宇言怎么了？凭什么就得帮他。” “楠楠，你白吃人家小面包、小蛋糕了？”陆菲看着李楠的脸色渐渐变好，扯着她的手来回晃着说：“是是是，主要是我多管闲事，你可别生气了吧，我一会给你买雪糕。” “俩。” “好，那你不生气了吧。” “嗯。行吧，不气了。” 陆菲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一个”。 方萌晚饭的时候基本没怎么吃，也不怎么说话。等放了学两个人慢慢的走着，方萌虽然面上不说什么，但明显是还生着气呢，和陆菲之间空出了一个人的距离，陆菲看着他闹情绪的样子跟个小学生似的，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她左右看了看身边的人变少了，心里暗叹了一句：“徐宇言，真的再次对不起了。”然后一步跨到方萌身边，用肩膀撞了撞他说：“喂”。方萌别扭的往旁边侧了侧，躲开了陆菲，没好气的嗯了一声。 陆菲踢着脚边的小石子，故作轻松的说：“哥，你说徐宇言追张妍这事靠谱吗？” 方萌随口又是一声“嗯”，过了几秒他停住了脚步问：“追谁？” “张妍啊，咱班校花你不认识了？”陆菲看着方萌阴郁的脸色像烈日里的一点冰碴，瞬间蒸发不见了。他极力忍着的嘴唇边的笑意从眼睛里倾泻出来，他微微侧过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认识认识，靠谱靠谱。” 陆菲使劲绷着笑，假装正色的问：“那你没有点什么意见？” 方萌使劲摇了摇头说：“不敢不敢，人家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哪里轮到我们这些妖怪有意见。”他说完往陆菲身边挪了挪：“那你？嗯……人家俩的事你这段时间参和什么呢？” “我啊，喜鹊你知道吗？七夕节搭鹊桥的那种，它们干啥我干啥。”她说完逗的方萌笑了出来。陆菲把脸凑近了仔细看了看方萌问：“不生气了？” 方萌收起笑正经的说：“谁生气了？” “是是是，我们待人如春风般温暖、性情如雨露般柔和的方萌同学怎么可能生气，是我小人之心。” 方萌暗暗放松下来，这么些天的拧巴与纠结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他看到路灯灯光落在陆菲的发丝上，毛绒绒的非常可爱，他转过身按着她的脑袋问：“你刚才管我叫什么？” “嗯？我刚才说话了吗？”陆菲一矮身从他手下面钻了出来，刚想跑被方萌搭住了脖子拽了回来，他的声音很近：“看路，别磕着。” 陆正平因为受伤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白英下班后吃过饭会倚在沙发里再核算几遍白天的账目，陆正平洗好了水果放在茶几上，把剥好的橘子塞进白英嘴里。然后做到她身边帮她捏捏肩，揉揉脚……白英嘴上不说但心里是高兴的。 但陆菲不一样，她并不会因为看着满桌的菜和陆正平讨好的笑脸而在心里产生什么起伏变化，无所谓喜欢或者不喜欢，高兴或者不高兴，她早就麻木了。 周日下午放假，陆菲洗完了澡，坐在书桌前背着课文。客厅里突然哐当一声，陆菲一惊，心控制不住地剧烈跳动起来，她弯下腰把头靠在书桌上，按住自己的心脏，安慰着自己：“没事，没事”。她这样念叨了一会，等到自己渐渐恢复了平稳的心跳，才走了出去。客厅地板上滚着大大小小的药瓶，陆正平的脚下是摊开的药箱，他看见陆菲，将自己受伤的手往怀里藏了藏，解释道：“没事，我没拿住，你去学习吧，我收拾就行。” 陆菲没说什么，走了出去捡起地上的药。她把药收拾好，也没看陆正平问：“是要换纱布吗？” “啊？嗯。” “我帮你换吧。”陆菲抿着嘴唇，将纱布一圈一圈的解开，她的动作很轻也很熟练。陆正平把手端的很直，暗暗地往陆菲身边挪了挪，他的目光落在陆菲的后脑勺上，欣慰的笑了。 陆正平的伤口很长，被黑线反复穿过的皮肉凹凸不平的泛着红，陆菲用棉球帮他擦了擦伤口，又重新帮他把伤口用纱布包扎好，暗自的想：缝合的时候肯定很疼。做完这些后，陆菲将药箱放好，然后回了卧室，整个过程中陆菲没有抬眼看一次。陆正平坐在沙发里看着陆菲的背影想说些什么，张了几次口，终究没有说出来。 第46章 要是永远这样就好了 11月中旬下了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雪，不是之前那种雨夹雪，是真正的漫天雪花纷纷撒撒。李楠吵吵着要打雪仗，头一场雪还有些发乌，落在地上后大半就化了，一脚踩上去留下的全是水渍。陆菲站在走廊里握着暖气直摇头：“楠姐，还是等再落几场雪吧，你看现在那些别说握不成雪球，就是握成了，那打在身上衣服得埋汰成什么样啊？” 李楠看着窗外泥泞不平的雪地，车子经过时轮胎溅起的雪水都是深褐色的，她使劲的叹了口气，哼哼唧唧的说：“哎呀，人家韩剧里也不是这样的呀，你看那‘my girl’里一下雪多浪漫，到处都是小彩灯和大帅哥，咱们这是怎么回事？咱这雪和人家的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陆菲看着她的样子直乐，用烤的热乎乎的手捏了捏她的脸说：“醒醒吧，还韩剧，第一节英语课，单词背了吗？”李楠瞪大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转头跑回了教室。陆菲把暖气上烘着的烤地瓜举起来，冲着李楠的背影喊：“烤地瓜不要了？”李楠本来都进教室了，听见动静转了回来，抢回了烤地瓜又转头跑了回去。 初雪没迎来彩灯和帅哥，倒是赶上了分班统计。自习课上赵嘉宇手里捏了几篇纸，脸上的神情不是特别好，他进班级后勉强笑了笑说：“同学们，通知个事。这次期末考试后就分文理了，今天咱们做个志愿统计，你们想报文还是报理，一会念到名字的时候答一声。”他说完，却没有人回应，大家低着头，气氛很是压抑。赵嘉宇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同学们小声答着，明显没什么精神。 “徐宇言，你来做一下统计。”赵嘉宇说。 “到。”徐宇言站起来站在原地没动，他想了想问：“老师那咱班是文科班还是理科班。”他说完，班级不少同学跟着朝赵嘉宇看来。 “你们先报，报完了我告诉你们。” 下了雪的冬日午后并没放晴，看不见云彩，却也看不见太阳，天就那样灰蒙蒙的阴沉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压低的缘故，陆菲心里积压了一层又一层的阴郁，让她在深深浅浅的呼吸间，闷闷的疼痛着。她看着这样的天色，听着日光灯下的徐宇言嘴巴张张合合的念着一个又一个名字，那声音一下一下的从耳朵闯入撞击着她的大脑，胸口跟着一钝一钝的疼起来。陆菲暗暗嘲笑自己为什么这样没出息，又不是真的分开以后见不到了，这样的难过反而显得自己有些矫情了。 “陆菲” “文” “方萌” “理” 很多年后陆菲想起这个雪后的下午，想起她与方萌人生中的第一次渺小又不起眼的分别，渐渐明白了为何自己会那样的难过，因为这平淡生活中的微不足道小小分别，是人生中的第一个转角。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选择，却暗藏着未来的人生方向。至此，有人向左，有人向右，曾经在一起朝夕相对的人，终究选择了不同道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轨迹。 等统计完了，赵嘉宇拿着名单看了看，班级里的男生大部分选了理，女生一半多选了文。他几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说：“咱班理科班，选理的同学不用动了，选文的同学分好班级后会通知大家的。行了，没别的事。你们收收心，好好学习吧。”说完拿着统计名单快步走出了教室。等他离开教室，大家各怀心事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说不笑也不动。即将分别的难过情绪在大家之间相互传染着，却又极力的隐忍着。赵嘉宇把名单卷成筒握在手里，他走出一段距离还是停下了脚步，透过班级后门的玻璃看了他们一会，才慢慢的转身离开。 后来又下过几场小雪，洋洋洒洒的几乎盖不住地面。李楠看着地面上星星点点的雪花直叹气，抱怨着没有一点冬天的样子。那段时间李楠天天看天气预报，就盼着一场大雪。她在一旁比比划划的问陆菲：“你怎么不着急啊。”陆菲写着历史卷子，正回忆着英国《权利法案》颁布的时间，也没在意的随口答着：“我着什么急？”李楠切了一声嘟囔着：“没一点浪漫主义思想。”陆菲在卷在上写下1689年，然后把笔反过来怼了李楠腰：“说我什么坏话了？” 陆菲不喜欢下雨也不喜欢下雪，那样阴沉的天气和潮湿的空气让她心里发闷。更何况每次下雪都要被李楠拖到外面，美其名曰赏雪，其实就是满操场瞎溜达，弄得衣服和头发湿哒哒的。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李楠天天求雪有了效果，11月的最后一天下了场大雪。大雪是从傍晚开始下的，大片的雪花簌簌的落下，没一会便将这一天一地渐渐染成了白色。 晚自习放学后，地上积的雪已经没过脚脖子了。陆菲穿了双运动鞋，鞋帮低还有些滑。走几步路就哧溜一滑，她脚踝里进了些雪，于是抬起脚想把鞋里的雪扣出去，她单腿站着，怎奈何平衡力太差所以左摇右晃的，幸好方萌扶的快才没摔倒。几次下来方萌急的直叹气说：“陆陆你行不行啊，要不我背你得了，我都快让你吓出心脏病了。” 陆菲冲他做了个鬼脸，说：“行啊，怎么不行了，我机灵着呢。”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还没走出两步，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她摔的速度太快，等方萌反应过来，看见她坐在地上眨巴大眼睛正看着自己呢，她穿了白色的厚羽绒服，衣服都堆到脖子的位置了。方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哈哈的笑着说：“你怎么这么可爱。”陆菲头发上了雪落下来，她晃了晃脑袋，拨开他的手挣扎着要起来，方萌赶紧把手伸给她，陆菲手上沾了雪冰凉冰凉的，把手放进他的手里那一刻，温暖一下从指间蔓延开来。 路灯的暖黄色灯光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飘落的雪花在那样的光线里上下翻飞着，是一种朦朦胧胧不真实的美丽。大雪吸纳了所有的声音，周遭里除了雪花落在衣服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和自己的呼吸声，再听不见旁的。两个人慢慢的的走着，偶尔有风吹着雪花落到脸上，凉凉的有些痒。陆菲吸了吸鼻子，方萌看着她冻红的脸颊把自己的围巾摘了下来，围在了她的脖子上。 那围巾挡住了冬日的寒气，突如其来的温暖让陆菲有些发懵，她推脱着说：“我不冷，你围着吧。”方萌把围巾缠好打趣着说：“有些人体质不好，记性也不好，但好在有一个热情细心的好同学，所以还是有优点的。” 陆菲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也没反驳，方萌的身影笼在路灯散开的光晕和漫天飘落的大雪中，让陆菲有几个瞬间觉得站在眼前的人有些不真实，直到方萌把手捂到她的耳朵上，她才一激灵反应过来问：“干嘛？”方萌笑了笑，放下了手认真的看着陆菲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陆菲眼圈一红，低下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小区里晚上没人出入静悄悄的，方萌扯了扯陆菲说：“你跟在我身后，踩着我的脚印走。”陆菲答应着，摇摇晃晃的跟在他身后说：“那个明天别忘早点起来，和楠楠打雪仗。”李楠这点时间天天念叨着，今天下了雪她高兴的差点出去贴大字报宣传了。 “好，我记得。”方萌背对着陆菲答，又把胳膊伸到身后嘱咐道：“你拽着点，别又摔了。” 陆菲抿了抿唇，扯住了方萌的袖子。两个人的影子斜斜的交织在雪地里，陆菲抬起头，看见方萌的头顶积了雪，有点滑稽但很可爱。她想要是永远这样就好了。 第47章 打雪仗 晚上陆菲换了睡衣，在书桌前勾勾画画的写着作业。暖气源源不断的散发着热量，将室内烘烤的暖暖的。白英端了杯牛奶放在陆菲书桌上，她见陆菲没抬头，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学一会就睡吧，别太累着。” 陆菲随口嗯了一句，咽下了牛奶对着白英的背影说：“哦对了，妈妈，我明天早上要早点去学校，早饭不在家吃了。” 白英点了点头：“知道了。” 早上闹钟响后，陆菲看也没看就直接给按了，她昨晚写完作业又背了会课文和单词，所以熬的有点晚。等闹钟响到第三遍陆菲半眯着眼睛从枕头下掏出电话，她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5点20，陆菲整个人一激灵瞬间清醒了，晚了。 陆菲连滚带爬的起床、叠被、洗漱、换衣服一气呵成，一点儿时间也不敢耽误。等收拾完了，她也没来的及看时间，抓起羽绒服和书包就跑出了门。 方萌站在倚在楼梯扶手上按着电话按键，看到陆菲出门。他笑着问了早安，又忙接过了陆菲的书包嘱咐道：“快把衣服穿好。” 门口堆了厚厚的积雪，两个人一起推开了楼道的门。雪停了，空气清冽的有点发甜。冬日的清早只是蒙蒙亮，月亮还没落，挂在天空中化成了一轮朦朦胧胧的光晕。厚厚的积雪压在房顶、树枝和地面上，白茫茫的积雪一路绵延至远，目光所及之处是银装素裹的模样，乍然望去仿佛一个玲珑世界。 方萌穿了黑色的羽绒服，他的皮肤白，那样的黑色并没有不合时宜，反而衬的他越发温润。他最近瘦了很多，下颌骨有了明显的棱角，刚刚推开门时带落的房檐上的雪花，飘落在了他脸颊的酒窝上，是那样干净的少年模样。 方萌掸了掸落在身上的雪花，转过头冲盯着自己看的陆菲眨了眨眼睛，他问：“怎么，看傻了？” 陆菲点点头：“嗯，看傻子呢。” 方萌没与她争辩，一脚踏了出去。雪没过了他的小腿，他边走边嘱咐着：“跟紧了，踩着我的脚印走。”不过陆菲没听，两步跑进了雪里，跟在他身边深一脚浅一脚的并肩走着。 两个人摇摇晃晃的走着，忽然方萌绕到陆菲另一侧，陆菲转过身不解的看着他，正要问他干嘛。只见他踮起脚抬手一拽树枝，那雪跟着哗啦坠下，结结实实的砸在她的一头。她使劲晃了晃脑袋，用手擦去了眼睛上的雪，便看见方萌边后退边叉着腰止不住的笑。陆菲看着他小人得志的样子也不恼，迅速的弯下腰捧起了一大捧雪，砸向了方萌。方萌笑着躲来躲去的跑着，陆菲跟着他的动作，跌跌撞撞的追，不断有雪从陆菲的指缝中漏下散落在雪地上，然后被她一踩，深深印成了脚印。白色的雪花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洋洋洒洒的落下，迷离了两个人笑意深深的眼睛，不时有风缓缓吹过，将两个人的笑声不断拉长。 方萌边躲着陆菲边后退，一没留神左脚和右脚绊到了一起，扑通的摔进了雪里。陆菲哈哈大笑的指着他幸灾乐祸，还不忘把手里的雪撒在方萌脸上，方萌笑着随手抓起雪反击，陆菲也不躲，蹲在地上捧了一怀的雪，身体向前一顷，全部砸在了方萌脸上。 方萌在地上躺了一会，呼呼的喘着气，陆菲蹲在一旁拍了拍他说：“诶，你快起来，地上凉。” 方萌歪着头笑了笑说：“那你拽我一把。” 陆菲笑呵呵的把手伸向他，方萌也没客气的一把握住了。他握住陆菲的手却没动，陆菲看向他，只见他一挑眉，手上用力一拽，陆菲跟着栽倒，脑袋直接扎进了方萌怀里。 陆菲挣扎着坐起来，看着躺在地上得意大笑的方萌问：“瞎闹什么，压疼你没？”他笑着摇摇头，也跟着坐起来，帮陆菲清理头发上的雪，问：“冷不冷。”陆菲眯着眼睛，趁着方萌不注意把手塞进了他脖子里，说：“现在不冷了。” 等两个人快到学校，还没进校门就听见了操场上传来的林子轩和李楠大笑的声音，于是赶紧对上视线交换了个眼神。两人进了校门，没走几步就见子轩朝着他俩的方向跑来，手里握了两个没捏实的雪团。方萌见他跑近了，回身挡住了陆菲。 林子轩边砸过来雪球边笑着说：“让你俩来的这么晚。”雪球砸在方萌背上，发出两声闷响。陆菲把手搭在方萌胳膊上，探出脑袋笑呵呵的商量：“别闹了，我俩先把书包送回去。” 林子轩朝着身后招了招手说：“好啊。”他们说话的功夫，其余的几个人也向这面跑了过来，李楠抱着一捧雪，跑在最前面，她怀里的雪不断的往下掉。徐宇言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好几个雪球，他明显放慢了速度，边跑边回头看着还在蹲在原地握雪球的张妍。张妍把雪球来回修整的圆圆的，一抬头，见徐宇言等着自己，于是温柔的笑了笑。她跟着起身跑来，毛线帽子上的小球来回的跳动，非常可爱。 李楠脸冻得通红，挂在脖子上的手套跟着她的动作，前后的荡着。她跑近了才站住脚步，探着身子使劲把雪扔向方萌，不过那雪没并坚持多远，如数都砸在了地上。子轩看着李楠直叹气，陆菲趁着他俩分神的功夫，蹲在方萌身后胡乱的握了几个雪球，偷偷塞到方萌手里，方萌接过雪球一个接一个使劲砸在林子轩身上。林子轩上蹿下跳的躲着，赶紧招呼徐宇言：“快。” 徐宇言聚到林子轩身边，用雪球反击。等雪球打的差不多了，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跑了过去。方萌见他俩图谋不轨的样子，拉起陆菲的胳膊撒腿就跑。他和陆菲在前面跑，几个人在后面追，身后不断有雪球飞来，贴着两个人的头顶砸在了前面的地上。陆菲跑的慢已经被砸中了好几下，方萌见状干脆不跑了，把陆菲挡到自己身后，气喘吁吁的问：“讲道理啊，能不能，让我俩把书包先送回去。” 他们在几步外停住了脚，手里来回惦着雪球，互相看了看默契的说：“好啊”。说完又一起把手里的雪球扔了过来。 天空渐渐变白，学校笼罩在冬日的晨光里，那样温柔的光线让不断扬起的雪花的操场看起来有些梦幻，警卫室的大爷按掉冒着热气的开水，倒进了自己泡着茶叶的大茶缸子里，他的视线透过缓缓上升的白气，落到了操场的几个孩子身上，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几个人闹着跑着，方萌趁着林子轩握雪球的空档，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他。林子轩扭来扭去的见挣脱不开，急急的喊着宇言来帮忙。 徐宇言应了一声跑过来，还没等子轩再开口，弯下腰抓住了他的脚。林子轩意外的瞪大眼睛，然后使劲的踢动着脚想摆脱出来。方萌和徐宇言抱紧子轩，两人一起用力将他抬起，喊着一、二的口号，左右的晃了晃，然后把子轩扔进了雪堆里。李楠跟在一旁趁机不停的把雪往子轩身上推，气的子轩大呼小叫的喊着：“小没良心的”。 陆菲在一旁大笑着拍着手看着热闹，方萌伸手摘下她的书包，轻声说：“我把书包先送回去”。 方萌站在温暖的走廊里，掸了掸头上和身上的雪。他透过结了霜的玻璃向外看了看，陆菲正用力拉雪堆里躺着的子轩，她力气小，反而差点被拽倒了，她摇着胳膊费了好大的力气左摇右晃的才站稳。她看着被拽掉的手套和躺在雪里的子轩一起哈哈的大笑起来。其余几个人跟着一起七手八脚帮忙，好不容易把子轩从雪堆里拉了出来，他头上身上都是雪，他用力一甩，然后顺手把身上的雪捡起来往几个人身上扔。几个人嫌弃的躲着，他们越是躲，子轩越是往上蹭。几个人本来围在他周围，这一下四散开。子轩犹豫了一下，挑了跑的最慢的陆菲追了上去。方萌轻轻笑了笑自言自语的感叹：“笨蛋”，然后把书包推门扔进了第一排的书桌上，转身跑了下去。 第48章 造型挺别致啊 方萌刚跑出教学楼，陆菲惊呼一声撞进了他的怀里。陆菲抓住方萌的衣服，回头看看子轩追了过来，气喘吁吁的笑着说：“子轩你就挑跑的慢的欺负，看看你这点出息。”陆菲头发上挂着雪花，几缕发尾结冰了。方萌抬手抹开她脸颊上的雪，眼神有些暧昧。陆菲倒是没注意，她见子轩近了，忙躲到方萌身后推着他说：“他刚给我扔雪堆里，快报仇，快报仇。” 方萌还没开口，一个雪球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他的脸上。方萌拍掉脸上的雪，见子轩一手叉着腰，一手冲他勾了勾手指，挑衅道：“来啊”。 方萌拍了拍陆菲的手说：“等着啊”。 林子轩倒也机灵，见方萌追来拔腿就跑。两人跑出好远，最后方萌一把抓住子轩的帽子，将他扯住了。林子轩连蹦带跳着挣脱着，方萌趁他没站稳用腿一扫，子轩便失去了平衡左摇右晃的向前倒了去。好在方萌揪着他，所以没摔的太狠。 林子轩趴在雪地上平复着呼吸，他吐出的白气在眼前绕来绕去。方萌拍了拍他的脸，直接坐到了他的后背上问：“敢不敢了？” “你大爷的，赶紧起来，想压死爸爸吗？”林子轩不服气的回道。 方萌也不恼，微微一笑直接在林子轩的背上顺势躺了下来。子轩压在下面，他想推开方萌，却怎么也推不下去，只能大呼小叫的喊着：“快起来，压死我了，快起来”。 “错了吗？” “错了、错了。”林子轩连连答道。 方萌满意的点点头，翻身滚到地上用手一撑先爬了起来，然后伸手将子轩拉了起来。他俩站起身默契的撞了撞肩膀，子轩握着方萌的手挤了挤眉毛问：“下一个扔谁？张妍怎么样？” “……” 陆陆续续的有学生从校门进来，见他们几个打雪仗，认识的人也会跟着一起玩，后来加入的男生越来越多，李楠陆菲和张妍就躲到一旁堆雪人去了。自从知道张妍和徐宇言的事情，李楠对张妍的态度开始渐渐转好，刚开始几天，李楠总会追着陆菲问他俩在没在一起，发展到哪步什么的，不过具体的情况陆菲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从徐宇言每天的神色上，以及他和张妍越来越多的接触上，感觉他俩发展的进程应该还不错。 三个人推着雪球越滚越大，一直推到教学楼门口，李楠满意的拍了拍手说：“你俩再把这个添点雪，我再去滚一个”。 她说完张妍微微抿了抿唇忍着笑，倒是陆菲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好啊，滚吧。” 李楠在雪球上扣了点雪，扔陆菲身上：“你是不是想造反？” 陆菲笑着直摆手：“不敢不敢”。 李楠没再和陆菲拌嘴，急着跑到一旁堆着新的雪球。她罩在宽大的羽绒服里，兴高采烈的蹦蹦跳跳，显然是玩嗨了。陆菲看着她欢腾的样子像小孩儿似的，不禁有些失笑。 张妍倒是没向李楠看去，她手上来回颠倒着雪球，眼神却落在远处的徐宇言身上，他正和子轩、方萌一起抓着王建飞要扔呢，急的蒋莹莹直拉他们胳膊。操场上的学生越来越多，偶尔会挡住张妍的视线，所以她总得伸长脖子，或者踮起脚来调整自己的视线角度。张妍这样看了一会，等回过神才注意到陆菲盯着她。张妍脸一红，结结巴巴的说：“我看那面的云好看。” 陆菲点了点头笑着附和：“嗯，好看。” 张妍推了推陆菲，脸更红了，急着解释：“我真的是看云”。 “我知道啊，是好看嘛”。 张妍看着她笑意深深的眼睛，跺了跺脚说：“我去帮李楠推雪球，不理你。” 陆菲看着她急急的跑开，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蹲了下来将地上的雪加在堆好的大雪球上。她身后不断的传来欢笑声、尖叫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她背对着这些声音，仰起头看了看上空的太阳，轻轻笑了。 她仰着头看着天，吴昊则在不远处看着她。早上吴昊起的晚了些，他草草的把书桌上的书划拉进书包里，临出门前他跑回卧室，看了看墙上自己班和三班的课表，翻了翻书包又把语文拿了出来，扔在了书桌上。这样，今天就可以找陆菲借语文书了。 他一进校门，看见操场上嘈嘈杂杂的都是人，大小不一的雪球这些人的在头顶飞来飞去。吴昊迅速的扫了扫人群，确认没有陆菲就想先回班级，不过他没走多远，就被突然窜出来郑坤从身后锁住了喉，郑坤把手里的雪球顺着吴昊的领口塞了进去，然后大笑着跑开了。雪球极凉，被体温融化后顺着他的后背滑了下去，吴昊打了个冷战，边拉出衣服把雪球抖下去，边大声的骂：“你爷爷的，你给我等着。”然后他追了上去，最后直到把郑坤全身上下埋进了雪堆里，又补了两脚才算罢休。 “堆雪人呢？” 陆菲回过头看见吴昊站在身后，他的头发上还沾着雪碴，额前的头发都打湿了，他笑着搓了搓头发，蹲到了陆菲身边。陆菲嗯了一声，往一旁跟着挪了挪。 吴昊将她的动作收到眼里却也没在意，他帮陆菲堆了堆雪，又从书包里掏出一副手套，递给陆菲说：“手套都结冰了，你带这副。” 那是一副全新的手套，两只小猫爪子，最近总有女生带这样小熊掌、小鸭爪的手套，前几天李楠还吵着要买。陆菲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说：“谢谢，不用的，我不冷。” 吴昊没再劝，他把手套搭在陆菲的头上，然后看着她的样子笑了出来。他一笑便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只是他的语气却温柔极了，他说：“借你的，等你手套晾干了再还给我，不用谢了。”他说完没再给陆菲拒绝的机会转身跑开了。 陆菲顶着手套，盯着吴昊的背影失了会神。从他俩那次对话后，吴昊没再给她写过那些酸了吧唧不知道哪抄的情书，也没再变着法的送她礼物，不再刻意的触碰她，也不再有事没事的找她说话，除了偶尔来找她借书之外，几乎不太会出现在她身边。本来以为吴昊是真的像她希望的那样放弃了，不过在从吴昊的眼神里，陆菲总隐隐感觉到哪里变了，至于是哪里，她也说不清楚。 陆菲把手套拿下来放在手里看了一会，犹豫着要怎么还回去。她胡乱的想着，忽然听到身后有很急的脚步声，碾在雪地上发出一连串咯吱咯吱的声响，接着她听见方萌大声的喊：“陆陆快躲”。她急忙侧身一闪坐到了地上。一阵风自身后扑来，等陆菲回过神，就看到林子轩伸直双手半跪着趴进了雪球里。 方萌追着子轩跑过来，看见这样的场面，控制不住的大笑出来。他晃晃悠悠的走过来，拉起了地上捂着肚子快笑出眼泪的陆菲。方萌撇了一眼陆菲手里的手套，走到雪球旁踢了踢还趴在上面的子轩，打趣道：“造型挺别致啊。” 林子轩从雪球里用力拔出自己的胳膊，转过身躺进雪球里，幽怨的看着眼前大笑着的两个人，抓起雪扔了过去。 方萌没躲，而是直接伸出手去拉他：“凉，起来吧”。 林子轩借着他的力，撑着雪堆站了起来。不过他站起来后拽着方萌的手却没松开，而是坏笑一声，抓着方萌的领子，把一团雪塞了进去。 林子轩奸计得逞，于是大笑着往后退，一屁股坐到了残缺不全的雪球上。他之前哀怨的模样一扫而空，幸灾乐祸的看着方萌手忙脚乱的拽开衣服，把雪团抖出来。 子轩正高兴着，忽然听到身后李楠大声的喊：“林子轩我跟你拼了。”他听着声音一哆嗦转过头看见李楠抱着雪球气冲冲的跑了过来，林子轩撒腿要跑，却被陆菲抓着袖子一把拖住。他求饶道：“海贼王，你最美最善良了，快放我一条生路。” 陆菲忍着笑回道：“没门”。 陆菲见李楠跑近后松了手，子轩向前跳着一躲，但还是被雪球还是砸中了后背。那雪球在他背上裂开时，几个雪星溅到了他的领口里，凉的他大呼小叫的在背上搓来搓去。林子轩本来想抱怨李楠打也太疼了，不过一回头看见要不是陆菲抱着，李楠肯定冲过来打他了，所以话也就咽了回去。他见事情不好，只得讨好道：“楠姐别生气了，咱们一起再堆一个”。 “滚。” “……” 第49章 各有各的不幸 第一遍自习的铃声响过后，同学开始陆陆续续的回到教学楼里，刚刚热闹嘈杂的操场顷刻间空了下来。赵嘉宇走到教学楼门口，掏出自己的手机对着门口的雪人照了张像，用彩信发给了刘微，然后跺了跺鞋底的雪，进了楼里。 楼里的暖气给的很足，学生们进了班级抢着把自己的手套围脖帽子烘在暖气上，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换上了校服外套，又着急忙慌的趁着老师没来把早饭塞进了嘴里。方萌的头发结了细碎的冰碴，陆菲抬手将它摘了下来说：“你进来坐，暖气还挺热的”。 方萌摇了摇头：“我不冷，你多暖会手”。 教学楼里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门卫大爷遛遛达达的走到教学楼边，把昨天吃剩的半根胡萝卜插在雪人上，他退后几步仔细的端量了一会，才满意的溜达了回去。 下课后陆菲趁着方萌不在悄悄出了门，她从四班后门玻璃的一角看了看，拦住了一个要进门的同学，把手套递了过去说：“同学麻烦你把这个放吴昊桌子上，不，不用叫他，直接放那就行。谢谢了。”那同学莫名其妙的接过手套，陆菲松了口气，她一转身看见方萌倚在窗台歪着头看着她，陆菲脸一红，扭捏的走了过去，小声说：“我还点东西。” 方萌轻声应了一声：“好，我知道。”陆菲用余光瞟了瞟方萌的脸色，见他还是常色才抬起头看着他，然后两个人相视着微微笑了。 “老陆，一会儿什么打算？整点，再摸两把？”刘铁钢脱下手套，掸了掸身上的灰，边问陆正平。 “不了，我早点回家，你弟妹还在家等我吃饭呢。”陆正平关了机器的电源又检查了一遍答道。 “完犊子玩意，是不是怕媳妇生气？” “没，没有。” “那这样，咱们就随便整点羊汤，喝点小酒唠会嗑。喝完咱都回家，行吧。” 都是平时经常一起玩的人，也不好拒绝，陆正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几个人找了家羊肉馆，点了羊汤和小菜，倒上了酒，边抽烟边等菜。 店里新来的服务员将冒着热气的羊汤放在几个人面前，于大勇眼睛在她胸前叽里咕噜的来回乱转，等她出去了于大勇弯下腰压低声音对几个人说：“诶，我说，这小娘们发育的不错啊。”他说完龇出发黄的牙猥琐一笑。 陆正平吐出嘴里的烟说：“你可有点正形吧。”陆正平又吸了两口，烟扔在地上踩灭随口问：“我怎么从回来就没看见小冯？” 刘铁钢嘿嘿一笑：“那个完蛋玩意这阵子和他家老娘们闹离婚呢，哪有心思上班啊。” “为啥？这不刚结没多长时间嘛。”陆正平问。 刘铁钢滋溜喝了口羊汤，吧唧了两下嘴说：“他家那娘们给他绿了。”他说完，桌上的其他几个人心照不宣的互相使了眼色，一起哈哈大笑了出来。他们笑了一会，刘铁钢接着说：“听说那娘们参加同学会，遇见自己初恋了，后来一来二去的就把这绿帽子给小冯戴稳喽。要我说小冯是越找越瞎，这位还赶不上上一个呢，上一个顶多嫌弃他穷点，但好得没像金莲一样，是吧。” 桌上的几个人滋遛滋遛的喝着汤附和着：“就是，可不……”唯独陆正平没动，他盯着从碗里升起的白气目光有些散。刘铁钢推了陆正平一把说：“胡椒面再给我点，操，看你那样，人家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别是你看上人家娘们了吧。” 陆正平往碗里加了点盐，骂道：“滚犊子。” 几个人喝着汤，笑着骂：“小冯这个崽子挺会玩的，两年没到结了两次婚了，大伙跟着赶了两回礼了，说不定过几天还他妈得再赶一回。”陆正平没接茬，他闷闷的喝了两口汤，不知道是不是羊肉掺假了，他一点味道也没喝出来。 几个人等着菜上齐了，举着杯开始喝酒，酒杯在满是烟的小屋子里乒乒乓乓的撞在一起。冬天里热辣辣的酒一下肚，将刚刚喝了羊汤的那点热乎劲全激发了出来。几个人转了话题，开始抱怨着这几个月的工资比前段时间更少了些，坐在桌上的大半都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到了这个岁数，上有老下有小的，本来钱就不够花，这不知怎么的工资开的又越来越少。大家问过几回，上面回答的含含糊糊的，说是社保钱涨了。大家具体的也不太懂，但毕竟心里都不舒服，就着酒也越聊越气。 一杯白酒下肚，身上出了汗，刘铁钢把毛衣一脱，砸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开始骂：“操他妈的，咱们厂子里那帮王八犊子贪污腐败的，就知道克扣咱们工人的补贴，见钱眼开的玩意。”他的表情厌恶至极，朝地上吐了口痰接着骂：“我跟哥几个说实话，今年钱主任退了，我他妈惦记着这个名额，赶紧领着媳妇去送了两瓶五粮液，结果人家连他妈正眼都没瞧，翻着白眼冷着脸直接给我俩轰出来了。你们不要觉得自己也就少开个三十五十的，咱这么多人，他们每个月不少贪。这不，都养刁了。” 他骂的非常突然，以至于陆正平夹菜的手一滑，将辣椒掉进了汤碗里。陆正平用勺舀出辣椒，拍了拍刘铁钢的后背说：“铁哥小点声，隔墙有耳。” “有他妈，操，有没有能咋地，急眼了老子端平了他一家。”刘铁钢的眼睛发红，显然酒劲上了头。 于大勇没劝什么，靠在椅子上往后一仰，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又慢慢吐出去才缓缓开口道：“铁哥，这事我真能理解你。我知道你就是为了主任能多开五百块钱才张这个口的，不然就你这脾气还能舔着脸上赶着他们？受这帮王八蛋的委屈。” 刘铁钢看了看于大勇，拿起酒杯闷头喝了一口，这酒是饭店自己泡的，酒劲极大，他喝的急，这一口酒呛在了喉咙里，辣的他眼睛疼。刘铁钢吸了吸鼻子说，自嘲的笑着：“真不怕哥几个笑话，刚才说人家小冯，其实我他妈过得比人家还糟心呢。俺家老头老太太上岁数了，天天不是这疼就是那痒的，见天盯着和我要钱看病。你嫂子那个败家娘们啥也不会干，天天就知道在家打麻将。不能说，一说就急眼，就要和我离婚。你那大侄女也不省心，在大学里处了个对象，天天打电话催着要钱，不给就哭就闹就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我他妈现在一听电话响都害怕，那个家真是一分钟也呆不下去。” 于大勇把烟扔地上用脚使劲踩灭，又点上了一支猛的吸了一口，他缓缓吐出烟，声音发沉的说：“铁哥，你这不管咋说，还有媳妇孩子的。我今年34了，一个还没娶上呢。我这一个月工资都他妈不够我弟弟进医院扎一针的。你这是有家不愿意回，我呢，想回家都他妈没有。操。” 一桌人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缓缓上升的烟积在几个人的头顶，缭绕在几个人的身边，用手一扇烟就散了，但没过多一会又重新聚积了起来。陆正平听着他们抱怨着工资少、干活累、家各种各样的屁事，听着他们从爹骂到娘最后骂到了饭店门口那条狗，他心里的那一丝光亮又被堵上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赌的呢？1999年冬天，白英犯了急性阑尾炎，送进医院说必须马上手术，让他准备一千左右的手术费。那段时间他俩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了买房上，除了生活费，手里剩下的也就是一二百。医院催的紧，陆正平也不敢耽搁，跑到了医院外的小卖店里，拿着电话本把自己家能求到的亲戚、朋友挨个问了一遍。那些年他俩穷，能不能还上是件说不准的事，谁也不愿意把辛苦赚来的钱当做赌注。小卖店的老板把饭端到餐桌上，看了一眼一个接一个打电话借钱的陆正平，小声和媳妇嘀咕了一句：“穷鬼，一会儿可别给不上电话费。” 白英手术的钱最后是白英的二姐，也就是陆菲的二姨拿的。她赶来医院的时候，白英正在做手术。本来大夫是不同意的不缴费先做手术的，但陆正平一再相求，差点跪下，又一再保证钱马上就送到，医生这才点了头。白英的二姐到了医院没说什么，交了手术费又和咬牙忍着眼泪的陆正平嘱咐了一句：“下次有这样的事早点说。”陆正平道了谢，看着收款的护士刷刷的点着钱，心里对钱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渴望。 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是玩点一两块钱的的扑克，赢了几次后开始渐渐加了金额越玩越大。赌局就是这个样子，没人愿意输，更很少有人愿意在赢时适可而止，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到了现在这样。他戒不了赌，哪怕是把陆菲的学费输光了，哪怕是白英要离开他了，哪怕是这个家要散了……起初他赌是对金钱的贪念，后来渐渐变成了陆正平的一种人生寄托，每次他遇到麻烦事，糟心事就去赌几把。那个小场子里的片刻欢愉让他舍不得放开…… 放学时方萌整理着书桌上的卷子，他想把《英语周报》折起来，翻了几次却怎么也折不平整。陆菲从他手里接过来报纸，用手背试了试他脸的温度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脸这么红？”她把手转过来，贴在方萌的额头上，又试了试自己的说：“你这有点热啊，是不是发烧了，难不难受？” 方萌摇摇头：“没……”他没说完，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陆菲把他的书包拿过来整理好抱在自己怀里：“快走，咱一会打车走。” 方萌吸了吸鼻子，伸出手要接自己书包，声音喃喃的嗯了一声。 陆菲闪开他的手：“我帮你拿就行，走吧。” 方萌抽出自己的书包，轻轻笑了笑：“你还没我书包沉呢，我可不能欺负小孩。” 方萌当晚发了烧，陆菲听见了楼上的脚步。急忙趴到门上，透过门镜看到了方清则背着方萌，安平欣身后扶着，不住地提醒两个人小心。等他们的脚步声在楼里消失，陆菲又跑到窗台前，探着头拼命张望着。 陆菲拿着书嘴里嘟嘟囔囔的念着课文，心却不知道飘到哪去了，念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记住。过了十二点陆菲听到楼里有脚步声，她一喜，赶紧跑出卧室趴到门上去看，却只看见了灯光下陆正平一张喝醉的脸。陆菲心往下一拽，手有点发抖的打开了门。 陆正平摇摇晃晃的几乎站不住，陆菲搭上他的胳膊，他身上浓重的烟味和酒味，一下呛进了陆菲鼻子里。她侧过头轻声咳了两下，将陆正平扶进门。陆正平呵呵的笑着大声说：“姑娘，我回来了。” 陆菲赶紧把手捂在他嘴上，轻声说：“小点声，我妈睡了。”陆正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等陆菲把手放下来，他大声的打了个嗝。陆菲蹲在地上帮他换上拖鞋，又将他架到沙发上躺下后想去帮他拿床被子，还没起身就被陆正平拉住，他的酒气喷在陆菲脸上，眼神有些涣散的盯着陆菲看了一会儿，大着舌头问：“姑娘，你，恨不恨爸爸？” 第50章 好看吗 “菲菲，陪我上厕所去。”李楠对陆菲说。 陆菲好像没听到的样子，并没有任何回应，她把脑门靠在桌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摆弄着什么。李楠撸起袖子，在陆菲头顶上使劲弹了一下，陆菲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大声的问：“你干嘛，想吓死我？” 她说话的声音太大，惹得周围本来吵吵嚷嚷的同学静了下来，一起看向她俩。李楠急忙的捂住陆菲的嘴，又冲着大家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大家吃好喝好，喝好吃好啊。” 陆菲拍开李楠的手，摘下了一只耳机，小声的问：“我刚才说话声音大吗？” 李楠抢过耳机：“不大，我估计也就能传到班任那，校长应该听不见。” “多嘴。” 冬天黑的格外早一些，陆菲和李楠的身影映在窗子的玻璃上。窗角结了厚厚的霜，到了晚上，那霜渐渐的向四周蔓延，爬满了一半的玻璃。教室里的灯很亮，暖气也很足，座位上几处是空着的，同学们穿着单薄的校服，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着什么。有几个活泼点的，打闹着在过道跑来跑去，班级的门偶尔被咚的一脚踹开，把趴在桌上刚要睡着的同学吓的一激灵醒了过来。在那样的嘈杂里，耳机里传来的是熟悉的声线，陆菲托着下巴轻轻地笑着问李楠：“好听吧。” 李楠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陆菲拍着李楠的手背提醒着：“这是新歌，听着啊，一会有一个吻的声音。” “哪啊？” 李楠刚问完，就听头顶上传来个声音：“给我听听呗。”李楠厌烦的挥了挥手：“排队啊，我这刚……”她说着抬起头，后面半句硬是噎了回去。 李楠看着他谄媚的笑了，把耳机拔下来，放进了那人手里，然后推了推陆菲。陆菲跟着抬起头，下意识的把耳机扯下来藏在身后，哆嗦的叫了声：“班，班任。” 赵嘉宇没答，冲陆菲笑着伸出来手。陆菲自知躲不过去，只好把mp4交给了他。赵嘉宇指了指她俩：“好好学习，别总干这些没用的事。”又做了个会盯着她俩的手势，慢慢悠悠的巡视了一圈，走出了教室。 陆菲看着赵嘉宇的背影，一下泄了气，趴在桌上自言自语的念叨了句：“完了，这可是方叔叔给方萌新买了。” 赵嘉宇回到办公室，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带上耳机，把脚搭在了办公桌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眯了一会。 二晚时，陆菲想着要怎么和方萌解释，盘算着能不能和老师要回来。学校是明令禁止带初学习机以外的电子产品的，前两天蒋莹莹手机忘了调静音，上班任课的时候响了。其实本来也没什么了不起，以前这样的事不是没有过，大不了被扣几天，被骂几句。不过那天不巧的是刚好年级主任和校长查课经过，俩人当时也不走了，站在门口看着赵嘉宇怎么处理。赵嘉宇想了想，然后就把手机扔班级水桶里了，并且扔了狠话“谁再带这些有的没的，就都在水桶往回捞吧。”陆菲一会想想这一会想想那，在座位上左扭右扭的，怎么坐都别扭，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陆菲在家门口犹豫着转了几圈，一咬牙还是上了楼。她心里惴惴的，抓着书包带轻轻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应，陆菲趴在门上，听见屋里静悄悄的，微微松了口气。她正想转身下楼，门却忽然被打开了。陆菲一惊跟着打了个饱嗝，安平欣温柔的笑了笑说：“找萌萌？” 陆菲乖巧的点了点头：“阿，阿姨，额，好。”陆菲打着嗝怎么也止不住，她有点不好意思，使劲咬住嘴唇。 安平欣把陆菲带进屋里，敲了敲方萌的门，听里面说了声：“进来吧”才把门打开，笑着对陆菲说：“进去玩吧，我去给你俩拿牛奶喝。”陆菲正想道谢，一张嘴打了个巨大的嗝。方萌倚在床上哈哈大笑，安平欣抿了抿唇，把门关上了。 方萌把脸埋在被里，身体不住地抖动着，发出一连串“呃呃呃呃呃”笑声，陆菲噘着嘴走过去使劲推了方萌一把，方萌跟着栽倒在了床上。 方萌笑够了，捂着肚子抬起头来，用手擦了擦眼睛：“快，快坐。” 陆菲一屁股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被这一闹，倒是不打嗝了，但她脸色很不好，方萌收了笑，喃喃的说：“诶，你把我口罩拿来，左边那摞书上面。”陆菲抽出来一个口罩扔在被子上，方萌带上口罩，往陆菲旁边挪了挪问：“怎么了这是？” 陆菲无辜的看着方萌，又纠结的低下头，叹着气小声嘀咕着：“你mp4让老师收走了。” 方萌摸了摸陆菲脑袋安慰道：“政治老师收的？没事，后天我去的时候要回来。”陆菲晃了晃脑袋，惨兮兮的说：“是班任。” 方萌眼睛弯弯的，语气温柔极了：“没事呀，放心吧。有我呢。” “要是要不回来怎么办？你真不生气吗？” 方萌使劲揉了揉陆菲头发：“要不回来要不回来了，没啥大不了的。”他俩正说着，安平欣推开了门，手里端着小餐盘，放着切好的橙子和牛奶，见状一愣连连抱歉说：“哟，对不起对不起，我这端着东西，忘敲门了。” 陆菲推开方萌的手，急着站了起来，赶紧接过东西不停地道着谢：“谢谢阿姨，谢谢阿姨。” 安平欣点点头说：“客气了”，然后转身关好了门。 陆菲有点尴尬，转身见方萌笑呵呵的看着自己，挖了他一眼：“你瞅啥？” 方萌摇摇头啧啧道：“我说这人可变得太快了，刚才不还挺怂的么，怎么一转眼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陆菲脸有些红也不去理他，转头在把弄了几下书桌上的台灯，她摆弄着桌上的小东西，终究还是忍不住用余光去看方萌。他病了两天，又清瘦了一些，侧脸的轮廓越发的好看。房间里很暖，陆菲裹着羽绒服有点热，她扯了扯自己的高领毛衣，正想着要走，听见方萌说：“给我递杯牛奶。” 陆菲递了过去，方萌却没接，他的声音透过口罩有些闷，他说：“我戴口罩呢，你喝吧。”陆菲摇了摇头刚想告辞，却瞟见了他枕头下有个花花绿绿的东西，于是随口问：“什么啊，你枕头下”。 方萌脸色变了变，拽了点被子盖住，磕磕巴巴的说：“啊？没，没什么？” 陆菲看着他的样子，大致明白了什么，沉着脸把杯子放到书桌上说：“给我看看”。 方萌死命的摇着头，身体挡着往后缩了缩。陆菲眯了眯眼睛，然后嗖的扑上去就要抢。方萌怕伤着陆菲也不敢推，只好死死的扑倒在枕头上装死。陆菲推了两下没推动，转了个心思，开始挠方萌咯吱窝。方萌边笑边躲边藏，陆菲边推边踹边抢，最终俩人在床上扭打成了一团。 几个回合下来，方萌还是没挺住。陆菲坐在床边呼呼的喘着气，甩了甩手里的杂志问：“就，就这破，破玩意。”方萌笔直的站在窗边点了点头。 “好看吗？啊？” 方萌摇了摇头。 “问你话呢”陆菲提高音量喊了一句。 方萌一哆嗦：“不，不好看。” 陆菲白了他一眼，继续骂道：“方萌我发现你这小胖子，是要学坏啊，还敢偷偷买这种杂志。” “不，不是买的。”方萌解释到。陆菲把杂志卷成筒，使劲砸了方萌一下，呵斥道：“还敢顶嘴？” 方萌乖乖的站好求饶道：“唉，我还病着呢，要不就算了，算了吧。” “那你老实交代，你还藏什么了？坦白从宽啊。”陆菲气鼓鼓的说。 “没有，我向灯发誓，真没了。”方萌拿手指着灯特真诚的说。 “得了吧，一会灯炸了，它招谁惹谁了，要替你这个罪人承担罪责。”她说完站了起来：“不和你废话，我要回家，杂志没收了。” “别。”方萌刚要伸手，被陆菲瞪了一眼，赶紧站好在原地小声嘀咕：“还得还子……还别人呢。” “林子轩？” “啊？”方萌抿了抿唇。 “啊？啊个屁，让他等着。”陆菲咬着牙，径直的走了出去。方萌看陆菲出门了松了口气，把房间门锁好，赶紧把褥子下的另外几本书，藏到书桌的小柜子里，用钥匙锁好了，又把钥匙藏在书包最里侧的兜里。 “菲菲，睡了吗？”白英说着推开陆菲房间的门，看里面黑漆漆的，又小声的退了出去。听到白英走远的脚步，陆菲窝在被子里把手电点亮，一页一页的翻着杂志，小声嘟囔着：“这女的身材真好，叫什么？”她念叨完拿手电照了照自己，狠狠的叹了口气，然后在关上手电，在黑暗里使劲的踹了踹被子。 第51章 短信 因为快到平安夜，大家都在忙着积攒一毛钱的硬币。这一毛钱是很有讲究的，要在除“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外的24个不同姓氏的人那里每人收集一个。这样用24个硬币买的平安果，才是合格的平安果。林子轩拿着贴着硬币的小本站在过道里用笔点着数了数，走到陆菲和方萌的座位，敲了敲书桌说：“要钱了，要钱了啊。” 方萌和陆菲赶紧打开文具盒，他俩最近换了好多一毛钱硬币，被来回要的也没剩几个了。陆菲把硬币放进子轩手里说：“拿去生活”。 方萌跟着重复：“拿去生活”。 陆菲笑着接：“吃点好的。” 方萌跟着笑：“吃点好的”。 林子轩把硬币夹紧本子里看着他俩啧啧道：“看看你俩这样，也不怕出去被打。不过没事啊，谁要打你俩，提我名，好使。” 陆菲点点头呵呵的笑：“对，本来也就打一顿，一提你直接打死。” 方萌跟着点头接茬道：“直接打死”。 林子轩竖着眉毛看着他们两个，把拇指压到中指上，在嘴边哈了一下，用力弹在了方萌脑门上。他接着要弹陆菲，方萌忙伸手挡住了陆菲的额头，那一下弹到了他的手背上。方萌笑着反手去抓林子轩，子轩跟着侧身一闪，一步跳出了好远，他回头看着方萌挑衅道：“来啊”。 方萌站起身，子轩笑着向后退，他的注意力全在方萌身上，一没留神踩上了身后的人。子轩抬起脚转过身脸色一变，嘴里咕噜一声：“对，对不起啊班任。” 赵嘉宇看着自己白色球鞋上的大黑脚印子，表情阴郁的都快哭了。这鞋是他刚入手的新款，今早上还和罗兵显摆来着。上班的路上都踮着脚走的，生怕弄脏了。他抬起头哀怨看着林子轩，非常不想说话，直接伸出胳膊指了指后面的墙。林子轩点了点头，拿起书乖乖的在后面站得笔直。 平安夜和圣诞节两个节日连在一起，虽说学校不放假，但一点也没有影响大家过节的热情。有男女朋友的要琢磨着给对方买什么礼物，有心仪对象的研究着怎么表白人家能接受，至于这两样都没有的就更忙了，每天既要寻觅心仪的人，又要时时刻刻打探八卦的动向，同时还得敢于出击，据说去年学校里有个姑娘，平安夜那天送了12个男生平安果，每只平安果里一封情书…… 大家挑礼物、选包装纸、买拉花、挑苹果，热热闹闹的忙着，兴奋又憧憬的期待着。陆菲倒是没在意，节不节日的也就那么回事。小时候一过节家里就打仗，人仰马翻、头破血流的，还不如平时呢。所以过不过节都无所谓，家里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方萌还是挺高兴的，方清则和安平欣是十分有生活情趣的人，每次过节家里总要布置布置的。有一回过中秋，他俩在家里挂了满屋的气球和彩带，桌上还摆着方清则送安平欣一大捧玫瑰，方萌推门的那一刹那以为他俩要再办一次婚礼呢。这次圣诞，方清则买了棵小圣诞树，这两天正和安平欣忙活着挂小彩灯呢，他俩分别给方萌准备了礼物，所以方萌还是很期待的。周日下午方萌拉着陆菲一起逛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送爸妈，陆菲跟在他身后，看着方萌的走走停停，趴在橱窗前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羡慕。方萌身上散发出的，是种陆菲从没感受过的幸福感。 过节这两天陆菲的心总是提着的，生怕哪个姑姑、叔叔的又要回奶奶家聚会。所以直到25号下午，陆菲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才松了口气，陆菲暗自感叹长辈们没有过西方节日的习惯真是太好了。 班里的同学忙着互相送苹果、送礼物。陆菲收到了宇言、张妍、子轩送的苹果、李楠送的保温杯、一些以前同学送的果冻和贺卡以及吴昊送的“不能说的秘密”改版小说。陆菲本来不想收的，但毕竟是过节，再加上吴昊那张失望无比的脸，陆菲一咬牙收了下来。当然了陆菲也回赠了几个人苹果，送了李楠一对玩具小熊，说一个是她，一个是子轩，羞的李楠满脸通红的追着她打。送了吴昊一套练习册……此外她所有的钱都用在了买新专辑上，送了方萌一张，自己一张。 方萌呢，他这两天回赠了所有人礼物，除了陆菲。快放学时，方萌靠近陆菲低声说：“晚自习不上了吧，我带你出去玩。” “疯了？晚上班任晚自习。” “我帮你请假。”方萌眨眨眼睛。 陆菲转头看了看方萌，感觉他的神情不像开玩笑，点了点头。 上午下的雪，还零星的挂在路边的树枝上。街道边的店铺橱窗里，明亮的灯光透过玻璃窗铺开在街边的小路上。马路对面的商场门前布置了好大一棵圣诞树，上面挂着一闪一闪的小彩灯和被风吹动的小铃铛。店员们纷纷戴上了圣诞帽，热情为顾客介绍着自己家的商品。 陆菲和方萌背着书包，慢慢悠悠的走着。他俩身边会不时的走过几对亲亲热热的小情侣，陆菲侧着头看了看，拍了拍方萌胳膊凑在他耳边小声说：“刚才过去的那俩是初中生呢。” 陆菲说完又忍不住回过头瞄了几眼，方萌把手按在陆菲脑袋上将她转了回来，教训道：“你也不大啊。”陆菲抬起头看见自己的身影和星星点点的灯光映在方萌的眼睛里，那样近的距离，让陆菲的心跟着一颤。他俩的举止多少有些暧昧，惹得路过的一对情侣小声叨咕着：“那俩是高中生呢。” “现在的孩子很早熟的，你以为像咱们那时候呢。” 陆菲听他们的话脸一热，往一旁挪开了一步，又被方萌一把拽了回来。陆菲撇过脸，别扭的问：“干嘛？” 方萌好脾气的笑着回：“你饿不饿？我带你吃饭去。” “嗯。” 他俩进了汉堡店，队伍已经排到门口了，陆菲拽了拽方萌的袖子：“要不不吃了吧，又贵人又多。” 方萌探着头张望了几眼，和陆菲商量道：“我看还挺热闹的，你不是前两天还叨咕着想吃蛋挞么，你找个地方坐，我排队好不好？” 陆菲好不容易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见方萌还排在队伍中间，只好掏出了方萌的手机玩游戏。她的电话快没电了，方萌怕她等的无聊，进门的时候把自己的电话给了她。 游戏里的蛇已经长的很长了，在屏幕里围了一圈多，陆菲拿着电话身体跟着左晃右晃的躲着，一没留神它的脑袋撞到了尾巴上。陆菲把电话放到桌子上，抖了抖自己用力过度的手。 她刚想再拿起来，手机在桌子震动了一下。陆菲往屏幕上一看，是一条短信。陆菲抿了抿唇，抬头看了看方萌，他正抬头看着菜单呢。陆菲想了想，没再碰那只手机。 第52章 你的也是 方萌正犹豫着要不要加个冰淇淋，所以没注意他前面的两个女生正不停的互相交换着眼神瞟着自己。 “那个，同学，你是一中的吗？”方萌前面的女生抬起头问，她见方萌看向自己又忙抿着笑意低下头，两只手使劲攥在一起。 方萌看了看自己羽绒服里露出来的校服点了点头，轻声问：“有事吗？” 那女生低着头嗯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挽着她胳膊的姑娘一着急，撞开了她，自己站到方萌目光下，抿了抿红红的嘴唇接茬道：“没，我们是隔壁学校的学生，觉得大家都是学生，挺有缘的，能不能留你个电话号码？”她话音一落，身边的姑娘跟着一起抬起头期待的看着方萌。 方萌侧过身指了指陆菲，微微笑着说：“你看，我手机在我女朋友那呢。” 原本低着头的姑娘，看着陆菲失望的叹了口气。倒是擦了口红的女生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方萌的脸，把心一横说：“你有女朋友也没关系，我们俩没别的意思，咱们就当先认识一下，以后不是还有机会么”。 方萌微微一怔，然后笑了出来，摇了摇头的说：“以后的机会我不要，我这辈子，就要她。” 擦了口红的姑娘先是一愣，渐渐回过神，脸上慢慢浮现出复杂的表情，失望，惊讶，质疑，嘲笑，鄙视还有更多的是羡慕和难以言表的嫉妒…… 方萌端着餐盘走回餐位时，陆菲正靠在沙发上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发呆。她见有人走近了抬起头，然后忙把电话递了过去说：“你有几条短信”。 “谁啊？”方萌把餐盘放在桌上也没接，只是随口的问。 “不知道，我没看。” “你帮我看看吧。”方萌撕开薯条的盒子，把番茄酱挤在上面也没抬头。 陆菲递手机的动作没变，方萌抬头对陆菲伸出手示意道：“你看我手上都是番茄酱。” 方萌的眼神坦荡，让陆菲觉得很是心安。她收回手机翻到了短信那页，屏幕里一连串都是一个名字“张雯雯”。 陆菲挨个翻了翻说：“六条是转发的祝福短信，祝你圣诞节快乐。两条笑话，然后这条是‘方萌，在吗？’、之后是‘圣诞节里忽然下了雪，所以有件事情想问你。’嗯，下一条……‘你是一个人在过下雪的圣诞节吗？’……” 陆菲按下返回键，把手机放在方萌面前说：“问你呢。” “嗯？” “你是一个人吗？” 方萌挑了跟最长的薯条蘸好了番茄酱，送到陆菲嘴边说：“那你看我像一条狗吗？” 陆菲咬着薯条噗嗤的笑了出来：“我看挺像的。” 方萌裹了裹拇指上的番茄酱，扬了扬下巴，又拿起汉堡打开：“帮我回条短信”。 “嗯”。 “不是。” 陆菲按下两个字问：“还有吗？” “没了。”方萌把汉堡的包装纸拆开后递给陆菲：“给”，陆菲按下发送键刚想把手机还回去，就听方萌说：“放你那吧”。陆菲把手机装进兜里，低下头的瞬间还是不经意的笑了。 他俩邻桌是一个妈妈带着一对四五岁左右龙凤胎，一个大人管两个孩子很是吃力。两个孩子咯咯的笑着闹来闹去，那妈妈抓住这个，那个又跑了。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跑着，撞在了一对买完餐的小情侣身上，差点撞翻了人家的可乐。那妈妈赶紧把孩子抱了回来，连连说着“对不起”。 她好不容易抓回了两个孩子，把他俩放在沙发上，指着他俩大声的教训道：“你俩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你俩送给收破烂的了。”她教训完小男孩倒是安静了下来，有点怯怯的坐进沙发里，抓着薯条吃。但那小姑娘明显就不怕，她哼的一声爬起来，站在沙发上，做着鬼脸大声的喊着：“略略略”，然后又淘气的使劲跳着。 两边的人听见声音都侧目看着，坐在沙发上一个姐姐，见小姑娘鞋底在沙发上踩出了一连串的脚印，厌弃的将自己的包拽到另一侧，然后自己往一边最大限度的挪了挪。那妈妈见状又羞又气，上前一把抓住小姑娘，反手一巴掌拍在她胳膊上。小姑娘倒也没哭，挖了妈妈一眼，使劲推开她妈妈大声的喊：“你是巫婆，我不认识你”。 那妈妈气的脸色都变了，咬着嘴唇几乎要哭出来。小姑娘看见了更是得意，抓起餐盘里的薯条到处扔。周围的人皆是厌弃的撇着嘴，小声嘀咕着：“真没教养。” 那妈妈再也忍不下去，抹了抹眼睛，上前一步揪住小姑娘的衣领，想把她拎到地上。小姑娘也机灵，顺势跪了下来，死死的抓住面前的餐桌，张嘴开始大声的哭嚎起来。两个人一时间僵持在原地，倒是一旁的小男孩，似乎是吓着了，也跟着哭起来。近处的人，吃着东西乐呵呵的看着热闹，不时用手挡着嘴巴小声的和同伴议论着；远处的人不知情况，听见声音踮起脚张望着；几个小朋友被声音吸引，从餐厅的另一侧跑了过来，围成一圈手拉手的观看着。场面一时间难看极了。 陆菲坐在他们身旁，所以看得真切。她捏着蛋挞犹豫的看着母女几个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方萌看见陆菲的神色想了想，先用纸巾擦干净了她胳膊上被小姑娘甩上的番茄酱，然后拿起餐盘里的冰淇淋走了过去。 方萌走到隔壁桌，挡在小姑娘身前，轻声和她的妈妈商量：“姐姐，你能不能先开松手，她的肩膀都露出来了。” 那妈妈恶狠狠的看着方萌，想骂他多管闲事。但见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自己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平复了几口气松开了手。 她松开手，那小姑娘便知道自己不会挨打了，所以停止了哭嚎，只是依然抓着桌子使劲的往方萌身边躲。方萌转过身弯下腰，看着小姑娘的眼睛温柔的说：“今天是圣诞节，所以你很高兴才在沙发上跳来跳去的来庆祝，不是不懂礼貌，对吗？” 那小姑娘斜着眼偷偷看了看自己的妈妈，又在方萌脸上扫了两眼，挤着眉毛点了点头。 方萌跟着点头附和道：“所以啊，哥哥知道你是懂礼貌的好孩子，但是你看，这里是公共场所，沙发还有很多哥哥姐姐要坐呢。你这样将它踩脏了，会给别人造成困扰。好孩子是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对不对？” 小姑娘的眉毛渐渐展平，歪着头认真的想了想：“嗯”。 “你看，就因为你刚才这样做是不对的，所以妈妈才要阻止你。但你刚才说的的话太过分了，已经伤害了妈妈。所以你是不是应该主动的把椅子擦干净，然后认真的妈妈说声对不起呢？” 方萌的语气虽然温柔，但神色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小姑娘盯着他看，犹豫道：“那她的话也伤害了我。” 方萌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妈妈的话说的也不对。但勇敢的人会勇于先去承认自己的错误，而不是等着先去原谅别人。你是勇敢的人对么。” 小姑娘听完点了点头慢慢从沙发上滑下来，先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沙发，又躲在方萌身旁看了看自己的妈妈，见她脸色铁青的又躲回来。方萌蹲下来，耐心的陪着她也不催促。他把手里的冰淇淋递给小姑娘说：“你很棒欸，知道自己做错的事情自己解决，又超级勇敢。今天圣诞，这么棒的小朋友应该得到奖励，所以这个送你。” 那小姑娘看了看妈妈，看了看哥哥，看了看方萌，看了看周围的人，最后又看向了自己的妈妈，慢慢的走了过去，拉着她妈妈的裤子小声的说：“对不起”，然后几步跑回来接过了冰淇淋，甜甜的对方萌笑了出来。 方萌拿起了另外一只冰淇淋，送给一旁眼巴巴期待着所以忘了哭泣的小男孩说：“你超棒的，又乖又听话，圣诞快乐！” 小男孩怯怯的看着方萌，先看了看自己的妈妈，又转头见妹妹已经吃了起来，才伸手接过来小声的说：“谢谢哥哥。” 两个孩子渐渐安静下来，四周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方萌转身对那位妈妈笑了笑：“姐姐对不起啊，我不该多嘴的。”他从兜里掏出了买套餐时赠送的小玩具，送到那妈妈面前：“辛苦了，圣诞快乐。” 那妈妈的脸色本就缓和了许多，听见最后这句眼底闪出了意思泪光，她咽了咽喉咙，接过了小玩具：“谢谢了。” 陆菲托着下巴看着方萌走回来，比了比大拇指说：“你很棒欸。” 方萌坐下来噗嗤一笑，抓起可乐喝了一口说：“咋了，忽然还变台湾口音了呢。” 陆菲抽了抽鼻子感叹道：“你的孩子，肯定会很幸福的。” 方萌咽下可乐，抬起眼眸无比认真的看着陆菲说：“你的也是。” 第53章 礼物 最近几年，因为要提升城市整体形象，所以到处都在翻新建设。市里最大的城市公园，依湖而建，如今作为被打造的重点，最近几年先后建设了湖心小亭、木质廊桥、秋千吊椅、环山跑道……同时为了美化环境，又以湖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种植了各种耐活美观的绿植和花卉，所以每至春夏时节，碧叶如翠、繁花似锦的美丽景致，虽不比诗中江南的一步一景，却也是赏心悦目的。 吃过了饭，时间还不算晚。陆菲吵吵着撑得慌，所以两个人决定去湖边散散步。通往湖心木质小桥上挂了成串的彩灯，一路蜿蜿蜒蜒的，那彩光映在结了冰、落了雪的湖面上，因为不清楚，反而平添了一种朦胧含糊的美感。湖四周的树木上绕的是亮黄色的小灯，远远望去，如萤光一般闪闪烁烁的。天空还飘着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陆菲伸手去接，雪花在她掌心积攒的多了，成了小小的水珠，她再统统将它们抹在方萌脸颊上。 陆菲的指尖冰凉，贴近方萌颈窝的一瞬间，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方萌握着陆菲的手反手去揉她的头发，陆菲笑着，跟着他的动作躲来躲去。他俩嘻嘻哈哈的闹着，陆菲一没留神差点撞上了靠在栏杆上正接吻的小情侣。陆菲见状一脸尴尬低着头弯着腰，小声的叨咕着“对不起，对不起”。 不过人家这对情侣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忘我的亲在一起，不停发出啧啧的声音，全然没有在意身边还有其他人。那样的声音在空荡的公园里显得尤为刺耳，陆菲瞄了一眼，脸立即红的跟烧起来一样，然后再不敢往那侧看一眼，忙猫着腰一溜烟的跑走了。 方萌跟着跑追上她，将她一把拽住了，笑着打趣：“行了，人家没工夫打你，就别跑了吧”。陆菲不敢抬头看，她挣开了方萌的手，盯着自己脚尖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湖畔有一处小广场，每至傍晚时分，来这里放风筝、唱歌、跳舞的人总是络绎不绝的。只是如今正是隆冬，又赶上了下雪，所以没什么人。陆菲和方萌在广场上慢悠悠的绕着，自湖心吹来的风有些凉，倒是让陆菲躁动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方萌似乎没看出陆菲的变化，大咧咧的拉着她去看广场中央还没完成的几处冰雕。 方萌胡乱的猜着到底要雕成什么东西，指着小狗说小驴，指着牛角说是鹿，气的陆菲也懒得和他争执。冰雕四周散落着被凿碎的小冰块，方萌便胡说边顺脚一勾，将它当做足球用脚尖踢来踢去。方萌笑着闹着，却绝不会跑远。湖面上压上了一层薄薄的新雪，簌簌飘落的雪花虚掩了彩光。陆菲向远方看去，入眼皆是大团大团的墨色，唯有身边是那样的明亮，又温暖又明亮。 圣诞节又下了雪，挂满彩灯的公园，便成了小情侣约会闲逛的好地方。陆菲和方萌每走一段距离，就会看见有情侣在一起拥抱或是接吻。别人都是亲亲热热的，倒是让他俩显得不合时宜了。所以没等逛完，陆菲便索性放弃了，拉着方萌回了家。 难得不上晚自习，陆菲倒是不急着回家，一路上慢慢悠悠的踢着雪花和方萌聊着天。两个人东拉西扯的，等再一抬头才发现都到楼下了。 不知为什么，陆菲见到自己家竟然有些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过完这个圣诞节，也舍不得和方萌分开。 不过她终究没表现出来什么，抬手拨掉了头发和衣服上的雪。她要开门的瞬间，被方萌一把拉住了。 陆菲一怔，转过头看着方萌。他的目光灼灼，似乎藏了什么。他那样的神情让陆菲有些发慌，她忙抽出了胳膊，错开他如同春日眼光般耀眼的目光，忐忑的问：“怎么了？” 方萌忽然笑了，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问：“有那么害怕么，我又不吃人。” 陆菲把手缩回羽绒服的袖子里，暗暗的抠住手心含糊的回答：“我也不吃。” 方萌哈哈的笑了出来，见状也不再逗她，直接从书包里面掏出来一个本子，递给陆菲：“那，圣诞快乐！” 陆菲捧过来轻声道了声谢，顺手便想要翻开。方萌立即按住了她的手，阻止道：“回家再看吧。” 陆菲抽回自己的手指，应着：“好”。 “陆菲。” “嗯？” 陆菲抬起头，见方萌挪近了一步。在那样近的距离里，方萌的视线温柔又坚定。他那样认真的模样和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目光，让陆菲无端的害怕起来。但她越是害怕反而越是强迫自己不低下头来，她心脏轰轰隆隆的跳着，身体渐渐绷紧，脸颊也开始发热，她想，自己似乎是有些过于紧张了。 但又和紧张不一样，那种紧张和害怕中似乎夹杂了一点期待。至于期待什么呢？她自己也不清楚的。 方萌的目光温柔的几乎要滴出水来，他微笑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晚安。” 陆菲微微有些发抖，她的心脏几乎是有一瞬间的停滞，而后在她恢复心跳的同时，所有的情绪一齐翻涌而出，所以她几乎无法分辨自己发抖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期待，是欣喜还是不安，是接受还是抗拒，亦或者还有些别的什么。她指尖因为用力抓着方萌送的本子，已经翻了白。但她不知道。她努力的压抑着自己，如同一只遇险的鸵鸟一样避开方萌。 良久，她轻声开口道：“晚安”。 第54章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2018年2月20日初五 “菲菲，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李楠敲门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陆菲回过神长长舒了口气，她把那张纸夹回同学录里，打开书桌的抽屉塞了进去。然后深呼吸了几次，收好了情绪，才走过去开了门。 “我的天，你可真成，我嗓子都喊哑了。你再看看我这手，拍肿了都。咋地，睡着了？”陆菲一开门李楠迅速挤了进去，把手里的袋子推给陆菲，自己换着拖鞋，连珠炮似的说着。 陆菲接过袋子，笑着说：“我看你这精神状态挺好的，可见你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么惨嘛。” “你不知道有个词叫‘人不可貌相’吗？被逼着相亲的快乐你想象不到。”李楠说着小跑两步趴进沙发里。 陆菲把袋子在茶几上放好，拍了拍李楠的屁股，挤兑她道：“那词是这个意思吗？” “哼，给朕把鸡块呈上来。”李楠侧过身体，支着脑袋说。 “洗手去……” “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李楠洗过手重新倚进沙发里，嘴里塞了块鸡块问。 李楠说的家是和陆菲一起租的房子，毕业后李楠在家里呆了一年多，后来才考公务员。虽说后来上了班，但毕竟是在家住的时间长了，难免招嫌弃，所以基本上每天都要挨骂。刚开始不学习要挨骂，后来不相亲要挨骂，相了亲没成也要挨骂；宅在家里要挨骂，出去玩的时间太晚也要挨骂；吃的太多要挨骂，吃的太少也要挨骂；后来骂着骂着成习惯了，甚至掉根头发都要挨骂…… 所以李楠那段时间几乎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陆菲能早点回来。后来陆菲回来上了班，两个人的单位离着近，李楠就吵吵着要搬出去住。她俩在单位附近租了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平时上班，谁下班早会去接另外一个下班，之后两个人会尝尝新开的小店新推出的小吃，逛逛街，看看电影。不喜欢出屋的时候，李楠会张罗着给陆菲做饭，陆菲跟在她身后像个小跟班一样打打下手，刷刷碗。吃过饭，两个人会躺在床上一起吐槽身边的同事十分事逼，相亲对象各种奇葩，楼下的麻辣烫真够难吃以及新拍的网剧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周末两个人会乖乖各自回家，等快到小长假了，两个人会提前查好攻略，定好车票和酒店，去成都，西安，上海……使劲吃点好吃的，找找好玩的，逛逛小景点，买买新衣服。所以对于李楠来说，这春节可真是不如平时。 “初七吧，下了班就回。”陆菲回道。 “啊？那还有好几天呢，要不是我不敢自己住，我肯定一早就回去了。”李楠嘟囔着。 陆菲慢慢吃着蛋挞，边听李楠啰啰嗦嗦的抱怨着这几天的遭遇：“我和你说啊，我昨天上午去相亲的那个，简直人间极品。见面第一句，第一句啊，问我‘你怎么不化妆呢？女人化了妆才有自信。’我靠，老娘的自信还用化妆？再说了，我化了底妆是他自己瞎。而且就他长的跟青春痘成精了一样，不是更应该化一化吗？还有昨天下午那个，简直是渣男中的典范。我刚坐下就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个姑娘，还没章丘大葱高呢，一看就未成年。抓着我领子质问我为啥勾引他老公。我他么？勾你妹了？那男的也不解释，直接躲出去打电话了，拿起电话第一句竟然叫‘宝贝’。我……真是满脸问号。”李楠愤愤的挥着手，汉堡渣甩了一地。“去之前我妈给他夸的跟花一样，说长的像小明星。这一见，要不我跑的快，估计得让那小学生把衣撕了。不过话说他长的还真挺好看的……就是这人品着实差了些……” 陆菲哈哈的笑着拍着李楠肩膀，气的李楠直躲咬牙切齿的说：“你满手油，我衣服新买的……” “诶，对了，你那相亲怎么样，那个叫陈什么”李楠一拍大腿问道：“哦，对对对，陈航。据说挺不错的。” 陆菲眯着眼睛试着回忆了回忆：“哦，没怎么啊。” “不能吧，我听说他对你印象挺不错的。” “没有。” 李楠凑近了劝着陆菲：“你别不知道珍惜，我可听了不少他的小道消息。说是因为殷实的家底、出众的相貌、超高的情商和优秀的工作能力，所以无论在单位还是私下都特受老中青三代女人欢迎。据说不少新考进来的小姑娘都爱围着他乱转。你抓紧机会啊。” 陆菲无所谓的笑笑：“得了吧，我都多大年纪了，可是转不动了，这样的机会让给年轻人了。” 李楠看着陆菲一脸不想谈的样子，急的直叹气道：“你看看你，每次都这样。要我说你这人可真烦人，也就我不嫌弃你吧。” “是是是，承蒙你不嫌弃，小女子三生有幸。”陆菲笑着回。 俩人顾着说话，还没吃完倒是薯条早就凉透了。李楠拍拍手把东西往茶几前一推，自己斜斜的躺进沙发里。陆菲慢慢的收拾着，把李楠掉下的汉堡渣一点一点的捡起来。 李楠眯着眼睛看着陆菲感叹道：“不怪陈航喜欢你，我要是个男的就好了，一准娶你。”李楠平时大大咧咧的，家里基本都是陆菲在打扫，一直这样也就习惯了。 陆菲没抬头，顺口接：“你可别瞎说，人家可没说喜欢我，再说得了吧你，你娶我没啥用，你找给你打扫房间的阿姨就行。” 李楠点点头附和道：“你看你作用多大。” 陆菲也没在意，她换好垃圾袋。然后又和李楠看了两部电影，听会了歌，啃了点猪蹄和鸡爪…… 李楠躺的时间长了，有点累，趁着陆菲给她切水果的时间，伸着懒腰走进了陆菲的卧室。她在屋子里晃悠了一圈，顺手拿起了陆菲书桌上了相册翻了翻。最下面有一本相册是她从没见过的，本来以为是陆菲新买的，便随手翻开了。打开那一瞬间，她整个人触了电一样一哆嗦。李楠茫然的抬起头，看见陆菲端着水果盘站在卧室门口脸色变了变。 陆菲没说什么，她躲过李楠询问的目光，勉强笑了笑说：“吃水果吧。” 李楠放下相册走了出去，她踏出门口的一瞬间，回望了一眼那个本子。她的心脏像被扔进湖里的石子，咕咚一声沉了下去，她想起来一个很久没提起的名字。 李楠本来想在陆菲在躲两天，但怎奈何电话一遍又一遍的催。李楠挂了电话五官都要挤在一起了，惨兮兮的说：“菲菲，姐姐不能陪你玩了。我家皇太后和太上皇催我回去上工呢，晚了，这个月工钱又泡汤了。” 陆菲倚在沙发上支着脑袋笑呵呵的看着她说：“该，拿人手短不知道吗？” 李楠哼了一声，反驳着：“我愿意吗？谁让咱那点破工资根本不够花。对了你这个月车补发了吗？” 陆菲点了点，李楠一摔抱枕，大怒道：“凭什么不给我发？你们大部门了不起吗？” 陆菲无奈的揉揉太阳穴：“楠姐，你摸摸你的良心吧，你车补比我早发两天呢，有些人不是刚拿到车补就飞奔到商场买了件大衣么。” 李楠歪着头锁着眉仔细想了想：“有吗？”她想了一会也没想起来，烦乱的挥了挥手，说：“不想了，太累。走了。” “嗯，注意安全。”陆菲把李楠送到门口，又补了一句：“垃圾扔了。” 李楠穿好鞋接过垃圾袋，电梯正巧开了她却没急着进去。她回过头目光落在地上，感慨的说：“菲菲，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希望你能拥抱一个崭新的一年。”陆菲维持着开门的动作，钉在原地很久，很久都没动。电梯显示板上的数字来回切换，陆菲微微合了合眼睛，面无表情的关上了门。 刚上班的那几个星期陆菲几乎是连续加班的，市里要召开各种大会，通知、汇报、讲话、各种邀请函，她每天穿梭在各种文件和电话里忙的不亦乐乎。晚上基本上是李楠下半夜醒了想出来喝点水，才能看见陆菲拖着包开门回来。她累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随口嗯了几声，就直接倒到了床上。然而真的躺下反而睡不着了，脑子里天马行空的不知道想着什么。李楠看着陆菲的背影直叹气，说你再这么工作，可真就累傻了。没上班之前以为每个机关单位里都清闲的不得了，等真的进了体制里才知道每天有多少工作要面对，文件材料都是成打的往面前堆。不是单位清闲，而且有些人清闲，另一部分人累的连水都没时间喝。 陆菲倒是还好，反正这样的日子也早就习惯了。 日子这么忙忙碌碌的过着，等陆菲忙过了，都快到清明节的小假期了。李楠倚在沙发里，刷着电视剧，索罗着鸭脖跟陆菲商量着：“咱俩这回放假去哪儿玩？香港怎么样？我们单位的姐说去香港购物血拼可爽了，好多牌子比咱平时便宜老多了”。 陆菲瘫在沙发里连眼睛也没张开：“姐，让我在家躺一会吧，谢谢你了。” 李楠自己啃的一半鸭脖送到陆菲嘴边，商量道：“鸭脖都给你吃，一会我点的奶茶也都给你喝。你还想吃啥，我给你买。去吧去吧，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你得用它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陆菲错开脸：“不看。” 李楠凑近继续说：“……我给你买汉堡披萨，火锅烤肉小龙虾……” “不吃。” “……再加一件外套，一双鞋。” “不穿。” “……陆菲你属驴的吗？这么倔。” 陆菲浑身一颤张开了眼睛，这话她在哪听过，她皱着眉想了想却又忘了谁这么说过她。 “你再皱眉都成老太太了……”李楠扔下这句话，起身跑出去开门，她的外卖到了。 “陆陆，你再皱眉都成老太太了……陆陆，别皱眉了吧……陆陆，陆陆……”陆菲心一揪，然后仿佛被千斤的重锤砸中，收缩着剧烈一疼，整个人蜷缩的窝进沙发里。 李楠取了奶茶和快递小哥道了谢，回到屋子里看见陆菲佝偻在沙发里，她靠近一点拨开陆菲凌乱的头发看见她嘴唇泛着白，脸上全是汗，她声音发抖的叫了声“菲菲？”手里的奶茶啪的摔到了地上。 第55章 繁华如三千东流水 2007年12月25日圣诞节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在万家漫出的温暖灯火里上下翻飞着。远处的山尖和屋顶，近处的树枝和路面渐渐被渲染成了白色，在这样墨色的夜晚里，安静的如同一幅上好的写意水墨画。 李楠和陈雪舒舒服服的窝在沙发里，抱着零食盒子，分着薯片看鬼片，同时不忘团结一致的挖苦着早早躲回卧室里的李志涛胆小。晚上李楠知道陆菲不上晚自习，更是在学校待不下去。所以放了学直接就跑回家，串通着陈雪给她请假。两人在家里编着请假的理由，研究来研究去，最后陈雪一拍大腿说：“不编了，不编了。累死我了，我就说你不想上学了。” “……” 方萌坐在地毯上倚在安平欣的怀里，两个人哈哈大笑的看着方清则跳天鹅舞。刚才三个人玩“地名接龙”，这是家里独创的游戏。规则是随机挑选一个国家，三个人依次的报出国家里的城市名称。这次要报墨西哥的城市，方清则想说特拉斯卡拉，但这名字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了，特了半天，被安平欣轻轻拍了拍说：“别特了，还是领罚吧。” 客厅里欧式的吊灯柔和的暖光笼在又软又暖的地毯上，角落里那棵圣诞树上的小彩灯一闪一闪的发着光，空气里弥漫的是烤鸡的香味，安平欣抱着方萌笑了好一阵子，才勉强的坐直身体，歇了一会儿，拿起茶几上了红酒喝了一小口。方萌从地上爬起来，光着脚跑了两步给刚表演完的方清则一个熊抱，不住的说：“太棒了，太棒了。” 相比于方萌家的热闹，陆菲家里就冷清了许多。陆正平和白英没有过样节日的习惯。白英今天晚上加了班，回来累得连饭都没吃就睡了。陆菲回来时是自己开的门，陆正平躺在沙发里，对着电视机打着呼噜。电视里演到为了“永强”和“小蒙”分手，“广坤”正在上蹿下跳的里外挑拨。他们吵吵闹闹的样子陆菲不喜欢，她关上了电视机，摇了摇陆正平的胳膊。陆正平惺忪的张开眼睛，陆菲轻声说：“回屋睡吧”。 陆菲趴在暖和的被窝里，翻着方萌送她的礼物。那是一本diy相册，前几页贴着他和陆菲这几年照的大头贴。最前面的几张是初二时候照的，那时候陆菲留着长长的刘海，非常非主流。再往后翻全是两个人的合照，刚开始的是方萌利用各种角度偷偷拍的，勉强将两个人都拉倒同框里的。照片里一半是方萌的脸，陆菲的身影缩在照片的角落里。后来两个人的距离渐渐拉近，陆菲在照片中的占据的位置也越来越大。照片里是陆菲的单薄的背影、拖着下巴的侧脸、抿唇的偷笑、低头的害羞、皱眉的忧愁、傻兮兮的大笑……而身边的方萌永远是温和的微笑着。 照片下是方萌好看的字迹：“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那温暖的阳光像刚摘的鲜艳草莓”、“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了解”、“琥珀色黄昏像糖在很美的远方”、“原来我只想要你陪我去吃汉堡说穿了其实我的愿望就怎么小”、“只是只小小小的蚂蚁但我要尽全力全力全力保护你”、“我想带你骑单车我想和你看棒球”、“去看海绕世界流浪”、“多想藏着你的好只有我看得到”、“我很了默契无法伪造我们同一种调调”、“被动的缘分很不可靠喜欢的对象要自己挑”、“载着你彷佛载着阳光不管到哪里都是晴天”…… 陆菲一点一点翻着，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照片中方萌的脸，一滴眼泪慢慢滑了下来。 吴昊大伯家的哥哥吴久言今天刚从英国回来了，一大家人在饭店热热闹闹的吃过饭，大人们便张罗着要回家打麻将。吴昊不想回家，所以拉着他哥去了游戏厅。等两个人玩累了，都已经快十二点了。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也打不着车。两个人便慢悠悠的在漫天的大雪里溜达着回家。吴昊看着雪花在挂了彩灯的圣诞树旁上下纷飞，吸了吸鼻子感叹着：“哥你别说，这下了雪还真挺浪漫的。” 吴久言嗤的一笑鄙视道：“怎么着，发情了。那姑娘叫什么飞来着，就你学校里一直没追着那个。” 吴昊抓起一把雪扬在吴久言身上：“滚。” 吴久言没生气，笑嘻嘻的搂过吴昊：“呦，戳你心窝子了？你看看给你笨的，要不哥哥传授你点经验？” “传个屁，留着传给你儿子吧。” 吴久言哈哈一乐：“我要有儿子那还不容易，哥哥担心的是你。”他压低声音凑近吴昊问：“我说你，不会还是个处呢吧。” 吴昊脸刷的一红，推开了他，骂道：“我操，这闲事让你管的，你个老不正经的。” 吴久言没再和吴昊继续争论下去，他笑着转了个话题问：“诶，你出国那事怎么样了。” 吴昊敛了嘴边的笑：“没怎么样，不想去。” 吴久言知道吴昊的心思，也没深劝：“像咱这样学习学的不好的，就得没事去国外镀镀金。不过你还小，这事不着急，你慢慢考虑。”他说完又坏笑着补了一句：“国外姑娘开放些，你长成了再去也行。” 吴昊本以为他会说些大道理，听见这些无奈的噗嗤一乐：“我靠，你天天还有没有点正事。” “有正事啊，传宗接代还不是正事啥是正事。哥哥不就是因为有正事才去的国外吗，你也学着点，别天天怂了吧唧的。” “你不怂，你不怂你躲允琳姐躲到国外去。”吴昊急着还嘴，一时间随口把话说了出去，说完他自己也是一愣，立即后了悔，忙看向吴久言的脸色，抱歉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哥。” 吴久言掸了掸大衣上的雪，扯了扯嘴角，语气没有一丝波澜的说：“嗨，有啥的，那些破事我都忘了，你还忌讳什么。” 吴久言说完转过身继续向前走，他呼吸间吐出的白气，飘散在空气里。路灯的昏黄光线和大片的雪花，自他身后散开，让他的背影模糊的如同一张泛了黄的老照片。吴昊站在原地，脑子里的那些回忆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作为一个局外人，冷不丁的想起来那些过往，他都觉得齁嗓子，辣的眼睛酸疼。他没敢再想，抿了抿嘴唇，喊了声哥，急着追了上去。 第56章 心意 2007年12月的最后一天，是星期一，元旦假期就是从这天开始的。因为学校几天前通知了只上半天课，所以早上大家几乎都是笑容满面的。 第二节课李楠在椅子上左蹭蹭右挪挪的，一会儿摆弄摆弄笔袋，一会儿收拾收拾书桌。最后实在忍不住趁着老师不注意回过头小声对陆菲说：“菲菲，我怎么跟浑身长了毛似的，一会儿也坐不住了。” “是么，咋了？过期了？”陆菲用红笔在卷子上写下正确答案，随口回答着。她话音刚落，手背被一小截粉笔打中了。李楠吓得一凛赶紧转过身去一本正经的坐好，隔了一小会儿才偷偷的抬起头瞄了老师几眼。陆菲把粉笔握紧手心里，抬起头却看见数学刘老师正在黑板上写着数字，她四周环视了一圈，把粉笔放在桌角旁。 李楠强撑着坐了一会，终究还是忍不住又侧过头小声说：“菲菲，你说咱班表是不是坏了，怎么走的这么慢？每次都是，越快放假就越慢。” 陆菲还没张嘴，胳膊又被粉笔砸中了。她快速抬起头，刘老师正认真的在黑板上画着图，她皱了皱眉，用视线在班级里巡视着。因为临近放假，大家的状态都不是很好，后几排的同学小声聊天的，用书挡着看小说的，偷偷把耳机线塞进袖子里听歌的，偷吃方便面的都有。不过每个人似乎都在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一时间也找不出是谁扔的粉笔。 陆菲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自己的卷子上，认真的写着题，但怎奈何每过几分钟就有粉笔打来。陆菲找了几次也找不到人，干脆放弃了，任由他们闹。倒是方萌收拾起她桌上的粉笔，抬手一指。陆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便看见讲台下正襟危坐的林子轩。陆菲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发觉他的肩膀正微微的耸动着。 林子轩算计着时间，在课桌下掰开一小段粉笔，快速的转身向后扔去。他一回头却看见陆菲和方萌正一齐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一下没绷直，龇着牙乐了出来。 下课铃声响起，方萌两步跑了出去，一手抓出了妄图逃窜的林子轩。方萌单手勾住子轩的脖子，另一只手拽开他的衣领，把粉笔如数扔了进去。林子轩大笑着不停挣扎着，他用力推开方萌，边往教室后侧跑，边扯出衣角抖出粉笔。冬日的阳光温和的透过玻璃窗，在教室的半侧铺开，他们两个人的笑容融进阳光里，是那样明媚的少年模样。 放学后方萌没回家，陆菲想给陆正平买件衬衫作为新年礼物，所以方萌去帮着试试大小。两个人经过里电玩区域的时候，陆菲见娃娃机里的娃娃好看便多看了几眼，方萌跟着看了看说：“这小驴挺好看的，我想抓一个。” “……这是兔子，再说我不是很想要，别抓了”。 “我挺喜欢的。”方萌把糖葫芦塞到陆菲手里，兑换好游戏币，撸起袖子就要开始抓娃娃。陆菲嘴上说着不想要，还是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糖葫芦，弯着腰贴近娃娃机的玻璃，满怀期待的看着方萌自信满满的拍下按钮。 那爪子缓缓落下抓起了中间的一个娃娃，陆菲欣喜的轻声呀了一句。不过她没高兴多久，因为爪臂缓缓上升时娃娃忽然脱落了。陆菲轻声舒了口气，有点失望退后了一小步。方萌接过自己的糖葫芦，把游戏币分了一半给陆菲，扬了扬下巴：“自己玩会去吧，我再抓一回。”陆菲乖乖的接过游戏币，慢慢悠悠的走开了。她在附近的几台机器走来走去，不时的总要回头看看方萌的。 方萌站在机器前一次一次的拍下按钮，表情越来越凝重。他抬手看着表，数着爪臂下降的秒数，又变换着角度观察着爪臂和娃娃，样子认真的不得了。以至于他完全听不到身后的几个姐姐小声的议论着：“现在的小男生可是越来越好看了。”陆菲在场地里转了一圈，随意的玩了几个，都得不到奖励也就放弃了。她回到方萌身边戳了戳他的酒窝问：“还剩游戏币吗？我这还有给你吧。”方萌没回头，他认真的挑选着下一个进攻的目标，轻声嗯了一句：“我又买了点。” 陆菲扯了扯他的衣角，商量道：“这些用完了，咱就不玩了好不好。” 方萌转过头笑着捏了捏陆菲的脸：“知道了。” 陆菲接过方萌手里的糖葫芦，电玩区的彩色灯光，映的那串糖衣化开的糖葫芦颜色格外暗淡。身后的跳舞机聚满了人，被围在中心的几个年轻人正随着各色的霓虹灯光悦动起舞。陆菲却没在意那样的嘈杂喧闹的声音，她暗自的盘算着一会要是抓不到的话，要不要劝说方萌放弃。 方萌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推给陆菲，挽起白色衬衫袖子，将游戏币塞进机器里，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拍下了按钮。爪臂张开、落下，抓到了娃娃的一角，陆菲见状垮下肩膀暗叹道：没戏了。 方萌掐着腰站在娃娃机前，终于舒了口气。他嘴角微微上扬，弯下腰从出口取出娃娃，在低着头的陆菲眼前晃了晃：“送你一只小驴。” 陆菲惊喜的抬起头，忍了忍笑意：“傻吗，说了是兔子。”她说完竖起了大拇指在方萌面前摇了摇：“不错嘛。” 方萌点了点头：“是厉害。” 之后陆菲抱着这只兔子，在商场逛了很久才买到了一件深蓝色的衬衫，陆菲付过了钱，拿着衬衫左看右看不住地问：“不太好看吧。” “好看啊，今天看了这么多属这个最好看了。叔叔可真幸福，有你这么懂事又有眼光的女儿。”方萌走了一下午有点累，坐在沙发上揉了揉腿。 陆菲似乎没听到方萌说了什么，她皱着眉仔细的端量着衬衫，然后叹了口气，叠好了放进纸袋里。 买好了衬衫，本来陆菲想直接回家的，但方萌想去音像店逛逛，之后俩人又去了小吃街和书店。俩人边走边玩等到了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快到楼下时，陆菲站住了脚，把衬衫又从纸袋里掏了出来，翻来覆去的细看自言自语道：“这纽扣的颜色不太好看吧。” “好看，你今年的压岁钱可都在这了，能不好看么。”方萌按住陆菲的头把她转向自己：“最好看的是你的心意，叔叔明白的。”他那句心意两个字极重，陆菲眼神闪了闪，躲开了方萌的目光。 是什么心意呢？大概是希望新年里陆正平顺意快乐，希望他和白英平安幸福，希望一家人能美满团圆。陆菲低着叠着衬衫，嘴里不住地否认道：“没，没什么心意。” 方萌笑着摇摇头，用指尖点了点陆菲的额头：“你啊。”陆菲抿着唇把衬衫叠好正要放进袋子里，楼道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撞到了她。陆菲向前一戗，衬衫一下脱了手。好在方萌手疾眼快的将陆菲护在臂弯里，陆菲站稳后定睛看了看，那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撞到了人，踉跄的向前奔跑着。陆菲看着他熟悉的背影和双手的血，心狠狠向下一拽，全身一僵，脑子像断了信号一样一片空白。 第57章 若能有一二于你有益，我也高兴的 陆菲几乎是本能的向楼上连滚带爬的冲了上去，因为那一瞬间，她连一丝丝的想法，脑袋里像是被无数炮火连番轰炸过的战后场地，除了废墟和疮痍什么都没有剩下。家里的门没锁，客厅里已经凌乱不堪，抱枕、玻璃、果盘摔得满地都是，陆菲瞟了一眼并没有停下，踩着玻璃碎片直接跑了进去。她一把推开了白英卧室虚掩大半的房门，站在门口先是一惊，小小挪了两步，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白英躺着在地上，双手瘫在两侧满是血。她右侧腹部的血迹已经晕成了深深浅浅的一团，伤口仍不住的往外冒着血，在她的白色毛衣上渐渐扩散开来。地板的血渍浸到缝隙里，已经大半干涸。在那样刺眼的鲜红与墨红颜色里，白英的脸色和唇色显得越发惨白，她微闭着双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陆菲的呼吸急促，她探出上半身，手指颤抖的试探着靠近白英的脸，却在快贴近她鼻翼的时候倏然的收回了手。陆菲秉着呼吸，在那样死寂的房间里，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几乎是在嗓子眼剧烈的跳动。她使劲咽了咽喉咙，不去理会耳边自己喧天的心跳声，努力的压抑着自己不吐出来，颤颤的再次伸出手。 陆菲的手指触碰到白英皮肤的一瞬间，白英忽然微微的蹙了蹙眉，发出了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呻吟声，陆菲听闻全身一松，瘫坐在了地上。白英身体冰凉的温度仍留在陆菲的手上，沿着她的指尖一点点弥漫开来。这样的凉意裹挟着深深的恐惧在她全身游走，直到将她的心脏一层层包裹起来，最终拖入深渊。 方萌捡起来地上的衬衫，跟着跑上了楼。他站在门口看见客厅的样子，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走进门，将衬衫搭在沙发背上，直奔卧室而去。他见状没在陆菲身边停留，而是直接绕过了她，简单的检查了白英的伤口，然后跑到客厅，在沙发上抓起一个抱枕跑回卧室踮起白英的腿，又迅速脱下自己的白衬衫按在了伤口上，并用外套盖住白英。他在几十秒的时间里将这些做好，然后掏出电话拨打了120，简单的说明了情况和地址。 方萌攥着手机，犹豫了几次还是开口问：“陆陆，需不需要报警？” 陆菲的目光在他被血染红的手和白英惨白的脸上转了几圈，张了张嘴，终究低下头，目光暗淡的轻轻摇了摇头。 白英被救护车接走后直接进了手术室，签字的时候陆菲的手抖到连竖都写不直。那医生看见她的样子直叹气问：“你俩爸爸呢？家里没有别的大人了吗？” 陆菲没回答，她两只手死死的握住笔一笔一笔的写完了名字。方萌见她写完扔下笔，轻轻揽着她的肩膀礼貌的回答：“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俩可以处理。” 医生没再理会，收回签字笔说：“那把费用先交上吧。”然后转身回了手术室，他临关门之前看了陆菲一眼，陆菲单薄的身影和空旷的走廊让他心底泛起了一阵苍凉，他握了握门把手，轻声安慰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伤口不是很深，只是创面大，所以失血量大，但血库血量充足，只要没伤到别的脏器问题应该不大，你先不用太过担心。” 陆菲低着的头微微点了点，哆哆嗦嗦的道了句谢。手术室门关上时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让陆菲的心里跟着咯噔一下。她是害怕的，跟着救护车来时的路上陆菲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想的是自己和白英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自己和白英吵过的架，拌过的嘴，心里有着无尽的懊恼和悔恨。方萌不停的安慰着她，但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她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白英有事，自己也不活了。 方萌扶着陆菲坐下后，给安平欣打了电话，简单的说明了情况。十五分钟后方萌在医院门口接到了方清则和安平欣，几个人办好了所有手续才回到手术室。走廊里的灯光白晃晃的没有丝毫温度，陆菲站在尽头，垂着头侧身靠在墙壁上。她听见脚步声恍恍惚惚的抬起了头，陆菲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她微微抽了抽鼻子，直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叔叔阿姨，我会尽快把医药费还上的。”安平欣看着陆菲眼圈一红，一步上前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的安慰道：“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陆菲缩在安平欣的怀里，微微的颤抖着，安平欣身体散发出的温暖让她起了战栗，陆菲微微的点了点头，喃喃的嗯了一声。 手术是两个小时后结束的，手术室灯光熄灭的一瞬间，陆菲全身一凉，仿佛一只踩了电门的猫，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陆菲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两步上前抓住了正开门医生。那医生拉下口罩轻轻点了点头：“手术很成功，病人没有危险了。只是失血过多，还需要再观察一晚，放心吧，没事了。”陆菲听闻一喜，连连着点头，不停的给医生鞠着躬道着谢，一颗心总算归到了原来的位置。 白英直接被送进了观察室，由护士照顾着。因为没分病房，所以几个人只能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陆菲趴在玻璃上看着白英胸前的起伏越来越均匀，才渐渐的放心下来。陆菲将视线稍稍移开，便透过玻璃看到了安平欣帮方清则捏了捏胳膊。陆菲转过身，走到安平欣的脚边蹲下握住安平欣的手说：“阿姨，今天辛苦您和叔叔了，真的很感谢。我妈妈已经脱离危险了，而且有护士照顾着，我自己守着就行。叔叔身体不好，早点回去休息吧。” 安平欣看了看方清则，他的心脏不好，本就不能熬夜，再加上这几天有些感冒，脸色总是有些不好。安平欣有些犹豫倒是方清则先开了口：“叔叔的身体挺好的，别听小方瞎说。我们回去也是放心不下的，还不如在这安心呢。” 陆菲还想开口在拒绝，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开口。方萌扶起陆菲，轻轻摇了摇头说：“没事，我们陪着你。” 后半夜方清则发了烧，安平欣陪着去急诊扎了针。陆菲内疚的不行，一会道歉一会道谢，又连连嘱咐：“扎完针一定要回家休息”，陆菲在楼梯口目送着两个人离开，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也没有动。她拧着眉毛，满脸都是自责。方萌轻轻碰了碰陆菲的肩膀：“放心，没事的。老方是经过组织上检验的，这点小伤小病不算什么。” 陆菲的目光穿过空荡的楼梯间，透过窗子望向远方惨白的月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方萌，我欠你的，真是还不清了了。”她的声线像一汪平静的湖水，没有起伏，没有波澜。只是如果你仔细去听，便能发现那声线里盛着的不是湖水，而且满满的悲伤和哀凉。抹不平、化不开、吹不散、沉不下也提不起来。 方萌浅浅吸了口气，站到了陆菲面前挡住她的视线。他弯眉眼温和的笑着，仿佛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不欠我什么，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因为我想做，我愿意。如果真的能有一二于你有益，陆陆，我也高兴的。” 陆菲抬起头看着他如同一道暖阳，笑容里弥漫着自己渴望却不可即的温暖。她心脏猛烈的一收，全身的血液瞬间流回心脏，她握了握自己冰凉的手，轻声说了句：“谢谢”。 第58章 饿了吧 白英第二天便从观察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她的情况基本稳定了下来。查房时医生告诉陆菲，白英偶尔会发烧，这是手术后的正常现象，不必太过惊慌，如果发烧了，及时联系医护人员就可以。陆菲点着头，默默的记好医生嘱咐的每一个注意的事项。 那医生临出门前又扫了几眼她大大的黑眼圈和瘦削的肩膀，叹了口气说：“昨天还有两个大人，今天怎么就剩你自己了？赶紧联系你的家人，放个孩子在这算怎么回事啊？”陆菲微微张了张嘴，终究也没说出来什么。医生看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直接出了病房。 快天亮的时候陆菲和方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挤在一起睡着了，走廊没有能依靠的地方，方萌折腾了一天也确实是累了，他睡得实诚，头一跌结结实实的磕到了椅背上。陆菲摸着他肿起的额角，心疼和愧疚不停的翻涌而出。陆菲当即赶着方萌回家休息，方萌自然是不愿意的，两个人争来争去，最后方萌被陆菲推出了医院，塞进了出租车里。 方萌上车后迷迷糊糊的刚要睡着就被司机叫醒了，他轻轻拍了拍被困意使劲蹂躏着的心脏，付了钱用力搓了搓眼睛下了车。踩在地上时他觉得自己腿有些发软，完全用不上力气。他扶着栏杆一阶一阶的爬上了楼，经过陆菲家时他甩了甩自己混乱成一团的脑袋，他有一种错觉，这一天一夜的事情只是一个梦，等他睡醒了，这个梦就结束了。 方萌回家后先看了方清则，他躺在床上睡的很安稳。方萌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替侧躺在身边的安平欣盖好被子，才回了自己的卧室。他给陆菲发了短信，告诉她自己安全到家，老方成功退烧，不用担心。然后脱了外套把自己摔进床里，沉沉的睡去。 白英是中午苏醒的，陆菲趴在床边昏昏沉沉的睡着，朦胧间只觉得自己握握住白英的那只手似乎在动，她吓的小腿一抽，从噩梦里惊醒了过来。陆菲赶紧看向白英，发现她张开了眼睛，于是又惊又喜的急忙摸了摸白英的额头，白英微微张了张嘴，陆菲赶紧贴近了问：“要什么？” “饿……饿了……吧……？”白英的话断断续续的，她气息和声音极弱，陆菲听着鼻子一酸，眼圈跟着一红，忙撇过头把目光放在隔壁的床角，她努力咽下自己的酸楚，艰难的开口道：“不饿不饿，我这就去叫医生来。” 医生简单的给白英做了检查，她的状况还算不错，只是今天是不能进食的，所以输液和药品要注意，随后又交待身后的护士加上两种药便离开了。 陆菲来的匆忙，在医院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她拉住一起查房的小护士问：“姐姐有没有纸杯，我想喝点热水。” 那护士友好的点了点头说：“你跟我来。” 护士姐姐给陆菲接好了水，又塞给她两个苹果说：“你要是再缺什么了就来找姐姐要。” 陆菲忙要把苹果推回去，拒绝道：“谢谢姐姐，不用不用。” 那护士将苹果重新放回陆菲手里，安慰道：“姐姐的东西也不多，不爱吃也吃点，吃苹果对身体好。” 陆菲急忙的摇着头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不爱吃。”那护士笑着点点头：“那就收着吧，别客气了，你妈妈那我会帮着好好照看的。” “那，谢谢姐姐了，真是麻烦你了。” 旁边一个中年短发的护士推了推眼镜，看着陆菲走远才拍了拍那个护士姐姐的肩膀问：“媛媛，你这普度众生的毛病还改不了呢？咱是护士，不是菩萨。” 那个叫媛媛的护士把目光从陆菲的背影上收了回来说：“不是，你看这小姑娘，从昨天到现在家里也没个人过来，全靠自己撑着，这么大事愣是一滴眼泪没掉过。才十五，比我妹妹还小三岁呢。你看她瘦的，我就是有点心疼。再说也帮不上什么，多照看几眼不也是咱们应该做的么。” 那中年护士往白英病房的方向又看了看好奇的问：“昨天不是有俩大人和一男孩儿呢吗，再说她家到底怎么回事啊？” 媛媛摇摇头：“那几个好像是她的邻居，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探了几次口风，这小姑娘倒是什么也没说。” “是吗？那这小姑娘不简单啊，小小年纪心机深沉。不过也不奇怪，咱们这儿天天啥样的人见不着？”中年护士撇了撇嘴角半开玩笑的接着说：“邻居吗？哪有那么多好邻居？呦，别是童养媳吧。” 媛媛看了她一眼，她满脸的八卦和恶意，让媛媛非常反感。媛媛没再搭话，她收拾着自己的袋子，准备找找有没有别的吃的再给陆菲送点。 方萌一觉醒来，太阳正斜斜的挂在半空中。温和的午后阳光将他的卧室看起来明亮又不会刺眼，暖气在角落散发着温暖，将那些严寒仿佛驱逐于外。方萌转了转眼睛，昨天的事情猛然钻进他的脑袋里，让他禁不住一哆嗦，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在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立即跳了下去床，然后手忙脚乱的将手机塞进外衣兜里，抓起外套和围巾跑了出去。 安平欣一手捧着食谱把洗过的米倒进电饭锅里，听见声音回头看了看问：“饿了吧，我熬粥呢，稍等会。” 方萌的脚步一顿，然后解下围好的围巾走了过去。他接过安平欣手里的水杯放在一旁，把电饭锅内胆直接拿了出来接着水问：“老爸还没好点吗？严不严重？” “刚才又有点低烧，等会我陪他再去扎一针，问题应该不大。” 方萌把内胆上的水擦干净放进了电饭锅里，按下了煮粥键。他双手撑着操作台看着电饭锅的红键闪闪铄铄，忽然转过身抱住了安平欣，在她耳侧轻声说：“妈妈，谢谢。” 安平欣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快去洗个澡吧，都要馊了。” 方萌放开她回头看了看表，已经一点半了。安平欣捏了捏他的脸温言道：“粥还得等一会才能好，给菲菲带点过去。你抓紧收拾收拾自己吧，别熏着人家。”方萌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汗味、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血腥气混在一起，着实有些难闻。他抓了抓自己后脑勺的头发，跑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又探出头来嘱咐道：“老妈你再躺一会吧，一会饭好了我叫你和老爸。” 第59章 什么都没变 白英躺在床上，营养液一点一滴的顺着血管流进她的体内，她醒后和陆菲没说上几句话便又沉沉的昏睡过去。陆菲守在床边，一步也不肯离开。 隔壁床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她侧躺在床边，枕着自己的胳膊目不转睛的看着陆菲。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唉，小姑娘。怎么就你自己啊？你爸和亲戚呢？” 陆菲抬起头压低声音回：“阿姨，我家就我自己。” “是啊，那连个亲戚也没有？我家亲戚就挺多的，前几天还来看我了呢。”她眉角挑了挑，泛起了得意的神色，接着炫耀：“我家那个刚出去给我买吃的了，要不也是成天陪着我的，可不放心我了。” 陆菲礼貌的笑了笑没再接话，倒是这位阿姨颇有些打开了话匣子的意思，她用干瘦的胳膊勉强撑着自己在床上起来，缓了几口气又问：“你妈？是你妈吧，怎么伤的？” 陆菲错开她询问的目光：“意，意外。” 阿姨嗤嗤的笑了出来，她本就是那种病态的瘦，笑起来眼角松弛干瘪的皮肤压出了几条深深的皱纹，她像是看穿了一切嘲讽道：“意什么外啊，两口子吵架了吧。”陆菲一怔，眉头慢慢的收紧起来。 阿姨没在意她表情的变化，接着絮叨道：“都正常，哪有过日子不吵架的。我年轻的时候也总和我家那口子吵架，但吵过了不也还是这样了吗，你看我这病了别人是指望不上的，还得是他……小姑娘，大娘告诉你。这过日子，咱们女人啊，挨几句骂，挨两下打都不重要。只要咱们本本分分的，总有一天能换来好的。你小，有些话说的可能有些早。但大娘看你这么乖还是要告诉你……这男人啊，一辈子还会犯上点别的错误。但没事，外面的再好，他玩累了也得回家。所以你要结婚了，赶紧生个大胖小子才是一件正经事……”她一次说了太多话，累的有些喘。她平顺了几口气，舔了舔干裂开的嘴唇，伸出手去够柜子上的水杯。 她指尖碰到杯子的瞬间，门被大力的推开砰的一声撞到了墙，那声响吓的她浑身一哆嗦，条件反射般的迅速收回了手。 陆菲忙看了看白英，见她还在睡着，才放下心来朝门口看去。这时一个大腹便便，满面油光的男人剔着牙，慢慢悠悠的溜达了进来。他浑身散发着酒气，进门后用满是血丝的眼睛色眯眯的在陆菲和白英身上不住的打量着。陆菲倒也没客气，仰起脸恶狠狠的回瞪住了他。那人见到陆菲的脸色，满脸不悦的撇了撇嘴，然后转过头把手里装了两个包子的塑料袋往床上使劲一摔，打了个饱嗝咒骂道：“妈的，为了你这俩包子。老子跑了一圈，累死了。” 那阿姨抿了抿嘴唇怯怯的小声问：“没有粥了吗？有点渴了”。 “没有，妈的，凑合着吃点得了，竟他妈事……”那男的无比厌烦的挥了挥手，又打了个巨大的饱嗝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他身上的酒味熏的陆菲有些想吐，陆菲松开了捂在白英耳边的手，起身走到了临床说：“阿姨，我正好要去打点水喝，你把杯给我我一块接回来。” 那阿姨脸上的哀伤一转即逝，端起杯子给了陆菲解释着：“他……你这大爷平时不这样……真不这样，今儿这是累着了。” 她因为着急而有些咳，陆菲接过杯子安慰着：“是是，我知道。”那阿姨止住了咳嗽，大口的吸了两口气，抬起头对陆菲说：“叫我陈大娘就行，看你这样子，应该还没我家老大的孩子大呢。” 陆菲点头应着，她绕过病床，低头看了一眼床头的病历卡，上面写的是“田小梅”。 陆菲出了门反手将门轻轻关好，走了几步腿一软无力的倚在了墙上。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窒息感像是被暴雨夹带而下的泥石流，兜头砸在她的头上，让她几乎没办法顺畅的呼吸。她目光暗淡的看着空荡的走廊，心底泛起了一阵高过一阵苍凉。 陆菲用凉水洗了把脸，然后整理好情绪，接了热水，没敢再耽搁直接回了病房。她推开门，然后第一眼便看到了方萌。 方萌穿着深蓝色的毛衣，那样的颜色衬的他后颈的皮肤越发白皙。他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用手背试探着白英输液的那只手的温度，然后帮白英掖好的被角，又用手心握住了下方的输液管。陆菲看着他的干净的背影，眼眶一热，又立即将眼泪忍了回去。方萌似乎听见了声音，转过头去，看见是陆菲，弯起嘴角暖暖的一笑。他起身去迎，伸手接过陆菲手里的杯子，陆菲提醒道：“这是大娘的。” “好”方萌回答完，扭开了杯盖，放在了大娘床边的柜子上说：“大娘，水有点烫，喝的时候小心点。” 陈大娘连连点头回答着好，眼睛里满是赞许，不住的夸方萌：“这孩子可真懂事，真是好孩子。” 方萌礼貌的笑了笑，急着拉着陆菲坐下：“我妈煮了粥，可好喝了，你快尝尝。” “真的，那谢谢阿姨了，叔叔好些了吗？”陆菲坐到床边先探了探白英额头的温度，又摸了摸她的脸。 “还有点低烧，不严重。”方萌打开保温桶把粥倒进碗里，吹了吹又试了试温度才递给陆菲。 “怎么还烧呢？好好检查了吗。”陆菲没接碗，仰起头认真的问。 “检查了，没事。你别皱眉，先把粥喝了。” 陆菲慢慢的喝着粥，几乎没有尝出味道。她这一天一夜只喝了点水，时间长不吃东西反而更加没有食欲，她勉强的喝完了碗里的粥，犹豫着问：“方萌，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我妈，我回家收拾些东西马上就回来。” 方萌揉了揉陆菲的头发，不满道：“瞎客气什么，这有我，你放心。” 陆菲迈出医院大门时深深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猛然从鼻腔灌入肺里，让她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太阳被一层稀薄的云彩笼住，但它并不着急躲闪，而是静静的将那层云镀上耀眼的光芒，它在等风来。陆菲仰起头望着云层后的阳光，原本她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陆菲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先去了水果店里挑了两只柚子。十分钟后陆菲站在方萌家门口絮絮叨叨的道着谢，问着情况。安平欣站在门里，她身上柔软的白色毛衣散发着好闻的味道，就像是晒了一整天阳光的被子，全是温暖的气息。方清则还在睡着，持续的低烧让他的脑子不太清醒。安平欣接过柚子抱歉的说：“真对不起，我们没帮上多少忙，反而还添乱了。” 陆菲使劲的摇着头：“阿姨，千万别这么说。你不知道你们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要是没有你和叔叔，我撑不下的。还有方萌，一直陪我、帮我，现在还替我守在医院……” 陆菲说着话稍稍侧了侧身，躲开了安平欣想要拉她进屋的手。她的白色羽绒服上蹭了大块大块的血迹，如今已经变成了深深浅浅的血渍，发着乌透着黑。血腥气源源不断的钻进她的鼻子里，让她时刻觉得自己像一条被开膛破肚后被挂起来风干的鱼。陆菲想，这样的一家人，真的不该和自己扯上关系。她摆了摆手，拒绝道：“阿姨，我不进去了，得赶紧回家收拾好东西回医院呢。”安平欣收回手微微点了点头说“好”。 陆菲下了楼，安平欣站在门里却久久没动，门外的台阶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滴上了油渍，她的目光落在上面，却似乎，又不是在看它。 陆菲急急的收拾好东西，换了衣服、简单的洗漱后就回了医院。陆正平并没有回家，所以家里还是那个样子，除了地上摔伤的桔子长了薄薄一层绒毛之外，什么都没变。 什么，都没变的。 第60章 烦 陆菲回到医院，远远的看见白英的病房门口围了几个人。她心里一慌，忐忐忑忑的快步走了过去。等陆菲走近了才看清楚那几个人中，有一个是隔壁床大娘的丈夫，于是暗暗松了口气。 大娘的丈夫撇着腿瘫在走廊的椅子里，他一旁的男人把剥好的橘子整个塞进嘴里，漫不经心的问：“怎么样，还能坚持几天？” 大娘的丈夫用小拇指指甲扣了扣牙，朝地上呸的吐一口毫不在乎的回道：“十天半个月吧，谁知道呢，这玩意谁他妈说的准。” 另一个背对着陆菲的男人倚在墙边，吧唧着嘴问：“大夫咋说？” 大娘的丈夫回：“大夫还他妈能信？要按他说的半年前那败家娘们就没了，他们除了开假药骗钱还会干啥？” 背对着陆菲的男人点了点头，附和道：“谁说不是”，他回头往病房看了看，又压低声音说：“不过我这回看弟妹这状态是真快了，诶，上次给你介绍那个刘寡妇怎么样？相中没？告诉你她可老多人惦记了，你要看好得赶紧下手。” 大娘的丈夫嘿嘿的猥琐一笑：“我看还行，那还行。”他边说边把手在自己胸前比了比，周围的男人互相使了使眼色，跟着笑了起来。 陆菲没再听他们的话，也没有再抬头看他们一眼。她径直的推开了挡在门口的男人，走进病房里，反手将他们令人窒息的气味死死关在了门外。 “嫂子你这在这待一天保险能给多少钱？”那声音细长又尖锐，骤然响起吓了陆菲一跳，陆菲转身见一个中年发福的女人坐在床边剪着指甲问。 大娘眼神飘到地上，声音弱弱的回：“也没多少吧，你哥平时不用我操这些心。” 那女人嘴角荡起了一丝嘲讽，和站在床尾的另外一个女人使了个眼色。另外一个女人跟着嗤的一笑，阴阳怪气的说：“就是，俺哥这是心疼你，嫂子你就好好养着吧，能好。” 陆菲烦躁的翻了个白眼，然后非常不客气的挤开那女人走了过去，经过她身边时，她身上散发的劣质香水味，熏的陆菲打了个喷嚏。 方萌背对着她们坐在窗边看着书，护士刚刚给白英换了药，她们这些人聊天的声音大，白英睡得不是很安稳。方萌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向护士要了点棉球，小心的塞进了白英耳朵里。他看着白英呼吸一点点平稳下来，才退到窗边看了会书。这会方萌听见声音抬起头，对陆菲温柔一笑，然后忙着要接过她手里的包说：“回来了。” 陆菲跟着他的动作一躲说：“你回家吧，帮阿姨照顾照顾叔叔，这我自己收拾就行。” 方萌襟着鼻子摇了摇头，然后没等陆菲再拒绝，从她手里抢过了包便开始收拾起来。陆菲瞟了瞟那几个人戏谑的神色，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跟着方萌一起收拾东西。 刚说话的那几位阿姨斜着眼睛看了看他俩，互相啧啧的递着眼神。坐在床边发福的阿姨瞟了几眼，将指甲刀往抽屉里一扔，庆幸着说：“四嫂，你看看，是不是幸亏我家聪聪管的早。我跟你说，现在可爱学习了，这次考试全班第三呢，老师说只要他能保持住这学习劲头，肯定重本没跑。” 站在床尾的女人呵呵的笑着：“呦，是吗？和那小姑娘断了？要不我说聪聪还是听话的，这就是长大了。小燕儿，你的好日子在后面呢，聪聪以后肯定能出息。” “出息啥，他要能有你家大华一半我就满足了，现在在澳大利亚怎么样了？外国的钱好挣，这以后还不得是个千万富翁啥的。” “还富翁呢，那破孩子挣的还不够自己花呢，老了，管不了喽。”床尾的女人眼睛一挑，脸上藏不住的得意从她每一条鱼尾纹里溢出。 “那，没在那面找个外国妞？我可听说外国女的屁股大能生儿子。” “瞎说啥，再说我可管不了这些。”她俩热热闹闹的说笑着，大娘根本插不上嘴，只得靠在床边安静的听着。 陆菲听见她们的浑话，非常尴尬的咬着嘴唇偷偷看了看方萌。但方萌完全是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正在认真的整理白英的衣服。 “老八家生了吧。” “知道，没啥可高兴的，又是丫头片子。” “是嘛？呦，也行，养丫头省钱。” “省不省的有啥用，这小八要按以前的话不就算断了香火了。嫂子我跟你说，我俩对门老刘，就是因为媳妇生不出儿子才在外面找小三的……” “呦，我听说不是老刘不行么，还能找小三呢……”她们边大声的说边放肆的笑着。 陆菲和方萌蹲在地上整理着洗漱用品，陆菲听见她们的话手里的动作一滞，她抬起头想告诉方萌先出去，还没张开口却被方萌抢先捂住了耳朵。方萌的动作极快，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带着若隐若现的沐浴露香味在陆菲脸颊一点点传开。他手掌挡住了她们的嘈杂，让陆菲只能听见自己身体里面的烦乱。 那几位阿姨看见他俩的样子，忍不住发出嗤嗤的声音，互相使着眼色，露出不怀好意又意味深长的笑。 她们反反复复的唠叨着自己家的孩子、自己家孩子的孩子，攀比着工资有多少、金手链多少钱，评论着邻居谁家打仗了、谁家出轨了，显摆着家里养的狗长大了已经能吃鸡骨头了……最后不知谁在门口喊了一句“吃饭了”，屋里的女人们站起身，揉了揉腰又抹平了自己的裙子，叨咕了句：“嫂子，你好好养着吧，下次我们再来看你。”然后就急急的出门了。 她们出门后，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陈大娘慢慢撑着自己艰难的转了个身，她弓着身子躺在床上，肩胛骨高高的凸起。她那样安静，要不是那一声深深的叹息，大概会以为她是完全不在意的。 陆菲趁着护士查房换药，把方萌拉出病房说：“这我自己就行，你回家看看叔叔。” “我不。” “再说一会我想帮我妈清洗一下，你在这也不方便。” 方萌想了想说：“那我回趟家，晚上再来。” “不用，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我不。” 陆菲拧着眉毛，努力压抑着自己翻涌的情绪：“听话。” “不行，我不能把你自己扔在这。” “不是扔这啊，再说我说了自己能行。”陆菲烦躁的挥了挥手。 “陆陆，我的意思是你自己在这我不放心。”方萌温和的解释着。 “方萌，我的意思是你在这我心里过意不去。”陆菲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那股无名火，大声喊出来：“真的，那天叔叔生病时候，今天见阿姨的时候，还有刚才那些女的说话的时候，我愧疚的快死了。所以你快走吧，行吗？你别让我更加看不起自己了，行吗？” 方萌脸色变了变，侧过身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张开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依旧温和的问：“那我陪你吃完晚饭吧，好不好？” 陆菲大力的转过身将自己摔在墙上，她沉默了很久，眼神飘忽到了不知哪里，然后用几乎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说：“方萌，你以后离我远点吧。”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天天在我身边烦的慌。”陆菲非常不耐烦的喊着。 “你确定？”方萌问。 “嗯。” “那好”方萌说完后大步径直从陆菲身边走了过去，没有再回过头。 方萌离开时带过了一阵风，卷走了陆菲身上最后一丝温度。陆菲听见脚步声从走廊消失，茫然的回过头，走廊空荡荡的，她盯着方萌离开的方向看着，心脏像被抽丝一般，一点一点的从身体里撕扯出去，难受的几乎没有办法呼吸。她滑坐在地上，用后脑勺狠狠的在墙上撞了两下，然后死死地闭上了眼睛，她用力咬着嘴唇，将胀痛的后脑勺抵在墙上，暗暗的默念着，若是方萌真的从此不理她了，离开她了，对他而言是件好事的。 陆菲蹲在地上这样催眠着自己，直到她感觉脚尖的酸麻自小腿蔓延到了全身，才长长呼出口气，慢慢张开了眼睛。 第61章 我知道 陆菲张开眼睛的瞬间，一个人的脸庞映进她的眼里，也是那个瞬间，她心口的酸涩一股脑的涌进了鼻腔里。陆菲倔强的撇开头，躲开了自己的视线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方萌扳过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我不回来，怕有些人难过的睡不着。” “谁？谁睡不着？” “我。”方萌好脾气的笑着，宠溺的哄她道：“我睡不着。” “……” “陆陆，请你相信我，你现在的难过和不安，背负的责任和压力我都能懂。我懂，也愿意和你一起度过这样艰难的时刻。所以以后你能不能别说撵我走的话了，好吗？”方萌看着陆菲的眼睛认真的说。 陆菲眼神来回躲着，不知道要看向哪里，最后她把视线落在了角落的尘埃，声音微微发抖的回：“方萌，别总和我这样的人绞在一起了，会被拖垮的。” 方萌将自己的脸挡住陆菲视线前问：“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陆菲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方萌打断：“你在我心里比谁都好，陆菲，你不知道你有多好。”方萌摸了摸陆菲的头发，接着说：“但，我知道。” 北方的冬天入夜早，还不到六点，四处却早已经黑透了。方萌慢慢的走在路上，深深的吸了口冷气，又浅浅吐出来，他呼吸间的温暖，在空气里化成了一团白气。路口有几个行人等不急，所以闯了红灯。气的一连串的车子接二连三按着了喇叭，嘈杂的鸣笛声顿时此起彼伏的响起。 方萌没有和那些行人走在一起，而是独自站在原地等着，他并不着急回家。方萌一路上反反复复的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思绪混成一团，被外面冰凉的空气一吹，反倒是让他混沌胀痛的脑袋稍稍清醒了点。 方萌这样胡乱的想着走回小区里，忽然停住了脚步。不远处有一个人背对着他，正在原地晃来晃去的把小石头当做足球踢着，是吴昊。 吴昊原地一晃做了个假动作转过了身，他看见方萌脚下的动作没停，而是直接将小石头踢了出去。那颗石头带着冲力本来笔直的滚着，但方萌脚边不远处的地面有块小小的凸起，它一撞便改了方向。方萌跟着它滚动的方向一挪，轻抬起脚掌，将它卡在了脚下。吴昊掐着腰对方萌扬了扬下巴，方萌收回脚，慢悠悠的走了过去。 楼里的住家里一盏盏明亮的灯，将黑夜挡在了窗外。那些灯光透过结了哈气的窗，又穿过大片的黑暗，落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空地上。吴昊抬起脚尖踩了踩那朦胧的光问：“你见到陆菲了吗？” “有事吗？” 吴昊抬起头抽了抽冻红的鼻子大咧咧的回：“没事啊。” “嗯”。方萌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诶，有事”吴昊阻拦着，他顿了顿，握紧冻的僵直的手指说：“我给陆菲发短信、打电话都没有人回，她家也没有人，我有点担心，所以来看看……不是，我来看看才发现她家没人，所以在这等等……我是说……” “陆陆去奶奶家了。”方萌打断他，看着他将信将疑的眼神又补了一句：“她走的急，没带电话。”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吴昊脱口而出问道。 “明天，或许后天”方萌眼光暗了暗：“总会回来的。” 晚风吹过一旁干枯光秃的枝丫，晃动了落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树影。他俩没有其他的话题，面面相觑的沉默着。方萌上前一步拍了拍吴昊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了，晚上凉，早点回家吧。”方萌说完将手收回衣兜，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着自己家继续走着。 吴昊听着方萌的脚步声，眉间渐渐绷紧，忽然转身开口问道：“方萌，你喜欢陆菲吗？” 冷风卷着吴昊的声音在方萌耳边呼啸而过，方萌将自己迈出去的左脚慢慢放下来，转过头认真的看了看吴昊，然后微微笑了。 陆菲用接好的热水洗干净毛巾帮白英轻轻的擦着脸，白英背上出了汗有些发痒，她稍稍一动扯到了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陆菲收回手小心的问：“疼吗？我轻点。” 白英勉强的笑了笑，温言道：“不疼。” 白英清醒快两个小时了，她的状态还不错，只是麻药过了药效，哪怕挪动一点，伤口都会有种撕裂般的疼痛感。陆菲仔细的帮白英擦拭着身体，隔壁大娘躺在床边枕着胳膊目不转睛的看着。病房里很安静，所以霸占着大半边病床的大娘丈夫的呼噜声显得尤为刺耳。 等擦完了，陆菲又拿出护手霜帮白英擦在手上，一点点的按摩着。白英看着窗外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陆菲边按边似随意的说：“妈，你住院的事我还没来的及和家里人说，需要通知谁吗？” 白英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微微的摇了摇头。陆菲轻轻嗯了一声，起身换到了另一侧，接着按摩白衣的另一只胳膊，絮絮叨叨的给白英讲“晚上食堂的白菜特别咸，所以自己多吃了半碗米饭。”、“换药的护士姐姐叫媛媛，人美又善良，刚刚又给自己了两个桔子。”、“白天出门的时候，街角卖烤地瓜来着，那味道可香了，真是有点馋了。”…… 白英听着陆菲说着，一点点收回目光，她轻轻回握住陆菲的手，小声说了句：“谢谢。” 陆菲手一僵，咽了咽喉咙，抬起头若无其事的笑了。 方清则听见开门的声音关上了水龙头，他用抹布蹭了蹭手背，从厨房探出身问：“怎么没在医院陪陆菲？” 方萌嗯了一声将鞋收回鞋架上问：“你怎么下床了，好点了吗？” 方清则边端量着方萌的脸色说：“好了啊，你老爸的体质你还不知道，这点小病说好就好。” “……嗯。”方萌脱下外衣搭在沙发上，走过去试了试方清则额头的温度，见没什么异常又问：“我妈呢？” “洗澡呢。” 方萌点了点头，抓起外套走回卧室：“那我躺会去，吃饭不用叫我了。” 电饭煲的提示音滴滴的响着，方清则看着方萌沮丧又落寞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方萌回到卧室没开灯，他将衣服在衣架上挂好后，从抽屉里翻出mp4，直接躺进了床里。他带好耳机，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按下了播放键。 第62章 希望全世界都能对她好 “方萌，你喜欢陆菲吗？” 方萌转过头：“我喜欢谁，对你而言真的重要吗，你更想问的是陆陆她喜欢谁吧。” 吴昊想了想，自嘲的一笑，挑了挑眉：“她喜欢谁？” 方萌目光落在地上想了想，又抬起头认真的说：“不知道。”方萌说完转过头，背对着吴昊抬起胳膊摆了摆。 吴昊几乎没有犹豫大声的说：“我喜欢陆菲。” 方萌脚步一滞，转过身缓缓开口道：“那，对她好点。不是那种想起来就送封信，高兴了就给个礼物，碰上了就说句喜欢的好……陆陆她这个人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给的任何东西，对什么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其实别人给的哪怕一丁点好，她都会记得，然后倾尽所有去归还……可她呢，又不会表达。看起来冷漠又倔强，但其实比谁都善良。”方萌的声线在冷风里温暖的像是一池春水，他几乎不闻的叹了口气声在上面划开涟漪：“陆陆身边从不缺喜欢她的人，她想要的也不仅仅是喜欢。” 吴昊安静的听着，方萌的每一字每一句像长了眼的小虫子，专门找到他心里最柔软的位置，一头扎了进去。他盯着方萌看了一会，认真到有些郑重的问：“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吴昊有些急，不知为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忽然间无比重要，他想知道，他不顾一切的想知道。 方萌抿了抿唇：“因为想让你对她好，因为想让你们都对她好。我原本以为有我对她好就够了，但现在，我希望全世界都能对她好。” “方萌，你喜欢陆菲吗？” 方萌回过身，他的回答散在的风里。 方萌躺在床上听见敲门声，摘下一个耳机说：“进吧。” 方清则收回敲门的手，推开了房门。他借着客厅的光走到床边坐下，揉了揉方萌的头说：“我和我媳妇要给陆菲送点粥，你要不要一起去？” 方萌摇了摇头说：“你和老妈别去了，陆陆吃过饭了。” 方清则收回手问：“也不用去陪她了吗？” “嗯，不用了。” “那好。”方清则温和一笑又问：“青春期那小孩，需要你老爸在此时给你点家人的关爱吗？” 方萌看了看方清则，又把稍稍侧过头，喃喃道：“爸，我没和陆陆吵架。我……就是心里难受。”他看着墙角的黑暗，眼睛里滑下一颗眼泪：“我什么帮不上，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心里难受，非常难受。” 方清则收起笑容，挪了挪身体背对方萌，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萌萌，我能懂你的情绪。陆菲是个好孩子，所以我和你妈妈也同你一样为她感到心疼。”他回手轻轻拍了拍方萌的肩膀，然后收回手继续说道：“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很清楚苦恼和自怨自艾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想帮助别人的前提是自己要足够强大。陆菲的过往你没法参与，她正在经历的困难你也不可能感同身受，但你可以去着想她的未来。若是你想要改变自己现在这种困顿的心境，你需要做两件事，一是你愿意，二是你足够努力。懂吗？” “嗯。” “一会我和你妈妈去医院看看，你早点休息。” “知道了。” 开学后，陆菲请了假。方萌每天放学后都要去医院给陆菲带去作业和新的卷子，然后陪她在走廊学一会儿习，帮她讲讲题，梳理梳理知识点。陆菲呢，每天泡在医院总觉得的是时间不够用的。因为快要期末考试，她除了照顾白英饮食起居、按摩、提醒换药之外，还得复习各科的考点。这次考试的成绩是分班的依据，所以考的好一些总是有益处的。 手术后怕肠道粘连，陆菲每天还会定时扶着白英出病房走走。刚开始白英走的非常吃力，即使扶着墙壁，大半的时间也要倚到陆菲身上，几乎是走几步就会出一身汗。但好在白英年轻，身体的底子也还不错，慢慢恢复着，每天走的时间也就渐渐变长，身体恢复的也越来越好。 等白英可以自己下床走动后，陆菲会抽出点时间回家打扫打扫。家里的空气因为不流通，血腥味和腐败发霉的味道绞在一起，非常刺鼻。陆菲脱下外套打开所有窗，一点一点收拾着屋里的狼藉。地上的血迹都干透了，清洗起来格外困难，陆菲跪在地上用刷子一点点的刷，那血迹被水一泡便晕开，顺着陆菲的指甲缝流下来。她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指尖，一股寒意从胃里顶到了嗓子眼，控制不住的呕了出来，手一抖将刷子摔在了地上。 陆菲在家里忙来忙去的，等收拾的差不多了又急急的规整好东西，跑到在小区附近的餐馆买了饭，便直奔医院而去。天空灰蒙蒙的，零星的飘了几片雪花。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所以温度下降的很快，路上的行人并不多，耳侧几乎只剩下呼呼的风声。陆菲在寒风里咬着后槽牙，用发紫的手背互相蹭了蹭，将保温桶抱进了怀里。 陆菲小跑着回了医院，她进门的瞬间嘈杂声便迎面扑了上来。收款处附近几个人正在撕扯，门口的小商店里有人用方言大声的讨价还价，走廊里断断续续的传来哭声，而路过的人并没有心思关心周遭发生了什么，他们面色焦虑的攥着各种单子匆匆而过。陆菲扫了一眼围满人的电梯，几步走进了楼梯里。 白英病房里隔壁床的大娘昨天晚上出了院，傍晚陆菲正在给白英揉腿，他丈夫一脚踹开了门，骂骂咧咧的说保险真他娘的不靠谱，关键时候靠不住……然后他推搡着大娘骂着：“既然那面不给钱，你他妈的也别在这烧钱了，老子可养不起你，赶紧给我滚回家去……”之后他毅然决然的办理了出院手续。陆菲转过头强迫自己不去看大娘离开时佝偻单薄的背影，她心底泛起的苍凉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世事冰冷，人心凉薄。 陆菲回来的急，把手套落在了家里。在外面走的久了指尖已经冻的发僵，进了楼里后遇上了温暖的空气，手指开始有些胀胀的发痒。她蜷了蜷僵硬的手指，搭到了门把手上。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陆菲把手收回在嘴边呵了口气，刚想推门而入，便听到一个男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那声音熟悉的让她心尖一颤。她屏了屏呼吸，收回了越发冰凉的手。 第63章 我不是物品 “是我不对，那天是在气头上，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后来，我看自己手上全是血，吓着了，不是故意跑的，你体谅体谅我吧，下次不会了……”那声音里全是商量和解释的意味，他在哄她。陆菲站在门外看不到屋里的情况，他说完后很久没有回音，只听见那声音接着说：“你放心，以后我会对你好的，我不赌了，也不喝酒了，我改，我都改，以后咱俩好好过日子。给，给菲菲一个完整的家，你，你就算为了菲菲，也别再提离婚的事了行么？”他放低声音，几乎是带着些哭腔的在哀求。 陆菲将怀里的保温桶慢慢收紧，指尖一点一点开始泛白。她的手越来越凉，但心却越跳越快。她微微合了合眼睛，几个瞬间里，她眼前闪现了白英和陆正平深夜无数次撕扯在一起的画面，白英被陆正平喘着粗气抡圆了胳膊扇红的脸颊、架在白英脖子上的刀子反射的寒光、电视屏上砸碎的裂纹、扎进脚里的碎瓷片和白英毛衣上的那团鲜红鲜红的血，她浑身一颤，全身起了战栗。 “不，不必。咱俩再这样过下去，最后的结局无非伤或者亡，何必呢？咱们就趁着还能好好说话的时候好聚好散吧。”白英的声音很轻，她说话间不住的咳嗽，自她话语里散不开的那些哀伤揉进空气，扩散到整个房间。 “不行，那不行。我离不开你，你要我一个人怎么过下去？没有你，我连衣服都找不到，袜子都不会补……再说了，还有菲菲？咱俩离婚了，她会很难过的，你让咱们的姑娘怎么办？” “菲菲跟我，我会好好抚养她长大的。”白英抬起头，坚定地看着陆正平。 那样的目光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凿开了陆正平心口，让他通往心底的那条无底洞暴露在空气之中。陆正平的呼吸，在那条无底洞里来回的响着回音，让他不住的发慌，顿时又焦又躁。但他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不得不将脊背挺得笔直，让自己高过白英，提高声音大声质问：“你？你拿什么抚养？就你那点工资够给我姑娘交学费吗？你是不是觉得你上两天班就了不起了？翅膀硬了？这么多年要不是我，你俩早饿死了，还你养。” 他越说越气，这样的话在潜意识里帮他心里的无底洞填上了底，于是他肆无忌惮的开骂：“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他妈是找好后家了。怎么地，那个野男人有钱呗。操你妈的，别以为你干的那些脏事老子真不知道，给你点脸了，你这个骚货。离婚，你他妈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告诉你，老子不好过，谁也别想好……”他越骂声音越大，最后几句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在嚷。 “你胡说八道什么？”白英跟着大声的争辩，她一急，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胡说？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有数。离婚？离了婚你就是个二手货，不花钱的事别人就是玩玩，你不会真以为谁都能像我一样对你吧，你妈的……”他气急了，站起身一脚踹开了凳子。他起身的一瞬间目光扫到了悄无声息站在隔壁床边的陆菲，他一噎，将后面的脏话囫囵着咽了回去。 陆正平勉强扯了个笑，掌心向下勾了勾手指，唤陆菲：“来，爸爸和你说个事。”陆菲挪了挪脚，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走过去将保温桶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陆正平站直了腰，将凳子扶好，重新端正的坐回到凳子上。看着陆菲教训道：“姑娘，你妈说不想要咱爷俩了，你想不想知道为啥？” 白英捂着自己的伤口，边伸出胳膊去阻止道：“咱俩的事，你和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陆菲将床上的枕头堆了堆，抚了抚白英的后背，又将她扶着在床边靠好说：“这不只是你俩的事，我是咱家的一份子，我有权利知道。”陆正平看着白英，嘴边有了一丝得意。陆菲将白英的被子盖好，又从容的脱下了大衣，系开了自己的围脖，边对陆正平说：“可我不想知道。” “你说什么？”陆正平端起严厉的神色问。 “我说，我不想知道。”陆菲转过身看着陆正平一字一顿的说。 白英扯住了陆菲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但陆菲手上的温度吓了她一跳，她将陆菲的手收在手里暖了暖急着说：“你还是先出去，大人的事你别管。” 陆正平抬手一拦说：“我还有话要问菲菲呢。” 陆菲挣开白英的手：“你问。” “你妈鬼迷心窍了要离婚，你怎么想的？”陆正平的神色非常笃定，他觉得陆菲一定会哭着求他们两个不要离婚，求他们和好。 陆菲回头看了看白英问：“决定了吗？” 白英眼神躲了躲，很长时间后微微的嗯了一声。 “那好。”陆菲看向陆正平，重复了一遍：“那很好。” “……你没什么要说的？”陆正平问。 “没有了。” 陆正平的眼神中闪过片刻的错愕和不解，然后很快就被恶狠狠憎恶所代替，他呵呵的笑着：“好啊，很好，这就是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媳妇和姑娘，真好。”他说着踹飞了一旁的凳子，然后大力的喘着气，瞪着白英和陆菲。 陆正平瞪着两个人，却再有其他的动作，一时间几个人僵持在原地。陆菲看着他怒气冲冲威胁的样子，皱了皱眉只觉得无比厌烦。于是没再看他，转身将保温桶拧开，把菜倒进小碗里对白英说：“饿了吧，买了粥和鸡蛋炒柿子，趁热先吃点。” 陆正平眯了眯眼睛盯着陆菲的背影打量着，忽然上前一把抢过碗，扣在了陆菲头上。白英猛地坐直了大声的问：“你干什么？拿她撒什么气？” 陆正平的眼睛瞪的极大，用手指使劲戳着陆菲的额头吼道：“没有了？我看你是没有心了。都他妈的快没爹没妈了，还惦记着吃。跟你妈一个逼样，真是白养你了……”大块的鸡蛋和柿子跟着他的动作摔下来，菜的汤汁裹着油花顺着陆菲的发梢流到脸上又滴滴答答的淌进衣服里。陆正平骂完陆菲，又将手指着白英鼻尖：“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老子活一天你就休想提离婚的事，老子过得不好，谁他妈都别想好过。” 白英眼圈红极了，她半跪在床上紧紧攥着拳头，哑着嗓子喊：“那我就去告你，你等着进监狱吧。” 陆正平张了张嘴冷笑了两声：“好啊，我等着。”他转了个念，接着威胁道：“你也死了带走她的心，姑娘是我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把她让给你。”白英听完这句眼神瞬间暗了下来，她像是完全没了力气缓缓的坐下来，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一下涌了出来。 “我不是物品。”陆菲擦了擦眼角的鸡蛋渣，看着陆正平重复道：“我不是物品，我不属于你，或者你俩，我有选择的权利。” 陆正平反手给了陆菲一嘴巴，恶狠狠的骂：“闭嘴，你他妈牙都没长齐和我谈权利，这轮不到你说话，我是你爸，你就是死都得问问我同不同意。”陆菲没躲，她被打的一晃。然后等她站稳只觉得鼻子有些痒，她下意识的抬手擦了擦，才发现自己是流鼻血了。白英趁着她后退，抓着她的手将她大力的向后拽去。陆菲却没在意，她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脸色渐渐变白，然后用力扯出了自己的手，淡漠的看着陆正平，忽然笑了。 第64章 你还有我和未来 “笑什么？”陆正平不解的问。 “我笑你啊。你说你是我爸，可这么多年你干过几件能称的上父亲这两个字的事？不是每个月给点生活费、吃的用的就叫父亲。我不是狗，我需要的不仅仅是吃饱饭就行。你了解吗？你不了解，因为你从来不去试图关心我，你总是觉得我就是小时候的样子，哭了、闹了、不听话了，打一顿就行。打一顿再给块糖，给五块钱，我就乐的找不着北了。所以你丝毫不在乎我心里最在乎的是什么，你也丝毫不关心我这几年长成了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你也不想知道。但我今天告诉你，你听好了。” 陆菲抹干净脸上的菜汤，看着陆正平极其认真的说：“我，长到这么大。从来没羡慕过别人家小孩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但如果我看见别人家团团圆圆，乐乐呵呵的吃一顿饭，遇见事了能心平气和的去解决，喝完酒不发脾气，我能羡慕的三天睡不着觉。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咱家就没有一天太平的时候。你说你不想离婚，但你好好想想这几年咱家的日子。以前你和我妈顶多就是对骂、后来就对打，再后来我妈打不过你，就变成了挨打。挨打挨习惯了，你就开始拿她当出气筒了。你在单位受气了、压力大了就去赌博，钱输光了就使劲喝酒，然后回家想办法找着茬的打仗。我妈和同事吃个饭你说她爱玩不顾家，辞职在家了你说她啥活不会干。给你做饭你嫌菜炒的咸，出去吃你又说她懒不干活。换件新衣服你说她心里长草，不换衣服你嫌她像黄脸婆……你那么不喜欢她你放她走啊，和男的吃个饭你打她、和男的说话你打她，现在和男的打个招呼你都得盘问半天，恨不得把人家家祖宗十八代都问明白，想着办法挑着刺的打她。现在我妈接个电话只要是男的我浑身都突突、你不在家，我妈出去吃个饭，我听见走廊的脚步声吓得心脏都能蹦出来。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我妈挨不挨打是取决于她和谁说话了吗？是取决于你今天赢没赢钱。你每次哄我妈都说在乎她，你是太爱她了，我妈居然也信。你要脸么？你问问自己你那是爱嘛？是在乎吗？你那是自私、是占有欲、是长期工作压抑后赌博酗酒，引发的心理扭曲和变态。”陆菲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她伸直胳膊指着陆正平大声质问道：“说到底，你除了打我和我妈还能干什么？还会干什么？你扪心自问，你是我爸吗？你真是以前我的那个爸爸吗？我知道你怎么想，你觉得你赚钱养我俩，所以怎么打我们都是应该的。你拿我俩当过人吗？没有，你觉得我俩就是属于你的物品而已。但你知道吗？人心是换来的，不是因为有一张结婚证，你就可以获得为你操持家务，为你忧心忧虑，对你恩爱有加的妻子。更不是因为你是我爸，我就得无条件的爱你尊重你孝敬你。我和我妈对你好是因为我们把你当家人对待，但如果这样的好只能换来平白无故的殴打、毫无情义的践踏和永无止境的不被尊重，那么我想问问你，你有凭什么有底气能确定，我们不会收回你是我们家人的权利。” 陆正平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他从来不知道陆菲是什么时候成长到了眼前的这个样子，长成这个完全他不了解，也掌控不了的样子。他的手微微发着抖，但他仍强撑着自己，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高高的扬起巴掌，嘴里念叨着：“你，你……我打你，我打死你……”他话起话落间已经狠狠的扇了陆菲两个嘴巴，白英爬起身半跪在床上急忙的去拦，刚抓到陆正平的手腕被他狠狠一推，摔在了床上。 “你可以打我”陆菲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陆正平向后推得一个趔趄，她几乎是在嘶喊：“我被你打，是因为我打不过你，而并不是因为你是谁。还有你再敢动我妈一下，只要今天我不死，总有一天我会找人挑了你的手筋脚筋。” “你敢。”陆正平猩红着双眼上前一把掐住陆菲的脖子大声的质问道。 “你试试。”陆菲死死的瞪着他，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回道。 方萌几步跑进医院的雨搭下，抖了抖帽子和衣服上的雪。本来只是飘了几片雪花，但临近下课时反而越下越大了。漫天的雪花轻飘飘荡荡着，在半空中被风一吹就乱了方向，完全一副杂乱的样子。方萌跺干净鞋底的雪，抬头时扫了一眼从身边走过的人。只那一眼便让他愣住了神，急忙定睛去看。那人手上鲜红的血迹在一天一地的白色中格外刺眼，方萌脸色一变，转头冲进了楼里。 方萌几乎是拼尽全身的力气跑上楼梯，他心里乱糟糟轰轰隆隆的跳着，腿部越发紧绷的肌肉让他越是想跑快就越是跑不快。他抓着栏杆跑的有些踉跄，慌乱不断的翻涌到头顶，像是发烧一般一波一波的在他身体里发着热。方萌这样连跑带爬的直到6楼的缓台，猛地停下了脚步，他放松紧握栏杆的手长舒了口气。刚刚发热时出的汗打湿了衣服黏在背上，他倚着栏杆平复着气息，而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的尽头，是陆菲。 陆正平没有在病房里纠缠太久，他松开了陆菲的脖子后，又狠狠的抽了陆菲俩嘴巴，之后便扬长而去。他留着眼泪在大雪里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凛冽的北风顺着领口灌进，直往心里钻。路上低头裹紧衣服匆匆而过的行人偶尔会抬头奇怪的看看他，他不在意。他所有的精力全都在刚才消磨殆尽，让他的心脏现在宛如一只空盒子。他从不知道，原来他的女儿恨他到了如此的地步，他的妻子和他疏远到了如此地步。而自己，早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陆菲全身一软，若不是她努力撑着柜子，几乎就要摔倒了。她抹了抹脸上的血，背过头含糊的对白英说：“我，我出去洗洗脸”，然后便夺门而出。 白英瘫坐在床上看着陆菲的背影，摸了摸自己满是泪的脸颊。她久久的沉默着，直到腿开始发麻才稍稍挪了挪。腹部传来的刺痛感逐渐清晰，她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一片鲜红。她张了张嘴，按住了自己的伤口，按下了呼叫铃。 陆菲出了门直接进了楼梯口，她趴在窗口，用沾着血的手掌使劲抹开玻璃上的雾气。那雾气被一抹就成了小水珠，水珠不断汇集，又快速的流淌下来。玻璃擦过几秒后又会蒙上了新的雾气，陆菲不断的擦拭着，直到那人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缩成了一个点，消失在了漫天的飞雪里。 “陆陆” 陆菲听见声音拼命压了压自己的情绪才转过头，她看见方萌站在几阶台阶之下的缓台上对她暖暖的笑着，他酒窝里仿佛盛着和煦的春光，将她心里努力铸就的防线轻而易举的击溃。她心里的酸涩、委屈、难过、悲伤、懊恼和失落如同洪水般轰然崩发、倾泄而下，那样强烈的情绪瞬间冲垮了她最后一丝理智。陆菲抹了抹眼睛，几乎没有犹豫的跑下了楼梯，扑进了方萌的怀抱里。 方萌一僵，心脏像是忽然被一双大手一点点的撕裂开，让难过一滴滴渗透出来。他回手紧紧抱住陆菲深深的憋了口气，想将这样的情绪掩盖过去，却没想到那悲伤猛然如同海啸般袭来，一波一波的浪潮不断的将妄图喘息的他兜头拍下。他心疼。 走廊的灯光白晃晃的，将目光所及处都渲染成了冷清又凄凉的模样。方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深蓝色的羽绒服上的水渍已经干了大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斑点。离陆菲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但那样心痛的感觉却没有减轻哪怕一点。 白英的伤口撕裂渗了血，医生处理了伤口，扎完止痛药后，她便浑浑的睡去。陆菲闭着眼睛靠着椅背，把头抵在墙壁上，她洗过澡头发还没干透，发梢的水珠滴在她的手背上，又顺着她手背的弧度滑落，水珠划过后留下的痕迹很快蒸发。陆菲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般，很长时间后她开口说：“方萌，我累了。” 方萌沉默了几秒才回道：“陆陆，你知道吗？每年的冬天冰岛会看见漫天的极光，4月的日本可以听见樱花下落的声音，哈勃岛的沙滩是粉色的，还有贝克街、百老汇、情人港、香港的迪士尼乐园、芬兰的圣诞老人村、杰伦哥哥的演唱会，我都想和你一起去。”他看向陆菲，语气温柔至极：“陆陆，我知道现在对你而言很难，但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你还有我，和未来。” 陆菲静静的听着，很久后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第65章 选择 下课铃响后，吴昊把卷子扔到讲台上就跑了出去。他匆匆的跑上楼，在八班门口探进一半的身子张望着。 “干嘛呢？”李楠拍了拍吴昊的肩膀，跟着他探头向班级里看去。 “陆菲呢？”吴昊巡视了一圈没见到人，有些着急的问。 “菲菲不在这个考场，她在九班，我刚……” 吴昊顺着李楠手指的方向看去，陆菲正要进门，他没再听李楠说什么，身形一闪跑了过去。李楠看着他的背影啧啧的摇了摇头：“重色重色啊”。 “这几天哪去了？”吴昊抓着陆菲的胳膊一带，将她拽出门外，急切的问。 陆菲使劲挣着胳膊，但她越挣，反而被握的越紧。她看着吴昊青筋暴起的手背，干脆不再挣扎了，抬起头对他说：“病了，请假了。” 吴昊想了想放开了自己的手，又去试探陆菲额头的温度。他的手还没贴上，陆菲便立刻跟着向后躲去。吴昊的手一僵，他盯着陆菲眯了眯眼睛，然后上前半步环住陆菲的后脑勺，用手背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陆菲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她瞪大了眼睛秉住了气息。跟着用力推开了吴昊，退后一步将目光下移，盯着他的衣领说：“不，不是发烧。” “那……” “已经好了。”陆菲抬头瞟了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小声说：“快打铃了，你回去吧。” 吴昊抬眼看了看捧着卷子走向班级的老师，又收回目光对陆菲说：“那你，你得回我短信。”他见陆菲没有回音一急，伸出手去抓她，重复道：“你得回我短信。” 陆菲跟着后退躲开，小声叨咕：“知道了。” 吴昊蹭了蹭鼻子，满意的咧嘴一笑，然后应了一声转身跑开了。走廊里暖暖的，窗棱上结的冰因为受不住暖气长时间的烘烤，哐啷一声掉下来碎开了。陆菲迈进教室前犹豫着回头看了看，吴昊在不远外，小跑几步做了个起跳投篮的动作，然后一跃消失在了走廊的转角。 下午最后一科考试陆菲提早交了卷，她买完饭便匆忙的向医院赶去。雪后的气温骤然下降，马路上一圈正在扫雪的清洁工人，口罩和手套上都结了厚厚的霜。地面的雪被踩实了，黏在地上非常不好扫，他们只好用推雪铲一点一点的铲。陆菲裹紧了新换的棉袄，绕开了他们正在工作的范围，挑着被清理过得路面走了过去。陆菲到医院时脸颊已经冻得通红，她在一楼走廊靠近暖气的位置坐了一会，等自己的手和脸的颜色缓和过来，才上了楼。 病房里早早的开了灯，将室内照的又暖又亮。陆菲推开门，刚想问白英是不是等饿了，一抬头却看见一个男人正坐在白英床边给她喂粥。那人用勺子舀起半匙粥，自己先吹了吹，然后送到白英嘴边，又嘱咐道：“小心烫。” 白英一张嘴又忍不住咳了起来，她含着胸捂着自己的伤口剧烈的咳，那男人见状忙将碗放在柜子上，替白英抚着后背，担忧的问：“要不要叫医生？”白英急着摆了摆手，等咳过了她直起腰捋了捋头发，刚要开口说话，一眼看见了陆菲。 白英的表情一滞，旋即推开身边拦着她的男人，不自然的笑着问陆菲：“放学了？快过来暖和暖和。”说完她指了指身边的人，介绍道：“这是你张叔叔，叫叔叔好。” 白英话音一落，那人慌忙的站了起来。他笔直的站好敬了个军礼，敬完又发觉不对，忙顺势将手伸出去磕磕巴巴的说：“呦，放学这么早。你好菲菲，我姓张，叫张，张军毅，你叫我张叔就行。” 陆菲微微点了点头，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算是回握：“叔叔好。”陆菲说完立即把指尖抽了回来，张军毅倒是没有在意这些，他绞尽脑汁的让自己看起温和近人，于是笑着问：“没吃饭呢吧，走，咱出去吃。” 陆菲将手里的保温桶放下，解开围脖说：“太冷，我妈出门不方便，所以把饭买回来了。抱歉，不知道叔叔也在，所以买了两人份的。”陆菲平静而礼貌的说着客气话，但她眼底里的寒意像是一层细细碎碎的冰碴，将人拒之于千里。 张军毅攥了攥手心的汗，恍然大悟道：“也是也是，那下次。”然后他转过头看向白英说：“那，你们快吃饭，我先走了，改天我再来看你。” 白英点了点头撑着床要起身：“那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张军毅下意识的伸手按住了白英的肩膀，又赶紧收回手，干咳了一声，对注视着他的陆菲说：“叔叔下次请你吃饭，想吃什么你随便选。” 陆菲淡淡的笑了笑：“那谢谢了，我送叔叔。” “不用。你们娘俩快吃饭吧。” 陆菲轻轻摇了摇头，抢先几步打开了门：“不，我送叔叔。”张军毅看着陆菲的样子，不自觉的咽了咽喉咙，然后回头对白英比了个嘴型：“明天来看你。”说完抓起自己的外套大步走了出去。 张军毅迈出门后心里便开始不安起来，他以为陆菲会盘问他是谁？来干什么？认识白英多久了？和白英的关系是什么？对白英和自己有什么企图……所以一路上不停的瞄着陆菲的脸色，忐忐忑忑的思索着相应的答案。但陆菲没有，她只是安静的走在离他一步远的位置，将他送到了电梯口，按下了电梯。 陆菲不说话，张军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着实有些尴尬。他看着电梯上的数字很久才从1转成2，脚底像着了火一样，又热又痒。好不容易等电梯开了，张军毅忙对陆菲说：“快回去吧，孩子。” 直到张军毅进了电梯、出了医院，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来，他看着蒙蒙暗下的夜色，自嘲的叹了口气，怎么见个孩子紧张成这样？ 张军毅进了电梯后，陆菲站在原地并没动。电梯缓缓下落，又缓缓上行。她看着屏幕上的数字来回的变换，脸上却始终没有表情，直到电梯再次打开后，推着病人出来车子撞到了她，她才收回了目光转身回了房间。 窗帘将夜晚隔在窗外，却隔不开呼啸而过的风声。病房外总有人走动的脚步声，但屋里却是静悄悄的。药液在输液管里慢慢流动、积攒、下落，白英那盯着半瓶药水，犹豫再三才缓缓开口道：“菲菲，你这张叔叔，是我，我的同学，听说我病了来看看。” “嗯。”陆菲翻着书，没抬头也没露出任何表情。 “你别瞎想，也别误会。我和你爸的事，是我们两个的问题，和你还有别人都没有关系。” “嗯。” 白英拧着眉毛叹了口气，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陆菲赶紧放下书，将枕头堆好扶她坐起。白英坐好后顺势握住了陆菲的手，她看了陆菲一会，然后正色问：“菲菲，你和妈说实话，对于我和你爸离婚的事，你到底怎么想？” 陆菲抽回手，把被子给白英盖好：“挺好的。” 白英眼神暗淡的，低着头沉默了一会：“菲菲，你要是不愿意，妈妈可以为了你再忍忍，等你上大学或者结婚后……” “妈。”陆菲打断她的话：“你为什么愿意为了我，再忍忍呢？” 白英看着陆菲的眼睛回：“只要是为了你好的事，妈妈都愿意。” “那我这么问，你因为什么判定，你们两个不离婚是一件为我好的事情呢？” 白英愣了愣：“我，我和你爸在一起，你不是更幸福吗？” “你幸福吗？” “……我幸不幸福不重要，你……” “妈，那你觉得我过得幸福吗？” 白英的眼神躲着陆菲飘到很远，几分钟后她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菲菲，我知道这些年亏欠了你很多。我也知道你有的时候因为我们两个人吵架，过得不快乐。我和你爸的一些做法伤害了你，但，那些事情过去了，不也就过去了吗？你现在小，你还不明白家庭对一个人的意义。你要知道单亲家庭的孩子总会更加敏感、偏执一些。能有一个完整的家，才能有一个完整的人格，才是一个完整的人生。” “那我也说说我的想法，行吗？”陆菲想了想慢慢开口道：“妈，你说的对，我不知道家庭的意义，我甚至不知道家庭是什么。在我的印象和记忆里，家就是永无止境的争吵和打斗，是名字叫做一家人的人彼此的厌弃和憎恶。所以我从不理解书里或者电视里的美满家庭，避风港湾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不理解别人为什么失了恋，生了病，受了伤第一时间是想要回到家里。因为对我而言，家，就像一个顶在心尖上玻璃瓶子，得思前想后，得小心翼翼的端着，要不一不留神就砸成一把一把的玻璃碴子不说，还得被你或者我爸狠狠踹上两脚，踩紧了，跺实了。妈，你要知道，我说过让你离开我爸的话，不是闹脾气，不是使小性子。而是因为，生活真真切切的让我感到了恐惧和绝望。同样的，我也不知道电视里为什么一定得把单亲家庭的孩子演的又叛逆又可怜，在我看来，他们吃饭不用担心随时摔盘子、掀桌子，睡觉不用睁着一只眼睛去听走廊的脚步声到底是不是通往自己家，给自己妈妈打电话没人接不用担心是不是又出事了，不用看见菜刀就哆嗦，不用闻到酒味就害怕，见着了血连脚都迈不动，他们比我过得好多了。说真的，我不知道单亲家庭的孩子有没有完整的人格，但我肯定没有。我表面上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但我心里的阴暗和自私，恐惧和自卑泛滥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妈妈，我没有任何埋怨或者责怪你的意思。”陆菲顿了顿，她见白英点头才继续说：“如果你认为你是为了我，才要和我爸继续生活，那么，真的不必了。你觉得你为我的好，对我好不好，你真的了解吗？我这么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是一条鱼，而我是一只鸟，你把我强行灌进水里，你告诉我水里的氧气又纯又干净，我知道。但怎么办，我没长腮。强加的善意还不如恶意，所以我说我不去水里，你开始发怒，你骂我自私、没良心，可我要怎么办呢？还有啊，妈妈。” 陆菲放柔声线：“你的幸福很重要。即使嫁了人，生了孩子又怎么样？你也还是你自己啊，你都得过且过，我又能好到哪里？离婚怎么了？结婚、离婚、单身、再婚，不过都是选择而已，别人的看法，别人的意见，别人的感受，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别人的事情，有那么重要吗？妈妈，你可以选择的，我也一样。” 夜半里，白英将窗帘拉开，在窗前站了很久。在窗外四处墨色的深夜里，楼下蒙蒙亮着的一盏小黄灯显得格外孤零零的。陆菲侧着身蜷缩在床边已经睡去，她蹙着眉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白英回头看着陆菲，窗帘被她握得太紧，在她手边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小褶皱，很长时间后，她长出了口气，大力的拉上了窗帘。 第66章 喂 期末考试后只休息了一个星期，便开始了寒假的补课生活。学校千叮咛万嘱咐的提醒大家这不是补课，是因为高中学习紧张，所以大家自发的学习活动。 上学的第一天就分了班，方萌考进了奥赛一班，张妍考进了奥赛二班，林子轩和徐宇言学理留在三班，乔璐学文分去了十四班，陆菲和李楠学文分去了十二班。 赵嘉宇念完名单后，大家齐刷刷的站了起来。桌椅被撞的轰轰隆隆的响着，大家站好后，等到班级安静下来，看着赵嘉宇开口齐声说：“班任，感谢您的悉心教导，您辛苦了。不管我们以后将去向何处，我们永远都是您的学生”。他们说完深深的鞠下了躬，赵嘉宇看着他们的样子，咽了咽喉咙里的酸楚，欣慰的一笑：“好”。 之后的一整天，走廊里都是嘈嘈杂杂的，有人说话有人笑，有人的东西乒乒乓乓的掉在地上，也有人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拖着桌椅，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方萌和林子轩先帮陆菲和李楠把东西搬到楼下，走廊里总有学生来来往往的经过，还有几个爱凑热闹的跟着来回乱跑，所以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特别拥挤。陆菲和李楠搬着椅子，在前面慢慢的挪着，急的在她俩身后的林子轩一会儿一叹气。 李楠回头白了他一眼，教训道：“这是你为数不多讨好我的机会，走廊这么堵，能让你多表现一会，偷着乐去吧。” 子轩敷衍的哈哈笑了两声：“不用偷着，我都乐出来了，你看我多高兴。”李楠一回头，子轩立马摆了个苦瓜脸，他五官拧巴在一起，抬头纹都挤出来了。李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着趴到了椅背上。陆菲和方萌看着子轩的样子也跟着哈哈大笑，惹得走廊里的同学不停的回头看。 到了楼下，陆菲搬着椅子走在前面，到十二班门前她一转身便直接往里进。可谁知道正巧班级里跑出了一个人，俩人一时都没躲开，那人的腿砰地一声磕到了椅子腿上。那声音响亮听着都疼，绝对是结结实实撞上的。那人后退着蹦了两步，哈着腰捂着腿，嘶嘶的吸了两口气，然后大骂道：“我操，你他妈……” 他一抬头忽然咧嘴笑了出来，忙直起身，单腿跳到陆菲面前，伸出手接她的椅子问：“碰着你没？来，我帮你搬。” 陆菲连连拒绝：“不用不用，对不起啊，没事吧。” “没事啊，一点事没有……” “怎么了？”方萌在陆菲身后，探着头往教室里看了看，他脸上的笑容僵了几秒后恢复了常色问：“你分这了？” 屋里的人勾起嘴角欣喜的一笑：“是。” 李楠刚刚下楼的时候鞋带开了，她蹲在地上磨磨蹭蹭的系好鞋带，这会落了后。她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忙挤开子轩和方萌，钻到陆菲旁边问：“怎么不进了？”她说完抬头一瞟，惊喜的打着招呼：“嘿，吴昊，你在这干啥呢？” 吴昊笑着接过李楠的椅子：“这我班级啊，你呢？” “这么巧，那咱们以后可就一个班了。”李楠顺手指了指靠窗的位置：“椅子放那吧，我坐那。” “果然是缘分，楠姐，您里面请，请上座。”吴昊说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惹得李楠咯咯的笑了出来。 陆菲看着他俩闹着淡淡一笑，转头对方萌说：“我坐楠楠旁边，麻烦您老人家再辛苦辛苦吧。” 方萌把桌子放好，又帮着陆菲整理书桌。林子轩在一旁待不住，他眼睛叽里咕噜的乱转了一会儿，撞了撞方萌的肩膀说：“兄弟，我发现这十二班女生质量不错呀，你看看这一个个，眉目清纯，唇红齿白，白白胖胖的……” 方萌整理着陆菲的英语卷子，无奈一笑：“得，仨词儿错了俩。你小点声吧，让她们听见打不死你。” 子轩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视线粘在了一个短头发齐刘海的姑娘脸上。那女生在靠门的位置，正和身边的人说着话，她一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子轩用力一拍方萌肩膀嘱咐着：“你慢点收拾，爸爸去唠会嗑。”说完头也不回的两步跑了过去。 同学们的嘈杂的交谈声、兴奋的大笑声、走动的脚步声、搬动桌子的摩擦声混乱的纠缠在班级的空气里，像一团浓雾，吹不散又无孔不入。陆菲安静的站在这团浓雾里，听着黑板上的钟表咔哒咔哒一分一秒的走动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方萌将桌面收拾整齐说：“好了。”他抬头看见陆菲的神情，安慰道：“别难过。” 陆菲轻轻摇了摇头：“我是有点……” 方萌理解的点了点头：“我懂的，我和你一样。” 方萌的话音落了，只听一旁的李楠把书大力的摔进书桌里，边低声骂着：“臭不要脸。” 陆菲和方萌对视着愣了愣，一起回过头，见李楠正看着林子轩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方萌忍着笑，附和道：“就是，简直不成体统。走楠姐，咱去家法伺候，给他点教训。” 李楠将书包摔下，撸起袖子：“走。”她说完斜眼看着陆菲，陆菲赶紧收起笑跟着撸袖子：“走。” 几个人走近了，听见子轩和那女生说：“我同座以前也十二中的，叫张妍，你认识吧。嗨，我说十二中风水怎么这么好啊。” 那姑娘捂着嘴笑着，听到他的话有些好奇的问：“你还会看风水呢。” “不会”林子轩呲牙一笑：“但要风水不好，学校这么多，怎么就单单十二中出来的女生，又落落大方又热情善良的呢。” “你上回不是这么说的。”林子轩闻声回过头，看见方萌站在身后像背课文一样大声的说着，于是忙收起笑，从牙缝里小声挤出一句：“别闹，消失消失。” 方萌假装没听见的样子，问陆菲和李楠：“对吧。”李楠和陆菲盯着那女生使劲的点着头。 “你上次说九中的姑娘才是最善良最可爱的。” 李楠和陆菲继续附和的使劲的点着头。 “上上次是……”林子轩一把捂住方萌的嘴，解释道：“他今儿没吃药，你别听他瞎说。我这就把他带回去接受治疗，下回保证治好了再往外放。要不吓着你这样单纯可爱的小孩可就罪过罪过了……” 那女生本来脸色都沉下来了，听林子轩这么一逗，又噗嗤的笑了出来。李楠哼了一声，掐着腰翻了个白眼：“你才没……”她没说完，被陆菲掐了回去。李楠揉着腰，一扭头看见陆菲冲她微微的摇了摇头。 李楠不得已，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林子轩也跟着放开方萌，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行了，不闹了，你的东西还没搬呢。” 方萌收了玩笑的神色，看着陆菲暖暖的笑着：“放学我来接你。” “嗯。好。” 暖气将走廊烘烤的暖暖的，学生们穿着单薄的校服来回穿梭着。林子轩勾着方萌的肩膀和他并排走着，身后倾落了一地的阳光。 “喂。” 方萌和林子轩一起回过头，看见阳光的另一端，站着两个姑娘。揉进阳光的尘埃在他们之间很慢很慢的翻飞着，而他们相望的瞬间，墙角那只钟表仿佛也跟着尘埃凑起热闹，渐渐安静了下来。 第67章 你快乐吗 晚上最后一节课是地理，李楠不爱听，她将手指按在窗角玻璃的窗花上，那窗花在她的指尖下一圈一圈化开，等化开的范围变大了，李楠便矮下身子，将一只眼睛对准化开的小圆圈，向外探视着。天色早早暗了下来，所以即使凑的再近，外面的东西也只能看个大致的轮廓。陆菲认真的记着笔记，李楠几次想和她说话，但看她认真的样子也不好意思打扰。她一会儿扣一扣手指上的倒刺，一会儿拆开所有的笔再重新安装好，一会儿又从书包里掏出小镜子仔细的观察自己新长的痘痘……所有东西都摆弄一遍后，李楠有些困了，她佝偻着背打着哈欠，等打到第三个的时候，下课铃终于响了。 李楠听着铃声一激灵瞪圆了眼睛，她抓起椅背上的书包，将书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划拉进去，然后急急的裹上羽绒服，兴奋的对陆菲说：“哎呀妈呀，可算下课了。算学校有点人性，不用上晚自习，姐姐终于要回家愉快玩耍啦。” 陆菲笔记还有几个字没写完，她没抬头随口回道：“恭喜了。” “你可真行也不着急，快让开让开，一会走廊人多了，拉低了我冲刺的速度。”李楠一边推陆菲一边说。 “让开了……我……有……什……么……好……处。”陆菲慢悠悠的回道，急的李楠直跺脚。她使劲推着陆菲的肩膀：“明天给你带煎饼果子。” “哈哈，那……” “我送你回家。”陆菲闻声抬起头，见吴昊倚着一旁的书桌勾起嘴角笑着。 “好啊好啊，正好我爸今天不来接我。”李楠推着陆菲后背回道。 “……”吴昊的笑噎在嘴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菲忙起身让开了路，李楠一步跨了出去，她顺手抓住吴昊的胳膊：“走，开路，快。”吴昊瞪大眼睛看着李楠有些哭笑不得，他嘴里呼噜了一句：“不，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快点，我得看看仲天骐和夏之星到底咋样了。” “我……” 陆菲看着被李楠推着走，五官都要挤在一起的吴昊，低头偷偷抿了抿嘴唇。她写完最后几个字甩了甩手合上了本子，班级里最后一个人是两分钟前离开的，陆菲收拾好东西又检查了一遍，才关好灯走出班级。陆菲并不急，因为她知道无论多晚，门外总有一个等待她的少年。 下课铃响后，立即几个学生大笑着从教学楼跑了出来，他们互相追逐着。那声响犹如一颗石子，咚的一声坠入了这如同平静湖面的冬夜。然后教学楼里不断有学生走出来，他们的脚步声、笑声和交谈声不断在夜色里激荡起层层涟漪，显得热闹非凡。只是这热闹没能持续多久，便很快的平静了下来。 教学楼里已经安静下来了，各个班级的灯陆续熄灭。陆菲和方萌并肩在走廊里慢慢走着，“怎么样，还习惯吗？”方萌问。 “嗯，还好，你……”陆菲身后匆匆走过一个人，撞了她的胳膊。那人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极用力，她的马尾左右大幅度的甩着，似乎生了很大的气。 方萌微微皱了皱眉，还没说出什么，陆菲紧接着又被身后跑来的人撞的一倾，方萌忙环住陆菲将她扶稳。经过的那人伸出手在比划着，边走边急急的回头说：“呦，对不起，对不起。” 方萌抬头一瞥：“建飞？怎么了这是？” “嗨，你俩啊，那先不说了。”王建飞扔下一句忙转身追去：“莹莹，莹莹……祖宗啊，你等等我，你听我解释……” 他俩的脚步声渐渐模糊，方萌收回视线，想了想问：“你们重新调座位了么？” “没，老师按个头简单的排了排，说先这么坐着，等假期结束了再说。” “嗯，那挺好，你和李楠还能同座。我班倒是重新调了，按成绩排的。”方萌转过头，小心的看着陆菲的表情说：“所以我同桌是张雯雯。” 陆菲攥紧书包带，笑了笑说：“早就听说她成绩好，没想到这么好呢。那你得以后更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然第一的位置很容易不保啊。” “就对我这么没信心？我厉害着呢。” “谦虚使人进步，方萌同学。”两个人说着话走出了教学楼，操场在四周零星的灯光里显得非常沉寂，警卫室窗口透出的光点亮了校门口的一角，也将站在光圈里的人影拉的很长。 陆菲低头走着，等走近了抬起头看清光圈里的人时，一惊停住了脚步。方萌正思索着要怎么哄陆菲高兴，见她停下来，才收回思绪看了看陆菲，然后又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方萌盯着门口的人，一点一点收紧拳头，全身跟着戒备起来。 那人看见陆菲，咧嘴笑了出来，掌心向下招了招手：“来。” 陆菲还没什么，倒是方萌立即挡在了她的身前。陆正平见状脸色一沉问：“你干嘛啊？” 陆菲抢先一步站到方萌身边，应道：“好。”她说完看着满脸担忧神色的方萌，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没事，你先回家。” 方萌抓住陆菲的衣角，笃定道：“不行。” 陆正平一把将陆菲拽到身后，质问道：“你小子怎么回事？跟谁动手动脚的呢？” 陆菲使劲的摇着头，对方萌比了电话的手势，用唇语说：“放心。” 方萌握着拳头看着陆菲拉着陆正平走远，眼神中的寒意一点一点的倾泄而出。 陆正平带陆菲去了西餐厅，他拿着菜单给陆菲点了牛排，自己点了个最便宜的蔬菜沙拉。因为价格昂贵，所以这家店里的客人一向很少。但当然也不是白贵的，店里精致的装潢和精心调暗的灯光，以及悠扬的钢琴曲，都将浪漫又惬意的气氛烘托的刚刚好。只是因为陆菲对面的人是陆正平，所以再舒适的氛围，都变得尴尬无比。 点完了菜后，陆菲和陆正平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这样的尴尬直到服务员姐姐将菜品端来，才缓解了一点。陆菲接过盘子说：“蔬菜给我吧……” 陆正平一把抢过盘子：“不用，我爱吃这个蔬菜，你好好吃牛肉，我同事说他儿子可喜欢了。” “我这两天胃疼，吃肉有点消化不良。” “什么胃疼，你才多大点，知道什么是胃，好好吃饭。”陆正平用叉子划拉了一些蔬菜大口的塞进嘴里。 “……”陆菲将牛肉切成小块。 “切那么点都没味了，大口吃。”陆正平挤着眼睛笑着说。 “……” 陆正平吃着东西，眼神却在陆菲脸上来回乱转。几次想要张口说点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来。他不说，陆菲也不问。她按着自己在裤兜里震动的电话，将盘子里剩下的一半牛肉推给陆正平：“不好吃，我真吃不下了。” “你这小孩就矫情，人家吃都挺好的……” 陆菲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我去趟厕所。”陆菲没等陆正平的回应，起身直接向卫生间走去。她进了门，急忙将手机掏出来：“喂” “怎么不回短信啊？在哪了？回来没呢？有事没事？”方萌语气焦急的问着。 “对不起啊，我没看见，你别急我没事。”陆菲站在镜子前将手捂在嘴边，语气尽量平和的说。 “那，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吃完饭，我尽量早回去，好吗。” “那，你回来记得找我。” “好。” 陆菲挂断电话，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发白的脸，又整理了衣服和头发，然后走了出去。陆菲落座后喝了点水，她看着空盘子，对陆正平说：“我吃饱了，要是不吃了咱就走吧，挺晚的了。” “别，吃，还吃呢。我听说他家有个，那个叫什么的甜点挺好吃的，你尝尝。”陆正平连忙叫来了服务员说：“再来个甜点，要那，那什么。” “您好，您想再点点什么？”服务员抱着菜单迎上来，她将菜单递给陆正平，陆正平却没接，他急急的挥着手：“你说有什么吧。” “您好，我们今天推出了新品‘荔香椰奶西米露’，向您推荐。” 陆正平拦住要张嘴说话的陆菲，忙点了点头：“就这个，上吧。”陆菲脸上闪过了几分错愕，但很快就消失了。她抬起头问：“姐姐，是荔枝的吗？” “对的，我们店里用的保证是新鲜的荔枝果肉，您放心。” 陆菲盯着陆正平看了看，见他没有异样，于是对服务员笑了笑：“那好，麻烦你了”。 服务员离开后，陆正平扯开了自己的衣领，他犹豫着开口道：“菲菲，那天那个事，我想，我给你讲讲吧。那天我下了班就回家了，一开门看见有个男的坐在咱家沙发上握着你妈的手……我一生气，就和他打了起来。你妈在中间拦着，我一刀就……就……那男的看见这样就跑了，你妈躺到地上，我抱着她怎么叫她都不应，我一急，就赶紧跑下去，想找人去帮忙……后来回去了，才看见家里没人了。我估计是你，但又不确定。后来你电话也打不通，我只好去你几个姨和舅家挨家打听你妈的消息，所以就耽误了。后来碰到了小区里的邻居，才知道是你叫了救护车……” 服务员将甜品端上来，陆正平接过来亲自摆在了陆菲面前：“你先吃点，咱们爷俩不着急说这些”。 陆菲盯着甜品看了一会，她拿起勺子舀起里面的一块荔枝，又扔了回去，她抬起头问：“你爱我妈么？” “什么爱不爱的，你小孩懂什么？别瞎问。”陆正平目光闪了闪，抓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 “那你爱我吗？” “……”陆正平一怔。 陆菲搅了搅手边的荔枝甜点：“你还记得我7岁那年急救是因为什么吗？”陆菲将勺子扔见碗里，撞出了叮的一声轻响，她扯着嘴角笑了出来：“荔枝过敏。” 她望着陆正平闪闪烁烁的眼睛：“爸，现在这样的日子，你觉得我和我妈快乐吗？” 陆正平握着水杯的手指慢慢变白，他收起僵在脸颊的笑，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看着陆菲忽然松开了手里的水杯，压低了嗓音说：“你知道什么是快乐？别以为你读了几天书就真的什么都懂了，你懂个屁。一家人能在一起才叫快乐，吵架怕什么？谁家不吵架？没有我你和你妈怎么过？我告诉你，你能吃饱穿暖才叫快乐。” “呵，好。”陆菲依然笑着，点了点头：“那你呢？你快乐吗？” “我快不快乐用不着你管，你也别和我扯这些，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还是不是我闺女？” 第68章 别人家的烟火 方萌扔下了电话，将自己摔进床里。家里只剩他一个人，方清则和安平欣去北京出差了，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他俩去北京出差了。他看着黑暗的房间，脑子里乱成一团，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有些事情他本该去问问的，但他不想去问，或者说是不敢去问。他有些怕，他自幼就不是犹豫不决、胆小怕事的人，但这件事情，他害怕的。 楼下似乎有脚步声响起，方萌立即从床上弹了起来跑到窗前去看。他借着路灯的光看清楼下人的面容，失望的皱了皱眉。已经经过了三十五个人，却没有一个是陆菲。他看着窗外的朦胧昏暗的那团墨色，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客厅里的电视闹闹哄哄的响着，白英坐在沙发里左挪右挪的，最后实在坐不住，干脆站了起来。张军毅将洗好的苹果端出来，看着白英走来走去说：“怎么站起来了，不是让你多休息吗。” 白英脸色不太好，她蹙着眉回：“坐累了，站一会。” “你别担心，刚才不是打过电话了吗。菲菲和她爸就是吃个饭，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不知道，她爸那个人……” “不能，他以前那样也不是冲菲菲的，你别多想。”张军毅挑了个红透的苹果塞给白英：“饭后吃点苹果有助消化。” 白英道了声谢，一转手又把苹果放下了。张军毅看着茶几上的苹果想了想，还是开口问：“菲菲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白英连忙摇头否认道：“没有，菲菲这孩子，性情像我。和别人不那么容易亲近，你别多想。” “诶。”张军毅点了点头，他说完又看了一眼时间说：“那，我就先走了，明天你也别在沾水做饭了，我早点来。” 白英送走了张军毅，又给陆菲打了一遍电话，陆菲只说快到家了，便挂断了。她实在坐不住，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便进了厨房想看看楼下有没有陆菲的身影。她一进厨房，看见放在操作台上洗干净归置整齐的碗筷下压了一个红包，她抽出来拆开一看，是一沓100的人民币。她将红包翻过来，上面写着：“不是给你的，上次说请菲菲吃饭，我不能食言。” 白英赶紧掏出电话，想给张军毅拨过去，但她电话还没拨通，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于是连忙挂断了电话，将红包和电话一起塞进自己毛衣外套兜里。 “回来了。”白英从厨房迎了出来。 “嗯，吃饭了吗？”陆菲脱下鞋问。 “吃了，你要不要再吃点，做了鸡腿。”白英将手里的红包在兜里使劲压了压。 “好啊，我都没吃饱。”陆菲笑了笑：“我去洗洗手。” “那我给你热热。”白英说完忙着走回厨房。 “不用”陆菲看了看茶几上苹果，扔下外套，忙叫住白英：“我吃不了多少。” “胃还难受吗？”白英将菜端到餐桌上问。 “好多了。”陆菲洗完手，坐在饭桌前喝了点热水，夹了个鸡腿咬了一口，她一愣，抬头看了看白英。 “怎么了？” “没什么，挺好吃的。” 白英坐到陆菲对面，没在意鸡腿的事情，她咬了咬嘴唇问：“你爸，和你说什么了？” 陆菲慢慢的嚼着鸡肉：“他啊，说不想离婚，让我劝劝你。” “那，你怎么说？” 陆菲淡淡的笑了笑：“我没说什么，我建议他冷静冷静再好好考虑考虑。” 在冬日的漫长的黑暗里，各家早早的亮起了灯光。忙碌在厨房里的大人们，熟练的挥舞着铲子。锅里冉冉升起的热气和光线一起穿过窗子驱赶着寒冷的夜。陆菲站在窗前看着别人家的烟火，紧紧闭上了眼睛。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还是不是我闺女？” 陆菲盯着陆正平看了一会，开口道：“爸，我永远都是你女儿，但再这么过下去，你还是我爸吗？” 两周后陆正平回了一次家，这次他没再吵，也没闹。他安静的和白英坐在沙发里安喝了两个小时的茶，走的时候他打包了一些衣服，离开家门前他微微回过头对白英说：“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可以吗？” 陆正平不在家的日子里，陆菲上学，白英养伤。这样平淡的日子里，家里最大的变化是张军毅常常会来。小到送米送油、修水管换灯泡，大到陪白英复查、去单位请假，只要和白英有关的事情里几乎都有他出现，但无论他买了什么，做了什么，陆菲对他的态度总是淡淡的疏离和客气。 白英看见陆菲的样子，拒绝过不知道多少次。每次张军毅都会答应下来，然后隔天还是会照旧的送东西、找各种各样的理由照顾白英。白英几次想和陆菲解释，但又不知道怎样开口。倒是陆菲，竟一次都没有问过，白英端量着她的样子，一时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想法了。 陆菲在学校还算顺利，平时她不会和吴昊有太多的接触，吴昊也不会刻意的打扰她。但每次李楠溜号左顾右盼的时候，几乎都会看见吴昊支着脑袋，默默看着陆菲的背影发呆。 每天陆菲会和方萌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去食堂排队吃饭。见面的时候陆菲和方萌会互相讲讲自己一天做了什么，尤其是方萌，他会把和张雯雯说的每一句话讲给陆菲听，也会把自己对待张雯雯的态度表露的非常明显。陆菲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安心。 偶尔两个人会互相借本书。每次还陆菲书的时候，方萌总会在书里夹一张空白的小纸条。这样的东西别人不会懂，只有陆菲知道里面的玄妙，那纸条上的字迹要泡了水才会看得到。 下课的时候，方萌会绕远来楼下接杯水，只为了能看陆菲一眼。而陆菲也常常会再取作业的时候，从楼上绕一圈，只为了能和方萌说几句话。上课的时候，两个人偶尔会发发短信，方萌会告诉陆菲“树尖上有只麻雀”，陆菲会告诉方萌“自己刚刚睡着了，头磕到了桌角上”……日子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虽说重复的有些单调，却也过得极快，一眨眼学校终于放了假。 因为，快要过年了。 第69章 你谁啊？ 白英看陆菲神色一直恹恹的，总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所以农历二十七那天便主动张罗着要逛街去置办年货。家里其实不缺什么，张军毅一天能送三回东西，能想到的，想不到的他都成打成箱的送。陆菲窝在沙发里按着遥控器，本想推脱不去，但她看见白英期待的样子，还是点了头。 陆菲和白英在商场里慢悠悠的逛着，陆菲倒是没要什么，但白英吵着一定要给陆菲买新衣服。一件上新的红色大衣很好看，白英推着陆菲去试，陆菲接过来翻了翻价签，将衣服推了回去：“不好看。” “你先穿上我看看再说。”白英话音一落，一旁的售货员抢着接话：“就是，你试试。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可多学生都来我家买这款了，都说喜欢。你个高，能撑起来，肯定比她们穿着好看。”她这话是对陆菲说的，但眼神却没离开过白英。 陆菲见推不过，只得穿上。白英仔细的打量着陆菲：“再转过来，我看看。嗯，不错。” 白英转过头对售货员说：“给我开了吧。” 陆菲赶紧将衣服脱了下来，塞到售货员手里：“不，不，我不喜欢，太肥了。” 售货员转头用目光询问白英的意见，白英笑着摇摇头：“开了吧，我姑娘喜欢，她就是觉得赚钱辛苦，不舍得花钱。” 那售货员笑着点点头，边走到柜台开票边啰啰嗦嗦的说：“哎呦，这么懂事的孩子，现在可是真少了。你不知道，我这天天都能看见那些，父母穿的破破烂烂，孩子一身名牌的。别的不说，就我小侄儿。家里条件老不好了，他爸常年不上班，他妈得打三份工养活他们爷俩，就这样要是不给买名牌，就连哭带闹的。”她将小票递给白英感叹道：“要不说，给你姑娘这样的孩子花点钱，咱当家长的也高兴。” 白英接过小票欣慰的笑了：“是。” 白英的伤刚好，也不敢再外面走的太久。买了衣服两个人就打了车回家，路上白英哄着陆菲要给她买锅包肉吃，陆菲捏着怀里的纸袋说：“早上不是还剩了好多面条么，不用。” 白英捏了捏陆菲的脸：“傻啊，饭是饭，菜是菜，锅包肉是锅包肉。” “就是，锅包肉我儿子吃完饭还能来两盘呢。”司机在前面插嘴道。 陆菲看着司机的后脑勺，抿了抿唇，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白英和陆菲在小区附近的饭店买了锅包肉，溜达着往家走。陆菲踢着地上的雪，想了想开口道：“妈。” “嗯？” “你不用故意哄我高兴，我挺好的。就是最近学习有点累着了，刚分班换了老师，还不太适应。” 白英停住脚步看着陆菲：“你……你张叔叔的事，你别多想。我和你爸，不是因为他……” “我知道”陆菲也转回身看着白英。 “那，你也别总那么冷着他，对人家热情点，毕竟……人家还给你送了那么多东西呢。” 陆菲盯着白英看了一会，白英被她看的有些发慌，问：“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陆菲轻轻一笑：“没有，知道了。” “那快回家，冻死我了。”她高兴的揽过陆菲的胳膊，如释重负的走着。她说出了这段时间心里的反反复复想说的话，一时间松了口气，所以没有注意到，陆菲一转头收回了笑紧紧皱起了眉毛。 陆菲拎着东西走在白英身后，白英呵呵的笑着，从楼梯上探出脑袋打趣道：“菲菲你可得加强锻炼了啊，你这还没有我一个病人走的快。” “是啊，您老人家啥也不用拎，我这衣服裤子鞋，10斤地瓜的，10斤土豆的咋跟你比。” “谁说我没拎”白英扬了扬手里的锅包肉：“这不拎着呢么，还敢犟嘴？说你缺乏锻炼你就缺乏锻炼，你说有没有道理？” 陆菲低着头敷衍道：“有，有道理，全是道理……” “诶，你谁啊？” 陆菲听白英的话一凛，抓着东西几步跑了上楼。她跑上楼，呼呼的喘着气，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倚在她家门上。 那人看见白英和陆菲后，站直了推了推眼镜：“你好，请问是陆正平的妻子吗？” 白英上下打量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什么事？” “那这是陆正平名下的房子吗？” “嗯？你到底什么事？” 那人掏出口袋里的名片：“你好，我是诚信信贷公司的员工，叫我小刘就行。” 白英攥紧手里的袋子，扫了一眼也没接，警惕的问：“你想干嘛？” 那人微微一笑：“别这么大偏见，我们是正经公司。”他说完看白英和陆菲一脸谨慎的看着他，并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于是又是一笑：“也好，咱们有事说事。是这样。陆先生从2000年起，就在我们公司办理贷款业务。他的信誉很好，每次都能在还款结束期前将款还上，所以我公司也就加大了对他的贷款额度。陆先生自2004年起，在我们公司先后共贷款了27万8千元钱，但到现在还有18万6千元整没还上。鉴于他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还款，而且我们也无法联系上他的情况，所以只能来到这里通知您了。我这次来主要是通知一声，因为还款期就是2008年2月5日，也就是后天。所以请陆先生将欠款及时归还，否则作为抵押，我们是要收回这个房子的。” 他说着将手提包中的合同掏出来，递给白英。白英却没接，她手一抖，锅包肉啪叽摔在了地上。那人面带微笑的看着白英，手一直没有收回去。陆菲见状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上前一步接过了合同。 那人看着陆菲接过合同，补充道：“这是复印件，您可以好好看看，也可以找律师咨询，我们所有条款绝对合理合法。我的电话号已经写在上面了，无论出现什么问题都可以随时联系我。我明天会再来一次，请您准备好钱。”他顿了顿：“或者房产证。” 他说完没再看陆菲和白英，直接从陆菲旁边挤过下了楼。他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依然微笑着道：“哦，对了，我还是简单的提醒两句。明天陆夫人最好准备好我要的东西，否则后天就要换成我的同事接手了。”他说完直接下了楼，连串的咚咚脚步声在楼里不断的回响着，那声音连串的敲击在白英狂跳不止的心脏上，让她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慌了起来，她茫然的看着地上的摔开的锅包肉，机械般的想要去捡，但一弯腰，脑子里瞬间充了血，她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陆菲眼疾手快的忙紧紧扶住白英，架着白英的胳膊将她扶稳，然后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里的门。 第70章 一团云 方清则正仔细的收拾着书房，时间长了书柜里面落了灰，他便索性将柜子里的东西全部搬了出来，一件一件小心的擦拭着，然后再整齐的摆放回去。本来说好今天要和安平欣一起大扫除的，但他和安平欣昨晚才到家，早上他见安平欣脸色不是太好，也舍不得让她动手，于是就自己一点一点的慢慢收拾着。 “这么小心的擦什么呢？”安平欣倚在门口，吃着西红柿问着。 “传家之宝”方清则闻声回过头笑着回。 “哈哈，那我得好好看看呀。”安平欣走进书房站到他身边，抻着脑袋看了看，嗤的一笑：“骗人”。 方清则宠溺的笑着，搂过安平欣：“没有啊，真的是传家之宝。我给你写的这些情书，以后都如数传给小方，让他这个笨蛋好好学学怎么表白才能找到这么好的媳妇。” 安平欣笑着推开他：“不正经。” 方萌倚在门边咬了口西红柿，撇了撇嘴道：“老爸老妈，你俩适可而止吧。这大过年的也这么腻腻歪歪的，成何体统，简直岂有此理。” 方清则和安平欣一起回过头笑着挤兑方萌：“你这是嫉妒。” 方萌没再理会他俩，转身去了厨房准备再找点东西吃。方清则见方萌离开，压低声音问安平欣：“要不要和他说？” 安平欣犹豫着摇了摇头：“还是等事情落稳吧。” 白英坐在沙发里已经快一个小时里，她看着茶几上的房产证和存折，忍不住抽泣起来。陆菲将门外地上的锅包肉清理干净，进门后看见白英的样子，忍住了自己的情绪，在她的脚边旁坐下：“妈妈。” 白英回了回神，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抓着陆菲胳膊：“地上凉，快起来。” 陆菲没有动，将头靠在了白英膝盖上，安慰着：“以前的压岁钱我都没花，还有你平时给我的零用钱也剩了好多，总共不到五千。我知道帮不上什么，但你别着急，咱们再想想办法。” 白英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住，她带着哭腔抽噎着说：“咱家这个条件，之前住院积蓄就几乎花光了，现在存折里还剩不到两万，连个零头都不够，怎么办？” “妈妈。” “没事，你别担心，我这就给你二姨大姨打电话，咱们挨家凑一凑，没事，真没事。” 陆菲站在窗前盯着天上的太阳看着，那样的强烈的光线刺的她眼睛疼。客厅里白英对着电话压低声音抽泣着，陆菲的耳膜被这样呜咽的声音一下下的冲击着，胸腔里一阵又一阵跟着抽搐起来。陆菲艰难的吸了口气收回目光，她转身看向屋内的一瞬间眼前一片黑暗。 陆菲躺在床上几乎一夜没有合眼，她看着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的走着，眼里的光也跟着一点一点的暗淡下来。她明白白英的心意，房子是坚决不能抵押的，所以只能走筹钱这一条路。同时她也知晓白英的脾性，要强又不爱求人。所以她听着白英一通通拨着电话，为难自己放下所有的尊严，低声下气的求人借钱时。身体里仿佛像是寒冬时节下起了一场的大雨，那样落地成冰的温度，让她呼吸间全是萧索冰冷的痛意。 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过筹到了现金十三万五。 陆菲躺在床上，目光没有焦点的看着地面。这一天里她有几万次想要打电话质问陆正平，到底干了些什么事情，到底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负起责任，为什么每到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不在，为什么？但她没有。她捏着电话恨恨的想，也好，他这样，也很好。 陆菲这样胡乱的想着，忽然听到了敲门声，她浑身一凛，汗毛跟着竖了起来。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并没有顾上穿拖鞋，便两步便跑出卧室，挡在白英身前说：“还是我来开”。 陆菲站在门前暗暗咽下自己的胆怯，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推开了门。走廊散落的光圈里，门外人的身影有些模糊。陆菲收起自己微微发抖的手，礼貌的点了点头：“叔叔好。” 张军毅将手里的大袋小袋往前一送，喜滋滋的说：“今天的刀鱼不错，我看着好就买了点给你俩尝尝。” 白英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绕过陆菲来接，别过目光尽量不去看张军毅，客套着说：“你自己留着吃，别什么都送这。” 虽然白英低着头，但张军毅还是看到了她红肿的眼圈，他手上送东西的动作一滞，忙看向陆菲的脸色，然后问：“怎么了，脸色都这么差？” 白英颔着首勉强的笑了笑：“没事，这两天收拾东西有点累着了。” 张军毅并没有相信，他转头看向陆菲，有些担忧的问：“出什么事了？” 白英抹了抹眼睛，解释着：“没事，刚刚菲菲闹脾气，我说了她两句。” 张军毅将信将疑的目光扫过两个人：“哦”。他见白英和陆菲并没有想让他进门的意思，又听见这样的情况，也觉得自己在这里不方便，于是安慰着：“有事好好说，别急。那，我先回去了。” 相处的这段时间，张军毅总觉得陆菲对自己的态度无法捉摸。他也曾有过心理准备，因为陆正平的关系陆菲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接纳他，甚至会设法的刁难他。但事实上陆菲也没有，她永远礼貌，却也永远疏离。这或许是一个好的情况，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张军毅不论怎样变着法子的找话题、送礼物、表忠心，陆菲的态度也不会变得更好，始终就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她像一团云，看得见却又永远无法触碰。 张军毅道了别转身离开，他一回头却见几阶台阶外站了一个年轻人。他穿着平整的西装，颈间带着蓝色的工作牌。张军毅的目光扫过那块牌子“诚信信贷刘一良”。 张军毅抬起自己打量的目光，见那人正对自己客套的微微一笑，却没想去回应，几步从他身边走过下了楼。 第71章 故事，快结束了 白英看见来人，浑身一僵。她秉着呼吸仔细的听着下楼的脚步声，又对着门外张望了一会儿，才暗暗松下一口气说：“进，进吧。” 那个小刘并没有进屋，他站在门开保持着微笑:“陆夫人好，进门就不必了，想必您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我就不再耽误您的时间了。” 白英眸色暗了暗，低着头攥着手心，表情像做错事情的小孩子，小声开口念叨：“钱，还没筹够，能不能再容我两天，我保证……”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什么东西？” 白英一怔抬起头，只见张军毅面色焦急的站在那人身后，那熟悉的身影让她眼圈跟着一红，还没张开嘴，眼泪倒是先流了下来。白英察觉自己失了态，忙抬手擦掉眼泪，努力咽回了自己已经泛滥的委屈和辛酸，拒绝道：“没事，你先走，一点小事，没事了，你快走……” 张军毅想了想，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两步上楼挤开小刘，挡在白英身前对门外的人说：“不管什么样的事情，从现在开始由我来解决，所以你说明白，是什么事？” 小刘用目光一一扫过门内的几个人，暗自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道：“既然这样，那我只好多嘴再啰嗦一遍了。”他说完顿了顿，扶正了眼镜：“但是今天两点前，除了这，我还有两家要走，所以我只再重复这一次，请各位都听好。”他说着话，仍仔细观察着张军毅的脸色，见他态度依然坚决，于是重新讲起了事情的始末。 在那个农历二十八的午后里，陆菲被安排回了自己房间。她透过门缝，看着那个完全陌生的小刘讲着关于自己爸爸借钱的始末；看着白英簌簌的落泪止不住的抽泣；看着张军毅始终挡在白英身前，给律师打电话咨询、出门取钱，又将所有欠款还好；看着他们签字、交换合同；看着小刘接过钱后脸上一闪而过的轻松；看着小刘离开后，白英倒在张军毅肩膀上的嚎啕大哭和语无伦次的感谢；看着张军毅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不停的安慰好白英，然后默默离开；看着白英在所有人走后，浑身瘫软着倒进了沙发里…… 而她站在门后，只能透过那一丝缝隙默默观望着，丝毫无法参与其中，像极了屏幕外的观众。她那样安静的站着，直到脚趾上的酸麻慢慢沿着小腿爬上全身，她缓缓的抬手轻轻抹了抹自己的脸，这才发现原来脸上早已经满是泪痕了。也就是这个瞬间，她的心口忽然剧烈一痛。她跟着弯下腰，身体向前一躬，捂住自己的胸口跪倒在了地上。陆菲的身体里自心脏处一波又一波的向外辐射着剧痛，她将头抵在地板上，死死的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疼痛传来的间隙里，一个念头横生生的挤了出来：故事，快结束了。 从年前的一个月起，市里便已着手新年的布置了。主干道两旁的路灯装饰上了大红色中国结，行道树的树身和树枝上，缠绕上了着五颜六色的小彩灯，各个单位门前早早挂上了大红灯笼。而临近过年的这两天，街面上的小一点的商铺也开始贴新对联，挂红灯笼了。所以到了晚上，几乎整条街都是连绵的彩色，完全是一副喜庆的模样。 气温还是很低，街角有一家露天卖对联的小贩，正将双手插进袖子里，哆哆嗦嗦的来回跺着脚取着暖。路过的一位中年大叔手里拎满了装着鞭炮和各色蔬菜的袋子，大叔将袋子推在地上喘了口气对小贩说：“给我来一副”。 “好咧，看中哪个了？” 大叔一字一句的仔细读着对联，又一个一个的比较着，最后抬手一指：“那副金色的吧。” 小贩将那副对联卷好装进包装的纸筒里，嘴上还不忘回着：“呦，这副好。‘岁岁年年人如意’是好兆头”。 大叔呵呵的笑着点着头，又问小贩：“这大过年的还不回家，赚多少是多？” “这不还剩点货么，我再坚持坚持。再说，我辛苦点没事，能让孩子过个好年就行。”他说完将装好的春联递过去：“大哥，我再赠你个‘福’，明年再来。” “那感情好。”那大叔接过来，又一一捡起地上的袋子。小贩帮着捡着随口问：“呦，买这么多鞭炮，大哥你家今年肯定红红火火呀。” 那大叔满脸堆着笑：“我家孩子喜欢，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像小孩似的。得了，谢谢。祝你生意兴隆。” 那天是农历二十九，是再过三十六个小时，便是戊子年了。在那即将辞旧迎新的时间里，人们脸上堆着笑容，说着吉祥话。绝口不谈苦难和失败、悲伤和离别。仿佛只要笑着跨过那即将到来的一夜，便将从此如那对联中的贺词一样团圆美满、幸福顺意。 陆正平和白英站在民政局门口，白英带着口罩，睫毛上接了一层霜，陆正平伸手想替她擦一擦，白英却撇过头躲开了。民政局里面空空荡荡的，工作人员也没剩下几个。只有两个年轻姑娘聚在一起剪着红纸。她俩见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喜滋滋的打趣道：“呦，刚才还说呢。这大过年的还真有来结婚的，真会挑日子。” 陆正平侧过脸想掩住难过，白英低下头捏住了指尖。外面是个难得的好天，空气有些冷却也清冽，天空干净的透明，几乎没有云彩。对面人家屋檐结了冰，冰角亮晶晶的反射着阳光，看的久了恍惚间还以为是一场梦境。 白英站在屋檐下，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我先回去了”。她等了一会，却没听到回音。她收敛了眉角的悲伤，转身离开。 陆正平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白英的手，哀求着说：“再让我抱你一次吧”。 第72章 顺遂如意 平安喜乐 自入了夜，窗外的鞭炮声便没有停过，轰轰隆隆的几乎将电视机里热闹的节目声完全掩住。陆菲趴在窗角看着天空里纷飞的烟火，五色的彩光接连绽放，倒映在她干净的眸子里。 白英手忙脚乱的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她一边扒拉着锅里快熟的菜，一边吩咐着陆菲：“别傻愣着了，快，给我拿个盘子。” “哦。” “别杵着，把糖拿来。那是盐……柜子下边……哎呦，那是味素。” “……” “菲菲啊，再把那什么递给我一下。” “什么？” “就那个什么呗，算了不用你了。”白英抓起葱花撒在烧焦的排骨上，关了燃气说：“别再我旁边乱晃了，酱油不够了，快去买一瓶。” 陆菲在心里暗暗想没有更好，嘴上却回：“那就少放点，实在不行就不放了吧。” 白英刷着锅，反驳道：“那可不行，虽然今年过年咱人少，但菜得像模像样的，快去，别懒。” 陆菲无奈的叹了口气，裹上了羽绒服，临出门前白英又多塞给陆菲五十块钱：“自己想吃什么再买点。” 外面乒乓乱响的鞭炮声震的人有些心烦，陆菲下了楼梯，听见白英的关门声后。从兜里掏出了电话，给陆正平拨打了过去。电话接通时，走廊的声控灯过熄灭了。她没有唤醒声控灯，而是站在黑暗里对着电话轻声说：“你在奶奶家吗？那好……你别打麻将了，多帮奶奶干点活……嗯，没事……没事了。”电话是一阵沉默，然后那面说：“那行，挂了吧。”陆菲却没挂断电话，她抿了抿唇轻声说：“爸爸。” “嗯？” “新年快乐。” 陆正平的呼吸声有些重，他沉默了一会儿回：“知道了，挂了吧，你早点睡。” 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在陆菲耳侧不断回响，她放下手，手机屏幕在黑暗里发着光，她在屏幕上按下“好好照顾自己。”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陆菲推开大门，楼外的鞭炮声瞬间变得清晰，冷空气挤进她的肺里，让她微微的有些咳。她一转身，见在门外有个人蹲在墙根下，门合上的瞬间漏出了一点光线很浅，所以看得模糊。她吓了一跳，定了定心神，眯着眼睛看了看：“张叔叔？” 张军毅慌忙抬起头，见是陆菲，忙扔下了手里吸了一半的烟，起身道：“呦，菲菲。我，没事，就是路过。”他见陆菲没有回话，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说：“哦没事，你不用告诉你妈。我，这就走，这就走。” 陆菲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吞噬在被爆竹炸开的黑夜里，心里一软，叫了声：“叔叔。” “诶”张军毅立即回过头。 “那个，太黑了，能不能麻烦你陪我去买瓶酱油？” 张军毅大力的点着头：“能，能。我送你。” 透过窗，小区里眼光所到之处皆是人家里热热闹闹的景象，在那样的热闹里，张军毅和陆菲两个人沉默显得不合时宜。张军毅几次想找点什么话题，却又不知道说什么。那方小小的天地里，除了远处盛开的烟火声，便只有两个人一步步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咯吱声响。 在张军毅的纠结里，两个人经不知不觉的走回了楼下，张军毅挠了挠头：“哦，到了。那，我要不，我还是……” “叔叔” “嗯？” “晚上吃什么？”陆菲听白英说过，张军毅的老家不在这里，他没回家，那过年想必是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对付一口就行。” 陆菲的目光软了软：“天冷，上去吃过饭再走吧。” “啊？诶，好好。” 听见敲门声白英手忙脚乱的关了燃气灶，她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念叨着：“你这破孩子是啥记性，怎么就不知道拿钥匙，还……”她推开门一愣。“这……” “哦，我在楼下遇见菲菲了，就跟着来了，来了。”张军毅磕磕绊绊的解释着。 陆菲接话道：“叔叔给我买了酱油，所以我请他来吃饭，行么，妈。” “哦，啊？行，行啊。”白英一时也有些局促。 张军毅进了门后洗过手，便帮着白英准备饭菜。最开始只是打打下手，后来就变成了白英打下手。张军毅将鱼炖上，回头见白英站在水池边刷着换下的盆盆碗碗，她耳边散下了几缕碎发，张军毅抬手将它们挽在她耳后，他试探了水温，接过了白英手里的碗说：“太凉了，我刷。” 白英回头看了看见陆菲不在，暗暗松了口气：“没事，不凉。” “过了年商场开业，我给你再换个新的热水器，要不天天用水不方便，你……” “真不用”白英按住张军毅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压低了声音：“别为我费那么多心思，你知道我，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想多照顾照顾你俩。” 白英还想再拒绝，正想怎么开口，余光一扫看见了陆菲站在厨房门口，白英慌忙收回和张军毅握在一起的手，磕磕绊绊的解释着：“那个，那个啥……” 她的话没说完，陆菲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插嘴道：“姥姥打来的。”白英擦干净手接过电话，陆菲和局促的张军毅对视了一眼，然后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开了。 吃过饭三个人围在电视机前看了会春晚，张军毅见陆菲始终没有什么精神，于是告辞道：“有点晚了，我先回去，你们两个要是太累就早点睡，别熬夜了。” “我送送你。”白英放下手里的苹果说。 张军毅若有所思的看了陆菲一眼，拒绝道：“不了，我自己走就行。” “我送叔叔。”陆菲对上他的视线，开口道：“不过能再等会吗？下一个节目是‘青花瓷’，咱看完再下去行吗？” 张军毅点了点头，附和道：“我也喜欢瓷器，雅观，大方，能体现咱们中国文化。” “……” 陆菲和张军毅已经下楼有一段时间了，白英放心不下，所以每隔几分钟就要去厨房观望观望。她看着陆菲和张军毅的身影在笼在被烟花炸开的夜色里，暗暗有些担忧。她收紧眉头，将手放进衣兜里，一摸才发现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东西。她顺手掏出来看了看，是红包，两个。上面的字迹很是工整，写着“顺遂如意”、“平安喜乐”。 第73章 新年快乐 陆菲站在冷风里，裹了裹羽绒服，张军毅看着她的样子说：“外面冷，回吧。” “叔叔让我出来，不是有话说吗？” “我……” “没关系，你说。” 张军毅暗自沉了口气，解释着：“菲菲，我，给你讲讲我和你妈妈的事情吧。我认识你妈妈是在中学，我转学过来后，她是我的同桌。那时候你妈妈是我们年级的校花，我也偷偷的喜欢她了好长时间。但那时候小，即使喜欢也不敢说出来。充其量就是在别人往她铅笔盒里扔虫子的时候，帮她收拾收拾那些臭小子。有好吃的奶糖给她留一块。后来到了初三，我爸工作调去了哈尔滨，我只好跟着离开，也就和你妈妈从此断了联系。再后来我当了兵，为了见你妈妈，我退伍后找了找关系分回了这里。但也就是回来后才知道她已经嫁人了。之后我结婚，又离婚。这么多年兜兜转转的，就是忘不了她。我和你妈妈这么多年没有联系过，也是因为几年前一次同学聚会才重新见到了。这才……一直是我主动联系你妈妈，你妈妈一直在拒绝。所以你别迁怒她，要怪的话就怪我一个人。” 陆菲看着几个孩子在小区里嬉闹着，淡淡的笑了笑：“我在叔叔心里肯定是那种因为被家暴所以心里扭曲，以至于特不懂事，特叛逆，脾气特古怪的人吧。” “没有。” “叔叔肯定觉得我为人冷冰冰的，对我咋好都没用，像是喂不熟的小狼崽子一样。” “没有。” “谎话” “我觉得你挺好，乖巧又懂事。” “也是谎话。”陆菲说完转过头：“叔叔，既然花了心思让我下来，咱们就都开诚布公些行吗？” “好” “那我有件事想问。” “你问。” “我妈受伤那天，叔叔来过我家吗？” 张军毅脸色沉了沉，摇了摇头：“我那天在正好从哈尔滨往回返，所以知道消息晚了些，抱歉，你最需要人的时候，我没帮上什么。” 陆菲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仔细看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别这么说，这件事情和叔叔没关系。” “菲菲，你是不是特别不喜欢我？” 陆菲没回答，只是缓缓开口道：“叔叔，我给你讲件事。我小学五年级后，我爸和我妈打架就已经打得很厉害了。那时候我每天回家最担心的就是怕哪天，我就会失去了谁。我妈那段时间心情特别不好，不爱回家，所以常常要求加班。她那时候有个男同事，平时对我妈挺好的。但因为两个人都有家，所以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交往，只是偶尔休息的时候相约结伴出门游玩。有一回爬山我还跟着去了，那时候看我妈高兴的样子，我甚至想，这要是我爸多好啊。你看，我还真是挺没良心的。” 陆菲自嘲的笑着继续讲着：“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人的妻子知道了这件事。她觉得我妈动机不良，所以直接把我妈当成了想要破坏她家庭的恐怖分子。那女的去他俩单位大闹了一场，还动手打了我妈。那男的呢，非但没有拦阻，没有解释。还第一时间找到领导和同事，四处散播是我妈主动勾引他，但他不为所动什么的。然后呢，大概是觉得这还不足以证明他的清白，他还主动的找到了我爸，赔礼道歉、添油加醋的说了好久，反正解释来解释去，脏水都泼我妈这了。再后来我爸和我妈狠狠吵了一架，把我妈打的两个星期没下的了床。当然了，单位那面也干不下去了，辞职都是我爸去的。” 陆菲的侧脸笼在夜色里阴沉极了，她倒吸了口冷气，又缓缓的吐出：“所以从哪个时候起，我便知道了世事险恶、人心凉薄。”她转过头看着张军毅认真的说：“叔叔，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不敢相信你。” 夜晚凉的人心里发慌，不远处炸开的烟火和阖家团圆的热闹并没有让人心里跟着暖和起来。张军毅走在那样的夜色里，忽然间很难过。他捏了捏拳头，耳边是陆菲的最后一句话：“叔叔，如果你想要追求我妈妈、想对她好，那就去做。我妈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我都不会干涉，因为那是她的选择。至于我，我不会忘了在为难时，你给的帮助和恩情。但我同样不会因为这样就对你如亲如故。我会一直站在角落里观查，会小心翼翼的伸出我的小爪子反复去试探。叔叔，你要知道，过去漫长的人生经历，让我已经成了这样的人，我没办法再像其他孩子用这个年纪该有的心智去生活，没法对你或者任何陌生人立刻敞开心扉，请你不要介意。所以以后，你去做你的事情，我也做我的。我们互相尊重、彼此平等，然后不必讨好，可以吗？” 夜渐渐深了，四处的烟火渐渐散去，张军毅倚在阳台的栏杆上点燃了一支烟。屋里没有开灯，家里没有人，开不开灯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冬季的空气稀薄，他扬起头看着满天星辰，暗暗的想：明天是个好天。 白英已经去休息了，陆菲回来后，她搓着眼睛直吵着困，但陆菲知道，她只是有心事坐不住而已。陆菲没勉强她陪自己，也附和着困了，回了自己卧室。陆菲趴进被子里，掏出电话回复着祝福短信。她一条一条的回复着，等差不多回完后，电话亮了起来。陆菲弯起嘴角微微笑着，接通电话，并听到方萌欣喜的声音：“陆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诶，你知道吗？现在外面的星星特别好看，等你来奶奶家我带你看。奶奶今天大秀厨艺，做了个锅包肉，完全大师级别的。奶奶家隔壁那个叫乐乐的孩子又长高了，皮肤虽然黑点，但牙特白。早知道我也长黑点了，显牙白。还有还有，今天我哥嘚嘚瑟瑟的说要去奶奶家对面的河上溜冰，谁知道河水没冻实诚，他一脚直接进河里了，哈哈，这下不用嘚瑟了，现在冻得还哆嗦呢……”方萌絮絮叨叨的说着，陆菲安安静静的听着。“陆陆” “嗯？” “我很想你。” “……是吗？不是后天就……” “陆菲。” “啊？” “我……” 陆菲的心突然狠狠一揪，毫无预兆的剧烈跳动起来，她几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她似乎感觉的到他想说什么。那些话，她想知道，也不想知道。想听，却又极度的害怕。 而此时抱着电话惴惴不安的陆菲，并不知道还有一个少年，正一遍遍拨打着她的电话。话筒里不断传来的电子音让他烦躁，他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走过12点，再一次的拨打出去，然后挂断电话，将手机和自己摔进了被子里。 第74章 心意 课是从初八开始上的，那天也是情人节。一早大家的状态都很好，李楠趁着放假烫了头发，所以早早起床精心梳了个大马尾，并在班级里大摇大摆的甩着自己的卷发，360度的展示着新发型。她在自己班级展示完了，又跑去三班转了一圈，不过没见到林子轩，便有些失望的离开了。 跟李楠一样心思的是徐宇言，他为了接张妍，一早便等在了张妍家小区外的街道口。他换上了新年的春装，在风口里站的时间久了，冻得直哆嗦着跺着脚，搓着手。等见到张妍缓缓的向自己走开，他立即站直了转过身，先掏出小镜子理了理自己喷满啫喱水的头发，又平整好自己的衬衫领口，然后转回了身，几步迎了上去。 林子轩没有这样的心事，前一天他和几个初中同学通宵在网吧包宿打游戏，早上硬挺着胡乱的吃了点东西，进了教室后，一头扎在了桌子上睡得昏天黑地。 吴昊的头发长长了，据说要等到二月二再剪，不过这样也是很好看的，像韩国小明星似的，用他自己的话是：能和东方神起比一下。他早上早早去了班级，美其名曰要从新的一年开始努力学习，但其实不过就是为了能早点看陆菲一眼。 但陆菲早上起晚了，所以几乎是踩着上课铃进的班级。吴昊看见陆菲眼睛跟着一亮，赶紧扒拉着正在抄作业的同桌：“快，给陆菲。”他同桌头也没抬，接过了纸条甩给过道旁的人，大声嚷嚷：“给陆菲”，然后继续奋笔疾书。 陆菲听见喊她的名字，回头看了看。她的视线对上了吴昊的，吴昊忙收起不耐烦的神色温柔一笑。陆菲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她刚要转回身便被后桌按住，她后桌的女生一脸八卦的抖着眉毛说：“那谁给你的，小纸条哦。” 陆菲没接话，她接过来拆开看，纸条上写着：书桌里，礼物。陆菲跟着看向书桌，这才看见在书本的空档夹着一个精致的小礼盒。她拿出来的一瞬间，李楠大声的惊呼了起来，急的陆菲赶紧捂住她的嘴。李楠也不在乎，一把抢过来礼盒，急吼吼的打开来看。 是一条编织精致的红绳手链，上面有一颗淡粉色的水晶珠子。 陆菲急着要还回去，但李楠捧在手里摸来摸去的直叹息：“可惜了，还挺好看的”。 陆菲回过头，见吴昊并没看向自己，正在认真写着什么，而他的左手腕上，是一条同样的红绳手链。 那样的红色太过扎眼，以至于让陆菲的心尖一颤。她蜷了蜷自己因为冰凉的手指。因为忽然遇了暖，她的指尖开始肿胀着发热。她倔强的去忽略指尖上砰砰的脉动，就她像努力去掩饰自己的一点心慌一样。 新的学期，日子还是那样一天一天的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过新年的时候总是盼望着新年的到来，期望着只要过了那一天，所有的烦恼和悲伤便被一股脑的留在以前。但真的过去了那一天，才发现，生活的每一天依旧还是那个样子。 因为知道元宵节会放半天假，所以本来就一直沉浸在春节的喜悦里，没有心思学习的同学们，这会儿更是开心的忘乎所以，一早上闹闹哄哄的都没怎么消停过。 第二节是政治课，政治老师冯雨刚进屋，就被大家起哄着要看电影的声音吓的一缩。冯雨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平日里也是有点压不住这群孩子，如今更是管不住。她站在讲台上嘶声竭力的嚷着：“不要闹了”，但怎奈何压根没人听。大家商量好了似的，一起有节奏的喊着：“看电影，看电影。” 冯雨气的直摇头，她站在讲台上无奈的扶着额头，拒绝着：“不行不行，这有监控，门外还有政教查课，你们就别闹了。” “老师没事，咱们这个监控根本看不着多媒体” “就是就是，我去监控室看过，根本看不着。” “再说政教不怕，咱班又专门看门的。” “对啊，对啊。孙育树看门看的可好了，没有一次失过手。”学生们在下面你一眼我一语的嚷嚷着，李楠一听看电影，高兴的嗓子都快喊哑了。 冯雨大力的摆着手：“那也不行，咱班进度比十五班慢了两个单元，再耽误课你们还想不想要成绩了。” “得了吧，老师，你还昨天在十五班说，他们比我们差了一个学期呢。” “就是，骗人。我们不喜欢你了。” “就是还是语文老师好，昨天还给我们看电影了。” “就是，语文老师又漂亮又善良。” 冯雨听到这，当即挺直了胸，不服气的说：“行，姑奶奶拼了，来吧，你们想看啥？” 班级里传来了一阵掌声，接着大家推着孙育树：“快，把电影放上。” 看的电影是一部丧尸片，片头刚一播放，窗边的同学很配合的挡好了窗帘，班级里也跟着渐渐安静下来。孙育树将投影仪调好，电影放好，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到班级后门处站岗，路过桌位时，还被附近的几个男生打了两拳，又补了几巴掌。 冯雨并没管这些孩子，她躲在班级监控器的死角，掏出手机在屏幕里按下里：你说，我和贾萍到底谁漂亮？ 电影中间丧尸出来的几个镜头吓得班级里几个姑娘大呼小叫的，坐在讲台上专心发短信的冯雨跟着一哆嗦，她抬起头警惕的看着窗外的走廊，见没人经过才暗暗松了口气。倒是李楠气的直跺脚，撇着嘴嫌弃道：“哪儿啊？哪儿就吓人了？干嘛呀？”。 而在她们大呼小叫和李楠跺脚的间隙，陆菲装在兜里的电话忽然震动了起来。陆菲将手机掏出来偷偷在课桌下翻了翻，是方萌的短信：“晚上带你去看烟花”。 陆菲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轻轻一笑，然后按着按键回道：“好。” 每年元宵节市里都会在公园里沿着湖畔摆冰雕、挂灯笼、放烟花，所以天还没完全黑透，湖畔已经早早挤满了人。虽说人多，但因为晚上的气温很低，所以还是很冷的。方萌见陆菲的鼻尖冻得红红的，忙摘下了自己的围巾围在陆菲颈间。 陆菲抽着鼻子倒吸着冷气，推脱着：“你围着吧，我不冷。” 方萌用围巾将陆菲裹住，笑呵呵的哄着陆菲：“我知道啊，但你围上围巾更好看。” 陆菲听了脸一红使劲抿住了嘴唇，方萌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想笑就笑呗，别忍着了，你笑起来更好看。” 陆菲嗤的笑出来推开了方萌：“油嘴滑舌”。 两个人跟着人群慢慢的走着，好不容易在拐角的栏杆处找到了一个位置站好。身后仍有人不断挤来挤去的经过，方萌索性将陆菲挡在身前，将她圈在自己的臂弯里护着。 陆菲被方萌的动作吓得脸上一僵，忙回头看向方萌。几乎是同时，湖心上嗖的一声滑起了一道白光，那光点落在方萌的眼眸里，在他和陆菲相视的一瞬间，砰的一声炸开。天空瞬间被点亮，地上跟着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而那样缤纷的色彩落在方萌眼里，倒成了一片背景，因为他的眼眸里，全是陆菲的脸。 那欢呼声还未完全消散，几道光紧跟着在湖面上升起，然后在天际里快速飞旋、绽放。那几个烟花的颜色并不相同，姹紫、浓粉、湛蓝、嫣红……燃起的五颜六色的光芒，在墨色的天空中环成了各种好看的图案，短暂的绚烂过后，便犹如璀璨的流苏般缓缓下落，最终在天边里隐没了光亮。 湖面上飞射的光点越来越多，天空中绽放的烟花也越来越密集，那样耀眼又绚丽的烟火将夜晚点亮。周围的人群仰着头不断的发出赞叹，几个孩子拉着手在地上一起蹦蹦跳跳的欢呼着，一些更小的孩子被他们的爸爸架在脖子上，偶尔被烟火落下的碎屑溅落到脸上，他们也不在乎，欢天喜地的笑着。 在那样的烟花纷飞和熙攘欢笑热闹里，陆菲躲在方萌的怀里安静的看着天空。四处弥漫的硝烟味道，没能掩盖住方萌身上的气息，那样淡的味道在陆菲的鼻尖一绕就散去了，却撩拨的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陆菲将自己的掌心贴在冰凉的栏杆上，她秉着呼吸，让那样的凉意在全身蔓延，去平复那颗躁动的心。只是她这样完美的计划却被耳边方萌的声音凭空打乱， 他说：“陆陆，快看。” 陆菲抬起头在那灿如烟霞的烟花里，一个烟花骤然炸开，在半空中汇成了一颗巨大的大红色爱心。四周立即响起了一声“呀，这个好看”的声音，他们的赞叹声音还没落，那颗组成心的光点又各自炸开成一颗颗小心形，天空里其他飞旋的烟花渐渐消散，其他这样的烟花又相继升起，一时间天空里再没有其他的图案，满满的塞着的全是爱心。 陆菲看着天空中炸裂着各种颜色的爱心发出了一声惊呼，她抬起手指着天空回头对方萌惊喜的笑着，方萌看着陆菲的样子也跟着笑了出来。 方萌看着陆菲的指尖，心脏跟着那一声声炸响的烟火一起砰砰的跳着。陆菲的笑容像是荒原的一点火花，却在他的心里连片的燃烧起来。那样的火烧的他紧握的手指骨节发疼，他浅浅的吸了口气，然后毫无意识的一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陆菲的手。 陆菲一怔，指尖的麻意顺着胳膊一点点的爬了上来，她僵在原地不敢挪动一星一点，脑子里迷迷糊糊混成一团，只能愣愣的看着方萌。他不是没握过她的手，但或许是因为那漫天的烟花让这里气氛又浪漫又暧昧，她总觉得，这次，是不一样的。 方萌被陆菲澄澈的眼睛看着，也跟着回过神。他看了看自己握着陆菲的手，没有再犹豫，直接将她的手拉过来，顺势与她十指相扣。 在周遭拥挤窜动的人群和漫天绚烂的烟火背景里，他们两个安静的牵着手，脸红着、倔强着不去看彼此，却仔细的听着来自对方身体里的杂乱无章的心跳。 也仔细的去听着，自己的心意。 第75章 春天到了 正月结束后，大家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收了心，完完全全的投入到新的忙碌的一年里。办完离婚手续后，陆正平仍会时不时的回来一次，他每次只收拾一点东西带走，几件衣服或者几双拖鞋。然后会借故在家里待一会，和白英聊聊天、谈谈心，顺带着说几句示弱的、好听的、试探性的话语。 张军毅也常常会来这里，陪白英复查身体、成堆的送东西、帮着白英处理各种问题。偶尔他会留下来吃顿饭，或者喝点茶。虽说停留的时间不是很长，但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他和白英、和陆菲的关系都逐渐变的越来越好。 白英的伤养的差不多后便开始重新上班了，刚刚离婚时她曾沉郁过一段时间，但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后，工作的琐事和同事都分散了她很大一部分的注意力，加之时间的流逝，所以整个人也就渐渐走出了阴影之中。当然，还有一个她自己不想承认，但却是最大的原因，她身边有了张军毅。 至于学校里，徐宇言一开学便发愤图强、努力学习，他暗下决心即使头悬梁，锥刺股也一定要考进奥赛二班，和张妍在一起。而张妍则心心念念着考进“奥一”…… 李楠还是那个样子，每天走一步算一步的活在当下，单纯又快乐。让她唯一烦恼的事情是林子轩。自从分了班级林子轩迅速与新同学打成一片，最近不止是新同学，连新同学的同学，他也快打成一片了。他每天穿梭在各个班级里，用李楠的话说“宛如交际花”。 吴昊除了缠着陆菲讲题之外的时间还是不爱学习，但为了能找理由向陆菲借笔记、请教问题，他也只好委屈着自己学一会习、看一会书…… 张雯雯每天坐在方萌身边盘算着怎么让方萌喜欢自己，方萌则担忧着为什么陆菲最近总是胃痛，还有怎么让她的体重涨上去……新的学期，大家就这样各怀心事的一同跨进了新的战场里。 四月中旬天气开始渐渐回暖，小区里的新种的几棵樱花树顺利的存活了下来，正含苞待放的，淡粉色的花苞和嫩绿色的树芽，争着先呼吸、生长，谁也不肯落了后。 张军毅是傍晚来的，他这次回哈尔滨带回来了好多红肠和列巴，一下车也没来的及回家，急忙的先给白英和陆菲送来。陆菲没吃过列巴，她蹲在茶几边看着白英切成片的列巴，先闻了闻，又用食指试着按了按才拿起了咬了一口。 “好吃吗？”张军毅笑着问。 “……嗯，好吃。”列巴有点硬，陆菲勉强的嚼了几口直接咽了。陆菲对他眯起眼睛笑了笑，悄悄放下了手里的列巴。 张军毅看着她的样子也直乐，他给陆菲讲着哈尔滨什么东西好吃，哪里好玩，张罗着下次放假带陆菲和白英去。他和陆菲说着话，眼神却总是瞟着厨房里忙着洗水果的白英。陆菲看着他的样子，等他说完了话，拎起另一只列巴说要给方萌送去，扭头跑了出去。 陆菲出门后把门虚掩着，她穿完鞋看见张军毅起身走到白英身边，把白英的碎发掖到耳朵后说：“你歇会，还有什么活我干就行。”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小区里过了十二点后渐渐安静下来，陆菲在书桌前闭着眼睛背世界地图，她边用手比划边念叨着：“这是加拿大、美国、墨西哥，然后南美洲是哥伦比亚、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秘鲁、巴西……”。陆菲背了一会儿觉得有些胸闷，于是走到窗边把窗户开了一小半。窗外的风很清凉，灌进室内让她清醒了不少。陆菲趴在窗台看着弯弯的新月，那样清淡的月光笼在发了新叶的树上，清淡又温柔。几缕清风卷进了一丝樱花香味，陆菲轻轻嗅了嗅，她暗暗的想：春天到了。 此时趴在窗边，期待着新生活的陆菲并不知晓，今天傍晚时分发了工资的陆正平，没顾得上吃晚饭便跑去了市场，买了好多白英爱吃的水果想送回来。却正巧撞上了在门口拉着白英手的说“明天再来”的张军毅。 白英10点左右给陆菲送了杯牛奶就去睡了，她明天还有工作。陆菲听着小区外传来的犬吠声，关上了窗户回到书桌前，搓了搓自己的脸准备开始投入下一轮的学习之中，她还有政治和英语需要背。陆菲把英语书翻到单词表，又从抽屉里拿出便利贴，用荧光笔一笔一划的写着“努力，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然后正正当当的贴在了墙上，仔细端量了一会儿，又用掌心使劲按了按。她做完这些后，翻出来草稿纸在上面划拉着单词，也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非常大力的敲门声。 那声音响的非常突然，在寂静的深夜里突兀至极。陆菲吓得浑身打了个哆嗦，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她压着自己的疯狂跳动的心，屏住了呼吸侧着耳朵听是哪里来的声音。 “白英，开门。” 陆菲的心仿佛扔进湖里的石头，咕咚一声沉了底。这个静谧的夜晚放大了陆正平咚咚的敲门声，那声响如同一把锤子，大力的将他那些大着舌头的咒骂声，一个接一个的钉进陆菲的脑仁里。她骤然加速的心脏，几乎快要从嘴里跳出来，那种剧烈的心跳让她非常难受。陆菲努力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几乎是迈开第一步的瞬间，她胃里的难过、酸楚、委屈、悲伤、绝望一起翻涌而上，让她控制不住的干呕了出来。 陆菲打开自己房门的时候，看见白英光着脚站在黑暗的客厅中间，陆菲看不清她的神色，却能感受到从她身体里犹如蔓藤一般攀爬蔓延出的悲伤。她就那样静静的站着，甚至没有抬头看过陆菲一次。陆菲咽了咽喉咙，转身回了房间拿起书桌上的手机，拨出了110。 十五分钟后，小区的民警把手里拿着菜刀、连踢带扯、嘴里不干不净、烂醉的陆正平拖走了。白英站在门口和民警道了谢，那个上了年纪的警察大叔微微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嘱咐着：“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样的事我们也就只能做到这了。只是我们管的了一次，管不了永远，这样的事情，说到底还是你们自己去化解比较好。” 陆菲面无表情的抱着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地毯是上周白英和陆菲逛街时买的。买地毯的时候陆菲嫌贵，吵着不要。白英拍了拍她的手说：“没事，你妈我开工资了。你不是一直喜欢方萌家的地毯么，咱也买，有钱，名牌。”陆菲看着她的样子哈哈大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陆菲开始觉得生活不会一直折磨你，当苦难到了底就会迎来甜蜜。所以她也开始愿意相信只要努力，就能获得幸福，就像她相信买了一样的地毯就能和方萌的生活一样。 但现在想想这样的想法可真他妈傻，人生中的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事实上，很多事情和努不努力没关系，有些东西，从出生起就注定是得不到了。 陆菲静静的盯着门口看了一会然后闭上了眼睛，她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蹦着，脑袋里嗡嗡的全是回响着。这十五分钟里，她听着陆正平疯狂砸门；听着邻居开门呵斥“能不能有点公德”，然后被陆正平大骂“操你妈，少管闲事”；听着陆正平威胁着“再不开门就他妈把房子拆了”以及“老子总有一天弄死你”；听着方萌打来电话焦急的问“陆陆你没事吧，别怕，我报警了”；听着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而后再渐渐消失；听着陆正平的骂声从窗外响起；听着关上门的白英轻轻抽泣；她有些累。 陆菲蜷缩着躺在地毯里，她很累了。 第76章 我要回家 之后的几天，每天晚上陆正平都会喝得大醉然后回来闹，半夜、凌晨，从不顾及时间。他嘶声竭力的在楼道里大喊大叫，用尽全身力气折腾着，房门被他踹的连着墙都有些晃，这样刺耳的声音会一直持续到民警将他拖走。 陆菲这几夜几乎没怎么睡过，前半夜她总惴惴的担心着陆正平什么时间来，会不会来。等他闹够了被带走后，她又完全没有睡意了。有时候她太困了倚在床边打一会盹，也多半会因为噩梦又被惊醒。 星期六上午第三节课是历史，陆菲看着历史老师的嘴张张合合的，却一个字也听不到，不管怎么努力，眼睛就是张不开。她用力握着笔，却怎样也控制不了那支笔的走向。她的心脏像被扔进了甩干桶里，来回的绞着疼。就在她快放弃挣扎的时候，感觉一个东西飞了过来，她脸颊微痛，心里一惊便清醒了过来。 陆菲张开眼睛只觉得先是脸上一热，然后那热度在全身传遍，接着浑身上下的毛孔全部跟着张开了。她坐直身体，看着历史老师直盯盯的看着自己，脸一红抿着嘴唇低下了头。 历史老师手里晃着剩下的半截粉笔，挖了陆菲一眼，撇嘴教训道：“有些同学，你们好意思听我都不好意思说。这都分完班新学期了，还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呢？真以为高一就不用紧张了？你们天天拿着父母的血汗钱在这干嘛呢？玩呢？臭不要脸的，那么愿意睡滚回家睡多好，在这装什么洋相呢？我真不愿意骂你们，这么大人了稍微要点脸，睡着的那个自觉点，后面站着去。” 陆菲听闻，微微的用余光瞄了瞄历史老师，见她不依不饶的样子，于是忙收拾了书站了起来。可能是刚刚全身出了汗，她觉得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四肢酸软酸软的。她撑着桌子努力站了起来，就听见身后不知谁把书大力的摔在书桌上，在安静的班级里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历史老师推着眼镜拧着眉毛大声的质问：“怎么的吴昊，你有意见？” 吴昊刚要回嘴，就看从过道走出来的陆菲冲他极力的摇着头。吴昊眯了眯眼睛，站起身看着历史老师语气极不客气的说：“没意见，我得要点脸，自觉的去后面站着。” “你什么意思？我管你们是为了你们好，别一天天香臭不知的，我看就是给你惯的，跟谁耍脾气呢……”历史老师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吴昊越骂越气，她使劲推了推眼镜：“平时不惜的说你，你一个学生天天就知道打架斗殴，有什么出息，真以为你家那俩臭钱能够你用一辈子……” 吴昊没理会她骂什么，因为他看着陆菲快走到自己座位旁时，双膝一软倒了下去。要不他眼疾手快的，非得嗑地上不可。吴昊没精力听她骂什么，事实上吴昊甚至没听见她说话，他像疯了一样背起陆菲冲了出去，那一瞬间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要陆菲没事就好。 方萌看着转飞在地上的笔却一点也不想弯腰去拣，他这几天都没什么精神。每天陆正平在楼下大吵大闹的时候，他除了报警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那种无力的挫败感让他烦躁极了。他绞尽脑汁的想到底还能为陆菲做点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这样的想法像保鲜膜一样将他的心脏一层层的裹起来，那种憋闷到快要窒息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缺氧一样快要无法呼吸。他掏出手机，在书桌下按下“陆菲，我带你走吧……”。他按完了这几个字，手指却按在发送键轻轻颤抖着。很长时间后，他深深呼吸了几次，然后按了删除键，将电话甩进了书桌里，无力的趴到了书桌上。 校医室安安静静的，陆菲坐在床上靠着墙，看着对面的钟表滴滴答答的走着。吴昊坐在她对面的凳子上，把巧克力撕开送到陆菲嘴边：“再吃点。” 陆菲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我嘴里这块还没咽呢。”她顿了顿补了句：“谢谢啦”。 吴昊挑眉笑了笑：“怎么谢啊？” “……我给你买练习册吧，我上周买了一套还挺好的”。 吴昊噗嗤笑了，拱手道：“服了。练习册您老人家自己留着吧，别来残害我们这些祖国花朵了行吗？” 陆菲嗯了一声，转过了头。她不理吴昊，所以两个人都有点尴尬。好在校医接完电话推门走了进来，她见陆菲坐起来了，于是上前抬起陆菲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她的脸色说：“有点血色了，好点了吧”。 陆菲乖巧的点了点头，校医收了手，坐回自己的转椅来回的转着说：“你啊，上回发烧，这回低血糖。怎么身体这么弱，平时多吃点。这么大个，还不到90斤像什么话。你家也是心够大的不知道高中生得好好补补营养吗？还是你减肥不吃东西？要我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可别瞎臭美，男生不喜欢骨瘦如柴的，要有点肉才好。”她看向吴昊随口问：“是不是？” “啊？没有，瘦点也挺好，胖点也好，怎么都好。”吴昊听见她问，一时间有点慌，不知道怎么答。 那校医乐呵呵的看着他俩，啧啧的感叹：“还是年轻好啊。” 吴昊蹭了蹭鼻子，有点不好意思说：“姐姐你也不大啊，要不是知道你大学毕业了我肯定觉得你也就20吧。” 校医嗤的笑了出来：“别瞎贫，我这毕业和别人的毕业不一样，以后你们可千万别学医啊。” 吴昊跟着笑了笑，回过头看了看陆菲，她头倚着墙，目光落在门口不知道想着什么。吴昊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就这么琢磨不透呢？ 吃完了晚饭，陆菲和李楠在操场上晃悠了一会。天边压了乌云，李楠拉着陆菲的手兴奋的吵吵着：“可终于要下雨了，春雨贵如油啊。” 陆菲看着天色皱了皱眉，她忽然想起来昨天洗了件衬衫还没收，于是赶紧拉着李楠回了班级，掏出电话给白英拨了过去。电话嘟嘟的响着，却没人接听，直到听筒里传来了“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的机械音，陆菲才咬着嘴唇挂了电话。 焦躁、担心和不安一瞬间挤满了她的心脏，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也忘记了班级有监控的事情，只是不断的重复和回拨、挂断、再回拨、再挂断。一直到第五遍，陆菲挂断电话，猛的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李楠一把拽住她的校服，问：“干嘛去？上课铃都打过了？” “我要回家。” “回什么家啊”李楠抬手指向后门，急着说：“历史师太都来了，你快坐下。” 第77章 不用谢了 陆菲看着即将进门的历史老师，有些犹豫不决的僵在原地，李楠看着她的样子，急着将她一把拽着坐了下来。晚自习陆菲并没有一点学习的心思，她的脑子像一锅正在熬制的粘稠浆糊，迷迷糊糊的疼着。其实也不仅是脑子，她总感觉椅子下似乎点着了一把小火，煎烤着她坐立不安，碰哪都疼，哪里都难受。她暗自胡乱猜测着白英不接电话的可能性，但不管怎么想，想到最后都觉得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然而这样的念头只是一转，便让她禁不住的出了冷汗。她越努力的控制着自己不去往坏的方向上想，但越是压抑自己，脑子就越乱，心里难受的像几百只爪子同时在挠，慌的整个人都有些精神恍惚。所以她一个晚自习除了不断的在书桌下翻手机，几乎什么也没干。 陆菲眼巴巴的数着时间一秒一秒的过，下课铃声一响，陆菲立即跑出了班级，完全没有顾忌历史老师翻向她的白眼。陆菲跑到厕所拨通了白英的电话，她决定若是这一通还没人接，那她即刻就要回家，不会耽误一分一秒。然后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电话那面接了起来。 “喂，菲菲。” “你干嘛去了，怎么不接电话？”陆菲大声的喊着，眼泪瞬间滚落了下来。 “啊？我没听见，我刚才和你张叔叔一起吃饭呢，外面有点吵。” 陆菲不停的抽泣着，断断续续的说：“你，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别哭了，你看你，能出什么事，乖，别哭了。” “嗯，那行。你早点回家，注意安全。”陆菲挂断电话用袖子擦干眼泪，然后平息了好一会儿才推门走了出去。 白英挂断电话后，一头倒在了张军毅的肩膀上。张军毅替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问：“出什么事了？和我说说。” 白英用力的摇着头哽咽的说：“我，就是觉得自己活的太失败了……” 街角的彩色霓虹灯，在春雨里闪闪烁烁的发着亮光，将夜晚装点的有些迷离。晚风吹斜了雨滴，沾湿了白英的风衣外套，她站在伞下擦干净眼泪，磕磕绊绊的说：“我，没事了，先，先回去了。” 她还没完全转身，被张军毅一带，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张军毅紧紧抱住白英说：“不管出了什么问题，我来解决。你别哭，我心疼。” “陆菲，我妈来接我，正好送你吧。”吴昊听见铃声抓起书包，连忙跑到陆菲座位旁问。 “不用了，我头疼，想和方萌走走。”方萌那两个字她咬的特别重。吴昊抽搐着嘴角，瞪着陆菲看了一会儿，然后没好气的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不知谁挡到他了，气的他使劲一脚踹在了门上。 李楠抻着脑袋看着吴昊的背影，浑身一哆嗦，她把手搭在陆菲肩膀上，感慨着说：“你是真的狠啊，我看着都觉得虐心。” “言情小说看多了吧你。” “其实他真挺喜欢你的，有一回我看见他在楼下用树叶摆了你的名字，那神情，那动作，啧啧啧……” “楼下？什么楼下？”陆菲拉好书包拉链，有些不解的抬起头问。 “我家楼下啊？” “你家？” “……大姐，你不会不知道我俩住一个小区吧……你对他的事就不能关心一点点吗？”李楠边说边用手比比划划的示意着。 “别贫了，我累了。”陆菲说完没再看李楠，直接背起书包走了出去，气的李楠跟在她身后直跺脚。 方萌正靠着走廊的暖气旁等陆菲，李楠在班级里看见他，忙挤开陆菲几步跑了过去，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问：“晚饭时候你跑哪去了？你是不知道菲菲今天都……”她的话没说完，被陆菲伸手拽回了身边。 方萌看了看陆菲的神色，转头问李楠道：“今天怎么了？” 李楠还没张嘴，就被陆菲抢着答：“没什么，历史课睡着了，被老师说了几句。” 李楠哼了一声接话道：“说几句？她骂的可难听了，我估计着师太应该是更年期了，我的妈那也太吓人了。” 方萌轻轻嗯了一声，面上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留在陆菲脸上的眼神却多多少少有些将信将疑和试探询问的意味。 “下雨了，我爸来接我，送你俩吧。”李楠没在意方萌的眼神接着说。 “不用了，闷了一天头有点疼，想走走。”陆菲拒绝道。 “真不用？别和我瞎客气。我也不是……”李楠边说边看着陆菲，忽然被她的眼神吓的一噎，李楠咽了咽口水接着说：“也不是外人……行了，我得先走了，再待一会都累死了。”李楠说完连跑带跳、头也没回的从走廊的学生里挤了出去。 方萌见李楠离开，用手背探了探陆菲额头的温度轻声问：“头疼了？” “嗯”。 方萌收回手，眼神里裹了几分哀伤。陆菲见状忙解释着：“没事，就是闷的，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好了。” “好”。 他俩走出教学楼，站在雨搭下撑开了伞，还没继续迈步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喊着“方萌”。 方萌听见声音回过头，见张雯雯在不远处正挤开身前的同学向自己跑了过来。“怎么了？”方萌见张雯雯跑近了问。 张雯雯微笑着看着方萌，似不经意的挤开陆菲，站在方萌的身边，抬起头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问：“我没带伞，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出校门呀？” 方萌愣了愣，条件反射般的往后退了一步还没说话，陆菲便直接把手里的伞送到了张雯雯面前。 张雯雯被陆菲的动作惊得一怔，刚要拒绝，却见陆菲不由分说的直接将伞塞到她手里说：“不用谢了。”陆菲说完直接走出了雨搭，方萌想也没想立刻跟了上去，他手忙脚乱的撑开伞，急着把陆菲拉回到自己的身边，哄她道：“等等我，别淋着。” 风吹斜了丝丝的细雨，打湿了雨搭外的台阶，张雯雯站在微凉的风里，看着方萌手里大半倾斜到陆菲那旁的伞，紧紧攥住了伞柄。 第78章 一心一意 几场雨后气温回升的很快，等到窗外的树柳絮快要飘尽了，草地的绿意也就越发浓了起来，燕子筑好了巢，桃花打开了苞，树荫下不知名的小野花开的正好，一切都是那样的生机盎然。 而在这春日无尽的生机里，暧昧和羞怯，思念和欢喜也在暗中滋长。当然了，如果细细的去辨认，也会看到那里面夹杂了那么一点心机和试探、嫉妒和占有欲。 早上张雯雯很早就到了班级，她左顾右盼的终于等来了方萌。见方萌坐好，从书包里掏出两个精致的饭盒，推给方萌一个说：“没吃早饭吧，给你带了一份。” 她打开自己的那份似随意的接着说：“饼干是我昨晚烤的，鸡蛋是今天起早煎的，保证没有防腐剂，你可以放心吃。”她说完对着方萌柔柔的一笑，让自己恰到好处的露出了八颗牙齿。 方萌看着书桌上印着王子公主的饭盒，直接推了回去，慢条斯理的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买过早饭了。” 张雯雯看着被推回来的饭盒脸色一沉，视线在方萌的书包上扫过，她见方萌没动，于是也跟着停下动作，只一味的看着方萌，等着他拿出早饭来。 方萌见她的样子有些尴尬，于是解释道：“我的早饭在陆陆那里。” 张雯雯撇了撇嘴，有些不悦的酸了吧唧的问：“陆陆？呦，就是总来找你的那个女生吧。” “是我总去找她的那个女生。”方萌说完后，露出了个不想再搭话的表情，然后转身从兜里掏出电话在书桌下给陆菲发了个短信：“急需早饭一份，谢谢。” 他按完发送键，敲着键盘等了一会，见没有回信，只好把电话装回了兜里。 “方萌，有人找。” 方萌暗自松了口气，答应着走了出去。门外的陆菲微微喘着气，见方萌出来把手里的煎饼果子一把塞给他说：“给，我得回去了，还得给我楠姐最贵最好的面包呢，晚了，她要打死我的。” 说完陆菲转身要走，方萌扯住了她的袖子问：“怎么不问我？” 陆菲稍稍移了移目光，看见张雯雯正脸色沉沉的看着自己，桌上摆着两个一样的饭盒。她把目光转回到方萌身上，挑着眉笑了笑：“问你。” 方萌笑着摸了摸陆菲头发：“不说。” 周二下午十二班因为串课，和三班一起上了体育课。难得聚在一起，子轩和宇言也不打篮球了，跟着陆菲和李楠围在一起踢毽球。李楠高兴的手舞足蹈，自从分了班，她和子轩见的越来越少，有时候下课李楠会特意绕远上楼去上个厕所，但每次经过班级子轩都不在。李楠也曾纠结要不要把这事情挑明了，但每次话要出口时，终究还是怂了。 徐宇言和林子轩的毽球踢的很好，尤其是子轩，每一下都能踢出来花样，引了不少人频频围观。不过看的人一多，他难免有些得瑟，所以陆菲将毽子踢给李楠时，子轩一时没管住自己，下意识去接，结果一脚踢在了李楠腿上，气的李楠抓着他打。 陆菲笑着看着他俩吵吵闹闹，不经意一撇，却见外几十米在站了一个女生，那姑娘的留着的长刘海挡住了一半脸，正在盯着嬉笑的李楠。她眼神里倾泄而出的寒意，让陆菲跟着一激灵。陆菲站直了腰仔细看着她，那姑娘似乎感受到了陆菲的目光，一回头，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彼此都没有相让的意思。她俩这样互相看着，最后到底是那姑娘没撑住，眯了眯眼睛转身离开了。 操场上李楠还在追着子轩跑，他俩的笑声在操场上不停的回荡。陆菲收回了目光脑子跟着快速转了起来，这时徐宇言用手背推了推她问：“诶，那个是不是方萌啊？” 陆菲跟着看去，便见到了站在教学楼门口的方萌，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姑娘。 是化学课，化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方程式，准备找同学来配平。她回头环视了一圈，便看见讲台下的张雯雯，正脸色惨白满头是汗的半趴在书桌上。她赶紧走上前摸了摸张雯雯的额头关切的问：“怎么了这是？哪难受。”张雯雯脸上一红，面色犹豫的嗯了几声，最后还是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化学老师见她捂着肚子，又是这个样子，便多少猜到了一些。她同情的叹了口气，赶紧招呼同学：“快，雯雯不舒服，哪个男生主动送她去医务室？” 奥赛班的课程要比普通班级快大半个学期，通常一节课会讲出两到三节课的内容，平时要是溜号五分钟都有可能错过三四个知识点，所以老师的话一出，同学们基本上都是低着头不想主动的。化学老师看着他们的样子也是没办法，最后一挥手说：“那方萌，就你吧。” 方萌自然是不愿意的，倒不是怕拉下课程，主要是张雯雯的心思他多多少少能看明白些，所以更不想和她接触的太多。但既然老师开了口，又是这样的事情，他权衡再三仍是没办法拒绝，只好扶着张雯雯慢慢走出了班级。 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其他的声音。张雯雯虚扶着墙，死死拽着妄图离她远一些的方萌慢慢的走着，经过窗户时，她偷偷瞄了一眼操场，然后哎呦一声蹲在了地上。 方萌吓了一跳，跟着弯下腰问：“怎么了？崴着了么？” 张雯雯咬着牙，勉强的断断续续的挤出了一句：“不，不是，太，太疼了，走不动……” 方萌无奈的左右看了看，整个走廊空荡荡的，连一个帮忙的人也没有，他为难的开口道：“那，你再坚持坚持吧，马上就到医务室了。” 张雯雯摇了摇头，用极度娇弱的声音说：“我一步也走不了”，她说完念头一转：“你，你别管我了，我在这，在这蹲会，别，耽误，耽误你上课。” 方萌攥着拳头暗暗思索着对策，但想了又想也没有什么好的方法。他看着张雯雯的脸色一阵比一阵白，终究是狠不下心，只好道：“那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背你。” 张雯雯暗自一喜，嘴上却说：“啊？那我太沉了，你能背动我吗？” “这样啊，那我去找老师帮忙吧，你再坚持一会儿行么？”张雯雯猛地抬起头，却看不懂方萌的表情。他这完全听不出喜怒的话，让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忐忑。不过她虽然一时间有些琢磨不定他的心思，但也明白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于是她索性不答话，立即坐到了地上，然后顺势抓住了方萌的胳膊，喘了两口气才弱弱的开口：“不好意思，我腿有点软。” 方萌定睛看着张雯雯，那样的目光让她心里有些发慌，她躲开了方萌的眼睛，示弱道：“能扶我一下吗？” 张雯雯趴在方萌背上，他后颈处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沐浴露香味在她鼻尖环绕着，她悄悄将头靠近方萌，一抬眼，和陆菲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她们两个对视的一瞬间，张雯雯嘴角勾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得意的笑。 气温升高后连吹过的风都带着暖意，它们轻柔的抚过陆菲的脸颊，也揉乱了她鬓角的头发。陆菲用手指掖起碎发，回了张雯雯一个微笑。 “方萌。”徐宇言并不知道这两位姑娘各自的心思，大咧咧的喊了一声。方萌回过头看见宇言身边的那个身影，整个人一僵，钉在了原地。 徐宇言几步跑了过去，在方萌面前停住，啧啧的打趣道：“呦，怎么着，换了班级还学会在这狗熊救美了，你别说奥一是出息人。” 方萌见徐宇言跑来，如临大赦般的赶紧放下了张雯雯，一把揪住宇言说：“救星啊，快，你们文学社的张雯雯同学今天不舒服，要去医务室。我这昨天打球脚踝崴了，还没太好。同为‘社友’，你快发挥助人为乐精神帮帮忙吧。” 他说完又转头向张雯雯解释：“对不起啊，我脚疼，真坚持不住了。让宇言送你行么，不用不好意思，他这人最擅长雪中送炭。”说完也没给张雯雯拒绝的机会，直接按下了徐宇言，把她扶到了一脸迷迷糊糊完全在状况外的宇言背上。然后自己连跑带颠的朝着陆菲的方向跑了过去，完全没有理会徐宇言在身后的大呼小叫：“诶？不是，你回来？一起啊？啊？……” 陆菲见方萌满脸堆着讨好的笑跑向自己，故意撇过头不去看他。方萌倒也没在意，在她面前站定后立即蹲了下来。陆菲的鞋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方萌伸手要将它系上。他的手碰到鞋带的一瞬间，陆菲便下意识的往后躲，方萌也没松手，只是轻声说：“别动”，然后熟练的将她的鞋带系好。 方萌站起身看着微微脸红，四处打量的陆菲，将她的头按住，认真的说：“要是生气就骂我两句，或者打我两下，千万不许自己忍着，知道吗？” 陆菲拨开他的手，强辩道：“我生哪门子的气，我生的着气吗？” “是是是，我们陆陆那么美丽善良、乐于助人、善解人意而且又大人有大量，肯定明白我是不是本意而且事出有因、完全迫于无奈的，所以根本不会和我这样的毛头小子一般见识，对吧。” 陆菲挖了他一眼：“对个屁。” 方萌依旧温和的笑着：“我错了，而且我已经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以后她爱哪疼哪疼，走不动拉倒，别说是老师求我，谁求也没用。反正我也一点都不喜欢她，管我屁事呀。我保证下次绝对不多管闲事，行么。” “你跟我保证的着么。” “我这是跟天地保证呢，我的一心一意，天地可鉴的。” 陆菲看着他的样子终究是绷不住，嗤笑道：“油嘴滑舌，方萌你这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啊，我这不是远朱者就不赤了么。所以你看我还得在你身边好好呆着。”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吧，再不好好说话就赶紧滚蛋。” “别别别，我好好说，好好说。” 陆菲听着耳边的温和的风声，和方萌相对着安静的站了一会，然后放柔了声线说：“快回去上课吧，别瞎闹了。” 方萌使劲摇了摇头：“我想和你一起再待一会。” 吴昊在球场上进了个漂亮的三分球，他落稳站定后，得意的看向四周找寻着陆菲的身影。等他看见陆菲身边的人后表情一僵，他的队友拍了拍他，提醒道：“别摆造型了” 吴昊却没理他，自言自语道：“靠，他这是哪钻出来的。” 第79章 你会不会累 第二天中午陆菲没在学校吃饭，她回家换了条裤子。上课时李楠闲的实在太无聊，就随手抓起了自己的水杯摆弄着。她没察觉杯盖没盖好，所以来回甩动杯子时，水全泼到了陆菲裤子上…… 陆菲在家磨磨蹭蹭的待了一会儿，才回了学校。因为快到上课时间了，路上几乎没有了同行的学生，陆菲出了小区边走边掏出手机看时间，等再抬起头时，眼前的景象让她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不远的转角处，有两个学生抱在一起，忘情的亲吻着。阳光下两人的校服显得特别扎眼，陆菲尴尬的避开目光，想迅速的离开，却在低下头的瞬间，心里燃起了一点异样。那个人怎么看起来那么熟悉？ 陆菲心里暗自揣测着，最终还是没忍住抬起头看了过去。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陆菲对面的两个人停下了动作，那个男生睁开眼睛，与陆菲对视的瞬间，脸色完全变了。他怀里的姑娘跟着他转头看来，陆菲心尖一颤。那男生是王建飞，他怀里的却不是蒋莹莹。 陆菲和王建飞面面相觑的尴尬着，他怀里的姑娘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异样，嗤了一声，阴阳怪气的朝着陆菲问：“没见过啊？看什么看。” 王建飞捂着那女生的嘴，将她一把拉到身后，他目光闪烁的瞄了陆菲一眼，又迅速避开，然后一言不发的拖着那女生转身离开了。陆菲站在原地，望着他们两个的背影，目光沉了沉。 树尖的新叶还是新绿的，在那样讨喜的颜色中，跳跃着几只小巧的麻雀，它们热闹又欢腾的样子，非常可爱。陆菲拖着下巴看着黑板，老师讲课的声音在耳边一过便散了，她的心思有些散。 王建飞抱着的那个女生，陆菲是见过的。有一回中午吃过饭，陆菲去打热水。经过水房时，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说：“听话，你在这等我一会，乖。”陆菲顺着声音望去，便看见了王建飞和那个姑娘。所以对于今天这样的事情，陆菲并不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她脑中萦绕不去的，始终是王建飞满眼宠溺的将那支长粉笔递给面如桃花的蒋莹莹的那个阳光正好上午。 下课后陆菲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想趴在书桌上休息一会儿。李楠早就睡着了，要不是陆菲撑着她，她都快倒在地上了。 “陆菲，有人找。”陆菲睁开眼睛，淡淡的回了声“好”。 王建飞垂头丧气的站起门口，他佝偻着背，见有人出来瞟了一眼，又迅速的躲开了目光，犹犹豫豫的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 “有事么？”陆菲问。 王建飞捏了捏拳头，抬起头说：“陆菲我想和你解释解释……”他的目光扫过班级后门，话噎了回去。陆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吴昊倚在后门的门框上，极度不友好的来回的打量着王建飞。陆菲瞪了吴昊一眼，但吴昊完全当做没看见的样子，一直盯着王建飞。陆菲只好看向王建飞说：“出去说吧。” 操场上还是很热闹，篮球场上还有几波男孩子正在比着没打完的球赛，女生们握着雪糕亲亲热热的围在一起嬉笑着聊天。只是这样的热闹落在王建飞眼里，却平添了几分心烦。他用了一节课翻来复起练习好的说辞，被这样一吵，完全哽在了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这样的感觉让他极度厌烦，却不得不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几分钟后他开口道：“中午我和刘丹的事情，我可以解释的……” 陆菲却摇了摇头：“不用。” “嗯？”王建飞整个人一震，他设想过一万种陆菲的反应，唯独没有这种。 “我说，不用了。” “为，为什么？” “你不是说，那是你和刘丹的事情么。” “嗯……” “这故事里没有我，何必跟我解释呢。” 王建飞咽了咽喉咙：“那，那你，会告诉莹莹吗？” 陆菲抬起了眼眸，看着王建飞回答：“不会，故事里没我，我哪里有立场告诉莹莹呢。”她说完见王建飞有些沉默，于是又开口道：“快上课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她说完便往教学楼走了回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王建飞见状在她身后大声的问：“你就不想问点什么吗？” 陆菲停住脚步想了想，转回身答：“倒是有一件。” 王建飞忽然紧张起来：“你，你问。” “你不累吗？” “啊？” 陆菲重复道：“你不累吗？”她见王建飞一脸不解，点了点头：“在莹莹面前哄骗，在刘丹面前隐瞒，每天得在她们两个之间斡旋，你会不会累？” “……” 陆菲淡淡的笑了笑：“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哄骗和隐瞒都不高明。她和她，要边猜忌边配合着你，也许，也很累吧。所以我不懂，要是变了心、不喜欢了，那就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为什么要彼此互相折磨呢？”陆菲说话时脸上的表情看的王建飞心里一颤，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沧桑感。 陆菲说完叹了口气：“建飞。” “嗯？” “你们的感情与我无关，我不想，也不会做评价，我不会在莹莹或者别的什么人面前多嘴，所以你不需要担心什么。” 王建飞点了点头：“好。”他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陆菲离开的背影，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却无法高兴一星一点。陆菲那句“你会不会累”像一把玻璃渣子揉进了他心口里，这些日子他在她们两个姑娘之间的遮掩、欺瞒，让他感觉自己像个猥琐的跳梁小丑。但每次他想坦白之时，只要见到蒋莹莹温柔羞涩的微笑和刘丹热情开朗的面容，他又会把那些准备好的坦白之言咽了回去，他舍不得，一个都舍不得。但越来越多的谎言堆在胸口，又让他每天都会觉得无比厌倦，厌倦蒋莹莹、厌倦刘丹更厌倦自己。他累的。 陆菲回了班级，听见上课铃，推醒了李楠。李楠擦了擦口水，迷迷糊糊的问：“妈，几点了？” 陆菲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声回：“历史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李楠吓得立即睁开了眼睛，直直的坐起来瞪着陆菲问：“怎么？怎么回事？我没犯错，我再也不睡觉了。” “看你这点出息，怂。” 李楠看着陆菲的神色，半信半疑试探着问：“找我了吗？没有吧。” “没有。” 李楠长长舒了口气，掏出了水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得喝点水压压惊。”李楠拧开放在桌上的水杯却没动，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推了推陆菲问：“你看，这水怎么自己动啊？一圈一圈的。” 陆菲从书桌里抽出书也没在意：“你那是手抖吧。” “没有啊，我没碰它。” 陆菲探出头看了看，又看向了前桌，见没人晃动，于是有些疑惑的说：“果然是。” 她们两个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水杯上太久，翻开书本便开始上课了，所以也没有太深究那水不断颤动的原因。但几个小时后，她们从铺天盖地的新闻中知晓了缘故，那天汶川地震了。 第80章 那就不要离开 2008年5月12日，中国四川汶川发生了大地震。全国各地第一时间组织救助和捐款，希望能为灾区献上一点绵力。学校也是一样的，各个班级纷纷捐款捐物，虽说能贡献的力量非常有限，但毕竟是一份心意。 之后的一个月里，除了每天从灾区传来的消息，陆菲身边最大的变故，应该就是王建飞和蒋莹莹分手了。据说那天蒋莹莹哭了一上午，吓得她班班主任找来了心理老师给她做心理疏导。王建飞嚎啕大哭了一整晚，气的隔壁邻居家的狗跟着叫了一宿。 所以一段感情中，很难说的清楚是谁受到的伤害更多，是谁付出的感情更多，毕竟在一起的时候，谁没真心过。 晚上放学陆菲和方萌慢慢的走着，枝头的几只麻雀还没休息，叽叽喳喳的叫着。陆菲近来总有些沉默，倒让方萌莫名的有些心慌。他见四周人散了，绕到了陆菲面前，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陆菲想了想，开口道：“建飞，他，有新的喜欢的人了。” 方萌稍稍一回忆，接话道：“他班那个短头发的新同学？” 陆菲有些惊愕：“你知道？” “嗯，子轩告诉我的，说见过好几次他俩在一起，一起……嗯反正是在一起。我路过他班级的时候也见过几次他和那个女生在一起打闹，感觉关系挺亲密的。” 陆菲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尖不再开口。方萌一急，拉住陆菲的手：“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但这样的事我没法说，尤其是还没有确切证据的时候，万一传出去了不好。我真……” “方萌。” “啊？” “我没生气。”陆菲拍了拍方萌紧紧抓着她袖子的手背：“我不是生气。我不是圣人，没那么热心天天替别人打抱不平。你也没做错，这事情无关你我，所以你别急。我只是，看见这样的事情，让我无端的觉得很累，所以心里有点别扭。”她抬起头，望着方萌，异常认真的说：“方萌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好”。 “如果有一天，你身边有了喜欢的人，更喜欢的人，请一定要明确的告诉我。只要你说，我一定不会再打扰你。请不要犹豫，也不要有任何顾忌。可以吗？” 方萌听这陆菲的每一字每一句，怔在原地许久。陆菲看着他的样子，抿了抿唇：“我知道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所以说这话不合适，但我相信你能明白的。” 方萌的神色变了几次，最终应道：“好”。他说完跟着陆菲向前走了几步，忽然一把抓住了陆菲，正色道：“陆陆，有些话，我没说过，并不是因为我不想说。很多时候我也很想像子轩、像宇言、甚至像建飞那样，喜欢就去表白，去承诺。但我知道你心里在乎什么，所以如果我做不到，我不愿意给你徒增烦恼。可请你相信我，也请你相信你自己。无论到什么时候我还是那句话，你不知道你有多好，但我知道……” 陆菲咽了咽喉咙，路灯那样暧昧的光线和远方朦胧的月光，交织在一起，笼在了一步外的方萌身上。让他的眉眼，他的唇角，他的眸光都温柔的一塌糊涂。 方萌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陆菲抢了前。她强撑着自己所有的理智说：“方萌，你不要总是这样对我，我会害怕自己离不开你。”陆菲眼睛积满了眼泪，她的泪光在那样的光线里盈盈的闪着光，那样的光折进了方萌的心口，微微的有些刺痛。那样的痛觉传递到他的大脑里，瞬间麻痹了所有理智，他用力一扯，陆菲跟着他的力度在原地转了半圈，跌进了他的怀抱里。 他的体温灼热了她的脸颊，陆菲挣扎着推了推，却被方萌紧紧抱住。陆菲挣脱不开，索性不再挣扎。她将头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过了很久，陆菲耳边响起方萌的声音，那样坚定，容不得一星一点的不容置疑。 他说：“那就不要离开。” 六月底，方清则和安平欣又去了北京出差，所以从期末考试之前的两周起，方萌便不断地向陆菲发出邀请，暑假和他一起去奶奶家玩。陆菲倒是也想去，和白英提过几次但都被拒绝了。考完试后，学校没有立即组织上课，而是先给学生们放了个一周的假期。白英见陆菲待在家里总是一副失望的神情，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总是忍不下心，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当然还是立了一大堆规矩的，比如只能去三天，每天要定时报告自己的信息，打电话要第一时间接，电话不许关机。不准和方萌玩的太疯，一定要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许和方萌有身体上的接触。去了要懂礼貌，帮奶奶干力所能及的活，不许大吃大喝。带上花露水和常用药，不能吃太凉的东西，不能去野外，一定注意安全…… 两个人坐车走的那天早上，白英帮着陆菲收拾了大箱小箱的东西。陆菲试着拎了拎，惨兮兮的撒娇道：“妈，那两箱牛奶我不拿不行吗？” 白英检查着陆菲的行李箱，头也没抬：“不行，也不是给你的，那是给方萌奶奶准备的。” 陆菲叹了口气答应着：“好的。” 陆菲和方萌一路大包小包的倒腾着，等坐上了通往郊区的客车，才算是休息下来。晨光透过车窗落进车里，晒得座位上暖洋洋的。陆菲座位旁的窗帘不见了，方萌用手掌试着替陆菲挡了挡说：“里面晒，你出来，咱俩换位置。” “不用”陆菲笑着摇摇头：“我正好补补钙。” 方萌从书包里掏出牛奶，塞进陆菲手里：“那，这个补钙更好。” 车子缓缓的发动，陆菲转头看向了窗外，倒退的街景明明暗暗，将陆菲的浅浅微笑的模样映在了车窗上。她很高兴的。她忙着自己高兴，所以没注意到方萌一转头，微微皱起的眉毛和担忧的神色。 第81章 安心 为了去奶奶家，两个人最近两天东跑西跑准备礼物、买吃的、买玩的。昨晚高兴的都没怎么睡好，早上又起得早。所以刚启程时两个人还很兴奋，吃着零食说说笑笑的。但时间一长，陆菲就开始忍不住的犯困。她从包里掏出了方萌的mp4，递了一支耳机给方萌，合上了眼睛。方萌见陆菲睡着，用手掌挡住了她脸旁的阳光，耳机里传来的那句“我顶着大太阳，只想为你撑伞”让方萌浅浅笑了出来。 快到终点时，方萌提早叫醒了陆菲。陆菲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跟着下了车。车上闷，下车后被清爽的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她揉了揉眼睛，再张开时，满目的绿意便撞了进来。 正值夏季，草木皆是茂盛。路边成行的榆树下开着星星点点的小野花，榆树用自己的叶片将阳光挡在外，在小花上温柔的投下了一个个小小的阴影。成块的农田生长着绿油油的农作物，它们承载着耕种人的希望，在阳光和雨露下旺盛而肆意的生长着。偶尔几只调皮的小虫落在水稻叶尖下，躲着渐渐升温的太阳。 与近处浓淡适中的绿色不同，远处的山几乎是大片大片的浓绿，那些生长在野外的植物有着更加坚韧的生命力。在那远方的茂盛里，时而传出几声鸟叫，那样婉转的声音不断被盘旋，和着近处声声浅浅的蝉鸣，绕过了耳侧，钻进了心里。陆菲轻轻吸了口气，呼吸间全是夏天的气息。 大路走到底，再穿过爬满爬山虎的小长廊，便是奶奶家宽敞的院落。奶奶家围墙外种了数不清的花草，姹紫嫣红，粉白相间的好不热闹。大部分的花草陆菲叫不上名字，只认得在深深浅浅的绿叶间开的正好白兰和夏堇，墙角下各色的牵牛花，还有虽不显眼，却萦绕鼻尖，香气四溢的白茉莉。 奶奶家的房子与旁人不同，邻居家的院墙多是橘红、姜黄色。奶奶家却是清淡的灰白。只是有那样繁盛的花草簇拥着，不但不显寡淡，反而多了几分悠闲雅致的韵味。若不是院子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只怕是会以为是进了哪个世外人家呢。方萌的几个姑姑和叔叔早就在上海、北京定了居。陆菲以前问过方萌为什么奶奶不同去，方萌说：“自己的爷爷葬在这里，所以奶奶说过，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爷爷。” 陆菲看着这些花草新鲜，走走停停落了后。方萌放下手里的东西陪着她，还不忘大喊着：“奶奶，我回来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屋里锅碗瓢盆的叮当的一起响了起来。然后奶奶便喜滋滋的从屋里迎了出来，她急走几步跨出了门，揽住方萌满脸笑意的打量着：“回来了，呦怎么又瘦了。”她说完转头看向陆菲，慈祥的微笑着：“累了吧，快回家歇歇”。 方萌也是机灵，立即挽起奶奶介绍道：“奶奶，这是陆菲。” 方萌说过奶奶已经年过七十了，因为和自己的奶奶差不多年岁，所以本以为会是同样的老人。这一见只觉得，完全是不一样的。倒不是因为方萌奶奶皮肤更白皙、皱纹更少，而是她眼角眉梢流露出的神采，那种被世事优待的幸福和淡然，是陆菲从没见过的。 陆菲脸微微有些红，她拘谨的挪了挪脚步，深深的鞠了一躬：“奶奶好”。 奶奶微笑着拉过陆菲的手说：“好好，我天天自己待着，难得有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来陪我，所以你可不许那么客气，这就是自己家。” 陆菲听闻有些害羞的应道：“好，谢谢奶奶”。 奶奶握着陆菲的手将她牵进门，还不忘嘱咐陆菲：“东西就让方萌搬，你进来歇歇，舟车劳顿的肯定是累了。” 院子左手边摆放的大花盆里养着虎皮兰、文竹、芦荟这些耐活的植物，中央摆了两个陶瓷的大缸，陆菲走近了去看，里面的莲花将开未开，池水里各游着两尾大鱼，一条金中带黑，一条黑中带金。再往院里是一片葡萄藤架，下面摆着摇椅和竹制的小桌子，一旁的小炉子烧着一小壶热水，正急急的冒着热气。 陆菲回头看向方萌，他站在繁花里温和的笑着，见陆菲看向自己微微点了点头道：“就听奶奶的。” 进了门方萌把陆菲安排在中间的房间，自己在陆菲左侧隔壁的房间。俩人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就听奶奶叫他俩出去吃饭。 “好。”方萌扔下衣服大声的回。 方萌走到陆菲房间，倚着门框敲了敲门：“走吧，吃饭。” 陆菲放下手里的衣服，悄悄的对方萌说：“我不饿怎么办。” 方萌学着陆菲的样子悄悄的回：“是奶奶觉得咱俩饿了。” 奶奶催促着，俩人也不敢再耽搁。陆菲进厨房想帮着端菜，被方萌和奶奶一起拒绝了，她插不上手，只好在桌边乖乖等着。虽然只有三个人，但鸡鸭鱼肉一个也没少做，在加上莲藕排骨汤和几个小炒的蔬菜，桌上几乎都快摆不下了。 陆菲的米饭翻都冒了尖儿，她想拨给方萌点，却见方萌的碗里的饭一点不比她少，方萌见状冲陆菲眨了眨眼睛说：“自己的饭自己吃。” 最后一道菜是西湖醋鱼，奶奶边把菜往放在陆菲面前，边嘱咐着：“你的身材这么好，可是不许再减肥了。家里吃饭没规矩，就一样不许吃不饱。” 陆菲连连点头道谢：“诶，好。” 吃饭的时候，奶奶给陆菲讲了许多方萌学做饭的趣事，方萌趁着陆菲笑着不注意时，想给她夹鸡腿被她生生瞪回去了。等吃过了饭，陆菲抢着要洗碗，又被奶奶拦住。 奶奶拉着陆菲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休息，她给陆菲倒了杯茶水温言道：“洗洁精伤手，这样的事交给方萌就行。”方萌在屋里收拾碗筷，听见声音趴到窗前，假装抱怨着：“奶奶，陆菲才是你亲孙女吧。” 夏季的燥热被葡萄藤过滤，阳光稀疏的落在陆菲身上，她躺在摇椅里，揉了揉吃撑了滚圆的肚子。她看着葡萄藤上结了绿色的小葡萄，被风一吹便摇摇摆摆的晃动起来，听着屋子里是方萌叮叮当当的刷碗声，奶奶倒茶的声音、不远处还有人家的犬吠、高高低低的不知名的虫鸣声，以及滑过耳边的风声，她的心忽然很安定，是那种从没有过的安定。 第82章 叫姐姐 陆菲这样合着眼睛，安静的休息了一会儿，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手机铃声。她张开眼睛提醒着身边闭目养神的奶奶：“奶奶，电话响了。” 方萌奶奶悠悠闲闲的答了声：“好”，半晌才张开眼睛，拿起电话看了看，然后手机放到桌子上，对陆菲笑着说：“走，带你去串门。” 她话音落了，方萌急急的跑出来，接话道：“还有我，还有我。” 串门是去隔壁刘太奶奶家，老奶奶今年快九十了，身体却十分硬朗。平日孤僻的很，素来不爱和人来往，却最喜欢方萌奶奶的，所以每天总要串串门，说说话的。 方萌奶奶带着陆菲和方萌进了屋，温和的笑着道：“大娘，我带我孙子和孙女来一起看看你。” 方萌和陆菲向太奶奶问了好，然后规规矩矩的靠着墙壁站好，刘太奶奶上了年纪听力不是太好，但见屋里来了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拉着方萌奶奶手大声回道：“哟，是你家大孙子回来了？可别站着，快来这坐，快坐。”说完她握着方萌奶奶的手，不住的夸赞道：“我有日子没见这孩子了，可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对了，三十几来着？” 陆菲一听差点笑出来，但她不太好意思，只能低着头抿着嘴使劲忍着。方萌暗暗碰了碰陆菲，刚要开口解释，从门口蹦蹦哒哒的跑进来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叫了声：“太奶奶，我，饿了。” 那孩子长的虎头虎脑的非常可爱，皮肤有些黑牙却非常白，一见有生人在，跳着钻进太奶奶怀里，只露出头用两个眼睛叽里咕噜打量着。刘太奶奶拍了拍他的头说：“乐乐叫人啊，不是过年见过嘛，这个是你方叔叔……”陆菲再没忍住，噗嗤的笑了出来。她一笑又立即想收住，所以留下了一串“嗯嗯嗯嗯嗯”的笑声。 她还没笑完，就听刘太奶奶继续介绍：“这个是你方婶儿。”陆菲一惊，立即收了笑，她像被噎住了一样瞪大眼睛定在原地。倒是方萌看见陆菲的样子，哈哈的笑弯了腰。 方萌奶奶也是忍俊不禁的解释说：“不是，大娘，这是……”她的话刘太奶奶似乎没听见，她指着已经笑得蹲在地上的方萌，一本正经的教育着乐乐：“看没看见，你得好好学习，娶了媳妇才能这么高兴。” 方萌蹲在地上笑的都要喘不过气了，陆菲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方萌一屁股坐上了，逗得乐乐也跟着哈哈大笑。方萌奶奶见一时说不清，也不着急解释，掸平衣服的褶皱笑意深深的看着几个孩子。 临近正午了，光线明媚的有些刺眼。陆菲站在光线里，后背一点一点的被汗打湿，又热又痒。她低着头，脸颊的嫣红一直蔓延至耳畔。方萌奶奶见状，忙打岔道：“我那刚做好饭，大娘你和乐乐一块去吃吧。” 刘奶奶摇了摇头说：“我不饿，这才几点啊，让他俩领乐乐去吃吧，你再陪我说会话。” 陆菲得了令，如临大赦般呼了口气，她抬脚便要往外走，方萌收了笑坐地上说：“嘿，拉我一把。” 乐乐跟着蹦蹦哒哒的跑过来：“婶儿，叔儿让你拉他一把呢。”边说边帮着扶方萌。陆菲怕把乐乐扯磕着，赶紧伸出了手。方萌握住陆菲的手，一手撑着地，借力站了起来。 乐乐在前边跑，陆菲和方萌跟着出门，刘奶奶啧啧的感叹说：“看看，多好啊，让他俩也抓紧生一个。”陆菲羞的脸都红到脖子了，后面的话没敢听，赶紧出了门。 乐乐跑在前面先出了门，见他俩没跟上又跑了进来，叫着：“叔儿，婶儿你俩快点。” “叫哥哥” “叫姐姐” 方萌和陆菲几乎同时说出了口，留下乐乐一脸的茫然。 2018年5月1日汉堡店里 “叫姐姐。”李楠恶狠狠的威胁着面前一个小学生，“要不我不给你让地方买冰淇淋了。” 那小男孩也没怕，抬头认真的看了看李楠，一本正经的说：“老师说了，说谎是不好的行为。” “那怎么了？”李楠不解道。 小男孩切了一声：“你脸上都有皱纹了，还让我叫什么姐姐？幼不幼稚。” 李楠的一股火都快烧到头顶了，她大声的质问：“你，你这哪来的什么熊孩子，信不信我打你。” 小男孩还要还嘴，被身边一个小姑娘拦住了，小姑娘眨着眼睛说：“姐姐，你别听他的，他这种直男不会欣赏你的美。你别生气了，生气就不漂亮了。” 她的话听着顺耳，李楠面色缓和下来，微微点了点头：“还是你会说话。” “那能让我俩先买吗？漂亮姐姐。”小姑娘继续问。 “买吧买吧。”李楠被夸的心花怒放，笑着让了地方。 那俩孩子买完往回走，经过陆菲时，她听见那小姑娘教训那小男孩：“是不是傻，那女的那么凶，万一真打你怎么办，我得多心疼。” 那小男孩笑着摸了摸小姑娘脸：“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逞强了，还是你对我最好。” 小姑娘仍有余悸的回头看了看，见李楠买完东西也往这面走，于是拉着小男孩说：“那阿姨过来了，咱俩还是去楼上吧。” 小男孩跟着点点头，离开之前陆菲听他俩最后念叨了句：“这么凶，肯定没有男朋友。” 李楠端着餐盘，还没坐下就和陆菲炫耀：“看没看见，姐姐我刚才徒手收拾两个熊孩子，身体力行的让她们感受到了什么是美。” 陆菲支着头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的回：“听见了，跟孩子都能打起来，我也真是服了。”陆菲抓起蛋挞咬了一口，挤兑她道：“不过美不美我看他俩不一定知道，但说你凶，没有男朋友这事，还是真挺靠谱的。” 李楠一听气的把薯条往桌上一砸，撸着袖子站了起来嚷嚷着：“那俩小崽子哪去了，我跟他俩拼了。” 陆菲探着身子拽住了李楠，安慰着：“走了走了，消消气，消消气，算给我个面子。” 李楠非常配合的坐了下来，对陆菲说：“我跟你说啊，这可是给你面子。换了别人，我立即冲上去，打死。打死知道么。” 陆菲跟着打了个哈欠：“谢谢，谢谢，谢谢楠姐给我面子。” 李楠舀了一口冰淇淋，低头看着自己胸前，气鼓鼓的对陆菲说：“现在都什么破孩子，说我胸，我胸怎么了？他俩还没长呢。” 陆菲刚吃了口薯条，一听她的话，被噎到了不住地咳，急着冲着李楠摆了摆手：“楠姐，不是，咳咳，那俩孩子说你态度凶，咳咳，态度，态度。” 李楠白了陆菲一眼：“那你不说明白，差点气死我这个小仙女。” 陆菲咳够了，整个人摊在沙发里，头靠着沙发微笑的看着李楠。 李楠晃悠着手里的薯条，问：“看我干嘛？你这眼神跟黄鼠狼似的，看上我了？” 陆菲无奈的摇摇头：“你是真厉害，天天哪儿那么多精神？我这都要累死了，感觉身体被掏空，还得陪你出来套现，容易么我。” “呸，套现个屁啊。奔现奔现，你是年轻人嘛？你从清朝穿越来的吧。你干啥了就累，你为祖国做什么贡献了？再说你这是白出来的吗？你骗我一顿饭心里没数吗？……” 陆菲听着李楠噼里啪啦的滔滔不绝的说，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昨天写稿子写到快三点，本来想第二天趁着假期好好睡一觉，结果六点没到，就被李楠从被窝里拽出来了。说要裸奔，哦不是，奔现，奔现。李楠说怕碰到坏人，陆菲坐在被窝蒙着被，小声嘀咕着：“坏人也怕碰见你啊。”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毕竟还是不放心，所以洗了把脸，跟着就来了。 李楠伸长胳膊隔着桌子拍了拍陆菲：“你行不行啊，要睡着了？” 陆菲勉强睁开了眼睛，坐直了回：“行行，真不知道这是遭的什么罪。” 俩人说话间，从门口进来个中老年的大叔，真的是中老年。头顶已经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还白了，但看得出来应该是用心的梳了，毕竟梳子印还在上边呢，他虽然使劲收着肚子，也没什么大的效果，还是很圆润。衬衫口袋里插了块白手帕，一进门就探着头瞪着眼睛正四处的巡视着。 陆菲扬了扬下巴，对李楠说：“你的昊然弟弟来了。” 李楠捋了捋耳边的碎发，露出标准的微笑。转头一看，又嗖的转了回来。她立即解下手腕上的丝巾，使劲往陆菲脸上一扔。 陆菲没防备，被丝巾砸在脸了上。等把丝巾拿下来，见眼前的大叔正龇着牙对着自己乐，陆菲一哆嗦，瞬间清醒了。 “我说你就是娜娜妹妹吧。”大叔舔着肚子往前凑了凑。 陆菲也没回话，低着眼睛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她把手伸直了，在身前摸索着就要往外走。 大叔摆弄着自己口袋里的丝巾，嘿嘿的笑了：“就是你，就是你，我有信物。”说完直接坐了下来。 陆菲没回他的话，继续装作盲人的样子，用手摸索着，越过他和李楠径直走了出去。 大叔挠了挠头，不解的问李楠：“怎么？娜娜是盲人还是聋哑人？” 李楠憋着笑，摆出一副憨憨的样子，装傻问：“谁是娜娜？什么娜娜，娜娜是什么，我不认识什么娜娜”。说完把所有的吃的装进包里，冲大叔微微一笑，抓起包冲了出去。 李楠跟在陆菲身后笑的都快背过气了，她边笑边拽着陆菲胳膊说：“菲菲啊，哈哈哈哈，我真是服，服你了。你这脑回路，这演技，最佳戏精就是你啊。哈哈哈。” 陆菲浑身没劲，被李楠拖着更是走不动了。所以干脆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楠，准备等她笑完再走。李楠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呵呵的笑着，惹得过往的行人纷纷行注目礼。甚至还有几个好信的站下来看着热闹，陆菲叹了口气，神秘兮兮的对看热闹的说：“听我一句劝，快走吧，她忘吃药了，伤着你就不好了。”那几个人看了陆菲一眼，觉得她的神色不像开玩笑，非常可信，于是转身就离开了。 陆菲趁着李楠笑的功夫，伸手在路边拦下了车，把李楠装进车后座，报了地名，窝进了副驾驶。 第83章 西瓜 阳光落进养着莲花的池水里，一闪一闪的发着光。被那两条游鱼的鱼尾一打，便随着波纹散开了。乐乐坐在小桌子旁，大口大口的吃着饭。他吃的香极了，只是陆菲吃的太饱，再看别人吃饭总觉得有点难受的反胃，所以一时间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乐乐听见声音停住了动作，盯着站在地上的两个人看，陆菲有些窘迫的抿了抿唇，倒是方萌接话道：“怎么，没见过长的好看的哥哥打嗝吗？” 乐乐眼睛一转，学着刚才的声音跟着打了个嗝，逗得陆菲和方萌哈哈大笑出来。乐乐的注意力没留在他俩身上太久，他还没怎么吃饱。 方萌见乐乐不再看着他俩，于是小声问：“怎么了？还没消化？” “嗯，你呢？” “也没呢。” “那一会儿带你买西瓜去吧。” “啊？不吃不吃了。”陆菲使劲摇着头拒绝。 “也不是现在就得吃，买了放河水里冰着，晚上等太阳落山了捞出来再吃。” 陆菲听了也觉得好：“那好，那等乐乐吃完咱一起去。” 方萌瞄了瞄乐乐问：“乐乐你去吗？” 乐乐大力的点点头，赶紧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方萌无奈的摇摇头：“慢慢吃吧，等你。” 外面的气温不断升高，偶尔传来几声懒洋洋的虫鸣声。方萌看着窗外想了想，有点犹豫的试探着问陆菲：“那个，那个你能吃凉的吗？” 方萌的声音极小，几乎就是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陆菲脸一热，也用只能自己听见的音量，含糊的回答：“啊？嗯，能。” 乐乐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蹦到地上穿起鞋子。跑到两人面前催促着：“我吃完了”。他见陆菲和方萌两个人虽然挨着很近，头却撇向两侧，红着脸谁也不看谁。于是好奇道：“叔儿，婶儿，是不是太热了，走，拿了西瓜，赶紧降降温。” “叫哥哥” “叫姐姐” 乐乐眨了眨眼睛，很明显完全没听进去，直急着问：“不过，叔儿，婶儿，我能叫妞妞一起去吗？” “好啊，不过妞妞是谁啊？”方萌随口一问。 乐乐立即不好意思起来，拧着身子扭捏的回答：“妞妞啊，妞妞，就是妞妞呗。”说完两步蹿了出去，嘴里还不忘大声的喊着：“妞妞，哥哥带你玩去喽。” 陆菲在一旁笑着看热闹，等乐乐跑走了，一抬头对上方萌的眼睛了，立马又扭过头，别扭的推了推方萌：“看什么？走啊。” 等俩人出了大门看见乐乐正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姑娘梳了两个羊角辫，眼睛又黑又亮，皮肤白的几乎透亮。她看见陆菲和方萌，使劲往乐乐身后躲了躲。 陆菲弯下腰，伸出手微微笑着打招呼：“你好呀，我叫陆菲，他是方萌，你愿意和我们两个做朋友吗？” 小姑娘躲在乐乐身后，推了推乐乐。乐乐为了表现自己勇敢，一把握住了陆菲的手，然后冲妞妞眨了眨眼睛：“你看，没事。” 妞妞嘟着小嘴慢慢的挪过来，试探的握了握乐乐没握到的那根大拇指，小声的答：“我愿意。” 乐乐高兴的冲着妞妞傻乐，方萌跟着弯下腰，分开了乐乐握着陆菲的手说：“走吧，三位小朋友。” 妞妞和乐乐在陆菲和方萌前面蹦蹦哒哒的跑着，两个人哒哒的脚步声，吵得邻居家趴在阴凉处吐着舌头休息的狗微微抬了抬眼皮。方萌抬头看了看阳光，把陆菲拽到自己影子那侧，替她挡住了阳光。 乐乐还没学会这样体贴的心思，他急着伸出手塞给了妞妞一块奶糖。妞妞摊开手心对乐乐笑了笑，奶声奶气的说：“谢谢哥哥。” 乐乐贴近妞妞的脸，一本正经的问：“那你以后不和小虎子玩了行吗？” 妞妞想了想，有点纠结的答：“但，铭铭哥哥对我也很好的。” 陆菲听着他俩的谈话，忍不住的笑了出来。方萌揉了揉陆菲的头，教训道：“你也不大啊。” 乐乐有点生气的撇过脸：“他对你能有我对你这么好吗？他给你糖吗？领你玩吗？带你捉鱼吗？……”乐乐越说越气抱起肩膀，赌气的转过身来。 妞妞想了想，把糖又塞给乐乐，安慰道：“哥哥你别生气了吧。” “那你还和小虎子玩吗？” 妞妞拧着眉毛，轻轻摇了摇头。乐乐却一下高兴了起来，把糖重新放回妞妞手里：“你吃你吃”。 陆菲觉得有趣，玩着嘴角一直笑着。方萌见状把手握紧伸到陆菲面前，陆菲怔了怔问：“干嘛？” 方萌笑意深深的看着陆菲，把手掌摊开，里面是一块奶糖：“给”。 陆菲眯着眼睛凑近了方萌看了看，嫌弃道：“我说你这种行为太恶劣了吧，小孩儿的糖你也抢？要脸不要？” 方萌又好气又好笑的解释道：“谁抢了？他那块糖还我给的呢。你也太小瞧人了吧，我在你心里就这人品？” 陆菲点了点头，挤兑他道：“没小瞧，这还高看了呢。” 她反驳的极快，气的方萌用糖轻轻敲了陆菲脑门。陆菲啧啧的感叹：“看没看见，不光抢小孩儿糖，还殴打花季的未成年美少女。” 方萌无奈的摇了摇头，哎呦哎呦的念叨着：“好人难当啊，真是比窦娥还冤……” 乐乐和妞妞跑出去好远了，妞妞看后面的俩人没跟上，于是忙着回头找。她见陆菲和方萌两个人停在原地了，亲亲热热的不知道说着什么，于是问乐乐：“哥哥姐姐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乐乐点着脚趁着脑袋看了看，然后神秘的凑近妞妞耳朵小声说：“你小孩别瞎问。” 小孩子容易相处，所以也就这不到半天的时间，乐乐便和陆菲打成了一片，嚷着要带她走一条别人不知道的小路。陆菲由着他闹，本以为会是一条泥泞不堪的小土路，但走上去才发现其实不是。这条小路因为走得人少，地面皆被绿油油的小草覆盖着的，一脚才上去，犹如软软的毛毯。小路两行的树枝横斜生长的交织在一起，形成的树荫遮蔽着正午的阳光，漏下了斑斑点点稀薄的光。 穿过了小路，便来到了农田。家家中的农作物虽稍有不同，但放眼望去，皆是满目的茂盛，在阳光下蓬勃生长。几个人走走停停的走到瓜地，方萌还没张口，倒是乐乐几步跑进了路边的小棚子里，叫着：“爷爷、爷爷，还有瓜吗？叔和婶想要一个，我和妞妞也想要一个”。 小棚子接着传来了温厚的笑声：“好啊，爷爷给你挑一个。” 看瓜地的爷爷出了小棚子，陆菲和方萌立即礼貌的问了好。爷爷穿着宽大的白背心，用脖子上挂着的白毛巾踩了踩额角的汗，笑呵呵的答应着：“呦，方家的大孙子。” 方萌点了点头：“是，爷爷。” “瘦多了，白白净净的真是越长越像你奶奶。”爷爷的视线扫过陆菲，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也没问过多，直接进地里左挑右选的摘了几个瓜，然后递给方萌：“这几个好，拿回去尝尝，不甜回来换。” “谢谢爷爷，您称称，我得给您钱。”方萌接过西瓜恭敬的说。 “嗨，啥钱，送你们的，以后想吃来地里摘就行，不用客气。”爷爷眯着眼睛，非常温和的笑着。方萌推辞了几次，但爷爷坚决不收钱，于是只好作罢。 方萌伸手要接陆菲的西瓜：“沉不沉？都给我吧” 陆菲侧着身一躲：“不沉，我能拿得动，你抱好自己的，可不准别摔了。” 方萌听话的点点头，一抬头，看见爷爷笑意深深的看着两个人，于是一窘赶紧解释道：“爷爷，这是我同学。” 爷爷抓起腰间挂着的蒲扇，笑着应：“好，好。” 方萌和陆菲脸一红，很郑重的和爷爷道了谢，然后一人捧着一个西瓜，转身离开了。 第84章 是我没教好 因为在奶奶家，陆菲也不好意思赖床。她简单的收拾好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见到方萌和奶奶于是赶紧出了屋子。早上的清新的空气随着推门的动作，迎面扑了过来，陆菲轻轻吸了口气，草木的味道跟着进入肺里，清淡又芬芳。陆菲在四处找了找，然后便在院子外淡淡的晨光里，看见了围在奶奶身后乱转方萌。 他穿着白色t恤，站在那样鲜艳的花草颜色里，手忙脚乱的给花浇水剪枝。奶奶背对着他，缓缓剪下了一枝茉莉边开口道：“慢点，别急。” 方萌嘴里应着，却把心思放在了刚才听见的脚步声上，他抬起头，咧开嘴笑着对陆菲问安：“早啊。” 陆菲回了个微笑：“早。”然后走到奶奶身边挽住她的胳膊说：“奶奶早。” 奶奶将手里的茉莉送给陆菲，笑着回：“早”。三个人一起收拾了一会儿花草，奶奶没在院外停留太久，她将工具交给方萌，自己便回了屋里准备早饭。 陆菲和方萌浇好了花，将地上的枝叶收拾干净后，坐到院子门前的小板凳上等着吃早饭。远方的人家屋顶升起的炊烟，在清早无风的空中仿佛静止了一般。陆菲无事可做，只好盯着那炊烟出神。方萌见她等的无聊，便去取了mp4，将一只耳机塞给她，然后两个人一起跟着耳机里的音乐，打着响指哼哼唱唱着。 陆菲边哼边挤着自己小腿上的蚊子包，那是昨天跟着乐乐走小路时被叮的，虽然抹了花露水，但仍是止不住痒。陆菲在已经肿起的蚊子包上用力挤出了一个十字花，方萌摸了摸她的头发说：“要不一会儿再抹点肥皂试试。” 陆菲低低的嗯了一声，他俩说话的间隙，耳机里传来了一句：“如果我遇见你是一场悲剧我想我这辈子注定一个人演戏”。刚才她专注的挤着蚊子包，没有注意到这是什么歌，前面的也没听的仔细，只是这一句那样清晰，让她跟着一凛，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那样的念头像一粒小小沙子，揉进了眼睛里，不致命，却难受的很。她想都没想，抓起了mp4按下了下一首歌。 方萌随口问：“怎么切歌了？” 陆菲没解释，含糊的回答着：“换一首适合清早气氛的。” 方萌哈哈笑着挤兑她道：“谁家清早气氛是‘双刀’？” 陆菲扯着嘴角回了个笑，没再和他争辩。她甩了甩自己的脑袋，暗暗告诉自己不许胡思乱想。她忽然有些嘲笑自己真是迷信，歌词而已，以前听的不是好好的么，忽然之间这是怎么了。 吃过了早饭，乐乐便带着妞妞一起来找方萌和陆菲玩。昨天几个人围着房子捉迷藏，方萌围着蒙着眼睛找，转身时额头磕到了门柱上，磕的不重，但他故意捂着脑门跳来跳去的滑稽样子，逗得乐乐和妞妞哈哈大笑。几个人玩的高兴，所以早早定好的今天一起去河边捉鱼。 奶奶家附近的小河是一条支流，水量太少，平日里只有一些小鱼、小虾。所以几个人决定往山里走，那是上游，河水要深一些，光是平时的水量便能没过成年人的小腿，且水质又好，听乐乐说有好多的鱼呢。昨晚陆菲准备了些馒头渣，惹得方萌大笑道：“陆陆咱们是去钓鱼，不是去公园喂鱼。” 陆菲想了想觉得也对，但还是反驳道：“你钓你的，我喂我的，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也行也行，你喂肥了它，我再给它钓上来。” “哼” “哈哈。” 方萌准备好鱼竿和鱼饵，陆菲收拾了零食和水。然后俩人便带着乐乐和妞妞出发了。一路上乐乐非常兴奋，自己在最前面蹦蹦跳跳的引着路。等跑远了又不住的回头，他见陆菲拉着妞妞的小手，和身边的方萌边说话边不紧不慢的走着，又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从陆菲手里抢回了妞妞的手说：“婶儿，妞妞我领着就行，你领着叔吧。” 乐乐说完先牵着妞妞跑了，陆菲被他说得有些害羞，赶紧把手收了回来。方萌也没再打趣，只是说：“还是年纪小好。” “嗯？” “你看跑的多快，还不怕晒。我看等今天回来啊，乐乐也就只能看见牙了。” 陆菲笑着在方萌胳膊上拍了一巴掌，教训道：“烦不烦人啊你，就你白。” 方萌闻言嘚嘚瑟瑟的举起胳膊在陆菲面前晃了晃：“还行吧，你看。” 陆菲白了他一眼撇过头故意不去看他，方萌便举着胳膊跟着陆菲扭头的方向，在她身边绕来绕去。乐乐和妞妞跑在前，两个人闻声回过头，乐乐见状急的用手掌拍了拍额头，无奈的大声叹了口气。 不同于外面炎炎夏日的燥热，自进入山里，越走便越觉得神清气爽，就连原本温热的暖风被山间的植被一过滤，也变成清凉。几个人说说笑笑的走着，路边忽然有什么东西快速的跑过，带着草从沙沙的作响。陆菲听见声音一惊，直往方萌身边躲。方萌护着陆菲仔细看了看，然后轻轻一笑抬手指了指，解释道：“别怕，是松鼠。” 陆菲大着胆子定睛去看，只见树旁一个小小的影子一闪，几只未成熟的小小的松果跟着滚落开来。 乐乐回头见两个人不知为什么又停了下来，急的跑回来，抓住陆菲和方萌的手，拖着两个人说：“快。走呀，快到了。” 再往山林深处走，便能听见缓缓的溪流声。乐乐听着水声得意的问：“叔婶，我领的路对吧。” 陆菲笑着回：“对，对，乐乐超棒的。” 乐乐赶紧向妞妞显摆：“哥哥厉害吧。” 几个人闻声走去，便看见了山间的这条小河。大约是因为前几天下了雨的缘故，河水稍稍涨了一些，但因为水质极为清澈，竟能直接见底的。阳光穿透水面照在水底，点亮了各色的小石子。河水泛着波光潺潺而过，滋养着两岸的植物。 那样上好的天气和河水惹得陆菲很是欢喜，她蹲下来，将手心放置在河水之中，任由着它们流过。乐乐和妞妞学着她的样子，跟着将小手伸进河水里，不过他们两个没有陆菲的闲情逸致，没过一会儿就急着将手从水中拿出来，顺便捧了一手心水，如同商量好一般，朝着安装鱼竿的方萌扬了过去。 方萌早就看穿了他们两个不怀好意的样子，只是没躲。乐乐和妞妞的手小，再加上从指缝中漏下的水，真正扬到方萌身上的其实也没有多少。但即使是这样，乐乐和妞妞还是被这样的小小成就高兴到了。 陆菲笑吟吟的看着他们闹成一团，用水将胳膊打湿了。那样清凉的温度顺着传到手臂上，被风一吹，更是格外的舒爽。方萌跟着乐乐和妞妞玩闹了一会儿，然后将准备好的鱼竿递给陆菲，陆菲将手上的水珠弹道方萌脸上笑着问：“是直接扔下去就行么？” 方萌点了点头：“我教你。”说完他退后几步，抓起自己的鱼竿，将竿底抵在手臂内侧，肘部一用力，竿尖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甩进了河里。他的动作快，陆菲也没能看的完全，只能试着甩了甩，但怎奈何她的力气太小，鱼饵连河水都没碰到，便甩在了地上。陆菲不服气接着又试次，但几次下来始终都碰不到河水，于是皱着鼻子对方萌说：“我太笨了。” “是我没教好”方萌将手里的鱼竿固定好，走到陆菲身边，从身后揽过陆菲的肩膀，将她圈在怀里，抓着她的手帮她调整姿势说：“我再教你一次。” 他靠的太近，陆菲多少有些窘迫，但见方萌一脸坦荡认真的样子，自己也不好太过矫情，于是安静下来，认真的学着。 乐乐和妞妞蹲在上游的河边，用手扣着河底的石头。乐乐用力将石头掀起，河底的泥沙跟着河水一起翻涌上来。但妞妞的眼神极好，手疾眼快的用手心相互一扣，捉住了被惊动的，妄图逃窜的小河虾。乐乐也是机灵，忙将一旁装了半桶水的小红桶递给妞妞，妞妞将手送进桶里，然后跟着乐乐一起看着桶里的小虾，相视着笑了起来。 乐乐高兴的想要告诉方萌自己抓到了小虾，但他一抬头，见方萌和陆菲贴在一起扔着手里的鱼竿，于是抿唇笑了起来，也不再打扰他们。妞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他的样子想抬头跟着去看，却被乐乐伸手挡住了，乐乐教训道：“你小孩不许看。” 第85章 最好的夏天 方萌将鱼竿摆好，握着陆菲的手心，一起用力将鱼竿甩了出去。陆菲看着竿尖上的鱼饵咚的坠入河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欢呼，她惊喜的笑着回过头冲方萌一笑，却忘了两个人离的太近，她一转身几乎快撞上方萌的鼻尖了，两个人相视着都是一愣，然后匆忙的分开，红着脸各自收拾各自的东西。 太阳一点点爬上正空，许久了却没有鱼上钩，但几个人并不急。再下游一点，地域开阔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水潭。陆菲带着妞妞和乐乐把馒头渣撒在上面，傻兮兮的笑着。方萌则站在一旁，给他们三个分着饼干打趣着说：“你们这样，我看我是钓不到鱼了。” “得了吧，手艺差就老老实实承认，别主管不努力客观找原因。”陆菲说完问妞妞和乐乐：“是不是？” 妞妞和乐乐接过方萌分的饼干，点着头附和：“是”。 方萌笑着摇了摇头：“哎呦喂，你们三个太欺负人了。” 他们几个人的笑脸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被风一吹便起了皱。随着风向，偶尔会有几只迷路的小虫，跟着跳到河面上，它们的小爪子一碰，河水便散开了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分了点零食吃，方萌问妞妞和乐乐：“饿不饿？饿了咱们就回去。” 乐乐在方萌身边蹦来蹦去的往嘴里塞着蛋糕：“不饿，不饿，我要再玩一会儿。”他急着说话嘴里的蛋糕渣全都喷了出来，陆菲拿出水壶，倒了杯水，送到乐乐嘴边：“不走不走，别急，喝点水。” 妞妞也跟着跑回陆菲身边拽着她的衣角说：“姐姐我也要喝水，我也要。” “好。”陆菲点了点头。 方萌上前一步：“我也要。” “不行，下一个。” “……” 乐乐一刻也闲不下来，喝了水又拽着妞妞嚷嚷着要去探险。陆菲怕他俩走远了，所以只好拽着方萌跟着去看看，没想到乐乐探险的地方是在几百米外的一处独木桥。说是独木桥，其实就是一整根大树，架在河流的两岸。小河虽然不深，但因为来回过着不方便，所以架上了木头，可以便于通行。 那独木桥离水面大半米，加上木头本身是圆的，所以妞妞有些害怕不敢上去。乐乐抢先手脚并用的爬上去，然后站起身，边走边鼓励妞妞：“可好走了，来啊，哥哥带你过去。” 陆菲看着有些担心，不住的提醒：“乐乐看脚下，注意安全。” “哈哈，没……”乐乐本都走过了大半，这下顾着回头说话，忘了看脚下，他脚一滑差点摔下去，吓得陆菲和方萌差点跳进河里去接。不过好在乐乐机灵，他摔倒后迅速的抱住了木头，然后一蹭一蹭的爬到了对岸，他在地上站稳后，掸了掸衣服上蹭上的苔藓和泥，龇着牙大咧咧的一乐：“叔婶，没事。” 方萌和陆菲放下心来跟着笑着点点头，妞妞拉着方萌的一角奶声奶气的撒娇道：“哥哥我也想过去。” 方萌弯下腰刮了刮妞妞的鼻子，答应道：“好，那哥哥抱你，行么？” 妞妞张开手臂搂住方萌的脖子：“行，行。” 方萌抱起妞妞又问陆菲：“想过去看看吗？” 陆菲点点头：“嗯。” 方萌伸出一只手：“拽紧了，哥哥带你过去。” 陆菲推开他的手：“别瞎闹，你好好抱着妞妞，别摔了就行。” 方萌笑着收回手，抢先一步上了桥。他稳稳的走了两步，回头见陆菲刚走上来，左摇右晃的有些不稳，于是将掌心摊开伸向陆菲。独木桥上长着青色的苔藓，有些滑，陆菲也不再逞强，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方萌手心里。 山间里啾啾的鸟鸣和潺潺的流水声，随着清风轻轻的在耳边绕着，天地间安静的仿佛只有彼此一般，方萌握着陆菲的手，不动声色，却又暗自欢喜。 陆菲带着妞妞和乐乐在河对岸摘了些花，方萌将它们编成了花环戴在了陆菲头上，妞妞和乐乐见好看也吵着要。见方萌应了，于是赶紧跑到一旁去摘花。但乐乐专心不下来，他摘了几朵花，然后又把花全给了妞妞，自己跑到水边去玩水。用水扬了方萌和陆菲，又吵着要回去看看钓没钓到鱼，最后都玩够了，一拍大腿说：“叔儿，婶儿，妞妞，我给你们表演一个扎猛子吧。”他说完就要脱掉半袖往河里跳，吓得方萌一把将他抱住，连连说：“你今天已经太优秀了，就不表演了吧。以后，以后的。” 方萌说完看了看天色，和陆菲互相交换了眼神，然后提醒着几个人说：“午饭的时间可过了，咱们这钓鱼半天乐，就到此结束吧。” 乐乐自然数不肯，他还想着去树林里转一圈呢，但方萌哄着他道：“你忘了下午还要去我那赛车的事了？过期可不比了啊。” 乐乐眼睛转了转说：“妞妞肯定饿了，走婶儿，咱带着妞妞和叔儿回家吃饭。” 陆菲偷偷抿唇一笑，然后点了点头应道：“走，回家吃饭。”说完几个人分头收拾了东西，准备回程了。 这大半天除了玩的高兴，也还是有收获的。方萌和陆菲钓到了两尾大鱼，乐乐和妞妞抓到了小半桶小虾和鱼浆。方萌笑着摸了摸妞妞和乐乐的头，劝说道：“小鱼和小虾太小了，把它们放回河里，让它们再长大一些好不好，哥哥可以把这两条大鱼送个你俩。好吗？” 妞妞倒是听话，当即点了头。乐乐有些舍不得，他本想拿回家再玩一会儿的，但见妞妞同意了，自己也不好太拒绝，不然显得小气，所以也不甘心的点了头。 陆菲看着三个人赞许的比了比手指：“做的好。” 送完乐乐和妞妞，陆菲和方萌才回了家，玩了这么长时间两个人又饿又累，回到家里吃过饭洗了澡后，方萌没等头发干透，便急着跑进陆菲房间，和她趴在床上一起翻着相机里今天照的照片。早上乐乐见到相机吵着要玩，所以前几张全是乐乐脸上的特写，不是满屏幕的牙，就是他搞怪的鬼脸。陆菲趴在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床边跟着方萌一起笑着，起初她并不觉得累，但时间长了，不知怎么视线竟越来越模糊起来…… 午后的太阳斜斜的挂在半空中，不断烘烤着大地。自地面翻起的热浪，带着阵阵时高时低的蝉鸣声，透着纱窗一起传进屋子里。陆菲趴在床边，半梦半醒间只觉得耳边有一声极响的犬吠声，跟着一凛，便清醒了过来。 只是她张开眼睛时，谁家的犬吠声她再无暇关心，因为眼前竟全是方萌的，与自己相对的，一张放大的脸。 方萌闭着眼睛还在睡，相机在他的手边，上面的小红灯正闪闪烁烁的亮着。陆菲躺在他的身边，没躲也没动，只是微微眨了眨眼睛，安静的看着面前呼吸均匀的方萌。 他似乎梦见了什么，抿了抿唇角。他嘴唇一动，唇边的小小梨涡便显露出来，又温柔又好看。陆菲这样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一点点泛麻，方萌才轻哼着翻动了一点。陆菲立即闭上了眼睛，方萌似乎已经清醒了，但他却没再动。 他不动，陆菲自然也不敢动，只能仔细的听着身边的声响。只是她心里仿佛擂起了一面战鼓，听来听去，都只能听见自己乱了节奏的心跳声。这样僵持了很久，直到陆菲觉得她全身都要酸麻的再也坚持不住时，才感觉方萌的指尖在她脸侧轻轻滑过。陆菲全身一僵，瞬间屏住了呼吸，这时她听见方萌噗嗤一笑。 他声音轻柔的仿佛被纱网滤过一般，他说：“再睡的话，可就黑天了。有些人要是醒了，就睁开眼睛吧。” 陆菲全身一热，瞪开眼睛，见方萌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恼羞的感觉瞬间涌上了头顶，像是小时候耍赖被家长戳穿了小把戏一样。于是赌气的转了个身，不再去看他。方萌看着她的样子轻轻笑了笑：“陆陆。” “……” 方萌忍着笑意，哄着她道：“明天就要回家了，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 陆菲听闻没再继续别扭，她有些失望的皱了皱眉：“好。” 夜色将至，人家里没急着开灯，他们坐在自己门前，抓着大大小小的蒲扇，三五成堆的聊着天，享受着这一天中为数不多的清凉时刻。奶奶爷爷们忽闪着手里的扇子，仰头看着淡淡墨色的天空里渐渐的显露了几颗星星，感叹着：“明天也是个好天呀。” 方萌将梯子在房檐下搭好，先试了试坚固度，然后自己先爬了上去。陆菲跟在后面，本来以为屋顶上是很陡的，但上去了才发现，原来中间老大有一大块平坦的横梁。 方萌拉着陆菲轻轻踩过瓦片，走到平坦处坐下，见她一脸好奇，解释道：“我小的时候淘气，总喜欢往屋顶上爬。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和我哥比赛爬的快，我倒是先上来了，但因为那时候屋顶坡度陡，瓦上又结了冰，结果还没站稳就摔下去了。后来奶奶就找人改建了房顶，我上来就方便多了。” “真的？那得挺疼吧，摔坏没？” “疼倒是还行，我那时候胖，穿的又多，再加上我哥中间接了一把，所以也没什么事。但屋顶让我踩漏了，那地方就在厨房，碎瓦片直接都进了锅，倒是白瞎了一锅上好的大骨头。” “哈哈”陆菲轻声笑着，眼睛却向四处的好奇的打量着，方萌也没再说话，安安静静的跟着陆菲一起看着远方。夏夜的风吹散了半空里的一整块云彩，半圆的月亮跟着显现了出来。今夜虽不是圆月，但或许因为地域空旷，空气干净，所以流淌下来的月光很是明亮皎洁，叫心生爱意。 树上传来的蝉鸣声声时远时近，惊醒了农田里的青蛙，陆菲仰头看着满天的星光，听着这两厢僵持不下的声响，轻轻笑了打趣道：“诶，你说它们怎么不知道累呢。” 方萌跟着一起仰头看着天空，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声音也觉得热闹，附和着：“平日里应该不这样，这不是见到好看的姑娘了么，兴奋的。” 陆菲嗤的笑出来：“我发现你真是没在奥赛班学着什么好东西。” 几家点起了明亮的灯火，将夜色衬的朦朦胧胧。两人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方萌收起唇边的笑，犹豫着道：“陆陆。” “嗯”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陆菲回过头看着他笑：“好啊。” 方萌抿了抿唇，似乎觉得有些艰难，陆菲见他的样子，笑容渐渐收敛起来了。院子里的灯亮了起来，但方萌的目光反而暗淡了，他缓缓开口道：“我觉得老方和我妈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陆菲一哆嗦，警惕的问：“怎么了？” 方萌听出了陆菲话里的担忧，摇了摇头：“不是大的事情，就是他们两个最近总是去北京出差。” “那怎么了？” “他们两个最近一年去的次数太多了，时间又长，连奶奶的生日都没赶回来，所以我觉得，他俩有点不对劲。” 陆菲思绪跟着转了转问：“你是什么意思？” 方萌缓缓的开口：“你记得我是初二转学来的吗，那年其实我妈是想直接去北京的。但后来因为奶奶的事情，就给耽搁了。我妈一直没有在这里常住的意思，最初打算是在我初中毕业后就走，但当时老方的工作离不开他，所以一直拖着没动。” 陆菲没再接话，她低下头，默默的扣着瓦片上的一点凸起。心里的难过仿佛被谁用针尖刺破了，一点一点的冒了出来。方萌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陆陆，我想和你说的并不是这些。” “嗯。” “我明白我爸和我妈的想法，他们想在可能的情况下，替我尽量的打下更好的基础。我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也清楚的知道这是对我更好的事情，但我就是不愿意。我不知道老方他们两个打算到了哪一步，也没有主动问过，因为那些对我而言，不是重要的事情。我之所以难过，是因为如果有一天真的离开，这里还有我舍不得的人。我也清醒的知道，现在离开与否对我而言，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没有选择，只能接受。但有一件事，我能保证。陆陆请你相信我，不论我在哪里，遇见了谁，我的心意都不会变。” 陆菲静静的听着，她眼前反反复复浮现着自己和方萌初遇的那天。良久后她轻轻的回了一句：“我也是。” 很多年后，方萌仍然时常想起这个夏天。在那些日子里，没有空调和wifi，但他每天过得都无比充实。晚上的时候他总想着，希望明天的白天再长一些，再长一些。因为那个夏天里，他心爱的女孩，总是站在他身边。她那如同西瓜一般的清甜气息，将他的梦都装点的美妙无比。那些小小的时光，让他每次想起就忍不住去珍惜，去期待，去欢喜。而那样好的夏天，以后再也没有过了，也不知道此生会不会再有了。所以他想，也许自己这一生最好的时光，都在这个夏天里了。 第86章 来日方长 陆菲和方萌离开奶奶家的那天傍晚，天空中出现了连片的火烧云。太阳在山尖上，投出了无尽的赤金色光芒。那彩色的光在天空中一层一层的晕开，将大大小小的云朵染上深深浅浅的红。云层间裂了缝，那光便从缝隙中倾落而出。远远望去，天空中铺就的万丈霞光，唯美又绚丽。邻居家的老人坐在树下摇着扇子闭目休息着，忽然被他脚边蹲在地上玩石子的孩子推醒，那孩子指着天空，奶声奶气的说：“爷爷你看，天变红了呢。”爷爷眯着眼睛抬头对着天空望了望，依旧不紧不慢的摇着扇子感叹着：“明天又是个好天呀。” 虽然陆菲和方萌一再推脱，但奶奶仍旧坚持着将两个人送上了车。方萌倒是还好，他笑嘻嘻的摇着奶奶的胳膊撒娇道：“奶奶一会儿你可不许在这站的时间长了，早点回家。晚上就别喝茶了，睡前喝杯牛奶泡泡脚。我到家就给你打电话，不用担心。你也别太惦记我们，过几天老爸老妈回来了，我们再回来。对了，老爸给你买了一张新的古琴，他不让我告诉你，说要给你一个惊喜，奶奶你可别告诉我爸我提前泄了密啊……” 奶奶怜爱的摸了摸方萌的脸，假装教训道：“知道了，你这么多话，就不怕人嫌你啰嗦吗？” 方萌抱着奶奶的胳膊嗤嗤的笑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异样。倒是陆菲临上车前紧紧的抱住了奶奶，将头靠在奶奶的肩膀上，有些酸楚的告别说：“奶奶再见，我会想你的。” 奶奶拍着陆菲的肩膀，安慰道：“好孩子，没关系，想见奶奶就来随时回来。” 陆菲微微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轻声嗯了一句。乐乐本拉着妞妞在一旁偷偷的抹着眼泪，这会儿看见陆菲眼睛泛起的泪光，再也控制不住的哭出来，乐乐边哭边抽泣着问：“叔儿、婶儿，你俩什么时候再回来玩呀。” 陆菲和方萌见状赶紧蹲下来，替乐乐和妞妞擦着眼泪，安慰着：“下次放假再回来看你俩，别哭了，乖。” 站在一旁下车休息的司机，见状扔下了手里的烟蒂，有些感慨的提醒着：“呦，大伙儿都别这样了，有聚就有散，散了才能再聚呢。得，我这烟也抽完了，咱这就走吧。” 陆菲和方萌依依不舍的跟着司机上了车，陆菲在里面的座位坐好，舍不得的不住的回望着。车子发动后缓缓前行，乐乐见状一把撒开妞妞的手跟着车跑，他跌跌撞撞的跑着，直到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跟不上时，才停下了脚步，留在车后，呆呆的望着车子远走的方向，然后抬起胳膊使劲的抹着眼睛。 因为不停的流泪，陆菲的眼睛有些模糊，她自车窗回望着被留在原地的奶奶、乐乐和妞妞，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此时一别，不知来日能否再见。 方萌见状忙从兜里掏出纸巾替陆菲擦干了眼泪，安慰道：“别难过，十一咱再来，还有寒假、五一、暑假、中秋，没关系，咱们还有很多时间呢。” “嗯。” 陆菲和方萌回到市里已经是晚上了，两个人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和奶奶备好的礼物，下车后直接打了车回家。进门前陆菲问方萌：“我眼睛不肿了吧。” 方萌盯着陆菲仔细看了看：“不肿，特好看。” 陆菲嗤的一笑撇过头，然后嘱咐着：“你送完东西就下来，我和我妈等你吃饭。” “知道，马上就来”。方萌说完拎着东西上了楼。门前的声控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他接着手机的光，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见屋亮着先是一怔后又一喜，然后一步跨进了门里嚷着：“老爸老妈，你俩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清则放下手中从行李箱里刚拿出的衬衫，踏出卧室迎上来接过方萌的东西，笑着回：“也刚到，奶奶身体怎么样。” “奶奶特别好啊，你俩回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刚才还和陆陆说要下去蹭饭呢。那我也得下去一趟，告诉她晚饭别等我了。哦，对了对了，礼物呢，快，我正好送下去。”方萌连鞋也没脱，站在门口直接伸出了手。 方萌急着说，所以没注意方清则一转头和安平欣对视的目光，两人相视着互相点了点头，方清则拍了拍方萌的肩膀：“先别急，我和你妈妈，有个消息告诉你。” “什么？” “你先进来。” 方萌见他们两个的神色心里咯噔一声收了笑，乖乖的进门坐在地毯上。 两分钟后方萌穿着拖鞋跑下了楼，他垂着头站在陆菲家门前，并没有急着敲门。他站在黑暗里耳边回响着方清则的话：“我们两个会给你点时间去整理情绪和道别，也请你尽快的从悲伤中脱离出来，去适应新的生活。” 如果说以前还因为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可以侥幸的欺骗自己，那如今，便再也没办法将这样的侥幸继续下去了。他心里泛滥的情绪搅在一起，一时间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滋味。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他觉得现在的处境，肯定是因为自己最近太过担心，而做的一个噩梦。如果努力把自己唤醒，那么自己肯定还在奶奶家，院子外的花草依旧生长的正好，葡萄藤下小炉子上的水还温热着，而一步外的隔壁里，自己永远不想分开的人一直都在。 方萌这样安静的站在黑暗里，很久之后，他攥紧了自己的手心，抬起手，敲开陆菲家的门。 陆菲正在和白英兴奋的讲着自己在奶奶家这几天的趣事，听见敲门声，边不停的说话边跳下了沙发一把推开了门。 客厅的光点亮了黑暗的走廊，方萌站在朦胧的光圈里，慢慢的抬起头。陆菲的话说了一半，忽然住了嘴。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站在光亮里，一个站在黑暗里，彼此相望，却又不出声音。不知多久后，方萌的眉心动了动，忽然微微笑了。 陆菲心头徒然一凛，眼圈一红，声音微微发抖的问：“怎么了？” 方萌用力握着自己的拳头，他的指甲扣进手心里，却感觉不到疼痛，微微的摇了摇头展颜一笑：“能进来蹭饭了吗？” 吃过了饭，陆菲和方萌先回了房间。陆菲将门关好后，走到书桌前玩着魔方的方萌身边，轻声开口问：“你说实话，出什么事了？” 方萌转动魔方的手指一滞，然后缓缓放下了魔方，犹豫着抬起头看着陆菲。 两人这样相视着，谁也没有开口，陆菲看着方萌，忽然一颗豆大的眼泪从眼睛里滚了出来。 第87章 离开 方萌离开是在正式开学前的两周。去北京定居是安平欣和方清则早就有的计划，当然去北京，也不过是计划中的一小步而已。当年若不是方萌奶奶的身体不好，方清则和安平欣也不会回来。如今奶奶身体渐渐好转，最重要的是方萌已经上高中了，若再不走就真的太迟了。所以近一年来趁着方清则工作可以变动的机会，每次出差，两个人都会安排一些工作、学校、住房等一系列的事情。 方萌离开的那个清晨，陆菲早早站在楼下等着。方清则和安平欣没有带走太多东西，他们将行李箱装进车里，然后合上了后备箱。那搭上的一声轻响听的陆菲心尖一颤，她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只是觉得那声音在胸腔不断的盘旋着回响，震的她指尖不停地抖动起来。 方萌站在陆菲身边，并没有露出太过悲伤的表情，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悉心的嘱咐着：“早上凉别傻站着了，快回家吧。回去喝点热水，别忘了吃早饭。对了，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我已经写好了，你好好看两遍。英语笔记也整理完了。你的文综没什么大的问题，但还是有些记得不扎实，多写多背。你别难过，我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的，发短信别忘了回我，别不理我，不然我会难过的。我要是有机会回来，肯定第一个看你。你也好好表现，争取能去找我，别忘了咱俩的约定……”方萌的语气轻的像是只是出门旅个游，半天就回来了一样。 但陆菲听着方萌啰啰嗦嗦的说着话，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放在平底锅上用小火慢慢的烘烤着，锅里不知被谁洒满了柠檬汁，胸腔里又酸又疼。她拼命想去压制自己的情绪，却反而更越难过，她死死咬着下嘴唇，难受的几乎不知道该把自己放在哪里。 陆菲使劲绞着手指头，想要打断方萌告诉他还是别唠叨了，这些话都听了好几百遍了，但当她张开嘴时却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眼泪几乎是同时涌出来的，她的话还没到嘴边就全部哽在了喉咙里，无论怎样都吐不出来。而落泪的一那瞬间陆菲几乎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 方萌没有继续安慰陆菲，只是抬手轻轻擦试着她的眼泪，但不知怎么了，那眼泪似乎永远擦不完。方萌的喉咙呼噜一声，趁着陆菲不注意，撇过头悄悄抹了抹眼角。想说的话，终究再也说不下去了。 方清则和安平欣在车上坐了老半天，见到两个孩子的样子，虽说不忍心，但因为时间有限，所以方清则也不得不去催促。 陆菲听见了，挪后一步让开了路，断断续续的说：“走，走吧。我，我，没事，了，一会，就好，好了。” 方萌撇开头，低低的嗯了一声。他转身迈出了左脚，却又立即收了回来，低下头附在陆菲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头也没回的几步上了车。 是个很好的天气，那日的清早不像往日早早的出了太阳所以暖的太过，又没有因为有云层遮蔽阳光而变得太凉。湛蓝的天空里堆积着大片软绵的白云，蓝白相间的颜色很是好看。几只小鸟在树梢上喜滋滋的跳来跳去，欣喜的叽叽喳喳着庆祝着这样的好天气。只是树下传来的大哭声，惊动了它们。纷纷驻足低下头来看，它们不懂，到底是什么让那个蹲在树下的女孩悲伤成了这个样子。 车子绝尘而去，排出的尾气吹开了路面上的尘埃，陆菲蹲在地上模模糊糊的看着消失的车影，哭了不知道多久。事实上很多年后，她甚至忘记了那天方萌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天里最后的记忆是她的腿慢慢失去了知觉，然后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她合上眼睛之前，最后看见的是张军毅一张焦急担忧的脸…… 方萌上了车，甚至没敢再回望一眼。他将脸埋在膝上，压抑着自己小声的抽泣着。安平欣在驾驶座开着车，始终不敢用后视镜去看他，她不停的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以至于车速越来越慢。方清则坐在后座，轻轻拍着方萌的后背，方萌抽了抽鼻子，本想推开他的手，告诉他没关系，但到最后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而是趴进了他的怀里，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彼时年幼，还不太懂分别真正的意义。那时总是觉得不能够每天与那人相见，便是分离带来的最大恶意。到长大后才明白，其实分别最可怕的不是不能相见，而是各自安好，各自在没有对方的世界里安稳、安好、安身立命。 方萌离开后陆菲变了很多，她不再爱笑、不太说话，也很少出去玩，更多的时间里她都在安静的、认真的、努力的学习。方萌离开前，两个人约定了一定要考同一个城市的大学。同时为了不出现意外，两个人决定好，志愿里所有的大学都在北京挑选。陆菲知道自己和方萌的差距，于是更下定决心刻苦学习。 所以方萌离开后，对于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比如张妍常常班级里考第一的男生在一起学习，关系越来越好，徐宇言听说后郁闷的得了腮腺炎；比如王建飞和刘丹在一起三个月就分手了，之后和蒋莹莹和好，然后被一个新转学来的姑娘插足又分手了；比如乔璐在不断的内服外用，消耗掉了无数药品后，终于调理好了青春痘，最近在校门口被搭讪了；比如郑坤逃寝去网吧被抓，在间操大会上点名挨批；比如张雯雯在方萌离开的第二天，就换了喜欢对象……等等这样的事情，陆菲并没有太过关心，她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了。 时间这样如水般流淌而过，转眼冬，转眼夏。要是细数，让人能记住的大事也就只有两件了。 一件是北京举办了奥运会。2008年8月8日，是举国欢腾的一天。那天学校早早的放了学，让大家回家看奥运会开幕式。陆菲趴在茶几上，看着电视机里北京上空燃起的明亮烟火，心里暗暗的想：“此刻方萌抬起头，看见的便是这样灿烂的烟火了。” 另一件大事是转年春天，全国大范围爆发了甲型h1n1流感。那段时间里全市的口罩和温度计一度买断了货。各个班级里，每天早中晚会量三次体温，只要有学生超过37度，就立马会被请回家。所以班级里那些不爱上课的、不爱学习的学生，总会绞尽脑汁的想着各种办法让体温计的温度升高一点。虽说有这样淘气的学生在，但因为监管的严，所以学校里并没有大的疫情发生。 那段时间里，陆菲担心的每天都要打几个电话，去询问方萌的身体状况，而方萌也是同样的。自离开后，他会每天至少和陆菲通一次电话、发无数的短信去主动报备自己的情况。此外他还会每周至少给陆菲寄一张明信片，每个月一封长信，并不定时会寄来各种新奇的礼物。 他会给陆菲讲自己去圆明园时，看见了一只标准圆形的小石头；新同桌是篮球队的队长，三分球投的巨准；化学老师是老乡，每次上课时，那口音亲切的让他想哭；早上的煎饼果子排队的人太多，以至于摊主忘了给他刷酱，难吃的简直不能言说；长城上全是人，节假日根本不能去；地铁上的人更多，上班赚钱肯定不容易；以及北京没什么好，哪里都找不到像陆菲这么好看、有趣又可爱的姑娘……每天见到了多少人，做了什么事，无论多么微小，他都会告诉陆菲。同时他也会关心陆菲早上有没有吃饭，数学大题有没有解开，最近会不会胃疼，有没有吃太凉的东西。以及子轩有没有比他长的高，宇言的青春痘好没好，吴昊还是不是那么粘人……他在有意的维护自己和陆菲的关系，生怕两个人因为不同的交际圈而渐渐疏远。 方萌离开的日子，起初陆菲是不习惯的，她早上出门会习惯性抬头向楼梯上看；吃饭时会习惯性的点两杯牛奶；晚上也会习惯性的看向自己的左手边，遇到不会的大题脑子里第一个念头依然是：没关系，等着让方萌讲，班级里有谁睡着了流了一袖子的口水的事情，还是第一个想告诉方萌……只是她每一次抬头后，都会变成无尽的失望。若不是有与方萌的约定在，她都不知道要用什么去支撑自己继续生活下去。所以自方萌离开的那天起，陆菲便每天多了一项必做的事情，就是每天都会从日历上划去一天。 她在用尽全部心力的等待着高考的到来。 因为学校里的事情陆菲并不太上心，平时的活动也基本不再参加了。所以时间长了，陆菲便生活得越来越简单，每天就是上课学习、拼命做题、吃饭、再上课学习，这样循规蹈矩的生活着。她本以为自己会这样结束高中生活，但没想到，生活并没有她相信当中的那般顺利。 第88章 不过了 在即将上高三的那段时间里，陆菲连续打了两次架。 陆菲打的第一架是和于淼。于淼是林子轩分班后新的同桌，也是上次体育课和陆菲遥遥对视的那个女生。但其实陆菲和于淼并不认识，她们两个之所以会打架，是因为李楠。 分班后李楠还是会常常回去班级找子轩玩，林子轩这人爱交际，平时里找他的人多。但凭借着女生特有的敏感，于淼还是一下嗅出了李楠的不同寻常。这一点不同寻常并不单单是李楠对子轩芳心暗许的心意，而是于淼看出了，子轩对李楠，是有一点特别的。 也就是这一点点与众不同的特别，落在于淼眼里，也扎进了她的心里。就像一根小小的毛刺，融进了皮肉里，因为裹上了日复一日的嫉妒和厌烦，最终化了脓、淌了血。 那天李楠去找林子轩借语文书，她见子轩趴在桌上眯着眼睛不知道写着什么，于是照旧大咧咧的直接进了门，大摇大摆的走到他的书桌旁，用手掌使劲一拍桌面，扯过了子轩手里的本子问：“偷偷摸摸干嘛呢，给谁写情书，我看看。” 林子轩揉开惺忪的眼睛，还没回话，倒是他一旁趴在桌上睡觉的于淼炸了毛。她腾的站起来，一脚踹倒了自己的椅子，冲着李楠大声的骂：“谁他妈瞎，还是鼻子上那俩窟窿眼是喘气的，没看见我睡着了，拍拍拍，拍你妈呢。还有没有点规矩了，这班级没有门槛还是怎么的，什么玩意都能进吗……” 她骂的声音极大，语速又快，一时间李楠只能张大了嘴，呆呆的望着她毫无还嘴之力。周围原本专心于自己事情的同学，纷纷转头来看，李楠被大家看的脸红，于是合上嘴尴尬的抿了抿唇。 李楠素来大大咧咧，自然是不知道于淼为什么突然发飙，只以为是自己真的吵着人家了，她自己也有起床气，非常能理解被吵醒时的烦躁。所以李楠虽然也觉得于淼骂的太过难听，但到底没指名道姓，而且自己又确实不对，于是放低语气小声道歉说：“不，不好意思啊，同学，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呦，我可没骂你。我骂刘一涵呢，她刚才吓着我了。”于淼说着拍了拍身边围上来的烫了离子烫、厚刘海的姑娘，又冲她挤了挤眼睛，指桑骂槐道：“我操，多神奇，我骂谁谁心里可真是没有一点数吗，真脸皮够厚了，谁……” “你大爷，你再骂一句试试。” 于淼被突然的一声吓的一噎，那声音不大，却全是不许质疑的怒意。于淼闻声转过头，只见林子轩已经站了起来，整个人挡在李楠身前。他护着她的样子完全不同于往日，认真极了。于淼一见心里像倒了一缸陈年老醋，那气味酸的她眼眶一红，但她硬是倔强的强撑着，挺直腰杆回问：“骂谁呢你？” “我骂谁，谁心里一点数没有吗？”林子轩抬脚踹倒了于淼的书桌，书桌倒下在地面砸出了砰地一声巨响，班级里跟着一静，于淼整个人一哆嗦，全身紧张的戒备起来。子轩蔑视的横了她一眼：“椅子都倒了，不差桌子了，我帮你一把。” 于淼死死忍着自己满心的委屈和酸楚，瞪大眼睛指着林子轩骂：“你，你发什么疯，我招你惹你了”然后她又指着李楠质问道：“她是你什么人，你这么护着她，是你包养的小老婆吗？” “我他妈……”林子轩气的握紧拳头，刚要抬起手，一把被闻声而来的徐宇言抱住，他挡在两个人中间劝道：“别，都是同学，干嘛啊，这是，消消火消消火。” 林子轩被徐宇言死死拖住动弹不得，气的他指着于淼直骂：“看你是个女的，不爱跟你一般见识，别不要脸，谁给你惯得臭毛病。告诉你，这是李楠，我高中的第一个同桌，是我的朋友。她在这个班级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你明里暗里难为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什么心思我不管。但今儿我把话撂这，你再骂她一句试试。” 于淼比林子轩矮了一个头还多，被他居高临下的指着，气势变得非常弱。只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认输，于是拼命忍着眼睛里涌出了一圈眼泪，嘴唇动了动不甘心的就要还嘴，但还没开口便被刘一涵拽到了身后。 刘一涵挡在林子轩的视线里，半开玩笑的劝说道：“干嘛呀，火气这么大。平时大家不都挺好的么，怎么有个别的班同学把你激动成这样。你要真想显能耐，也别和我们小姑娘动气啊。行了，淼儿也是被吓醒了才慌不择言的，你也理解理解行不，林大少爷。” “我理解的着吗，也不是骂我。骂谁了，赶紧冲着谁道歉”。 于淼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于是一把推开了刘一涵，伸长手臂指着林子轩：“告诉你你别太过分了，凭什么我道歉。” “你小学老师没教过你做错事了道歉，还是你没上过小学？”林子轩横了于淼一眼问。 “我就不，你能把我怎么着……” 林子轩闻言往前一动，又被徐宇言和后来围上来的几个同学死死按住。林子轩气的直跺脚，使劲推着宇言说：“别拦我，我要……” “你要干嘛？”几个人闻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声音处看去，这才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赵嘉宇竟站在了班级门口。 “你要干嘛呀？不过了？”赵嘉宇站在门口用目光扫了扫地面上散落的书本问。 “没，没有。班任。”徐宇言松开子轩，立即赶紧弯下腰和刘一涵一起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赵嘉宇手里的书卷成了筒，轻轻敲打着手心，目光在几个人身上一一扫过，然后冲着林子轩和于淼说：“你俩来一下。”说完又问傻愣在子轩身后的李楠：“想什么呢？看热闹不怕乱子大？快上课了，抓紧回班级呀。” 李楠闻声回过神，放下手里子轩的那个本子连连点头，又担忧的撇了子轩一眼，子轩微微冲着李楠点点头，用唇语安慰着：“没事，走吧”。 李楠咽了咽喉咙，回过头瞄了一眼赵嘉宇，然后弓着腰几步从他身边溜了出去。 李楠回班级回到班级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的在桌位上左挪右晃的。她的手有些抖，本想打开自己的铅笔盒，却没抓住一下摔在了地上。 陆菲课间爬在桌上睡了一会，听见稀里哗啦的声音打着哈欠张开了眼睛。她见李楠正失魂落魄的盯着黑板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弯腰去捡滚落了一地的笔，于是打趣着问：“怎么，睡着了？” 李楠嘟着嘴看了陆菲一会，犹犹豫豫的张开嘴，又立即摇了摇头：“没，没事”。 陆菲以为她和子轩拌嘴了又闹小脾气，所以也没太在意。转头又打了个哈欠，然后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笔。 李楠到底放心不下，所以上课后每隔一会儿就要发短信给徐宇言打探那面的情况，但收到的回信大致相同：“不知道呢，没回来呢。”这样的回信收到第十六遍，李楠有些灰心丧气了，她将手机摔进书桌里，一头扎在了书桌上，再也没抬起头。 赵嘉宇把林子轩和于淼叫去了办公室，简单的问了问情况，然后说：“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热血又冲动。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吵架都不是一个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现在我给你们两个一节课的时间去选择，你们两个可以再在这里打一架，或者去平心静气的交谈，彼此了解然后相互谅解。这里没有别人，我也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去，怎么选择是你们的事情，但是，在我回来之前，你们要自己把这件事情处理好。能做到吗？” 林子轩和于淼听闻皆是不做声，低着头沉默着。两人互相等了一会，然后小心翼翼的去瞥对方的反应，却在转头时不小心撞上了彼此的视线，于是又急着扭过头。两个人这样尴尬的站了一会，最后是林子轩抬起头直视着赵嘉宇答：“能。” 那天在办公室里，是林子轩先开了口，说“不管怎么样，都不该和一个女生耍脾气的”。于淼听完当即委屈的落了泪。子轩见状从一旁办公桌的纸抽里拽出了一张纸递给于淼，然后等她抽泣够了，才心平气和的缓缓和她聊起来。后来两个人互相说了很多自己的事情，子轩讲了自己和李楠相处的点滴，夸赞李楠性格大方乐观，是自己众多朋友中为数不多的最为重要的；于淼讲了自己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但因为最近父亲要娶新的女人，所以心里非常烦躁。再后来两个人互相都道了歉，也表示谅解了对方。所以单从林子轩那来看，这件事情也就算是翻篇了。 但如果从李楠的角度来看却并没有，当然说没有解决也并不准确，更准确的来说，是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更加激化了、关系更加恶化了。因为子轩没看到，他在讲述和李楠过往时，于淼脸上一抹而过的恶意，那是出自心底里的嫉妒，和一点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不知道哪里来的怨恨。 所以从那天过后，于淼有事没事的就会去李楠班级门口“路过”，然后在看见李楠的时候，说几句讽刺的、难听的、恶意的酸话。 第89章 怎么了 周三中午陆菲和李楠没回家，在学校食堂吃过饭后，两个人直接回了班级。班级里还有另外几个女生，大家吃完了饭闲来无事，于是聚在一起准备讲鬼故事打发时间。李楠听见这样的事情必然不会落于人后，于是抓着要听歌休息的陆菲，一起凑了过去，自告奋勇的先讲了起来。 这几个女生围成一圈，听李楠绘声绘色的讲着鬼故事。李楠讲故事时语气抑扬顿挫的，几个人听得都十分入神。唯有陆菲，她支着脑袋迷迷糊糊的听着，要不是李楠抱着她的胳膊，时不时的讲到兴奋之处拍她一下，她肯定就睡着了。 陆菲只觉得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耳边是李楠的声音不断拉长，断断续续的变成了：“凌晨……脚步声……钥匙孔……”什么的。然后就在她几乎听不到声音的时候，忽然被李楠大力的一拍，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陆菲眨巴着眼睛回过神，见李楠揉了揉鼻子，神秘兮兮的说：“预知后事如何，且听我上完厕所后分解。”然后一把揪起了还在状况外的陆菲的衣领说：“走，陪我上厕所去。” 陆菲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被李楠拉着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陆菲被李楠拉着走在后，快到门口时，李楠忽然大力的转回身，一脸紧张的问：“几点了？” 陆菲吓了一跳，跟着回过身看了看黑板上的表答：“12点18”。 “十八了？不行不行，你稍等我一下，我得先把好友先卖了，再把地收了。”李楠嚷嚷着甩开陆菲的手，两步跳回桌位。 陆菲站在门口看着李楠跑回座位低头摆弄着电话，嘴里不住的嘟囔着：“林子轩，去裸奔。哈哈哈哈哈。徐宇言？张妍？给我跳钢管舞去，哈哈哈……” 陆菲看着她的样子，揉了揉突突跳着的太阳穴，抱着手臂靠在门边轻声叹了口气。李楠没耽误多久，三分钟后她又跳了回来，拖着陆菲的胳膊继续跳跃着出了班级。 陆菲在水房用凉水洗了洗脸，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她甩落手上的水，转去隔壁卫生间外，准备继续等李楠。楼外的篮球场上不知道是那个班级正在打比赛，周围围满了女生大声的喊着“加油”。陆菲听见声音走去窗前看，只见篮球场中，一个穿着深蓝色球衣的男生为了躲开围上来的人，在三分线外起跳将篮球抛了出去。那篮球在半空中划出了喊看的弧线，然后在一众期待的目光里撞上了篮筐边缘弹了出去。 似乎有人在大声的叹息，也有人在哄笑，陆菲却没有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望着那件深蓝色的球衣出神，那件衣服，方萌也有一件的。只是方萌的号码下，印的字母是“ff”。以前方萌总是喜欢穿这件球衣；他的三分球投的更准一些；他总喜欢在投中篮筐后第一眼看向自己；无论赢了什么样的比赛，他也不过是淡淡一笑，但他藏在那个小小的酒窝里的骄傲和欣喜只有自己才能看的懂。 她非常的想念他。 陆菲这样站了不知道多久，只觉得后背被谁的头发扫过，才回过了神。她收回思绪回头去看，只见身后路过了两个女生，长头发厚刘海，看着很是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陆菲正试着努力再去回忆回忆时，正巧李楠这时出了门，她弯着眼睛笑眯眯的刚要和陆菲说话，又忽然一步缩回了卫生间里。 陆菲看着她的样子气的直笑，推开门问：“怎么了？把什么落里面了？”李楠缩在墙壁旁，用手势示意着陆菲不要出声。她用力的比划着，见陆菲没有领会，于是气急败坏的去抓陆菲胳膊，想把她拖进来。 陆菲却没动，她看着李楠的动作，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回过头去看，却她被李楠使劲的拽进了厕所里。陆菲跟着一戗，站稳后皱了皱眉看着李楠问：“出什么事了？” 李楠错开陆菲的目光，低下头小声回：“没事，我就想再待一会儿。” 陆菲看着李楠一副为难的样子，想了想也不再追问只是回：“那行，我就陪着你待会。” 两个人背靠着墙这么站了一会儿，李楠到底是闲不下来，于是推了推陆菲肩膀问：“你，先出去看看，还有没有，有没有人了？” 陆菲点了点头，先出了门，左右看了看，然后回来拉着李楠的手安慰道：“走吧。” “没人吗？” “嗯”。 李楠长长呼出一口气，推门跟着陆菲走了出去，她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嘟囔着：“这厕所里都是什么味啊，可熏死我了……”她高兴的挽着陆菲的胳膊说着话，然后随意的往后方看了一眼，忽然脸色一变，用力抱住了陆菲胳膊，急急的加快了脚步。 陆菲跟着转过头，这才看见刚才的那两个女生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自己和李楠身后。几个人的距离很近，陆菲的视线和其中一个对上视线的瞬间，恍然想起了，原来正是上次体育课上与自己对视的那个。 陆菲正暗暗的想着，这时听见那个姑娘阴阳怪气的骂：“哎呦喂，真是大白天的见鬼了。” 她话音一出，陆菲脚步一滞，李楠见状忙咽了咽口水，攥紧了陆菲的袖子使劲扯着她快走。 身后的另一个女生大声的笑着，接话道：“你快放过鬼吧，鬼也要脸呢。” 说完她们两个一齐放肆的大笑起来，那声音在空荡的走廊上尤为刺耳。两个人似乎觉得这样不过瘾于是又接着骂：“也是，那可怎么形容呢？妈的，可真难。要不你给我形容形容。” “你他妈就知道为难我，打小语文就不好，我可干不了这事。” “干不了什么事啊？是那种事吗？还是哪种事啊？我怎么听不懂呢？” 她们两个的语气又嘲讽又放肆，陆菲听着这样刺耳的声音，脚步越来越缓，急的李楠直拽她的袖子，小声嘟囔：“快走，快走”。 陆菲没听见李楠的话，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身后的两个人吸引，只听那两个人接茬道：“什么那种事？呦，这我可就听不懂了。” “你听不懂是因为你没干过，不过你没干过自然有人干过。” “是吗？” “对啊，要不能让人那么护着么。人家的本事可大了，床上床下都一样大。” “呦，你这话说的，要是没证据人家可告你诽谤哦。” “证据？还用证据吗？这不明摆着么，别的不说，就他妈这腿型，这走路的姿势，说不定被多少人……” 她的话没说完，忽然被陆菲回身一脚踹在了小腹上，那姑娘没防备，距离又近，被这一脚踹的当即躬身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站在一旁的另一个女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了陆菲一会儿，然后撸起袖子上前一步比划着质问道：“操你妈的，你神经病啊，犯病了还是怎么着，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陆菲眯了眯眼睛，将扯着她的李楠拽到身后，两步迎上前抓住了她的手指，向后用力一掰，趁着她屈膝向下，用力一脚踹在她的腿弯上。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指桑骂槐的有意思吗？” 之前被她踹倒在地的女生当即红了眼，见状爬了起来往前一扑要去抓陆菲，陆菲放开手跟着后退一躲。她没抓着陆菲，于是僵持着骂：“骂你了？我他妈骂你了吗，事逼。” 陆菲的眼神在她们两个身上滑过，厌烦的说：“我不爱骂人，虽然我真他妈想骂你俩。所以咱还是别站这叭叭了行吗，你俩要不服，一起啊。” 那俩女生对视了一眼，互相拉扯着对方站好，然后气势汹汹的朝着陆菲冲了上来。 吴昊中午见陆菲进了食堂，于是也跟着没回家。排队时他故意站在陆菲身前，给陆菲和李楠买了两杯牛奶。吃完饭后，他忙跟着陆菲回了班级，班级里有几个没回家的男生，躲在最后一排的地上打扑克，吴昊不乐意跟他们瞎闹，自己拖了几张椅子拼在一起，躺在陆菲附近听歌休息。 “昊哥、昊哥，嫂子和别人打起来了……”隔壁班一个男生站在门口大喊。 吴昊听见声音摘了一只耳机问：“什么？” “嫂子和别人打起来了。”吴昊猛地弹起，扔下耳机，两步跑了出去，也没管身后被他撞倒的桌椅。 中午的学生少，走廊几乎没有什么人，吴昊出了班级就看见，走廊另一侧，李楠正捂着脑袋坐在暖气边，她两步的距离外，陆菲掐着一个女生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而陆菲身后还有一个女生，正抓着陆菲的头发和衣领使劲拖着她。 陆菲被扯的后退几步，她的手一松，被她掐住的女生立即反手将她推开。陆菲被推得踉跄几步，一脚踩在了身后拖着她的女生脚上。只是即使这样，抱着她的女生扔没松手，反而将她越箍越紧。那被掐住的女生倚在墙上喘了两口气，又咳了几声，然后直起身一步上前狠狠打了陆菲一个大嘴巴。 吴昊只觉得自己的血一股脑的冲上头顶，拔腿便跑了过去。他抬手拎开了抱着陆菲的女生，将陆菲抢回来护在怀里，然后反手就给了扇陆菲嘴巴的女生一拳。 那女生吓得一缩，只觉得一阵风从耳边刮过，再睁开眼睛时，才看见自己的耳边，是一只砸在了墙上的拳头。 吴昊放下自己的通红的手，恶狠狠的看着缩成一团的女生。见那女生怯怯的抬起头，忽然皱了皱眉说：“于淼？”于淼还没回话，被推开吴昊的陆菲，上前一步狠狠还了一巴掌。 于淼被打的一急，瞪圆了眼睛跟着便要还手。吴昊一把抓住于淼扬起的胳膊，然后另一手也不顾陆菲的反抗，用力将她圈进怀里，威胁于淼道：“你再打一下试试？” 于淼瞪着眼睛，挤着眉毛大声嚷嚷着问：“她他妈打我，你没看见吗？” “看见了，怎么了？你还手试试？我从来不打女的，你别逼我破例。” 于淼素来知道吴昊是什么人，当下见状也是有些犹豫，她知道自己今天的亏是吃定了，于是眼圈一红委屈道：“操，都针对我干什么？你问问你的妞，我招她惹她了？” 陆菲一听，立即推开了吴昊，沉沉开口道：“我和吴昊没关系，你说话干净点。还有，你再敢难为李楠，我跟你没完。” 于淼听完扯着嘴角嘲讽一笑，强辩着：“你是不是觉得有人撑腰就牛逼了，打我？你知道我哥是谁吗？你自己回家的时候别让我碰上。” 陆菲无所谓的笑笑，上前捏住了于淼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逼近她问：“你哥24小时跟你绑在一起吗？你自己没有单独的时候吗？我再告诉你一遍，你再难为李楠，咱俩没完。” 于淼的下巴被陆菲抓着，又不敢还手，只得用力甩开脑袋躲开陆菲。然后她用视线在陆菲、吴昊和李楠身上扫了一圈，抬起胳膊拨开身前的陆菲，从她身边绕过，拽起了地上被推倒的刘一涵，捂着胸口扶着一瘸一拐和刘一涵一起上了楼。 于淼走后陆菲浑身一软，栽倒在墙壁上。吴昊吓得腿一抽，赶紧上前去扶，他弯下腰仔细的观察着陆菲的脸色，担忧的问：“有事没事？还伤着哪了？” 陆菲摇摇头推开他的手：“不用你管。” 吴昊又气又急，重新死死抓住她的手臂：“问你话呢，伤哪了？” 陆菲强撑着自己站直了，轻声开口道：“放开吧，有监控呢，别闹了。再说我没劲了，咱俩别挣吧了。” “你知道有监控还打架？”吴昊无奈的叹了口气，只是他看着陆菲红肿的脸颊，却又怎样也气不起来，最终还是语气一软商量道：“我带你去医务室吧，或者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 “不用。谢谢。” 陆菲推开了吴昊，自己扶起李楠，一步一步挪进了卫生间里。 第90章 真拿自己当古惑仔了？ 陆菲和李楠在卫生间里简单的收拾了收拾，李楠倒还好，除了额角磕的肿了，再没有别的伤。陆菲伤的重一些，除了脸被抓伤了，衣服和裤子全是脚印，四肢和身上也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她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踹了一脚，一咳嗽胸腔里就隐隐作痛。 李楠面对着陆菲站着，把头低的极低，抹着眼泪抱歉道：“对不起菲菲，都怪我。” 陆菲摇了摇头，然后上前一步抱住了李楠，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不是，和你没关系。我就是看不惯她们那个骂骂咧咧的样，倒是我冲动，还连累了你受伤。” 李楠趴在陆菲肩膀抽泣，哽咽着语无伦次的说：“不，不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那个于淼骂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得罪她了。但我总想着惹不起总躲得起，可我虽然一直躲着，假装听不见，假装看不见，但其实我非常生气，也，也害怕。要不是你，我肯定不敢反抗的，只能一直忍着。你，你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家躲在被窝里哭了多少次，我真的非常谢谢你。” 陆菲轻轻抱着李楠任由她哭泣，后来李楠哭够了，才缓缓的推开陆菲说：“菲菲，今天这事要是班主任问起来，我肯定会承认错误的，你不要担心。” 陆菲立即反驳道：“不行。” 李楠错愕的看向陆菲问：“什么不行？” “今天这事，是我先动的手，打架的时候又纠缠的最久，所以不管怎么说我都摘不出去了，反而是你，你参与的并不多。所以不管谁问起来，你都要说，是我和那俩人发生了冲突，你是来劝架的，被误伤的，明白了吗？” “那不行，我怎么能那么做，这不是太忘恩负义了吗？” 陆菲嗤的一笑，她笑起来牵动了脸颊的伤，又忙收了笑，抬手揉了揉脸颊解释着：“当自己闯江湖呢，还恩呀义呀的。你知道学校自从咱出了群架的事，就一直耿耿于怀的妄图整治咱们呢，所以我估计学校肯定这次会严肃处理的，咱俩能脱罪一个是一个，你怎么还非得往里钻呢。” 李楠听得愣愣的，她仔细想了想然后打了个哆嗦问：“你怎么知道的？真的吗？那，那就更不行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受处分。” “你以为处分是什么好玩意呢，还得同享？得了，这事咱俩就真么定了，不争了。” 等陆菲和李楠磨磨蹭蹭的收拾的差不多了，也快到上课的时间了。不过她们两个连班级都没进去，直接被班主任曹莉莉叫去了办公室。来通知的学生，看着吴昊铁青的脸色直往后面缩。陆菲听了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陆菲还没迈出脚，便被吴昊一把抓住了手腕，他强压住自己的担忧安慰道：“没关系，我帮你想办法。” 陆菲抽出了手轻轻笑了笑：“谢谢。” 陆菲和李楠进办公室的时候，赵嘉宇带着于淼、刘一涵已经在等了。除了他们，办公室里还有一些表面上正在工作，实则是准备围观看热闹的老师。 被骂的无非就是那些话，陆菲和李楠低着头，默默的听着曹莉莉絮絮叨叨的说着，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曹莉莉先是痛斥了陆菲和李楠这样完全没有大脑的行为，又翻来覆去的盘问着原因，并在知晓是于淼先骂人后，试图将主要责任推给于淼，以及赵嘉宇。 赵嘉宇并没有争辩，倒是陆菲见状，主动的上前一步说：“老师，这事是我的责任，和别人并没有关系。事情就是我听见这两位同学在身后骂人，鉴于走廊里并没有出现其他人的情况下，我认为她们两个是在骂我，于是就忍不住动了手，李楠本着同学的情谊，所以想出手拦阻，却无端被推到在地。所以说到底，确实是我的不对。我自知有错，所以无论什么后果，自己都愿意承担。”她说完用眼神横了于淼和刘一涵一眼，那两人见状喉咙骨碌一下，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曹莉莉气的直冲陆菲翻白眼，本来曹莉莉的意思就是将责任一股脑推到三班这两个学生身上，再顺便推给赵嘉宇一个管教不严之罪，但陆菲这样样子，反而让她很是为难，正是不知再如何开口之时，倒是历史老师嘲讽的一笑，在一旁插话：“呦，还真拿自己当古惑仔了，这一身的江湖气。你承担，你承担的了吗？真出事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历史老师说完话，陆菲却没理她，她仿佛完全没听见的样子，转头对赵嘉宇说：“老师对不起，这次的事情是我错了。我的错我认，无论到哪里，我都不会改口。但同时我也深感羞愧和抱歉，是我辜负您的期待了。”陆菲的那句“无论到哪里”咬的非常坚定，所以话一出气的曹莉莉和历史老师几乎同时要拍案而起了。 赵嘉宇一直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了解完情况后，简单的批评了几句，便让于淼和刘一涵先回了班级。曹莉莉见状也跟着一挥手，让陆菲和李楠赶紧消失，同时在陆菲出门前，威胁道让她明天带家长来见。 陆菲搀着已经腿软的李楠出了门，还没走几步便被赵嘉宇喊住了。 “李楠你先回去，我和陆菲有几句话说。”赵嘉宇走近了说。 李楠面色有些为难，陆菲点了点头，示意她先走。李楠忐忑的咽了咽口水，自己扶着墙一步一步的挪了回去。 赵嘉宇见李楠走远，缓缓的开口问陆菲：“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我最近压力大……” 赵嘉宇挥了挥手打断陆菲：“你不想说，我不难为你。但前几天林子轩和于淼刚吵完架，然后就是你，事情是什么样子的我心里也有数。我只是想提醒你，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自从上次学校发生群架事件起，学校一直想办法处理一下打架斗殴的事情，以杀一儆百。”赵嘉宇前后看了看确认没人，压低声音继续说：“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子现在不好说，我也会尽力的去缩小这件事情的影响。但是你家里，如果能有在学校领导那里有关系的，一定要尽快说上话，这件事情越拖就会对你越不利。但如果，你真的没有，也没关系，咱们走一步看一步，我会尽力帮你想办法的。” 陆菲看着赵嘉宇认真的表情，心里感动又愧疚，她抽了抽鼻子低下头说：“老师，我知道了，谢谢你。对，对不起，我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再忍忍，不这么任性就，就……” 赵嘉宇摇了摇头，打断她的话：“我也是从你那么大过来的，很多事情我都懂。再说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心里有数。只是，我不过就是一个老师而已，能力有限，但你放心，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会做。所以你不必太过挂心，也不用太过自责。”他说完从外衣兜里掏出了一本笔记递给陆菲：“这是你们罗老师精心保存的学习笔记，本来要给方萌的，谁知道那小子跑的还挺快，现在传给你了。” 陆菲抬起头，惊诧的看着赵嘉宇。赵嘉宇一笑：“怎么了？没下毒，都是能用的上的，你可得好好珍惜，这是你们罗老师的独家绝学。” 陆菲手指有些发抖的接过本子，有些不敢相信的问：“老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赵嘉宇轻轻一笑：“上次我给张妍和徐宇言数学笔记的时候，人家俩可没你这么激动。你啊，这么容易就觉得别人好，长大可怎么办？行了，快回去学习吧。” 陆菲紧紧的握住笔记，给赵嘉宇鞠了一躬道了谢，然后转头走了。 走廊里落了光，赵嘉宇站在原地，看着陆菲的背影渐渐模糊在光线里，慢慢收起了笑意。 赵嘉宇没有说错，半个小时后，这件事情传到了校长的耳朵里。校长当时愤怒的砸碎了烟灰缸，他气的在办公室不住的走来走去，将能想到的词一股脑的骂在了赵嘉宇和曹莉莉身上，最后他骂够了厌烦的一挥手道：“你俩先回去吧，我再研究研究，这样恶劣的事件一定不能姑息。” 赵嘉宇忙站起身求情道：“校长，这样的事情性质虽然恶劣，但请您念在这些学生马上就上高三了，又是初犯，要不就给个警告的处分吧。” 校长听闻哼了一声，呵斥道：“你还知道性质恶劣？还给学生求情，你快管管你自己吧，都是你们管教不严，才出了这样的事情，老师怎么当的？要是学生都这样，我这学校还办不办了？你知道就上次的事我花了多少心思和精力，求了多少人情才勉强压下去吗？行了越说越气，滚滚滚，赶紧滚。” 赵嘉宇见情形知道自己现在再说不上什么了，于是暗自计较着稍后和罗兵商量商量还有没有办法，便答应着出了校长室。曹莉莉将门关好后，不耐烦的撇了撇嘴，对赵嘉宇抱怨道：“我说你操那么多心不累吗？大不了退学，这样的学生退一个少一个，真是让她们烦死了……” 赵嘉宇的思绪乱糟糟的，听见这话表情有些不悦，于是插话道：“我还有课先回去了”，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天白英去了学校，见到了曹莉莉和校长。校方的口径非常强硬，说一定要严肃处理，将给予主犯也就是陆菲和于淼开除学籍处分，从犯刘一涵，开除学籍留校察看处分，至于李楠，虽然单从监控来看确实没有妄图参与的动机，但因为遇事没有选择正确的处理方式，所以将给予个人警告处分，同时三班和十二班这周班级分数清零，这学期取消流动红旗评比资格。 白英听完了这些话，并没有太过激动，只是一再的询问能不能有可能减轻处分。中午陆菲放学时，见到了在班级门口等待的白英。陆菲眼神飘忽着站在门口并不敢发出声音，白英倒是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淡淡的说：“没做饭，中午带你出去吃。” 陆菲拧着手指头，也不敢抬头，轻轻的嗯了一声，跟着走了出去。 白英带着陆菲去了平日里不常去的一家价钱偏高的烤肉店，一路上白英没有说过任何的话，陆菲也没有一次抬起过头。到了店里，白英点好了陆菲喜欢吃的东西，又给陆菲倒了杯说，然后缓缓的开口问：“想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陆菲躲着白英的眼神，抓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轻轻点了点头。那天中午，陆菲在滋滋的烤肉声中，简单的说了说事情的经过。但出乎意料的是，白英听闻后并没有训斥陆菲，而只是淡淡的转述了学校的决定，并补了一句：“没关系，要是学校真的执意处分你，我就去给你办理退学手续，然后咱再换一家学校。” 陆菲本都坐好挨骂和挨打的准备了，听到这样的话一惊，她含着眼泪抬起头问：“妈妈，你不骂我吗？” “你知道你自己错哪了吗？” “知道的。” “那下次还这样冲动吗？” “不，不了。” 白英在生菜上抹匀了酱料，将烤的正好五花肉包好，送到陆菲嘴边：“我不训斥你，并不是因为我不生气。相反的，我很生气。你做事情不顾后果，几乎是在断送自己的学业和前途，所以我很生气。但同时我并不想怪你，因为我也读过书，我知道学校里一旦放任这些小小的挤兑和嘲讽，那将一步步的演化成为排挤和欺辱，甚至是校园暴力。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孩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打架斗殴。所以，这次念在事出有因又是初犯，就放过你了。但绝没有下一次了。” 陆菲眼眶一红，接过白英手里的生菜放进碗里，起身坐到白英的那侧，紧紧的抱住白英趴在她的怀里喃喃道：“谢谢妈妈。” 白英摸了摸陆菲的头发，轻声问：“脸还疼不疼了？” 陆菲吸了吸鼻子，在白英怀里使劲摇了摇头。 第91章 不速之客 那个即将升高三的夏天似乎格外闷热，持续的高温让树上的麻雀都有些发蔫，只是一味的缩在树荫下乘凉。学校的事情没有定论，陆菲暂时被停了课。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忽闪着手里的蒲扇，听着窗外若有若无的蝉声，忽然想起了去年的蝉声可比现在的响亮多了。然而仅仅是这样的念头一转，那些过往便犹如蔓藤植物一般迅速蔓延生长开来，让她的思绪没有办法再停下来。 后来白英又去了学校几次和校方沟通，但得到的结果都不理想。所以原本陆菲已经做好了退学的准备，但谁知事情却发生了转机。 大概是从白英那里得到了消息，张军毅知晓后，立即利用自己的关系打听打了校长的家里住址。那天他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准备去校长家里去沟通一下，结果对方开门时，两个人都是一怔，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你你你”了半天，最终互相叫出了名字，然后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 陆菲的校长早年间也参过军，和张军毅就在一个连里，两个人一起领过功，一起受过罚，是实打实的战友。有了这样的关系，校长当即决定从他的角度而言，这件事情不会再继续扩大，校方领导班子也将由他来解决，他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陆菲一个人躺在床上漫无目的的回忆着，直到敲门声响起，她才扯回了思绪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落下树梢了。 陆菲将方萌送的相册塞进枕头下，翻身下了床去开门。她推开门看见张军毅和白英喜滋滋的站在门外，于是跟着笑了伸手接过白英手里的东西，问好道：“回来了，叔叔好。出什么事了，这么高兴？” 白英脸上全是喜色换着拖鞋，兴高采烈的说：“当然是好事了，你们校长说对你的处罚决定下来了。” 陆菲将手里的袋子放在茶几上，顺手收拾起上面的书，回着：“是吗？怎么说的。” “你们校长说了，念在你认错态度诚恳，平日里成绩人品俱佳，又是初犯，所以决定这次不去深究。只是这样的事情不能不处罚，所以现在你要停课一周。哦对了，再写个一万字检讨，这事就算过去了。” “嗯。” “嗯什么？快谢谢你张叔叔啊。” 张军毅听见白英的话，急着摆了摆手：“不用，别那么见外，都一家人。” 他话音落了，陆菲手里的动作一滞，转头去看两个人。白英见到陆菲看向自己，脸微微一红，然后僵硬的推了推张军毅，轻声斥道：“别乱说话。” 陆菲倒没再追问，转回了头，起身去倒了杯水说：“水刚凉的，你俩……” “菲菲……” 陆菲抬起头，只见张军毅几步迈到了她面前笔直的站好，满脸严肃的正色道：“我请求和你妈妈结婚，她已经同意了，你同意吗？” 陆菲听闻浑身一僵，脑子里像断了信号一般愣在原地，浑然不知杯子里的水早就满了，正不断地向外流淌出来。 张军毅这一年多一直都在白英身边照顾着她和陆菲，期间陆正平回来搅扰过几次，后来被张军毅约出来“谈判”了一次后，便渐渐淡出了白英的生活。陆菲从他们两个人的交往中，也不是看不出两个人的心思，只是听到了这样的话，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复杂。 晚上张军毅和白英一起做好饭后提醒陆菲来吃饭，陆菲闻声应了声好，然后便和电话里的方萌说了再见，挂断了电话。她从床上爬起来，刚走出卧室，便听到了大力的敲门声。 张军毅闻声将手里的筷子放下，应道：“我去开”。 “没事，我开。”陆菲说完直接上前推开了门。 门外的人却完全不认识。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生，半长的头发压的笔直，额前的刘海挡住了一半的脸，却没挡住嘴角边还没愈合的伤。 “你找谁？”陆菲问。 那男生却没回答，他站在门外仔细的打量着陆菲，又狠狠的白了她一眼，然后伸出胳膊使劲推开了她直接进了门。 张军毅听见开门声，将筷子分好，慢悠悠的抬起头：“谁啊？”他说话的空档抬起了头，一见来人忽然愣住了。张军毅脸上的惊诧转瞬即逝，他敛住自己的神色问：“怎么来这了？是有事吧，咱俩出去说。” 那男生推开了张军毅前来抓自己的胳膊，满脸不悦的四处走着看了看，阴阳怪气的说：“呦，布置的还挺温馨，怪不得能把你迷成这样呢。”他说着也没客气，直接倚进沙发里，将脚搭在茶几上晃着，还顺手抓起了一个桃子。他没好气的咬了一口，又立即吐在了地上，咒骂着：“呸呸，什么他妈玩意？” 张军毅眉心抽动了一下，一步上前去抓那男生的胳膊，压低声音说：“走，出去说。” 他们说话期间，白英从厨房里端出来最后一盘菜，她边走出来边问：“谁来了？”只是待她看清来人时，却有些困惑的看了看张军毅。 那男生甩开张军毅的手，站了起来，抖了抖自己的t恤，蔑视的一笑：“这位大妈是？我估计你就是我爸最新的目标对象吧，那我还是劝你好好想想，你看我现在的这个样，全都是拜他所赐。这个人，啧啧啧，抛弃妻子啊。” 白英放下手里的菜，在围裙上蹭了蹭手，看着张军毅小心的问：“这是？” 那男生脸上笑的嘲讽：“怎么？他都没告诉你有我这么个儿子？我的天，不会还骗你他没结过婚吧。呦呦呦，这种人，大骗子，坏透了。所以说大妈，男人的话不能信的。” 他说完张军毅脸色一变，忙上前抓起他的衣领拖着他向外走去：“有什么事，咱俩单独说，别打扰人家。” 那男生抓着张军毅的手使劲挣脱着，他看着张军毅渐渐阴沉的脸无所谓的笑笑：“有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你不会真以为你躲这，我就找不到你了？生活费给我。” 张军毅立即用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钱包塞进他的手里：“给。” 男生趁机反手推开张军毅，掸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打开钱包看了看，然后勾着嘴角一笑装进了裤兜里。之后他不再看张军毅，绕开了他走到了饭桌旁问：“怎么着？吃饭不想带我是吧。” 白英收回了目光，反应过来道：“是我疏忽了。快，那个，一起吃，我去盛饭。” 那男生没接话，直接伸出手用手指搅了搅盘子里的菜，哼了一声说：“得了吧，西游记里不是说了么，什么这个洞那个洞里的饭不是吃不得么，我没这口福。” 张军毅转身将他扯了回来，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男生见他生气更是得意：“不干什么？过来看看你。家里看不着，我就得换个地方看呀，不行吗？爸。”他那个“爸”字叫的非常重，让人听上去非常不舒服。 白英见张军毅的脸色，忙上前拦着：“那个，别站着了，都坐都坐。” 那男生看着白英笑的非常挑衅：“我和我爸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呀，这位大妈？” 张军毅一听气的当即要挥起拳头，被白英一把拦住。那男生见状挖了白英一眼：“装什么好人，恶心死了，真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走了。” 白英边用力抓着张军毅的手，边打着圆场说：“好，那个我就不送你，你慢点。” 那男生走了两步，听见这话嗤的一笑，正要张嘴去讽刺，只听始终站在门口观望的陆菲接了一句：“我送吧。” 那男生闻声看去，他原本忘了屋子里还有这么个人，听见这话又挖了陆菲一眼，然后两步走上前，故意撞开了陆菲走了出去。 陆菲没在意，跟着他走了出去，然后一把关上了门。 陆菲跟在他身后走到楼下，直到最后几层台阶。他忽然转回身说：“行了，做做样子得了，装你妈逼装啊，别他妈跟着了，小狐狸崽子。” 陆菲倒是没回话，她撑着栏杆，跳起来直接踹在了他的胸口。她那一脚踹的很重，那男生往后踉跄了几步，若不是他用力撑着墙，几乎就要摔倒了。那男生站稳后不敢相信的看着陆菲，陆菲倒没动，她站在原地平静的问：“脾气耍够了吗？” 那男生却当即翻了脸，往地上吐了口痰，撸起胳膊气势汹汹的冲了上来，破口大骂道：“耍你妈，老子撕了你……” 他俩走后，白英和张军毅站在屋里有些沉默。白英倒没问什么，只是走进卫生间拿了块抹布，默默的清理着地上的脚印，张军毅见状忙抢到白英身前说：“我来。” 白英摇了摇头，安慰着：“没事。” 张军毅浅浅吸了口气，一把握住白英的手认真的解释着：“刚才那个，是我儿子，张源。” 第92章 世界末日 张军毅刚结婚的那几年过得并不好，他的前妻是个野心很大的人，在一起时常常嫌弃张军毅没出息，不能像人家那样挣钱发达出国定居什么的。两个人在一起时，刚开始他的前妻时常会变着花样的和他吵架，后来就不吵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常年不回家，在外面各种应酬客户、出差。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道张源5岁，那年冬天，张军毅下班回家，看着屋子里因为忘记关水龙头已经冻到小腿那么厚的冰，和爆开的仍旧汩汩冒着水的管道，站在门外点燃了一颗烟。然后还没等那根烟烧尽，他做了一个决定，离婚。 离婚后张军毅虽然尽力争取过，但抚养权还是落进了他前妻的手里。而在他的前妻常年恶意的教导和挑唆下，张源和张军毅的关系终于日渐恶化，直至今日这样。 但其实对于张源而言，他对张军毅的恶意并不仅仅来源于他的母亲。 张军毅的前妻是一个社交能力非常强的人，所以离婚后没多久就有了新的对象，之后结婚又离婚，再结婚再离婚……最后一次结婚的这个人是一名律师，是她帮助张源小姨打离婚官司时认识的。 这名律师，也就是张源现在的养父，看似是个正人君子，上进又要强，其实又猥琐又狭隘。而他这样的本质在他们结婚不久后，便彻彻底底的暴露了出来。起初两个人只是吵架，后来便变演变成了家暴。张源自然没办法看着自己的妈妈挨打，所以在一次争吵时，张源忍不住动了手，而结局是，张源的胳膊被打折了。 张军毅的前妻不是没有想过离婚，但张源的养父利用职务之便，将她的个人财产全都划分到了自己的名下，也就是说，离婚后，她将什么一无所有。所以在这样日益压抑的生活里，张源的性格越来越扭曲，他恨他妈妈有眼无珠、恨他养父变态暴力、恨自己软弱无能、恨张军毅弃他不顾…… 白英听完张军毅简单的讲述，没说太多，只是紧紧回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孩子这个年纪是青春期，叛逆一点很正常。及时教导就好了，以前你陪伴他的时间少，那以后咱们都多上上心。” 张军毅看着白英认真的样子，喉咙里一酸，感慨的说：“谢谢。” 陆菲和张源从楼里打到了楼外，陆菲的t恤和短裤上全是灰，因为刚刚摔在台阶上，眉骨处已经高高的肿起，胳膊和腿上都是擦伤，膝盖流了血，全身上下已经完全分辨不出哪个是旧伤哪个是新伤了，样子十分狼狈。 当然张源也好不到哪去，他嘴角的伤重新裂开了，额头也破了，脸上都是血，黑t恤上蹭上了大片大片的白色墙灰，他戴的链子被陆菲扯碎了，脖子上留下了一条暗红的血痕。 此时他们两个扭打做一团，陆菲被张源背起来狠狠摔在了地上，但她没放手，而是顺势从他身后死死的抱住他的腿，用力一拖将他拖倒在地。张源往前一戗，趴在了地上，再抬头时鼻子已经流血了。 白英见陆菲很长时间还没回来，有些放心不下，便和张军毅一起走到厨房的窗前，想要看看情况。这一看，见张源和陆菲在楼下扭打的跟麻花似的纠缠在一起，两个人都是吓了一跳，急忙跑下了楼。 张军毅和白英跑下楼，分开了陆菲和张源，白英急急的训斥陆菲：“怎么回事？”她嘴上是训斥的语气，却暗自将陆菲护在怀里。 张军毅也拉起了地上的张源，不由分说的给了张源一嘴巴，忍不住斥责道：“你可真出息，小姑娘你也打。” 张源被打的一趔趄，他站稳后死死的盯着张军毅，冷笑道：“你看看她那样是小姑娘吗，有这么虎逼的小姑娘吗？你没看见她给我挠的满脸是血，你瞎啊，还是我死活和你没关系？” 张军毅喉咙里骨碌一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张源见他的样子又是一声冷笑：“我就知道，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他说完转身跑开了，张军毅看着他边跑边抹抬胳膊抹脸的背影，眼里的难过倾泄而出，僵在原地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那天的饭几个人谁也没吃，张军毅给陆菲脸上的伤口消了毒、上了药，又嘱咐白英好好检查检查陆菲身上的伤，如果哪里严重，一定要及时去医院。他待在这里不方便，换句话说他也没有心思在这里多待，所以没多久后便回了家。 白英坐在沙发里教训了几句陆菲，但看到她的样子终究是心疼，最后深深叹了口气，将她抱进了怀里。 后来陆菲和张源很长时间没有见面，直到几个月后在就快进入冬时，学校里忽然传起了“2012年是世界末日”的说法。这样的事情本就自带神秘性、不可预知性和一定的危险性，所以一时间学校里关于世界末日的讨论层出不穷。有说这是玛雅人的神预言，有说是其实是小行星在那天将要撞击地球的，有说不会世界末日，但地球会连续黑三天，地球两级将交换磁极的，当然也有不信这些，只说是无稽之谈的。李楠对于这样的事情好奇的要命，她每天关注着不同的消息，热衷于和各种人讨论这个话题，并且还亲自去图书馆和上网搜集各种相关资料。 陆菲听到这样的事情，也曾觉得好奇。私下里和方萌讨论过几次。方萌说：“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如果那天我和你在一起，应该也没有遗憾了。” 那天下午李楠刚从隔壁班听到了关于新鲜的消息，说世界末日只是一种古老的天文运算方式，所以李楠上课时抓耳挠腮的研究了半天，力求要亲自推算出来。而她全神贯注的研究了15分钟后，在还没有弄清楚的情况下，便毅然决然的决定放弃了。她拍了拍陆菲的大腿，小声的说：“下课上网去。” “啊？干啥？” “我去查查2012到底怎么算，有没有答案。” “……” 下课铃一响，陆菲便被李楠拖着去了网吧。学校附近的网吧，总会在下课时间段爆满，而学校也常常会在这个时间段，去网吧暗访抓人。等抓到了人，学校便会按照规定处理。只是处理了一波又一波，逃课上网的学生却依然有增无减，到最后就变成了越禁越多，越管就越管不住。所以时间长了，去网吧上网就变成了学生和校方之间斗智斗勇的博弈。如今大家已经不会去学校附近的网吧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其他地区找一些相对隐蔽的、附近没有监控的网吧。 陆菲和李楠出了校门直接打了车，选了一处较偏僻的网吧。下车后两人用外套裹住了校服，鬼鬼祟祟左顾右盼的走了过去。李楠为了确保网吧的安全，没有直接进门，而是在附近慢慢的绕了一圈，观察着情况。陆菲跟在李楠身后，慢慢的走着，也就是这时，她看见了缩在墙角被教训着的张源。 张源低着头使劲往墙角缩，他的身边站了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那些人背对着陆菲和李楠，围成一个圈将张源圈在角落里。起先陆菲并没有看的太清晰，她只是觉得那人的身形有些熟悉。直到其中一个人抓着张源的头发，将他的头往墙上撞时，陆菲才看认出了张源的脸。 那人边动手边不住的骂：“没钱你他妈还敢来玩，想学人家吃霸王餐啊？你有那实力吗？” 张源被打也不敢还手，只是一味的往墙边躲，嘴里小声的道着歉：“对不住了哥，我今天换衣服了，钱在那个衣兜里。哥你别打了，我这就回去取钱。” “取你妈啊，我现在让你走，到时候你跑了我上哪找去，让你家里人现在送” “没，没带电话。” “事真他妈多。”那人扔下手里的烟，狠狠的踩灭，又从兜里掏出电话递到张源面前，他见张源并没接，于是咒骂道：“怎么的，不敢打，还是你他妈家里人都死绝了？” 那人的话落了，围在四周看热闹的其他几个男生一起哄笑了起来。张源哆哆嗦嗦的站在原地，没接电话，只是把头低的更低了。陆菲站在远处看着，李楠在一旁看她看的出神，急着拽了拽她的胳膊，催促道：“这样的热闹就别看了，容易溅身上血，再说快进去吧，一会还上晚自习呢。” 陆菲轻轻嗯了一声，收回了目光，跟着李楠迈出了一步，那面的人不知道骂了什么，几个人齐声声的又是一起哄笑起来，那样的声音刺的陆菲额头上的神经跟着一突一突的跳了起来，她忽然停下脚步，对李楠说：“你先进去开两台机器”，然后甩开李楠的手，向着张源的方向走了过去。 刚才掏出电话的那个年轻人，见张源不接，点了点头，将电话手回到衣兜里，然后抬起手臂说：“哥几个让让”，接着往后退了两步，左右压了压肩膀，便准备缓冲着踢向张源。 他踢出腿的瞬间，陆菲在他身后轻声叫了句：“那个，这位哥哥。” 第93章 这是我哥 那人听见声音慢慢放下脚，转头看去，他见到并不认识，于是饶有趣味的问：“怎么？老妹是叫我吗？” 陆菲点了点头，微微笑着和善的解释：“这是我班同学，他是欠钱了吗？那对不起啊，我帮他还，行吗？” 那人听见陆菲的话嘴角勾起了一抹笑问：“同学？” “嗯。” 他似乎觉得有趣，边不怀好意的打量着陆菲，边从兜里掏出了烟盒。他看看陆菲又看看张源，似乎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然后抽出了一支烟放在唇边，又慢悠悠的将烟点好，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打趣着说：“那好啊，他欠我三百五。” 他的话音一落，张源立即抬起头抢话道：“哥，不是三十五吗？” 那人回过头瞥了张源一眼，张源又立刻缩了回去，那人见状哼笑一声道：“三十五？你看我们这些人就这么不值钱？再说我这些哥们都不和你计较，你就不表示表示？老弟，说不过去吧。” “表示，表示。”他话音还没落，陆菲便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接话道：“稍等啊。” 陆菲说完几步跑去网吧门前，对站在门口满脸担忧的李楠小声说：“借我二百五十块钱。” 李楠回过神立即点着头，从兜里掏出钱应道：“好好”，李楠应着，指尖却哆嗦到无论怎么也抽不出钱。 陆菲按住李楠的手，将钱包接过来抽出钱，然后走到那个年轻人身边和颜悦色的说：“那个他欠的钱还清了，哥你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学生了吧。” 那人接过钱，饶有趣味的看着手里的钱吸了口烟，然后又抬头往陆菲脸上吐了个烟圈。陆菲站在他面前没躲也没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他似乎被陆菲的目光注视的有些难受，然后回头看了看张源，又转头看着陆菲问：“真是同学？” “嗯。” “得了吧，就他这德行的，常年逃课，混迹于网吧、游戏厅，还能有你这样的同学？是他从哪个学校里骗的对象吧。” 陆菲微微一怔，还没回话，那人颇为感慨的问：“你看上他哪了？哥劝你一句，赶紧分吧。”他说完并没等陆菲的回答，只是唤着其他几个人说：“走吧哥几个，给人小年轻倒地方，让人家缠绵一会儿”。 那几个人跟在他身后，边打量着陆菲边晃晃悠悠的走开了，同时还不忘感慨着：“操，年轻真他妈好。” “得了吧，就你那模样的，年轻也找不到这样的姑娘。” “就你能，你妈的。” “哈哈哈，我就是能，咋地。老子处过的女学生比你见过的都多。” “吹牛逼。” “你他妈……” “行了，你俩别他妈贫了，跟哥喝酒去。” 见几个人说着笑着这样走远了，陆菲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她转过头看了一眼仍旧倚在墙边垂着头的张源并没说什么，只是转身拉着李楠走开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张源缩在冷风里，看着陆菲渐渐走远的背景，暗自放松下来。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看着陆菲的背影最终被吞噬在朦胧的夜色里，倚着墙壁慢慢滑坐到了地上，地面上那样冰凉的温度缓缓进入了他的身体里，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天离开后的陆菲以为自己会如从前那样不会再见到张源，却不曾想到，两天后又再次见到了他。 周日中午放学后陆菲没有直接回家，她先去了书店买了两本方萌推荐的练习册。回来的时候因为有些累，便直接走了小路。不想却撞见了郑坤带着几个男生将张源团团围住。 郑坤将匕首抵在张源的脸上，气势汹汹的骂到：“装逼，再装啊。你妈的，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游戏厅小红人，跳舞机小王子，给你能耐的，谁的妞你都敢摸是不是，手感怎么样？” “没，我没摸。” “我他妈问你话，你听不懂是吧。我问你手感，手感。”郑坤边骂边用匕首敲打着张源的脸。 张源低着头怯怯的回：“好，挺好的。” “我操你妈，你真摸了是吧，行，老子今天剁了你爪子，来，给我按住了。” 郑坤的话一落，他身边的几个人上去直接将张源按在墙壁上，将他袖子撸下去露了手臂。 陆菲见状，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赶紧跑上前开口道阻止道：“那个郑坤，麻烦你放开他。” 几个人闻声向后看去都是一愣，最后是郑坤先反应过来，他将匕首揣回兜里微微笑了笑问：“这不嫂子么，怎么在这呢？” 他的话一落，其余几个人也都点着头问好：“嫂子好。” 陆菲没接话，只是说：“你放开他吧，行么？” 郑坤听闻敛了笑，舔了舔嘴唇，回头打量着张源，有些为难的问：“怎么？这人嫂子认识？”他问完没等陆菲搭话便有些威胁的接着说：“要是就是认识，嫂子这事你就别管了，他摸我媳妇大腿了，都他妈摸到大腿根了，所以嫂子你说，这事我是不是不能就这么忍了。” 陆菲听闻点了点头：“是不能忍。”她说完低了低眼眸，解释道：“但这人我认识”。 她说着抿了抿唇，最后把心一横：“这是我哥，所以说，能不能就别？要不这样，你说怎么办，只要不伤他，咋办都行。赔礼道歉、送礼还钱、要不这样，你直接摸他大腿还回来吧。” 郑坤本还绷着，听见这话噗嗤的笑了出来，他一笑其他的人也跟着忍不住乐起来，几个人笑了一会，郑坤叹了口气说：“嫂子算你狠。行，这事咱翻篇了，但我这面子是给你的，给我昊哥的。所以说以后让你哥，离我们家人都远点，要不我闹心。” 陆菲点了点头应着：“好，他知道了，真是谢谢你了。”她说完，郑坤无奈的点了点头，转身抬手比了个再见，便带着几个人离开了。 他们散开后，陆菲没再看张源，转身便要走。只是她刚迈开步子便听见了张源肚子的咕咕响声，她迈出的脚步一滞，想了想转头问：“晚上你爸在我家，没事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不吃。” “爱吃不吃，我不管，反正都是你爸买的，亏也不亏我们家的。” 张源撇了撇嘴，肚子的响声一声高过一声，他近三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饿的几乎都没有力气了，他抬头看着陆菲仍站在原地看着他，于是握了握拳头，扭过头不看陆菲却跟着走了过去。 张源和陆菲回家那天，白英和张军毅惊讶的连下巴都要掉了。那天四个人各自心怀鬼胎的坐在饭桌上默默吃着饭，谁也不开口说第一句话。最后是陆菲，她起身给对面狼吞虎咽的张源递过去一碗新饭问：“晚上有空吗？” 张源接过饭不情愿的撇了撇嘴问：“干嘛？” “叔叔上个月说在家里你置办了张新床，你没事的话回去看看吧，不合适的话还能退。” 张源扒拉着饭，用碗盖住脸，很长时间之后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句。 从那天起张源便有事没事的会回张军毅家里住几天，也会跟着张军毅来白英家里一起吃饭。再后来白英和张军毅领了证，便搬进了陆菲家里。 家里重新装修过，装修的时候白英特意将书房改成了卧室，说以后留给了张源。张源表面上嫌小，嘴硬着拒绝：“谁喜欢谁住，我是看不上这”，但实则心里非常高兴。这段时间他和白英、陆菲相处在一起，总觉得忽然找到了一种家的那种久违的温暖。尤其是陆菲再帮过了自己这几次后，他也不好意思和人家再耍什么脾气。而陆菲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总是处处照顾着张源，所以几个人相处下来，关系变得越来越融洽。 后来张源回家试图和自己妈妈商量过几次，想搬出来和张军毅住，但都被大骂了回去。再后来张源的妈妈见张源变得越来越不爱回家，怕他私自去找张军毅，便将张源软禁了起来。这事情闹闹哄哄的前后持续了一个多月，最后是张军毅和前妻就张源的问题认真的谈了几次，软硬兼施的用尽了办法，最终才把张源接了回来。 后来张军毅在陆菲的学校给张源重新办理了学籍关系，张源也就变成了陆菲高一年级的学弟。而张源也开始努力学习，渐渐的改掉了从前好多坏习惯，虽然很多时候还是忍不住去网吧、游戏厅玩一会，却不再一味的沉迷在其中了。 当然陆菲没有在这些事情上用太多的心力，她将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高中里的最后一件大事上，高考。 第94章 多的是身不由己 从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变成两位数起，班级里便出现了三种不同状态的学生，一种是拼命的利用所有时间进行查漏补缺，忙的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比如陆菲和张妍；还有一种是时而觉得自己的知识掌握程度已经饱和自信满满，时而又觉得自己啥也不会垂头丧气，所以每天几次在努力与颓废之间互相徘徊的，比如林子轩和徐宇言；最后一种是完全的放弃了，觉得也就这样了爱咋咋地吧心态超级好的，比如李楠和乔璐…… 那段时间陆菲忙的昏天黑地，几乎不分昼夜的补课、学习，每天睡觉的时间能用一个手数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被陆菲这种拼命学习的情绪感染，所以张源连菜都不偷了，每天晚睡早起，和陆菲比着学习。 白英和张军毅两个人看着陆菲和张源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尤其是张军毅，他看见张源身上的变化，有几次差点喜极而泣。当然两个人除了高兴也十分心疼，所以两个人这段时间几乎力所能及的投入到两个孩子的学习之中，比如买成箱的保健品和成堆的核桃、比如变着法的从同事那里要来往年的复习资料、比如看电视时基本不开声音，甚至在这几个月里两个人都没有大声说过话…… 日子这样忙忙碌碌的过着，一直到2010年6月7日，高考终于到来了。 白英和张军毅提前请好了假，早上两个人没到四点便起床了，两个人精心准备好早饭后，又一遍一遍的整理着陆菲考试用的东西。 陆菲躺在卧室里，迷迷糊糊的看着窗帘外的天一点点的变亮，她早就醒了。这一晚她睡的并不好，总是反反复复的梦到自己迟到、被清出考场了、考试成绩不理想、没考上大学、再也见不到方萌……所以总是一阵一阵的被惊醒。醒后她抹干净额头上的汗，看着窗外依旧漆黑的一片，又只能强迫自己再次睡着。 白英和张军毅在客厅里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他们两个已经尽可能的将声音压的很低了，但那样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如同被放大一般的源源不断传进陆菲的耳朵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实在是睡不着，于是揉了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爬起床来准备洗漱收拾。 陆菲起床打开卧室的门，倚在门框上看着白英和张军毅正手忙脚乱的将氧气袋扣好，那是两天前张军毅托关系在医院里弄来的，说让考试前吸一吸，可以让头脑更加清醒。 陆菲看着他们两个的样子轻声问：“怎么了?” 白英听见声音吓一跳，忙抬起头见陆菲正打着哈欠看着他俩，于是抱歉道：“呦，对不起，是不是给你吵醒了？没事没事，你再去睡一会，我俩不出声了。” 陆菲摇摇头：“没有，闹钟响了我就起来了。” 氧气袋仍旧冒着气，张军毅越是着急就越扣不上阀门，于是抱歉的念叨着：“都怪我，没事好好的我检查它做什么，真是多事。” 陆菲走过去坐在张军毅身边安慰道：“没事，扣不上我就现在吸两口，别那么紧张啊，不就是考个试么。” “就是，哎呦，我俩没当回事。就是你也别有太大压力，正常发挥就行，考不上也没事……” 白英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张军毅打断：“能考上，咱们菲菲的实力我是知道的。”说完他又转头对陆菲说：“昨天我和你妈妈去寺院里上了一注高香，院里的大师也说你未来路途非常坦荡。所以你就放心大胆的去考，没问题。” 他的话音落了，陆菲还没说话，反而他自己又立即补充道：“不是，我不是说你非得考上的意思，你别有压力。哎呀，我不是说你考不上……” 陆菲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叔叔。” “嗯。” “你觉得不觉的咱家的空气越来越新鲜了？” “嗯？” 陆菲笑着指了指他手里半瘪的氧气袋：“要没了。” “呦呦呦，真是的，我竟顾着说话了……” 陆菲看着白英和张军毅继续和氧气袋做斗争，也没再插话，起身进了卫生间。客厅里的声音被隔在了门外，陆菲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苍白的脸，将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回去。 其实她心里非常在意的。 这些日子里，准确的说着从方萌离开起，她便害怕，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错失了和方萌在一起上学的机会，错失和方萌在一起的机会。每次这样的念头仅仅是在她的脑海里一转，便会让她觉得不寒而栗。她甚至不敢去想一丝一点，因为她从未想过，未来如果没有方萌，那她要怎样去面对。 吃过了早饭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但陆菲并没有再去翻书，这个时候再去看所谓知识点什么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她整理好东西后和方萌通了电话，加油鼓劲的话都是这段时间翻来覆去说过的，但或许是因为电话信号不好，方萌的声音听起来总有些发闷。 陆菲心里记挂着考试的事，对方萌的这一点点异常倒没在意。等她看着时间挂好电话，对着墙壁深深做了几次吐纳，然后便准备出门了。 她打开卧室门，只见门口摆着一袋笔。陆菲捡起来看，只见里面碳素笔、削好的2b铅笔、刚拆封的4b橡皮一应俱全。笔袋里有小小的一张字条：“你马马虎虎的啥也记不住，我大人有大量，昨天去文具店随手给你捎了俩，不用谢，我就是多管闲事。ps：别忘带准考证身份证，大傻子。pps：考个好成绩，要不对不起我这好几块钱的文具。” 陆菲笔拿出来看，见笔壳上全写着“逢考必过”、“金榜题名”。这种笔是新进的款式，考生们为了图吉利，最近全都去买。陆菲这样看着，嘴角不自觉的轻轻上扬了起来。 本来说不用张军毅和白英陪考的，但他们两个死活不同意，说怕出现路上堵车、找错考场之类的事情，所以一定要亲眼见到陆菲进考场才放心。 是张军毅亲自开车去送的，几个人提前了四十分钟出家门，但经过各个考点时，却发现考场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校门外是拼命探头踮脚张望的家长，校门里则是各种各样的工作人员。他们又忙乱又拥挤，不过好在现场又维持治安的警察和民警，已经在校门口围出了一条通道，专门让考生进入，所以并没有引起大的骚乱。 陆菲坐在车的后座，合着眼睛听着从车窗里灌进的风声，她的手机在座位上叮叮当当的响着，但她并没有去看。白英用后视镜瞟了瞟陆菲，试探着问：“手机响了。” 陆菲依旧闭着眼睛，轻声答：“没关系，是短信。” 这几天陆菲每天能接到几百条短信，都是李楠、吴昊、方萌、宇言和子轩他们发来的，他们反反复复的恭祝着、询问着、担忧着，其实大家的心情是一样的。 等到了考场陆菲在校门口对张军毅和白英说了再见，便转身在一众家长的注视下，拿着准考证进了校门。 六月初还不太热，微风阵阵吹过，让人觉得很是舒爽。陆菲站在教学楼门口，回头望了望。天空里万里无云，碧蓝如洗。在那样的蔚蓝里，远处的柳树绿意浓重，正随着清风轻轻摇摆着纤细的枝丫。围栏外的花坛里开着各色的小花，早上被浇了水，如今精神百倍的绽放着，样子极是讨喜。蓝天绿树繁花，本是一出非常好的景致，只可惜如今却没有人有闲情逸致去欣赏了。 校门口黑压压一片攒动着拥挤着的家长们，正翘首张望着校门里的情况，即使他们根本找不到自己家的孩子如今在哪；操场边缘的几辆屏蔽信号、急救、维持治安的车子附近，总是有工作人员匆匆忙忙走过，即使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些什么；而操场上来回经过的考生们完全没有心思注意这些，他们只是一味的试图想找个人来问问厕所到底在哪里…… 陆菲站在原地这样看着，忽然被一个人狠狠撞上了肩膀。她收回视线，却见撞到她的那个人却似乎没有任何感觉，只顾着抹着眼泪向校门狂奔。陆菲回了回神，然后转身进了教学楼里。 此时进入考场的陆菲和绝大部分的考生一样，其实无法完全理解，校门外的家长们为什么紧张的都不许经过的路人用手机公放音乐，也不明白为什么校门里的工作人员一定要检查三遍他们的准考证，更不清楚为什么所有人都再强调说这是人生中决定命运的时刻。在他们的认知里，只是知道这次考试与以往不同，因为考好了就会上大学，考不好就没有大学可上。至于大学意味着什么，这场考试意味着什么，他们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 其实这场考试之所以重要，并不在于能不能上大学，而更多的在于这是每个人人生当中为数不多的，能将选择权完全握在自己手里的一次机会。 而此后人生，多的是身不由己。 第95章 聚散离合 考试的这几天，陆菲过得非常顺利。而就发生的事情而言，今年的考试还是如同往年一样，哪个考点都会出现几个迷迷糊糊走错考场、丢失准考证、因为携带作弊器材被清出考场的考生，除去这些要再去细细的算高考有什么不同，那还真是没有了。 所以人生中再重要的日子、再重要的事情，也不过就是那个样子。那样曾经让自己惊心动魄、日夜奋战的事情过去了，也不过是重新回归到自己为青春痘、选白色t恤还是黑色t恤、不喜欢吃胡萝卜却每顿都有，以及喜欢的人为什么也有喜欢的人而烦恼平淡的生活中。对于高考也好，其他事情也罢，能真正区别出它的与众不同之处，并不在于那一个时间点，而是曾经为它付出过得汗水和精力。是那些努力，让它看起来熠熠生辉。 高考结束三天后，陆菲回学校取了毕业证。那天陆菲进到班级里，班级的地面上满满纸张和书本吓她了一跳。大多数的同学换了样，一半女生烫了头发，穿起短裤和短裙，男生们精心打理了头发，啫喱水把头发喷的风都吹不动。大家无所顾忌的在班级里兴奋的交谈、疯狂的大笑、站在摄像头下最显眼的位置用手机拍照，每个人脸上都是被压抑太久后的一种反弹式的放松。 毕业的流程其实特别简单，班主任开了简短的小会，发了毕业证，然后以班级为单位在操场上一起照了毕业照，便算是圆满结束了。之后学生们纷纷找自己的老师、相处的好的同学一起合影留念，这一环节里林子轩简直忙如同标志性建筑物一般。 陆菲在离开学校忽然想起来班级的门牌她还没有照，但李楠正在操场上和子轩热热闹闹的拍照，所以她便一个人回了教学楼。夏天的楼里非常凉爽，操场上的喧闹声和炎炎的气温到了这里，仿佛被滤过一般的极快的弱下来，所以初进楼内时，两处巨大的温差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陆菲回头去看，只见那热闹就在不远处，却与这栋楼房再不相干。 陆菲上了楼，抬起头只见赵嘉宇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走廊窗前，望着操场上三三两两勾肩搭背走出校门的学生，眼神很是复杂。他似乎听见了脚步声，于是收了情绪转头去看，见到来人后轻轻笑了笑问：“接到宇言通知了吗？咱班下周聚会，一起去吧。” 陆菲点点头，走近了回道：“接到了，一起去”。 “考的怎么样，有信心吗？” “还好。” “出来成绩告诉我，我帮你好好选选学校。” “好，谢谢班任。” 那天赵嘉宇和陆菲并肩站在走廊里望着窗外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赵嘉宇看着渐渐空荡下来操场，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嘱咐道：“有些晚了，早点回家吧。” 陆菲微微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心里有些泛酸。那种感觉就像是相处很好的邻居突然搬了家，眼中的模范情侣互相分了手、电影里喜欢的英雄提前谢了幕。而你站在他们的身边，明知道无法改变什么，但就是忍不住难受。陆菲的眼神暗了暗回道：“那班任，我，先走了。” “注意安全”。 陆菲点了点头没敢再去看赵嘉宇，狠心转身离开了。 “陆菲。” “诶”陆菲回过身。 “拿瓶水再走，宇言用班费买的，你拿一瓶。” 陆菲望着赵嘉宇，忽然轻轻笑了。事实上，仔细回想起来那天，大家并没有一个人像电视剧里演的那般抱头痛哭、依依不舍。大家在操场上玩闹够了，连班级都没有再回去，便成帮结伙的离开了学校，样子平淡的像是如同往常放学一般。陆菲握着那瓶微微温热的矿泉水，走出校门后回望了一眼自己曾经每夜奋战过的地方。她望着锦缎般晚霞笼罩的校园忽然有些失落，她暗暗的想，自己此生与这里，再无关联了。 一周后的班级聚会大家还是很兴奋的，徐宇言和林子轩早早就到了饭店。两个人像迎宾似的将大家一个个的接进包间，然后安排每个人落座。 点菜时徐宇言拿着菜单翻来覆去的找：“蜜焖三鲜、拔丝地瓜、拔丝山药、锅包肉、拔丝……” “拔丝拔丝，把你也拔丝了。”林子轩拦过徐宇言接话道：“我说你这重色轻友的完蛋货，怎么光记得点张妍爱吃啥，就不惦记着我爱吃辣呢。” 徐宇言闻言一窘，忙着推开林子轩强辩道：“不是，我是看咱班女生多才这么点的，再说我和张妍……”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也越来越不足，林子轩见状笑了出来，大大咧咧的回：“喜欢就喜欢呗，大家也不是看不出来，这有啥。” 徐宇言的脸噌的烧了起来，他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声问：“大家？都看能看出来？” “当然了，方萌、海贼王和乔璐早就知道了，这些没义气的，竟然谁也不告诉我，害的我还以为你喜欢海贼王呢。再说了，你想想看，这事连我楠哥都能看出来，你说大家谁还能看不出来。” “……” “再说这事也正常，你一个身心发育健康的大好青年，有个喜欢的人怎么了？要我说……” “你可别说了，一会大家都饿死了。”徐宇言知道他接下去的话肯定没什么正经的了，于是赶紧打断。 菜还没上齐，学生们却早就安耐不住的倒满了一杯杯的啤酒，准备挨个敬赵嘉宇和罗兵。赵嘉宇起初本还想摆着老师的架子，警告大家不许喝酒，然而在喝下两杯后，他便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老师的事了，那天到最后他抱着酒瓶子坐在饭桌上，大着舌头带着哭腔比划着说：“你们给我听讲。我告诉你们，我告诉你们啊……我，我，真是舍不得你们。咱们老三班这些孩子，哦，就是你们。我真希望，你们永远都不毕业……当然我不是说让你们不毕业，我是说，让你们那种不毕业，就是那种，这种，哎呀我去……” 赵嘉宇啰啰嗦嗦的念叨的空档手一松，差点把酒瓶子砸在饭店的玻璃桌面上。要不是罗兵接的及时，那天肯定免不了赔人家的钱。最后罗兵实在看不过去，嘱咐了徐宇言几句，便一把背起赵嘉宇回了家。 赵嘉宇趴在罗兵背上揉着惺忪的眼睛，看了看挂在树梢上的落日，骂道：“你他爹的怎么回事？送本大爷回去，我还没和我那些孩子说完话呢，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酒钱，告诉你。大爷我有的是……嘿你这小崽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你哪个班的，我给你告老师我，我打死你我……” 罗兵听着赵嘉宇大喊大叫，嫌弃的将头尽量离他远一些。那天赵嘉宇唠唠叨叨翻来覆去说了好多话，罗兵根本没往耳朵里进，他脑子里剩下的只有一句。 赵嘉宇说：“我和我的那些孩子还没说完话，老子要说完，不然，以后可能就再也说不完了。” 那天的夕阳孤零零的挂在树梢上，罗兵望着树梢尖微微散开的光，忽然觉得孤单。那种曲终人散，人走茶凉的孤单。 那天大家喝了酒，有人抱在一起痛哭，互相诉说着有多舍不得，也有人拍手一起大笑，庆祝终于可以脱离一中的魔爪。那天大家忙着喜忙着悲，所以似乎没有注意到，这次班级聚是所有聚散离合的，渺小的，最不起眼的开端。 那天晚上，陆菲将林子轩和李楠单独推进了一辆出租车，嘱咐子轩一定要将李楠安全送回家。 那天晚上，徐宇言推走了所有试图送张妍回家的男生，送走所有人后，他小心的牵起张妍的手，温柔的说：“我一个人送你。” 那天晚上，蒋莹莹从车上跳下来后吐了一地，王建飞递上了钱没顾上找零便跟了上去，心疼的拍着她的后背问：“哪难受？” 那天晚上，月亮圆圆的挂在半空中，温柔的流淌了一地月光。陆菲她拒绝了大家送她回家的邀请，一个人慢慢悠悠的走在马路上，清风吹渐渐散了她身上的酒气，她一个人望着这样的月色，脑子里总是浮现起，那年她伏在一个少年的背上说：“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那少年的酒窝里盛着月色，是她后来再没有见过的了。她这样慢慢的走着，等快到家里时，发现楼下站着一个人。而在她看清楚那人时，便瞬间愣在了原地。 李楠磨磨蹭蹭的走在清凉月色下，她使劲攥着湿漉漉的手心，心跳的像锣鼓一样大声，丝毫没有听进去子轩讲的笑话。在花坛旁边，她缓缓停下了脚步，然后在子轩的那句“怎么不走了”还没出口，开口大声喊道：“我喜欢你”。 林子轩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吓得酒当时就醒了，他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使劲晃了晃脑袋支支吾吾的说：“楠哥，不，不是。楠姐，我好像喝多了，要不你掐我一下我试试疼不疼。” 张妍并没有喝多少酒，毕竟酒桌上想灌她喝酒的和想替她挡酒的人一样多。饭店离她家有一段距离，她却并不急，慢慢的和徐宇言并肩走在清凉的夜色里。 晚风将张妍的发丝吹到徐宇言的脸上，那香气绕来绕去，让他心尖有些发痒。他和张妍握在一起的手心早就出了汗，他却一点也不想放开。在快进小区前，张妍抿了抿淡粉色的嘴唇，柔声说：“我到了”。徐宇言听闻后反而更加握紧了张妍将要松开的手，然后用力一带，将张妍扯进了自己怀里，低下头用力将张妍的惊呼吻回了嘴里。 蒋莹莹蹲在地上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的呕吐物和头发、衣服粘在一起，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但王建飞并没有嫌弃，他将她的头放在肩膀上，轻声安慰着：“别哭，莹莹，你知道吗？我最怕见到的就是你哭。” 蒋莹莹没回话，只是不住的抽泣着质问：“你还想要我怎么样，你心里到底还有多少人。” 王建飞心疼的将蒋莹莹用力搂在怀里：“没有，我心里只有你。” 蒋莹莹忽然大力推开了王建飞，猛地站了起来。她站的太快，条件反射般的在原地左摇右晃着，王建飞见状企图来扶，却被她反手推开，她摇摇晃晃走着，将他甩在身后。那晚她说的最后一句是：“王建飞，从今天开始，咱们两个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陆菲站在原地轻轻舒了口气，她看着眼前的人跑近了，开口问：“怎么在这呢？” 吴昊仔细看了看陆菲的脸色，关切的问：“怎么样，喝多了吗？” “没有。” “喝了多少？” “两杯。” “啤酒？” “嗯。” 吴昊稍稍的放下心来，解释道：“我问了李楠所以知道你们今天是班级聚会，我担心你喝多很想去接你，但怕你生气又不敢去，在家里又坐不住，所以只好来在这里等着你。”他的语气温柔极了，温柔到甚至让陆菲产生了眼前这人是方萌的错觉。 陆菲使劲晃了晃脑袋：“没事。” 吴昊静静的看陆菲一会儿，咽了咽喉咙犹豫着开口道：“陆菲，其实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嗯” “我明天要走了，去英国。” “嗯？去旅游吗？” “不是，去上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晚他温柔的语气太像方萌，或者是酒精扰乱了陆菲的神经，她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很难过的。但她没有表现出来一丝一点，而是努力咽下哽在喉咙里的不适感，祝贺道：“那很好啊，恭喜你。” “恭喜什么，不过是花钱就能上的野鸡大学。” “也不是，至少你能熟悉外国的语言环境和风景。真挺好的……” “陆菲”吴昊打断她的话。 “嗯？” “你能来送我吗？” 陆菲认真的想了想回：“好” 吴昊看着陆菲忽然释然的勾起唇角轻轻一笑：“那我走了。” “嗯”。 他转身迈开步子，却忽然回身一把将站在原地的陆菲抱进了怀里。陆菲惊的全身汗毛孔都张开了，脑子里像是遭受着一波又一波的轰炸，瞬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僵在原地。在那天的月色里，吴昊就这样静静的抱着陆菲，她任由他抱着，没动也没推开。不知道多久后，吴昊的声音变的沙哑极了，他说：“别来。” “什么？” “你别来送我，见到了你，我就走不了了。” “嗯。” “陆菲” “嗯？” “你会忘了我吗？” 陆菲轻轻合上了眼睛，沉默了一会，喃喃的回：“不会”。 吴昊出国的那天傍晚，陆菲躺在床上看着天际一点点增厚的云层发着呆。下午李楠约陆菲去逛街，但陆菲被这天气闷的胸口难受，所以就推脱着没出去。陆菲看着大半个天空中压着乌黑的云彩，暗暗的想，是一场大雨啊。 陆菲不喜欢下雨，记得小时候下雨天里，陆正平和白英在家里闲着没事就喜欢包饺子，两个人本来是忙忙活活的干着活，好好的在一起说着话聊着天，但不知怎么忽然就会吵起来，他们两个那样恶语相对的样子和着窗外的雨声一起灌进陆菲脑袋里，让她禁不住的总是头痛。小的时候她曾想，也许是因为自己脑袋里面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到了雨天便会钻出来，所以才会头痛，所以陆正平和白英总是吵架，所以说到底都怪自己，又也许，都怪这窗外的雨…… 再后来的哪天里，自己家的楼上搬来了新的人家，那人家里干干净净的男孩子成了自己新的同桌。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在这样讨厌的雨天里，自己身边便多了一个人。他总是将自己护在道路的里侧以免被经过的车子溅到水，他总是将伞的大半倾斜在自己这一侧，他总是小心的提醒着自己“要打雷了，别怕”，他总是在进门后将温暖干燥的毛巾先递给自己，他总是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递上温热的牛奶，他总是变换着不同的方式耐心的哄着心烦意乱的自己……那人永远温和从容，又永远细致耐心。他站在自己身边时，总是如同一道春日的暖阳，驱散了那些连在梦里都不愿遇见的冰冷潮湿的雨天，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陆菲觉得，也许雨天，也很可爱。 而陆菲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书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 “喂。” “陆陆，干嘛呢？” 窗外忽然响起了一声极大的雷声，陆菲将听筒声音调大，然后慢悠悠的回：“我啊，嗯……在想如果去北京的话，先去看故宫还是长城。” 陆菲说完着一句，方萌那面却很久都没有回音。他不接话，陆菲起先还不太在意，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但接二连三响起的炸雷，忽然震的她有些心慌，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从床上翻坐起来，惴惴的问：“怎么了？” “我……家里打雷了么？” “嗯。” “雨天打电话不好，咱们明天再说。”方萌那面似乎轻轻舒了一口气说。 “方萌，你是不是有事？” “没有，没，明天……” “你说，现在说。”陆菲坐在床上强装着镇定，但实际她胸腔里像点燃了一把小火一样，焦躁着升起了一股非常不详的预感。 “陆陆”方萌的声音很小：“我……” 天际里亮起了一条闪电，接着响起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雷声，陆菲只觉得脑袋轰的一鸣，然后全身如同虚脱般一软，电话瞬间脱了手，顺着胳膊滑落摔在了床上。 那天夜里陆菲盯着自己的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并没有理会那一通又一通的来电。她蜷缩在床边，眼睛又红又肿。她的手机快要没有电了，在这段时间里方萌一直没有间断的给她拨打着电话，但她没接。她泛滥的情绪哽在喉咙里，噎的她胸腔里一阵高过一阵的疼。那种难过和失望像是蚀骨的小虫一般，啃食着她的每一皮肉，然后一头钻进她的骨髓之中，那种如同浪潮般涌来的悲伤让她根本无处可躲。 方萌说：“陆陆，我……被，美国的大学录取了……” 仿佛被窗外的那道闪电击中了一般，将陆菲只觉得心里最后一寸土壤被焚烧殆尽，至此完全沦落成一片荒野，寸草不生。 陆菲说：“方萌，我是真的为你高兴，但我又是真的高兴不起来。” 第96章 阅尽千帆初心不改 高一、高二的学生还在上课，所以操场上没什么人。几个工人掉在半空中正在粉刷着教学楼的墙壁，他们似乎怕搅扰了读书的孩子们，所以都在尽量轻手轻脚的工作着。傍晚的霞光笼在校园上空，让这里看上去如同一副静止了时间的画一般。方萌站在校门口安静的看着，几个恍惚间，他总觉得这两年的经历并不是真实的，自己不过还是那个每天和陆菲一起上学放学的少年。 以前常常抱怨生活单调又无聊，而如今想想那样安稳的日子却再也回不去了。 方萌站在校门口默默的看着，脑袋里闪过的全是自己和陆菲的过往。那天陆菲没有接电话，那天之后陆菲没有再接过他的电话。虽然出国的时间就在定这几天，但方萌还是毅然决然坚持要回来一次。他要见陆菲，一分一秒都无法再等待下去。 出国读书是方清则和安平欣一早的计划，早到还没有方萌时，两个人便决定好了，所以这么多年，两个人对方萌的培养完全是向着这个方向出发的。去北京后，安平欣对于这个问题曾和方萌深谈过几次，但无论她怎样说都无一例外遭到了方萌的拒绝。方萌的理由很简单，他要留下来，和陆菲在一起。 但当然安平欣和方清则也并有那么容易放弃，两个人一早整理了国外所有的大学相关信息，自方萌高三起，便暗自替方萌选择了几所大学适合他的大学，分别提出入学申请。 十二月份方萌收到了第一张录取通知书。那天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方清则和安平欣发火，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抢下了方清则手里的通知书，然后将它撕的粉碎，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然后好几天都没再和他们两个人说话。他不是不懂他们的用心良苦，但他每次一想到陆菲，就觉得自己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对。 方清则和安平欣见到方萌这个样子，像是早早预料到了一样，并没有任何生气或者惊讶的表现，更没有逼迫他去接受。相反的，他们两个依旧如同往日一样对待方萌，直到转年二月，在过年的两个星期前，方清则突然和方萌商量着，能不能陪他去美国出差。 方清则的心脏不好，以往每次出差都是安平欣陪着的。但最近方萌姥姥的旧疾发作，身边缺不得人陪伴，所以才让方萌顶替。对于这样的事情方萌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但他也将方清则和安平欣的小心思了然于心，所以心里怀着无尽的敌意和排斥踏上了这段旅行。 方清则到了美国后立即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并没有太多时间陪伴方萌。方萌也只好一个人在酒店附近的大街上走走停停的四处看看风景，给陆菲买点新奇的小礼物。等到方清则工作结束，在询问了方萌的意见后，两个人立即开启了四处游玩的模式。本来方萌是一直防备着的，他以为方清则肯定会挑选一些带大学、研究院作为参观地点。但令他意外的是，方清则并没有。两个人用了近一周的时间参观博物馆、看歌剧、去游乐园、逛地质公园、买礼物…… 当然因为时间有限，为了在年前赶回家，虽然方萌仍有些意犹未尽，但也只能收了心，跟着准备回程。而方清则在离开美国前，还带着方萌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是s大学。 s大学并没有校门和围墙，可以随意的让人出入，甚至在学校里的教堂附近，还有几对穿着婚纱的新人在拍照。虽然是这样，但校园里却很安静。湛蓝的天空下，冬末温和的阳光，给校园里西班牙式风格的建筑渡上了一层轻薄的光芒，三三两两的学生坐在中央广场的草坪上惬意的看着书，身边偶尔有骑着单车的各种肤色的年轻人经过，他们看起来自由又平和。 那天方萌和方清则坐在长椅上，看着阳光下斑驳的树影，很久都没有说过什么。事实上自从方萌进了学校起，他便再没有说过话。远方彩绘的玻璃墙壁和玻璃，在阳光下无比绚丽，和着空气中弥漫的书香气息，仿佛一场华丽的梦，瞬间击中了方萌的心。 放学铃声骤然响起，操场上轰的一声热闹了起来。不停有学生从教学楼跑出，笑着闹着、争先恐后的挤进食堂和小卖店，还有不少男生勾肩搭背的朝着篮球场飞奔，女生们则要慢一些，互相挽着手，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向校门口走来……都是熟悉的动作，只是人却不同了。 人群里陆菲抱着一摞书出了教学楼，她没穿校服所以格外扎眼，方萌见状收起了思绪，抬起胳膊准备冲她挥手，却在这时看见她身后跟着跑出来一个男生。他趿拉着球鞋，边跑边手忙脚乱的系着鞋带，不住的喊：“陆菲。我说你倒是等等我……等等，诶，我鞋都掉了……你可真是我祖宗……” 陆菲没回头却悄悄放缓了脚步，偷偷抿嘴笑了笑。方萌看的心里咯噔一下，特别不是滋味的把刚想打招呼的手插进裤兜里。 后来那男生赶上了陆菲，气喘吁吁的拿手比划着要敲她的脑袋。陆菲既不躲也不理他，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气的那人比比划划、咋咋呼呼又极其无奈的在她身后小步的跟着。 快出校门时，陆菲听见身旁的几个小姑娘在互相推推搡搡的小声的嘟囔着：“快看快看……哪儿呢？哪儿呢？……妈呀！这也太帅了吧……我靠你小声点，他听见了。完了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陆菲看了看那几个小姑娘，又顺着她们的目光看了过去，手里的书哗啦一声摔在了地上。 在国际机场里，方萌攥着行李杆，锁着眉头死死的盯着自己半个小时前就散开的鞋带。方清则起身将喝光的矿泉水瓶子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回到方萌身边，在他面前蹲下帮他系上鞋带。 方萌回过神，收了收脚推脱道：“我自己系。” “没关系”方清则系好鞋带坐回自己的位置，笑着揉了揉方萌的脑袋：“大白天的做梦娶媳妇呢？” 方萌嗤的一笑：“不正经。” 方清则收回手淡淡的笑了笑，开口道：“萌萌，你不必觉得有压力。” “什么？” 方清则没继续回答，而是用下巴扬了扬来来往往的旅人，反问方萌道：“你觉得他们过得幸福吗？” “啊？”方萌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去看，不远处有一个单身的妈妈单手抱着她的孩子，正费力的试图弯腰要去捡地上的钥匙，她弯腰时差点将手里的孩子脱了手，吓的那孩子不住的放声大哭；而她身旁正在打电话的男士，显然没有想去帮助她。他正口干舌燥的对着电话大声的解释着什么，似乎是觉得吵，他对着身旁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然后抓着咖啡起身离开了；再远一点的位置上站着几个人，看样子似乎是一家人正在送别自己的女儿，他们对那孩子的哭声充耳不闻，几个稍微年幼一些的孩子正围着姐姐和父亲热热闹闹的说着话，只有站在一旁成年的女人神色有些悲切…… 方萌看着他们仔细的想了想，却还是不明白方清则想说什么，于是回：“什么？意思？” 方清则摇了摇头：“你不必有太多的防备，我也知道我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好，但我很想告诉你，若你再大一点便能明白，这世上大多数成年人是不幸福的。他们没有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能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没有能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们没有选择，必须要忙于生计，必须要将自己全部的精力百分之百的投入到生活之中，可即便如此，却依旧过不好这一生。”他的声音有些感慨，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夹在话语中，听的方萌很是难过。 “萌萌，其实你来不来国外上大学都无所谓。因为你是自律又有目标的人，我相信，不管你在何时何地都能规划好自己的生活。我和你妈妈这样做，无非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留给你多一点的选择而已。我带你来这里，也不过是希望你去看看窗外的世界。要知道，或许固执于原地也很勇敢。但若是你阅尽千帆，依然不改初心，那才是真正的喜欢。所以你不必介怀我和你妈妈做的事情，那是我们的行为，不需要你来买单。你要做的，是去勇敢的选择你自己真正喜欢的，如此就好。” 方萌的目光落在远处，很久之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第97章 我愿意 方萌说想要去湖边走走，所以刚刚陆菲把书都给了张源，气的张源一直撇嘴，不住的叨叨：“我就说放学校，你非得拿回家。这我能拿得动吗……你不回家你上哪去？这都这么晚了……再说这小子谁啊，我都没见过，我不能让你和他走……诶？我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是不是没挨过毒打……” 陆菲连哄带骗的推走了张源，又给家里打了电话，算是用尽脑子里全部的理智。这会儿她走在方萌身边，脑子里乱的像是开了锅一样。快两年没见了，方萌又长高了些，又瘦了些，他越发棱角分明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成熟了些。只是有些憔悴的。 两个人并排走着都没说话，各有各的心事。这两年的变故太多，没见面的时候彼此心里憋了满肚子的话，但见了面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阳已经落下，最后的一线光在十五分钟前已经完全被吞噬了。湖畔两侧亮起了各色的彩灯，在水里交织成五颜六色的倒影。四处的虫鸣声开始起起伏伏，一时间惊扰了湖水中悠闲地游鱼，那鱼跟着摆着鱼尾游向湖心，在湖面上画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方萌坐在湖边的椅子上，看着那水面，瞳孔的颜色一点点变深。从学校到这儿，三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两个人没说过一句话。陆菲曾想说点什么让气氛不这么尴尬，但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让她不知道怎样开口的话堵在嗓子里，让她有点难受。 陆菲浅浅吸了口气，稍稍回过头刚想说话。就听方萌声音哑哑的叫了声：“陆菲。” “……嗯？” 方萌回过头，盯着陆菲神色认真极了，他问：“你愿不愿意等我。” 陆菲的心一下剧烈的跳动起来，没有预兆，没有节奏。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但不重要。 她听到他的话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回道：“我愿意。”但她的那个意字还没完全说出来，就被方萌的吻堵了回去。方萌的吻缠绵而炙热，几乎要灼伤了她，她浑身僵直的打了个寒颤，然后很长时间之后才微微的吸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她的呼吸所即之处，竟然全是他的味道。然后她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她愿意。 到家的时候陆菲和方萌说了再见，掏出钥匙才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明天，回去吗？” 方萌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的说：“后天，起早走。” 陆菲眼睛一亮，却立刻避开他的目光，抿着嘴唇害羞道：“那，我先回家了。” “嗯”。 陆菲刚转过身，方萌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把拽住陆菲的胳膊将她往回一带。 陆菲被凭空一扯脚下不稳，于是全身跟着往前一倾，便跌进方萌的怀里。她懵懵的扬起头，差点撞上了正在低头看着她的那人的鼻尖。他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瞬间燎红了她的脸。 陆菲立即后退着推开了他，方萌见状忍了忍笑，问：“问你个事，那男的谁啊。” 陆菲想了想，解释道：“张叔叔的儿子，叫张源，以前和你说过的。” 方萌松了口气：“嗯，快回去吧，早点睡。” 陆菲开了门，低着头不舍的小声说了句：“明天见”。 房门关上后，方萌的笑意渐渐就消散了，他甩了甩头，抓着楼梯慢慢的上了楼。走到一半的时候方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样的场景，竟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方萌回到卧室里并没开灯，他坐在床边看着黑暗的屋子发了会呆，然后无力的躺了下去。他很愧疚。 刚才他几度试图去和陆菲解释，但她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很轻却非常清晰，她说：“方萌，我懂。我从不怀疑你的真心，也知道你有意的隐瞒是为了照顾我考前的情绪，我理解你在做选择时的纠结和不安，也能明白你对未来的打算和期待，请你相信我，我真的都能懂。所以我不接你电话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我忽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因为我不知道未来我要怎样做才能追赶的上你，我只是很自卑……” 方萌摇着头紧紧握住了陆菲的手打断她的话，然后坚定的说：“你不需要追赶我，你做你自己就好。无论你站在原地还是在哪里，我都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陆菲趴在床上，从方萌送的相册里抽出了一张出国留学的宣传单。那张皱巴巴的纸上一角粘上了果汁和灰尘，她却完全不在意。她的指尖用力按在“所需费用”的字样处，很长时间之后她失望的皱了皱眉，将那张宣传单揉成团，重新扔进了垃圾桶里。 陆菲早上胡乱的吃了点张军毅做的早饭，张源在一旁细嚼慢咽的挤兑她说：“你赶着投胎吗。”他的话音还没落，就被张军毅一巴掌拍在了脖子上：“不许瞎说”。 陆菲没在意，她囫囵着咽了最后一口饭，抓起吉他趿拉着帆布鞋，扔了声：“我先走了”就跑出了门，张源嘴里塞着饭，含含糊糊的“诶？”了两句，后面的话关在了被陆菲一把关在了门里。 门口楼梯的两阶上站了个人，陆菲拽上鞋，抬起头忍不住笑了。 方萌看着她，两步下了楼梯，一把将她圈进了怀抱里。 路上的人不多，两个人也不急，慢慢的走在夏日的清晨里。陆菲站在方萌身边，看了看他眼睛下的黑眼圈，关切的问：“起这么早，是不是没睡好？” “没有，睡得挺好。我得送我……嗯送你上学呀，再说也没多早，以前天天不都这么过嘛。” 清晨的阳光温柔的一塌糊涂，斑驳的了一地的树影。陆菲总是忍不住的侧过头去看，方萌走在树影下，侧脸隐没在小块的光晕里，那样明媚又那样模糊，他在那样轻柔的光线里，浅浅的笑着，侧脸上的小小酒窝，好看到无以复加。很多年后陆菲时常还会想起这个清晨，有时候她会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思念成疾，所以做了个不真实的梦。但如果真的是梦，那她多希望可以永远活在这个梦里。 陆菲学习的吉他室里几乎都是五六岁的小孩子，所以即使她坐在最后角落的位置，却还是非常显眼。 方萌和其他家长坐在玻璃墙外，安安静静的看着陆菲轻轻拨动着琴弦。他身边一个烫着卷发的女生，看着他的侧脸蠢蠢欲动的几次想开口，她看着墙角上滴答转动的时间，最后吸了口气捏住手心搭话道：“我是陪我妹妹来的，你呢？也是吗？” 方萌没有转头，视线始终落在陆菲身上，他抬手一指轻声炫耀道：“那个是我的女朋友，她弹的最好。” 放学后陆菲和方萌并没有再去其他地方，两个人准备回家里利用不可多得的时间多说几句话。所以陆菲提前和白英打了招呼，就跟着方萌上了楼。 进了门陆菲边脱鞋边问：“叔叔阿……诶诶……”陆菲单腿站着要解开自己的鞋带，但不知道鞋带什么时候系成了死结，她本来平衡力就差，刚才一拽差点趴地上。陆菲推着墙好不容易站稳，脑子里面早上起床时张源一脸眉飞色舞的笑一闪而过。 方萌进了屋正要给陆菲拿拖鞋，这会儿看陆菲好不容易站稳，才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将拖鞋放在地上，然后顺势单腿跪在地上帮陆菲解开鞋带：“你叔叔阿姨回家接奶奶了……我说，陆陆你可真成，这是系了多少死扣，你怕鞋子被人偷走了还是怎么的……” 陆菲低头看着他却没有回话，他的姿势多少有些暧昧，扰的她心里乱七八糟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此刻他跪在她的脚边，耐心的帮她解着鞋带，认真的样子像是在干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陆菲就这样全身紧绷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方萌呼了口气，他抬起头欣喜的对陆菲说：“好了。” 方萌站起身，他维持刚才的姿势太久腿有些麻，一下起来的又太急，所以血液循环没跟上，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踉跄的往一戗，扑到了陆菲身上。等他缓过来，发现自己正趴在陆菲身上，于是暗自笑了笑抬手紧紧抱住了她。 不是没拥抱过，以前陆菲和方萌打打闹闹的每天在一起疯，握一下手，抱一下都是有过的。但从昨天的那个吻之后，两个人再没有可能像之前那样没心没肺的触碰了。 陆菲被他抱着，微微屏住了呼吸，然后咬了咬下嘴唇红着脸慢慢的开口道：“方萌”。 “嗯”。 耳边的声音太近让陆菲有些不习惯，她微微咳了咳，以来掩饰自己的慌乱：“我不就两年没见到你么，怎么你现在越发的流氓了。” 方萌轻轻一笑，并也没有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抱够了吗？” “没有” “……” 第98章 天亮了 方萌一家搬走的时候几乎没动任何家具，所以家里依旧维持着原来的样子。方清则和安平欣还没回来，不久前两个人打来电话说“奶奶的思想工作不好做，需要多用一点时间”，所以这一下午家里只有陆菲和方萌两个人。 陆菲躺在方萌床上看着英语字典，她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窗户玻璃上落了不少被光线吸引而来的小飞虫，于是伸手碰了碰坐在书桌前的方萌，吩咐道：“你去把窗帘挡上”。 方萌正在张源的数学书上用记号笔标划着重点，上面各色的便利贴上是他刚写下的需要注意的知识点。他听见陆菲的话没回头，只是笑着问：“去了我有什么奖励？” 陆菲听完面色一红，忙将眼前的字典往下压了压挡住脸。 这是今天下午方萌第三次这样问，前两次分别是他在做饭时陆菲撒娇的吵着不许放姜，和玩五子棋时陆菲耍赖着问能不能让她悔一步棋的时候。 方萌听完眯着眼睛笑着问：“不放我有什么奖励？悔棋我有什么奖励？”然后他趁着陆菲转着眼睛思考时，迅速的低下头在她唇上嘬了一下。陆菲羞的满脸通红，低着头直往后退，却又被他拦腰环进了怀抱里。陆菲不敢抬头去看，只好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挣了挣。方萌却没有放手，他低下头，将那个吻温柔印在了她的发间。 陆菲不回话，方萌笑着拨开她脸上的字典，重复问：“去了我有什么奖励？” 陆菲瞪了他一眼，拨开他的手一骨碌坐了起来，假装呵斥道：“不去拉倒，我自己去。” “别”方萌摸了摸陆菲的头发，哄她道：“我这就去。” 方萌挡好的窗帘，刚在陆菲身边坐下，就被陆菲一脸警惕的推开了。方萌见她的样子嗤的一笑，调笑道：“我就那么像坏人么？” “嗯。” 方萌笑着假装无奈的摇了摇头，坐回书桌前念叨着：“好人难当啊，得了，我还是接着给我哥划重点吧。” “什么你哥？” “你哥就是我哥，哦，咱哥，咱哥。” 陆菲听完眼睛转了转，也没再挤兑方萌。而是忽然上前一把搭上方萌的手：“对对对，你哥。” 方萌见状却悄悄的想要把手抽出来，试图拒绝道：“还是你的。” 陆菲却没有给他逃离的机会而是紧紧抓住了方萌的手，笑嘻嘻的看着他。 “陆陆，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嗯。” “黄鼠狼，真的。说吧，看上哥哥什么了？” 陆菲到也没在乎，她弯着眼睛笑盈盈的凑近方萌，小声叨咕着：“上个星期我和你哥下棋输了，赌注是一篇作文，嘿嘿……” 方萌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又可爱又好笑，他忍着笑意说：“我听你这意思，是想让我帮你写作业啊。” 陆菲使劲摇了摇头：“是帮你哥，这事交给你了。” “那写了我有什么奖励？” “要啥奖励要奖励？我这是给你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给你提供一个实现人生价值的舞台。” “我人生的梦想和价值就是替高中生写作文？” 陆菲收起了笑，仔细想了想，然后假装正色的点了点头：“嗯”。 方萌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 “那你也叫我一声哥哥。” 陆菲撇过脸啧了一声，小声嘀咕：“不要脸。” “什么作文？谁的作文？什么是作文？” 陆菲听了转头气鼓鼓的和他对峙了一会，最后还是泄了气，低下头小声的说：“哥哥”。 “嗯？” “哥哥” “啊？” 陆菲见他耍赖的样子一急，顺手扯过桌上的书，卷成筒敲打方萌的后背，训斥道：“你聋了？还是傻？”方萌不敢还手，只好边往一旁缩着躲。但陆菲的攻势太猛，他只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迅速的逃开。 “还用叫吗？” “不，不用了。”方萌站在两步外大力的摆着手。 陆菲显然非常满意这个结果，她拿起英语字典，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躺了回去。 方萌奋笔疾书的在作文本上着，有一笔他用的力有点大，笔芯上的钢珠猛地脱落了下来，在本子上甩出了一条印记。他忙将笔的盖子盖好，转头正想去唤陆菲，这才看见陆菲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她浅浅的呼吸着，睡得很安稳。方萌屏着呼吸，探着身子轻轻摸了摸陆菲的脸，然后开心的笑了出来。 陆菲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轻的蹙了蹙眉，方萌忙收回手，起身关了灯，又将台灯调暗。他看着陆菲渐渐舒展开的眉毛，缓缓松了口气。 方萌重新坐回书桌前，拿起陆菲书包翻了翻，张源的每一科都需要整理知识点，所以陆菲干脆将所有的书一起装了过来。方萌轻手轻脚的把书包里的东西都移到书桌上，终于在夹层里找到了涂改液。他把书上的痕迹处理好，把书和本整理整齐，想重新放回去，才注意到书的后面的一个厚厚的本子。方萌认得那时陆菲宝贝似的歌词本，前半本整理了周杰伦所有的歌词，贴着花花绿绿的贴纸，后半本贴的是陆菲从各个报纸杂志上收集的关于周杰伦的新闻报道。方萌摸了摸本子的外壳，放在台灯下，随手翻开后却愣住了。 本子上没有贴纸、没有歌词、没有剪下的报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方萌”两个字。铅笔写的、钢笔写的、圆珠笔和碳素笔写的，最开始的几页，字体非常幼稚，越往后翻字迹越是好看，也越来越像自己的笔迹。初中的时候陆菲觉得方萌的字写得好看，所以偷偷照着他的字练了很长时间。这些年陆菲的字越写越好，也和方萌的字越来越像。 方萌的喉咙骨碌一下，他有点想哭。 陆菲睁开眼睛眨巴了几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方萌还在台灯下写着便利贴，卧室的另一半隐没在淡淡的黑色里，唯有他的位置，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方萌听见声音转过头，伸手捏了捏陆菲的脸：“醒了？” “几点了？” 方萌将手腕送到陆菲眼前：“十一点四十。” 陆菲听完从床上跳下来，边找拖鞋边拽起书包：“晚了晚了，我得回家了……完了，回去我妈该骂我了……” 方萌拉住陆菲的手，安慰着：“没事，刚才阿姨打电话我接了，我和阿姨说了。” 陆菲够着床底的另一只脱鞋问：“说，说什么了？” 方萌怕她摔倒，扶住陆菲的胳膊回：“我说你睡着了，晚点回去。” 陆菲听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推开方萌道：“你这人，你怎么瞎说啊。” “冤枉啊，我这分明是实话实说。你不是睡着了么？” 陆菲气的直叹气：“简直是朽木啊，朽木。” 陆菲手忙脚乱的往书包里塞着书，忽然想起什么，手上的动作一滞，抬头看着方萌问：“诶，你明天几点走？” “四点。” 陆菲停下手上的动作扔下手里的书包，坐在床边极力隐藏自己着悲伤：“那我再陪你一会，十二点再走吧。” 方萌微微点了点头：“好” 陆菲听着桌角的时钟咔哒作响，轻轻踢了踢方萌的拖鞋，开口问：“方萌，你以后会忘了我吗？” 方萌一惊，抬起头时，陆菲的眼睛里泛起的泪光，瞬间燎伤了他的心。他的心剧烈的收缩着，那样的痛意让他有些坐立不安，几秒钟后他伸出手，回手按灭了台灯。 突然的黑暗让陆菲有些失明，她下意识的紧紧合了下眼睛，眼泪也就在这时滑了出来。但她还没来得及再次睁开眼睛就被方萌抱住，黑暗的卧室里一时间安静如斯，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和浅浅的呼吸声。 方萌在黑暗中他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着，他从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怎么得到，他都明确着、分毫不差的掌控着。但陆菲不一样，对于他来说陆菲是个意外，她会做什么样的事，说什么样的话，喜不喜欢他，怎么进入他心里的，他不知道，从来不知道。方萌越是长大，身边遇到的女孩就越多，聪明的、努力的、漂亮的、有能力的……了解那些姑娘对于他来说，就像做数学题一样，容易看透，容易掌握。他能清晰的了解她们想要什么，她们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但陆菲，有点不一样。永远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永远猜不透她想要什么。至于为什么，那时候的他还想不明白。但也就是因为这一点不一样，让他在这个夜里，清醒的明白着有些话他不能说。 几年后方萌站在纽约大厦上看着夜景的时候，远方闪烁的灯光、黑暗的夜色和身边低眉浅笑的姑娘，让他想起了陆菲的泪光和这个夜晚的拥抱。那时候他忽然想明白陆菲哪里不同，那并不是陆菲与其他人的不同，而是对于自己来说，陆菲是与别人不一样的。 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让她在你心里与别人相同。 过了很久，方萌吸了吸鼻子，在陆菲耳边轻声说：“陆菲，我爱你。” 陆菲浑身一颤，睫毛不住地抖着。他哀伤至极的声音，在她耳边透着无比魅惑的力量。从没说过的。两个人这么多年互相的猜测着，哪怕是彼此的心意连楼下的狗都能看的出来，但在这样的话，从来没说过的，甚至连喜欢都从没说过。 陆菲眼泪不住地往下落，方萌轻轻吻了吻她脸上的泪，然后沿着她的泪痕，一路轻吻到她的嘴。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接吻。 陆菲从楼梯上边走边翻着书包里的钥匙，她没看路差点踩空，被方萌一把扶住了。方萌满脸无奈的说：“你怎么这么不省心。” 陆菲做了个鬼脸回：“那你可得好好看着我。” 走廊里的声控的亮了一会就暗了下来，方萌在黑暗里，摸了摸陆菲的头发：“早点睡”。 “嗯，一会儿我再来找你。” “别，别来。” “嗯？” “看见你，我舍不得走。” 陆菲心里又酸又涩，想吃了一口没熟的李子，卡在喉咙里，熏得眼睛疼。她强忍着眼泪，闷闷的嗯了一声，转身要开门。 方萌站在她身后，忽然开口说：“陆陆，你别回头。我有句话想说。” 陆菲维持着开门的动作没再动，走廊的灯刷的灭掉，只剩下灯丝微弱的发着光，几秒后也渐渐没了光亮。 走廊里静悄悄的，方萌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陆陆，我喜欢你。从小到大，我没像喜欢你这样喜欢过别人。所以要是你也喜欢着我，请你等等我，好么。” 陆菲呆在原地，豆大的眼泪顺着衣襟滑下砸在了球鞋上。她使劲的忍着情绪，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颤抖，可她做不到，越是想忍着就越忍不住，那种排山倒海的难过几乎要让她脱口而出“求你别走。”她用力掐着自己的腿，让自己尽可能的保持理智。她抽噎着，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般源源不断的奔流出来，最后她勉强着一字一顿的说：“我，我等，你……我也会，努力，让自己变好。好到，能，能配的上你。”陆菲说完，没等他回应，直接进了门。 白英似乎早就睡了，屋子里静悄悄的，陆菲倚在门上只能听见自己不断哽咽抽泣的声音。 忽然，灯亮了。张军毅从沙发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他站起身来刚想说回来了，一回头看见陆菲满脸泪水的样子心里一惊，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表，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在陆菲身边蹲下，轻声问：“怎么了，孩子。” 陆菲强撑着抬起头，然后扑进他怀里，哭着说：“方萌，方萌，一会儿，就回，回美国了……” 张军毅的眼睛有点湿润，他轻轻摸着陆菲的头，安慰说：“没关系，没关系，美国再远也总能去的到，总能回的了。你们，这么年轻，有的是以后……” 陆菲嗯了一声，其他的话揉在了哭声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方萌使劲擦了把脸，撑着墙壁转身上了楼，他内心对于陆菲的亏欠和不舍、珍惜和爱意像毒液一般顺着血液游走全身，等他走到缓台的位置，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声的哭了出来。他不知道这样哭了多久，久到他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已经忘了为什么哭泣，才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他抬起头，只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台阶上的安平欣，对他微微的笑了。 方萌脑子和眼眶发着胀，他擦了擦眼泪，喊了声妈。安平欣走了下来，在比他高一个台阶地方站下，冲他招了招手。方萌像是没有意识一样的走了过去，然后被安平欣轻轻抱住了。 安平欣浅浅吐了口气，摸着方萌的脑袋轻轻开口：“萌萌，你已经是大人了，所以要承担的，比起爱更多的是责任。你现在的付出终有一天会让你有更多的能力为你所爱的人遮风挡雨。希望你和你爱的人能拥有不仅仅是在一起的勇气，还有能为自己为彼此为未来变得更好的决心。” 她的声音亲和又柔暖，像清风一样吹开了方萌心底的阴郁，方萌趴在她的怀抱里认真的听着，慢慢的停止了抽泣，然后离开的安平欣的怀抱，跟着她回了家。 两个小时后，方萌拖着行李箱出了门，他每一步都尽量放轻，尽可能的不发出声响，他怕陆菲听见。方清则临走前仔细的检查了家里的水电，锁门的时候他暗暗的想：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安平欣的车开的很稳，方萌坐在车的后座，看在车窗外的景物在阴沉的清晨里慢慢后退着，他这样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缓回过神。远方天空开始泛白，天亮了。 当然彼时在车上不住回眸的方萌和趴在窗边远远眺望的陆菲都未曾想过，这是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99章 最后一次 2018年7月23日星期一大暑 因为要开大会，陆菲已经连续大半个月没有休息过了，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加班，材料改了一遍又一遍，行程定了一次又一次。但不管怎么努力，工作好像永远都是那么多，永远也做不完。会议开了很长时间，等结束后陆菲又忙着收尾工作，所以下班时，办公楼里的人基本已经走光了。陆菲回办公室有气无力的收拾好东西，然后拖着疲倦的身躯，晃晃悠悠的下了楼，她出了大门，盯着天际的夕阳深深吐了一口气。 办公楼后院的角落里堆了两只扁圆的大缸，里面的莲花去年就死了，至今也没人去更换。枯萎的莲叶和根茎在剩余的半缸雨水里泡了大半年，已经腐烂了，如今又到夏季，被高温一加热，隐隐的便能闻到已经有些发臭了。 陆菲站在台阶上，望着那两只大缸，暗暗的想自己怎么就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呢？从前的她不是这样的，年少时她因为家庭的缘故她总想着要离家远一些，再远一些。等到自己能够自食其力了，就将白英从那人的身边也接走，永远，永远都不回来了。后来她遇见了一个少年，那少年温润美好的如同诗歌吟唱的那样，让人忍不住被吸引，忍不住爱慕。和他在一起时，生活便仿佛有了无尽的希望。所以那时候她总是喜欢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和他一起畅想着未来，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要去喜欢的城市、做最喜欢的工作、和最喜欢的人一起长长久久的生活，如今来看，竟是一样也没有做到，真是讽刺。 院子里还剩零星的停着几辆车，陆菲收了收思绪，视线随意一转，便在那漫天金色的晚霞里看见了一个人。也只是那一眼，陆菲心里狠狠一震，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那个人穿着黑色的t恤和牛仔长裤，只是寻常的打扮，但或许是因为他的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所以看起来又阳光又帅气。他慵懒的倚在车身上，勾着嘴角微笑着看着陆菲，并没有试图去开口呼唤她，似乎她看没看见自己并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陆菲不知道自己愣在原地多久，只觉得自己的眼底慢慢的积了一层眼泪，才慌忙的低下头，然后极力隐忍情绪，恢复了神色，才重新将头抬起与那人的视线对上，是吴昊。 吴昊站在远处看着陆菲，终究是忍不住先迈出了脚步，他慢悠悠的走近了陆菲，在她的两阶台阶下站稳，扬了扬下巴打趣着问：“怎么？是不是我太帅了，这么久不见，所以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了？” 陆菲抿着嘴唇噗嗤一笑：“狗屁。” “呦，刚见面就骂人，这也就是你，换了别人直接打死。” 陆菲看见他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撇开头轻轻一笑。 “那美女，要是一会儿没约会的话，能否赏光吃个饭呢？” 陆菲听见摇了摇头，假装思索着道：“哎呦，真不骗你，晚上还有两个相亲呢。今儿是不行了，要不明天？” 吴昊听了这话脸色僵了僵，又立即恢复了神色玩笑道：“那，要不这样，我陪你去。” “去哪？” “相亲啊，我去告诉那俩人赶紧滚蛋，这位姑娘早就名花有主了。就是我，他俩一看我长成这样，就知道你的审美了，然后肯定死了这条心了，多好。” “哪好了？” “哪不好了？你那么反感相亲，再说让那些人黏上你，还不是自己心烦。” 陆菲听闻微微蹙了蹙眉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相亲的？” 吴昊一怔，然后挑眉一笑：“掐指算的。” “得了吧，楠楠那个小奸细告诉你的吧。” 吴昊听闻只是笑着，既没反驳也没争辩。陆菲回了个微笑说：“走吧。” “去哪？” “吃饭啊。” “不相亲了？” “逗你玩呢，怎么不想去了？” “没有没有，您车上请”吴昊赶紧让开路，做了个请的手势，又补充道：“还是我背您过去？” “瞎贫什么呀。”陆菲笑着下了台阶，和吴昊并肩向车子走了过去。 漫天的霞光被车窗一过滤，便暗淡了许多。只是吴昊棱角分明的侧脸在那样微微昏暗的光线里，反而显得更加好看。他安静的坐在驾驶室，眼角眉梢里全是成熟男人的魅力。陆菲想，这个样子，该迷倒不少姑娘吧。 已经很久没见了。从高中毕业后，吴昊和陆菲就很少见面了。也不仅仅是他，同学里除了李楠，其他人陆菲都很少见面。高考后陆菲还是去了北京，李楠捡漏考上了长春；林子轩远走海南；徐宇言去了和张妍约好的深圳，而张妍偷偷改了志愿，考去了上海；乔璐并没有考上大学，去吉林上了大专；王建飞去了甘肃；蒋莹莹去了哈尔滨；郑坤连专科也没考上，直接找了培训学校学厨师。所以而从2010年八月底陆陆续续的开学开始，大家都纷纷迈向了新的生活，也渐渐的断了联系…… 起初是吴昊还是会常常联系陆菲，打电话发短信，只是他在国外，难得回来一次，再后来是陆菲忙着学习、兼职、实习，也难得回来，所以两个人这几年见面的次数一个手就能数过来。 最近一次见面是两年前吴昊的哥哥吴久言结婚，陆菲是替张军毅出席的。吴久言的爸爸和张军毅曾是一个军区的战友，听闻这样的事情当然要去。但正巧张军毅那几天出差，白英工作走不开，张源又没放假，所以这样的大任便落到了陆菲头上。 那天吴昊作为伴郎，西装革履的非常惹眼，刚一出场便吸引了不少姐姐阿姨的注意。后来吴昊陪着吴久言敬酒的时候被不少阿姨团团围住，说要给他介绍自己适龄的女儿呢。 当然这并不是最让吴昊头痛的，最让他抵挡不了的是那天有两个伴娘，婚礼前彩排的时候便一眼看中了吴昊，这些天总是不停地发微信献殷勤，只是被吴昊以有女朋友为由拒绝了，没办法进行下去。等到婚礼那天大概是借了点酒劲，所以两个姑娘拖着吴昊，非要让他挑一个处对象，争执下差点把他衬衫撕了。情急之下吴昊一把拦过正在喝可乐，一脸状况外的陆菲，威胁道：“两位姑娘请自重，我女朋友在呢，你俩再这样，我回去可得跪榴莲了。” 那俩姑娘来回打量着陆菲，眼里面迸出的嫉妒的火焰都快把陆菲点着了，最后俩人一跺脚，不情不愿、满脸愤恨的转身离开了。陆菲见她俩离开，从吴昊的怀里挣脱出来打趣道：“吴大少爷，下次这样的事情能不能换个人，我这平白无故的遭了多少白眼。” 吴昊看着陆菲，挑着嘴角坏笑着回：“反正白眼都受了，要不你就认了得了。” “认什么？” “我女朋友啊，你放心，哥肯定对你一心一意，这些花花草草的，我不会放半点在眼里。” 窗外不时的有车子发出鸣笛的声音，台上还有不知道哪里请来的歌手正在唱歌，四周的亲友自顾自的喝着酒，不时传来几句：“干了……走一个……恭喜恭喜……”，服务员穿梭在各桌前来回递着东西，两人身边不时的有人走过，周边是那样的喧闹，只有他们两个相对着静在原地。 那天陆菲从酒店离开后，吴昊抓起桌子上的酒杯一口干了半杯的白酒然后追了出去。 “陆菲” 陆菲站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下回过头，吴昊几步从台阶上跳下来站到陆菲面前。他喝了酒脸很红，气息也有些乱，但眼神却清楚极了，他盯着陆菲的眼睛问：“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耳边的风刮散了陆菲的长发，也刮散了吴昊的最后一句话，他说：“陆菲，我求你想好再回答，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缠着你……” 第100章 你信吗？ 吴昊开着车，看着远方开玩笑的对陆菲说：“是不是太好看所以看上瘾了？” 陆菲轻轻一笑并没有嘲讽回去，而是顺着他的话开玩笑道：“这么优秀的人我还不能看看了？” 吴昊没有立即接话，他看着前面路灯换成的红灯，于是缓缓踩下了刹车，红灯还有40多秒，他撑着下巴望着窗外，语气有些沉的开口道：“陆菲。” “嗯？” “我觉得你有点变了。” 陆菲一点一点的收起笑应道：“嗯，圆滑而虚伪，世故又无良，” 吴昊摇了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谁又能不变呢？我这几年在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昧着良心干的事、说得话，一本书都写不过来。社会不过就是这个样子，人心冷暖、人情世故见的多了，谁还能一直活得像个孩子。” 前方的路灯转回绿灯，吴昊将车子启动，轻声说：“但我希望你，一直能活得像个孩子。” 陆菲惊诧的看向吴昊，她的心里咚的一沉，一种难过的情绪从胸腔里翻江倒海的翻涌出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难受过了。 下班的时间路上的车渐渐变得多起来，偶尔哪个车在路口启动的慢了些，马路上便会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喧嚣又刺耳。就像时代，是如此的焦虑和急躁，哪怕就是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却谁都不愿意去等待，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人心如此，强求不得。 两人在车里都再没说话，最后打破沉默的是吴昊的手机。前面的车没打转向就突然变了道，吴昊跟着踩了急刹，他注意着车况，所以一时间也没注意是谁的来电就顺手按下了免提。 “老公。”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又娇又媚，在车厢里来回的盘旋。 “啊？哦，宝贝儿，什么事。”吴昊听见电话来电，声音跟着一变，腻的陆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吴昊看见陆菲的样子，觉得很是好笑，但他又不敢笑出声，于是撇过头看着窗外咬着嘴唇使劲忍着。 “你买的口红和包包，臣妾都收到了呢。本宫龙颜大悦，特别高兴，谢谢老公，人家爱你么么么。” “应该的，应该的。” “老公呀，你都不知道这个色号有多适合我的肤色，你快回来看看吧，到时候人家就只涂这个口红，让你看。” “好。” “高兴吧。然后我再用这个口红，亲遍老公你的全身，好不好嘛……”陆菲听到这忍不住绷直身体，尴尬的不知道该把自己放在哪里，她不敢乱看，只好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 吴昊听了也有些害羞，他瞟着陆菲，尴尬的咳了咳：“矜持，矜持点。” “矜持你大爷，你在床上的时候怎么不说矜持，你是不是旁边有别的女的。”电话里的声音提高了八度，那面不知道砸了什么，哗啦一响。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我这刚批完手续从单位出来，你别瞎想。”吴昊说着把车停在路边，抓起电话关了外音。 那面再说什么陆菲也听不清楚了，只听吴昊一本正经的对着电话发着誓：“我发誓，我发誓。我要身边有女的，我就永远失去你……对啊，你是我最宝贵的，我一定得那你起誓才显得我有诚意……没了没了，就你最宝贵，谁都比不上你……真的真的，乖，我回去给你买包……，宝贝儿这么懂事当然爱……拜拜，晚上早点睡，要是熬瘦了我心疼……好，回家见……” 吴昊挂了电话，放下车窗。他对着灌进车子里的风沉默了一会，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陆菲。” “诶。” “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别相信男人这张嘴。” “嗯。” 吴昊吸了口气，继续道歉道：“不好意思啊，没控制好尺度。” 陆菲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回：“没关系”她说完又想了想问：“喜欢吗？” 吴昊看着远方也想了想，然后回：“喜欢。” “那就好，好好对人家。” 吴昊从一中开过的时候，用后视镜回望了几眼，校门里三三两两成帮结伙的学生悠闲的在操场里无忧无虑的说着闹着，让人看了心生羡慕。 那姑娘的爸爸是局长，当年吴昊陪着公司高层办业务时经常要和他爸见面，也是偶然的一次吃饭的局上碰见这姑娘了。这姑娘一眼就看好了吴昊，当天晚上就跟吴昊表了白。 喜欢吗？这姑娘虽然娇生惯养的毛病多，但对吴昊是真心的好，不会做饭愣是学，为了烤饼干，手上烫起了好大的泡；他爸出差带回来的东西，宁可自己不吃，连夜就给吴昊先送去；他爸不同意他俩的事，找吴昊连威胁带利诱的谈了好几次，姑娘气的差点跳了楼。所以当看见她窝在沙发里说要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抓着娃娃眉眼弯弯冲他笑的时候，说这辈子就嫁他一个人的时候，不是不动心的。所以，喜欢吧。 但又和喜欢陆菲不一样，那时候的喜欢不用考虑她爸是谁，不用考虑她是谁，甚至不用考虑自己是谁。只要每天能看见她就好，是哭是笑，饿了还是饱了，作业做完了还是又被罚站了，都好。看着她，哪怕远远的，哪怕她的喜怒哀乐和自己没什么太大的关系都无所谓。那时候的自己就像个上了发条的傻子，只要看见这个人，就会不自觉的微笑。看不见的时候呢？心里总是慌，总是慌，怕她让人欺负了，怕她没长眼神又摔了，怕她又被谁看上了，喜欢了。一天到晚脑袋里几乎装不下别人，傻兮兮的。但，很坦荡。至少打电话的时候不用编着谎话欺骗着，不用拥抱时候心里算计着，不用躺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控制不了的想着别人。所以，喜欢吗？ 两个人吃饭的地方，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虽然店面不大，但店里的石锅拌饭和烤牛肉都是招牌。本来吴昊不同意，说好不容易聚一次，一定要选一个好一点的饭店。陆菲摇着头直拒绝，说好吃就行呗，乱讲什么排场。最后吴昊没争过，只好妥协着跟着来了。 老板娘不在家，老板一个人在后厨忙着，根本没空去招呼客人。好在陆菲不矫情，她找了位置自己倒了水，又将点好的单子送到后厨，才回来坐好。 店里的几桌客人里，离陆菲最近一桌是几个学生，那几个男孩子凑在一起，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刚才一个高个的男孩子选了真心话，这会剩余几个人正憋着坏主意的准备拷问呢。 “你喜欢谁？是不是刘馨予？” 被问的孩子脸刷的一下红耳朵根，他结结巴巴的回：“你们大爷的，别瞎说，爷爷我这把要选大冒险。” “你看你那个怂样，不行。” “就是，不行，快说。” “快说快说，不说我给她打电话了？” “别别别……” “那你说是不是？” “啊？”那男孩子被大家盯着非常害羞，却还是强装着镇定，最后见实在多不过，于是微微点了点头：“嗯。” 其余的人听见这句，非常兴奋的大笑起来，然后等挤兑他够了，便又围上去一个一个的出着主意，商量着怎么帮他把人追到手。 陆菲微笑的看着他们，等回过神才发现吴昊正在对面坏笑的看着自己，于是问：“笑什么？” “我笑你啊，这一脸老母亲般慈祥的微笑，果然是上年纪了。”吴昊打趣着。 吴昊本以为陆菲会骂他，但她并没有，只是低头浅浅一笑，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吴昊看着陆菲的状态不错，于是心思转了转，替她把水补满，然后试探着问出了他一直想问却没敢问的一句话：“诶，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嗯。” “那你不许生气，也不许不理我。” 陆菲笑着回：“行，我都多大了。没事，你问吧。” “你和……我想问问……你，和，方萌，到底怎么回事？”吴昊盯着陆菲，把心一横问了出来。 陆菲端着的杯子僵在嘴边，几秒钟后她恢复了常色，放下水杯若无其事的回：“我俩能怎么呀，时间长不见就生疏了呗。” 店里那几个孩子吃完饭又商量着去网吧组团打游戏，他们闹闹哄哄的出了店门，店里一下显得冷清了不少。陆菲没再说话，她专心的烤着手里的片牛肉。吴昊看着她手里那片边缘渐渐变焦的牛肉，犹豫了很久，终觉没有再开口。 陆菲和吴昊吃完晚饭，天已经黑透了。本来吴昊还去想看场电影，但陆菲拒绝道：“得了吧，你明天还得开车回去呢，早点休息。” 吴昊知道陆菲的性子也勉强不得，只好开车送陆菲回家。陆菲坐在副驾驶上来回的给吴昊指着路，吴昊边开边抱怨着说：“没事搬什么家啊，我还是熟悉原来的路。” 到了小区门口，陆菲下了车，和吴昊说了再见，又啰啰嗦嗦的嘱咐他回去的时候开车注意安全、别忘带东西、没事常联系、结婚的时候记得发喜帖…… 吴昊看着陆菲，忽然打断她的话：“陆菲” “嗯？” “从你和于淼打过架后，我每天跟在你后面送你回家，你知道吗？”吴昊的声音有点哑，在安静的夜里透着些丝丝点点的酸楚。 “怎么着，想抢劫吗？”陆菲半开玩笑的回道。 “陆菲……” “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点紧张，陆菲很久以后想起来那个晚上才发现，那是从和方萌断了联系后，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是跳着的。 吴昊很长时间没说话，风从他们两个身边吹过，陆菲的头发跟着风来回摆动，她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是他的倒影。吴昊想，这大概是第一次，她的眼睛里，有自己。 吴昊摇了摇头，有点艰难的开口道：“没什么，早点睡。” 陆菲放松下来答了声好，然后转身离开了。 吴昊看着陆菲的背影，靠在车边点了支烟，却没吸，他拿烟的手有些抖，他就这样站着，直到烟烧到最后，他才回过神来，扔掉了烫了他的手的烟。又重新点燃了一支吸了一口，他将烟吐在夜色里。然后轻声说：“陆菲，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信吗？” 陆菲进了楼里，站在电梯口，却没按电梯。她垂着头，像是在回答谁，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我知道。” 第101章 他是生命中的一道光 街边的金叶榆便被秋霜一染，便泛上了金黄色。它们成行成列的整齐的站在秋风里沙沙作响，样子很是讨喜。几片叶片随着秋风悄然下落，在半空中被一卷，滑出了好看的弧度。 陆菲站在街边等了一会儿见还没有空的出租车，于是裹紧了自己的风衣外套，想往前再走走。只是她还没迈出脚，就见一辆车停在了自己身边。车窗下落，驾驶室的人对她微微一笑，商量道：“上来，我送你吧。” 陆菲犹豫着想要拒绝，就听那人说：“保证不饶路，按市价收钱，行吗？” 陆菲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打车就行”。 那人气的直摇头，无奈道：“我真是服了，小祖宗，你快上来吧，咱俩今天在一个地方吃饭。” “啊？” 那人扬了扬下巴，示意上车再说。陆菲见状没再和他僵持，打开车门进了副驾驶。 上了车陆菲问：“你怎么知道我去哪啊？” 驾驶室的陈航却没直接回话，他看着陆菲微微冻红的手，将暖风调大，然后伸出胳膊，从两人之间探向后座拿着东西。 车上的空间就那么大点，他向后一探，半个身子都压了过来。陆菲见状想也没想的一下缩靠在了车门上，她警惕的盯着他的动作，无比局促将手里的包挡在胸前。 陈航拿了东西，坐回自己的位子，打趣道：“我就那么招你烦啊？” 陆菲见他离远，悄悄放松下来，解释道：“没有。” 陈航轻轻一笑没再追问，只是将手里没开封的核桃露放在陆菲包上：“还热呢，你先喝点。” 陆菲冰凉的手指握过那瓶温热的核桃露，点了点头：“谢谢。” 到了地方，陆菲进门看见李楠坐在窗边挤眉弄眼的看着自己，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本来说好晚上回家吃的，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李楠忽然打电话给陆菲，说新开的那家火锅好吃到爆，要晚上去尝尝。 陆菲仔细的校对着手里的文字材料，随口回：“算了吧，家里的菜再不吃都蔫了，咱改一天。” 李楠那面似乎在忍着笑，她急着催促道：“那可不行，我这优惠券今天不用以后可就再没有了，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今天今天就今天。” 电话里的声音吵得陆菲耳朵疼，她将电话稍稍挪了挪，应道：“行行行，去去去。” 菜上齐了，陈航替李楠和陆菲倒好水，然后向陆菲解释道：“抱歉啊，都是我的主意，李楠完全是受人之托。” 陆菲接过水，道了声谢：“没关系，只是下次要在吃饭直说就行，不用这么麻烦。” “平时约不出来你，我这也是没办法了。那下次我直接找你你能出来吗？”陈航将水递给李楠，有些期待的目光从李楠身上扫过，落在陆菲身上。 陆菲还没回话，倒是李楠插了句嘴：“能能能，我听说新开的那家小龙虾也好吃，什么时候去？” 陈航被噎的一愣，旋即恢复了神色答应着李楠：“上次工作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谢，哪天想吃告诉我，我随时请你。” 陈航借着话题聊了聊最近的工作，然后熟练的转了几个话题，他见陆菲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于是想了想问：“你俩关系这么好，是怎么认识的。” 李楠听他问这个，于是缓缓放下举到嘴边的那块肉说：“你要是问这个，那我可得好好给你讲讲。” 陈航听着李楠的话微微点着头，却在手里换上了新的勺子将虾滑盛进陆菲的小锅里，他听着李楠的话，趁着李楠说话的空档，转头问陆菲：“那平时你俩都互相怎么称呼啊，你小名是什么？” “我？菲菲叫我楠楠，楠姐，嗯……我妈和我爸都叫我大儿子”李楠歪着头想了想：“也没什么别的了吧。” 陈航忍不住的扶了扶额，然后盯着陆菲问：“那你呢？” “她，我都叫她，菲菲，阿姨好像也是这么叫的，对吧。”李楠说着转头看了看陆菲来求证，陆菲使劲忍着笑轻轻点了点头，就听李楠更加有底气的接着神秘兮兮的问陈航：“你猜上学的时候班级里叫菲菲什么？” “什么？” “海贼王，哈哈。”李楠说完撞了撞陆菲肩膀问：“是不是好久没听到了？” “嗯。” 陈航听见李楠不住的说话彻底放弃了，他放下筷子，专心的盯着自己锅里上下浮动的半熟的牛肉。他这样看着，直到他听见李楠嘟囔着要再去加点蘸料，才猛地抬起头，如同看见了希望一般盯着陆菲问：“是么，他们这么称呼你啊，还挺可爱的，那我以后叫你什么能和别人不一样呢？陆菲？菲菲？……那陆陆吧……行吗？” 他的话音落了，陆菲还没有反应，倒是一旁起身准备去盛蘸料的李楠哐当一声将手里的碗摔在了地上。 陈航顺着声音抬头去看，只见李楠正脸色发白的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陈航不知发生了什么，于是满脸疑问的去看陆菲。 陆菲没什么异色，她轻轻放下手里的水杯，从一旁抽出了几张纸，递给李楠说：“擦擦吧。” 那天的饭谁都没有吃好，李楠从盛完蘸料后，总是魂不守舍的不知道想着什么；陆菲吃了一点就饱了，她坐在一旁喝着饮料认真的听着陈航说话，却很少回话；陈航看出来饭桌上的气氛不对，于是不再勉强，放下了筷子说吃饱了。 晚上陈航将陆菲和李楠送回家，他跟着下了车，然后直白的对李楠说：“我想单独和陆菲说几句话，可以吗？” 李楠的面色并不太好，她这一晚都惴惴不安的，听了这话也不敢直接应，于是转头去看陆菲，她见陆菲点了头，才跟着同意道：“那我先回去了。” 夜风有些凉，远方的一轮弯弯的娥眉月挂在天边，映的夜色朦朦胧胧。陈航看着陆菲被风吹动的发尾，忽然轻轻笑了，他没再追问也没再试探，只是缓缓开口道：“陆菲，我很羡慕他。” 陆菲眼波一转，看向他的方向，但目光却没落在他身上，良久她轻轻的笑了，她回话的声音轻柔又温和，脸上的神情是陈航从没见过的。 她说：“他叫方萌。其实，你应该羡慕我，没有人比他更好了。” 陆菲进门的时候，李楠正窝在沙发里抱着电话不知道在看什么，她听见声音，手一抖差点砸了电话。李楠手忙脚乱的接住电话，然后讲它放在一旁，自己起身去接陆菲，讨好的笑着说：“菲菲。” 陆菲换好鞋子随口答：“嗯。” 李楠有点发怵的咽了咽口水，堆出热情的笑容问：“吃饱了么，家里还剩好多好吃的呢，来，咱俩再吃点。” 陆菲把鞋收好，微微摇了摇头：“有点累了，想躺一会，你自己吃点吧。” 李楠有些泄气，又不敢动，只好站在原地用伸出拖鞋尖画着圈，她见陆菲没理她，只好跟在陆菲身后进了卧室。 李楠跟着陆菲在卫生间和卧室之间来回移动，陆菲拿起牙刷，从镜子里看着李楠倚在门边垂头丧气的样子，开玩笑的问：“怎么了？让人煮了？” 李楠听见陆菲的语气一喜，忙抬起头上前一步抱住胳膊试探着问：“你没生气吧？我本来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我就觉得陈航人不错，不想让你白白错过，但万万没想到他这人也就看着还行，其实脑子不好。真对不起，以后我保证不再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了，行吗？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你千万别不和我做好朋友，我现在咋挑咋算，都就剩你这一个朋友了，你再不理我，我就没人说话了，我就该自闭了……” 李楠低着头嘟嘟囔囔的样子，惹得陆菲嗤的笑了出来，陆菲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着：“行了楠姐，我也不是小孩，哪那么多小脾气啊。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干了多少活，我是真累了，你让我先洗漱，然后你要还想道歉，我躺着听行吗？” 陆菲洗漱后回了房间，她躺在床上本来想安静的休息一会儿，但李楠不停地在客厅和房间里焦躁的走来走去，那声响吵得她完全没有了入睡的想法，于是坐起来微微叹了口气，轻声叫了句：“楠楠。” 李楠听见声响立即闪现在了陆菲卧室门口，她一把推开房门答：“诶，啥事。” “我没事，就是想问问你啥事？” “我？好像也没事吧。”李楠绞着手指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对，我没事，你睡吧，好好休息，晚安。” “嗯”陆菲答完却没躺下，她看着李楠关上了房门，坐着等了一会，然后就见李楠又重新一把推开了门，表情凛然的像是即将奔赴刑场一样，她说：“菲菲，我能过来和你一起躺会儿吗？” 陆菲点了点头，李楠立即两步跳上了床，挤在她身边，将被子抢过一半裹在自己身上。她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了等了一会，才瞟了陆菲一眼又迅速躲开陆菲的视线，拍了拍床说：“躺，躺啊，别客气，就当是自己的床。” 陆菲跟着李楠躺了下来，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听着钟表的声响，很长时间之后李楠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方萌有那么好吗？” 陆菲没答，想了想开口道：“楠楠，我给你讲讲我以前的事吧。” 那天李楠像是听了好长的故事，长到她开始回想起恍如隔世的往事，长到她仿佛看见了陆菲和方萌半生的爱情，长到她开始觉得似水流年中最难过的事情就是曾经沧海……陆菲刚刚讲起的时候李楠偶尔会插几句嘴，后来她越来越安静。那些她曾参与、不曾参与的过往，在那个夜晚里刺痛了她的心。她一会哭一会笑，等陆菲讲完了，床边柜子上已经堆满了纸巾。 李楠听完使劲擤了擤鼻涕，鼻子和眼睛红红的认真看着陆菲说：“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么多事啊，你放心，我以后肯定对你好。” 陆菲轻轻摇了摇头：“楠楠，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能同情我，我只是想说，方萌对于我来说的意义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句爱情或者初恋就能诠释的了的。他像是我生命中的一道光，是因为他，我开始相信。活下去，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也可以过得很幸福。楠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他对我而言不是说几句话就能放下的。以前我拼命地勉强自己，折磨自己去忘记他，可我反而更加想念他。所以啊，我不想再这样勉强自己了，想他了我就任由自己去想，也许有一天我真的顺其自然的放下了也说不定。所以，楠楠，没关系，这样也挺好的。” 屋里安静极了，李楠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翻了个身，没过多一会又翻了回来，然后她看着陆菲正色的说：“菲菲，有件事，我要是不说，我觉得对不起你。但我说了又怕你太伤心，所以我真的很难受，你都不知道，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有多纠结，我这段时间都快憋死了，我……” 陆菲轻声打断她的话：“你是想说曾墨涵吗？” 李楠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问：“嗯？你知道？” “我知道。” 第102章 爱的名义 2017年11月25日星期六 咖啡店里还没什么人，曾墨涵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杯卡布奇诺，杯子里的奶泡打的非常粗糙，她只喝了一点，便被浓重的香精味道齁住了嗓子。她微微一顿放下咖啡，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的表情，只是抬手又点了杯白水。 服务员端来了水，曾墨涵却没碰，她抬手看了看时间，然后拿出口红认真的补了补妆，掸平了裙子上细微的一条褶皱。等她做完这些的时候，正好听见服务员没精打采的说了声：“欢迎光临”。她一抬头，便看见了扎着马尾裹着羽绒服的陆菲，她暗暗捏了捏手心，心想：比照片要好看一点。 陆菲向服务员点了点头，在空荡的餐厅里环视一圈，然后径直的走向了曾墨涵的位置。 曾墨涵远远打量了陆菲几遍，心里盘算着她究竟有没有上底妆。但在陆菲靠近后，她立即换上了寻常的目光，友好的笑着问：“陆小姐？”她见陆菲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问好道：“陆菲你好，我是曾墨涵。” 陆菲微微点头示意后轻轻回握了她的手：“你好。” 入座后，陆菲除了点了杯柠檬水，再没有说过别的话。曾墨涵看着她平和沉默的样子心里微微有些不知所措。 和预想的完全不同啊。 作为方萌同校的华人同学，陆菲的大名对于曾墨涵来说简直如雷贯耳。倒不是方萌有意炫耀，而是她与方萌在一起时，总是会遇到询问方萌有没有女朋友，或者向方萌索要联系方式的人，然后方萌就会认真的向对方解释：“我有女朋友的……对对对，华人……是同学……漂亮啊，特别漂亮……叫陆菲……爱啊，当然爱，没像爱她那样爱过别人……”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曾墨涵其实是有点难受的。对于那个男孩子，她有着无尽的好感。因为那个人总是努力又聪明透彻，对自己的生活有着细致的规划，并且总是去踏实的实现它；那个人总是谦和又善解人意，处处都恰到好处的照顾他人的情绪，永远不会让人觉得一星一点的尴尬；那个人总是进取又才华横溢，她练了十二年的大提琴水平他两年半就能达到、她默记了三天的课本他半个小时就能完全掌握；他幽默善良三观正直，谦逊周到情商极高，他什么都好，可他不爱自己。 他爱的人，叫陆菲，在地球的另一端。刚开始她总怀着无尽的希望想，不就是异地恋嘛，能坚持多久？不过是刚在一起新鲜事罢了。可后来，越和他接触就越能感受的到，那个叫陆菲的人就像是从他心里的长出的，哪怕出了那样的事情，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都无法将她拔除，真是碍眼极了。 曾墨涵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盯着陆菲看了一会，等到服务员将水送来后，她才先开了口说：“以前只看过你的照片，你本人漂亮多了，我真的很高兴见到你。” 陆菲并没有接她这样的客套话，她面色如常的眨了眨眼睛：“直奔主题吧。” 曾墨涵却像是没听出陆菲言语里的不客气，她探上前轻轻握住陆菲的手，笑的如同春风：“别那么大戒心，我是陪我爸出差，发现离你特别近，所以顺路来看看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期待见你。” 陆菲听着她软软的语气叹了口气，然后抽回了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昨天有个饭局，我陪着应酬。这顿饭吃的比我加班一宿赶材料还累。今儿周六，就让我歇歇吧。”陆菲的声音有点哑，她抬起眼睛看着曾墨涵说：“你要知道，我出来见你不是因为喜欢你。我真挺累的，所以咱都省省力气挑点有用的说，行吗？” 曾墨涵不动声色的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又轻轻将杯子放下，她看着留着唇印的玻璃杯，淡淡笑了笑说：“那好，我直说。陆菲，你知道方萌为什么给你发那封短信吗？” 2011年4月30日是“五一”小长假的第一天，陆菲嫌来回太折腾所以没有回家，准备自己留在寝室看看书，学学习。傍晚，她吃过饭倚在床边背单词，但其实她的注意力全被书里夹得日历吸引了，那是她自己画的日历，用来计算方萌回家的倒计时。窗角的窗帘被风吹的呼呼作响，陆菲转头看了看窗外沉下来的天色，于是爬下床准备将窗子关好，只是她还落地，便用余光瞥见自己的手机屏幕一亮。她悬在半空中抓过手机，见发件人上显示的是方萌，微微笑着点了进去。 屏幕里只有一句话：陆菲，忘了我吧。 陆菲怔在原地很久，直到她感觉胳膊已经完全僵了，握不住的手机摔在地上，才从梯子上跳了下来。她站在昏暗的屋子里看着窗外翻涌的乌云，很长时间之后，她抬手用了最大的力气给了自己一巴掌。之后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了下去，她垂着头听着窗外即将来临的大雨无尽悲伤的嘟囔了一句：“真的不是梦了。” 陆菲靠在椅背上没有回话，她的指尖轻轻敲打在玻璃杯上的声音，一下下钉进曾墨涵耳朵里。曾墨涵迎上陆菲澄澈的目光，忽然无端的有些慌乱，但她尽全力保持着平和的神色，不让自己的情绪显露出来。她在等，等到陆菲的好奇心达到顶峰、耐心耗尽。她要让她焦躁、无力、失去理智。 陆菲忽然停住了敲击玻璃杯的动作问：“哪封啊？” 曾墨涵被陆菲注视着，嘴角的肌肉一跳，然后她迅速的勾了勾嘴角去掩饰，她问：“你忘了？” “或许吧。” “是，他让你忘了他那封”。 是宣战了，陆菲想。但她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摆出了一个百无聊赖的表情：“有吗？记不住了。想再提醒提醒吗？” “……你想听吗？” 陆菲将身旁的抱枕堆好，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坐姿，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灯光有些暗，曾墨涵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玻璃杯上，她的五官是一种江南姑娘特有的柔美和精致，那样恬淡的气质甚至让她的大红色口红和连衣裙都显得柔和温暖，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她的声音轻柔至极，仿佛在给一个小孩子讲着书里那些幸福圆满的童话故事。 陆菲想：这样的姑娘谁会不喜欢呢? 2011年4月27日 方萌那天没有课程，所以想去实验室再重新调试调试自己的模型，但刘森凭空扰了他的计划。刘森是方萌同届的生物专业留学生，因为都是中国人，在国外会更容易抱团一点，所以平日里经常会聚在一起。 那天早上方萌正要出门吃早饭，便被眉开眼笑的刘森给挤回了房间里。刘森一进门就急不可耐的嚷着要邀请他去一同参加收集植物标本顺便户外登山探险活动，方萌听了摇着头要拒绝。刘森却没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寝室里软磨硬泡了半个小时，最后方萌实在抵挡不住，于是抱着户外放松一日游的心态应下了。 但方萌上了车才发现，同行的人还有曾墨涵。对于曾墨涵方萌其实还是有些忌讳的，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能看的出她对自己的那一点不同于朋友的心思。 但刘森显然并没注意到这些，他坐在方萌身边，上半身已经完全探到了曾墨涵的身旁，兴高采烈的和她搭着话，聊着天。他对曾墨涵的爱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他而言，曾墨涵这样长的好看、家庭条件优越、温柔大方，又有着亮眼成绩的姑娘，简直是心目中不二女神，所以从入学起他便总是有事没事的换着借口和理由去约曾墨涵。而对于刘森的邀请，曾墨涵向来很少同意，但这次，她答应的格外爽快。 目的地是一处原生态森林，因为在市郊，所以路途有些远。方萌坐在里座，看着窗外一路上不断倒退的风景，心里暗暗的盘算着怎样让曾墨涵对自己死心；曾墨涵则微笑着对着滔滔不绝的刘森点着头，但实际上她什么都没听进去，眼神总是不自觉的落在方萌身上；刘森的情绪非常高涨，他边絮絮叨叨找着话题，边暗自计划着一会儿怎么在曾墨涵面前表现自己，比过方萌。于是几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的，踏上了一天的行程。 等进了野外，方萌默默的走在队尾，他左右的看着地貌，对比着地图和指南针，轻声开口问在队头正口若悬河的刘森：“咱们是不是偏离方向了？”路上方萌问了几次刘森关于路线的问题，都被他含含糊糊的一口带过了。这会刘森讲了个笑话，曾墨涵正抿着嘴唇笑着，刘森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扫兴，于是挤兑方萌道：“跟着就行了，哪儿那么多话，我就是活地图。你小子要是看不懂就算了，别在这扰乱军心。” 刘森教训完这一句，转头向四周望了望，前方似乎是开阔的地域，非常明亮。他见了于是扔下这一句，几步跑了过去，他冲刺着跳过一截拦路的树枝，边兴奋的呼喊：“我看见了，那，啊……” 方萌听见他大喊的声音一愣，然后大声的对身边的曾墨涵喊：“快解开绳子。” 初入森林时，他们几个人为了防止走散所以在身上连起了绳子，但方萌的话没说完，曾墨涵便被拖倒在了地上，滑向了前方。 方萌看着瞪大眼睛杵在原地愣神的曾墨涵瞬间消失了身影，手上的动作一滞，然后便被一起拽入了低下洞穴。而摔下去的一刹那，地上一枝坚硬细长树枝自方萌脸侧穿过，扎进了他的颈窝里。 三个小时后方萌清醒了过来，他听着空气里水滴滴在地面的回声，忍着剧痛转了转头观察了四周大致的情况，然后对跪坐在他身边，正在哭泣满身血和泥污的曾墨涵低声安慰着：“没关系，先别哭，你没伤到吧？” 曾墨涵听见声音，忙止住了哭泣抹了鼻涕，探着身子去检查方萌的情况，方萌轻轻避开她的手，示意自己没关系，然后问：“和学校联系上了吗？” 曾墨涵听见这句死命的咬着嘴唇，却又忍不住的呜咽着道：“方萌，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可能得死在这了……” “怎么了？”方萌强撑着理智气息微弱的问。 曾墨涵回头死死的瞪了一旁抱头痛哭的刘森一眼，然后暗下目光回：“他带我们来的地方并不是在学校报备的，咱们该去的那个地点。这里，没有信号……” 方萌想努力撑着自己坐起来，但他的头颅里、颈窝处以及侧脸传来的剧痛却让他的感觉一阵一阵的眩晕，他努力睁了睁眼睛，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最后眼前一黑，完全没了意识。 他们在那个洞里待了两天，方萌的伤口被手脚笨拙的曾墨涵做了简单的处理，却因为没有任何药品最后感染化了脓。潮湿的环境让细菌在他的伤口上肆意疯狂的繁殖生长，让他禁不住的发了一波又一波的高烧。起初他还能和他们两个一起想想办法，后来渐渐的他便很少处于意识完全清醒的状态了。方萌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变化，在三天尚未天明的凌晨，他用自己仅存的理智，在没有信号的手机里按下了一封短信。 他不知道，那封短信在一个小时二十五分三秒后，在他被送往医院的途中发送了出去…… 陆菲靠在椅子上，盯着远处那棵枯黄的梧桐树，直到曾墨涵说完后很长时间她都没有转回目光。她像是完全没在听的样子，曾墨涵见状试探性的叫了声：“陆菲？” “嗯。”陆菲转回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你当时不在所以不知道，我们三个人困在洞里的那几天，起初还在努力的寻找着求生的办法，到后来便渐渐丧失了生存的希望。其实缺少食物和水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我们三个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刘森的胳膊摔断了、我后背的右肩扎进了一段断木、方萌的脸伤和肩伤都很严重……其实是幸运，我们好不容易点燃的求救烟被人发现了，报了警，所以捡回了一条命。但，我们三个的伤口因为没有及时处置，所以留下了一些难以恢复的伤病和疤痕。尤其是方萌……” 她的话说完，陆菲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句。曾墨涵见到陆菲之前曾设想过陆菲的无数种反应，比如惊诧、悔恨、难过、悲伤、拉着自己的手歇斯底里的哭泣和哀嚎或者是开心、窃喜、那种失而复得的高兴和欣喜。但陆菲没有，她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起伏和波澜。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曾墨涵问，她说完后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不是很好，于是补了一句：“我可以帮你转达给方萌。” 陆菲转了目光对上曾墨涵的眼睛，曾墨涵一惊，手指没有意识的用力握住杯子问：“怎么了？” “我要是有话不会自己和，他说吗？”方萌这个名字陆菲已经许久不去提起了，如今再说起来那种幻如隔世的陌生感让陆菲有点难受。 “你要自己和他说吗？……”曾墨涵高度紧张的迎上陆菲的目光问。 “和你有关系吗？” 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满是试探和心机，谁也不肯让步、互相拉扯纠缠。 只是那样的焦灼转瞬即逝，因为曾墨涵立即收了眼神里的锋芒，恢复了温柔的神色，轻轻的笑了笑解释着：“他呀，现在挺好的，特别好。大三的时候就被一家顶尖的公司邀请去实习，后来，又被一再挽留留在了那工作。现在还有5项实验和3项专利握在手里，他有广阔的天地和美好的未来。你应该替他高兴吧？” 她提起他时刻意的亲昵，是试探也是炫耀。陆菲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嗯”。 曾墨涵依旧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她盯着陆菲，心里忽然觉得厌烦。她不知道陆菲在想什么，也无法从她毫无波澜的脸色判断出什么，那种无法控制的感觉就像用网去捕一团云，那种空虚和无力的感觉让人心生烦乱，惹人讨厌。曾墨涵脑子飞速的转着，犹豫着自己应不应该直接坦明来意。她用眼神在陆菲脸上扫来扫去，刚想开口，就看陆菲坐正身体问：“说完了吗？” 曾墨涵一愣，心里暗自感叹真是个狠角色。说到底，她不是来讲故事的，她有自己的目的。坐在飞机上她预想好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步骤在陆菲开口的那一瞬间全被打乱。聊了半天看似说了很多，但从一开始，自己就处在了下风。她有点绷不住自己的情绪，嘲讽的挑起嘴角一笑：“我说了这么多，就换了你一句‘说完了吗？’呵，真是厉害。他到底伤到哪了？身体有没有完全恢复？伤口雨天的时候痛不痛？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想问问吗？” “你不是刚说完他挺好么，特别好！”陆菲没在乎她满眼的戏谑，把水杯推开，手肘搭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曾墨涵笑了笑：“还有啊，我问不问他，关心不关心他。请问这事儿和你有一毛钱关系吗？你坐了一万多公里的飞机来见我，肯定不是为了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数落我的，何必呢？” 曾墨涵感受到陆菲带来的扑面而来压抑感，脸色一沉，她那犹如面具般标准的微笑哐当的砸在了地上。 陆菲看着她的样子，也没在乎，只是收起笑正色道：“曾墨涵，方萌是个成年人，他有能力也有权利掌握自己的人生，希望你以后别打着爱的名义替他做选择了行吗？” 第103章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李楠听到这呼隆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指着陆菲气愤的大声骂道：“这女的到底想干什么？她要不要脸？到底什么意思？” 陆菲轻轻握住李楠的手，低声劝道：“你别那么激动，她不是电视剧里恶毒的坏人，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怎么不是坏人？那你说她是啥人？” “她啊，是一个喜欢上了方萌的人。” “那她是什么意思？”李楠看着陆菲平静的样子，气呼呼的想了一会儿，然后不解的栽倒在她身边问：“我才不信她是为了方萌才把这些告诉你的呢，她能不怕你知道了当时的情况和方萌重归于好了吗？她有那么大公无私吗？” 陆菲摇了摇头：“她不是为了方萌，她是为了她自己。” “她自己？” 陆菲似乎觉得累，她微微皱了皱眉，合上了眼睛哑着嗓子回：“她喜欢方萌，却又无法掌控方萌。她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更不了解我和方萌之间的事情。所以她必须在完全投入自己的情感之前，弄清楚，我，也就是传说中方萌心里的唯一那个人，到底会为了方萌做到什么程度，也要看看我在方萌心里重要到什么程度。” “……菲菲，我还是没听懂。” “就是说，你想，如果她不来告诉我这件事情，那么这件往事就会成为她心里的一颗定时炸弹，因为她不知道，当我真的有一天知道了方萌当时面临的困境时，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如果我去找方萌，去主动联系方萌，我们两个冰释前嫌重归于好，那她付出的感情和精力是不是就全然浪费了。所以她要在自己完全丧失理智之前，处理好这颗炸弹。明白了吗？” “……我……那她怎么知道你不会去找方萌？”李楠说到这忽然又翻身坐了起来，惊诧道：“对啊，那你为啥不找方萌？我原来以为他变成大猪蹄子伤了你的心呢，那这么看他，完全是小说里那种，那种，就是那种为爱牺牲、奉献的男主角啊……他这肯定是怕你伤心，怕你难过，怕自己因为毁容……” “楠楠。”陆菲轻声打断她道：“生活不是小说，不必给所有的事情都加上苦大仇深、感人肺腑的理由。其实说到底，这是方萌的选择而已。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既然他没有选择我，我便不会强求。我不是生气，也没有任何抱怨的意思，我只是愿意尊重他，和他的选择，如此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能争取争取？你为什么一定要被选择？你这几年都过成什么样子了？你为什么一定要为难自己？”李楠急着质问。 陆菲听着她的质问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浅浅吸了口气，然后轻声回：“方萌是很好的人，他比我更加值得拥有选择的权利。” “菲菲，我真是不懂你。你看看你这样，你每天在别人面前表现得积极乐观大方的，他们还夸你、喜欢你，他们知道个屁。以前你大学的时候除了上课就拼命做兼职，刚上班那阵又天天加班到下半夜，恨不得把全单位的活都干了。你知道你们单位那些女的怎么说你？她们说你就是假积极、真奉承，想往上爬想疯了……但你因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你这几年真正开心过吗？真正笑过吗？你不肯让自己哪怕闲一会，凌晨两点回来还得吃安眠药才能睡着。我那时候就想，一个人得受多大的苦，遭多大罪，才能活成你这样……” “楠楠。”陆菲打断她的话。 “干啥？我说错了吗？” “太晚了，睡吧。”陆菲说完没再理李楠，翻了个身转向了床的另一侧。 窗外已经微微有些泛白，李楠看着陆菲单薄的背影，心脏像是沁入了未成熟的酸涩果子汁，非常难受。她听着卧室里咔哒咔哒的钟表声，恨铁不成钢的使劲叹了几口气，然后大力的躺进了床里，没好气的闭上了眼睛，将被子全都卷了过去。 陆菲身上的被子被扯走，一时间有些凉，但她却没动。她躺在微凉的空气里，像是睡着了一般。但若是仔细去看她眼角的泪痕和身侧不停颤抖的双手，便会明白，她非常的在意，也非常的难过…… 那天过后陆菲还是如同往常一般生活着，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再也没有提起过方萌。只是虽然她不说，李楠却能看的出她的神色完全不对，所以也不免跟着难过起来。 这样的日子直到两个星期后，李楠下班后一下楼，只见陆菲一脸轻松的站在她单位的门口等着她。陆菲这样子的状态很是难见，李楠见状一喜，两步跑了上去抱着她的胳膊笑吟吟的问：“你今天怎么来接我了？我还没把好事告诉你呢，你怎么就抠脚算着了？” “什么事？”陆菲问。 “你先说你有什么事？你怎么今天这么闲了？” “那好，我先说。我辞职了。” 李楠猛地停住脚步，一把将陆菲拉回到身侧，冷风刮在她耳边的声音，让她禁不住一凛，她像是完全听不到的样子，大声的重复着问：“什么？辞职？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你再说一遍。” “没有，我只是换了新工作。”陆菲轻轻拍了拍李楠的手背安慰着。 李楠推开陆菲的手，自己往前走了两步，边嘟囔着：“你，你稍微等会吧。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自己捋一捋。” 陆菲看着她的样子，上前两步挽住一脸不敢相信的李楠，劝道：“走，一会儿边吃边给你讲。” 进了西餐厅，陆菲点好菜将菜单还给服务员，然后对一脸忧愁不展的李楠讲起了事情的始末。 陆菲大学时学的是新闻专业，那个时候她一心做一名旅游记者，行万里路，知天下事。毕业后因为一些琐事，她虽然没能如愿的找到这样的工作，但再回到家里后，她也还是一直留意着一家心仪的杂志社的动向。此前看到招聘信息，她犹豫再三后还是投上了简历。一个星期前她趁着出差的机会，去参加了面试，那面今天通知她下个月月初去报道，所以她便立即辞了工作，办理了离职手续。 李楠呆呆的听完陆菲的话，咽了咽口水问：“你真的决定了吗？” “嗯。”陆菲轻笑着点了点头。 李楠看着桌上被端来的牛排却没有动，她为难的暗自思忖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看着陆菲毫不动摇的样子，从包里掏出了一张演唱会门票，送到陆菲面前道：“你这个人有主意的要命，我知道我也劝不了你，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劝你，所以我还是选择闭嘴吧。那这个给你，本来是哄你高兴的，现在当做给你辞职的礼物吧。” 陆菲拿起票看了看，惊喜地问：“哪来的？之前我都没抢到？” “从同事手里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谢谢，谢谢，谢谢楠姐。” “菲菲。”李楠的语气忽然很感伤。 “嗯？” “你要是出去工作了，可别忘了有我这个朋友。”陆菲点着头还没接话，就听李楠声音颤抖的说：“我真不想让你走，你要是走了我就没朋友了，我舍不得你。但我也知道我要是因为这个劝你，我就该恨自己太自私了。菲菲我很希望你能过得开心，比谁都开心的那种。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就去看看吧，要是工作让你满意你就坚持下去，要是太累了、条件不好什么的，但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行就回来，有我在家里呢，大不了我养你……” 陆菲看着李楠吧嗒吧嗒掉下的眼泪，眼圈跟着一红，轻轻握住了李楠的手，和她相视着点了点头。 那天陆菲没和李楠一起回出租屋，而是直接回了家。她将辞职的事情告诉了白英和张军毅，白英听了叹着气说“可惜了这么好的工作”；张军毅摇了摇头接话道：“还是支持孩子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一旁歪坐着的张源没心思去听白英和张军毅的话，自己小声嘟囔着：“靠，你要不想干这活给我啊，这考试也太难了。”陆菲听了他的话直偷笑，气的他的叹气声更加重了。 在离开家之前陆菲还去了陆正平现在的家里一次，她把事情简单和陆正平解释过，陆正平还没说什么，倒是他几年前找的那个媳妇，在一旁直劝陆菲：“还是这样稳定的工作好，多少人考都考不进。而且离家又近，出门多遭罪呀，你再考虑考虑。” 陆菲轻轻笑着，却没回话，之后她没在家里待太久，称还要收拾东西便起身要离开。 “菲菲晚上在这住吧，一会咱们再出去吃点烤串。” “不了阿姨，楠楠自己不敢在家住，我得回去。”陆菲笑着推辞了，又转头对陆正平说：“爸，楼道里灯坏了，你送我下去呗。” “诶，好。” 两个人下了楼，陆菲替陆正平将外衣的拉链拉好边问：“阿姨的儿子还经常回来要钱吗？” “没，没有，就这个月要过几回。” 陆菲嗯了一声，将自己衣兜里的信封掏出来塞进陆正平手里：“你平时的工资都在阿姨那，这些你拿着。”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出去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陆正平将陆菲的手使劲推了回去。 “别推了爸，我也不知道给你买点什么，再说你自己手里总得留点零花钱。” 陆正平掏出陆菲塞进衣兜里的信封想了想，然后从里面抽出二百，又将其余的推了回去说：“这就够，这就够。” “爸，你就别和我客气了，听话，要不我过年可不回来了啊。” “啊？那行，那行，我拿着。” 陆菲点了点头，然后裹紧了大衣告辞转身走了，陆正平看着陆菲的背影在黑暗中显得尤为孤单，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喊了陆菲一声，跑上前去，气息沉重的问：“菲菲，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又张不开嘴。” “你问” “……” “没事，问吧。” “你一直不愿意找男朋友，是不是因为，因为以前，咱家，我的缘故。”陆正平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散在风里几乎不可闻。 陆菲站在风中安静的听着，她微微低了低眼睛轻轻笑了笑，然后回：“不是。” 2018年10月27日周杰伦泉州演唱会 演唱会那天体育场附近早就被堵的水泄不通，一波又一波的歌迷们在巨幅的海报前轮番兴奋的合着影，很多人虽然互不相识，却并不妨碍他们围在一起，兴奋亲切的交谈着。在那样喧闹的声音中，陆菲边往入口处进，边暗自庆幸着自己幸亏来的早。 等演唱会开了场，陆菲无比的欣喜和兴奋的大喊着望着台上。她身体微微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在耀眼缤纷的光线里，那个站在舞台中央的人，她爱了半生的人，如此近又如此遥远，如此熟悉却又完全陌生。她大力的挥舞着手里的荧光棒，还没开口跟着一起唱，倒是眼泪先下来了，而她到了嘴边的音完全变成了哽咽，那一瞬间她被自己的吓了一跳，她想极力去忍，却又完全忍不住，到后来她便索性放弃了，边流着眼泪边跟着台上的那个人一起哼哼着。 只是她这样的情绪没能维持太久，因为她身边的男人，开始比她哭的声音还大，甚至回响在她耳边比体育场里的音响声音都大。那人不知道是失恋了还是怎么了，一直在嘶声竭力的大哭大喊，一时间吵得她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陆菲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试着想一旁挪了挪，却完全于事无补。 他哭嚎的声音仿佛用喇叭放大了一样，最准陆菲的耳朵，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她的大脑里。陆菲暗自的瞟了他几眼，又为难的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感受不到外界。陆菲见状只好无奈的扶了扶额，侧着耳朵认真的看着台上，希望自己的注意力能被转移一些。 这样的状况维持到了第五首歌，陆菲正暗自无奈，却忽然发现耳边的声音弱了很多，她侧头去看，才发现那人的东西掉落了，他弯下腰一边跟着唱，一边去他捡东西。陆菲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微微抿了抿唇。不过只是一瞬间，她便收起了笑，再抬起头。 也就是这时，陆菲与那人身旁的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仿佛琴弦铮的一声绷断了，她心里跟着一空，又猛然的剧烈的跳动起来。耳边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完全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堵在她的嗓子眼，慌乱到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膨胀的炸开，她毫无意识的愣在原地许久。 许久之后，她与那人相视着笑了出来。 2005年9月18日星期日中秋节 白英两天前回了娘家，所以中午只有陆菲和陆正平在家。陆菲安静的吃了点剩饭后便主动的收拾着碗筷。她站在水池边，心里惴惴的惦记着陆正平的脸色，担心着这一下午要怎么过。她有心事，有些分神，洗碗时手一滑摔碎了一只碗。那碗哐当的砸碎声如同符咒一般在她耳边不断回旋，陆菲咽了咽口水，捏紧了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慢慢转过身。她几乎是只转了一半，一个耳光卷着劲风甩到了她的脸上，陆菲脚下不稳摔倒在地上，额角嗑在了水池的边缘。 她脑袋里嗡的一响，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陆正平抓着衣领拖行到了门口，陆正平醉醺醺的大着舌头不住的骂：“你就是来讨债的，老子输钱都是你克的，家里闹成这样也是你克的。要不是你，我也不能受这些气，给我滚，滚。”他推开门，单手将陆菲扔出去后，又立即反锁上了门。那门因为关的太大力，被震的嗡嗡回响。 陆菲眼神暗淡的在门口坐了好一会，才慢慢爬起来整理好衣服。她上了几个台阶走到缓台，趴在窗口看了看。楼下几个爷爷奶奶坐在树荫里慢悠悠的扇着扇子聊着天，身边的几个孩子互相追着跌跌撞撞的跑，他们咯咯的笑声和明亮的阳光隔着透明的玻璃扎的陆菲心里一阵接一阵的疼，她听着这样的笑声，暗暗咬了咬嘴唇，踮起脚尖，打开了窗户。 “陆菲。” 陆菲握紧了窗户的把手，没有回头。方萌几步跑上楼梯，站到了陆菲身旁。陆菲并没应，她只是暗暗的低下头，往一旁挪了挪。虽然她躲着，但方萌看见了她额角紫青的肿胀，他怔了怔，然后收好自己那片刻的惊诧，暖暖的笑着轻声问：“去我家玩会吧，家里就我自己。” 陆菲没看他，只是把头低的更低，轻轻摇了摇。 “作业里有道题我怎么也做不出，你能帮我讲讲吗？” 陆菲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方萌看着陆菲，夸张的叹了口气，感慨道：“唉，看来这三篇定义，五十遍罚写是免不了了，没事，再加一顿骂，刚好凑成作业完不成三件套。”他说完也不动，乐呵呵的看着陆菲。 陆菲抬起头看了看，在与他视线对视的一刹那又慌忙移开。她犹豫了一会开口问：“哪？哪道啊？” 方萌弯着嘴角笑着说：“我真是命好，有这么善解人意、乐于助人的好同学。” 陆菲的手从窗户把手上慢慢滑落，她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抿了抿唇说：“你先走。” 方萌进门后忙着给她找东西喝，所以只留下她一个人待在客厅里。客厅里有很大的一张地毯，几缕的光线落在上面，细小的灰尘在光线里上下起舞，陆菲对着光线眯了眯眼睛，轻轻吸了口气，有一种温暖的气息立即裹进了她的身体里。她有些惊讶，于是在地毯的边缘慢慢蹲下，用手指轻轻试探的碰了碰。地毯毛绒绒的柔软，让她的心忽然跟着一软。 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但她在这时忽然听见方萌的脚步声，于是慌忙收回手在原地站好，面色微微有些窘。方萌装作没看见她脸上的尴尬，将一盒没开封的牛奶送到她手边，然后走去自己房间打开门笑着说：“来我屋里坐吧，别嫌乱啊。” 陆菲握着牛奶轻手轻脚的走到在门口站住了，她低着头缩了缩脚。方萌见了只是轻轻笑着说：“呦，我站门口挡着你了吧，你快进，随便坐，我再去找点吃的。” 他走开后，陆菲抬起头看了看，方萌的房间并不乱，床上的被子叠的方方正正，书桌上的书摆的整整齐齐，衣柜门上挂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墙上贴着各色的周杰伦、海贼王和灌篮高手的海报，房间看起来是有些挤，却全是生活过的气息。 陆菲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好，随手拿起了方萌桌上的一本汉赋翻了翻，她看不懂里面那些词语，又转手放下了。再一转头正好见方萌进来了，于是局促的端坐好。 方萌见陆菲并不与他对视，于是将一兜零食和水果盘放在书桌上。他在书桌旁边离陆菲不近不远的位置站定，然后将另一只手上拿的毛巾，轻轻按在了陆菲的额头上。陆菲一慌忙着要躲，方萌扯住她的胳膊，温柔的说：“别动，是冰块。” 整个下午方萌坐在床边不停的翻着练习册找着各种各样的题，让陆菲讲了很久。最后看她口干舌燥的喝了一大口牛奶，笑盈盈的看着她认真的道谢：“辛苦了，真是太谢谢你了，要是没有你在我就肯定完不成作业。” “没事。”陆菲淡淡的回了一句，然后想着推脱要走。 “那你给我讲题，作为回报，我给你推荐首特好听的歌，行吗？” 陆菲听了忙摆手，拒绝道：“不用，我不爱听歌。我得回家，回……” 方萌低着头调着mp3并没回话，然后趁她后面的还没出口，将一只耳机戴到她耳上。 前奏，铜铃声音响起，陆菲一哆嗦全身起了战栗。 她错愕的抬起头，看着方萌背后顷进了大片的阳光，温暖却不刺眼。方萌在那光温和的光线里笑着温柔无比，他对上陆菲的眼睛，然后抬起手，将另一只耳机塞进陆菲的耳朵。他的掌心散开的温度让陆菲心漏跳了一下，但耳机里传来的声线，却让她的心渐渐平和下来。 耳边传来的是那句如此清晰，唱的是“初恋的香味就这样被我们寻回……” 第104章 后记 本来想三个月写完的故事，修修改改的竟然写了大半年。从构思到落笔再到成文，故事已经改了很多次。其实还有很多情节没有铺开，以后如果有机会，会再修整修整的。 为什么会写这样的故事，因为在青春里，爱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写不完的作业、答不出的卷子、晚自习上偷听过的流行歌曲、罚过的站、逃过的课、幸福或者不幸的原生家庭、叛逆时和父母吵过的架、躲在被窝里流过的泪、那些没说出口的恋爱、被伤害或者伤害了别人的心直口快、用整个青春时代爱过的人……都是青春中的一部分。那些过往或者美好，或许让人难过，但无论如何，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很想写一写，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时代。 要感谢大家关注和喜爱，感谢大家的投票，希望大家都能拥有一段不遗憾的青春。 也要感谢文中一直提到的周杰伦先生，在那平淡如水的生活中，一直如同耀眼的光一般存在。 其实很想亲口告诉你。周先生，真的很感谢你来过我和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爱过你，是我时已如今，依旧非常骄傲的事情。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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